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反派的自我修养》 第1章 楔子 元嘉十八年三月,南麓桑氏举族覆灭,独子桑璟不知所踪,有山民曰:“当夜,桑氏古宅化为火海,一人踏火而行,红衣似血,形貌昳丽,烨然若神人也。” 而后各族长老接连横死,世家愀然,檄文遍天下,连发十二道玉令,强命伏恶司出。 元嘉二十二年六月,伏恶司长清出,平定南麓祸乱,追捕疑凶桑璟。 - 蝣海,拾尘宗氏禁地。 “六郎,你说那桑璟当真会来找田师叔吗?” 说话的弟子面容年轻,看那身灰扑扑的衣袍,显然是底层的杂役弟子。 名叫六郎的少年提着一盏白灯笼:“师兄,田师叔可是地级灵纹,听说那桑璟灵纹早已被毁,一个废人,怎么可能杀得了田师叔?你少吓唬人了。” 年轻弟子故作姿态,道:“那可不一定,据说桑璟出逃时身怀桑氏圣器,日月弓。” 六郎颇为不屑:“一个废人如何能驱使圣器,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 年轻弟子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头:“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啊,据说只要有足够的桑氏人之精魄,哪怕是废人也能短暂驱动日月弓,你想当年桑氏覆灭,几百条人命还不够吗?” 六郎奇道:“真的?那桑璟怎么还敢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 “六郎,你入门晚,未曾听说,这桑璟乃桑氏独子,天赋奇高却嚣张跋扈,是四洲出了名的纨绔,昔日在天授学宫亦是欺男霸女,为同窗师长所不耻,无奈背靠着桑氏这棵大树,众人只好忍气吞声。可如今桑氏没了,还有谁肯庇佑他呢?” “三年前桑璟从伏恶司出逃,可他也不是傻的。”年轻弟子说的头头是道,“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与其躲躲藏藏,不如直接把底牌亮出来,世家顾及颜面,必然不会立刻要他性命。” “最坏不过是彻底沦为废人,永世囚于伏恶司中。” “伏恶司,那种地方哪里是人待的,还不如死了呢。” “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谈话间,两人已至禁地石碑处。一阵阴风吹过,六郎打了个寒噤,催促道:“师兄,我们快回去吧,田师叔最是严厉,要是打扰到他修炼我们两个可没好果子吃。” 杂役服防寒效果不佳,年轻弟子暗道倒霉,拉着六郎往回走,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恐惧悄然涌上两人心头。 倏地,黑暗里隐隐约约传来摇签声,随后越来越近,犹如阴司催命。 “谁?谁在装神弄鬼?!滚出来!”年轻弟子厉声喝道,六郎死死抓住灯笼,蜷缩在他身后,语音颤栗:“师兄,我怕......” “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啊……” 话音刚落,身后蓦地传来一声闷响,年轻弟子和六郎脊背一僵,浓重的血腥味弥散在林间,两人惊恐地回头,一具带着血肉的骨架正躺在杂草丛中。 “啊——” “田、田师叔?师兄...师兄——”看清那张灰白的脸,六郎双腿发软,下意识去抓身边人的手,却摸了个空。 回头,一个雪白的灯笼滚落在草地上,暗处传来沙沙声,一片鲜红的衣角悄无声息扫过。 六郎瞳孔紧缩,当场跪下拼命磕头,语音惊恐:“求仙长放过小人,放过小人!小人一时口不择言,冲撞了仙长,请仙长谅解......” 来人声音慵懒:“我一介废人哪儿当得起仙长这个称呼。” 六郎几乎崩溃了:“不不......小人才是废人!求仙长谅解!”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默,额上隐隐作痛,似乎是在提醒他,他还活着。 就在六郎绝望之际,那人突然道:“好啊,你抬起头来看看我,六郎......” 最后两个字尾音上挑,像在叫一个亲密的情人,六郎顾不上额头剧痛,小心地抬起头,借着皎皎月光,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只一眼,六郎就怔住了。 来人竟是个面容姣好的红衣少年,不是那种呆板的好看,而是惊心动魄的瑰丽之色,转眄流精,灼若芙渠。 乌发被随性的半绾在脑后,黄金发冠闪动着盈盈波光,碧玉耳坠轻晃,眉心一点丹红,乍看之下像是溅落的血珠。寻常男子作这般打扮,必然是要被人笑掉大牙的,可在这少年身上却异常和谐,金玉锦绣堆就的一般。 宽大的红衣袖袍半掩着他细白的手腕,此时正轻轻晃着签筒。 月下惊鸿影,疑是玉京仙。 “你们拾尘宗的禁制啊,废物得一言难尽,我随便走几步就走进来了。” “原本想让高个子带话的,可谁叫你是个矮冬瓜腿短跑不快呢。六郎,帮我带一句话给你们掌派,就说‘桑璟来赴约了,徐掌派’。” 红衣少年笑意盈盈,仿佛是古画里的薄命美人,却周身血气萦绕,语气天真,显出一种异样的忍残。恰在此时,一支木签从筒中掉落—— 下下签。 六郎猛地低下头,目之所及,皆是刺眼的红。 桑璟...... 来赴约了...... 徐掌派...... 红衣少年说完,不知为何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那手凉得让人心惊,血腥味扑面而来,六郎浑身哆嗦,冷汗止不住的冒,险些当场昏倒。 直至人走远了,他的心神才稍稍放松。 禁地原是轮不到他们这种杂役弟子巡查的,最近蝣海戒严,大批内门弟子被抽调,宗门处于安全的中心地带,这才让杂役弟子顶上。 禁地有特殊的禁制,凡人触即身亡,六郎不敢大动作,他小心地爬到灯笼处,一只血红的脚印静静落在朦胧灯光里。 “啊!”六郎短促地惊叫一声,艰难抬起头,那血色没有尽头,一直蔓延到远处。 田师叔的尸体正散发着浓烈的血气,灯笼上的“徐”字也染了血。 居然真的是桑璟,他的灵纹不是被毁了吗?为何能杀地级灵纹,莫非真的是圣器…… 阴风阵阵中,六郎一身冷汗十分难受,他心里陡然滋生出一股怨恨,恨调自己过来巡查的长老,更恨丢下自己逃走的师兄。 抬眸望了望那串血脚印,六郎还是没敢走上前去。 幽林中,年轻弟子一边狂奔一边颠三倒四说:“大难临头各自飞,六郎你莫要怪我狠心,等我回去了,必定为你立一个长生牌日夜祈祷……” 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追自己,他不敢回头,只顾拼命地跑,黑影已无声无息攀附上他的双腿。 年轻弟子卯了足劲朝前方的亮光冲,刚迈出一步,身下莫名有灼烧感,他低头一看,眼眸骤缩——自己的双脚竟已经不知所踪,只有一团黏稠黑雾翻涌着,诡谲至极。 半晌,一道凄厉的惨叫传遍林间。 “喂,今天吃什么?” “吃什么吃,我的衣裳脏了,他的血好臭,下次动手能不能注意点。” “重新买一身不就得了,听说蝣海的白鱼最为鲜嫩,快,我要吃。” “又吃?我要被撑死了。” “我不管,我就要吃。” “……吃吃吃,等我沐个浴先。” “净尘术——” “你大爷的,我要沐浴啊!” 僻静的山径上,一道红色的身影沿阶而下,他嘴中念念有词,身形不断变幻,时而高挑,时而纤细,如果有人在场,一定会被这场景吓得魂飞天外。 深山无人烟,脚下的血色已经淡去了,红衣少年自言自语着,山下隐约闪动着点点火光,他浑不在意,随手摸出一张瞬行符发动,下一刻,他便置身于一条人声鼎沸的街市。 今日恰好是怀圣节,金吾不禁夜,十里银花,千家火树,整个潮城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一般。 少年熟练地拐进城内最大的酒楼,朗声道:“小二,来一桌招牌菜,另外加四条白鱼,清蒸红烧油炸炙烤,都给我上一遍。” “好嘞客官,您稍等片刻,马上就来。” 少年坐落在高处,俯瞰着楼下的盛景,将手中辣酒送入口中。 潮城受徐氏管辖,自是浮华奢靡,风光无限之地。 楼下说书人将惊堂木一拍,道:“传四圣劈山镇海,平定乱世,上天怜惜众生,特降下灵脉,曰天授。灵纹现,四洲分,蝣海幸得三圣君庇佑,从蜿蜒细流到无边阔海,然其族人天生不足,寿数苦短,圣君坦言——”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四圣造天地,当是大功德,然,不知为何,竟在一夜之间失去踪迹,众生感念其恩,遂……” 灯火阑珊处,少年素白的脸上毫不掩饰嘲讽之意。 白玉杯中,正盛着一轮皎皎明月。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少年将辣酒送入喉中,明月也被吞下肚去,发热发烫,菜还未上齐,他把玩着酒杯,笑音散在包间内。 等到四条白鱼被送上桌,其他菜已经凉了大半,少年也不在意,一个劲儿盯着鱼吃,偶尔夹几筷子别的菜。 放下筷子时,桌上只有四条白鱼被吃了个干净。海潮酒楼多的是仙长贵人,小二见怪不怪,熟练地撤下菜,笑道:“贵人,您总计花费五百灵石,您看是记帐还是现付?” 少年毫不犹豫道:“记帐,[九曜生]云惟清处。” 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云惟清,可不就是海潮酒楼的少东家。 小二动作一滞,试探道:“贵人,您确定没说错名字?” 少年笑道:“你放心记吧,以我和他的交情,还不至于五百灵石都拿不出来。” 小二被这抹戏谑的笑迷了眼,连忙低下头,唯恐惹得他不快。眼前人举手投足间,难掩清贵,这般惊心动魄的皮相,便是放眼四洲都没有多少人能比拟,更何况还和少东家有牵扯。 目送着他离去,红衣翻飞间,小二无意吃到惊天大瓜,忍不住心神荡漾:“这般容貌,大抵是少东家的情人。” 似是察觉到什么,少年蓦然回首,嘴唇微动。 “我可不是什么他的情人,云惟清那爆脾气,燃起来能把整个天授学宫都烧干净。” 仿佛耳边呢喃,小二心头重重一跳,定晴再看,人流里已经没了那抹鲜红。 潮城,西郊外,一片幽林中不时爆发出巨响,黑影不断在树间闪过。 月光下,此人身量颀长,约莫是个男子,面上焦黑,玄色衣袍烂了大半,带着股焦糊味,可谓是狼狈不堪。 云惟清提着长刀跳下树,猛然刹住脚,只听头顶噼啪一响,接着无数的落叶就飘摇而下,脸颊有轻微的痛感,他随手一抹,指尖有些黏腻。 仅数息间,身上的衣袍已经成了破烂,云惟清护住仅存的几块布,艰难闪避着,察觉到灵力恢复,他大喝:“曜生!” 一阵刺眼的光亮闪过,无数落叶化作尘埃,周边的树木也开始扭曲,参天幽林眨眼间竟成了几棵枯木。 云惟清喘着粗气,狠狠一刀削掉这几根充当阵眼的破木头,破口大骂:“桑璟,你他妈的给我等着!” 古耽,欢迎大家点击收藏[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 第2章 追杀 东方既白,桑璟叼着红色发带,素白的手指在乌发间穿梭,却始终不得要领,片刻后,他对着铜镜照了照,打了个响指:“凉皮,在否?快出来帮我束发。” 房间里没动静,他淡定道:“两息内滚出来,不然我就把你丢茅坑里去。” 话音刚落,一只白色的小纸人猛然从床上蹿起来,啪的一声拍在他脸上,“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 桑璟嫌恶地把小纸人拈起来:“你能不能别总是贴脸,我都闻到你的口臭了。” 小纸人不服气道:“呸!我他妈连人都不是,哪儿来的口臭……” 手里的小东西拼命想逃走,他颇为不爽,威胁道:“别废话了,快给我把头发束好。” 