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芳华秦亮》 第五百七十八章 巍若泰山 当此之时,不仅羊耽辛宪英等人、联想到了废立的可能,皇宫里的曹芳也意识到了。 当曹芳回想诸葛诞进谏的话,那是越想越有道理!所以他才会不吝封赏,赶紧下诏,能给臣子的名号都加上。 之前诸葛诞说的是,大将军战功显赫、威逼东吴,声势盛大;如果封赏不足,恐怕引发大将军与中外军诸将的不满。还提到了君臣之间的恩怨旧事,暗示秦亮会寻机报復。 也只有诸葛诞来说、曹芳能听进去,如果换个人的话,这样的进言简直等同于威胁皇帝! 曹芳终于想到了秦亮的报復方式,应该就是胆敢擅行废立之事。 昨天的策书被郭太后收走,曹芳更忍不住琢磨,这似乎就是要废帝的征兆? 平常曹芳很少在太极殿这边逗留,一般都在后宫与宠妃、清商署的伶人在一块快活。今天他却呆在西堂没走,还派出了宦官去殿中、府寺询问几个熟悉的大臣,是否听到过什么消息。 恐惧已悄然笼罩心头。曹芳不禁寻思,一旦自己没有了皇帝的名分,以秦亮对自己的愤恨、将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他的脑海里闪过各种恐怖的事,亲眼见过的,便是那次宠妃被郭太后的人失手打死了、他拿清商署的一个伶人出气的场面。他叫人把伶人的脸按在烤肉的铁架上,活活给烫死了,人禸烤糊的气味至今记忆犹新。 曹芳针对秦亮干过的事,自己当然清 楚,他更知道秦亮对自己的恨意! 但如今细思废帝之事,曹芳竟然发现、自己根本是毫无办法!只要郭太后不站出来反对,事情便可以正大光明;加上秦亮在朝廷的威望權势、还有兵权,一旦要逼他退位,他还能怎么反抗? 曹芳忽然有点醒悟了,当年处死李丰、许允、毌丘俭等人,秦亮也是这样干的,还经过了廷尉多人审讯,文书卷宗一应俱全。 秦亮隐忍多时,装作不知刺杀等事与皇帝有关,或许就是等着这一天?当各种条件都有绝对优势的时候,秦亮便正大光明地以势压人,让对手绝无反抗的余地!而且相当冷酷,即便曹芳服软示好、要给秦亮加九锡都没用。 曹芳久久坐在西堂,一时间仿佛明白了很多事。 包括那个光禄勋郑冲说过的话,曹芳也想了起来。因为郑冲反复两次、提起过同一句话,所以才让曹芳有印象。大致是说,什么母慈子孝、陛下可垂拱而治。 敢情郑冲很早以前就想到了废帝,并须太后用长辈的名义? 可是 郑冲说得如此隐晦,跟说不痛不痒的废话似的,谁他嬢的能听明白? 那些人只顾自保,与其说在劝谏皇帝,不如说只是想标榜他自己是忠臣,根本没有打算、推心置腹地替皇帝着想! 这时李涛等宦官回来了,李涛走到正位一侧,小心地说道:“陛下,仆等问过尚书右仆射夏侯玄、太常羊耽、光禄勋郑 冲、度支尚书诸葛诞,都说没听到什么风声。” 曹芳抬了一下宽大的袖子,正要回应,忽然察觉李涛竟然浑身一颤。曹芳转头看了一眼,只见李涛脸色煞白,表现出的样子更让人不安。 李涛又俯首道:“仆、仆只怕不能再服侍陛下了?” 曹芳皱眉道:“秦亮冲着我来的,汝不必担心!” 李涛忙低声道:“仆正是为陛下忧心阿。” 曹芳这才发觉,这宦官的脑子很笨!最后那句话完全是画蛇添足,想讨好人、却不会说话。 好像曹芳不明白似的,李涛忧心忡忡、就是他自己怕死而已!之前去太学的时候,李涛当众评论过秦亮,说秦亮只要让陛下亲政、当为大魏忠臣。这话是曹芳让他说的,不过李涛到现在才想起了后怕。 曹芳长叹了一口气,心中惶惶之余、却仍有些侥幸心,毕竟目前还没有动静,连一点风声也没有!他曹芳乃以明皇帝册立的太子身份、名正言顺地继位,废立岂能轻易为之? ……几天前中军班师回朝、洛阳城热闹了一阵,此时却已恢复了平静、一切如同寻常。 王公渊、令狐愚、秦胜等三家人来到大将军府,也是没多大的场面。只是家宴而已,谈不上热闹,洛阳城里随便一场宴会、可能都比这隆重。 秦亮夫妇亲自迎到大门,大家揖见寒暄。秦亮没有穿官服,身上是他那身褐色的旧绸袍、衣边有不明显的祥云绣纹, 束发带着一副小冠;令君则穿着朴素的青色深衣,连一件首饰都没有戴。 因为王家人还在丧期,一切从简、且不能表现得太高兴。 唯有嫂子张氏直接嚷嚷了出来,她脸颊泛红,激动地问道:“听说仲明差点受封十郡之地、要做晋公了?” 若非今天有王家、令狐家的人,以嫂子的急性子,说不定又要拽住秦亮。 秦亮立刻说道:“殿下觉得不妥,没有策封。何况这样的封赏,我哪能接受?” 嫂子用不经意的眼神、瞅了一下旁边的王家人等,底气十足地说道:“不也是仲明的大功惊天动地,陛 下、殿下才会想起封晋公吗?还有那求饶的孙仲谋,那可是皇帝!我们家就是并州迁来平原郡的,张家人如今还在并州呢。” 长兄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伪帝。卿少说两句。” 秦亮道:“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除了并肩作战的二叔,若非外舅表叔等坐镇洛阳、东线哪能聚集那么兵马伐吴?” 公渊捋了一下下巴的大胡子道:“我们不敢居功,主要还是仲明知兵善战、无所不克阿。” 令狐愚笑道:“其实事先很多人都不太看好此役,以为仲明要在东关对峙许久,没法这么快回来。” 大伙一边说,一边沿着长廊往北走,到了内宅门楼下。 秦亮请公渊等人进门,令君则在后面招呼继母诸葛淑等妇人,玄姬也来了的。 先前秦亮与玄姬见礼时,玄姬当 着众人的面、又仿佛变成了那种走神出窍的模样。因为秦亮今天是主人家,太受亲戚们的瞩目,玄姬自然不愿露出蛛丝马迹。 张氏在后面又道:“仲明应该办一场庆功宴。” 秦亮笑道:“嫂子说得是,但外舅叔父他们不方便赴宴,不如先设家宴、自家人团聚一下。” 脸上也长着胡须的王金虎道:“仲明与令君丧期已过,那么大的胜仗、是该庆祝,不用特意管我们。” 秦亮道:“分别数月,主要是为了见面相聚,说是家宴、不过几个素菜,酒水也没有准备。” 王明山点头道:“仲明想得周到。” 很快大伙便上了门楼正对着的高台,走过敞殿、来到了里面的厅堂入席。 今天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有风。冰雪溶解的冷气、与太阳烤热的空气似乎形成了气压差,高处的风更为明显。 外祖王彦云去世已经一年多了,几个人还穿着丧服,但也不至于再随时保持悲伤肃穆。大伙一阵闲谈,气氛倒是十分轻松。 离午膳还有一会,侍女在厅中焚香,摆上了一把琴。准备好了,秦亮便拱手道:“今日无舞姬歌女助兴,我献丑为舅叔兄长姑嫂弹奏一曲罢。” 令狐愚言“洗耳恭听”,人们随即停止了闲谈,暂且安静下来。 秦亮也不再言语,跪坐在古琴前调整了一下心情,戴上指套、抚琴弹起一曲熟悉的古曲。“叮咚”的琴声响起,厅中只 剩下了琴声与风声。 过了一会,公渊忽然昂首赞道:“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 秦亮 不禁转头向丈人看过去,两人对视,秦亮向他微微点头。却见外姑诸葛淑正用一只手支撑着下巴,专心致志的样子。不知她究竟是听音乐入神,还是在看秦亮弹琴的模样。