《尚言怜卿》 第1章 我去,在路边发现了野男人 “不惜一切代价,千万别让那公子爷跑了,不然我们就他奶奶地前功尽弃了!活捉他!” 月黑风高,一个下半张脸戴了暗金面具的黑衣人,从山坡上的黑暗深处拔剑,破空而出,高声喝道。 他的剑狠狠指向脚下山谷中一名正在缓缓踱步的青衣男子。 而青衣男子前方,有一个掩面小声啜泣的年轻妇人,貌似在为青衣男子领路。 细细瞧去,那黑衣人的面具上绘有彼岸花图案,眼神也浮现出魔化才有的红瞳。 这红瞳,和这面具上的彼岸花图案,无一不昭示着他们是最近新晋的“半修”。 那些妄图逆天改命而选择与魔族勾结,来强行入道,却抢夺灵石,甚至残害正派修士的凡人,不过奇怪的是,他们倒从来不杀凡人,所以人们总说,半修大抵还是念凡人的“旧情”吧。 平时他们看着跟正派修士,甚至凡人无异,一旦出手,便会半魔化,因而浮现红瞳。 而真正的魔族人真身,不仅有红瞳,头上还会长有黑角。哪怕是低级一点的魔人,也不会有红瞳,他们无疑是半修了! 甫一听见那半修的高喝,青衣男子停住脚步,猛然抬头,盯住那黑衣人,一凛眉,紫色的瞳孔刹那间浮现一抹杀意,不复先前的春风拂面。 他耳上一对缀着金色流苏的红玛瑙在月光下不断闪烁着,熠熠生辉。 那人话音刚落,围绕着青衣男子的山坡上瞬间密密麻麻出现了数百个拔剑的面具黑衣人,竟呈现了一派四面楚歌,瓮中捉鳖的架势! 青衣男子几步远处的那个“妇人”也突然一改柔柔弱弱的哭啼模样,突然转过身来,神色变得狰狞,瞳孔骤然变成血红,充斥着一股强烈恨意,猛地抽出藏在衣襟的匕首,向青衣男子扑来。 几乎同时,青衣男子手中闪现出一条雪白的骨链,狠狠将那伪装成妇人的半修抽到一旁,她手中的匕首瞬时滚落出数丈远。 月色中,雪白的骨链霎时闪过一道猩红,转而又恢复圣洁的白色。 青衣男子那平时总是温柔如水的紫瞳已经沉满了杀意,抬起头,冷冷地望向山坡上的密集黑墙,眼角未动,嘴角却勾起来,笑吟吟地,十分有礼数地做了个揖,开口道。 “看来各位是有备而来啊,在下本来正有要务在身,却暂时搁浅要务,好心接受路途中这位姐姐的委托前来山中斩除害魔物,为民除害,却不知在下究竟哪里冒犯了各位,要让各位把在下耍的团团转,甚至要拔剑相向呢?还忘各位不嫌麻烦,为在下解惑。” 依然是那起初开口的黑衣人,高声道,“别跟这些她娘的衣冠禽兽多说废话,全都给我上,活捉他,快放迷幻散!” 话音未落,数百名半修一瞬间像是蚂蚁落锅一般,密密麻麻地冲向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眼中的杀意仿佛瞬间荡然无存,继而耷拉着温柔出尘的眉眼,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轻声开口:“真是遗憾呢,看来各位是拒绝为在下解惑了,在下也只好自己寻找答案了。” 说完,他眼神未变,便向空中猛地一挥长长的骨链,呈圆环状抽开了迅速冲向他的最近的数十个半修,那对红耳坠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弹指间,只听见远处传来整齐地传来一阵阵沉重的落地摩擦声。 于此同时,一阵乳白色的迷雾悄无声息地从山坡上逐渐弥散到山谷中。 那青衣男子很快察觉到体内灵力正在渐渐流失,连意识也在不知不觉中涣散。 青衣男子笑着开口,不过这回笑得不再温柔,反倒像地狱罗刹。 “各位未免太高看在下了,在下岂能以一敌百?还请各位高抬贵手。” “别他妈和他废话,上!” 感到能使用的灵力越来越少,青衣男子一边狠狠挥开骨链,击杀如潮水般扑来的半修,一面用另一只手咬破手指尖飞快画阵。 骨链阵阵猩红,久久不散。 不知是哪个眼尖的大喝一声,“不好,那公子爷要画阵逃了,都快阻止他!先重伤他,他一时半会死不了的!千万别让他跑了!” 待阵只差几笔画完时,青衣男子已然感受到体内灵力已经快荡然无存。 一瞬间,离他最近的,围成一圈的数十名半修猛地将剑刺入青衣男子体内,顿时,鲜血汩汩。 青衣男子强行咽下即将吐出来的鲜血,在灵力真正耗尽时,迅速落下最后几笔。 阵,成了。 一瞬间,青衣男子就消失在山谷中。 刚才打打杀杀的喧哗声也作鸟兽散,山谷里前所未有的空寂。 剩下的仅数十名半修面面相觑,数量近百的尸体七横八竖地散落在山谷中,暗沉的天幕中,时不时传来一两声鹧鸪啼。 好一会儿,最先发令的半修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重的低吼,狠狠将剑扎入离他最近的树干中,打破这死一样的寂静。 “去他妈的,牺牲了这么多弟兄,还是让那公子爷跑了,错过了这一次好时机,下一次抓到他不知道又要等到猴年马月了,操。” 那伪装的妇人却露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眼神近乎透露一股偏执,笑着说,声调透露出一股娇媚, “别丧气,老李,我们的任务还不算失败。那阵我见识过,只能将他随机传送到八百里开外,而我呢,我之前就悄悄在他身上下了道追踪符,三日后便可显示他的位置,他已被我们重伤,一时半会能跑到哪里去呢?稍安勿躁啊。” 翌日清晨,八百里开外的一片红枫林里。 言枫今天意外起地比村里的鸡打鸣还要早起。 他悄悄地溜进后山的枫树林里,随意在一颗枫树下蹲着,用树枝刨土,似乎想要将什么东西埋起来,却又一会刨土,一会停下来四下张望。 阳光透过枫叶的间隙,形成一片片光斑,撒在言枫那一头未加束缚的乌发上,活像几粒雪白珍珠洒落在一匹黑色绸缎,衬得他肤色雪白,明眸皓齿。 他著一身玄衣,微微垂下的姿势透露出他清瘦的一截腰。 言枫低垂着一双墨青色的丹凤眼,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挖出来的坑。 言枫在村里当闲散山人当惯了,虽然平时遇到长辈会简单用一条青色的发带束起他那一头乌发,但没人时他更喜欢散发,美名其曰更有仙风道骨,姿态飘逸。 也难怪,他自小骨骼清奇,刚出生即入道,从不用借助任何灵石,光凭吸收天地灵气便可修炼,言枫自然觉得自己当称一句天纵奇才。 也当称一句“独孤求败”——毕竟村里只有他一个人入道成为修士。 村里没有入道的修士陪他玩,言枫也无心修炼,当个凡人也好啊,不然怎么让那群凡人小屁孩心服口服?省的说他作弊欺负他们。 他倒也想出村见见大世面,但村长说,只有等到他满十八岁后才行。 巧的是,三日后他便满十八岁了,而且全村都知道他会出村,到时候会为他举办一个篝火晚会来庆贺他一路风顺。 按理说他应该高兴地在后山头像野人一样上蹿下跳,但是一想到这,言枫好不容易因为干坏事的兴致却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 因为如果他要出村,就必须接受玉牌的“洗礼”——他会失去关于这个村的相关记忆。 言枫不由得还没离开就怀念起这个村来。 自己一出生就没爹没娘,自小便是村长抚养他长大。 村长是一个有些佝偻,拄着一根拐杖,须发尽白,躯干瘦瘦小小地像是枯枝的一个小老头。 那年他七岁,跟几个小屁孩在家附近的泥塘里滚圈,结果出了太阳,泥被晒干后他们成了泥人,结果都挨收拾了。 和别的小屁孩不一样,他发现对面那几个都被爹娘揪着耳朵大声喊疼,而他却没有爹娘收拾他。 小小的言枫那时突然感觉内心莫名有些空空的,他想把棉絮塞进去。 就不那么空了。 那晚他洗干净后,悄悄挪到正在后院里酿酒的村长旁边,垂着头,闷闷地说,“为什么我没有爹娘?” 闻言,老头愣了一下,缓缓放下酒坛子,随即用那双布满老茧但却温暖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枯哑,自带老人的慢腔慢调。 “你当然有爹娘,只不过,他们现在不在村里。而且你未出生时,你母亲便留下一块玉牌,是个法器,上面刻了你的姓氏——言。当时你老头我,一抬头,就看见山上全是红枫,便给你起名言枫。” 小言枫顿时睁大了眼,一扫之前的阴霾,“什么,我母亲?” 老头笑了笑,枯槁的眼里浮现出些许怀念,说,“对啊,你母亲白发金瞳,好似天神下凡。当时她一来,便为我们村子布下了隐蔽保护的结界,并请求我,从此以后,只能让年满十八的村人出村,并且用这块玉佩启动法术,来消除关于村子的记忆。” 小言枫本来满眼亮晶晶的,忽而就紧皱眉头,撅起嘴来,“为什么非要忘记这里,我不想忘记这里!” 半晌,老头没有回话,良久,那双枯槁的眼里闪烁着当时小言枫看不懂的微光,也不知道是不是月光的倒影。 “因为她啊,你母亲不仅想保护村子里的人,还想保护出了村的人。尤其是,想保护你啊。” 小言枫转了转眼珠,还是不太理解,只好无奈地说,“那好吧。那我出村后,还有没有机会记起大家呢?” 谁知老头突然笑起来,拍了拍小言枫的背,差点把他的头拍进自己刚酿酒挖的泥坑里。 “当然有,等什么时候这玉碎了,你就想起来了,哈哈哈,小兔崽子操什么心,你才几岁啊,赶紧去睡觉!你老头我啊,还要酿酒呢!” 言枫蹲在枫树下,摇了摇头,似乎想要把扰乱他思绪的回忆甩掉。 就算村子里溪深鱼肥,枫林环绕,景色宜人,就算他可以在村里后山头的枫树林里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呃……除了要上学堂,就算大家都宠着他,嗯……除了那孙子和那凶巴巴的学堂先生,他也必须下定决心走了! 他倒不是多想修道,也没多想寻他爹娘,纯纯只是因为他冥冥之中觉得更广阔的天地里有什么东西在勾引他,比山里还有意思,让他心痒难耐。 他想去看看。 还是赶紧把这破玩意儿给埋好了,言枫暗暗想道。 他埋的是兰花那个孙子的课本—— 兰花听起来如花,实际上是一个身材高大,剑眉星目,一身蜜色的男孩儿。 虽然他比言枫小两岁,但身材个头远超过言枫。 因为他父母想要个女孩,在他出生前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虽然日后多遭兰花抗议,因为总是被别的小屁孩取笑,尤其是言枫,但他爹娘也只是说兰花是君子之花,美名其曰可以陶冶他的性情。 久而久之,兰花也就麻木了。 言枫还记得,这孙子小时候说他是野种,虽然他之后不知道是良心长回来了还是被他打服了,总算没再不知天高地厚。 