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鱼与溺亡鸟》 第1章 爱神的箭 【爱神偏离的箭像流星坠落,射中天边的一只鸟,又落进海洋,射中了一条鱼。 于是,缘生了根。 爱情降临。 爱神说,了解一份爱,不能从他们相爱开始了解,要从最开始,早在相遇之前,早在他们经历过懵懂无知、春心萌动,待人格锻造成性,才是相遇相知相爱。 爱的底色是人性。 我决定从爱神之箭射出就开始行动。 ——那是一切的源头。】 “粥粥,该起床啦。” 周六早上七点,周芳霞敲响了陆家小少爷的门,出乎意料,陆毅州已经起床,看起来已经洗漱过,他穿着英伦风小西服,正在整理领结。 “周姨早安。”虽然才五岁,但陆毅州已经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更加懂事,眉眼间已经能窥见他两位哥哥的影子。 “粥粥早安!”周芳霞眉眼带笑,陆小少爷是她看着长大的,像她半个孩子,她总是忍不住去偏爱——应该说这栋别墅的佣人,没有人不偏爱这位小少爷。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啊?” 平时敦促偷懒的佣人时大着嗓门干嚎的周姨放轻声音,怕惊扰了眼前的人,她蹲下身子,替陆毅州整理有些歪的领结。 “今天周六。”陆毅州看着她,像是在提醒什么。 对上陆毅州发亮的眼睛,周芳霞的动作一顿,嘴角扬起的笑容也僵住,虽然小少爷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可她就是知道他在期待。 打破一个孩子的期待是一件残忍的事情,过去周芳霞已经看过了无数次,她以为她已经习惯,没想到还是会怜惜眼前的孩子。 “是啊,”她声音更轻了,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哎,小少爷,您还记不记得前几天答应白少爷的事,您说要去拜访他,今天高中休小假,您要去吗?” 我说的不是这个。 虽然才六岁,但继承陆家优秀基因的陆毅州已经明白很多事情了,他没有说出口,因为知道无法改变。 “……好。” “哎,我一会就让老管备车!”周姨以为陆毅州被转移了注意力,站起身领着他下楼,“早餐是燕麦粥、全麦酸面包还搭配有莓果酱、牛油果泥,您今早是想喝牛奶还是果蔬汁?或者还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厨房现添。” “这样就好。”陆毅州安安静静跟在周姨身后,其实牛奶和果蔬汁他都不喜欢喝,是哥哥说喝了长高他才坚持每天一杯的,纠结了一会,他做了决定,“今天喝牛奶吧。” “好的。”周姨比了个“ok”的手势。 陆毅州吃饭的时候很安静,管家在一旁慈爱地看着,不时和身旁的周姨说些什么。 管佑儒和周芳霞是一对夫妻,年轻的时候就已经为陆家工作,他们没有孩子,对陆毅州很是疼爱。 “老管,你说小少爷要是问起来陆董和大少爷他们……”周姨眼睛一刻不离陆毅州,在心底感慨世上怎么会有小少爷这么听话的孩子,她怕小少爷听见,声音很轻,没有把话说完。 管家还没有想出对策来,陆毅州已经吃完早餐,他餐桌礼仪很好,一直没有说话,拿起纸巾擦过嘴巴才从椅子上下来,抬头问:“管叔,哥哥这星期不回家吗?” “小少爷,”管家扯出一个标准的笑,还是一贯的回答,“大少爷去公司了,这周不回来。” 陆毅州还是个孩子,将将六岁,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闻言,他失落垂眸,闷声闷气地“哦”了声。 “饼干已经烤好了,上次白少爷不是说喜欢吃吗?小少爷要不要带一点去拜访?” 陆毅州闷闷点头,情绪不高。 管家将一切看在眼里却无能无力,主家的事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管家来指手画脚,他抬手,将饼干包装好递到陆毅州手里,顺便在他胸前的口袋插了支刚开的茉莉花,催促道:“小少爷,该出发了。” 陆毅州坐上车,盯着车窗外一路倒行的风景,他瞥了眼后视镜,陆家别墅矗立着,管家站在门口目送着车辆离去,渐渐地,管家和别墅都变成看不清的黑点落在了后方。 这周末,又是一个人。 陆毅州早已习惯。 他摸了摸胸襟别着的茉莉花,指尖轻轻抚着柔软的花瓣,似是想到什么,他抿唇轻笑。 车辆行驶到一半的时候旁边的小道突然冲出两辆面包车,不要命似的赶超车辆,迫使车辆停下。 副驾驶的保镖扶着耳麦汇报了情况,解下安全带窜到后座:“小少爷,一会跟紧我。” 陆毅州第一次见这架势,虽然脸吓得发白,还是乖巧点头,尽量不给保镖添麻烦。 面包车上下来乌泱泱一堆人。 保镖的手收紧:“陈叔,目测有十五到二十人,一会下车你拖住他们,我带小少爷躲进林子里,尽量拖到队长来支援。” “明白。” 见车上的人迟迟不下来,绑匪等不及亮出枪,砰地一声打在车玻璃上,玻璃沿着子弹射出来的洞立刻爬满裂纹。 “呜……”陆毅州发出小兽一般的呜咽,随后右手捂住嘴巴,再不肯发出一点声响。 “草,他们有枪!”司机陈叔气得砸了下方向盘。 陈叔接过保镖刚扒下的小少爷的衣服,又随手包了点车扶手上的杂物抱着,车门一开就跑进道路旁的林子。 “追!” “砰”“砰”“砰”…… 保镖压着陆毅州弯腰,等车外的动静小一点了才抱起陆毅州从相反的林子跑。 “陈叔……”陆毅州抱着保镖的脖子,担心地问。 话还没说完就被保镖打断:“陈叔没事,他以前是雇佣兵,很厉害的那种。” 保镖:“小少爷还是先顾好自己,那群绑匪发现不对会折回来的。” “……谢谢。” 保镖挑眉,他还是第一次见陆毅州这么听话的小孩。 郊区树林很大,但并没有什么藏身的地方,那群绑匪很快就发现不对,远远的,陆毅州已经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他们要什么?钱?”陆毅州被紧抱得难受,却不敢乱动,他声音发颤,“你把我交出去吧,爸爸会给他们赎金的。” “……就怕他们撕票……”毕竟抱着一个三四十斤的孩子,保镖跑得气喘吁吁。 “把孩子交出来,不然我开枪了!” 身后传来喊声,保镖充耳不闻,下一秒,砰的一声枪响,他被射中了小腿,顺着惯性跌在地上,顾不上疼,他推了推还在发愣的陆毅州:“快跑。” 陆毅州的个子不高,躲在灌木丛里也许还能拖到队长或者警察来。 “还挺能跑。”绑匪头子脸上有一道疤,显得他凶神恶煞,他将脚放在保镖的肩上狠狠一踩,“能跑到哪去?” “带走。”绑匪头子踢了他两脚,看向前方,“其他人给我继续追。” “等等。”陆毅州从旁边的草丛里站出来,他刚才跟着保镖摔倒,脸上蹭了些土,衣领沾着几片叶子,瞧着脏兮兮的,“你放了他,我乖乖跟你们走。” “小少爷!” 陆毅州朝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警察应该快来了。” 