过了一阵,公渊又感叹道:“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 曲罢,秦亮把双手抬了起来、离开琴弦,闭目回想了一下,刚才好像弹错了个调子,他便看向公渊道:“最近几年忙于战事,许久没有练习了,外舅勿怪。” 公渊微笑道:“情有可原。” 嫂子张氏的声音道:“我们家仲明不只会带兵打仗、通音律,文章也写得不错呢。”诸葛淑没吭声,眼睛却有些失神。 秦亮拱手道:“外舅才是精通音律之人。” 公渊摆手道:“今日罢了,待以后时机恰当,你我再合奏和鸣。” 秦亮的目光扫过公渊的大胡子、不置可否,这时令狐愚的声音笑道:“舅婿知音,实乃一段佳话也。”令狐愚的妻子也姓张,随即附和道:“确实很难得。” 长兄秦胜揖道:“当年仲明年少,出仕不久,还只是孙德达麾下的属官。自是王将军与仲明一见如故,我们两家才有缘永结秦晋之好。” 妇人们纷纷点头附和。 长兄这么一提醒,秦亮倒想起了、丈婿之间的不少往事。猜忌博弈都有过、并非表面 上这么亲密,但事情算是过去了,如今三家还能维持和睦,确实令人欣慰。秦亮当然不会再提。 .....。... (/_) 1秒记住网:。 顶点地址: 移动端:感谢您的收藏! 第五百七十九章 无事闲谈 无丝竹的喧嚣、也无饮酒的豪爽,高台厅中闲适而清静,确实就是亲朋小聚。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因为冰面还没完全消融。 身着浅色衣裙的年轻侍女进来,将菜肴摆上了小木案。秦亮坐在侧首位置的筵席上,伸手指了一下菜肴,说道:“煎熟豆腐的油、用的是麻油,今日的菜肴都是素食。” 他稍作停顿,“如今很多人都不守礼制了。但外舅家知书达礼,三叔尤爱饮酒、却把酒也戒了,可见重视礼法。我与令君方才如此安排,不敢造次。” 长兄附和道:“王家名望,果然名不虚传。” 公渊道:“我们只是比较守旧礼。” 只见诸葛淑与玄姬抬起头,竟不约而同地朝秦亮看了一眼。 诸葛淑曾在乐津里旧宅中解开衣襟,只是让秦亮看到过她白生的肌肤、没有做过什么,当时秦亮也不知情。但玄姬的事,确实不太好说。 不过秦亮转念一想,若非我改变了局势走向、王家已经被司马懿灭族了!不就是喜欢上了王家的女子,这点事相比之下算得了什么呢? 秦亮便接着一本正经地说道:“盘中糕饼含有各类坚果、麦面,加上这道豆腐,勉强是可以代替肉食的。还有木耳淋汁,慢炖海藻,深色蔬菜有宜于身体。舅姑叔父素食多月,更应注意膳食营养。这也符合礼制之义,为亲人守礼时、一定不能损伤自己的身体。” 王明山赞道:“仲明 有心了。” 秦亮转头道,“这都是令君下厨亲手做的菜肴,请诸位长辈品尝罢。” 大伙纷纷提起筷子,“来尝尝。”“令君真是贤惠阿。” 令君转头向秦亮看了过来,她明亮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一般:几道普通的小菜,竟能被卿吹嘘得那么上档次,仿若是宫廷大宴上的山珍海味似的! 不过令君的眼睛里有一丝微笑,欲讽秦亮一句的意味之中、神色又暗藏着受用。 秦亮看在眼里,身体稍稍倾斜,令君也很默契地偏头靠近。秦亮便轻声道:“不管食材何如,用了心思才最重要。” 令君忍着的笑容终于舒展了出来,轻轻点头道:“君言之有理耶。” 对面的公渊、诸葛淑等人看了过来,令君坐正了身子,微笑道:“妾在王家也时常下厨做饭,味道没有什么稀奇之处。长辈兄嫂在这里一定不要拘谨,别太嫌弃妾的厨技阿。” 嫂子张氏感慨道:“味道很美,入口细嫰,我还不知道豆腐可 以用油煎呢。”令君看向张氏,眼睛里露出了清纯善意的笑容。 这时众人都动筷子了,一边吃饭、一边随意闲谈起来。 秦亮与丈人、还有嗜酒的王金虎最熟悉,不过这次他与王明山偶然之间聊到了书法的话题、分享彼此的感悟,王明山便仿佛找到了认同一般,话也多说了一些。 但没有酒的宴席、不会吃得太久,因为饭菜汤茶很快就能让人饱腹。无酒不成 席,诚不我欺。 之后侍女们被唤了进来,她们收拾完小木案,重新端上了茶水。秦亮又叫人拿来德衡纸(马钧纸)、砚台墨汁等物。刚才谈论书法,有点意犹未尽,不如直接上手。 令君见状,便邀请妇人们下楼游园。外面阳光明媚,宅邸里有小溪、湖泊,亭台拱桥,风景是不错的。 高台厅堂里的几个汉子相互客气一番,秦亮拿起了毛笔,屏神在纸上写下三个字:才性离。公渊见状、转头与秦亮对视了一眼,两人立刻相视而笑。 王明山细赏片刻,点头道:“仲明的书法,确有几分成侯(钟繇)的神韵。” 书法不同于别的技艺,有名家流派的痕迹、反而是很稳的路子,王明山提到钟繇,其实是在夸赞。 秦亮笑道:“看来临帖练习,真的有用。”说罢将毛笔递给王明山。 几个人先后在纸上写字,相互品评(互吹)。满嘴硬胡须的王金虎、写的字竟然也还不错,而且默写出了诗经里的句子,大约是相貌的缘故、此情着实让秦亮有点意外,但王金虎也是祁县王家人,读书识字实属正常。这个时代的文武,并不分家。 众人谈了一会,便围坐在书案旁,端起小碗饮茶。 趁着这个时机,秦亮便淡定地开口了,他直接说道:“当今皇帝,不修德行。我欲仿效伊霍故事,外舅、表叔、三叔、四叔、长兄以为何如?” 刚刚还轻松愉悦的气氛, 顿时为之一变,厅堂里有一会是鸦雀无声! 先前大伙应该就猜到了、今天有事要谈,不过当秦亮忽然说出口,人们仍是神情严肃,废立确非小事!其中长兄秦胜的神情,也立刻緊张了起来,他似乎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急着吭声。 过了一会,公渊回过神来、开口道:“我支持卿的主张。” 公渊这么一说,王金虎立刻点头道:“愿从长兄之意。”王明山正色道,“若有用得上的地方,仲明只管吩咐。” 领军将军令狐愚冷冷道:“皇帝昏 庸,吾一向不喜。仲明出面,此事正好。不知仲明随后欲推举哪个诸侯王?” 令狐愚确实不喜欢曹芳,以前他就提过另立新君,但当时是王家主政,秦亮也要听从王凌的决策。若非如此,秦亮早就想废掉曹芳了!刚才王广不提曹芳与秦亮之间的矛盾,正是因为此前王家不愿意行废立之事。 秦亮先点头回应,然后看向长兄秦胜。 长兄道:“仲明素有武功谋略,今深思而后行,愚兄自当依仲明之见。” 秦亮这时才转头对令狐愚道:“表叔觉得,东海王嫡子曹启怎样?” 令狐愚沉吟片刻,说道:“文皇帝之孙,既然是仲明选中的人,应该不错。” 秦亮道:“我先上奏皇太后殿下,如果殿下不反对,那便是曹启了?” 众人陆续应声点头。 短暂的商议之后,秦亮便微笑道:“今日天气挺好,我们也到溪 边去走走罢。” 令狐愚笑道:“吃得太饱了,正好消消食。” 秦亮从筵席上爬起来,笑道:“请。” 几个人陆续起身,随即说起了别的话题,好像刚才根本没有商议过什么大事。大伙一起走下高台,接着循溪水的方向往东走。 一时间秦亮也不禁寻思、事情是否谈得太草率了?重要的事给他说得轻飘飘的,还不如先前介绍几盘素菜仔细! 然而这件事也只能这样,关键不正是掌握洛阳兵权的几个人、能够达成共识吗?如果说多了,反而可能扯出上次提起废帝的分歧。 没一会,秦亮等人就在小溪岸边碰到了妇人们,大家又是一番相互见礼招呼。她们刚才正呆在一处敞亭里吹风,果然还是不愿意晒太久太阳。 外姑诸葛淑忽然问道:“我听说,仲明下令弃守合肥,其实是一个计谋,为了引誘东吴大将诸葛恪出战?” 