小纸人愤然:“桑璟你不要脸,我又不是你的奴隶,我不束!” “嗯?” 迫于淫威,小纸人认命般飞到他头上,幻化出双手给他整理歪斜的发髻,絮絮叨叨:“桑璟你就是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我堂堂世间唯一的圣兽,竟然会沦落到给人束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遇见你……” 桑璟看着镜中利落整齐的发髻,懒懒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就你这个鸡肋玩意,拿到大街上免费送都没有人要。” “你放屁!” “还有,你这身体我花了三天才做出来的,满满当当都是阵法符箓,能做本少爷的奴隶,这是你的荣幸,凉皮,你要知足。” 小纸人当场跳脚:“我是圣兽,圣兽!你才凉皮!你全家都是凉皮!!” 桑璟无视桌上的小纸人,径直上前打开窗,呼吸新鲜空气,一股香气突然蹿入鼻腔,他喃喃道:“好像是海鲜包。” 闻言小纸人不跳了,幸灾乐祸道:“你连住客栈的灵石都是赊的,还买海鲜包呢,老板不把你打成包子馅儿就不错了。” 桑璟把小纸人摁回去,随意伸了个懒腰,道:“没事,等会儿财神爷就上门了,到时候别说一个海鲜包了,就是这整条街我都买得起。” “少爷我带你去享福。” 小纸人:“……” 浅淡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回眸时碧玉耳坠轻晃,衬得眉心那一点红痣愈发灼目,顾盼之间,神采飞扬。 可惜,艳丽的皮相下藏了一副黑得不能再黑的心肝。 看着桑璟的笑颜,小纸人在心中狠狠唾骂:“这病鬼越来越疯了,迟早被人挫骨扬灰。” 见他要出门,小纸人悄悄躲进了他红衣的褶皱里。 “你不易容吗?现在整个四洲都在追捕你,还有拾尘宗那个地级灵纹,你杀了他,徐家绝无可能会放过你。” 桑璟懒洋洋道:“我要是怕他们,现在坟头草都几丈高了,今天有朋友要来,我以真容相见才显得有诚意。” 小纸人奇道:“确定不是来杀你的?” 桑璟底气十足:“不是,只要不是伏恶司的那位长清大人亲自过来,我就绝对不会死。” 小纸人从这话里咂摸出几分不对:“长清大人?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昭弋,你和他有仇吗?” 桑璟并未去包子铺,而是在小巷穿行,几句话的时间,他已经进了深巷的一间破烂屋子里。 “也不能这么说……” 他打量着房间的布置,突然歪头笑道:“大概就是,三年前我睡了昭弋,然后跑了……” “啊?” 小纸人被这惊天秘闻炸得晕头转向,不受控制飘落在地,桑璟纵声大笑:“凉皮,还圣兽呢,我看是傻兽吧,怎么说什么都信?” “……” “怎么啦,不好笑吗?” 这病鬼谎话连篇,他居然真的信了。 小纸人恨道:“……祸从口出,桑璟你迟早死在这张嘴上。” 桑璟摆摆手,不在意道:“人活一世,当然要潇洒一点,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是吗?可是你现在就要死了啊,桑、璟。” 这声音阴寒,好似恶鬼一般,桑璟僵了一下,瞬间闪身退开,小纸人慌不择路往他身上窜,暗处缓缓走出一个黑衣男子,右手提一把泼墨似的长刀。 桑璟眨眨眼,惊讶道:“惟清,好巧,你也刚来吗......这就是古玄刀?你竟然收服它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云惟清冷哼一声,“折腾三年最后把自己折腾成一个废人,桑大少爷,流亡的滋味如何啊?” 桑璟果断开始倒苦水:“惟清啊,这三年我吃不好也睡不好,你看,我人都憔悴了不少。” 云惟清将视线落到他身上:“南麓上好的绛红绫和黄金冠,天水碧玉耳坠,昨晚还在海潮酒楼和客栈花了六百灵石,我看你这日子过得挺潇洒啊。” 桑璟干咳一声:“这不是想着快要见到你了,特地打扮了一番,你看,是不是顺眼多了?” 云惟清没好气地将账单甩到一边,掏出一块白璧令把玩,饶有趣味道:“你说,我要是现在将你现身蝣海潮城的消息透露出去,会有多少人迫不及待追过来杀你?” “……” 那必然是要被砍得连渣都不剩的。 桑璟咽了咽口水,“惟清,你我好歹曾经是六年的同窗,能不能给我一个交代遗言的机会。” 云惟清调整了一下姿势,眼神示意他开口,桑璟幽幽叹息:“惟清,我知道,从在天授学宫你就看我不顺眼,尤其是我那年害你差点跌进落照渊,魂魄不稳了好一段时间,其实我的心里一直很煎熬。” “三年前桑氏覆灭,我不得已在四洲流亡,每次世家一死人就说是我干的,不渡坐镇扶风,你和昭弋联手抓我,吃了不少苦头吧,我……” “等等!”云惟清拉下脸,“我才没和那个死面瘫搅在一起,我抓你只是为了报当初落照渊的仇,要不是你,我在天授学宫的时候就能收服古玄刀,根本不用受什么炼魂之苦。” 桑璟:“昭弋为了抓我悬赏五十万灵石,云氏的财政状况我也有所了解,惟清,你把我抓去伏恶司吧,这五十万灵石虽然不多,但也算我的一点心意。” 云惟清炸毛道:“什么狗屁灵石!五十万罢了,我在家都拿灵石打水漂的!” 桑璟点头:“嗯嗯,云少爷威武,四洲首富独子,我不过孤家寡人一个,到底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的。” “等闲变却故人心,惟清你也同那些人一样,对我喊打喊杀了。” “我还没吃早饭呢......” 桑璟语气落寞,云惟清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昔日金枝玉叶的桑小少爷,如今竟落魄到连一口普通的饭食都吃不上。 看着他素白的脸,云惟清鬼使神差道:“你想吃什么?” 似是不信,桑璟觑了他一眼,云惟清不耐烦又重复了一遍,桑璟才小声道:“海鲜包。” 云惟清下意识道:“什么破东西?走,我带你去吃好的。” 桑璟讷讷道:“不、不了吧。” “我现在一块灵石都翻不出来,吃你这顿饭,我得去乱红楼卖身十年才能赚回来。” 桑璟越小心翼翼,云惟清越是按耐不住火气,伸手扯着他的衣袖就要走,“一顿饭罢了,我云惟清还没小气到几块灵石都要你数如奉还的地步。” 桑璟试探道:“那你可不可以给我几块灵石?我不做什么,就数着玩玩,穷太久了突然富起来有点不适应。” 云惟清悚然。 青天白日撞鬼撞了个大的,同窗五年,他从未见过桑璟向人低头服软,他这辈子都没想过,高傲如桑璟,竟会为几块灵石催眉折腰。 见他不动了,桑璟心里发虚,准备再卖卖惨,一个黑色的储物戒忽然抛向自己。 “拿去,这些都是你的了,你爱数多久数多久。”云惟清不自然道。 桑璟漂亮的眼里荡漾起波澜,感动道:“惟清,你真是我唯一值得托付的好兄弟......” “闭嘴。”云惟清被他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脚下生风,没几步两人就到了海潮酒楼。 “这儿所有能上的菜都给我上一遍,尤其是那个什么,海鲜包?” 桑璟熟门熟路朝雅间走去,云惟清紧随其后,古玄刀已经缩小成三寸左右,桑璟面露惊色:“这刀还能变小啊,好厉害。” 云惟清得意道:“那当然了,这可是圣器。” 桑璟虽说有点讨人厌,但也比那些没见识的蠢货强多了,尤其是昭弋! “众所周知,四洲各有一天级灵纹者,南麓桑璟,蝣海应不渡,扶风云惟清,苍山昭弋,然,世间天级灵纹并非只是这四位,今日,老朽就来和各位贵人谈谈这第五灵纹……” “老头,你没睡醒吗?怎么光天化日之下就开始说梦话了,天下共四洲,何来的第五灵纹。” “非也,非也,是非曲折,且听我娓娓道来。” 楼下的说书人讲地唾沫横飞,引得桑璟频频侧目,云惟清浅酌了一口辣酒,道:“桑璟,三年前桑氏覆灭,你独自一人逃生,为何会突然被伏恶司认定为凶手?” 桑璟的神色似有难言之隐,云惟清正色道:“伏恶司虽说过于严苛,但当时各大世家都插手其中,桑氏虽灭,却仍有财富未散,你不应该落魄至此。” 桑璟摸着酒杯,僵硬道:“当年各大世家争抢南麓灵脉,因为一些事,我没保住灵纹,金丹也出了点问题,伏恶司来人,我就只能任由他们宰割了。” “[判浮生]昭弋,你也知道他的灵纹,可断世人罪孽,凡遇有罪之人,长清铃响,铃响了,所以我有罪。” 云惟清若有所思:“据我所知,长清铃响并不代表一定有罪,需据铃响情况而判,你是怎么回事?” 桑璟笑道:“当时铃确实响了,昭弋说他听见了。” 云惟清:“?” 菜已经上了大半,桑璟随手拿了一个海鲜包,嗷呜咬了一大口,含糊道:“总之就是这样,我就有罪开始流亡了。” 云惟清勉强理出一个头绪,还是觉得匪夷所思:“这未免也太过荒谬了。” “这样的世道,哪里有什么世外桃源,能活着就已经很好啦。”桑璟满不在乎。 听见他这话,云惟清心中五味杂陈。天之骄子一朝跌下神坛,在红尘里摸爬滚打,他自认接受不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桑璟这般活得通透。 桑璟原也是天级灵纹,虽说从未显露过能力,但年仅十五岁就结丹的,放眼整个四洲,除了他,也只有一个昭弋。 金丹是修行的一道壁垒,多少人穷其一生也越不过,对有的人来说,连一道坎都算不上。桑璟本是天生的飞升命,却硬生生被扼杀,灵纹被毁,他的修行路就已断了。 桑氏乃上古大族,执掌南麓灵脉,当年在天授学宫桑璟可谓是横着走,如今,桑璟连一条性命都难保。 云惟清沉默良久,把一盘清蒸白鱼推到他面前:“喜欢就多吃点,管够。” 桑璟欢喜道:“惟清你最好啦。” 许是天光太亮,桑璟白得有些不正常,云惟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道:“桑璟,我刚刚探了一下你的脉,脉象紊乱,连凡人都不如,你说实话,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桑璟咬着筷子一顿,有些不自在:“惟清,你探脉的技艺什么时候如此高超了?” “别想蒙混过关,说。” 看来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啊。 桑璟比了一个打住的手势,轻笑道:“没怎么样,就是有一点小问题,也不至于马上就死。” 云惟清蹙眉:“什么意思?你要死了?” 桑璟有些心不在焉:“没,情况好的话至少还有个几年吧。” 云惟清忍不住道:“桑氏那么多宝贝,延寿的不在少数,你总不能一件都没捞着吧?” 桑璟摇头:“是我的身体出了问题,每月需食扶桑花,桑氏覆灭后,扶桑花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后来整个四洲的扶桑花也陆续断供了。” 他本就生得惊心动魄,此时满脸脆弱的神色,可怜得要命,让云惟清几乎忘了他是个鬼话连篇的惯犯,也忘记了自己原本是来杀人的。 见人已经完全被自己牵着鼻子走了,桑璟继续胡诌:“惟清,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好兄弟了,我大限将至,临死前跟你说个秘密,你可别透露出去,不然你我二人性命堪忧。” 闻言,云惟清屏息凝视着他,桑璟浅啜了一口酒,道:“其实,当年我被抓去伏恶司时,昭弋竟......竟。” 桑璟说着,面上显出悲愤之色,云惟清恨不得扒开他的脑子自己看。 “堂堂长清大人!昭弋他!他竟欲对我行不轨之事!我拼死反抗才得以脱身……他、他就因爱生恨,大肆宣扬我是桑氏灭亡的凶手,想把我抓去伏恶司折磨!” 云惟清:“!!!” 我好像不太适合写现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追杀 第3章 昭弋 欲行不轨之事,因爱生恨。 