但长大后还是喜欢故意针对他,言枫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临走前出完他的恶气,好让这孙子毕生难忘! 埋好这孙子的课本后,言枫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把树枝丢在一边,露出一抹狡黠灵动的坏笑。 村里的公鸡还没打鸣,言枫想着,要不就在枫林里好好转一转,毕竟日后就难再看到这么一大片枫林了。 言枫往四处转了转,他一路上踩到不少枯枝,明明是往日最常见的嘎吱声,现在却嫌听不够似的。 没一会儿,言枫突然眯着眼,轻轻皱眉,快速躲到最近的一颗枫树后 ——远处有个人躺在地上。 光斑被他的红耳坠折射,时不时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他的衣服似乎好像也是红的。 我去,这怕不是传说中的,路边的野男人! 言枫一会躲在某颗枫树后,踮起脚尖,怕踩响这些枯枝,一会迂回前进,如此这般,耗费了大半功夫才小心翼翼地挪到那人身边。 只一眼,言枫便瞪圆了那双丹凤眼,心中大骇。 第2章 怎么,我就要捡野男人 这哪里是红衣服,分明是血浸透了这个男人的青衣! 从小没见过这么多血的言枫本想拔腿就跑,却在余光中无意一扫男人的脸,便倏然悄悄收回了腿。 这人……长的—— 枫树叶丛投下来的光斑静静地撒在男人精致却又柔和的白皙脸庞,一头浅褐色的长发更是平添几许温柔。 那缀着金色流苏的红玛瑙耳坠半掩在草丛中,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绽放出震人心魄的色彩。 还有那薄削却又形状美好的唇…… 言枫的喉结无意中滚动了一下,立马做贼心虚地挪开了目光。 “咳……那啥,我只是一个善良勇敢,乐于助人的山间高人罢了,美人……呸,男人,我可是你的命中贵人。” 自言自语的言枫猛地弯下身来,凑近男人的脸,轻佻地勾了勾他的下巴。 言枫未加束缚的乌发有几缕随着他弯腰的动作垂下,轻轻地落到男人高挺的鼻梁上。 言枫勾起嘴角,在男人脸上摸来摸去,突然直起身子,皱着眉,来回摸了摸下巴。 “还是别让村里其他人发现了才好,不然那老头又得骂我了,说不定为了罚我都不让我走了。三天而已,难道我还藏不了一个人吗?” 说完言枫便扶起男人,把他背到自己背上,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糟糕……这男人看着如花似玉,怎么身形这般高大,死沉死沉的,而且刚换的衣服就沾了一身血——就不该救他的,净给自己添堵。 言枫一路骂骂咧咧地到家了。 言枫的小木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住。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幸好他今天有“要事在身”起了个大早,这会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言枫轻轻地将男人放在床榻上,那双墨青色的丹凤眼定定地注视着床上男人俊美出尘的脸,目光又往下挪到他一身被血染红的青衣。 言枫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都说路边的野男人不要随便捡,自己怎么就一时心软呢?万一给村里人招来祸患怎么办? 言枫紧皱的眉头越来越紧,但他天生无所谓没心没肺惯了。 比方说他长大后就想开了,自己没爹没娘又怎样呢?他还不是可以把那些有爹有娘的小屁孩欺负哭吗? 总归不过三天,这人能掀起什么浪来,况且,书上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反正三天后我一走,这人就算是吃人的妖孽,也只冲着我一个人来了,把他好好藏好不就是了。 做完思想工作后,言枫长舒了他今天的第一口气,便打开衣橱给自己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并用一条青色发带随手将乌发束起。 言枫又走到书桌旁边,提起他装课本的布袋。 言枫正要打开门出去,突然想到男人的伤还没处理,便又把脚抽回去。 “呃……这……” 言枫两侧脸颊上突然各浮起一团飞红,缓缓踱步到床边,将布袋放在床上的空隙处,轻轻地将男人上衣解开。 言枫瞳孔微缩,原先微红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男人的腰腹处简直是触目惊心——数十道密密麻麻、七横八竖的狭长的刀口布满了男人白皙精壮的身体。 言枫赶紧抽开床头柜,拿出平时村民用的跌打损伤用的药粉,蹲下身,一边眯着眼往后仰身,一边颤抖着手给男人上药。 看着都疼。 这男人到底惹到什么人了,被砍这么多刀?被砍这么多刀还没有死? 不对,死人? 我个蠢货,忘记测他鼻息了。 接着马上伸出手在男人鼻下停留片刻。 还好,有气。不是死人。 言枫又长舒了他今天第二口气,人生处处是惊喜嘛。 不过,衣服就不换了,毕竟我的衣服他也穿不了,小了点。 言枫站起身来,提起布袋,走出小木屋,刚关上门,突然听到耳边一声惊雷炸起—— “哟,枫儿,这么早就起来上学堂啊?” 一道枯哑却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 好死不死,竟然撞上了村长这老头,言枫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尽量自然地回头,瞬间笑得比山花更烂漫。 “对啊,毕竟今天可是我在学堂的最后一天,我可得早点起床,最后再享受知识的熏陶呢。我先走了,小老头儿。” “真是没大没小,快去吧,小兔崽子。” 村长轻轻用拐杖打了一下言枫的屁股。 “嘶——疼,我都马上满十八岁了,还叫我兔崽子呢。” 言枫一边揉着屁股,狠命地挤眉弄眼连声叫疼,一边溜了个没影。 言枫终于到了学堂,长舒了他今天第三口气。 他们村学堂就是个简易搭建的露天台子,因为旁边种了一颗洋槐树,就叫做洋槐学堂。 学堂有二十套桌椅,毕竟他们村是小国寡民,人也不多。 学堂收从六岁到十八岁的学生,言枫在这上了十二年学。 学堂老师姓颜,一般在课上大家都尊敬地叫他颜先生。 但因为那老先生有两条长长的状似鲇鱼须的胡须,学生们都在背后叫他鲶鱼先生。 平时鲶鱼先生就讲些诸子百家,偶尔也会讲一下大道万千的修道世界。 言枫记得,有什么无情道,苍生道,杀戮道,合欢道…… 他不知道自己修的是哪门子道,但他记得那鲶鱼先生说过,大道万千,必定有一条属于你自己的道…… 没心没肺的言枫想,管什么劳什子五花八门的道,我就要修一条天上地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道! 不过,当时的言枫,一下课就在和其他小屁孩的嬉戏打闹中,把自己的什么劳什子远大修道抱负给抛却脑后了。 现在什么劳什子野男人,没心没肺的言枫也快忘个干净了。 稳了稳心神,言枫故作镇定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从布袋里抽出课本放在书桌上,低下头,藏住自己的难绷的嘴角。 今天,可有一场好戏要看呐。 没一会,人就来齐了。 鲶鱼先生一只手背在腰后,另一只手好整以暇地上下捋着长长地胡须,慢慢踱步到讲台上,突然,用教尺重重敲了一下讲台,扯着尖细的嗓子大喝:“上课!” 几乎所有人都立马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并齐声大喊:“颜先生好!” 除了今天的主人公——兰花。 他俩是同桌,从言枫六岁开始上学,他们就是同桌了。 兰花不仅今天来的最迟,而且向师长问好时,一直低垂着头,左看右看,最后双手撑在桌子上,不肯把头抬起来。 小眼睛一眯,颜先生立马走到他旁边,却瞧见他书桌上竟一本书也没有! 颜先生顿时怒发冲冠,连下巴两条鲇鱼须也翘了起来,扯着尖细嗓子怒骂,“好啊,兰花,目无师长想翻天是吧!竟然连书都不带就来听课,准备听天书吗!给我到最后面去,站着听课!” 说完颜先生便转身,气冲冲地朝讲台走去。 趁鲶鱼先生背朝着他,兰花毫不犹豫地扭过头,恶狠狠地盯着旁边的言枫,眸子里喷发出灼人的火焰,用口型无声地说:你、给、我、等、着! 言枫却挑着眉,一双墨青色的丹凤眼清棱棱的,摊开手,耸了耸肩,瘪了瘪嘴,一副无辜至极却又十分欠揍的模样。 那孙子竟然没当场发作,只是咬牙切齿地往后面罚站去了。 从上课到下课,言枫始终感觉后背有一道烫人的视线紧盯着他后背,他忍不住正襟危坐起来。 一下课,看到兰花直直向自己冲来,言枫当机立断,混乱中随手抽了一本书,立马两步并一步走地朝讲台奔去,并高声呐喊, “鲶鱼先——呸,颜先生,我有问题要请教您!” 即将追上来的兰花只好作罢,忿忿不平地盯了言枫一眼,便扭头回家了。 余光瞥见兰花已消失在学堂,言枫正要长舒今天第四口气,颜先生就打断了他—— “说吧,你要问什么。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好学,不是一下课就溜个没影了吗,今天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颜先生边捋胡须,边用那双小眼珠子上下打量,尖声尖气的。 言枫顿时感觉如芒在背,眼睛随便一瞟到自己手中的课本的内容—— 言枫立马笑着说,“噢对,灵石,这灵石是干什么用的?” “灵石,是从灵矿里开采出来的,自古以来,便是尚,闻,步,夏,四大世家各主管一条灵矿,其中尚家为首。” 言枫频频点头,颜先生见此颇为满意。 “灵石呢,有两大功用,一是修士用来提升进阶的的必需品,二是用来快速修复修士伤口。几乎所有修道者都离不开这灵石,一部分通过在学宫完成学业获取,另一部分则在各大世家里任职,接受普通凡人的委托来换取灵石,也可以自由任职当赏金猎人。而自古以来,只有神族和魔族,包括低级的魔物,魔人,不需要靠灵石修行。