秦亮轻轻摇了一下头,说道:“没有外姑说的那么复杂,只因合肥不好守罢了。那诸葛恪的人马、在东关尚能与魏军中军主力对阵,当时二叔等人的兵力明显处于下风,还不如弃守。” 诸葛淑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原来是这样阿。” 王广也说道:“二弟来信说过了,事情很简单,仲明送去军令、就是为公翼承担责任。” 大伙说着话,陆续出了敞亭、向前方的拱桥那边走。户外的地方很宽敞,弯曲的铺砖路却比较窄,渐 渐地人们就变成了三两人一起、边走边聊。 令君走到秦亮的身边,轻声问了一句:“君准备要商议的事,议好了吗?” 秦亮简单地答道:“说完了。” 令君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有一会秦亮夫妇、与王广诸葛淑的前后位置离得近,王广便放慢了脚步,转头道:“我听说此间有一处清静的庭院,以前玄姬就在那里住过。玄姬在宜寿里服丧有一年多了,让她留下也可以,还能帮令君照看一下孩子。” 话音未落,诸葛淑立刻转过头来、看了秦亮一眼。 王广忽然主动说起此事,秦亮也有点惊讶。 不过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似乎让王广对玄姬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变化。毕竟玄姬也算是王家人。 这时令君开口道:“过几天我们要去宜寿里、祭拜祖父灵位,正好可与姑同行回来。” 王广转身看了一眼前方的亲戚们,点头道:“那就这么安排罢。” 只见令君的气质端庄、神情平静,此时周围的环境明亮开阔,她的言行更显大方得体。秦亮看了她一眼,便几乎相信、令君刚才只是在正大光明地谈论家务事而已,必定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想法。 父女二人商量的事情,好像与秦亮无关,他自然不用多言。一旁还有外姑诸葛淑,也未吭声。 亲戚们在园子里游玩许久,没有再返回高台上的宴厅,下午便要告辞了。秦亮与令君送客到前厅庭院,依依 不舍地目送几辆马车行驶出了大门。 (/_) 1秒记住网:。 顶点地址: 移动端:感谢您的收藏! 第五百八十章 快刀斩乱麻 一早秦亮便在大将军府前厅与属官议事,又召见了宗正阿蘇参与。 这回秦亮没有回避实话,直指李丰许允谋刺、毌丘俭起兵谋反,都与曹芳有关!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诸官因此无人劝阻。 随后秦亮便拿出了写好的奏书,上面已经有几个签名,秦亮、王广、令狐愚、王金虎、王明山、秦胜。大将军的职位在三公之上,所以秦亮与王广的名字中间,还留了两处空白。 阿蘇接受秦亮的嘱托,拿着奏书去殿中、各府、寺,按照名单找官员们签字,以便联名上书。 等到下午、阿蘇返回大将军府,却见奏书上的三公只有蒋济的名字。阿蘇去司徒府时,高柔身边有个从子叫高珣、力劝高柔签名,但高柔坚持说,这等大事、最好先让朝臣集议。 除了高柔,九卿里的太常羊耽、光禄勋郑冲也没有签。但这都不要紧,因为正文后面的名字已经够多了,秦亮暂且也没空去分辨那些不愿意的人。 奏书先送给中书省的通事郎,完全从正常途径上奏。加上找过朝臣联名,事情基本已经公开了! 秦亮遂不再拖延,直接开办正事。一场超过十万人的大规模会战,一旦开始,往往也只要几天,秦亮不觉得、这种事须要太长的时间。 他随即发军令,把中垒营一部、调往阊阖门西侧广场。准备妥当,第二天清晨天刚亮,秦亮等人便进了皇宫。 此次他没有走东 掖门,而是绕行阊阖门,过止车门、来到了太极殿庭院南边的阅门。 诸寮此时差不多全在阅门内,正等着宦官开门,要去太极殿东堂参加朝会。 秦亮一进来,无数眼睛便齐刷刷地看过来,嘈杂的声音也停止了,惊诧、緊张等情绪在人们的目光之中流转。 不断有人起身,向秦亮揖拜见礼,口称“拜见大将军”。秦亮也陆续向大伙还礼,然后径直走到了前方,来到最前面的筵席上、面朝众人独坐。 这个位置以前是司隶校尉坐的,现在司隶校尉空缺,正好让秦亮有地方坐。 众人几乎屏住了呼吸,有的人还小心翼翼地正了一下冠帽。但秦亮并不管人们的礼仪,只是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黄门监黄艳早先就站在墙边,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这时开口道:“皇太后殿下诏曰,今日朝会取消。” 诸寮随之一阵交头接耳,但都没有离开的意思,因为大将军还坐在那里没动。许多人似乎也预料到了、今天有事发生,毕竟秦亮做上 大将军后,还从来没有在阅门逗留过。 宗正阿蘇起身揖道:“臣请觐见皇太后殿下,请黄公公通报。” 黄艳还礼道:“请随仆来。” 这时,散骑常侍郭芝道:“仆请为副。”他面对着阿蘇,却微微侧身、朝向跪坐在筵席上的秦亮。 秦亮微微颔首。 阿蘇侧目一看,点头道:“郭将军请。” 三人一起走阅门北面而去,来到 宽阔的太极殿庭院广场,然后去了太极殿西堂。 此时已差不多到了朝会的时辰,皇帝却没有去东堂,果然正与郭太后跪坐在西堂的正位上,郭太后面前也没有垂帘。 阿蘇等二人趋步上前,行稽首之礼,贺陛下殿下安康。见礼罢,郭太后拿起裹成一卷的纸张,看着曹芳道:“昨日我收到了大将军秦亮等人的上书。” 曹芳一言不发,也没有动作。于是郭太后把奏书递给了张欢,张欢拿下来交给阿蘇。 阿蘇双手展开,稍等片刻,便念道:“臣亮言,今皇帝不孝,对太后无礼。乱后宫常纲,尊卑无序,打骂皇后,骄纵宠妾。轻辱儒士,亲近小人,暴虐无常,无故虐杀清商署官吏伶人。沉迷女色,留宿男女于中宫,毁坏人伦……臣谨拜表上闻,平皋县侯臣亮,都乡侯蒋济。” 稍微歇了口气,阿蘇又把一长串名字念了一遍。 宦官张欢走过来,接过阿蘇手里的奏书,然后躬身上前,再次呈送到曹芳的跟前。西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曹芳终于伸手接了过去,忽然手往上一扬,但立刻又停在了半空。他的脸色铁青,沉默了片刻,又将奏书重重地放在手边。他回顾左右,然后看向郭太后。 郭太后一言不发。曹芳“哼”了一声,从筵席上爬起来,随即拂袖而去! 阿蘇弯腰揖道:“臣请皇太后殿下诏命。” 郭太后沉默了一会,目光从阿蘇脸色扫过 ,阿蘇立刻把腰弯下;郭太后又看着郭芝,停留了一会,终于开口道:“用玺罢。” 大长秋的谒者令张欢拜道:“喏!” 说罢他便小心打开了匣子,从里面取出魏朝才制作的玉玺,准备妥当,当着众人的面在帛书上盖上了红印图案,中间是几个篆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阿蘇拿到帛书,便与郭芝一起拜别皇太后殿下。他们离开西堂,随即返回阅门。 朝臣果然还聚集在阅门内,阿蘇立刻当众宣读太后的诏命! 前半段是曹芳的罪状,与大臣们的上书类似,而且并非编造、都是曹芳干过的事!曹芳若能坐稳皇位,就算干出更严重的事也无妨、甚至都没人敢公开言说,但这种时候就会被拿出来示众了。 