寥寥数语,让云惟清忍不住无限遐想。 “那个......个中情况,你且先细说。” 桑璟有些不情愿:“……惟清,一定要我提起这些伤心往事吗?” 云惟清正色道:“当年桑氏覆灭必有内情,你说出来,若是昭弋当真污蔑于你,我必定保你性命无虞。” 桑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惟清,其实你就是为了听热闹吧......” 云惟清没好气道:“桑大少爷,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被冤枉的。” 桑璟有些不满:“你刚刚不是说会保我性命无虞吗?” 见他死活不开口,云惟清又摸出白璧令晃悠:“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现在就告知伏恶司抓人了。” 桑璟的眼神控制不住落在那块白玉上,生怕云惟清一个手抖把他暴露出去。 他心中暗恼:“这次怎么这么难打发?早知道就不扯这个了......” 沉默片刻,桑璟摸了摸脸,故作害羞道:“惟清,你也知道,我当年可是金枝玉叶的小仙君,长得那叫一个标致水灵,要是个女儿身,那四洲第一美人的名号肯定是我的了。” 云惟清脸色几次变化,把面前的人从头看到尾,最后还是捏着鼻子认了,抛开别的不说,桑璟确实有这个资本。 “行,四洲第一美人,之后怎么了?别跟我说什么昭弋对你一见倾心,这么老套的剧情话本都不写了。” 桑璟一拍大腿:“当然不是这样的了,其实昭弋早年间就见过我,对我暗生爱意,我对他来说就是天边明月,雾中隐花,直到三年前他借桑氏之事接触到我……” “你想啊,你日思夜想的梦中情人就在你面前,你会甘心只当个柳下惠吗?” 云惟清反复咀嚼这句话,心生疑虑:“昭弋身为伏恶司长清,最是冷情严苛,情爱这种东西,于他来说比纸还轻,怎么因一面之缘就对你暗生爱意?” “而且,你们什么时候见过面了?我记得三年前他才得出苍山吧。” 桑璟眸子一弯:“他出不了苍山,我却曾游历过四洲,苍山雪景享有盛名,我自然是不会错过的。” 云惟清骤然想起,从前在天授学宫时,桑璟总会弄些奇怪的小玩意分给他们,那时大家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比砖头还厚的四洲史,唯有桑璟啃下来了,四洲史他是学得最好的一个。 云惟清觉得好像抓住了什么,推测道:“所以那时昭弋就对你情根深种了,可这不合理啊......” 眼见鱼要脱钩了,桑璟连忙添饵,“哪里不合理?伏恶司那种地方能养出正常人我即日就改跟你姓。昭弋表面冷情,循规蹈矩,实则骨子里疯狂偏执,像疯狗一样,什么东西咬住了就不松口的。” “我就是那个被他咬住不放的倒霉鬼!” 云惟清已经不再思考了,顺着桑璟的话脑补出了一场狗血喷头的大戏。 昭弋起初对桑璟情根深重,想逼他就范,桑璟反复拒绝,最终逃脱了毒手,昭弋就因爱生恨,想借助其余世家的力量让桑璟不得不依附于他,做笼子里的金丝雀......当真是卑鄙小人! 看他亢奋起来了,桑璟面上悠哉悠哉地啃着海鲜包,暗自松了一口气。云惟清这人吧,看着精,可就是算不明白,几句话就让他骗得团团转,还不只一次两次,他深深为云氏的未来感到担忧。 暗示了半天,云惟清也没说出那个最关键的点,桑璟有些按捺不住:“惟清,你觉得云家现在怎么样?” 云惟清收回神思,道:“挺好的啊,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桑璟诱惑道:“那你想不想让云氏更上一层楼,踹了徐家,由云氏当蝣海之主?” 云惟清一噎。 虽然云氏底蕴比不得徐家深厚,但徐家这几年已经在走下坡路了,而云氏却正当鼎盛,当年他因灵纹被送入徐家求学,出了一堆污脏烂事,现在想起来他都觉得恶心,若说不想绝对是假的。 憋了好久,云惟清才回道:“那自然是想的。” 桑璟眼神一亮,苍白的脸上都有了点血色,“好啊,惟清,我们联手一起杀了昭弋,苍山大乱,到时你必定会扬名四洲,何愁云氏当不上这蝣海之主?” 云惟清:“……” 云惟清一脸漠然,桑璟真诚地看着他。 二人僵持之际,桌上的白璧令突然一亮。 云惟清平静道:“桑璟,我现在杀了你然后提着你的头去伏恶司也能扬名四洲你信吗?” 桑璟一抬手,细白的手轻按在他即将抽出的长刀上,认真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云惟清气笑了:“桑大少爷,四洲第一美人,青天白日梦也不是这么做的啊,你逃亡把脑子也逃坏了吧?” “昭弋身负两大圣器,长清铃虽说不堪用,可负雪剑却不是浪得虚名......”云惟清怒气腾腾,“你、我、不渡还有整个濯漪堂的人加起来,他要是想,能一剑全杀干净了!” 桑璟被火药味熏了一脸,连忙安抚道:“好好好,不杀就不杀,别气坏了身体。” 云惟清:“……” 认识这混账玩意绝对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云惟清把桑璟的咸猪手拍开,冷冷瞪了他一眼,道:“这些年各大世家截取扶桑花,我自然是不可能帮你去寻的。” 他话音刚落,桑璟“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虚弱道:“算算日子,我活不过下个月初,惟清你砍了我的人头去伏恶司领赏吧,踩着我的尸首扬名四洲。” 云惟清继续道:“我还没说完,我虽然不能帮你寻,但我自己这里有几株。” 桑璟眼神幽怨:“你为什么不早说?” 云惟清一摊手:“你也没问我啊。” 突然很想打人是怎么回事。 桑璟用酒漱了口,不再与他争辩,懒懒道:“花呢?” 云惟清:“我没带在身上。” 桑璟不可置信:“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不带在身上?!” “这是当初我去南麓时桑氏遣人送的,我哪知道这几朵破花能救你命,没弄丢已经很好了。”云惟清不耐烦道。 桑璟锲而不舍:“那你放哪儿了?快去拿给我......惟清,惟清,好哥哥......” 云惟清被叫得直起鸡皮疙瘩,抬手给他贴了个禁言咒,道:“你别乱跑,蝣海最近不太平,徐家昨天刚死了个地级灵纹,说是你杀的。” “我看你现在连杀鸡都难,更别说杀人了,但我没也什么办法,总之你自己藏好了别被发现。” 桑璟乖乖点头,云惟清放心走了。 他的身影甫一消失在视野里,凉皮就偷偷出来替桑璟揭掉了符咒,桑璟这才放松下来,咔咔狂吃。 回想着刚刚的一番话,凉皮叹为观止:“桑璟,我不是人,你是真的狗。” 桑璟浅啜了一口酒,摆手道:“过誉过誉,不过是颇有几分口才罢了。” 凉皮又道:“扶桑花就是你芥子囊里那个红色的花吧,这三年我就没见你缺过,那个云惟清也算对你仁至义尽了,人家把你放心上,你拿人家当钱袋子。” 桑璟没有一丝愧疚,理所当然道:“凉皮,蝣海云氏,就两个字形容:有钱。我不过吃他几顿饭罢了,这点钱对他来说连毛毛雨都不算好吗?” 凉皮:“……你要点脸吧。” 楼下似乎有徐家的弟子在搜查“该死的桑璟”,整个大堂都躁动不安,桑璟毫不在意,吃饱喝足兀自下楼,行走间鲜红慢慢褪去,到楼下时已是一身白衣,脸上还多了个银质面具,颇有风姿。 他与徐家弟子擦肩而过,眼睫都没有动一下。 慢悠悠晃回那间破屋子里,桑璟冲到墙角开始乱翻,最后掏出一个乌黑木盒,他小心地打开,一枚枫叶状的红玉静静躺着。 桑璟凝视许久,用手指轻轻摩挲上面的纹路。 出神之际,他突然觉得有点冷,狐疑道:“凉皮,你又皮痒了是不是?” 没人回答,屋子里依旧阴风阵阵,桑璟匆匆拿着玉佩闪开,下一瞬,一道法光轰过来,半边屋子轰然倒塌。 他又“哇”的吐了一口血。 抬眼望去,窗外不知何时多了两道身影,一黑一白,犹如阴司勾魂索命的黑白无常,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桑璟疑似屠戮桑氏和各大世家长老,奉长清令,带回伏恶司审判。”既白冷冷道。 桑璟看到那身衣服就腿软,果断拔足狂奔,险险躲过既白的剑气,他掏出水镜拼命呼唤:“云仙君,好哥哥,救命啊我要死了......” “你在哪儿呢?不是让你别乱跑吗?!” 透过水镜看清追杀之人的模样,云惟清“嘶”了一声,道:“桑璟,你完了,既白和既然是昭弋亲信,他肯定知道你在潮城了!” 桑璟苦脸道:“别管是谁了,你先救救我的小命吧,我在小巷的旧屋里” 云惟清来不及骂人了,大声道:“你往后院走,我在那棵枯树下设了个传送阵,能直接把你送到城外,你动作快点!” 桑璟一心跑路,压根没注意到此话一出,身后追杀的两个人都放慢了速度。 看着桑璟一头撞进树里,既然停下脚步,问:“哥,不追吗?” 既白缓缓道:“你没听见他说的什么吗?长清大人已至潮城外了。” 既然疑惑:“长清大人不是明日才到吗?” 看着还傻傻没反应过来的弟弟,既白无奈道:“你以为长清大人要我们来潮城干什么,既已确定了桑璟的去处,剩下的事就不归我们管了。” “哦。” 既然仍是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他不想惹既白生气。 他下意识依赖在既白身上,原是十分小鸟依人的情态,却因为身量颀长,硬是变成了大鸟依人。 既白不耐烦地推开他。 潮城外,两道身影相对而立,年轻男子一袭白衣,面容冷俊,眸色浅淡得不似常人,犹如山巅一捧不化的冰雪,令人见之忘俗。 桑璟看着周围逐渐结冰的草木,突然笑道:“昭弋,你来了啊。” 此刻他亦是白衣胜雪,碧玉耳坠映衬着眉心的一点红痣,眼波流转间,尽显瑰丽之色。 昭弋神色冷漠:“桑璟,跟我回伏恶司。” 他声音冷清,像山间蜿蜒流过的雪水,冰得刺骨。 “回去让他们啖食我的皮肉,拆我的骨,饮我的血吗?”桑璟语气天真,可字字句句都离不开一个“死”。 昭弋握着剑的手紧了紧,淡淡道:“有我在,不会。” “我就是不想去。” “……” 云惟清拿着扶桑花匆匆赶来,暗道一声晦气。远远的他就看见昭弋那个死面瘫提着负雪剑,桑璟还在不知死活似的笑。 他生怕昭弋一剑把桑璟捅死了,冲到两人中间,把装着扶桑花的盒子丢给桑璟,朗声道:“长清大人,桑璟究竟是不是屠戮桑氏的凶手还有待商榷,你这般武断地把罪名扣在他头上,不太合适吧。” 桑璟抱着木盒,不着痕迹往云惟清背后躲。 昭弋脸上似乎寒意更盛:“合不合适伏恶司自会定夺。” 云惟清嘲道:“伏恶司是什么地方你我心知肚明,当年桑璟走那一遭便灵纹尽毁,现在他已时日无多,连一介凡人都不如,去了还有命回来吗?” 昭弋眉头轻皱:“时日无多?” 云惟清道:“你这三年追捕桑璟,难道不知道?” 桑璟躲在后面听得胆战心惊,嘴唇微动:“凉皮,快带我走...快点,不然我俩就都玩完了。” 他脚下隐隐浮动起金光,桑璟看着面前的两人,恶作剧似的笑了起来。昭弋眼神一厉,云惟清还以为他要暴起杀人,下意识挥刀一挡。 刀剑相撞,桑璟已然不见了踪影。 不管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反正我的更新应该会有点乱,可能会同时写三本,我尽量不坑,还是希望宝宝们能收藏评论,会比较有动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昭弋 第4章 妙人 一股阴风刮过,草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云惟清和昭弋视线无意间相撞,云惟清猛地撇开头,在心里把桑璟的八辈祖宗都骂了个遍。 不待他说什么,昭弋已提着负雪剑退开。 “等等!” 昭弋步履不停,衣袂翻飞,云惟清险些气了个倒仰,寒声道:“昭弋,当年桑氏之事必有内情,桑璟绝不可能是凶手,这天底下有谁会狠心到亲手屠戮自己的家人?” 