绑匪头子见状也不犹豫:“松开他,把那小孩绑起来。” “小少爷!” 陆毅州一瘸一拐经过倒地的保镖,视线落在他血流不止的腿:“给他叫个救护车吧。” “警察会管他的。”绑匪点了根烟,满不在乎。 “他的腿一直在流血,也许会失血过多。”陆毅州深吸口气,企图讨价还价,“你们也不想闹出人命吧。” 那支茉莉花在推搡间掉落,花瓣上晨露被掸落,沾上了地面灰尘。 绑匪头子抬脚碾了碾保镖不断渗血的那条腿,鲜血在黑色西服裤洇出暗色的湿痕,他收回脚,不偏不倚踩在地上那朵花上,沾了血和土的花被踩的不成样子,斑驳的残花无力躺在地上。 “老二,换个号码,给地上那个叫个救护车。”绑匪老大松口,他眯眼瞧了眼陆毅州,“你这小孩鬼精鬼精的,几岁了?” 面包车门合上,隔绝了陆毅州的视线,他任由自己被绑住手脚,冷静回答:“五岁。” 绑匪头子将陆毅州捞到自己旁边,长着枪茧的手从陆毅州的胳膊摸到他的脚踝。 “老大,你干嘛呢?你还有这癖好?”小弟看着陆毅州发白的脸,心里默默为这小孩点蜡。 “去你的!”被称作老大的人踢了踢说话的小弟一脚,盯着陆毅州问,“没手机?平时怎么跟人联系?” 一般小孩都带手表,手表有定位。 陆毅州摇摇头:“我用手表,今天是去看一个哥哥,很快就回来,我家里人……管家也知道的,就没带。” 似乎怕说服力不够,陆毅州又抖着声音添了句:“我也不喜欢用,反正没人会联系我。” 一时间车上没有人说话,陆毅州还是被提防,被他们用布条捂住了眼睛,视线一片黑暗,他反而松了口气,晃了晃僵硬的脚。 第2章 脱轨 【所有的一切本该都按照剧情既定的轨迹发展,列车是什么时候开始脱离它原本的轨迹的呢? 也许在很久很久之前,在陆毅州少不更事,还不懂美丑的概念,不懂人类和漂亮人鱼的区别的时候,在他还不懂爱,只是觉得对方的眼睛比夜晚的蓝眼泪还好看时,一切已经脱轨。】 面包车停下,耳边传来海水拍打礁石的声音,还有海风呼呼的声响,陆毅州被放到椅子上。 “一会儿该说什么你知道的吧。” 耳边贴上一个方形的冰凉的金属物,应该是手机。 “嘟嘟嘟——” 陆乘风正在开会,他手机开了静音,但一直震动,趁着手底下的员工还在演讲他抽空看了眼,屏幕上显示陌生号码,于是他挂断,收回视线。 嘟嘟的声音停了,陆毅州没听见别的声音,以为接通了,颤着声音喊了声:“爸爸……” 下一瞬耳边传来:“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陆毅州的心沉了沉。 “哼,陆总可真是大忙人啊。” 又不死心打了两遍还不接,无法,绑匪只好发短信,顺带拍了张陆毅州被绑的照片。 陆毅州:“你们要什么?钱?” “雇主会给我们钱,”有人跟他解释,“陆氏最近有个大项目,你们对家想截胡……放心,事情办完会把你平平安安送回家。” “……”陆毅州闭上眼睛,“他不会接的,打给管叔吧。” 陆毅州报了管家的号码,听着绑匪对管叔说着他们的要求,心里焦灼却没办法。 日上三竿的时候,绑匪们都在吃饭,陆毅州听到警笛呼啸,然后他们乱成一团。 “警察怎么找到这的?明明都避开了监控。” “鬼知道,老大,怎么办?” “先上船!” 海边,他们有船,要是转移地点下一次获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拖的越久他就越危险。 陆毅州开始挣扎,却被人连人带椅子捞上船,挣扎中他的小皮鞋被蹭掉,一只黑色手表咕噜咕噜在地上滚了几圈。 “小崽子,不老实啊!”一只鞋踩上手表,碾了碾。 布条松松垮垮,他顺着缝隙瞥见一只手落下,接着是落在脸上的巴掌,很疼,陆毅州的脸瞬时高高肿起,可他顺着力道将头扭到一边,什么反应都没有。 陆毅州被套进麻袋,明明是正午,太阳透过袋子还能晒到身上,他却觉得一片冰冷。 真没招了。 五岁的小孩做到这份上已经是强撑的结果,现在希望落空,无尽的后怕涌来,陆毅州蜷缩在袋子里双手交握在胸前,那是寻找安全感的姿势,对一个正遭绑架的孩子来说能汲取到的力量微乎其微。他全身都在颤抖,脸上火辣辣的疼却不敢吱声,又怕动作太大惹绑匪不高兴连颤抖都要压抑。 会死吗?死在这里,没有人知道…… 爸爸妈妈知道了会为我伤心吗? 还有哥哥,哥哥说要给他带小蛋糕吃……给白黎哥哥带的饼干还没有送出去…… 迷迷糊糊中陆毅州听见了歌声,很轻很轻,像是有人在他耳边哼唱。 “什么东西在船下?” “老大——有怪物!” “船要翻了!” 扑通扑通……接连的落水声响起,陆毅州不能幸免,跟着沉入水底,他想要闭气水争先恐后涌进口鼻,意识渐渐模糊,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麻袋裂了个口子,有人将他抱起向上游,红色的长发荡在陆毅州眼前,陆毅州对上“她”的眼睛,是蓝色的,让他联想到蓝眼泪。 一片昏沉中,柔软的触感在唇上掠过,陆毅州咳出呛在肺里的水,咳得小脸发红。 弯成弓的脊背覆上一只手,轻轻拍着像是安慰,陆毅州想抬头,却被肺里残存的水的触感呛的说不出话,眼泪都咳出来了。 好半天缓过神之后他抬首,半晌没有动静。 救他上岸的是一个少女,眉眼俊朗鼻梁挺拔,长相十分英气,她蓄着长发,眼神懵懂地盯着陆毅州。陆毅州目光落在她的尾巴上。 是的,尾巴。 救他性命的显然不是人类,没有人类会有一条这样漂亮的红色的在阳光下炫着彩的尾巴。 “你是小美人鱼吗?”陆毅州捂着脖子问他,他还是咳个不停,却控制不住想要跟救命恩鱼说话,“……是你救了我。” 美人鱼拍了拍鱼尾,看了陆毅州一眼,他收敛了戾气,在一个人类幼崽面前矜持地点了点头。 陆毅州一时忘了自己身处何处,他咬了咬唇,翻遍全身上下也找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只在口袋里找到一袋浸了水而变得软趴趴的饼干。 “你吃吗?”陆毅州捧着饼干往人鱼那里递了递,“这个饼干很好吃的,本来有一整盒……” 人鱼又拍了拍尾巴,甩了陆毅州一脸水后转身想回海里,陆毅州一看他要跑饼干也不要了,随手一丢然后猛地抱住人鱼的尾巴。 “漂亮姐姐不要走!”陆毅州哽咽着,死死抱着人鱼不撒手,“我害怕,你陪陪我,呜,你陪陪我好不好……” 人鱼的尾巴颤了颤,幼崽的眼泪一颗一颗跟下雨一样掉在他尾巴上,痒痒的。 他心软了。 人鱼抬手,在陆毅州乱糟糟的头发上拍了拍,而后将软乎乎的幼崽抱进怀里。 幼崽半天没有动静,于是人鱼动作笨拙地将幼崽的脸扒拉开,只见陆毅州面色红润——他睡着了。 人鱼:“……” 人鱼这一抱就是好几个小时,一直到晚上陆毅州也没有醒。不是他不想走,是陆毅州睡着了也不安稳,只要人鱼稍微有点动作怀里的幼崽就跟应激一样开始挣扎,即使在梦里也哭。 晚上的海边更冷了,幼崽在发抖,人鱼皱眉,他是海底的野兽,体温向来很低。 很快他就不纠结了。 远处一闪一闪的灯光此起彼伏,还伴随着呼喊。 “小少爷!” “陆毅州!” …… 应该是来找这崽子的,人鱼甩了甩僵硬的尾巴,小心翼翼将幼崽从怀里挪开,陆毅州眼睫一颤,好似要睁开,人鱼不知为何一阵心虚,快速将一个东西塞进陆毅州手里哗啦一声跳了海。 那样子,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陆毅州是被管家搂进怀里的时候醒的,他迷茫地在四周看了看,只看见眼花缭乱的手电筒灯,没有人鱼的踪迹,他捏着手心多出来的小海螺,意识到什么,哇得哭了。 “不怕了不怕了,”管家心疼地安抚着他,“坏人都被警察叔叔抓走了,小少爷安全了,不怕啊,管叔在呢。” “呜呜呜……小鱼……漂亮鱼鱼………漂亮鱼鱼不见了……”陆毅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得众人心疼不已。 “小少爷不哭,喜欢小鱼我们回去买好不好,”管叔抱起陆毅州,感受到他滚烫的体温立刻示意随行医生来看,“怎么这么烫啊,是不是发烧了……小少爷生病了我们先去看病好不好?病好了管叔给你买一鱼缸的鱼……” 声音渐渐远去后人鱼才浮出海面。 完蛋,好像把那个人类小崽子惹哭了。 他甩了甩尾巴,搅起一阵浪花,突然注意到什么,顿住了,海水顺从他的心意将陆毅州落下的饼干带给人鱼。 人鱼长着璞的手拆不开袋子,于是他低头用尖利的牙齿撕开,就着咬开的口子叼起一块浸了海水的饼干。 牛奶味的,甜甜的。 是和那个幼崽一样的香味。 第3章 新邻居 【种下谎言的因,结出的只会是苦涩的果。】 陆毅州抱着新买的颜料和食材爬楼梯时接到白黎的电话,他拎着购物袋的胳膊夹起颜料,空出一只手掏手机,接通。 “喂,毅州啊,还适应吗?” “嗯。”陆毅州垂眸看台阶,“谢谢白哥关心,我这儿一切都好。” “那就好,等你安顿好咱们出来聚聚。” “行。” 正说着从楼上窜下来个小孩莽莽撞撞地冲着陆毅州奔来,陆毅州一时不察被他一撞胳膊虚夹着的颜料掉了。 “没事吧。”陆毅州刚想问问小孩有没有事就见那皮孩子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跑。 他摇摇头,蹲下捡东西:“白哥我不跟你说了,到家了还有得收拾呢。” “好。” 电话挂断陆毅州将手机塞进风衣口袋,正要去捡掉落的颜料时从后方伸出一只手。 他定睛一看,是一包饼干,视线再一转,只见塞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袋不知什么时候松了个口。 海大附近的小区是老小区,楼道很狭窄,两个成年人并排走是过不去的,陆毅州估摸着是自己挡了别人的道,于是仓皇接过东西道谢往楼上走。 昏暗的楼梯,陆毅州和那人一前一后走着,两道脚步声本来是各走各的,不知道是不是被影响了渐渐重合。他一顿,少见的感受到了窘迫和微妙的尴尬,想开口说点什么又不知从哪里开头,只好一路保持缄默。 终于到了三楼,陆毅州呼出一口浊气,如释重负般输密码。 身后那道脚步声这时候也停了。 不会吧? 陆毅州心里发毛,手一抖。 “嘀—嘀—嘀—嘀。”四道电子音接连响起,接着“咔嗒”一声,身后的门开了。 陆毅州回头去看,他的邻居正好也在看他,光线很暗,显得那人眉眼沉沉。 “好巧,你也住这楼?” 邻居点了点头,回头,开门,关门。 陆毅州暗笑自己多想,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等他将冰箱塞满,画室也布置好后,敲门声响起。 月落梢头,这个点,谁会来找他? 陆毅州一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新邻居那张俊脸,刚刚楼道里很暗他看不清对方的长相,现在才有机会好好打量对方。 邻居很高,目测有一米九,他的眉骨很突出,剑走偏锋,眼窝深邃,眼睛是盛满星辰的蓝,比他见过的最珍贵的宝石还要漂亮,鼻梁高挺似山峰,是张轮廓分明的脸,要陆毅州评价,大概是被天使吻过的混血? “你好,有什么事吗?”漂亮的人在陆毅州这里永远有特权,说白了就是颜控,他盯着金余那张被上帝精雕细琢过的完美作品,倍感亲近,连胆子也大了几分。 “和朋友聚餐,菜做多了吃不完浪费,”金余表情冷淡,像是上语文课时被挑中念课文,语气淡得似平静的湖,看不出半点想要跟新邻居联络感情的意思,“我看你刚搬来,还来不及做晚饭,要不要一起?” 赶鸭子上架。 陆毅州莫名想到这个词。 他本想拒绝,毕竟在他的观念里,被请吃饭就意味着要请回去,后面再发生什么是不可控的,总之,这代表着麻烦,而陆毅州最讨厌麻烦,他只是暂住这里,并没有和亲亲邻居培养感情的意思。 可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却变了个意思:“好啊。” 陆毅州鲜少有主动出击的时候,答应之后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又不好反悔,只好硬着头皮跟金余一起踏进302的门。 “我叫金余,你呢?”金余在门口拆了双一次性拖鞋递给陆毅州。 “陆毅州。”陆毅州后知后觉感受拘谨。 “毅州?!”他话音刚落,另一道声音响起。 “楚单?” 陆毅州一直跟着母亲满世界跑,此次回海市是因为一场比赛,他的恩师是海大的教授,一听说这事说什么也要让陆毅州回来,说是他有几个不成器的学生也在准备预赛,让他们见见世面。 不巧,楚单就是其中之一。 “陆师兄,好巧!”楚单冲他招手,“之前你不是说在海大附近租房吗,刚刚我听金余说对面搬来个新邻居也是学美术的,我就猜是不是你,结果还真是!” 金余从冰箱提溜了两提冰啤酒,示意陆毅州入座,陆毅州朝他点头,挑了个离两人都不远不近的距离坐。 “师兄你快尝尝金余的手艺,他做的大盘鸡超好吃,土豆炖的超级软糯。”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楚单像是发现宝藏迫不及待和队友分享的冒险者,这幅样子勾起了陆毅州的兴趣,他接过筷子开动,一入口就顿住了。 楚单自来熟地凑过来,连忙追问:“怎么样怎么样?” 金余原本不在意的,他的手艺他自己清楚,再难吃也难吃不到哪里去,但看着陆毅州小口嚼着半天不吭声,心不免提了提。 做饭的人总是希望从吃饭的人口中得到正面的评价。 有那么难吃吗? “鲜。”陆毅州将快要烫化喉咙的土豆咽下去,悄悄哈气,菜都是刚出锅的,陆毅州一时不察,被烫了个正着,他对上两双闪着星星的眼,含糊不清地说,“我眉毛都要鲜掉了。” “哈哈,我就说好吃吧,快来快来,啤酒给师兄满上。” 金余听到指令直愣愣地站起身,端起旁边的杯子给他们三个人依次满上。 “敬大盘鸡!”楚单活跃气氛是一把好手,三言俩语将陆毅州和金余拉近不少,“敬我们的大厨!” “敬余哥!”