郭太后以母后的名分,认为皇帝不能再承天绪、奉宗庙,故诏命废皇帝为齐王,另立贤君。 大伙刚不久才听到风声,没想到一早来皇宫,直接就听到了皇帝被废的诏书!人们听完简短的内容,皆尽悚然,许多人满脸震惊。 “呜呜……”忽然人群里传来了哭声。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是尚书右仆射夏侯玄,正以袖掩面、哭出声来。顷刻间,他的青色官袍袖子的颜色也变了,泪水竟打湿了缎料。 就在这时,秦亮的声音道:“泰初,泰初?” 夏侯玄终于停止了哭声,拿开袖子时、脸上仍有泪痕。 两人对视了一眼,秦亮问道:“泰初何故哭泣 ?” 周围的官员纷纷噤声,默默地关注着此时的场面。 夏侯玄缓缓地咽哽道:“我为烈祖明皇帝而哭也。” 秦亮道:“先帝在时,齐王还没有做出那么多歹事。现在卿是认为,我等仿效伊霍不对,还是太后诏命有错?” 此言一出,更没人吭声了。包括跪坐在夏侯玄身后的诸葛诞,今早完全没有引起人们的丝毫注意。 “唉!”夏侯玄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秦亮直视夏侯玄,夏侯玄的位置与秦亮有个角度,他也微微侧目、再次与秦亮相互打量着。旁边的许多官员,眼睛里都露出了惋惜的神色。 但秦亮并未为难夏侯玄,因为夏侯玄的府上有卧底,他看起来没干过什么实质的事。况且秦亮又没开始准备篡位,并无必要急着对付这些人。不过在王凌时代、给夏侯玄任命的尚书右仆射,是该挪一挪地方了。 秦亮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后、便转头对站着的阿蘇说话,语气也很冷静:“卿为使节,郭将军为副使,准备齐王印绶、车驾仪仗,送齐王出宫,前往邺城。” 阿蘇、郭芝揖道:“仆奉命。” 秦亮遂从筵席上爬起来,带着辛敞、杜预等人离开,跪坐在席位上的官员们纷纷顿首道别。 刚刚阅门内还很安静,秦亮刚走出去,很快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人声。 秦亮并不停留,几个人过止车门,径直乘车来到了阊阖门内的西边。 此地南面就是阊阖 门西阙,东面是司马门的建筑群。平素此地属于倵卫营的防区,不过兼领倵卫将军的王广没来,在场的左校尉王彧、及以下将士,都跟着秦亮打过仗;不久前的淮南之战,王彧部就在战斗序列。昨日秦亮还调来了嫡系中垒营一部,因此这里的人马、全都是熟悉的自己人。 秦亮登上高高的西阙,一下子看清了洛阳城的景色,无数亭台、楼阁、房屋都映入了眼帘。 不过今天是阴天、风还挺大,阴沉沉的光线之中,古朴的宫阙更显灰暗,空中还夹着杂物乱飘。 没一会,辛敞带着太常羊耽上楼来了。羊耽见礼寒暄了一句,显得有点沉默。之前他也没有在奏书上题名。 秦亮却完全不提那茬,态度平和地说道:“这几天朝臣要集议,推举新君。国不可长期无君,为了节省时间、让新君早日登基,羊公可愿为使节,提前出发、前往迎接东海王嫡子曹启?” 羊耽仿佛松了口气,眼睛里闪过一丝喜悦,立刻拜道:“仆愿受命,不胜荣幸。” 废黜皇帝这种事,羊耽不想参与,但迎接新君、当然是好事。 秦亮还礼道:“卿可尽快出发。” 羊耽再拜告辞,大将军长史辛敞跟着执礼,主动送羊耽下阙楼。 之后秦亮便未离开此地,等了近两个时辰、终于看到车驾仪仗从止车门那边过来了。秦亮立刻松了口气,看来曹芳还是愿意奉诏的,并没有节外生 枝! 不过郭太后的诏书一旦发了出来,曹芳便已变成齐王,他就算想闹也晚了。 有一行官员在车驾旁边,步行送曹芳出来。秦亮在远处细看了一会,认出其中有郑冲、诸葛诞、满伟等人,当然夏侯玄也必定在场。 毕竟曾有过君臣之义,一些曾与齐王走得近的官员,还是没有表现得太过薄凉。 然而也只是这样了。真正愿意与曹芳共进退的人,以前在密谋莿杀、起兵谋反的时候,早已先走一步、报销完毕,不用到现在才依依不舍。 (/_) 1秒记住网:。 顶点地址: 移动端:感谢您的收藏! 第五百八十一章 长治久安 急风掠过皇宫阙楼之间的风口,发出了呼啸的声音。一阵风穿过成排房屋的巷子,又把那些没有关好的门窗吹得“噼啪”直响。 “啪!”冗从仆射李涛面前的木门、忽然开了,一下子撞在了墙上。有人推房门、借着风势一下子便失去了轻重。 大长秋的谒者令张欢拿着东西走了进来,而掀门的宦官依旧站在门外。 张欢把一只红布绳系着的瓷瓶、放在了木案上,还贴心地放上了一只杯子。 李涛看着面前的瓶子,脸色顿时一变。 张欢看了他一眼:“我出去等着?” 李涛顫声问道:“尔等有诏命吗?” 张欢冷笑了一声:“汝干的那些事,心里没数?谗言齐王殴打宫人、活生生烤死清商署伶人,哪一样罪状没有汝?” 李涛道:“我只是听命行事!若说谗言,邢贵人说得比我多,还曾说过齐王妃的坏话,她为何能去邺城?” 齐王曹芳离开洛阳之后,他宠幸过的张美人、邢贵人等一众妇人都被送走了,亲近的宦官也有几人同行。只等齐王宫营建好,那些人便能继续在曹芳身边服侍。唯独李涛只被罢免了冗从仆射一职,未能出宫。 当然留下来的,还有齐王妃甄瑶。之前有传言齐王妃将薨,不料她的身体竟又渐渐好转了,但仍在病中,郭太后便没有让她去邺城,只怕在路上一阵颠簸直接丧命。况且诏书里都直言不讳了,齐王殴打虐待齐王 妃,让她留在齐王身边不是遭罪吗? 张欢不言,转身便要出去。 李涛忽然似哭非笑地尖声道:“恐怕为陛下打听消息,在太学说的那些话,才是尔等不肯放过的原由!” 张欢回头看了李涛一眼,还是没有吭声,眼神却好像在说:原来汝明白阿? 李涛的皮肤有点黑,这会脸色看起来更黑。他盯着瓷瓶看了许久,终于拧开塞子,将里面的酒水倒进了杯中。 等了好一会,屋子里终于传来了“叮叮哐哐”的一阵响动,渐渐地没有了声息。 张欢再次返回,鞋子小心地避开砖地上的血污,伸出手指在李涛鼻子上一探,转头道:“进来罢。” 立刻便有几个宦官默默地进来了,两个人上去抬起李涛。另一个人拿起瓢,在木桶里舀了半瓢水倒在血迹上,然后拿起布巾在地上擦,当他清洗布巾时,木桶里的水立刻泛起了红色的水花。 砖地上残留的血迹,大概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泥垢一样的东 西了,成为难以分辨的稍许痕迹。 皇宫里那些古朴宏伟的台基之间,角落砖缝里必定都有这些东西。洛阳宫虽然在明皇帝时才重建过,但短短一二十年已经死过很多人。集中大權的地方,不死人是不可能的,有名有姓的士族大臣都能遇害,况乎宫女宦官?比如当年毛皇后被杀的时候,她所属的近侍,包括明皇帝身边的宫人全部被殺光!直接换了一批人。 废黜皇帝连带的一些事、像是宦官李涛从人间硝失之类的,秦亮自然还不知情。他这两天顾不上旁枝末节,此时正在朝堂里主持集议。 推举新君,才是眼下最紧迫的事! 虽然太常羊耽已经出发两天了、前去迎接曹启,但皇帝人选还是要大家再商议一下。 羊耽走得急,他要去的地方、大多人并不知道。估计羊耽离开洛阳的事,也还有一些官员不知道。 于是朝堂上有一些人,仍在那里推举曹髦。司空蒋济说话都有点费劲了,却终于忍不住、好心说了一声:“还是选东海王嫡子罢。” 