昭弋脚步不停,云惟清火气大盛:“昭弋!你要找他,只有我知道他的去处!” 昭弋身形微顿,“是吗?” 云惟清恨不得一刀砍死这个死面瘫,强忍着怒火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桑璟是无辜的,你现在放过他,让他安心过完最后这段日子不行吗?” 昭弋提着负雪剑,淡淡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无辜的,凭他的一面之词吗?” 一听见他说话云惟清就觉得火大,呛道:“那我又凭什么信你的一面之词,那个什么鬼长清铃,辨个屁的冤孽罪行!” 昭弋沉默许久,道:“桑璟与桑氏灭亡脱不了关系。” 此话一出,云惟清用尽了毕生修养才没有当场骂娘,报应不爽,他上辈子绝对是毁天灭地了才遇到这死面瘫和桑璟那个混账玩意。 “行,那就各凭本事,看是你抓得快,还是我护得紧。” 云惟清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发动瞬行符咒,不愿意再多呼吸一囗有这死面瘫在的空气。 他甫一消失,既白既然就从暗处显露:“拜见长清大人。” 既白觑着昭弋的打扮,心中疑惑,长清素来不爱这些花哨的东西,今日一身白就算了,负雪剑怎么还多了个剑穗? 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幽幽寒意,既白识趣的没有问出口。 昭弋收了负雪剑,漠然道:“去徐家。” 潮城南院,桑璟丝毫没有被人追杀的模样,不紧不慢溜达进长巷,凉皮软趴趴的附在他肩头,虚弱道:“桑璟,你能不能别吃那破花了,我要死了。” 桑璟把一片扶桑花瓣卷进嘴里,“不能,你死不死无所谓,不吃我就要死了。” 凉皮有些不甘心:“好歹我们一起也流亡了三年,你难道对我没有一丝丝的愧疚吗?我刚刚还救了你!” 血腥味和花的苦涩混杂在口中,桑璟草草嚼了几下,强忍着不适咽下肚去,道:“你本来就是我的奴隶,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吗?” 凉皮:“……桑璟你说的是人话吗?” 一片真心付屁流,他就不该指望这黑心肝的病鬼嘴里能有什么好话! 桑璟敷衍道:“你不是人当然听不懂人话了。” 凉皮悲愤地诅咒:“桑璟,你一定会不得好死的!” “嗯嗯。” 这巷子很深,桑璟好像天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晃荡着拐进一条黑黝黝的狭窄小道,前方隐约传来光亮和人声。 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卖糖葫芦咯,三文一串——” “卖糕点——桂花糕、荷花酥……” 暗巷尽头竟是一条繁华的街市,虽说房屋装潢破烂,来往的人却络绎不绝,牌匾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三个大字:永乐街。 此时桑璟又换回了一身红衣,眉眼含笑,顾盼神飞,仿佛还是那个煌煌南麓的桑家小少爷。 他如鱼入水,精准找到角落里那个卖糕点的小摊,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托腮坐着,压根没有做生意的样子,在一众叫卖声中格外突兀。 见有人来,少女微微抬头,惊喜道:“枫哥哥,你怎么来了?” 桑璟随手拿了一块桂花糕吃,含糊道:“若若,最近有什么事发生吗?” 少女故作神秘道:“有啊,可多了。” 糕点的甜香冲散了口中的味道,桑璟笑道:“好若若,跟哥哥说说。” “枫哥哥,你连吃几块糕点都要赊账。大男人,不知羞。”少女咯咯笑着。 桑璟轻点了一下她的眉心,道:“谁说我没钱了?伸出手来。” 少女听话照做,几片金叶子蓦然出现在手心里,她下意识蜷手拢住。 桑璟道:“拿去用吧,叫小孩别偷了,最近潮城不太平。” 少女嗔道:“枫哥哥,我还没说你就知道了。” 桑璟笑了起来:“我一向神通广大,若若,这几日记得早点回家。” “好。” 少女笑着回应,眉心有一点金光闪过,桑璟兀自向前溜达。 这次没钻巷子,改在人家房顶上走了。 凉皮疑惑万分:“桑璟,你到底想干什么?人都摸你脸上了,你还有心情吃糕点?” 桑璟舔了舔嘴角的糕点渣,好心情道:“我在钓鱼呢,一条大鱼。” 凉皮:“……” 这病鬼又发什么疯? 他恶作剧似的在房顶上又跑又跳,瓦片被踩得哗啦响,激起底下骂声一片。 正玩得开心,身边忽然闪过一道黑影,桑璟眼前一花,还未看清到哪儿了,就听见云惟清破口大骂:“我就一阵没看着你,桑璟你他妈不要命了是不是,大白天的发什么鬼疯?! 桑璟被震得耳朵嗡嗡响,他努力扬起一个笑容:“我在等你啊惟清。” 云惟清的声音陡然升高了八个度:“等我?我看你是等死!” 这下连脑袋都开始晕了,桑璟双手捂住耳朵道:“不要骂了,惟清,我耳朵疼。” 他病怏怏的倚在墙边,半垂着眼,眉心的红痣都暗淡了三分,乌发如泼墨般凌乱的洒在身上,再名贵的衣裳也遮不住那孱弱的清瘦身形。 仿佛一尊颜色淡褪的神像。 云惟清冷哼一声,不情不愿熄了火,警告道: “你好生待着,再乱跑出去被昭弋抓到了,我可不会救你。” 桑璟半垂着眼,一丝狡黠无声闪过,虚弱道:“惟清你最好啦。” 云惟清摆摆手:“就这样,我还有事要处理,你自己玩你的,别乱跑。” 待他匆匆离去,凉皮终于忍不住蹿出来,真心实意道:“桑璟,你给他下降头了吧。” 桑璟突然又好了,全无方才的病态,轻快行至桌边,低头注视盘中的点心:“非也非也,本少爷姿色万千,到哪儿都招人喜欢罢了。” 凉皮一时间找不到词语形容这人无耻至极的脸皮,默默飘到了另一头挂着。 这病鬼从头到脚都是心眼子,演到你怀疑人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是没一句实话,谁遇见了谁倒霉!他得离远点,这股自恋的酸臭味不是兽能忍受的。 云氏家大业大,吃食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只是刚吃了一桌山珍海味,肚子实在是没有空余。 桑璟稍加思索,就着桌子把盘中的点心挨个啃了一囗,随后擦干净手,打开门准备去溜达一圈消消食。 云氏虽贵为四洲首富,却并无铺张浪费的迹象,大多是白墙黛瓦,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一路走来时有花枝旁逸斜出,颇为典雅。 桑璟相当自来熟,伸手就折了一枝开得正盛的海棠,道:“这宅子倒是不错。” 逛完了院子,他收获颇丰,甚至心血来潮把屋子重新布置了一番,素雅的屋中无端多了几分艳丽的春色,前来送饭的婢女眼尖瞧见桌上还摆着几枝名贵棠花,心里咯噔一声。 折花之人突然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你说是吧,惟清?” 婢女一惊,慌乱低下头。 红衣半散的美人倚在美人榻上,垂眉低首,露出半截白皙的脖颈,连残阳都忍不住怜惜,落得恰到好处,娇艳盛放的棠花在他面前都失了几分颜色。 云惟清半点不留情,抱着长刀,无语道:“你还是三岁小孩吗?手不想要我帮你剁了。” 桑璟笑了起来,眼波动人,鬓边的绯色棠花也跟着活了过来。 他撑着头,一缕墨发从肩头垂下,“这棠花难得,与其在枝头凋零,不如相伴于我,才不至于埋没它的好颜色。” 云惟清毫不客气翻了个白眼。 - 这几天在云家的日子属实是十分滋润,桑璟走路都不像以前那样病歪歪的,就是太无聊了点,他伏在窗台上,看着院中的各色棠花,喃喃道:“时间不够了啊。” 入夜,窗外的池塘偶尔传来几声蛙鸣,桑璟把乌木签筒摇得哗啦作响,像个天真孩童似的嘟哝着:“轮到谁了呢?让我看看......” 桌上蓦地一声轻响,桑璟把木签拿起来,歪头一笑:“徐云礼,好像有点耳熟。” 烛光跳动着,将他眼中的冷漠映得一清二楚。 徐家。 “少主,掌门有事唤您......少主?” 蓝衣弟子敲了半天门也不见动静,心里有些不安,忍不住加大了力道,“少主,您在吗?” 本该紧闭的房门却露出了一道缝隙,他竟闻到了浅淡的血气,还有些奇怪的声音。 想起前些日子禁地的事,蓝衣弟子喃喃道:“不会吧?” 他鼓起勇气用力一推,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地上跪着一个黑影,发出嗬哧嗬哧的声音,“嘿嘿好吃,好吃……” 蓝衣弟子呼吸一窒。 月光洒进屋里,照亮了地上的黑影。男人满身血气,下半身淌着血,一直蜿蜒到门边,他却无知无觉,中邪了一样,竟还在啃食自己的右手。 五官扭曲,神色癫狂,咀嚼声不断。 “少、少主……” 蓝衣弟子脊骨里陡然蹿出一股寒意,由下及上,将他钉在原地。 “啊——” 昭弋盘膝坐在床上,负雪剑散发着盈盈冷光,他神情冷漠,手中却握着一小绺黑发,桌上烛火轻微颤动。 “桑璟......” 声音散在房间里,仿佛静雪悄无声息的坠落。 天边挂着一轮满月,两道身影快速闪过,眼看前方那人即将逃脱,一条银链破空而出。 “缚。” 桑璟被拽了一个踉跄,扑到在地,下一刻,他感觉下巴一凉,负雪剑缓缓挑起他的头。 “为何要伤徐云礼?”昭弋语气冰冷,月光下恍若一个无情的神祗。 桑璟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怎么会呢长清大人,我一介废人,哪够得着这样的大人物?晚上吃多啦,我出来走几步消消食。” 他一边说着,不着痕迹想退开,昭弋眼神微动,扯了一下手中的银链,感觉到下巴有些许刺痛,桑璟委屈道:“昭弋,痛。” 声音落入耳中,清凌凌的。 昭弋沉默的注视着他,收敛了冰冷剑意,最后轻轻启唇:“跟我走。” 这句话不知是戳到了桑璟的哪根神经,他噗嗤一下笑起来,昭弋站在原地看着他。 等桑璟笑够了,抹着眼角艰难站起来,他还是没有止住笑意:“昭弋,长清大人,你可真是个妙人。” 昭弋没理会他的调笑,扯着他往前走,银链缠在脚踝上,桑璟差点摔了个狗啃泥,不满道:“你们伏恶司这破链子都多少年了,也不知道改进一下,冰得我骨头疼。” “昭弋?长清大人?怎么又不说话......” “你是冰做的吗?莫非伏恶司是个冰库不成。” 桑璟一路上碎碎念念,没一句是好听的,不像抓了个罪犯,倒像是请了个祖宗来。 既白看着眼前这两个祖宗,脸色复杂:“长清大人,您抓到桑璟了,为何不把他交给徐掌派。” 昭弋淡淡道:“桑璟无故残害他人,自然应当由伏恶司处理,拾尘宗无权干涉。” 听见这话,桑璟笑了:“既然这样,长清大人你放开我行吗,这链子栓得我怪难受的。” 既白突然道:“等……” 既然猛地抬起头:“嗯?我哪样?我没抓你,是长清抓的。” 桑璟看着这呆呆的大块头,认出是那天追捕自己的人之一,不爽道:“你谁?” 既然:“我是既然。” 桑璟:“?” 既白痛苦地闭眼,把自己的傻弟弟扯到一边,额角连蹦出几条快活的小青筋,“好,我明白了长清大人,我和既然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嗯。” “唉唉唉别扯,我要摔了,昭弋……” 桑璟踉踉跄跄地跟着昭弋进了屋,既白幽幽叹了一口气。 卡文快把我卡死了,没手感 现在是更两本了,我忏悔(泪炸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妙人 第5章 挑衅 桑璟被扯进房间,他随意打量着周围的布置,啧啧称奇道:“真是难为你了,为了抓我连这种地方都住得下去。” 昭弋顿了顿,答非所问:“我此行并非为抓你而来。”语气淡漠,似薄冰碎裂。 桑璟本来就窝着火,又被这话里的冰渣子扑了一脸,终于炸了,他伸出右脚:“来来来,你看看这是什么?” 