魔人呢,相比高等的以血亲制为根基的魔族来说,神智不完全,不能很好控制自己的杀戮欲,但也存在例外。魔人既可以是魔族诞下的低级魔族,也可以是魔物修炼成魔人…… ” 言枫心中一动,皱了皱眉,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然解决了长久以来困扰自己的问题,也怪自己平时没好好听课。 所以说自己不用灵石修炼是因为自己可能是神族或魔族? 也不能吧,毕竟神族天生白发金瞳,魔族真身则长有黑角,红瞳。 自己明明是黑发,墨青色的瞳孔,也没有黑角,可哪样也不沾。 算了,别想这么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吧。 “而尚家呢……” 回过神来的言枫松开紧皱的眉头,一抬眼就发现鲶鱼先生早已闭上眼,摇头晃脑,沉醉在自己修道大课堂里,已经离原来的问题偏了十万八千里了好吗! “咳咳……那个颜先生,我已经懂了,谢谢您的的谆谆教诲,那个,我还有事,只好先行告退了。” 说罢言枫便立马扭头就跑。 “言枫,且慢——” 言枫心下一惊,缓缓回过头,便瞧见鲶鱼先生那眯成缝的小眼珠子,此时却莫名有些凝重,仍是尖声尖气。 “为师才说几句你就不耐烦了,我平时教你的你都记住了吗,过两日你离村后,去修道,这些知识少不了啊,别到时候吃亏才知道后悔。” 颜先生接着捋了捋了他那两条鲇鱼须,“算了,我知道你归心似箭,恨不得早点摆脱我好去后山疯玩,但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师最后再嘱托你几句。” 说着,他便走上前去,便重重地拍了拍言枫的肩膀,“我知道你玩心重,不把小事放在心上,但你聪明机灵,还有一片赤子诚心,为师希望你之后不忘初心,恪守正道,创立一番自己的大事业。在这二十个学生里,为师最看好的就是你了。” 原本一直安安静静听着的言枫立马恭敬地鞠了一躬,只是还未等他直起身子,鲶鱼先生便一手背在腰后,另一只手捋胡须,慢慢踱步离开。 啪嗒—— 一滴泪莫名地滴落在学堂的地板上。 言枫仍鞠着躬,大声喊道:“学生言枫,定当谨遵教诲!” 良久,言枫直起身子,摸了摸眼角,飞快地环视四周,幸好其他学生都走光了,应该没人看见吧。 此时已是日暮,天边露出一朵火烧云,橙色的余晖撒在学堂旁边的那颗洋槐树。 十二年……还真是,说过去就过去了…… 平时一下课就动如脱兔的言枫,静静地走在回家的小径上,墨青的眸子沉沉的,眼眶有些许泛红。 没心没肺的言枫短暂地拥有了心肺后,突然想起来,家里还藏着一个野男人呢! 第3章 我靠,野男人醒了 半柱香前。 小木屋里,落日余晖从窗棂斜斜地投射到床榻上的男人上。 男人睁开眼,露出一双如深潭般的紫瞳。 他缓缓坐起身来,耳上那对红耳坠随之晃荡。 男人发现自己上衣竟被扒至手肘处,接触到空气的皮肤有些微凉,还有些微疼。 男人轻轻皱了一下眉。 刚一起身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口,他往下一看,雪白色的粉末撒在自己身上的伤口上,看来是有人救了他。 一想到有什么不知名的人碰过他,男人的眉头更加紧蹙了,嘴角紧紧绷着。 男人垂下眼,掩住眼中的不明情绪。 他瞬间放出神识,没有察觉有人为的灵力波动和灵石的气息,这里应该是一个凡人村落。 正好借此地疗养他被半修重伤的身子。 半修这回倒是下了狠手,剑上竟然抹了毒,还有那效果惊人的“迷幻散”。 男人紫瞳布满冷霜,从鼻间溢出一声轻笑。 看来他回去得禀告父亲,让人研制解药。 父亲……他父亲是当今四大世家之首尚家的家主,也是直属学宫——尚秀学宫的宫主,尚青。 虽然年近四十,但岁月只是轻轻拂过他清俊的面庞。 褐发,琥珀色的眸子,恍惚间,竟让人觉得他从来没变过,和从前一般年轻,不见沧桑。 尚青总是嘴角噙着一汪儒雅的浅笑,眉眼轻弯,连凡人见了他,也下意识地不觉得他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而是一派风神俊秀,君子朗朗。 世人更是盛誉父子俩将风光霁月的君子风度一脉相承。 尚青此番交付他一个隐秘的任务—— 十八年前,魔族人晏肃——魔族帝君晏云的弟弟,竟将每十年从天界下凡维持人间秩序的神族使者——当年的女神使,微生令,给残忍杀害,此后便下落不明。 魔族人凶残嗜血,比魔物、魔人有更强的修为,虽然可以通过修炼抑制嗜血冲动,但为了防止实力强劲的魔族人在人间作恶,魔族人只能被禁锢在无间地狱里,只有神血才有权利打开界门,而低阶的魔物、魔人则不受影响,可自由进出。 十几年来,为了彻底解除祸患,尚青日复一日在观星台占卜,寻找晏肃的下落。 几日前,尚青按例进行占卜,却猛地吐出一摊血。 之后尚青立马将他召来,让他只身一人前往西陲边境,去找寻有无魔族余孽,确定即可,不要意气用事,切莫打草惊蛇。 哪知半路上被半修盯上了。 男人启动手上的指戒,那是一枚储物戒,他从中取出几块灵石,和一件白衣。 灵石状如一枚铜钱,却泛着紫金色的荧光。 他先是将被血浸染的青衣褪下,换上白衣,接着在床榻上盘腿而坐,修长的手指上下翻飞作诀,将灵石炼化进行疗伤。 寻常凡人用的药粉对这种针对修士的毒没有效果。 转眼间,男人额头便冷汗涔涔,眉头紧蹙。 一会儿,男人睁开眼,眉眼向下轻皱,这毒伤…… 他的身体已被严重侵蚀,短时间内无法再启用逃阵,倘若遇敌,难逃一死。 突然间,门扉发出吱呀一声。 男人瞳孔微缩—— 言枫一头乌发闲散地用一条青色的发带束在脑后,皮肤白的近乎透明,一双墨青色的丹凤眼清棱棱的,著一身玄衣。 门口站着的言枫也是一愣,美人……呸,野男人,醒了! 他呆呆地望着着男人温柔的紫瞳,忽而莫名有些脸热,随即立马错开了眼。 谁知男人却是轻轻一笑,从床榻上下来,弯腰作揖,红耳坠轻轻地荡了荡。 “多谢恩人相救,在下尚怜卿,这份恩情,在下必当铭记在心,来日当涌泉相报。” 尚怜卿声音如清泉击石,低沉悦耳,如水般温柔。 言枫差点听醉了,要知道他村里的男人都是一把豪放的嗓子。 而且他叫尚怜卿,这名字……好缱绻,倒和他很是相符。 “咳……那啥,你伤好了没。” 言枫飞快地眨了眼,不敢直视对方。 “已无大碍,只是彻底恢复,还得等上几日,还望恩人不嫌麻烦收留我几日。对了,我怎么称呼恩人呢?” “哦,我叫言枫。” 现在言枫才回过神来,发现男人已经换了一件白衣,仙气飘飘,还比他高一个头。 言枫挠了挠头,接着说,“我看你像是个修士,我们村除了我都是凡人,还请你这几天不要离开我家,不然被他们发现了,吓到他们。” 也许是怕自己忘性太大,言枫语速飞快地把要交代的事情说完了: “过两日我满十八岁会离村,到时候我会偷偷把你带出去的,我自制了一个锦囊法器,可以短时间将人藏起来。不过呢,我们村呢,是个避世的世外桃源,不希望外人来打扰,还请你不要狼心狗肺恩将仇报告诉别人我们村的情况。如果你要报恩的话,就在我离村后带我去你们寻常修士修道的地方。好了,大概就这些吧。” 说完言枫便将手环抱在胸前,勾了勾嘴角,盯着尚怜卿看。 我倒是要看看你是不是居心叵测吃人的妖孽。 即使面对言枫打量的目光,尚怜卿也是一派淡然神色,波澜不惊,君子端方。 尚怜卿轻轻开口:“恩人的话,在下定当铭记在心,恩人要求的事,在下也必当尽己所能完成。只是有些疑惑,还望恩人为我解答。” “好了好了,别一口一个恩人了,就叫我言枫吧。” 言枫别开脸,挥了挥手。 “言枫,”尚怜卿轻唤道。 言枫听自己的名字从眼前人嘴里说出来还怪奇妙的,不由得端正了站姿。 “你方才提到,除了你,村里其他都是凡人,意思是你也是修士吗?” “嗯对,但我天生骨骼清奇,不需灵石便可修炼,只不过呃……” 言枫摸了摸下巴,微皱着眉,一脸孤高严肃,“我不屑于急于求成,致力于用心去感受这日月精华,天地万物,打好修炼基础,虽然说目前修为进程平缓,但只为日后厚积薄发。” 其实是自己一下课就和小屁孩们一起到后山枫树林鬼混去了,回家也是倒头就睡,哪有时间修炼。 言枫紧紧盯着眼前这个一看就出身不凡,修为也不凡的男人,生怕他露出一点看轻和鄙视的神色。 转而就没心没肺地想,天生我才必有用,莫欺少年穷! 谁知男人仍是一脸温和,“原来是这样,在下在俗世浮沉,竟不知山间还有你这般的隐世奇人。” 他接着说,“在下还有一个疑惑,为何你十八岁才能离村?” 言枫不自然地垂下眼,皱了皱眉,不想多说,反正自己马上就要离村了,只好胡诌。 “这个啊,是我们村的古训,是害怕年纪太小的村人,没有能力外出闯荡。” “哦,在下明白了。”尚怜卿轻轻点了点头,红耳坠也随之晃荡。 实则他温柔的紫瞳在言枫垂下眼时,早已布满冷霜。 眼见话题没法继续了,言枫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立马走到床边,蹲在床头柜前,抽出最下面一层,拿出一个绿色的锦袋。 尚怜卿身子未动,余光飞速一扫,看见抽屉里一堆奇形怪状的小物件,似乎,好像还有一把小木剑? 不过他倒也没说话。 言枫走到尚怜卿跟前,将锦袋提起来,指了指锦袋,“喏,这就是我说的可以藏人的法器,怎么,要不要现在试试?” 闻言尚怜卿的那双紫瞳短暂地怔愣了一会儿,倏然又恢复成寻常的温柔,弯了弯眉眼,笑着说,“好啊。” 只见言枫在胸前用手指断断续续地画着阵,眼睫毛时不时上下飞舞,面颊也浮上几团飞红,低着头不敢看尚怜卿。 他也不想在美人面前表现地这么逊,奈何这玩意儿是他小时候疯玩,为了躲避村长责罚自制的法器,他常年惰于修行,早已记不太清了! 好在终于快画好了,言枫最后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尚怜卿的额头,还没来得及看到他短暂怔愣的神情,尚怜卿整个一大变活人,凭空消失了! 见状,言枫忍不住弯腰捂住肚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怎样,我自创的法器,我够聪明吧。” 然后言枫踱步到床边,坐到床上,闲着的那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地晃了晃锦袋。