刚才表达了主张的尚书郎挪动身体,客气地向蒋济拱手作揖,却道:“公台明鉴,仆闻东海王庶长子神明爽俊、通晓文武,以为是更好的人选。” 蒋济只得微微点头,不再多言。 曹芳被废之后、人们确实更容易想到曹髦,很多事如果没有外力介入,大概真有一定的必然性。 秦亮也暂时没有表态,他听到蒋济的言论、不禁又想起了两天前的事。废黜皇帝的奏书,蒋济签名了,高柔没签。 不过这种三公级别、半退休状态的人,其实不签名才是正常选择,因为废黜皇帝又没事先与他们商议。尤其是高柔,勤王之役都后没事,这种事他更不担心。何况高柔与秦亮认识很久了,关系处得还可以。 而蒋济有个问题,在扬州起兵之后、王秦令狐三家与司马氏已经 公开敌对了,蒋济还听从司马懿的意思,给青徐都督胡质写过信。所以蒋济更加谨慎、不想在此时引起秦亮不满? 当然蒋济一向有老实人的名声。正如他坑完了曹爽、又坑王凌,十分无辜,只因相信司马懿会信守诺言……说不定这次、蒋济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曹芳的那些罪状属实,真的不适合做皇帝罢? 秦亮耐心听了许久大臣们的言论,终于当众说出了自己的主张:“皇帝乃国之根本,吾等应该看长远一些。我主张推举东海王嫡子、文皇帝孙,年纪虽比东海王庶长子髦稍小,但可以请太后先行摄政 ,只待皇帝亲政、国家便可长治久安了。” 虽然秦亮的声音不大,但他一开口,立刻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大伙纷纷瞩目,随之附和,赞同曹启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秦亮又道:“不过此事应该问问皇太后殿下的意思。诸位的主张、我先去上奏太后,然后再议。” 光禄勋郑冲等人做出了点头的动作,看起来挺真诚的,至少对秦亮这样的态度、好像十分认可。有时候走过场,就是在表达态度。 秦亮拱手执礼,从筵席上站起来,然后从朝堂北边的侧门出去。 朝堂的位置在太极殿庭院的东侧,有一道宫墙隔着。秦亮与宦官黄艳出得朝堂庭院,马上就看到了一栋形似门楼的建筑,后方则有阁楼、回廊。之前宦官已告知、今天郭太 后来了朝堂这边,她就在里面的阁楼里。 此处建筑有个名字叫“閤门”,不过名字不太正规,因为皇宫中不止一处地方称作閤门,还有多处东閤、西閤这样的地方。 门楼前的殿中侍卫、向秦亮抱拳拜称“大将军”,秦亮点头回应。 这些房屋都不太宽敞,黄艳带着秦亮、一会就走过了门楼。穿过门楼,狭小的天井出现在眼前,阁楼也在前方不远处。 以前秦亮来过这里,知道前屋的进深非常小;本不宽敞的阁楼下方,前后还分成了几间屋。因此他在门外稍等。 黄艳朝门里通报,里面立刻传来了郭太后庄重的声音:“大将军不宜在閤下,快请入内说话。” 秦亮应声走进房门,刚进门、面门几乎快贴到垂帘上了,离郭太后很近。垂帘后面,有一张床(坐具)、三面绸缎屏风围着,郭太后正跪坐于床。 秦亮坐到筵席上,向郭太后稽首。郭太后也俯身还礼。 垂帘内有两个宫女、帘外有宦官黄艳,秦亮便专门说了一句:“诸臣推举新君,恭问殿下之意。” 郭太后却径直说道:“上次议过了,那就东海王嫡子启罢。” 秦亮道:“臣当转述殿下之言。” 这时郭太后笑了一下,缓缓道:“我听说,宫外有人在猜测、大将军要请我去永宁宫居住?” 秦亮立刻用轻松随意的语气道:“殿下若去了永宁宫,谁来摄政阿?” 郭太后轻叹道:“若是曹 昭伯、或司马懿仍在,我早该搬到永宁宫了。不过我确实无心于此,如果没有仲明辅政,我也不可能有办法维持。” 两人说话的 感觉有点稀奇,因为有近侍在场,彼此还是会稍微注意言行礼仪,但又不全是场面话、所说仍是实言。 秦亮道:“新君继位,年纪不大,殿下摄政名正言顺,且更能稳定朝局。” 郭太后点头道:“既然大将军与诸臣所请,便先这样办罢。不过永宁宫迟早都是我的归宿。” 秦亮抬眼往垂帘里看了一眼,“只要我还在执政,便不同意殿下去永宁宫。无非是住在中宫、或者后宫的区别,以后……”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等到皇帝亲政,殿下也可以居住后宫西游园,跟以前一样。如此也方便、皇帝在近前尽孝。” 郭太后也抬眼看向秦亮,一双艳美的杏眼十分明亮,“大将军言之有理。” 皇宫里有殿中、中宫、后宫的说法,大臣们能活动的地方,如太极殿庭院、朝堂、尚书省等地方,便叫殿中。 太极殿北侧,包括皇后的正殿昭阳殿、以及东边的式乾殿含章殿等地方,属于中宫。再往北隔着一条永巷,那边有许多宫殿、含西游园在内,则是后宫。 之前郭太后一直住在后宫,最近刚刚搬到了中宫的含章殿(甄瑶不再是皇后,也搬出昭阳殿了、与郭太后住一起),正是为了靠近殿中区域,以便暂代皇帝主持朝政 。 (/_) 1秒记住网:。 顶点地址: 移动端:感谢您的收藏! 第五百八十二章 新气象 拜别皇太后殿下,秦亮便离开了閤门,返回朝堂告诉诸寮、太后看中了东海王嫡子启。何况在此之前,秦亮当着众人、已表态过选择曹启,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正月中旬,太常羊耽顺利把曹启迎接到了洛阳。 秦亮也没见过曹启,选这个不到七岁的王子,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他不想选曹髦。曹启说是七岁,实际只有六岁多点,因为古人出生就算一岁。曹启已经乘车到达洛阳城,秦亮等人仍然没见着面。 先是文武百官等候在西掖门外,迎接曹启的车驾。官员们在马车外面揖拜,曹启却没有下车,使者羊耽出面声称、王子车马劳顿,请众官免礼。 大伙便继续簇拥着车仗进宫。长龙般的队伍往东走,很快到了止车门,所有官员都下车步行,继续北上。王子启反正都要登基了,使节羊耽等人、便仍旧让曹启乘车而行。 众人过阅门、进太极殿庭院,在太极殿东堂外停下来,宦官要带着曹启去东堂拜见太后。这时秦亮等人才见到了曹启。 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见一面,确实看不出什么。据说有些孩子六七岁大、便会写诗了,但观之曹启,应该不是那样的神童。 等到宦官张欢出来,秦亮与之谈论了几句,更确认曹启不是早熟之人。 张欢小声谈了两件小事。说王子喜欢吃饴蜜,刚才到东堂见到郭太后,忽然哭闹着要找阿母,幸得 宦官庞黑哄好了王子,庞黑的法子就是说、他那里有饴蜜。 庞黑自然也是蒙对的,大概是猜到孩子都喜欢甜食。另外一件事,正是说庞黑。因为王子亲近庞黑,郭太后临时下诏,升庞黑为冗从仆射了,负责照顾王子的事宜。 秦亮也认识那个叫庞黑的宦官。此人既不胖、也不黑,相反他的皮肤颜色浅、骨骼细,加上脸上没有什么肉,一股阴柔之象。庞黑之前应该是黄门从官,与宦官李涛是同乡、关系也比较好;不过他是投靠了黄艳的人,凭借同乡的情分、曾多次向李涛打听有关曹芳的事。 没一会,黄门监黄艳就走出了东堂,口述太后的诏命,请诸臣准备新皇登基事宜。这也表示,郭太后认可了曹启。 既然已经迎曹启到宫中,秦亮遂下令、今天就举行典礼。事情安排得很紧凑,但算不上仓促。皇帝袞服、礼器、诏书都提前准备好了的。 