一条银链正轻微晃荡着,在月色里泛着冷光,他脚踝处的红痕显得有些暧昧。 昭弋抓着银链的手稳如磐石,“你是伏恶司的追捕对象,理应如此。” 桑璟像看见太阳打西边出来,满眼震惊。 如此前言不搭后语,真是这人口中说出来的话? “长清大人,追我这几年你辛苦了,现在连句话都说不清楚,伏恶司会不会把你除名啊?”桑璟语气关切。 昭弋:“……” 见人不动了,桑璟倏地一笑,快步走上前来:“不如这样,你跟了我,我桑璟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会照顾人,本少爷包你从此吃香的喝辣的。” 月色里,桑璟的面上笼着柔光,笑眼盈盈,红痣灼目。 “胡言乱语。”昭弋冷着脸,后退几步。 桑璟有些遗憾,漂亮的眼神都暗淡了下来:“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淡淡的忧愁萦绕在他眉眼间,乍一看还真有几分渺然的仙人之姿,可惜一张嘴就暴露了他的本性。 眼见昭弋不理他了,桑璟无所事事,就在房间里东钻西蹿,最后得出结论:一个字形容,土。 这院子看似华贵,实则布置丝毫不讲究,每一处都透露着主家的品味之差。尤其是角落里也不知是哪位仁兄眼神不好使,错把花瓶当篓子,什么东西都往里面塞。 牛粪沾在鲜花上,那叫一个辣眼,也就昭弋能忍了。 本着爱护自己眼睛的想法,桑璟准备出手拯救这只可怜的青釉花瓶,可脚下稍微动作就跟着一串丁零当啷的清脆声。 桑璟木然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原本就不好的心情雪上加霜。 玄铁链是伏恶司束缚罪人之物,一旦接触便全身灵力被封,行动间。身躯沉重,与凡人无异。 昭弋坐在床上调息,房间好像也跟着冻上了,桑璟受不了了,踌躇片刻,一咬牙,胆大包天抱上面前人的腰身,柔声道:“长清大人,你放开我,我保证不跑。” “长清大人,昭弋,昭弋昭弋昭弋昭弋……” 调息被迫中断,昭弋睁开眼,低头看着腰上聒噪的脑袋,平静道:“灵纹被毁?命不久矣?”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桑璟点点头,振振有词道:“对,没错,说的就是我,我这么弱小可怜,怎么可能会杀人?所以你还不快放我走?” 昭弋依旧不为所动,桑璟被他周身的寒气冻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情不愿道:“你不肯放我走,把这条破链子解开也行,我难受!”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尤其大声,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昭弋沉默良久,伸手要取负雪剑,桑璟果断撒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蹦到三米开外,愤愤不平道:“我才说了几句话你就要捅死我?怎么这么小气!” 昭弋提着负雪剑起身,神色带着霜雪之意,只消一眼就让人心里生凉,可那枚轻晃的剑穗却打破了这种沉寂感。 仿佛一尾小鱼游过,留下点点涟漪,桑璟莫名觉得眼熟,还没来得及细想,昭弋突然出声:“夜深了,睡觉。” 桑璟:“……” 这人今天到底怎么回事?问天上答地下的,跟被夺舍了一样,说的话狗屁不通,不放他走人就算了,连这破链子都不肯解。 看着床上的褶皱,桑璟难得冷脸一次,“昭弋,你有病是不是?” 他眼底隐隐浮现出怒气,似两簇明火噬瞳,房间的寒意都被驱散了几分。 昭弋恍若未觉,兀自坐到木椅上重新开始调息。 桑璟觉得肺快气炸了,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云惟清当初怎么就没把这人一刀砍死呢! “修炼修炼,一天天就知道修炼,迟早走火入魔!” 桑璟赌气似的解开腰带,把外袍狠狠一甩,随后准备继续脱掉内衣,昭弋闭着眼,宛如老僧入定。 看着他冷白的面容,桑璟突然滋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有想法自然就要实施,桑璟轻手轻脚走上前,俯身看着椅上的人,笑嘻嘻道:“昭弋,你要是再不松开我,我就在这院子裸奔。” 昭弋倏地睁开眼:“此非君子所为。” 他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桑璟笑得更欢了:“长清大人,你就这么喜欢我啊,都快把我夸上天了。” 此时他脱去了外袍,身形清瘦,眉眼浸在溶溶月色里,漂亮得惊心动魄。 两人四目相对,最后昭弋率先错开了眼,启唇道:“收。” 银链闻声消失,脚踝上没了那刺骨的冰凉感。 大获全胜。 桑璟心情颇好:“昭弋你最好啦,长清大人果然是整个四洲最最心慈的人,我回去肯定给你立个牌位,天天参拜。” “保佑你一生无病无灾,平安喜乐可好?” 桑璟的眼神真诚极了,全然忘记了自己刚才尚未实施的裸奔大业。 良久,昭弋才道:“睡觉,明天有事要做。” “嗯嗯。” 只要不拿链子栓着自己,什么都好说。桑璟听话回到床边,也不嫌这嫌那了,整个人扑到床上,滚了几圈才老实下来,他裹着被子笑道:“好梦啊长清大人。” 许是从小在南麓长大的缘故,桑璟欢喜时说话语气温软,尾音像小钩子,听得人心里痒痒的。 在门外默念了十几遍清心咒的既白:“……” 天授在上,这祖宗终于不作妖了! 人至贱则无敌,桑璟真真是把无耻发挥到了极致,耍起无赖来连长清都要退步,但凡换一个人,早被负雪捅成肉酱了,能从伏恶司出逃这么多年果然是有两把刷子。 屋里安静下来了,屋外的事也该结束了,既然垂着头站在他面前,既白脸色复杂,抬手拍了拍这一大只人。 虽然傻了是傻了点,但不会跟人耍心眼,挺好的,起码比屋里的那个好。 既然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既白,道:“哥,你不生气了?” 既白臭着一张脸:“你不给我找事做就算谢天谢地了,把你这副窝囊样收起来,我看了就烦。” 既然挺直腰背,认真道:“我知道了,哥。” 说完他就又忍不住贴了上来,既白不耐烦一脚踹开他:“瞎闹什么。” “哦。”既然站定把脚印拍掉,低眉顺眼跟着既白进了屋。 他不聪明,总是惹既白生气,这样不好。 其实既然和既白并不是兄弟,很久以前,他们甚至没有名字,只有两个简单的编号,一和十四。十四很弱,如果不是一,那年他早就死在了斗场上,根本没有被长清选中的机会。 后来一给自己重新取了名字,既白,十四也有了一个新名字,既然。 一让十四叫哥,叫长清大人,十四就叫,一不喜欢谁,十四就杀了谁,一永远是对的。 既白很厉害,长清也很厉害,所以他必须也变得很厉害,这样既白才会开心,才不会丢掉他。 桑璟就很厉害,连长清都打得过,既然暗下决心,一定要找机会问问桑璟到底有什么密诀,如果他也这样聪明,既白就会喜欢他,像长清喜欢桑璟一样。 这次既然学聪明了,没说出口,只是黏糊糊的赖着既白。 既白没察觉到他心里的猫腻,换上夜行衣便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跟上。 破晓时分,小院里多了两道颀长的黑影,既白上前敲了敲紧闭一夜的房门,熟悉的声音传来:“进。” 既白垂眸进房,恭敬道:“大人,我昨夜和既然前去探查了一番,拾尘宗徐氏确实有古怪。近年来天授灵脉衰竭,蝣海一脉受影响最大,本该是四大灵脉中灵力最弱的,徐氏却频频有人觉醒灵纹,实在可疑。” “还有,拾尘宗少主徐云礼,疯了。” 昭弋的声音平静而冰冷:“以追捕桑璟的名义放出几个人,查查近年来蝣海各城的觉醒灵纹者。” 既白心领神会道:“是。” 长清果然还是这样清冷淡漠,昨天晚上肯定是因桑璟的逼迫才会一时失了风度,该死的桑璟! 这么想着,既白转身准备离开,还未行至门口,昭弋突然道:“半个时辰后送两份早饭来。” 既白脊背僵直,刚刚建设好的心理防线塌了一半,他倔强道:“好的,大人,我一定给您准备好。” 既白不知道这几步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他猛掐人中,抬头看天,一轮红日正静静挂在东边的天幕。 既白喃喃道:“一定是徐氏的早饭有什么特别之处......长清绝对不是为了给那该死的桑璟吃,一定不是......” 既然疑惑:“哥,你怎么了?” 既然:“……” 养弟弟还是要养个聪明点的才好。 昭弋并不知道手下的崩溃,随手布下一道结界后,凝眸看着床上微微起伏的鼓包,道:“桑璟。” 鼓包没有动静。 昭弋皱了皱眉,却没有再出声。 半个时辰后,早饭准时送达,浓郁的香气弥散在房内,昭弋稳如泰山,被子里的某人却被勾起了馋虫,肚子不争气咕咕直叫。 桑璟咕蛹几下,不甘心道:“昭弋,你别勾我。” 昭弋:“……” 缠绵半天,桑璟才终于从温柔乡中爬出,披头散发,怨气四溢,还穿一身红,活脱脱就是怪谈传说里的美貌艳鬼。 桑璟趿拉着木屐行至桌边,坐下,端起碗就开始咔咔吃。 什么风度在美食面前都是虚的,这粥温度正好,用的都是好东西,不吃白不吃。 两人坐在一张小桌上吃粥,丝毫不见传闻中剑拔弩张的架势,只是右边的白衣男子姿态端庄,左边那红衣少年却好像刚逃荒来的。 昭弋这边刚吃了小半,桑璟就已经放下碗,咂咂嘴道:“徐家厨子手艺不错,这粥比海潮酒楼做的还鲜,就是味道淡了点。” 早饭吃得好,桑璟满面春风,他也不管昭弋,说完就冲到铜镜前准备束发。 出门在外,形象必须管理好,不然怎么骗吃骗喝那么多年。 梳妆台蓦地发出响动,紧接着就传来一道声嘶力竭的喊叫:“这是谁?!我怎么丑成这样了......” “昭弋——昭弋——” “有歹人要谋害我!” 桑璟扯着嗓子叫唤半天,没人搭理,反倒把自己叫哑了,他又跑回来,缠着昭弋可怜巴巴道:“长清大人,重新给我换一张脸吧,我真的知道错了,昭弋。” 他本就生得花容月貌,此时撒娇卖萌的模样,乖巧极了,话音裹着蜜糖似的,昭弋坐得稳稳当当,眉梢都没有动一下。 桑璟心中暗恨,这死面瘫怎么这么讨厌。 “求求你了......昭弋。” “咳咳咳......” “……” 桑璟摸着失声的喉咙,十分不爽,他直勾勾地盯着昭弋,漂亮的眼眸里怒火幢幢,眉心一点红痣愈发灼目。 若是眼神能杀人,昭弋已经死了千遍万遍了。 桑璟气得牙痒痒。 他从未栽过这么大的跟头,尤其还是栽在同一个人身上,他一定要这死面瘫加倍偿还! 两个人各占一方,一个怒火涛天,一个淡定喝粥。 桑璟看着看着,觉得心口又疼了。 故意的,绝对是在故意挑衅他! 僵持之际,几片绯色花瓣突然从窗边飘扬而来,桑璟眼神一亮,认出这是云惟清的唤花术,只要有气息便可寻人踪,整个四洲独树一帜。 桑璟有些感动,他果然没找错人,云惟清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都是最好骗的那个,不枉他费了那么多口舌。 昭弋目不斜视,花瓣还未落下就凭空消失,半点痕迹都不留。 桑璟:“……” 大爷的,回去他就把云惟清的牌位供在昭弋的牌位上,咒死这个倒霉玩意。 这里长清是个职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挑衅 第6章 海市 “昭弋,你抓我就算了,还把我变得这么丑,到底想干嘛啊?”桑璟负手立在桌边,大有一副你不说我就要闹死你的姿态。 昭弋放下碗:“蝣海一脉有异动,我前来探查,有人向我透露了你的行踪,这才将你抓获。然,你生性狡猾,我不放心将你交于他人之手,这段时日,你暂且与我同行。” 桑璟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不可置信道:“我狡猾?