陆毅州从善如流,“余哥,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可以。” “叫什么余哥,他还有个外号,毅州想知道吗?”楚单冲陆毅州挤眉弄眼。 陆毅州:“什么?” 他抿唇,眨巴着眼睛,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给楚单逗笑了。 “寡哥,”金余想要捂住楚单的嘴被楚单躲开,楚单恶作剧成功,喜气洋洋,“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唔、因为他老是沉默寡言,所以大家都叫他寡哥、寡言哥。” “我倒觉得余哥话挺多的。”陆毅州仔细回想,“他刚邀请我来吃饭的时候话挺多的。” “哈?!”楚单怪叫一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是我教他的!要是不跟他说明白让他去请,他保准只对你说‘来吃饭吗?’” 酒过三巡,啤酒都被三个人酿出了醉意,疯得不成样子,吃饱喝足后,陆毅州揪起来偷懒的楚单,说没有让做饭的人洗碗的道理,两个人跑厨房边哼歌边洗。 “砰!” 好不容易歇会儿的金余听见动静抬头:“怎么了?” 厨房里扒出来一只手,接着是一个脑袋,瞧着可怜巴巴的:“余哥,我……我不小心打碎一个盘子。” 楚单在陆毅州身后躲着,悄悄对他竖个大拇指,然后壮士断腕般右手握拳在胸口锤了三下:好兄弟。 金余看着脸色涨红的陆毅州,没有揭穿他,叹气:“没事,我来收拾吧,时间不早了,收拾收拾早点回去吧。” “好的,余哥。” 厨房里横着走出来两只螃蟹,头低着,双手揣在腹部,做错事的小学生样子。 “好了,不就一个盘子吗?”楚单咳了两声,偷偷看了金余一眼,“多大点事。” “你摔我几个盘子了?”金余抱臂,懒得说他,“还叫毅州给你顶锅。毅州,你先回去吧。” “自求多福。”撂下这么一句陆毅州甩开楚单挽留的手,开玩笑,金余那张脸一沉跟他老父亲一样严肃,吓得陆毅州不敢吱声。 合上301的门,一切的热闹都被隔绝,陆毅州愣半晌,后知后觉自己没开灯。 胡乱冲了个澡陆毅州将自己团进被子里,忍不住想金余和楚单,想着想着,沉入了梦乡。 第4章 人鱼,海神 【爱让死物生出血肉。】 一日之际在于晨,陆毅州起了个大早,坐在画室发呆,想了好久都没有想好要画什么,又不想太闲,愁得发霉。 他打开音箱,然后立在窗前,透过白色窗纱往小区楼下看,晴天的阳光清透,照在花圃上煞是好看。 等等……他好像知道要干什么了。 画室里,陆毅州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在犄角旮旯里找到尘封泥巴的塑料盒,他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捧着宝贝一样坐到桌前。 他想做一个人鱼泥塑。 陆毅州并不常捏泥塑,他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画画,只偶尔碰到烦心事或者没有灵感的时候才会把泥巴找出来捏着玩,幸好保存良好,泥巴没有干。 泥巴加了水揉捏后半软,很好塑形,陆毅州将一块泥巴握着掌心,细细感受它冰凉的细腻的触感,记忆里的人鱼他早已记不清,甚至觉得那不过是自己做的一场梦,但这不妨碍陆毅州去做一个人鱼泥塑。 没有,就创造。 陆毅州最不缺的就是创造力。 微风吹起白窗纱,吹在陆毅州裸露的胳膊上,激起一片疙瘩,他却毫无所觉,只是慢慢塑形,然后用雕刻刀细化,一点一点刻出轮廓,刻出尾巴,刻出鳞片。 人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等陆毅州终于将目光从人鱼泥塑上挪开,这才感受到饥肠辘辘。 正值饭点,模模糊糊间还能听到海大的下课铃声,陆毅州拿过手机才发现楚单给他发了消息,说是海大这两天有一个学生画展,问陆毅州要不要去看看。 要不然就在海大食堂吃? 陆毅州回复楚单,而后揣过身份证,在楼下蹬了辆共享单车。 午饭潦草解决后陆毅州顺着楚单发给他的地址找过去。 他的目光被一副海神图吸引了。 准确来说,是立在海神图前的人。 金余很高,一米九二,在海大来来往往的学生中显得鹤立鸡群,他站在《珊瑚祭》前看的正出神,陆毅州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又收回,重新将目光放在金余身上。 金余深邃的目光始终落在画像里手持三叉戟的海神身上,比古希腊神话的波塞冬更像海洋的神明。陆毅州碾了碾指尖,手痒了,想画些什么,他出来的急,什么也没带。 不过这里很多美术生,不缺本子和笔,陆毅州拦住一个背着包的学生:“同学,请问能借一下你的本子和笔吗?” 陆毅州基础很好,七八分钟就完成了一张速写,他抬头看向一旁等待着的学生:“这张纸可以留给我吗?” 那学生瞅了两眼陆毅州的画,二话不说将那一页扯下来递给陆毅州。 “谢谢。” 陆毅州再扭头,金余不见了踪影,所幸饭点没过,廊道里人并不多,他很快找到金余。金余似乎对希腊神话很感兴趣,陆毅州看见他在好几个画像前站了会,又回到了《珊瑚祭》前。 “你喜欢这幅画?”陆毅州上前,站在金余身旁与他比肩,扭头问道。 “没有,”不知怎的,金余不想撒谎,他向陆毅州撇去一眼又马上收回,仿佛十分吝啬他的目光,“我在对比我心中的海神。” “嗯?”陆毅州对金余的兴趣从皮囊转到了他这个人内在,“没有达到你的预期?” 《珊瑚祭》是副布面油画,视角是海底生灵在海洋底仰视的海神。 海底珊瑚丛生,群鱼穿梭,海神右肩披着白袍,腹肌半遮半掩,他持着三叉戟,背后的海洋藏着滔天巨浪,一道水梯从海洋底一直蜿蜒至苍穹之上,海底万物都要对他俯首称臣。 “人内心的想象很模糊,往往比较偏私人化,艺术家与观众的文化图式有落差很正常,能告诉我这幅画是哪里没达到你的预期吗?神性?悲悯?” 金余摇摇头:“我只看到画像中的神的威严、海洋地位的至高无上、权力顶峰。” 海洋万物俯首、天穹水梯是地位是权力,三叉戟、古铜色的腹肌是力量的象征。 “我觉得画像中的神少了自然生灵的灵性,神的灵性,野兽的敏锐,”金余说这话时终于转头,盯着陆毅州的眼睛,“我看画像中的神,我的预期应该是像在和虎狮之流对视,对自然敬畏,对野兽畏惧。” 金余:“我没有学过艺术,评判不出这幅画的画技怎么样,只是一些我对这幅画的见解和感受,见笑了。” 陆毅州视线一顿,落在金余身上,良久他眼眸微弯:“没有,和你聊天很开心,希望没有打扰你看展。” “毅州!”楚单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揽过陆毅州的肩膀,“我找了你好久,怎么偷溜过来看展了?” “我不是给你发消息了吗?” “哦,我没注意,快中午了,要一起吃个饭吗?”楚单像是才注意到一旁的金余,“余哥你也在啊。” “不了,我吃过了。”