典礼举行的地方在太极殿正殿。秦亮这才想起来,他出仕这么多年了,已从一个掾属干到大将军,竟是第一次走进中间那座太极殿! 秦亮早就习惯了,魏朝的各种礼仪都不繁冗,包括达官显贵结婚的昏礼、也很简洁。 大约因为出尔反尔的事,还没到习以为常的程度,所以世人不需要太长时间去强调;如同寻常年号,不必加个正字一样。拜礼下去,便表示认定了,这是我的夫,或者这是我的天子 。 只要宣读即位诏书,诸臣向皇帝行稽首礼,即是明确了君臣之义。 诏书以曹启的口气写成,当然是别人写的,内容简单但没有疏漏。首先强调之前的大魏皇帝英明神武,曹启顺应天命接受皇帝位。然后以新皇的名义,定性曹芳被废是因为失德;拥立的大臣以大将军秦亮为首,再度明确秦亮辅政的地位,郭太后则接受了大臣们的建言。 遂大赦天下,改年号正元。 年号类似正元、正统这样的,包括曹芳的正始,意思都是皇帝即位不太正常,缺什么补什么。通常新的年号、将于次年正式使用,但因为曹芳是被废黜的,所以正元年号即日生效。今年既是正始十一年,又是正元元年。 之后便是宣读贺表,奏钟鼓雅乐,然后祭祀宗庙。 记得年初那几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不料最近不是下雨、就是阴云天气。祭祀时烧的纸灰香灰飘出殿宇,风一吹,飘得满天都是,那叫一个阴风惨惨。 但不管怎样,新皇继位是一件喜事,按道理应该迎来大魏朝的新气象! 仪式过程不算太久,结束时也到了下午,人们这才离开皇宫,陆续散去。 ……大多数官员,都往西走、然后从西掖门出宫。而夏侯玄、诸葛诞要返回尚书省,他们走出止车门后,遂沿着横街往东走。同行的人,还有光禄勋郑冲。 三人都是齐王芳在位时、受过多次召见的人,如今参加 完新皇登基大典,一时间似乎显得有点沉默。 夏侯玄放慢脚步,不时转头观察诸葛诞。两人对视了一眼,诸葛诞也渐渐感觉到,自己与夏侯玄的关系、似乎已有了些许隔阂。 至少比不上以前了。想当年两人相互标榜、吹捧文章风度,名噪一时,皆成名士;彼此间视为知己,常常相谈甚欢忘记时辰,可谓无话不谈。而今却有了一种欲言又止的感觉。 夏侯玄终于开口问道:“齐王欲封大将军为晋王、加九锡之前,公休曾去觐见进言?” 听到夏侯玄称齐王,显然他也接受了废立的事实。毕竟曹启也是文皇帝的后人,曹芳与曹启、对于夏侯玄来说, 大抵没有多大的区别。 诸葛诞便道:“大将军有大功于朝廷,我只说,若是封赏不够、只怕大将军与中外军诸将不满,并未言说策封晋王之事。这也是为齐王着想阿。” 果然见夏侯玄没多大的反应。 诸葛诞叹了一声,又转头看一眼旁边的郑冲,情知郑冲与夏侯玄、估计在爽府时就认识了。诸葛诞遂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李丰许允密谋之时,说要举荐泰初为大将军。秦仲明辅政之后,泰初又几番与他不善。便如这回,秦仲明欲废帝,泰初却当众哭泣、言及列祖明皇帝。若是换作司马懿执政,吾今尚能与泰初交谈耶?” 郑冲也开口道:“若是司马氏执政,定会让郭太后移居永宁宫,不就 能独掌大权了吗?如今大将军却请郭太后摄政,观之可谓大魏忠臣也。” 夏侯玄皱眉不言,琢磨着什么。 诸葛诞对郑冲的言论,也只是听听而已,要他相信郑冲、他还不如信夏侯玄!夏侯玄至少是个性情中人。 当初曹爽势大,郑冲便接受了曹爽征辟、在爽府干过从事中郎;不料司马懿兵変之后,杀了那么多爽府的党羽,郑冲却一点事也没有,反而被提拔到了朝廷!他若没有用某种巧妙的方式、暗中向司马懿表示过态度,事情就显得蹊跷了。 而且郑冲也是个妙人,来回投奔,名声却没有因此变差。像这次曹芳被废,就完全没有人说郑冲、有什么对不起齐王芳的地方。 这时郑冲接着道:“当年有李丰、许允、毌丘俭之事,大将军与齐王已无法相善,不能安生。现在却可以尽心辅佐陛下、殿下了,或真如诸葛孔明之于刘禅也。” 其实夏侯玄与秦亮没有什么恩怨,正是因为身份、夏侯玄才不能与权臣交好。诸葛诞考虑到夏侯玄的出身,便不想多劝。 他只是顺着郑冲的话,又说了一句:“秦仲明辅政以来,收复汉中三郡要害之地,攻取东关、大削东吴实力,力压吴蜀两国,称得上是魏室中兴之臣了。” 夏侯玄没有接二人的话,他想了一下问道:“太后收回策书,乃因事先知道、大将军欲废皇帝?” 诸葛诞道:“或许知道废立之事 ,收回策书便是大将军的意思。或许太后不知,认为策书不妥、才做主收走。” 郑冲随即不动声色地说道:“大将军乃朝廷辅政,太后听取大将军的建议,实属正常。但若是太后自行决定,那太后摄政也算名副其实。” 郑冲敢说敏澸的内 容,而且说得很容易让人接受。果然连夏侯玄也微微点了一下头。 郭太后一家的人都死绝了,郭家那些人不过是叔父、堂叔亲戚,关系似乎也不是很亲近。何况凉州西平那边的大族,在洛阳一向不受待见,外戚难以成势。郭太后又是明皇帝册封的皇后,她应该多少有一些理由、愿意维护曹氏社稷? 夏侯玄转过头,又对诸葛诞沉声道:“扬州刚起兵时,公休也在寿春,太后是怎么到寿春的?” 诸葛诞沉吟片刻,环视大街上的光景,小声说道:“太后藏身于扬州都督府,深居简出,之前无人见过。她忽然在洛阳失踪,乃因曹昭伯等人正要将她幽禁到永宁宫,估计那时候王家便与太后有联络了。” 言及于此,三人继续往东走。过了一会,他们便到达了尚书省东南边。 郑冲要去东掖门,于是站在东侧,相互揖拜道别。 诸葛诞揖拜时,忽然发现东边的重檐上颜色有了些变化。他下意识地转头一看,便见太阳不知何时穿梭出了云层,阳光骤然洒落下来,天地间也随之敞亮了几分,竟让人恍惚有一种错 觉、误将下午当清晨。 (/_) 1秒记住网:。 顶点地址: 移动端:感谢您的收藏! 第五百八十三章 坚如磐石 新皇登基次日,发出的第一道皇帝(名义)诏书,便是给秦亮的。 宣诏的使节是御史中丞钟毓,随行的人之中,还有他的的弟弟、尚书郎钟会。 秦亮今天的安排,原本是去宜寿里王家宅邸、祭祀外祖王凌,然后把玄姬接回来服丧。 但听到宫里来的禀报,他只能临时改变行程,叫吴心去告诉令君,让令君她们先去宜寿里、以免王家人干等。他自己则先接待使节、宾客,随后再去王家宅邸。 守中书省的人是陈安和王明山,现在皇帝年幼,诏书若非秦亮的授意,那便是郭太后的意思。让郭太后摄政之后,敞开了说实话、如今秦亮也不是在自己夸自己! 大将军府的大门打开,秦亮等亲自迎到门楼外,一番见礼对答,将使节引到了阁楼前厅。钟毓坐于前厅北面,宣读了诏书。 着墨最多的内容、是列数秦亮的功劳,包括对外开疆辟土的军功,以及拥立大功。然后给予殊荣,加号大都督,免除都督中外诸军事,入朝不趋,奏事不名,剑履上殿,如萧何故事。除此之外,还有赏赐的华服、财物等东西。 如果秦亮接受,那么现在他的主要头衔就是这样了:大将军,大都督,录尚书事,假黄钺,平皋县侯,入朝不趋、奏事不名、剑履上殿,如萧何故事。 秦亮听完宣诏,先向代表皇帝的使节钟毓伏拜,但没吭声。 钟毓等了片刻,又正身说道: “钦哉,敬服朕命。” 秦亮想了一下,终于开口道:“臣感激涕零,拜受皇恩。唯有战战兢兢尽心辅佐陛下,治安国家,中兴魏室,方可报之于万一。” 钟毓的催促只是例行公事,似乎没想到、秦亮干脆直接受了,他不禁抬头看了秦亮一眼,然后把诏书送上。