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锦袋,忍不住勾起嘴角。 锦袋里,一片黑暗。 尚怜卿忍住头晕,和想吐的**,紫瞳已然浮现出一股浓浓的杀意。 他稳了稳身形,温和道:“你真的很厉害呢,能先让我出去吗,我有点怕黑。” 然而这个锦袋有个致命的缺陷——当初言枫为了躲过村长的拐杖攻击,害怕自身暴露,特意设置成内里声音外面听不见,外面动静却可以放大来预警。 所以尚怜卿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应。 等待他的仍是一阵轻微摇晃,尚怜卿眼中杀意更盛,紧紧皱着眉,死咬着牙。 过了良久,玩够了的言枫突然想起来该放尚怜卿出去了,“抱歉啊,呃……我刚才……刚才发呆去了,马上把你放出来。” 言枫正打算画阵,刚画出第一笔,突然发现他记不得下一步了! “嘶——”言枫深吸一口气,暗想,学艺不精,害人害己啊。 他挠了挠头:“嗯……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呃,坏消息是我忘了出去的画阵了,不过,好消息是你等一个时辰就可以自行出来了,你再忍忍就好了,哈,哈,哈。” 锦袋里。 尚怜卿从小被教导对他人以礼相待,却在此刻翻出他人生中第一个白眼,杀意如霜降迅速覆盖了他的紫瞳。 而言枫却在想,还有一个时辰,我干点什么好呢?要不还是先睡会儿吧,反正也有点困了。 没心没肺的言枫手里抓着锦袋的细绳,随即脱了鞋,猛地扑到床榻上,钻进了温暖的小被窝,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一个时辰后。 尚怜卿刚一出锦囊就落在床上,差点与言枫脸贴脸。 平时波澜不惊的他差点瞳孔出走,飞奔下床。 尚怜卿喘了几口气后,慢慢站到床边,一双紫瞳冷冷地俯视着床上旁若无人熟睡的言枫,一只手已经召出了雪白的骨链。 暴虐愤恨的火焰在他的眸子里燃烧,平时温和的面容此刻竟然狰狞异常,只一瞬,眼里又覆满冰冷的霜雪,面目也变得冷漠。 可疑之人不可留。 尚怜卿缓缓俯下身,红耳坠的流苏差一点就触碰到言枫雪白的脸颊。 他把雪白的骨链松松地放在言枫的脖子下,并缓缓收紧。 突然间,他瞥见言枫安静的睫毛,在灯光投射下,阴影如黑羽,不知为何,他又停下了。 他收回骨链,冷着脸,走到旁边一把椅子上,开始用灵石疗伤,周身泛起一圈紫金色的光晕。 他一夜无眠,言枫却睡的甚是香甜。 言枫还做了个梦,他梦到兰花趁他熟睡偷偷溜进他屋里,从他的布袋里悄悄抽走了他的课本,边往门口走,边发出冷笑,面目狰狞,活像恶煞,悄声说道:你、给、我、等、着…… 第4章 兰花,你真是个孙子 翌日清晨,一声公鸡啼鸣叫醒了深陷在与兰花斗智斗勇的梦中的言枫。 “搞什么,不把你整哭算我输……” 言枫浑浑噩噩中发出一声梦呓。 端坐在一旁的尚怜卿停止运功疗伤,不露声色地冷冷朝床上挣扎的言枫瞥去一眼。 言枫迷迷糊糊地蹬被子,找鞋,下床,飞速直奔书桌。 书桌旁边的椅子上的尚怜卿猛然绷直了背脊,屏住呼吸,微微睁大了眼。 结果言枫只是半睁着眼往布袋里一摸,然后长舒一口气,嘀咕道,“幸好书还在。” 言枫正要往衣橱里走,突然停住脚步,喃喃道:“对了,我都不用上学了,哈,哈,哈……” 然后又迷迷瞪瞪地回床上躺着了。 尚怜卿一直冷冷的紫瞳忍不住颤动起来,眉头轻皱,须臾,继续开始疗伤。 一直到晌午,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咚咚咚!” 言枫垂死梦中惊坐起,直接忽视了坐在椅子上的尚怜卿,像一阵风一样冲到门边。 刚一开门,言枫整个人直接被横腰抱起,抗在一个结实的肩头,飞速往小木屋旁边的泥塘冲去。 言枫才刚清醒过来,就突然从高处坠落,狠狠砸进泥塘。 一阵豪放不羁的笑声响起,“哈哈哈哈!小枫儿,你可让我好想啊,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落到我手里吧?哈哈哈哈……”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尚怜卿听到门外的动静后,不动声色地挪到窗子旁边,冷冷地窥视着那一方泥塘。 “我去你大爷的,你知不知道刚有泥巴差点溅到我嘴里吗!小兰花,去死吧你!” 他们起初之所以喊对方名字前加一个“小”,纯纯是为了恶心对方,后来时间一长,就习惯了。 言枫一边怒喝,一边凭借灵活纤细的身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泥潭中蹭起来,猛地扑向兰花,一把抱住他的腰部把他也拖进泥塘。 言枫闭着眼,因为怕到时候溅起的泥不小心进到眼睛里,只凭借自身重力将对方往下拉。 然后闭着眼放声大笑,“哈哈哈……好兄弟就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小兰花,你说是不是?” 诡异的是,过了好一会儿言枫也没听见动静。 怎么回事,平时这孙子不是很喜欢嘴贱吗? 言枫悄悄睁开眼,发现兰花正双手撑在自己脑袋旁边,整个人悬悬地撑在言枫上方,差一点就要和言枫正面贴上了。 窗边。 默默注视这一切的尚怜卿轻轻地扯动一下嘴角,眉目冷淡,从鼻间溢出一声轻笑。 兰花黑黝黝、亮晶晶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言枫那双尽在咫尺墨青色的丹凤眼,心脏莫名狂跳起来,身体也变得滚烫。 幸好他脸算不上白,再加上溅上许多泥点,脸侧的绯红倒是被遮得干干净净。 回过神来,他飞速撤开手,垂下眼,坐到另一边,满腔冲上来的热血顿时被浇个透心凉。 ——原来自己自欺欺人这么久了…… 还记得他在学堂初见言枫,小言枫在他旁边坐下。 小兰花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他侧过脸偷看,小言枫皮肤白的发光,长长的睫毛低垂,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 似乎察觉到目光,小言枫侧过头来正对着他,那双墨青色的丹凤眼清棱棱地望向他,小兰花顺时心脏狂跳,屏住呼吸,错开眼神。 头脑一热的小兰花着急想打个招呼,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小兰花有一次走在路上,无意间听到村头那几个小孩捂着嘴,与身边人交头接耳,说言枫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种。 于是张口就说:“你就是那个没爹没娘的野种吧!” 话一出口,小兰花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然而一道罡风猛然袭来,小言枫一拳就把他脸给揍偏了。 本来小兰花就争强好胜,气头上的他瞬间扑过去跟小言枫扭打在一团,哪还记得最初的悸动。 不打不相识。 这十几年来,兰花看着言枫同自己一起长大,一起互相作对,一起在红树林疯玩,一起被鲶鱼先生罚站,一起在溪里抓鱼,一起在晚上看星星…… 似乎,那颗心也可以停留在玩伴的躯壳下。 可现在,突然出现的悸动告诉他——别再自欺欺人了。 他知道言枫一定会走的,因为言枫很爱玩,村里这么小一个地方根本困不住他。 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他为此停留。 况且言枫还入了道,成为了修士。 虽然他平时从不在自己面前用灵力,美名其曰公平起见,但他明白,自己与言枫隔了一道深深的天壑。 他只是一个凡人。 马上言枫就要走了,他会忘记这个村,也会忘记这个村里的人,包括自己。 以后再也见不到言枫了。 要是自己早出生两年就好了,说不定还可以和言枫一起走…… 不知不觉中,一大把大把的泪和泥一起混杂在兰花的脸上,看着很滑稽。 “小兰花,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刚抓疼你了,对不起啊。” 言枫一边挠着头,一边关切地凑过头来看兰花。 一股大力猛然袭来,像是落水的人紧紧抓住一根浮木,兰花紧紧地把言枫抱在怀里,明明那样高大的身子却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哭了起来。 言枫愣住了,他看不见兰花的脸,但立马用手轻拍着眼前哭的泣不成声的,他的好朋友。 兰花把头靠在言枫肩上。 过了很久很久,两个泥人仿佛要干成雕塑,哭声终于逐渐消散,言枫也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抱着。 言枫听见兰花闷闷又轻轻的声音,似乎胸腔也能感受到震动。 “小枫儿,你能不能,再等两年离村,等我一起?” 言枫突然愣住了,他没心没肺的,从来没想过还可以这样。 因为这几年来,他很少看到有其他村人离村。 他们都是凡人,基本都选择在这块肥沃又没有外界压迫和危险的土地上深深扎根,延续后代。 他以为兰花也会留下来,找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以后会有一个调皮的孩子,一起组建一个温暖幸福的三口之家。 而且言枫突然还想到,还有一个野男人等着他弄出村。 言枫一时陷入了思考。 兰花也看不见言枫的脸,半天没听见回应,本来他想最后放手一搏,赌一下没心没肺的言枫对他的感情。 但一颗心高高悬起,又重重跌落,最后坠入冰窟。 他想,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还没等言枫开口,兰花便往后一退,用手撑着言枫的肩膀,看着言枫,笑得跟从前一样豪放,“哈哈哈,逗你玩儿呢,你这么讨人厌,我就不想看见你了,恨不得你早点离村呢哈哈哈……” 言枫本来也没想好答案,一被打岔,就没管了。 言枫眨了眨眼,低着头,没和兰花直视,瓮声瓮气地说,“哦,我还以为,你是舍不得我呢。” 