我生性狡猾?!” “士可杀不可辱!昭弋,你、你。” 他气得在桌边转了一圈。 “我本是良善仁心的小仙君,他们一口一个桑璟该杀,泼天脏水,生生把我传成了嗜血滥杀的邪魔,我不喊冤叫屈都算好的了。” “而且,这一路走来,我也没听见那个破铃响一声,我究竟何罪之有?” 桑璟越说越悲愤,泫然欲泣,转身冲向门口,还没迈出脚就狠狠撞上一道无形的屏障。 “嘶——” 他捂着脑门踉跄后退,纤细的身形剧烈发抖,漂亮的眼里泛起泪花,这般模样,便是再硬的心肠也软了。 昭弋面无表情道:“这结界拦不住凡人。” “桑璟,你的灵纹和金丹根本没事。” 负雪剑缓缓被他抽出,桑璟气得翻了个白眼,口不择言道:“我废了的事人尽皆知,你随手设的破结界能证明个什么,我看你就是馋我身子,费尽心思想把我弄进伏恶司里当你的禁脔!” 此话一出,昭弋拿剑的手都顿了,抬眸直勾勾的盯着他。 桑璟面上不动声色,肠子早已悔得发青。 怎么那么难缠,昭弋这个死面瘫什么时候学会诈人了! 横竖是没退路了,他眸子微闪,语不惊人死不休,“昭弋,你身为伏恶司长清,自诩世间第一公正,背地里干的却尽是些龌龊事情!我不肯从你,你求而不得,恼羞成怒,因爱生恨,想要强占我的身体,催残我的意志,我看你才应该被永生永世关进伏恶司!” 昭弋:“…………” 负雪剑散发着幽幽寒意,昭弋的眼神还要冷上三分,桑璟心里打鼓,不着痕迹往旁边挪了点,还欲再说,昭弋却突然抬手甩了一道闭口诀过来。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桑璟不情不愿地被昭弋抓着手腕拖出了门。 大抵是要见人的缘故,昭弋给他伪装得十分朴素,脸且暂先放到一边不说,桑璟低头看了看,无语凝噎,这人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烂品味。 十个修士九个白,这身烂大街的穿搭再配上这张平平无奇的脸,跟在昭弋身边,黑白无常看了都要以为他是来抢饭碗的! 桑璟越想越气,面上却装得无辜乖顺,低眉顺眼跟在昭弋后面。 见他不作妖了,昭弋默默掐诀解除了禁言,桑璟心中一喜,紧接着脚踝就传来熟悉的冰凉感。 桑璟:……” 从天上到地狱也不过如此,这鬼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他真的装不下去了。 既白有些激动,“太好了,长清终于要把桑璟带回伏恶司绳之以法了。” 既然自以为很小声道:“哥,长清大人生气的时候不都是直接一剑了事吗?” 既白面无表情:“你闭嘴......” 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察觉到他有些凶狠的目光,桑璟站定,朝既白嫣然一笑:“想杀我啊,我告诉你,你们长清大人对我爱而不得,如饥似渴,你今天杀了我,明天昭弋就要狂性大发,为我屠了整个四洲!” 既白提剑的手忍不住发抖,语无伦次道:“你、你……” 桑璟微微抬头:“我怎么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来啊,贱人,有种一剑砍死我啊。” “你&のò#昭弋就是#]£伏恶司%わ……” 桑少爷纨绔的名头可是四洲公认,一张小嘴嘚啵嘚啵,既白气得浑身都在哆嗦,喃喃道:“长清,我能一剑砍死他吗?” 既然一把抱住他的腰大喊:“哥,冷静啊,杀了他长清就要为他屠遍四洲了!” 既白恶龙咆哮:“既然!我现在也要砍死你!!” 原本宁静祥和的小院,这会儿比街头的菜市场还要热闹三分。 昭弋蹙眉:“噤声。” 既白打了一个激灵,讷讷收起剑,在心里呐喊:“昨晚我肯定是中毒了,毒入骨髓的那种!” 桑璟张了张嘴,还想乘胜追击,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昭弋又把他禁言了。 一码归一码,他仍旧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给在场的三人挨个翻白眼,轮到昭弋的时候还特地做口型道:“死、面、瘫。” 既白:“…………”他果然应该砍死这人。 昭弋:“……” 既然:“?” 这阵鸡飞狗跳完了,时间已至巳时,四人刚出院门,一个长相精致的婢女主动上前,柔声道:“各位大人,请随我来。” 既然既白跟上婢女走了,昭弋却没动,桑璟下意识道:“怎么了?” “!我能说话了?”桑璟还在惊喜,昭弋意味不明道:“今日海市开放。” 桑璟没反应过来,眨眨眼,神色无辜:“所以呢?” 昭弋似是不耐,用空洞的眼眸冷冷注视着他,两个人四目相对。 “……” “好端端的怎么还生气了?不就是有卖扶桑花吗,早在八百年前我就知道了,不然我来这儿干什么?”桑璟无奈摊手道。 昭弋的眼神似乎更冷了,兀自转身向前走去,桑璟好几次凑上去都被他不着痕迹甩开。 眼看把人惹毛了,桑璟觑着昭弋的脸色,终于不再作妖,老老实实跟着他出了拾尘宗。 微光正好,清风徐来,整个潮城都氤氲在浅淡的香气里。刚刚的事和人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桑璟心情大好,把两边的小摊看了个遍,突然眼前一亮,径直往人堆里钻。 昭弋走了几步,察觉到不对,眉头一蹙,猛地抬手…… 桑璟硬生生被拖出了人堆。 他眼神迷茫,手里提着个纸包,嘴里还塞着半块糕点,两颊鼓鼓囊囊的,活像只突然被打断进食的仓鼠。 “尼四不四油饼?窝豆埋个高地次。” 昭弋眸子微动:“吃完再说。” “窝布!” 昭弋面无表情道:“桑璟,想进囚界?” “……” 桑璟努力嚼吧嚼吧,把糕点咽下去,声音总算变成个正常人,熟练认怂: “长清肚里能撑船,放了我这一回吧。” 昭弋冷冷道:“走。” 桑璟乖顺得不得了: “嗯嗯。” 两人不断穿过热闹的街市,最终出城来到一处破败的门坊前。 桑璟一眼就看到了云惟清,这青天白日大张旗鼓把圣器揣怀里,拽得二五八万的,四洲独一份。 他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踮脚去望云惟清,一张巧嘴开开合合,愣是没有一点声息。 桑璟几乎要落下泪来。 惟清,好哥哥,看我一眼。 也许是二人真的心有灵犀,云惟清竟在茫茫人海中看了他一眼,还在向他慢慢靠近。 桑璟激动坏了,张开双手准备拥抱自由,此时云惟清在他眼里俨然是一尊救苦救难浑身散发着慈祥佛光的神兵。 下一刻,浑身散发着佛光的神兵嫌恶地撇开头,转身走了。 桑璟:“……” 发生了什么?云惟清居然嫌弃他!? 他慌乱地摸摸脸,抬头一看,昭弋已经换了一副模样,自己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赫然倒映在他极黑的眸子里。 桑璟满脸木然:“……” 大爷的,忘了这茬,迟早有一天要弄死昭弋。 昭弋眼神依旧冷漠,桑璟抗争未果,不情不愿默默缩回去啃糕点了。 正午时分,地底蓦然传来异动,一条黑幽幽的石阶逐渐显露人前,众人争先进入,桑璟捧着糕点,慢悠悠地跟在昭弋身面。 海市并无什么乱七八糟的摊子,而是一座圆形古楼,狭窄的入口两边书着张牙舞爪的两句话。 地下三尺处,别有洞天开。 古楼中间,砌一方石台,男人身着道袍立于其上,手边搁着一个乌黑木盒。 桑璟被拽进小屋时,还胡乱扫视着周围想寻找云惟清。 没找着人,他也不执着,继续啃剩下的糕点,一边吃一边问:“昭弋,你到底来这儿干嘛啊?买花?那买来了给我,反正你也用不上。” 他晃着脚,银链也跟着晃荡,昭弋站在窗边,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安静。” 桑璟“哦”了一声,晃脚晃得更欢了。 楼下,道袍男人不断揭开木盒,竞价声此起彼伏,可看着看着,桑璟吃糕点的动作就慢了,眼神控制不住去瞟下面。 鲜红的花瓣轻颤,衬着乌木黑盒,显得艳丽又危险,这次拍卖的竟是一株扶桑花。 “三万灵石。”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桑璟顿时觉得日子有盼头了。 扶桑花本就不是什么珍稀草药,三年前南麓漫山遍野的长,送礼都嫌磕碜,如今顶天也才一万灵石,云惟清出手就是三万灵石。 果然,有钱才是爷。 他正感动着,昭弋突然传音出声:“五万。” “咳咳咳咳咳......” 糕点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桑璟立刻抱起水壶狂喝。 喝完水,他抹抹嘴,试探道:“昭弋?长清大人?” 昭弋抬眸看他,桑璟有些不自然,摆摆手:“没事,我不干嘛,我就叫叫你。” 他心道:“这也没被脏东西夺舍啊?” 二楼房间内,云惟清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毫不犹豫道:“八万。” 哪里来的神经病,还敢和他抢东西。 八万灵石,无人追价,一锤定音。 一株普通的扶桑花,竟能卖到八万灵石的天价,桑璟一时间有些痴呆。 昭弋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还有云惟清,他能体面的活到如今,真该谢谢他的好爹娘和好出身。 一场竞拍波澜不大,扶桑花被送下场,昭弋收回目光,好像刚才的竞价只是一场心血来潮。 桑璟原是倚在旁边的柱子上,被他看得心里七上八下,不着痕迹缓缓把自己站直了,昭弋突然道:“随我来。” “啊?” 他莫名其妙就被扯着走了。 二人前脚离开,后脚楼下的男人就丢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接下来的拍品很特殊,是两个灵器,地级和玄级,为拾尘宗少主伏云礼和田庆泊所制。” 男人的声音像是深而静的幽潭,房内众人不解其意,待看清是何物,整个海市都炸开了锅。 那是一把黑剑和一支洞箫,可上面却隐隐浮动着诡谲纹路,透露着阴森之感。 “天啊,竟然是拾尘宗的[撼云烟]和[换新辰]!” “看来传言非虚,拾尘宗这是要亡了啊。” “多行不义必自毙哈哈哈……” …… “竖子尔敢!” 一道暴怒的厉喝从楼上传来,男人丝毫不慌,温声道:“贵客勿急,海市规矩,价高者得。” “诸位,开始竞价吧。” 偌大的古楼,无一人敢出价。 男人道:“有人出价吗?若是没有,这两个灵器便归海市所有了。” “慢着,我出一块灵石。”一道清亮的声音突然传来,众人纷纷对这位要钱不要命的勇士肃然起敬。 男人神色不变:“可还有人再加价?一块灵石一次,两……” 房间内,老者死死瞪着男人手中的画,面目狰狞道:“十万灵石!” “二十万。”依旧是那道清亮的声音。 “三十万!” 老者的声音中已然带上杀意,这两个灵纹必须要拿回来,否则拾尘宗轻则名誉尽毁,重则整个宗门毁于一旦。 …… “九十万。” “一百万!” 老者双眼赤红,最后竟骤然吐出一口鲜血,哑声道:“查,都给我查,一个都不能放过!” 周围弟子噤若寒蝉。 桑璟跟着昭弋在古楼里绕来绕去,玄铁链加身,一路走得好不辛苦,他垮着一张脸道:“昭弋,你别绕了,我头晕,这楼到底有谁在值得你这么躲?” 昭弋没理会他的抱怨,依旧步履不停,直至行到一扇小门,他抬手推开,桑璟踮脚望去。 云惟清手持古玄刀,与另一人对峙,那人气质温和,芝兰玉树,犹如天上谪仙,面上的白绫给他添了一分神秘。 仙是仙矣,可惜这神仙是个瞎子。 听见动静,两人循声望来,云惟清当即就黑了脸:“桑璟,你怎么又和他混在一起?” 桑璟大感冤枉,不平道:“我没有!是昭弋非要抓我的。” 云惟清冷冷看着昭弋,道:“桑璟,过来。” 桑璟委屈地往旁边移了一步,脚上的链子哗啦响,云惟清难以置信:“他还拿这破玩意锁你?!” 