即便秦亮把话说得很客气谦逊,实际也是毫不推辞。 但又不是裂土封公,以及加九锡、如王莽故事,秦亮有什么不敢受的?诏书说了,如萧何故事! 不说萧何,即便在魏朝,前面也有四个人如萧何故事,并未(来得及)篡位,其中还有王凌。 钟毓立刻离开上位,来到东侧站定,揖拜道:“恭贺大将军。” 跟着一起来的钟会,以及大将军府的辛敞、王康等人,纷纷拜贺。 秦亮道:“公请入座,我叫人奉茶。” 钟毓侧目看了一眼钟会,然后向秦亮拱手道:“大将军好意,仆领受了,但因有公事在身,须得赶回宫中复命,请先告辞。” 于是秦亮把诏书拿给了秘书掾朱登,遂率众送钟毓等人到府门口。钟会果然没有跟着大哥一起走,大伙返回阁楼的路上,他还十分自然地走到了秦亮的身边。 钟会与钟毓是亲兄弟,秦亮便继续刚才接诏的话题、随口又说了两句,“皇太后殿下、陛下信任重用,是希望我辅政更加用心,我若推辞不受,反而会让殿下陛下不悦。” 钟会的声音道: “大将军在任,宣力淮南,文治武功,前人所不能及,拜受殊荣,受之无愧。” 一行人不时谈论两句,很快就走过长廊,来到了阁楼台基上。 秦亮见到一个侍女,便吩咐侍女把茶水送到西厅,正是事先为钟毓煮的茶。这会去王家已经迟到了,他索性准备再与大伙坐一会,因有钟会并非大将军府的属官、熟人也该以宾客待之。 大伙在栏杆旁边稍作停留,秦亮回头时、察觉到了钟会注视的目光,便也看了钟会一眼。只见钟会脸上,露出了些许自然的微笑。 不知怎地,秦亮又想起了钟会的龙阳流言。但眼前这二十多岁已经满脸胡须的汉子,确实不太像。 不过看着钟会的模样,秦亮倒忽然有点感慨,记得刚认识钟会的时候,他还是个十余岁的白净少年郎。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大概就是如此、见证少年渐渐长了一嘴胡子。 这时钟会忽然问道:“大将军事先便知,家兄要来宣诏?” 秦亮随口道:“卿为何这么问?” 王康的声音道:“大将军不知道。今日大将军本要出门,得知消息才未成行。” 钟会叹道:“难怪大将军听完诏书,有一时思索。不过大将军仍是我见过的、最从容坚定之人,虽对答言辞谦逊,却有镇定自若、坚如磐石之气,令人拜服。” 即便大将军府的属官,恐怕也没有那么细致地、注意到秦亮的反应。钟会一说,辛 敞等也纷纷点头称是。 秦亮寻思,大伙所指、应该是他坦然接受如萧何故事的诏书? 这时秦亮才意识到,即便是枭雄人物、也应该会有畏惧徘徊的时候才对。比如后世书上说的杨坚,可谓一代枭雄,趁着皇帝驾崩做上权臣,却整日惶惶不可终日、问别人自己能不能成功呢;还是他的一个谋士安慰他,不管成功与否、你还能退回去? 但秦亮的心态比杨坚还好吗? 秦亮不敢如此自夸,大概是因为他曾获取的知识讯息太丰富了,早已明白了诸如此类的道理, 所以不需要别人劝说。 而且秦亮多次带兵打仗、坐镇中军,可能有点装过了头,潜意识里便不愿意、把自己的恐慌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 有些事是没有落到自己头上,现在真要自身承担了,秦亮大概也不像钟会所言、坚如磐石! 现在他的心态就有点不太好,一口气干完几件大事,现在他心里就像一团浆糊一样,也不确定究竟有没有出错!因为他知道,有些事,出了错不会马上显现出来后果,会在随后产生长期的影响。 也许不仅是权衡利弊,还有颠覆观念。有些确实应该做的事,不见得就符合他的价值观,即需要消耗精神去克服。 于是他觉得有些疲惫。不是身体上的,就是精神内耗、想事情太多,造成的心累。就像是困意袭来、却失眠时的那种感觉。 这种时候,把日常安排紧 凑一点、反而能好受一点。便是一直关注眼前的琐事,让自己顾不上太多思考! 秦亮站在栏杆旁边,看着前庭庭院里、那些假山上草木间的新绿,沉默了一会。 钟会的声音又道:“齐王芳无德,大将军仿效伊霍,实乃众望所归。但仆等刚闻消息、大事便已定音,大将军雷霆手段,真是出乎常人所料阿。” 秦亮回过神来,回顾左右道:“事先我与府上的人商议过,不过这种事一旦谋划,确实不能拖延太久,免得夜长梦多。” 大伙先后应声。在场的人里面,钟会是没有参与密议的,因为他不是大将军府属官。 秦亮再次观察着钟会。此时确实看不出来、钟会有多大的野心,兴许人的心气,还是与处境有关罢。 不过钟会此人的性情,确实与羊祜不同,做事也没那么讲究;与之类似的人,大概还有吕巽、贾充等。 羊祜那样做事有原则的人,其实更让人放心。哪怕羊祜很少恭维秦亮,还继续与夏侯霸家的人交往,甚至不避夏侯玄,但秦亮还是觉得他比较靠谱,正是因为相信羊祜,有所为、有所不为。 秦亮想了一会,仍然露出笑容道:“王士治现在做了从事中郎,若是用军谋掾的官位邀请,大概有些委屈士季。不过士季若是愿意,以后就方便参与大将军府议事了。” 不料已经是尚书郎的钟会竟是一喜,立刻拜道:“即使为大将军之马 夫,有何屈哉?” 刚才被提到的王濬,顿时与辛敞面面相觑。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秦亮立刻拖住了钟会的手 臂,却笑道:“士季若为马夫,汝兄答应吗?” 身边的几个人发出了笑声。不过秦亮继续开玩笑,反而能避免钟会尴尬,这不是替钟会的言论开解、大家只是开个玩笑吗? 钟会也是会心一笑,“家兄应会勉励,愿仆能追随大将军左右,可以增长见识。” 秦亮道:“只听士季说,我不太确定。改日派人登门礼聘,问问汝兄。” 大伙如此一阵谈笑,但说出来了的事、便非玩笑,此时基本可以确定、钟会要到大将军府为军谋掾了。 起码钟会目前是明确站到了大将军府这边,秦亮得到颍川钟氏的加盟、应该大有裨益。至于今后是否会出什么问题,倒不用管那么长远。 如今的情况就是这样,顾不上太远、太细的考虑。 朝廷里也是一样,像尚书省那些中下层官吏的人事权、财权等,换作太平盛世,人们必定看得非常要紧;但以前的曹爽司马懿王凌,也没有太过关心,原因无他,大伙都盯着洛阳兵权、各州都督刺史,有更紧迫要命的东西。 这时侍女们端着木盘,把煮好的茶送到西厅了,秦亮遂邀请诸官入内同坐,一起品茶。 其实秦亮就算不赶着去宜寿里、此时也有正事可以做,比如听取王康禀报抚恤伤残的进展,询问办事的详 细过程。 然而秦亮也发现了,谈事情最好单独召见。一群人聚集在一起,便很容易谈地,不干正事。 (/_) 1秒记住网:。 顶点地址: 移动端:感谢您的收藏! 第五百八十四章 未能偶遇 令君出阁前的那座庭院,便是玄姬现在住的地方。她站在阁楼上的窗边,观察屋顶上的太阳位置,猜测时辰差不多了,便往楼梯口走去。 这座庭院里、阁楼上,有太多回忆的画面。然而时间过去了那么久,熟悉的气息、确实早已不复存在。 刚走下木梯,忽然便听到外面隐约传来了呜咽哭声。年轻女郎的哭声,似乎带着痛苦伤心,但音色娇气,竟然一下子让玄姬心乱了。她都熬了那么长时间,没想到马上便要见面,心境却变得越来越焦躁,更加容易胡思乱想。 玄姬走出门口,只见一个侍女坐在檐台上,一边在刷靴子、一边在那里哭。她连哭的时候都没有偷懒,每用力刷一下,因为呼吸的缘故便哭一声,声音颇有节奏,难怪听起来那么异样。 “谁欺负汝了?”玄姬问了一声。 侍女抬头看了一眼玄姬,却不吭声了,赶紧拿袖子擦了一下眼泪,埋头继续干活。 