陆毅州婉拒,他看楚单要拉着金余去吃饭,叫住他们,“对了,这个给你。” 金余眸光闪了闪,一眼认出画上的人是他,他抬首直愣愣地看着陆毅州,像是被天降的礼物砸昏了头,伸手都忘了,不确定地问:“给我的?” “对,给你的。”陆毅州又往前递了递,“瘾上来了随手画了一幅,不是很精细。” “哎呦喂,毅州的画啊!”小太阳楚单又凑过来,他看不下去金余这幅呆楞的样子替他接过画纸,“啧啧,寡哥,这画你回去可要找个画框裱起来,这可是我们艺术天才的画。” “哪有那么夸张,”陆毅州被楚单调侃地哭笑不得,连忙赶人,“你们两个还吃不吃饭啦?再晚食堂关门了。” “快走快走。”楚单拉着金余袖子火烧屁股般跑了。 踉跄间,金余回头又看了陆毅州一眼,那人穿着件卡其色风衣,体型修长,他双手插兜,漫不经心抬眼看画,已经全身心投入到这场艺术展。 目标,和他想的有点不一样。 第5章 冥冥之中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将两人牵引起,他看不见手腕的红线,将这种感觉,称之为——缘分。】 海市近来连日阴雨不见晴,沈教授的风湿隐隐作痛,在一个雨天,摔了一跤住进医院。 初赛在即,教授千叮咛万嘱咐他几个学生不要分心,不用来看他,老头子年纪越大脾气越怪,学生们一片好心他倒好,将一众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那架势,隔着手机都能将耳朵震聋。 陆毅州看着几个师弟,挨个安慰了一通:“老师也是不想你们耽误比赛。这样吧,我去看看老师,你们几个好好准备比赛。” “谢谢师兄!” “师兄你真好。” “老沈何德何能收到师兄这么好的学生。” 陆毅州叫停他们的恭维,和教授说过后带着众人的心意上了车。途径花店想到师娘最爱向日葵,想着要不然买一束花带去。 天刚放晴,带着雨后特有的明媚,陆毅州推门而入,风铃簌簌作响。他粗略看了一圈,目光落在前台一瞬又收回,向更深处走去,没走两步呢他察觉到不对,折回来,盯着前台的人看,他认出是金余。 说是前台其实就是一个侍弄花的桌子,金余围着一件粉色的围裙正在包扎花束,他一个人经营着花店,将店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花,赏心悦目。 陆毅州笑了:“你怎么在这儿?” 金余听见动静抬头,正午阳光璀璨,透过树透过窗子照在他深邃迷人的脸庞,一晃一晃地勾得人心痒痒。他不适地皱眉,看清是陆毅州后,眉头舒展,跟着他笑。 “这是我的花店。”他说。 这次没有楚单来活跃气氛,也不需要他来,陆毅州唇角微弯,调侃:“原来是金老板~” 金余还是很规矩,虽然他依旧跟着陆毅州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你好,要买什么花?” “金老板有什么推荐?”陆毅州用十分熟稔的语气问他,声音含笑,“我可是要送恩师的,你可别敷衍我。” “不会。”金余放下手中的花,他将目光移向花卉,“康乃馨?或者马蹄莲?” “那就……向日葵吧。” 金余慢吞吞地望向陆毅州,慢半拍反应过来陆毅州刚才是在耍他玩,他早就有了想买的花。他也不恼,带陆毅州去挑了一束又大开得又旺的向日葵。 “那我先走了。” 金余又抬头,奇怪地看了陆毅州一眼。 买完花不走还留在这干嘛?这话说的好生奇怪。 “怎么?”陆毅州看懂了他的意思,“余哥不欢迎我下次来?” 金余摇摇头:“你下次来,我免费送你花。” “那就说定了。”陆毅州挥挥手,“余哥再见。” 金余盯着陆毅州离去的背影,玻璃门掩上,带起一阵风,于是风铃又响个没完,清脆悦耳。良久,他收回视线,继续包扎花束。 沈教授没什么大碍,摔倒的时候地毯缓冲了一下,只是师娘不放心他,非要拉着老伴住两天院观察。见了陆毅州,老沈苦哈哈地支走师娘,然后对着陆毅州横眉。 “老师。”陆毅州坐下,从带来的果篮里挑了个苹果开始削,“您别生气,您这一摔师弟师妹们都担心的不得了,哪能好好比赛,所以这不是托我来看看。” 削完苹果沈教授刚想接就见他的好弟子手一拐,咔擦一声咬了一口:“这苹果不错,甜!回头我问问师弟在哪买的。” 话毕他注意到沈师悬着的手,眼里闪过促狭:“老师你想吃啊?我再给你削一个?” 沈教授气都要气饱了,没好气道:“我看你是欠削了!看也看过了,还不快走?我告诉你,这次比赛你要是没成绩以后出去别说是我的学生!” “老师,我你就不用担心了。”看老师心情好一点了,陆毅州这才正色,“师弟师妹们要是有人拿了奖,那才是给您老人家脸上长光。” “他们几个?指望不上!”话是这么说,沈教授的嘴角一点也没降下去,见陆毅州还杵着,沈师眉毛一瞥,“你还不回去?预赛稳了后头就不用准备了?!” “这就回去,这就回去。”陆毅州叹气,摇头晃脑,“我算是看明白了,您老啊,就是看我不顺眼,得嘞,我这就麻溜滚了。” 陆毅州掸了掸衣角不存在的灰,双手握拳做了个辑:“我不碍您老的眼喽,弟子告退。” 活宝一个!沈师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没了琐事,陆毅州的世界就只有画画了,他将自己关在画室,凭着记忆把之前在展馆见到的金余画了出来。 “我觉得画像中的神少了自然生灵的灵性,神的灵性,野兽的敏锐,我看画像中的神,我的预期应该是像在和虎狮之流对视,对自然敬畏,对野兽畏惧。” 金余的话又响在耳边。 陆毅州思忖,他真的不是在说自己吗?从第一次见金余开始,他就感受到他身上有一种天然的未经雕琢的灵性,他的美丽像是缠着荆棘蜿蜒生长的花,被刺破了枝茎流出汁液依旧不屈地绕着荆棘开花。 他的眼睛一直是锐利的,像草原上狩猎的狮子,野心和**勃勃。 陆毅州的手不停,起稿构图。 他站在那副珊瑚祭前,明明毫不相干,陆毅州却察觉到一种微妙的、金余和海洋的联系,这是毫无缘由的直觉,陆毅州不理解从何而来,却选择抓住这种直觉。 “…… From the shell The song of the sea Neither quiet nor calm Searching for love again ……” 音响刚巧放到这句,陆毅州手一顿,又添上几笔,换笔开始铺色。 不,还略显青涩。陆毅州想起金余的缄默,沉沉的眉眼,以及偶尔流露出的呆愣,虽然有时候金余给人的压迫感确实很强,但还很青涩,是没有经历过权力浸染,没有被高位腐蚀的青涩。 …… 陆毅州停笔,愣愣看着这幅心血来潮的画。 只是一个看画的背影,以及半回头露出的侧颜,竟然显出几分神性,悲悯的、阴郁的、自傲的刚硬和柔软…… 有一点眼熟,陆毅州眯眼看了会,还是想不起来在哪、抑或是在谁身上见到过这种矛盾又融洽的感觉。 他想,或许可以和金余多接触接触,他本来没有头绪的决赛作品已经有了雏形。 第6章 小海螺 【定情信物?】 海市的天气真怪,一天晴一天阴。 