桑璟没来得及开口倒苦水,一道法光突然打过来,他敏捷的缩回昭弋身后,朗声道:“不渡,好久不见,你的眼睛好点没?” 云惟清恨不得冲上去把这混账东西的嘴焊死了。 三年前桑璟害得应不渡无故破禁,瞎了一双天生灵眼,整个四洲人尽皆知,这混账东西就知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不着痕迹上前一步,生怕桑璟把自己玩死了,应不渡却没有再动作,温声道:“还是老样子,无甚变化。” 桑璟小心探出脑袋,笑眼弯弯:“这样啊,那我放心了,你平时少算点褂,活个百八十年不成问题。” “……” 云惟清人都麻了。 这混账玩意的孽债有一半都是这张破嘴惹出来的,还是药哑了好。 救命,别吞了我求求你了T^T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海市 第7章 逃脱 “这三年我未再卜一卦,只是前些天为寻你的下落,才动手算了算。”应不渡未见半点愠色,一把流云似的好嗓子,轻易就安抚了人心。 桑璟毫无自知之明,问:“那算出来没,准吗?” 应不渡和颜悦色道:“没算出来,拿扶桑花钓你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桑璟轻笑一声:“不渡啊,你这一肚子坏水,我稍不注意就要被淹死了,这三年第一褂,分明准得不能再准。” 他为扶桑花所困四洲人人皆知,应家就是截得最凶的人之一,应不渡若是没算出来,现在就不会露面这所谓的海市了。 云惟清听两人这云里雾里的对话听得脸色发青,眉眼一横道:“你们打什么机锋呢?桑璟你直接过来,不用怕昭弋,我和应掌派自会护你无恙。” 应不渡颔首,“桑氏灭亡之事存疑,你是天授学宫中人,自然由天授学宫处理。” 学宫那几年他没白待,桑璟颇为感动:“好哥哥,应贵人,我、我。” 脚链已经没了,他刚准备奔上前方拥抱自由,昭弋薄唇微动:“缚。” 应不渡果断发动灵纹,[勘无常]与[判浮生]两大天级灵纹悍然相撞,泼天灵力在狭窄小屋内四散开来。 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寒意蓦然从昭弋身上蔓延开,应不渡周身则浮动着点点碎光,仿佛虚空扭曲。 云惟清趁这两尊大神斗法之际,侧身想去拉桑璟。 桑璟看了一眼面前这堵人墙,又看看向自己招手示意的好哥哥。 他奋发图强,决定冒险一点一点挪过去。 阶下囚的日子实在难过,他要去别处当祖宗,做逍遥自在的小仙君。 眼看两人的手即将相触,昭弋背后生眼似的,猛地一抬手,灵力向两人强压来。 “唔!”桑璟猝不及防被扯了个趔趄,察觉到杀意波动,云惟清瞳孔骤缩,下意识抽手,匆匆运起灵力阻隔肃杀剑气。 若是再慢一瞬,他这只手恐怕要被当场斩断。 眼见计划不通,桑璟心中暗恨,咬牙改向另一头挪。 狭窄的小屋内厮杀愈发激烈,应不渡轻微蹙眉,昭弋不为所动。 良久,一道锐利的剑鸣声传来。 应不渡周身的碎光消散,他咳出血沫,迅速出手要抓桑璟,云惟清也从另一边再次伸手,幽蓝剑意悄无声息间几乎卷遍屋内。 桑璟好不容易挪远了点,抬头一看,三个人通身煞气朝自己袭来。 桑璟:“???” 电火石光间,他已经被抓住左右手,昭弋好死不死掐住他命运的脖颈。 桑璟:“……” 应不渡捂着唇闷咳几声,温声道:“桑璟,跟我回天授学宫。” 云惟清紧随其后:“对,有什么事之后再说,总之先离昭弋远点。” 桑璟看着身前唰唰冒着寒气的人墙,咽了咽口水,艰难道:“能先放开我吗?” “不行!” “不可。” “……” 桑璟欲哭无泪,“你们这样我怎么走,难道要把我砍成三截吗?” 三人沉默片刻,道: “回天授学宫。” “先跟我走。” “回伏恶司。” 桑璟受不了了,崩溃道:“求求三位本领通天的仙君大人放过我吧,我就想一个人静静。” 他就不该脑抽来凑这趟热闹,现在好了,看热闹的反倒成热闹了。 三只手稳如磐石,桑璟满脸绝望。 大爷的,玩脱了。 几人僵持之际,他眉心的红痣竟在微微发亮。 不久,桑璟出声,语气沧桑:“我不想这样的,都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逼我的。” 他身上莫名出现点点波澜,随后不断扩大,荡漾,红衣也在慢慢淡褪。 云惟清:“???” 昭弋直觉不对,下意识用力,桑璟勾唇轻轻一笑,好似一株瑰丽又危险的曼陀罗花,只是顷刻之间,他手里的温软便化为冷硬,昭弋眼神凌厉:“散。” 桑璟仍在笑着,身形却不断变幻。 云惟清和应不渡撤开手,片刻后,一声轻响,一个玉雕小人赫然滚落在地。 云惟清惊道:“傀儡?” 应不渡了然:“原来如此,难怪他敢光明正大现身人前,我果然是没算出来。” 云惟清收了长刀,嘲道:“你没算出来才好,省得桑璟吃苦头了。他都快死了,一个个非逮着不放,不愧是四洲无情第一人。” 昭弋十指紧握,指尖陷进手心里,青白一片。 听见这话,应不渡无声叹息道:“你去药宗多待几天吧,让伯母知道这事,非得要你把药宗的五百八十一本典籍都抄一遍不可。” 云惟清最烦别人提他的医术,呛道:“你少在这儿乌鸦嘴。” 昭弋一寸寸摸着手里的玉雕小人,眼神晦暗不明,随后他好像意识到什么,猛地冲出门去。 云惟清才懒得管这死面瘫怎么了,随手摘了几片扶桑花瓣,向窗边一吹,花瓣飘摇远去,逐渐化为几点鲜红。 楼下已经大乱,血腥味弥漫在空中,道袍男子逐渐隐入黑暗,一老者神色疯魔:“竖子休逃!” 地级灵纹发动,生生破出一条血路。 灯火摇曳,尖叫声不绝于耳,众人拼命向外逃去,影子癫狂地舞在四壁,不断有人倒下,鲜血泼洒而上。 那道狭窄小门早已挤满了人,无数染血的双手挣扎而出,血指流丹,犹如地狱盛放的花。 云惟清和应不渡并肩而行,对这人间炼狱恍若未闻,雪白衣角未沾一点尘埃。 并非是两人冷情,所谓阎王好斗,小鬼难缠。入海市之人,生死自负,杀人夺宝屡见不鲜,良善之辈少有,擅自出手反倒会引火烧身,且海市之主身份隐秘,极有可能是天级灵纹,不到万不得已,脑抽了才去招惹。 天授灵脉衰竭,四洲觉醒灵纹者少有,多少人为了一个玄级灵纹疯魔,惶论地级,蝣海看似繁华,内里早已腐朽不堪。 仙人不救世,从第一个灵纹被生剥制器起,这天下就注定不会太平。 片刻后,古楼渐渐虚幻,惨叫声若隐若现,最后趋于平静,古楼也再不见一点痕迹,好似一场黄梁迷梦。 昭弋出了海市便直奔潮城城西,仙人缩地成寸,仅数息他就行至一处萧条之所。仿佛受到某种牵引,他毫不犹豫跳进了院中枯井。 井内又是另一番天地。 “瞧一瞧,看一看——新鲜出炉的大饼。” “卖糖葫芦咯,卖糖葫芦……” 街道上各地人士混杂,川流不息。昭弋缓缓走过,这里每个人都在笑。 乍一看欢乐无忧,时间长了却能发现这些笑容十分僵化,像是画在脸皮上的。 昭弋凝眸看向前方的华丽阁楼。 高阁之内。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璟哥,你喜欢吗?我给你造的这座城。” 长海徐徐,白衣青年站在缕缕暖香里,眉眼含笑。 桑璟随手抹去唇边的鲜血,从层层红纱里站起身,脚上的链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低头一看:“……” 这次锁他的是金链子,还贴心地在脚踝处裹了红绸。 流年不利,今年他尤其跟脚链犯冲。 桑璟自言自语道:“奇了怪了,怎么一个个都要拿这破链子往我脚上套。” 白衣青年似是不满,快步走上前坐下,语音委屈:“璟哥,你看我一眼。” 桑璟施舍了他一个白眼:“离孤,你挺有本事啊,能从云惟清眼皮底下把我的身体偷出来。” “璟哥你还是这样,天授学宫那群人有什么好的,你被他们追杀三年还不够吗?”离孤的语调温柔,眼里却闪动着痴迷和偏执,“丢掉他们,到我身边来,我能给你所有想要的。” 桑璟似是不信:“就凭你?区区一个地级灵纹罢了。” 离孤笑了起来:“璟哥,我虽是地级灵纹,可我又不只有[琢天工]这一个,你喜欢热闹,瀛洲城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杀了昭弋和天授学宫那帮人之后,你就只能留在我身边了。” “璟哥,我会造出天级灵纹,到那时,你永远是我的,与我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离孤眼底翻涌着痴迷和颠狂**。 桑璟缓缓抬起右脚搭在眼前人的肩上,居高临下道:“好啊,那你去杀了昭弋,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几分本事。” 离孤呼吸一窒,想去摸他的脚,桑璟却抬脚悠然离开。 一阵寒凉的狂风吹来,拔步床上血色翻飞。 “璟哥,我拿他的人头为我们的结侣大会庆祝好不好?” 瀛洲城内,寒风凛冽。地面在微微震动,傀儡汹涌如潮水,不断向破界之人袭来,一道幽蓝剑光漾开,所到之处,碎骨、血肉横飞。 离孤高坐台上,十指随意翻动着,血红的丝线颤动,底下的傀儡再次涌上前,仿佛无穷无尽。 地级灵纹[琢天工],可作万物,傀儡丝入体,一刻之内便会沦为无知无觉的傀儡。不过昭弋的灵纹实在霸道,傀儡丝还未起效就被绞杀殆尽,想这样轻易杀死他着实困难。 “璟哥,你真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啊,不过,我还有别的手段。”离孤冷眼看着底下惨绝可怖的场面,低声呢喃。 不杀死操傀人,这满城的傀儡就永远杀不尽。昭弋抬眼看向上方的白色身影,后踏一步,三尺之内傀儡退散,青年身形丝毫不见迟滞,手持负雪剑,凌空劈去,一剑霜寒。 十指傀儡丝瞬间断开,离孤霍然闪身,还是不免被剑气伤到。苍白俊美的脸上,一道妖冶的血红顺流而下,他捂着眉眼,莫名笑了起来:“难怪璟哥要杀了你,昭弋,你实在是太让人讨厌了啊......” 离孤话音一转,无数血红丝线扑向昭弋,昭弋神色淡然,踩着骨屑碎肉一步步走近。狂风中,衣袍旌旌作响,血红丝线还未接近他就被冰冻,而后随风消散,整个瀛洲城都只剩下风声。 渐渐地,有海浪声传来,离孤周身翻涌着腥红灵力,眼神癫狂,喃喃道:“只要杀了你,璟哥就是我的了。” 昭弋眼中闪过惊异,瀛洲城外围竟有海水涌动,不断涌动着升高,犹如无边的蔚蓝天幕。 这绝对不是[琢天工]的能力,而是另一个地级灵纹! “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有两个灵纹,你肯定想不到吧昭弋。”妖异符文从指尖延上离孤的面颊,他缓缓升到空中,笑得恶意又畅快。 与此同时,潮城内,林若若裹着被子疼得浑身发抖,面如金纸,不停地冒冷汗。门外的小桌上,各色糕点整整齐齐排摆放着,雨点滴落,发出沙沙的响声。 潮城在下雨。 有孩子冲出去玩水,可雨点溅入口中却是苦涩的,当即就嚎啕大哭,避雨的行人偶然驻足,苦涩的味道挥之不去。 “天破了——天破了——”街边的老乞丐用破锣嗓子喊道,潮城低洼处已经被雨水淹没。 拾尘宗,一个白衣少年戴着面具,冒雨而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脚步轻快。身后,古朴大门紧闭。 风雨凄凄,云笼远山,半个潮城都浸润在这苦涩的雨水里。 瀛洲城内,黑云压境,离孤置身阴影中,眼神充斥着呼之欲出的病态和阴寒,昭弋已经显出颓势,从进入瀛洲城的那一刻起,这座城就在悄无声息吸取他的灵力,整座城的人都想杀他。 生死关头,他意味不明抬眸看了一眼正南方。 “昭弋,你去死吧......” 离孤即将释放灵力的那一刻,轻微的破空声传来,胸口剧痛,他缓缓低头。 一滴鲜血从银白的箭尖坠落,半空中的人也随之而落。 巨响过后,地面多了一个人坑。 身后高楼之上,桑璟握着一把金红骨弓,眼神冰冷,“把[问山海]还来。” 