倒换成兰花愣了愣,这没心没肺的,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言枫接着说,“但你别伤心,不管今后我们会以什么样子再见面,我们永远都会是朋友的。” 说着,言枫突然抬起头,那双墨青色的丹凤眼一眨不眨地望向兰花黑亮的眼底,一如他们初遇那般,掷地有声地开口, “我们一定会重逢的。” 兰花瞪大了眼,还没来的及说什么,突然两人听到一声暴喝——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这么大了,还学小孩子滚泥塘啊,都快给我滚去洗澡!真是的,一天天的,几岁了都。” 村长刚好经过言枫的家门前,边骂边将拐杖用力杵地。 村长的怒音简直是两个闯祸闯到大的“小兔崽子”的童年噩梦,顿时他俩不约而同,飞一般地逃走了。 窗边一直站着的尚怜卿也迅速悄悄坐回了椅子上。 两个“小兔崽子”没轻没重地一折腾,竟然太阳都快落山了。 一眨眼,言枫猛地关上门,深吸一口气,刚进门就开始脱衣服。 先把沾泥的外袍脱了个干净,露出如白玉一般光滑细腻的柔韧腰身和白皙胸膛,将脏衣服甩到最近的一个木盆里。 接着便要弯腰脱裤子。 一直坐在一边椅子上的尚怜卿突然捂嘴轻咳了一声,把头偏向一边。 仔细瞧的话,他的耳朵尖已泛上薄红。 言枫被吓地一激灵,纤细的身子猛地抖了抖。 糟糕,我怎么又把他忘了。 言枫倒也没觉得害臊,虽然说自己看到美人会有点害羞,但没觉得本人有什么可避讳的,“君子坦荡荡”嘛。 “哦,那啥,我衣服上沾了泥,穿着有些不舒服,脱了没有碍观瞻吧?” 尚怜卿自然地垂下眼,温和道:“这是你的家,在下也只不过是个过客罢了,自然是主人想怎么穿,就怎么穿了,在下能有什么意见呢?只不过,在下平时拘谨了些,难以与他人赤诚相对,还望见谅。” 怎么感觉这男人说个话要拐几个弯,明明自己也不是文盲啊,怎么理解起来这么费劲,也就那张脸能看了。 言枫已经放弃理解了,他弯了弯眉眼,“我等会在屏风后用浴桶洗,不会赤城相对哈,我洗澡很快的。” 言枫走到衣橱前,打开柜门,抬着手臂,在里面翻找,正要寻一件干净衣裳,突然感觉后背有种被死死盯住的黏糊感。 言枫猛地一回头,却看见尚怜卿坐在椅子上,眉眼低垂,正在用桌子上的水壶倒水。 言枫疑惑地皱了皱眉,正当尚怜卿拿着水杯要喝的时候,似乎想到什么,突然开口道: “等等,你手上这个杯子我喝过,我去给你找个新杯子。” 说完,言枫就一手抱着干净衣裳,光着上半身走到厨房,弯下腰,打开橱柜找杯子。 雪白的后背上本来被一头乌发掩住,但一弯腰,头发便从两侧落下,露出漂亮精致的蝴蝶骨和精瘦的腰线。 尚怜卿喉结无意中滚了滚,耳朵尖更红了,只不过那双紫瞳倒看起来波澜不惊。 一会儿,言枫便拿着新杯子走到尚怜卿旁边,“喏,新杯子,你拿着喝吧。” 然后把杯子放在桌上,便扭头向屏风处走去。 刚言枫靠近时,尚怜卿仿佛能闻到言枫头发的味道,一股桂花香。 还能感受到言枫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热意。 尚怜卿一直紧绷着背,不自觉屏住呼吸,直到言枫走进屏风,才发觉自己已经憋了这么久气。 尚怜卿淡淡地皱了皱眉,接着又开始打坐运功疗伤。 只不过,加了清心诀。 不一会儿,言枫便洗完澡走出屏风。 换了一件墨蓝色的衣服,衬得他脖颈愈发雪白。 洗完澡一身清爽的言枫看了看正坐在椅子上疗伤的尚怜卿。 突然想到什么,言枫开口,“你昨天晚上应该是在椅子上睡的吧,呃……我昨天晚上不小心睡着了,所以就忘记给你找个舒服点的地方睡了,毕竟你还是一个伤员,要不你今晚就睡我床上吧,我打地铺凑合一晚。反正明天晚上我们就走了。等着,我给你找床新被子。” 尚怜卿端坐在椅子上,闻言抬眼看向言枫,开口打断了言枫要去衣橱的动作。 “不必了,在下乃修道者,身子不至于这般柔弱,再坐一晚也无碍,也可以运功疗伤,毕竟在下也只是一个过客,叨扰几日已是麻烦你了,怎么能睡你的床?倘若在下一个客人睡床,你一个主人却只能打地铺凑合,实在让在下羞愧难当,良心难安。” 言枫听完却紧攥着拳头,那双墨青色的丹凤眼冷冷地看向对方温柔如水的紫瞳。 第5章 我竟然都不是人? “你别给床不要床,我好不容易大发善心,你别不要。” 言枫面若冰霜,一字一句冷若刀锋。 要知道兰花来他家里做客,那都是抢着床睡,好几次言枫都是屈服在兰花的淫威下被迫打地铺。 这人要不是脸长的这么好看,言枫早就一拳捶过去了,咳……当然是因为人家还有伤在身。 尚怜卿顿时睁大了眼,表情少见的空白,但瞬间笑得如沐春风。 “在下明白了,在下不会枉负你的一片善心的,还望见谅。” 随后便从善如流地起身,走到床边,等言枫换好新被子后,安然躺下。 言枫这才脸色好看些。 “要是你困了,就先睡吧,我先收拾一下行李。” 言枫走到床头柜旁,开始翻箱倒柜。 先是拿出他那把小时候精心雕琢的小木剑,不过随着言枫身形拉长,现在看来倒像是一把木制匕首。 然后又拿出那个绿色的锦囊,又拿了一堆奇形怪状的小玩意儿…… 感觉一阵困意来袭,言枫盘腿坐在床头柜正前方的地上,头轻轻地低垂,一会儿头就倾斜到了床头,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声。 床上一直闭眼假寐的尚怜卿猛然睁开了眼,撇了撇嘴角,用余光一扫,忽然顿住了呼吸。 他看到言枫安静的睫毛在洁白面颊上的黑羽,离自己很近。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睡颜,感觉就仿佛置身一片波澜不惊的深潭,想多停留在这里。 心里,前所未有的,很安静。 过了一会,尚怜卿却又变成那副冷淡的神情,悄无声息地下了床,静静地踩着言枫旁边的空隙地板,走到床头柜前,蹲下身,往言枫的“百宝箱”看去。 一会儿,又静悄悄地回到床上躺下,并熄了灯。 第二天一大早,言枫刚清醒过来,便觉腰酸背痛,低头一看,竟然发现自己在地上睡了一觉。 他屁股都坐痛了。 “曹……”言枫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然后顺便把手撑在旁边的床上,想要借力站起来,结果发现触感很不对劲—— 他马上扭头一看,他坐在地上,抬头只能看见自己的手下压着一缕缕浅褐色的长发! 从未有过如此体验的言枫猛地跳起来,腰也不酸,背也不疼了,大骂一声:“曹!什么玩意儿!” 突然又想起来家里还有个野男人,这头发应该是尚怜卿的,便深吸一口气,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尚怜卿也睁开了眼,行云流水地从床上起身,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声音带着一点哑,“言枫,发生什么事了?” 言枫顿时虎躯一震,脸上泛起可疑的薄红,连忙垂下眼,挥了挥手。 “没什么,我……我刚做噩梦了。没吓到你吧?” 尚怜卿笑了笑,“自然没有,只是担心你有危险。” 言枫挠了挠头,“害,我在我家能有什么危险?哦,对了,昨天太困睡着了,东西还没收拾完,我先收拾去了。待会中午我去村里吃席,晚上临走前一时辰我会回来,把你藏进锦袋里带出去,期间你在家里呆着就好。” 说完便忙起来了。 尚怜卿又笑了笑:“你没事就好,在下会在这里好好等着你的。” 今天是个好日子,正午太阳当空。 村里大约百来号人,在村门口摆了十个圆桌,每桌坐十二个人。 桌上全是村里自己产、自行烹制的鱼虾蟹,和时鲜蔬菜之类等等佳肴。 言枫今天换上了他最喜欢的一身玄衣。 还没走进去,言枫就听见沸沸扬扬的喧闹声。 言枫以茶代酒,挨个挨个到饭桌“敬酒”。 只不过其他村人都是喝的真金白银的酒。 美名其曰喝“践行酒”,寓意一路顺风。 当言枫敬到兰花这桌时,兰花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地,一把揽过言枫的脖子。 闷闷的带点沙哑的声音在言枫耳边响起,言枫还能闻到一点点淡淡的酒味。 “小枫儿,以后走了,可记得要想我哦~” 言枫一翻白眼,“你就别喝酒了,都开始说梦话里,出了村,我哪还能记得你啊。” 兰花那被酒气熏染过的黑亮眸子暗了暗,接着似醉非醉地侧过头,带着酒香的灼热气息铺在言枫的耳畔。 言枫身体有刹那的僵硬,轻轻皱了一下眉——他感觉今天的兰花很不对劲。 兰花轻声地开了口,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 “小枫儿,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其实我——” 还没来得及说完,一个大婶便跑过来,大喊一声:“小枫,村长让你到他家一趟!” 言枫闻言挑了挑眉,然后拍了拍兰花搂在他脖子上的手,略带歉意地看了看对方,便把他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顺便帮他稳住醉酒的身形。 最后俏皮地眨了眨眼,“酒鬼小兰花,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我先去村长家,之后就来找你。” 说完便一溜烟走了。 兰花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当他感受到手下言枫的脖颈刹那的僵硬时,心脏便像被针扎进去了。 是不是……言枫也觉得自己很奇怪。 是啊,男人喜欢男人,能不奇怪吗? 算了……这时候才告诉他有什么用,反正他也不会记得我了。 兰花坐下来,皱了皱眉,烦躁地灌了自己两杯酒。 村长家。 门是敞开的,言枫直接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并大声喊:“老头儿,我来了,找我有什么事儿啊?” “枫儿,你过来,我有东西要给你。”一声明显苍老而缓慢的声音响起。 言枫向声源处看去,只见老头坐在一张藤椅上,拐杖放在一边,手上拿着一条红绳做的手串,上面挂了一支玉色的小耳坠。 远看就跟玉珠子似的。 言枫快步走了过去。 老头用那双略显苍老混浊的眼看着言枫,过了好一会,才继续开口。 “这是你母亲给你留下的,让我在你离村时给你,并说这手串可以保护你,帮你抵挡三次致命攻击。” 然后顿了顿,“有件事,你老头我从来没告诉你,是我怕你东想西想,但现在看来,还是得让你知道。你母亲当初给我的是一颗蛋。你从着蛋里破壳而出,刚出生时甚至不是人身,而是一只红色的小鸟,你的眼睛也很奇怪,有一道金色的竖曈,但眼周围全是血红。” “因为你刚破壳时十分孱弱,我不得已先在我自己家把你养着,也怕你的样子让别的村人害怕,直到两年后,你长出人形,也就是现在这样。” 听后的言枫睁大了眼,心中大骇——所以说我原形都不算是个人?是个鸟?我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村长却一把拉住正怔愣的言枫的手,坐在藤椅上,为他慢慢戴上了手串。 暗红的细绳衬得言枫手腕皮肤晶莹剔透,雪白异常。 玉珠随重力滑落至言枫的腕骨。 然后老头收回了手,放在藤椅上。 两人相对沉默良久,村长又从旁边的柜子里取起一块玉牌,玉牌看起来平平无奇。 “虽然说这个玉牌会让你失去关于村庄的记忆,你会记不得这个村庄的“脸”,记不得你老头我的脸,也记不得其他村人的脸,但你会记得大家曾经说的话,所以希望我今天告诉你的话,你都不要告诉任何一个人。” 言枫突然蹲下身来,与村长平视,一把握住村长的手,笑得比山花更烂漫。 “嗯,老头儿你就别担心我了,你忘了,我可是个骨骼清奇的天才啊,我哪有这么容易被人暗算?你可放一百个心吧。我走后,你该不会悄悄哭鼻子吧?” “去你的,小兔崽子,白心疼你了,赶紧去吃席去!晚上还有给你准备的篝火晚会,可别玩的太疯了,哈哈哈……” 老头不复之前的沉重沧桑,朗声笑着。 言枫赶紧退出房门,飞快地跑去找兰花。 因为任何没说完的、半吊子的话,都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倒要听听这孙子最后想对他说什么。 可是等言枫跑回去,一个大婶却告诉他,兰花喝醉被人搀扶回家休息去了。 言枫一颗心高高悬起,心痒难耐。 本来想偷溜去兰花家的言枫,却在半路上被热情似火的大姨大妈一把抓住,按在村口的小板凳上东唠西唠。 “哟,小枫这样一表人才,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在村里,可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啊?” “呃,没有啊,哈,哈,哈。” 言枫挠了挠头,心中却微微一动……喜欢? 脑海中突然浮现起尚怜卿那白皙温和的脸和被光反射的红耳坠。 这算吗?这脸……我确实有点喜欢。 言枫赶紧摇了摇头,要把有关尚怜卿的图像从脑瓜里甩出去。 什么啊,我又不是断袖,而且我就认识他三天! 然而言枫低估了大姨大妈的战斗力,等她们聊的心满意足后,天边已经泛红。 看来只能等晚上篝火晚会再问兰花了,不过,现在得回家把尚怜卿给装进锦袋里带出去。 言枫一推开门,靠在窗边一直眺望远方的尚怜卿闻声缓缓回头,日暮橙色的光辉照耀在他的红耳坠上和浅褐色的长发,熠熠生辉。 看到来人,尚怜卿随即弯了弯眉眼,微微扬起嘴角,温柔的紫瞳亦是熠熠生辉。 “言枫,你回来啦。” 言枫没由来地心脏狂跳起来,突然就想到村口大妈那句——“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好像还真有,不过不是姑娘…… 言枫滚了滚喉结,走到桌旁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含糊地答了一声。 “嗯,我们该走了。” 尚怜卿朝言枫走了过来,言枫拿出锦袋,一回生二回熟,飞快画阵,最后在尚怜卿额头上如蜻蜓点水一般点了一下。 尚怜卿便不见了。 言枫将锦袋栓住腰带上,原先剧烈的心跳也渐渐平缓下来,他突然皱了皱眉。 言枫仅花一杯水的功夫就接受了自己可能是个断袖的事实。 算了……自己不过才十八岁,少年不识愁滋味嘛。 胡思乱想的言枫不知不觉走到村门口,那里已经布置好了熊熊燃烧的篝火,在黑夜里格外明亮,跳动的火星也显得黑夜不再沉寂。 大家已经开始围着篝火转起圈来了,还欢欢喜喜地唱着山歌。 言枫倒没忘了正事,他一眼就看到站在篝火旁一个人发呆的兰花,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是一返平常贱兮兮的模样。 言枫冲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开口,“小兰花,又在发什么呆,之前你想跟我说什么,快告诉我吧,我要忍不住了。” 望着言枫在火光下炯炯有神的凤眼,兰花贪恋地多看了一会儿,才猛地弹了一下言枫的脑门。 “操,你干吗?找死是不是?” 言枫恶狠狠地微微仰着头看他,跳跃的火光映射在他脸上。 唔……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别太贪心。 兰花突然像往常一样豪放不羁地笑了起来,“哈哈哈!逗你玩儿呢!” 突然兰花稍微弯了弯腰,靠近言枫,压低声音:“其实,你两年前找不到的那条青色的发带,是我给你藏起来了,但我现在已经记不起来藏到哪里去了,哈哈哈!” 兰花说完便捧腹大笑起来。 其实早就保管的好好的。 “你,你,小兰花,”言枫忍住了自己的拳头,深吸一口气,“算了,今天就不揍你了。” 话音未落,在场所有人都听见村口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第6章 我不是天才吗? 原本手里攥着玉牌,在村口等候言枫的村长,突然用拐杖狠狠一杵地,大喝一声:“不好,结界破了,有人闯进来了!” 言枫顿时心中大骇,近乎目眦尽裂。 村人顿时往家中逃散,尚在襁褓的小孩儿也似乎感受到山雨欲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用来欢庆的横幅,和乡亲们送他的礼物,早已被慌乱的人群踩得稀巴烂。 原本欢欢喜喜的篝火晚会,好像转眼间就变成了战火飘零的被攻略的城池。 怎么……会这样? 一声娇媚的女声响起,首先从村口的结界走进来的,俨然是先前那个伪装成妇人的半修。 “别急,别急,我知道你们是凡人,我不会对你们动手的,毕竟,我们曾经,也是凡人。” 言枫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眉头皱地越来越紧。 随后,那名半修女子的身后,陆陆续续跟来了数十个下半张脸戴着纹有彼岸花面具的黑衣人。 一开始被女人吓住一动不动的村人,看到后面如同黑云压城的黑衣人,顿时反应过来,疯狂逃窜回家,禁闭门户。 目前还待在村口的,只剩下村长,言枫,兰花,和锦袋中的尚怜卿。 不过他现在还没办法出来。 女人又开口道:“我们此番不请自来,只是为了找一个修士,你们把他交给我就行了,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说完,便放出神识,检测灵石的气息。 果不其然,女人的妩媚的眼珠子就移到了言枫身上。 其实只是尚怜卿的气息。 言枫冷冷地回视女人那近乎偏执的眼神。 一眼来者不善啊,怎么可能把尚怜卿交出去,让他去送死吗? 可是不交给他们的话……难道最终还是逃不过传说中捡了野男人后被灭门的命运吗? 明明他马上就要走了! 既然是我一个人偷偷把他捡回来,就由我一个人负责。 不光是尚怜卿的命,还有全村人的命。 言枫眉头紧皱,墨青色的丹凤眼戾气横生。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你们要找的人,请滚出我的村子!你们再往前踏一步,就别怪我动手了!” 言枫浑身气的发抖,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女人,从自己随身背的包袱猛地抽出那把小的像是匕首的小木剑,狠狠将其指向眼前黑压压的大军。 看到言枫怒气冲冲的神情,女人却捂嘴发出几声媚笑,眼波流转。 “哟,这个水灵灵的小美人看来是修士啊,那我们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闻言,言枫扭头朝兰花大喝一声:“小兰花,我是修士,别担心我,你快把村长带到旁边安全的地方去!快点!” 兰花立马一手抓住村长的拐杖,然后把村长整个人都背了起来,冲到附近一个小木屋的台阶上,把老头放在台阶上。 他自己则紧皱眉头,立马站起身来,回过头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村口空地上的言枫。 之前那个像是为首的,名为老李的半修突然大喝一声,“还他娘的等什么!快放迷幻散!把他给活捉了!” 话音未落,一阵乳白色的烟雾便从村外弥散到了村口,数十个半修在浓雾里飞快冲进村子。 什么玩意儿,除了有点影响视线,也没啥影响啊。为什么是迷幻散? 言枫飞快在脑海里回想用剑的招式,奈何常年不修炼的他只能回想起简单的动作,一开始言枫只能勉强将靠近他的几个半修击退。 可是……还有这么多人,更别提那个看起来就很厉害的女人了。 尚怜卿也没办法现在从锦袋里出来帮他。 我到底,能行吗? 锦袋里。 尚怜卿自从女人一开口便皱了皱眉。 这人是当初在山谷里设计活捉他的伪装成妇人的半修。 可他们是怎么找到这的? 尚怜卿眉目冷淡,从鼻间溢出一声冷笑——多半又是什么不入流的手段。 而且尚怜卿并不觉得言枫能撑多久。 迷幻散下,基本没有修士能逃脱。 他的紫瞳逐渐覆满冰霜。 言枫死咬牙关,紧绷着脸,全凭战斗本能,发狠似的挥动那把小木剑,击退不断朝他扑来的半修,身上也不断挂彩。 锦袋里。 尚怜卿轻轻皱了皱眉。 按照之前自己灵力消失的速度来看,言枫不可能还能继续战斗。 无独有偶,对面那群半修也发现了问题。 老李大喝一声:“他奶奶的,这迷幻散怎么对他没有效果?” 女人皱了皱眉,眼睛紧盯着不断衣袂翩飞的言枫,自言自语道:“不对,这迷幻散会使凭借灵石修炼的人逐渐失去灵力,同时意识涣散。