陆毅州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气,撑伞,走入淅沥沥的小雨中。 小区的草坪里暂居着几只流浪猫,物业在靠近小区楼房的路口围了层栏杆,又堆了几个小屋样式的纸盒子在那里,有只橘猫现在就窝在纸盒。 不过不知道哪个没素质的用石子还是什么将纸盒砸烂砸出个洞,纸盒一下雨就遭了殃,小猫缩在打湿的纸盒里瑟瑟发抖。 陆毅州老远就瞧见了金余的身影,刚准备叫住金余,就看见他停在路边,也许做了一番心理建设,陆毅州看他背影扭扭捏捏,终于,他壮士断腕般收了伞,走上前,又越过栏杆撑起伞,艰难地将伞撑在纸盒上。 黑色的伞面挡住了纸盒下的猫,陆毅州看不见,只能听到小橘猫喵呜喵呜的叫声。 金余蹲下来说了什么,神色别扭不像什么好话,然后他潇洒地起身,准备淋雨回去。 对那只小橘猫来说,这场大雨中它舔舐着湿漉漉的毛发,金余如心软的神降临。 陆毅州看着金余退避三舍的模样,猜想他应该不喜欢猫。 还挺有爱心,这么想着,他上前叫住金余,将他收进自己伞下:“余哥,去花店吗,我顺路送你。” 金余没理由拒绝,他跟着陆毅州上车,接过他递来的毛巾,擦拭半湿的头发。 “还好雨不大。” 金余明显不在频道,瞅着车窗发呆。 陆毅州发动汽车,看了一眼,只能看到玻璃窗上蜿蜒落下的水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金余回神:“我在想,跟物业反映一下。” 陆毅州眸光一动。 像是剥开洋葱层层的肉,他窥见了一点柔软的白。 一路无话,陆毅州将车停到花店门前,看着金余离开,他收回目光,就要走,谁曾想金余又折回来,敲了敲驾驶座的窗。陆毅州摇下车窗,听到金余问他。 “今晚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陆毅州可耻地心动了,想到躺在手机里那条信息,他陷入纠结。 “我今天有事,不确定晚上回不回去,”陆毅州掏出手机亮出晃了晃,“如果确定下来我跟你说。” “好。”金余将陆毅州递给他的伞放在肩头,用脑袋别着,递给陆毅州一枝粉百合。 陆毅州目光凝在金余脸上。 有一点乖,他想。 * 顺着导航陆毅州回到了自他被母亲接走就没回过几次的陆家别墅。 按响门铃的时候陆毅州呼出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有些紧张,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近乡情怯。 “小少爷!”一位中年男人瞧见是他很惊喜地唤道。 “管叔。”要说这座别墅里陆毅州印象最深的人,莫过于管佑儒和周芳霞了,见到熟人陆毅州放松下来。 陆毅州五岁就离开了这里,如今来看,这别墅里的陈设变了很多,也有好多地方没有变。 “这花瓶还在这?”陆毅州目光落在了楼梯拐角的木架上,他小时候不小心打碎过一个花瓶,后来陆乘风在拍卖会上带回来一个新的顶替。 管家笑眯眯的,有种一眨眼小少爷就长大了的欣慰:“一直没变过。” “桌椅倒是换了玻璃的,我记得之前是木质的。”见管叔还跟着陆毅州无奈笑笑,“管叔你去忙吧,我随便看看。” “好,”管佑儒应了声,又问道,“小少爷的房间定期都有人打扫,今晚……要在家住下吗?” 陆毅州沉默良久,摇头:“不了,我晚上还有事。” “好的。” 看出管家的忐忑,陆毅州于心不忍:“改天吧,等我忙完比赛的事。” 其实陆毅州也不知道要看什么,记忆中陆家别墅的模样早已褪色,陆毅州不知道这里还能不能称得上是他的家。 陆毅州出生在这个家庭快要分崩离析的时候,陆大陆二是在父辈爱情里长大的,在期望里出生的,可先婚后爱的戏码落了幕,真正的爱才在生活里浮现,陆父陆母终究没能抵挡过“七”年之痒,最后和平分手。 父母离婚后他的母亲就满世界跑,她是个摄影师,离婚后为了事业将陆家三兄弟全撇给了陆乘风,从来不曾回来看过。 那之后,陆父加班加点不着家,大哥忙于学业和家族事业,二哥性情古怪拜入生物教授门下研究科学,家里就只剩陆毅州一个半大的孩子。 直到陆毅州因为陆氏集团的事被绑架陆母才从国外赶回来,她一回来就和陆乘风吵了个天昏地暗,最后带走了陆毅州。 也许是眼不见为净,花园里本来种的是茉莉——那是母亲最爱的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全拔了种上了玫瑰,陆毅州走的时候还是满园茉莉花。 回忆起过去陆毅州幽幽叹气,他摸回了三楼的房间,如管家所说一直有人打扫,衣帽间里还添有他这个年纪的人该穿的衣服,各种风格都有。陆毅州随便翻了翻,瞧见床头柜里静静躺着一个小海螺。 那时候陆乘风和白织锦一见面就吵,准确来说是白织锦单方面的输出,她指责陆乘风只顾着公司不管孩子,骂他冷血,陆乘风听她骂完,面无表情,只回了句:你有管过他吗?你回来看过他们吗? 这一句话可遭了殃,所有的体面所有的尊严都被抛在脑后,分不清谁先动手的,场面一度混乱,最后以陆乘风脑袋被烟灰缸砸了个血口子的结果落了帷幕。 “小元和小川哪个不是我拉扯大的?” 白织锦只说了这么一句,陆毅州就看到一向坚不可摧一向稳重示人的父亲就跟认输了一样,脸色灰败下去。 “我扪心自问,我对得起你们陆家所有人,只有粥粥,我亏欠他,” 母亲抱过怔愣的他,心疼地抚着他已经消下去的再也不会痛的脸,陆毅州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离母亲这么近,他想,原来母亲的怀抱是软的、甜的,带着茉莉花的香气。 像在拥抱一颗棉花糖。 “我要带走粥粥。” 陆毅州察觉有冰凉的液体落在他的脖颈,他拍了拍母亲的背,就像母亲刚刚抱住他一样。 陆乘风对上白织锦含着泪的水眸,一时不能开口。 “粥粥,你愿意跟我走吗?妈妈会保护好你,再也不丢下你一个人,好不好?”白织锦寻求他的意见。 陆毅州不能拒绝,也无法拒绝,他一点头,白织锦就抱着他往别墅外走去,像是英雄像是骑士,带他逃离了那幢记忆里冰冷的无望的房子。 那时候走的急,什么都没有带走。 包括这个海螺,若不是看见了它,陆毅州真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有关人鱼的光怪陆离的梦。 他拿起这个五岁时能塞满他整个手掌,现在他一个掌心就能包裹住的小海螺,捡起了童年遗失的一场旧梦。 第7章 牛奶饼干 【充能? 呵,小情侣的把戏。】 陆毅州下楼的时候管叔端过来一盘小饼干,他目光一顿,难得觉得羞赧:“管叔,我都多大了。” 过了会,他又问:“还是原来那个厨师吗?” “嗯,他做的饭比较合陆董和两位少爷的口味。我记得小少爷小时候特别爱吃老刘烤的饼干。”管叔一脸慈爱看着陆毅州,明显还是把他当孩子。 “咳,管叔,帮我装一盒饼干吧,我带走。” “现在?少爷要不要留下来吃个午饭?”管佑儒瞧了瞧天色,“对了,陆董和大少爷还不知道你回来的事,我跟他们说一声。” “不用!”