离孤呕出一口血,嗬嗬笑道:“璟哥,我不过是抽取了一个地级灵纹而已,你未免也太狠心了。” “燃烧自身寿元催动日月弓,你是真想我死啊……” 数语之间,桑璟已行至他身前,毫不留情一把拽起他,“我再问一次,[问山海]在哪里?” 此时他怒火冲天的模样,生动得像春日之花,这才是名扬四洲的桑小仙君,郎艳独绝,世间无二。 离孤几乎看痴了,桑璟从未如此看过他,只有这时候,桑璟的眼里才只有他一个人。 他缓缓凑近桑璟,犹如惑人的妖魔,在桑璟耳畔轻语:“璟哥,想想四年前你怎么拿走[琢天工]的,我在真正的瀛洲城等你。” “你一定会喜欢的。” 桑璟瞳孔骤缩。 记忆中,有个半大孩子跟在身旁叽叽喳喳:“璟哥,灵纹天授,一旦被抽取必死无疑,为什么他还活着?你怎么做到的,教教我好不好?” “小孩就好好当小孩,别瞎问。” “告诉我吧,璟哥,璟哥……” 第8章 雪融 “璟哥……” 离孤还未说完,视线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从桑璟冰冷素白的面容划到绯色衣裾,一声闷响——他的头竟被桑璟生生拧了下来。 身首分离,离孤的身躯不断淡化,血肉碎骨铺了一地,他带着笑意的苍白面孔显得愈发妖异,瀛洲城在大雨中一点点融化。 “小屁孩长大了还是这么烦人......”桑璟轻声呢喃,手中的日月弓逐渐虚幻,未及抬眸,冰冷灵力无端破空而来,他下意识横弓一挡。 “长清大人,趁人之危可不是什么君子所为。” “桑璟,你以废人之躯强行驱动日月弓,只能解一时之急,一旦反噬,你……” “我一条小命必将呜呼去也。” “多少年的老黄历了,说来说去也就那几句话,反正我也不在乎。”桑璟出声打断昭弋,眼神有一瞬间空茫,并未注意到他话音里的轻颤。 雨水在他苍白的面颊留下痕迹,仿佛残花败枝,满眼颓然。 昭弋沉默片刻,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桑璟,跟我走,现在还来得及。” “你们不是早就想要我死了吗?我今天遂愿去死,你该高兴才是,别皱着眉了长清大人,笑一个。”桑璟脚下像是生了根,他分明在笑着,眼底却犹如死水一般,与之前判若两人。 意识到桑璟状态不对,昭弋也不再废话,拽着他就要走,胳膊自然是拗不过大腿的,桑璟跌跌撞撞跟着走了几步。 大雨滂沱中,剧痛猝不及防袭卷而来,他身形一僵,抬手捂住口鼻,鲜血源源不断从细白的指缝中流出。 昭弋眼眸骤缩,果断运起灵力倾注进他的经脉,却如同泥牛入海,桑璟的身体仍在细细密密地发着抖,像一只折翼的蝶,缓缓瘫软跌落。 眼前逐渐蒙上一层血雾,双耳有轻微的痒感,热热的。 朦胧间,桑璟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桑璟——” 倒地的刹那,他被一场风雪拥入怀中。 “咳咳咳……昭弋,我好像真的要死了……”桑璟咳着血,声音滞涩,昭弋的呼吸都屏住了,抱着他的双手不自觉发抖,向来古井无波的眸中闪过慌乱。 “不会,有我在,你永远不会死......” 微颤的声音迅速消失,白衣仙君于冷雨中裂空而行,怀中少年七窍流血,面上泛着几分死气,却还在艰难笑着,“原来堂堂长清大人也有这样失态的时候,我此生无憾了啊。” “我死之后,不想被埋进土里,地下太冷了,我啊,想咳咳咳……” 昭弋充耳不闻,大雨仍在下着,怀里的人似乎在变轻,他突然停住脚步,水花溅得老高。 “桑璟,你又在说谎。” 昭弋的声音犹如冰霜骤降,桑璟好像疼得狠了,在他怀中缩成一团,气若游丝道:“昭弋,你快给我来一剑吧,这雨太苦了,淋得我难受。” 昭弋视线冷厉看向他,“你的真身根本就不在这里。” 桑璟:“……” 日了鬼了,他都狼狈成这死样了这人还能发现不对,莫非背着他修炼读心术了?! 眼见老底都快被揭干净了,桑璟一不做二不休,猛地一抬手,日月弓骤然现形,昭弋脸侧划出了一道狰狞血痕,他眼中闪过冷怒之色,缩身回避,怀里的人也脱了手。 “长清大人一双慧眼啊,我看去做扶风之首也未尝不可。”桑璟语调温柔,孱弱身躯发着抖,丝毫没有差点给人脑袋开瓢的狠辣模样。 暴雨中,一阵奇特铃声突然响起,两人相对而立,桑璟凝眸看去,一个古朴银铃从昭弋袖中滚落。 “三年不见,这破铃还是这么不识好歹。”他叹了口气。 下一瞬,负雪剑意已至跟前,日月弓发出噼啪的声音,桑璟眼都不眨一下,抬弓就打散了这杀气腾腾的一击。 “别生气,君子动口不动手……” 话还未说完,银光乍现,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瞬间纠缠在一起,灵力在雨中涤荡开,整条街水花四溅。 轰然巨响不断,废人对仙君,竟也打得有来有回。 桑璟以病躯和昭弋对了十几招,已然有虚弱之意,他回身撤开,露出一个乖顺的笑:“长清大人,不打了行吗,我疼,这次真的没骗你。” 他这会儿又重病缠身上了,眼里氤氲着千般可怜。 昭弋身形不停,冷冷提剑朝他劈去,桑璟敏捷退开,不再与他正面相交,扭头抬脚就跑。 昭弋:“……” 真是上天入地也找不到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了。 两人一个逃一个追,一路上房屋都塌了不少。云惟清和应不渡寻来时,桑璟正被追得狼狈,看见他们好像看见了两尊普渡众生救苦救难的慈悲神佛,泪眼汪汪,“两位好哥哥,救我一救。” 昭弋在后头杀气冲天。 云惟清拉着应不渡就要转身离开,“这蠢货我们不认识,快走。” 应不渡顺从道:“这是自然。” 桑璟:“……” 他真是认了两个“好哥哥”。 靠山靠不住,桑璟只得咬牙硬扛,负雪剑意逼近的瞬间,他缩瑟一下,紧紧闭上双眼…… 想象中的锥心疼痛却没有如约而来,桑璟心道:“我怎么还没死?” “你他妈的傻站着干嘛?!还不快跑!” 云惟清的咆哮堪比天雷劈下,桑璟猛地睁眼,晕乎乎的迈开腿就往前跑,边跑边感动道:“好哥哥,我愿食素一月为你们祈福祷告,求永生永世的平安——” 几句话的时间,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处。 云惟清舞着古玄刀与昭弋缠斗,不过数击虎口就被震得发疼。昭弋剑招狠辣,眼神冷若冰霜,脸上的伤口愈发骇人,犹如一尊无情杀神,应不渡当机立断道:“天地无常,定。” 天级灵纹[勘无常]发动,昭弋身形一滞,冰冷灵力缓缓消散,看他停在原地,云惟清终于松了一口气,闪身退到应不渡身边,吐槽道:“同为天级灵纹,怎么就我的这么鸡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灵纹天授,何来此言。”应不渡说着,骤然一僵。 “嗯?怎么了?” 云惟清面露疑色。 下一刻,冲天杀意迎面而来,昭弋竟冲破了[勘无常]的封锁! “昭弋,桑璟只是疑凶,你何必如此赶尽杀绝?” 云惟清横刀艰难一挡。 昭弋语音森冷:“滚。” 云惟清和应不渡闻言同时怔住,周身灵力都迟顿了一瞬,昭弋已提剑朝前方追去。良久,云惟清难以置信道:“他、他说什么?” 应不渡也吓得不轻,平日里不急不缓的声音都带上了怀疑,“我虽眼盲,听户还是中用的,他让你......‘滚’。” “他也让你滚。” “大抵是吧。” 掌首伏恶司,审判众生罪孽,行天授之责,以冷漠无情名扬四洲的长清昭弋,如此粗俗的话语有朝一日竟会从他口中说出...... 云惟清和应不渡不约而同陷入诡异的沉默。 “桑璟这次不会真的死在负雪剑之下吧,你快算算。” 应不渡掐指一算,不急不慢道: “地火明夷,然……” “说人话。” “桑璟应当性命无恙。” 云惟清思索片刻,果断拉着他一齐追向前去,“不成,这混账最爱作孽,我得去看看。” 应不渡猝不及防被扯了个跟头,开口道:“桑璟命中大贵,逢凶化吉,倒也不必如此急切。” 云惟清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应大掌派,谁家贵人为世不容,整日东躲西藏,连口饱饭都吃不上的。” “这三年你的修为怎么还不进反退,莫非你也认为桑璟会手起刀落屠戮自己全家?” 应不渡沉默不语,与桑璟决裂那日的场景突然掠过。 “桑璟,你若再不停手,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死?” “不渡啊,我在六年前就死了。” …… 关山难越,一人偏向无路处行。 应不渡难得语塞,云惟清冷哼一声,缩地成寸,循着熟悉的气息追去。 昭弋在巷子里堵住了人,灵力铺天盖地弥散开,桑璟察觉不对,脚下的动作默默加快了几分,一道淡蓝结界倏然拔地而起。 “唔!”桑璟扑面而来的寒意被冻得脸疼,险险刹住脚,熟悉的威压缓缓逼近,他发着抖,视死如归般转过身。 “哥哥!” 少年清凌凌的声音响起,昭弋冷漠的神色出现了一丝裂纹。 桑璟看准时机猛地扑上来,紧紧抱住他的腰身讨好道:“哥哥,好哥哥,全四洲最玉树临风俊雅绝世顶天立地慈悲心善的昭大贵人,我再也不敢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不杀我好不好?” 他眼神真诚,每个字都像浸渍了蜜糖,黏糊糊的裹着人心。 昭弋垂眸,语气犹如深不见底的幽潭,“还跑吗?” 桑璟拼命摇头:“不跑了不跑了,天授在上,从今往后我就是长清大人最忠实的拥护者,大人让往西我绝对不往东。” “跟我回伏恶司。” “嗯嗯,回,马上回。”生死攸关,桑璟病急乱投医,嘴比脑袋快,话出口了才反应过来。 “……” “大人,我、我能不回吗?”桑璟仰头看向他,小声试探,昭弋却一反常态,默然不语。 桑璟心道有门,眼神微亮,慢慢松手起身,朝他灿烂一笑,秾丽的面容张扬明艳,随后抬手抚上他颊边的狰狞伤痕。 伤口处传来轻微的痒感,桑璟突然道:“昭弋,你疼不疼啊?” 昭弋一怔。 桑璟毫不犹豫凑上前,给了他一个缠绵热烈的吻。 彻骨的兴奋轰然袭卷全身,烧沸了血,心跳如雷,酥麻不可遏制蔓延到指尖。 昭弋瞳孔骤缩。 桑璟没章法地舔着他的唇肉,还将舌头深入口中肆意地舔舐,昭弋呼吸瞬间变得沉重,伸舌想驱赶这作乱的温软,桑璟抬手拽住他的衣襟,吻得更深,涎水吞咽不及,从唇间悄然流出。二人唇舌交缠,宛如一场充满血腥味的暧昧角逐。 吻到深处,桑璟的腿脚都在发软,难受地呜咽着,他招架不住想退开,却被大力摁了回去。 “嗯……昭弋,放开……”桑璟的嗓音里隐约夹着哭腔。 云惟清和应不渡恰在此时走近。 “这结界这么大,桑璟肯定跑不了多远,我们快走,要是再晚点说不定就只能替他收敛残尸了,天授在上,最坏保佑能凑出一具全尸……” 话音戛然而止,云惟清抬眼看到这香艳至极的活春宫,下意识伸手去捂应不渡的双耳,“亲娘啊,非视勿听非礼勿听......” 应不渡:“……” 虽然看不见,但发生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出于礼貌,他也抬手去捂云惟清的双耳,贴心道:“非礼勿视。” 两个人互相捂住耳朵,应不渡勉强保持淡然,云惟清死死闭着眼,脸色几欲变化,“我们刚来,什么都没有看见,你们继续。”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往后挪。 这种热闹容易凑出人命,先跑为上。 桑璟耳廓发红,躁得头顶冒烟,狠咬一口昭弋纠缠不放的舌尖后,迅速逃开窝到墙角,假装自己是一只不起眼的蘑菇。 昭弋常年浅淡的薄唇此时染上了血红,犹如雪中的一点红梅,灼化了皑皑玉絮。 冰骨清寒间,新白抱新红。 亲上了亲上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雪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