连我们半修也会被削弱一点。莫非,他是神族?还是魔族?不对,他都动手了,我也没见到那些标志性特征。看来啊,我们这一趟没白来啊,捡到宝了,哈哈哈……” 女人的声音逐渐变成尖细的媚笑。 然后便放大声音:“老李,先重伤那个小美人,别弄死了。” 老李大喝:“都给老子下死手,先把他妈的局面控制再说!” 旁边一直焦灼地盯着言枫的兰花顿时睁大了眼。 言枫突然感到身边的黑衣人出手变得更快、更狠了。 没过一会儿,言枫的衣服便被划出了更多道口子,身体也布满鲜红的血痕。 言枫眼中的戾气愈浓,死死咬着牙,手持木剑的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轻盈,却又狠厉。 难道之前他们是在让着自己吗? 可恶,看不起谁呢? 我可是天才。 可是……自己真的没办法再快了。 我不是天才吗? 平时怠惰修行的言枫面对一波又一波半修训练有素、密不可透的攻击时渐渐脱力,他在这时真正感到一种深深的绝望,无力,以及强烈的后悔。 他从小自诩天才,可又到底下了多少功夫呢? 是一次次贪玩的侥幸,一次次自以为是的傲慢,让他现在连保护自己朝夕相处的,想保护的人的力量都拿不出来。 但言枫这个人,他永远会为自己的一切行为买单,哪怕是无知与愚蠢。 哪怕死。 言枫杀红了眼,拼尽全力抵抗,然而他现在的实力难以抵抗这么多,明明原本是用来对付尚怜卿这个首席公子爷的半修高手们。 言枫刚用木剑劈开正面袭来的半修,余光却瞥见一道刀光刺向自己的左眼,顿时他瞳孔微缩,已经来不及躲避了—— 突然一道人影猛地把他推到一边,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 在篝火跳跃的火光下,言枫看到了一条喷射着鲜血的手臂,呈弧线落到了地上。 一刹那,言枫的瞳孔缩成针点,几乎是目眦尽裂。 言枫僵硬地回过头来,怔怔看向倒在地上,紧紧捂着手臂断口处,不断发出痛苦呻吟的兰花,顿时心脏剧缩,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猛地涌出泪来。 言枫竭力发出一声嘶吼——“小兰花!” 趁言枫呆愣的空隙,身边几个半修一把抓过言枫的手臂,狠狠踢向他的膝盖窝,将他架起来。 言枫双膝传来一阵剧痛,他被迫跪在地上,双手被抓住架在身后,不停朝着不远处倒在地上的兰花,撕心裂肺地呐喊:“小兰花!小兰花!” 两行热泪不由得模糊了言枫望向兰花的视线,跳跃的火光在他眼里变成一个个难辨的光点。 他突然感觉一阵头痛,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那些个光点也变得扭曲起来。 一片模糊中,言枫听见那个女人的声音变得狠厉起来,只不过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们在搞什么?说好了永远不对凡人下手的,你们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什么身份了吗!” 一个男声弱弱道:“可是,他是自己挡上来的啊,这也能怪我吗?这不是刀剑无眼嘛。” 言枫头更痛了,膝盖也跪的发疼——村口的地面是石子路,尖利的小石块没一会儿就让言枫的膝盖透过布料渗出血来。 他又模模糊糊听见老李的粗犷声音:“他娘的都在吵什么,这人不是还没死吗,说不定他的手臂还有救!” 还有救?还……有救吗? 言枫的意识稍微又清明了一些。 过了好一会,他听到兰花传来撕心裂肺的痛呼——“啊——” 言枫的视线已经只能看清几个模糊的彩色光点了。 他看到一堆黑色的光点朝兰花的位置涌了过去。 “你们这些人别碰我,滚!” “别动,我是在救你!不想要你的手了吗!” “滚!谁他妈要你们这种人的施舍,我就是今天死了,也不稀罕你们这种人来救我!” “按住他,快!用灵力治疗断口。” …… 言枫彻底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脑袋一片混沌。 小兰花…… 我怎么可以让他为了我断了一只手,我算哪门子天才……他妈的明明就是一个蠢货,废物! 要是……要是我当初更努力一点就好了,好好听颜先生的课,好好修炼,不贪玩,不睡懒觉,不整天嬉皮笑脸,是不是,是不是—— 小兰花就不会这么痛了。 言枫赶紧脑袋里的混沌像是飞速扭曲起来。 都怪我这个废物…… 要是我能他妈的强得把那群人全部干死小兰花就不会少一只手了…… 言枫猛然睁开了眼,那双眼不再是墨青色的丹凤眼,而是一双金瞳,眼白全都变成可怖的血红。 原本用了束发的丝带早已在打斗中没了影,一头乌发从发尖开始,竟然逐渐变成白色,一直蔓延到发尾。 言枫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只一挥手,便将原本束缚他的几个黑衣人一把掀翻在地,吐血昏迷。 披散着一头白发的言枫看起来诡异极了,他口中一直反复喃喃道——“小兰花”“我要干死你们”,恐怖的眼睛却显得呆滞。 听到有人落地的动静后,全部黑衣人都看向言枫。 女人看着言枫一头白发,皱了皱眉,不可置信地轻声道:“神族?” 话音未落,言枫便提起木剑,一剑霜寒,手起刀落。 一刀劈下去后,站在他前方的数十个黑衣人的头颅便齐齐滚落在村口的地上。 甚至包括那个女人和老李的头。 空气都仿佛弥漫上了霜寒。 头颅被石子路的小石块刺出一道道血痕,颜色鲜红一如言枫膝盖上渗出的鲜血。 断臂已被接上,但不是很灵活的兰花睁大了双眼,不自觉轻声说道:“小枫儿。” 在不远处台阶上坐着的村长看到言枫这副样子,心中猛然一沉,紧紧皱着眉头。 锦袋里。 听见外界传来的“神族”,尚怜卿冷若冰霜的紫瞳覆上一层疑云,神情变得凝重。 ……不是魔族余孽? 然而言枫仿佛对外界屏蔽了感知。 他飞快地举剑,冲向幸存的黑衣半修,玄衣白发,竟像个活生生来索命的白无常。 幸存的黑衣半修在看到领头人的头颅落地时,心理防线早已崩塌,一瞬间呆愣在原地,甚至有几个还失禁了,靠近了,空气里有一股尿骚味。 看到言枫朝他们飞过来,他们终于反应过来,扭头就向村门口疾速冲去,边跑边大叫涕泪横流。 “鬼啊,有鬼!不要过来啊!” 言枫那诡异的血红金瞳只是闪了一闪,轻声从口中吐出一句:“一个,一个都不会放过。” 话音未落,便又是一剑斩落了剩下人所有的头颅。 空气似乎更冷了。 言枫静静地凝望着满地残骸,时间仿佛无限拉长,言枫却也一动不动。 忽然他猛地往后一倒,昏在地上,身体也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兰花见状,立马冲到言枫身旁,忍住刚接上手臂的疼痛,一把将言枫抱起来,冲到自己家里去,不顾言枫满身血污,然后把他轻轻放在自己的床上。 兰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满身伤痕的言枫,看似平静的脸上透露出一股悲戚,喉间时不时涌出一两声压抑的哽咽。 直到村长拄着拐杖,攥着一块玉牌,走进了兰花因为情急忘记关上房门的小木屋。 一道苍老混浊的声音响起,“兰花,村子的保护结界已经破了,这里再也不是绝对的安全了,你要是想走,就跟言枫一起走吧。” 老头又沉默了一会儿,“但为了保护剩下村人和你们的安全,防止你们以后被人搜魂探查记忆,你们出村还是得忘掉这里,你明白吗?” 兰花却止住哭声,一直静静地望着床上的言枫,半晌没回话。 小枫儿是修为惊人的修士,而我只是一个凡人。 他势必要凭借一身清奇根骨名震天下,而自己,兰花想到了自己的断手,只是他的拖累罢了。 我不能这么自私。 可我也不想忘了他。 就一直待在这个小山村里,用我的余生来记住他,在心里护着他,一直为他祈福祝愿,哪怕他未来的人生里也不会再有我的身影,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吧。 是吧,兰花? 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兰花站起身来,平静却又沙哑地开了口: “不了,我就不和言枫一起出村了。这里有我的爹娘,他们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养大,我也得留下来照顾他们。” 村长倒是一时怔愣,用那双苍老混浊的眼深深地看了看兰花。 然后缓缓开口:“好,待会,你和我一起先把言枫送出村去,不能再拖延了,小心又招来一些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第7章 我们这就出发 兰花静静地开口:“嗯。” 说完便跟着村长,忍着刚接上的手臂,将言枫背到了离村口有点距离的一片竹林里,然后将他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站起身来。 一路上,村里都没人出来,万籁俱寂,月黑风高。 只见村长缓缓蹲下身,掏出玉牌,从言枫身上数个伤口中随便选了一个渗血的,用手指沾了一滴言枫的血,抹在玉牌上。 玉牌突然亮了一阵子,便又恢复成原样了。 村长缓缓站起身来,依旧用那苍老混浊的声音开口:“好了,我们该回去清理一下村口了,省的吓到别的村人。” 兰花仍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双平时总是充满明亮笑意的眼,此刻已经变得古井无波,甚至飘散着有些悲凉的气息。 竹林里传来几声鹧鸪啼,似乎惊醒了兰花。 他回过神来,再看了看言枫那熟悉的脸,便转身和村长向村口走去。 他们俩静静地走着,突然兰花开口道,声音有点涩:“村长,还是我一个人来吧,您年纪这么大了,别累着您。” 村长轻轻拍了拍兰花的肩,“兰花,辛苦你了。” 说完便拄着拐杖回村了。 兰花先是回家一趟,拿来了一把铲子,在村外一片远距离的空地挖了一个大坑。 然后按照从村外到村内的顺序把那些无头黑衣人的身体和头颅都埋进坑。 兰花一个人忙活了很久,只剩下最后两具尸体了。 然而,等他喘着气回到村口的空地时,突然感觉脚腕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是一个当初被跪着的言枫一把震开后昏迷在地上而逃过杀头一劫的半修。 