陆毅州手指微蜷,他还没做好面对爸爸和哥哥的准备,这些年陆毅州不曾回来过,几人都是在线上联系,只有逢年过节问个好送个礼,偶尔视频通话的时候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这样,”管叔为陆家这几个别扭的人操碎了心,“小少爷替我去公司一趟,给陆董和大少爷送个饭,今天有个会,他们肯定没时间吃。” 再拒绝也不合适,陆毅州叹气,看着管家兴高采烈吩咐刘大厨准备盒饭。 办公楼高耸入云,陆毅州提着两个盒饭走进去。 “打扰一下,请问陆董办公室在几楼?” “您好,您姓什么?有预约吗?”前台问。 “呃……我姓陆……我是来送饭的,”陆毅州否决了给陆乘风打电话这一方案,“管叔应该打过招呼。” 刚刚总裁特助交代过,前台还纳闷,今天怎么换了个人来送饭,原来是陆家人啊,前台恍然大悟,越看越觉得陆毅州跟他们董事和总经理很像:“嗷,您去19层总裁办就好。” 陆毅州拎着塑料把手的手一紧,他心脏突然剧烈跳动,手也在抖,怎么会这么紧张?他笑笑,朝着电梯迈去,这才发觉自己的腿有些发软。 心脏像是被不属于身体的东西填充,满满的,涨涨的疼。 陆毅州又折回去,问:“你好,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急事,您能帮我把这个送上楼吗?” “不好意思,我没有权限。”前台小小的眼睛里写满了大大的疑惑,“您要是着急可以走那部电梯。” 陆毅州顺着前台姐姐指的方向看去,很好,是总裁专用电梯。 “谢谢。”陆毅州咬着嘴巴里的软肉,视死如归。 电梯里就他一个人,陆毅州觉得自己快要犯病了。终于寻到总裁办,他经过助理办公区停下脚步,想出个迂回的办法:“请问,哪位是特助?” 特助站起来,扶了扶眼镜,盯着那张和陆董相似度高达百分之八十的脸:“小陆总?” 陆毅州也没管他的称呼,只管一个劲儿地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特助你好,帮我把这个交给你们陆董事还有陆总,谢谢了。” “小陆总不进去吗?陆总不在,您可以先在办公室等一会。” “不用不用,我还有急事。”陆毅州挥挥手,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他忽略心底闷闷的失落,坐了另一部电梯。 这边电梯刚合上,那边总裁特用电梯从21楼下来了,几乎就是前后脚的功夫,陆乘风从电梯中走出,陆瑾元紧跟其后。 “董事长,总经理,这是小陆总送来的。” 陆瑾元脚步一顿,听着这个陌生的称呼,重复一遍:“小陆总?” “是的,”不明白陆总为什么是这个反应,特助解释道,“刚刚管叔打来电话说是小少爷回来了,他托小少爷来公司送饭,我想着,叫小陆总应该没错。” “他人呢?”陆瑾元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办公室。 “刚走。” 特助指了指一路向下的电梯,陆瑾元转头去看,发现电梯已经稳稳停在了一楼。他收回目光,接过盒饭:“下次毅州再来第一时间通知我。” 陆乘风淡淡看他一眼,转身进了陆瑾元办公室。 陆瑾元正奇怪,就看到陆乘风稳稳当当坐在他的老板椅上,看起来是要兴师问罪。 “你什么时候知道毅州回来的?” “刚知道。”已经是陆氏总裁的陆瑾元在父亲面前不敢放肆。 陆乘风瞥他一眼,眉眼沉沉,好半晌才说:“不饿吗?坐下吃饭。” 办公桌被占陆瑾元憋屈地窝缩在沙发,没注意到父亲看了两眼他的饭,见两份盒饭一模一样才收回目光。 陆毅州回到家回复了金余,就开始画画。 画画可以宣泄情绪,陆毅州说不上来自己心情是好是坏,总归是有些烦闷的。 也许是受母亲影响,陆毅州也有几分偏爱茉莉花,他记得小时候花园里造了一座秋千,初夏茉莉刚开的时候他喜欢坐在秋千上高高荡起,他荡过最高的地方可以和蓝天平视。 海市的云是大朵大朵的团着的,像童话里描述的那样,有轮廓,陆毅州有时候觉得自己甚至可以飞到云里,躺在上面,应该是和棉花糖一样的柔软,像母亲的怀抱。 他荡过最高的地方也可以将整个花园尽收眼底,满眼的茉莉花叶,馥雅香甜。 哥哥被关进书房,羡慕地从书房的窗子往外面看。 记忆里,父亲的角色反而扁平。 像花园的一棵树,平时注意不到,毕竟花园里那么绿,谁会注意一棵隐在绿色间的树呢?但当你注意到他的时候,你方才发觉,他是那么高大。 …… 陆毅州凑近,去闻这幅他倾尽了情感的画,明明只有一点颜料的甜的又有点怪的臭味,他却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幼时荡着秋千的自己身上,鼻间是馥郁的茉莉香,还有牛奶饼干的酥甜味。 “叮叮叮———”刺耳的电话铃将沉睡的人从梦中拉起。 陆毅州睁开惺忪的眼,他记得自己画完画像是被掏空了觉得累,于是坐在地上盯着画发呆,不知不觉躺地上睡着了。 他按了按发疼的额头,接起电话。 “喂?” “来吃饭吗?” 陆毅州将手机从耳边挪开,看了眼时间:18:42。 聊天软件在30分钟前被轰炸过,全都是来自一个人。 “马上。”他回道,洗把脸漱了口就要出门。一开门陆毅州想起什么哒哒哒地跑回来,提着管叔给他准备的饼干,又哒哒哒地跑走。 302的门开了又关。 金余接过陆毅州塞进他怀里的袋子,敏锐察觉他兴致不高:“怎么了?” 陆毅州木然摇头,他换好鞋子,又去厨房洗了遍手。这时额头贴上一只手,陆毅州倏地瞪大眼睛,听到手的主人疑惑开口:“生病了?也不烫啊?” “没力气。”陆毅州后退一步避开金余的手,朝他解释。 擦身而过时金余闻到陆毅州身上淡淡的颜料味。 “好香。” 金余端来一道青椒炒肉,就听到陆毅州小声地夸赞,他颇有些好笑地望向陆毅州,就看到他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两盘菜。 “快吃吧。”金余将筷子塞进陆毅州手中,怀疑他怕不是要人喂,画个画竟还能画傻了,“太累了就歇歇,也不是每天都要画。” 陆毅州闻言苦恼皱眉,他一手托着下巴,沉思般咬了咬筷子:“也不是累,画画并不会让我疲累,因为我喜欢做这件事……怎么说呢?大概是……精神很亢奋,但是能量消耗掉了,需要补充……顺便丢掉了负面情绪……” 金余看着陆毅州一脸虚样,心想这可不像没事的样子:“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嗯?” “就当饭后消食,出去转转。” “好。” 第8章 风与风信子 【爱生长的温床是平静湖面泛起的涟漪,爱生长的养料是克制不住的好奇。】 初夏,夜晚有微风,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早出土的蝉吱吖地叫唤。 公园里围着的大多是唠嗑的老人,或者是带着小孩玩的中年夫妻,滑梯秋千处小孩子的欢笑声响彻天际,小广场放着上个年代的老歌,大妈们有专门的组织,随着歌扭起舞蹈。 “真热闹。” 陆毅州在某些方面总是敏锐,说不上来是感叹还是羡慕,他的语气惆怅。 “人间的味道。” 金余附和点头,看着陆毅州渐渐远去,孤独的背影也隐入红尘,他平缓跳动的心脏慢了一拍,涩然密密麻麻地缠上去。 他见不得陆毅州这个样子。 金余对陆毅州大部分印象是由楚单口述成的:意气风发的艺术天才,14岁他的画被国外抽象派大师拜伦斯誉为“画界的一场雨”,16岁已经开办他的个人画展,18岁时他已经获奖无数,一画难求。 如今的陆毅州不过23岁,称得上是功成名就。金余不懂画,但他知道陆毅州是天才,天才是怎样的呢,金余不知道,但陆毅州平易近人地不像金余口中那个天才。 他和陌生人独处时会无措,说谎话会脸红,为人处事让人挑不出错,看到他为无家可归的小猫撑伞第二天会自费请人建一座猫屋…… 这样温柔的陆毅州也会有无法自我消解的事吗? 金余加快脚步追上陆毅州,看他方向偏了又偏,最后站上了道路旁凸起的隔离小径。 陆毅州两臂抬起,走钢丝般小心保持平衡,他转过头对金余说:“我喜欢这样走路,走在一条笔直的路或者顺着笔直的砖缝走。” 说完,他低头认真看着这一条凸起的细细长长的隔离。 金余没说话,跟着他一起踩上去。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陆毅州微微侧目,挑眉看着金余的动作,突然笑了起来,他弓着腰笑得很开心,金余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很快陆毅州转过头去,前面是一条分径,隔离道变低再变低,最后顺着分岔路与道路隐平,他跳下去,单手插兜指着花园中央的亭子:“要不要去喂鱼,我刚刚看到有卖鱼食的。” “好。” 凉亭的灯好像坏了,有些昏暗。 “怪不得没什么人。”陆毅州嘟囔着,趴在栏杆上看池子里的鱼,所幸夜晚池子里的灯会亮起来,锦鲤和乌龟的行动轨迹被照的无所遁形。 “这里这里!” 陆毅州朝金余招招手,他撒了一把鱼食下去,引来一群鲤鱼,红的、红白相间的、红黑相间的……一群鱼浮上水面张开小口猛地一扑吞下鱼食,而后鱼尾一甩沉入水底。 乌龟慢吞吞地行动,等鱼群都散开了才悠悠然现身,觅到一两口漏网之食。 “真好啊。”陆毅州趴在凉亭扶手,眸光涣散,也许是落在池子里的鱼龟身上,也许落在不远处热爱跳舞的大妈身上……他低声呢喃,风一吹就散了。 金余在他身旁坐下,歪着头观察,陆毅州额前散落的头发有些长,快要挡住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微风一过,他的眸光映着池子破碎的影,波光粼粼。 “很舒服,”金余想,学美术的大概都想抓住这些瞬间——心底为美好触动的一瞬间,他伸了伸懒腰,竟也学着感悟,“整个人都要融在风里了。” 于是金余看到陆毅州长长的睫毛一颤,温柔的雨停驻在他眼底。 * 预赛结果出来后,陆毅州组了个局,本该叫上沈教授,可惜老师还在住院,鼓励师弟妹的事就落在了他头上。 “今天开了车,不方便,我就以橙汁代酒,敬你们。” “敬师兄!” 陆毅州:“还要恭喜楚单,恭喜预赛通过!” “同喜同喜。” 怕其他师弟师妹心里不平衡,陆毅州安慰道:“你们也别气馁,这场市级比赛能人辈出,你们还年轻,就当涨涨见识。我看了大家的作品,都很不错,只是有些青涩,继续努力什么比赛都是手到擒来。” “跟着师兄这段时间我们受益匪浅,师兄,比赛结束后你还会留在海市吗?” “大概率还是满世界跑。”陆毅州喜欢酸甜爆汁的果粒,眼睛眯了眯,“灵感嘛,就是在路上走着走着就冒出来了。” “所以啊,” 陆毅州继续说。 “你们有什么要需要帮助的地方赶紧找师兄我,说不定哪天我就要订机票跑路了。” 一群人为了这次比赛脑细胞都要废掉了,从聊哲学到恋爱,从就业聊到天气就是绝口不提画画,陆毅州笑着看他们发疯乱叫,没注意到倒扣在桌子上的手机亮了两下,又沉寂下去。 散场后,陆毅州打算给楚单叫个车,楚单晃着发晕的脑袋拒绝:“师兄,你是不是也喝酒了?” 师弟妹们太热情了陆毅州推辞不过,喝了一小杯,楚单盯着他发红的脸活像发现了新大陆:“师兄,你酒量好差啊!” 陆毅州捂着他的嘴反驳:“我没喝醉。” “嘻嘻,毅州原来是个一杯倒!” 楚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直挣扎,陆毅州被他带的踉跄几步,后背撞上一堵墙。 他回头,才发现那墙是金余的胸膛,硬邦邦的,还特别宽阔,但现在他注意力显然不在这里:“你怎么来了?” 金余:“……” 他低头看了看两臂抱着的花束,沉默一瞬才出声:“听说你们今天预赛出结果,我来送花。” 陆毅州这才看到他怀中抱着两束向日葵,他愣愣地看着金余,半晌反应过来,迟疑地松开楚单,食指一弯指向自己:“给我的?” “嗯。”金余将其中一束递给陆毅州,然后毫不客气地将另一束塞给楚单,然后给一旁又唱又跳的楚单叫了个车。 看着楚单上了车他拉过陆毅州:“我送你回去。” 陆毅州愣愣的做不出反应,全程跟着金余走,上了车他看着金余给他系好安全带,然后问:“你开车来的?叫代驾了吗?” 陆毅州点头。 “手机。” 陆毅州掏出手机递到金余手上,乖乖坐好,像幼儿园等待老师表扬的好孩子。 “密码?”金余掀起眼皮新奇地看了陆毅州好几眼。 “生日。”喝醉的小画家乖乖回答。 “多少?” “七月十号。” “车钥匙。” 陆毅州掏出钥匙递给金余,他看着金余下了车,可怜巴巴地将脸贴在车窗,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他拿着自己的手机和车钥匙去了一旁的停车位,过不久又拐回来。 “看我干嘛?”金余一上车陆毅州就歪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他抬手将陆毅州脑袋掰直,让他目视前方。 陆毅州坐直身体,眼睛盯着前方的车道。 金余被他逗笑,莫名想起楚单喝醉发酒疯那个样子,摇摇头,感叹陆毅州是真的乖。 回到小区他拉着陆毅州,在301门口停下。 “密码。” “0301。” 金余挑眉,手上动作不停输入密码,他又问了陆毅州卧室的地方,将陆毅州带去,看着他换好衣服上床睡觉。 “晚安,我先走了。”金余打开夜灯,在门口停下脚步,“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陆毅州点头,将毯子往脖子上扯了扯:“晚安。” 金余又回头看了眼床头柜放着的向日葵,还有他放在窗纱前的一盆风信子,低声说:“恭喜预赛通过。” 门被关上,卧室里静默蔓延,陆毅州闭上眼睛,沉入风信子的梦。 风信子,象征着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