在兰花正拖着另一具尸体时,他猛地抓住了兰花的脚腕。 兰花心中猛然一惊,迅速低头往下看,便看见那名半修一边吐血,一边虚弱地开口。 “救我……你是凡人对吗……我以前也是……我可以让你成为修士……只要你救我……” 话音未落,那半修又猛然吐出一摊血来。 半修因为奇特的入道方式,既可以通过正派修士的方式进行修炼疗伤,也可以通过凡人的方式疗伤。 兰花不知不觉手上力气一松,尸体落了地,他也没察觉。 ……成为修士? 兰花眼睛瞬时睁大。 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和小枫儿成为同路人了? 兰花眼中突然闪烁着诡异的狂喜,近乎癫狂。 但很快理智回笼,兰花转而又勉强恢复了正常神色,轻轻皱了皱眉。 先不论这人到底嘴里有没有真话,这世道哪有什么逆天而行的好事? 命运馈赠的礼物怕是早就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眼看那人呼吸逐渐变弱,竟是要气绝了——兰花又浮现出了挣扎犹豫之色。 再不做决定就要来不及了! 兰花死死咬着牙,紧皱眉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立马蹲下身来。 不管什么代价,只要在余生还能再见到小枫儿一眼,只要能与小枫儿有并肩同行的机会,什么都值了。 “你先告诉我怎么成为修士,不然我不会救你。”兰花恶狠狠地开口。 半修又吐出一摊血来,虚弱道:“好……你千万……不要食言。” 随后他艰难地从衣襟里拿出一个小玻璃容器,里面装着泛着金光的紫红色的液体,伸到兰花面前。 “喝了它就行……这里面是神血……魔血……和灵石的混合物……” 兰花眯了眯眼,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个有着诡异颜色的小玻璃罐,突然猛地打开瓶口,直接灌了下去。 突然之间,一股难言的甜腥混杂着粉尘的味道涌上来,兰花感觉头痛欲裂,全身经脉像是被一股爆裂的火焰灼烧,焦痛难忍。 兰花抱着头,蹲在地上,忍受这难耐的痛苦,却紧闭牙关,不肯从嘴里溢出一声呻吟和喊叫——他不能让村子里的人发现。 没一会儿,兰花眼中突然变成红瞳,转而便恢复了清明。 兰花稍稍运功,便感受到一股微弱的灵力入体。 我这是……入道了? 但他不能立马去找小枫儿——小枫儿绝对接受不了他变成仇人的样子,更不能告诉村人。 兰花又轻皱眉头,眼中惶恐与后悔之色一闪而过。 不行,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知道。 突然,那半修虚弱地开口道:“现在……我们可是一路人了……快救我……” 兰花顿时面目狰狞起来,恶狠狠地开口:“谁跟你们这种人是同路人?” 然后一把掐住地上奄奄一息的半修,半修猛地用手奋力扒开兰花的手,然而兰花眼中浮现起红瞳,手掌与脖颈青筋暴起,他的手未能被撼动分毫。 兰花用他刚入道生出的微弱灵力一点一点用力,活生生将半修给掐死了。 良久,兰花从红瞳变为了往日的清亮的黑瞳。 便像往常一样,沉默着将他刚掐死的半修和之前的死尸一齐拖到他埋的坑里去。 然后,朝着与言枫正躺着的竹林正好相反的方向缓缓走去 一个人悄声隐匿在黑暗中,伴着几声鹧鸪啼。 竹林里。 言枫缓缓坐起,睁开一双略显呆滞的墨青色的丹凤眼,转而又恢复了灵动。 他浑身上下都有着细小的伤口与血痕,尤其是膝盖处洇出了一大滩血。 然而言枫身着一身玄衣,也瞧不出满身血污的样子来。 言枫自己也不是没觉得有什么痛觉,只是突然有一种想要吮血的冲动,但很快又被压制下去了。 言枫缓缓站起身来,脑海里突然像洪水决堤一般涌现出一句句声色各异的话语。 “当时你老头我,一抬头,就看见山上全是红枫,便给你起名言枫。” “在这二十个学生里,为师最看好的就是你了。” “多谢恩人相救,在下尚怜卿,这份恩情,在下必当铭记在心,来日当涌泉相报。” “小枫儿,你可让我好想啊,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落到我手里吧?” “所以希望我今天告诉你的话,你都不要告诉任何一个人。” “小枫儿……” …… 那道轻轻的呢喃,让原本混乱无序的声音突然在一瞬间安定下来,他的混沌心海仿佛像是有了灯塔指引。 但自己为什么想不起来这些人的样子,他们是真实存在的吗,自己的脑子为什么这样混乱不堪?却又像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一样,看不真切。 虽然言枫仍然想不起任何其他村人的脸,但他能唯一能想起的,是尚怜卿的脸,和一些穿着黑衣,脸戴面具的一群人。 因为他们都不属于这个村。 言枫混沌的大脑里,那群人好像在举剑挥舞着什么。 言枫轻轻皱着眉头,他们,难不成是来杀我的吗? 言枫苦苦回想也没想清楚,转而想到,算了,反正不管什么事情也都发生了,想清楚想不清楚也没什么区别,别难为自己的脑子了。 突然间,言枫一拍脑门,这个点,尚怜卿该离开锦袋了,到他索要报酬的时候了——他要打听打听去哪里修道。 说曹操曹操到,言枫刚回想起尚怜卿,尚怜卿就从锦袋里钻出来,站在言枫面前。 尚怜卿待站稳后,直直望向言枫,眼中的深意与凛冽一闪而过,转而一派春风拂面。 尚怜卿笑了笑,红耳坠在月光下折射着辉光,紫瞳宛若盛了一汪水,不,是一池酒。 光是看着,言枫就觉得自己马上就要醉了。 “言枫,多谢。因为有你帮忙,我才能逃脱那些半修的追捕,日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那声音如清泉击石,言枫默默地想,这人声音也好听。 说完,便朝言枫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正起身子,红耳坠的流苏随他的动作,上下翻飞。 言枫呆了一会,与尚怜卿有关的记忆涌入脑海。 “半修?”言枫眉心微动。 尚怜卿眼下了然,便开口解释道:“半修呢,就是为了逆天改命,与魔族勾结,强行入道的凡人。他们总是喜欢和寻常修士作对,抢劫甚至是残害。虽然他们平时看着与凡人抑或修士无异,一旦出手使用灵力,便会浮现红瞳。” 电光火石之间,言枫便想明白那群戴面具的人便是尚怜卿口中的半修。 什么嘛,原来不是来杀我的啊,我就说我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一个小天才怎么会有仇人呢。 言枫一直轻轻皱着的眉终于舒展开来。 “哦~那你为什么会被他们追捕呢?你怎么惹着他们了?” 言枫微微仰着头,一双墨青色的丹凤眼清棱棱地盯着尚怜卿。 尚怜卿无奈地弯了弯嘴角,轻轻笑道,极为平淡地开了口,仿佛在谈论吃饭睡觉一般。 “哈,那可能因为在下是尚家的大公子吧,他们似乎想采取擒贼先擒王的策略呢。” ——“灵石,是从灵矿里开采出来的,自古以来,便是尚,闻,步,夏,四大世家各主管一条灵矿,其中尚家为首。” 言枫脑子里突然窜出来这段话,但他努力回想,竟也想不起是谁告诉他的。 言枫又皱了皱眉,转眼眉头就被他惯有的没心没肺给抚平了。 管谁告诉他呢,现在自己知道不就行了。 等等,现在重点是这个吗? 眼前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首席公子爷啊。 这人救得也太值当了吧! “原来你是尚家大公子啊,怪不得我看你气度不凡,啧啧。” 言枫摸着下巴,勾起嘴角,挑了挑眉,双手交叠抱在胸前,围着尚怜卿转了一圈。 尚怜卿哪怕被别人围着当猴子看,也是一派好气度,紫瞳温润如玉,笑容满面春风。 只不过,在言枫绕到他后面去时,紫瞳却浮现出冷漠的冰霜。 言枫突然顿住了脚步,走回道尚怜卿面前,一点点逼近他的面容。 “还记得我之前要求你的吗?告诉我哪里去了修道,那作为报答,你还得负责带我去。” 尚怜卿倒是没有避讳言枫的眼神的锋芒,“那是自然,大多数人刚入道都选择去学宫修道,话说,言枫你,打算去哪个学宫呢?” 言枫倒是愣了愣,他回想起脑海里的所有有关学宫的话,然而倒是一无所获。 由于熟知自己的尿性,言枫大抵知道自己是平时没有好好听讲。 言枫不好意思地低垂着眼,挠了挠头,“呃……那啥,话说有哪些学宫呢?哈,哈,哈。” 尚怜卿笑着开口,“这个啊,目前这世道有三个学宫,包括尚秀学宫,聆天学宫,筑心学宫。这三个学宫各有长处。倘若你更喜欢用武器来发挥灵力,或者偏向全能发展,那么,你可以去报考尚秀学宫,这个也是我们尚家直属的学宫哦,也是在下目前所在的学宫;如果你想专修阵法或符咒,那么聆听学宫就比较适合;如果你不想借助外物发挥,也可以选择筑心学宫专修体修。” 言枫眼珠子一转,又直直盯着尚怜卿,“这样啊,我喜欢剑,我想去尚秀学宫,那你带我去好了。” 尚怜卿倒是看起来毫不意外,温和笑了笑道:“很荣幸你选择了尚秀学宫,在下谨代表尚秀学宫欢迎有你这样优秀的学子报考,正好不久后便要开始一年一度的招生,期待你的表现哦。” 一听到“优秀”两个字,言枫便忍不住低下头,摩挲两下后颈,两团薄红爬上他的脸颊,翁声道。 “也没有啦,虽然我是骨骼清奇的天才,但也就勉勉强强吧,谈不上优秀。……呃,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你带路!” 言枫猛地一抬头,眼神很快又充斥这一股清澈的自信。 “嗯,我们这就出发。” 尚怜卿淡淡地笑了笑。 随即他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枚带有指针的圆盘,向言枫展示。 “这是指路盘,可以通过灵力在你脑海里回想出你去过的地方,它会为你指名方向的。” 随即便掐手作了一个诀,圆盘上便浮现出一股紫色的光芒,指针朝着竹林深处偏转过去。 尚怜卿走在前面带路,在言枫看不到的前方,他早已变成眉目冷淡的神情,那双温润的紫瞳也变得像一块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