玄姬想了想道:“我母亲来过?” 侍女这才“嗯”了一声。大概因为女郎站在旁边,她下意识想表现,便拿着刷子伸到鹿皮靴里,使劲快速地刷洗,发出“哗啦”的声音,时而又旋转着、擠压着皮子往里清洗,看起来十分娴熟。那毛刷蘸了许多清水,还沿着靴子外面正在流淌。 玄姬感觉脸上发烫,赶紧往前走,走过侍女身边,这才想起来回头道:“今天我们便要去大将军府 ,别哭了。” 侍女听到这里,果然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眼睛里露出了感动的神色,“妾洗干净靴子,便去收拾东西。” 玄姬道:“好。” 她说罢走出庭院,沿着那条熟悉的夹道,直接走到了宅邸大门与前厅门楼之间。她打算先去前厅庭院,一会看到动静,便往外走、在门楼那里就能“偶遇”秦亮。 不料,时间估计得真是太巧,玄姬刚走到前厅门楼,便见王公渊等人都出来了、正去迎接刚进府门的马车。 公渊招呼道:“妹来得正好,仲明和令君回来祭祀了。”诸葛淑也向玄姬见礼,唤了一声“妹”。 玄姬向兄嫂回礼,眼睛却一直留意着马车。不过玄姬对于礼数,平素就不如令君那么讲究,她不认真也很正常。 这种时候,玄姬的目光当然不会错过马车! 她最喜欢的场面之一,正是秦亮走下马车车尾、弯腰出来的样子。高高的个子即便弯下腰,在女子眼里也有几分压迫感,俊朗的相貌、眉目间的英气,居高临下的 气度,在俯身的姿态间又多了些许谦逊君子的感觉。秦亮下车,通常都有人迎接,在众人恭敬的态度中,他倒自有洒脱从容。 最重要的瞬间则随后而来,便是秦亮向迎接他的人、露出一丝礼貌的微笑,在不经意之中,眼神会在玄姬脸上停顿。无论在场多少人,他都能一下子找到玄姬、投来刹那间的注视,眼睛里仿佛只 有玄姬!哪怕他立刻就会挪开眼神、掩人耳目,但那微笑中掩藏的惊喜之色,在玄姬看来是说不出的温暖。 那个眼神如同灯光过后的余辉,总会在玄姬的眼前停留很久。这种时候,正该她使用“放空心灵术”了,不然很容易被人看出来、这对男女在眉目传情! 玄姬几乎屏住了呼吸,感觉有点窒息地看着马车。姿态端庄的令君先款款下了马车,接着下来的人竟是个侍女。然后就没人了? 再看马车附近,没有别的车辆,而侍卫是骑着马来的。 玄姬心里一阵失落,鼻子都有点酸了。 令君上前向大伙见礼,自然也没冷落玄姬,规规矩矩揖拜叫了一声“姑”。 相互拜见之后,公渊先问道:“仲明呢?” 玄姬没有多言,但也立刻侧耳倾听公渊父女的交谈。 令君道:“御史中丞钟稚叔带着仪仗、来了大将军府宣诏,仲明要先接待使节,迟一些才到。” 玄姬听到这里,刚刚落地的一颗心、又重新燃起了期待。 但片刻后她才意识到,即便秦亮今天不来,去了大将军府、不就见面了,一天都等不得吗?想到这里,玄姬不禁一阵羞愧。 公渊的声音道:“那我们先去前厅庭院,给汝祖父上柱香。” 几个人便一起走进了门楼,向廊芜上走去。公渊这才问道:“宣什么诏?” 令君的声音道:“早先听说了一句,大概是新皇感谢仲明的功劳,要给予入 朝不趋、奏事不名、剑履上殿的殊荣,并加号大都督。” 公渊转头看了令君一眼,却故作淡然道:“那便得取消都督中外诸军事了。” 令君“嗯”了一声。 这时迎面出现了两个侍女,她们提前让到了一旁,侍立等着公渊等人先过去。大家暂时也没有再谈论,沿着廊芜继续往北走。 侍女们立刻屈膝行礼,其中一个向公渊和令君行礼之后,等到玄姬走过,她又赶紧屈膝道:“见过女郎。” 一时间,玄姬感觉有点意外。 她 以前离开王家“清修”、却一直没有出嫁,如今回到王家自然表现得很低调,不愿意引人注意。毕竟被人注意也不是什么好事,大多人只会在背地里传流言蜚语!因此每当她与王公渊等人同行,通常都不怎么受关注。 但最近王家的侍女奴仆,好像忽然对玄姬多了几分尊敬。 之前传言秦亮要被策封晋公、加九锡的事,最后并没有策封,但秦亮的声威、大功已经不小了……所以王家的侍女们已能想到,王玄姬这个妾生女、极可能会变成秦亮的夫人之一? 当然玄姬的猜测不一定准确,但不管怎样、她倒是挺高兴。 令君有时候喜欢被人夸赞、认可。玄姬对那些东西不太执着,但她也不想被人胡说,若能被人们当作大将军的夫人,也是可以大方说出来的身份。权倾天下的王公家的媵、妾夫人,虽非正妻,地位却不低。( 当年曹操做魏公时,卞夫人尚非正妻,而且做过妓女,也没人敢轻慢她。) 仲明原先一直对玄姬心藏愧疚,这下确是让他找到了法子。 .... (/_) 1秒记住网:。 顶点地址: 移动端:感谢您的收藏! 第五百八十五章 重要的事 大将军府随后又来了几个客人。待秦亮来到宜寿里王家宅邸时,时间已快到中午了。 马车径直驶入大门,帐下督祁大打开了车厢尾门、弯腰侍立在旁,车厢内的光线随之一亮。 昨日还是阴天,因为秦亮记得、当时他在宗庙里有过感慨,直叫一个阴风惨惨。但今日天气晴了,尤其是临近中午时分,阳光亮得有点刺眼。 秦亮弯腰俯身走下马车,立刻看到丈人夫妇、三叔、令君迎接在旁,他们虽然穿着丧服,却掩不住热情之色。秦亮立刻报以微笑,然后才准备上前见礼。 不过顷刻之间他仍然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遂转头扫视了一眼,随即发现了刚走到前厅门楼外的王玄姬,心头一下便好像踏实了几分。 有时候人们在做一些冠冕堂皇的事情之时,可能心里关注的、并非明面上的正事,反而是暗藏在其中的隐秘心思。就像今天秦亮来祭祀王凌,要说他有多么在意这件事、显然并非如此,他真正想干的事、却是把玄姬接回去。 秦亮的目光在玄姬艳丽的脸上稍作停顿,她也察觉到了秦亮的眼神,一双美艳的瑞凤眼中、便露出了一丝嫣然笑意,但她立刻又收住了笑意、眼神闪躲到了别处。 在场好几个人是专门来迎接秦亮的,都注意着他。秦亮刚才只是看了一眼玄姬、瞬间的一瞥而已,便立刻走上前去,与公渊、公美等人揖见。 秦亮招 呼外舅外姑三叔、也与令君煞有其事地相互行礼,接着说道:“先是钟稚叔持节宣诏,接着桓元则等同僚来了。我便让令君先过来,免得舅姑三叔久等。” 王金虎道:“就等仲明了。” 公渊点头道:“听令君说了的。” 秦亮随口说话时、眼睛看着公渊的,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他没怎么用心。所以才不紧不慢地说了几句废话,他当然知道令君自己回来,必定要提起接待使节之事。 相比面前的两个满嘴胡须的大汉,秦亮的眼前仿佛还印着、刚才一眼看到玄姬的模样。生麻布衣襟鼓囊囊的、显得有点紧,粗糙不缉边的布料,反倒衬得她的皮肤雪白细腻,麻布形成的不规则皱褶、掩盖着她圆润美好的线条。几个月未能亲近,秦亮几乎都有点忘记具体的风景了,看到那丧服的轮廓、他又不禁好奇地回忆。 有一会,秦亮不知怎地、竟想到了司马师的前妻吴氏,或因吴氏眼睛大、眼神却不散。人道是小眼睛聚光,生得大眼睛的人确实更容易无神无形,吴氏则是个例外。 待王玄姬走了过来,秦亮便若无其事地转身见礼,唤了一声,还随口问了一句:“姑没和令君在一起阿?” 玄姬在人前、好像大方了不少,“刚才有点事耽搁,不过我还是想来马车旁、接一下仲明。” 秦亮不好在这样的场合,与玄姬说太多话,当即便微笑点头。 这时公渊 的声音道:“不用站在这里,我们去前厅罢,仲明先请。” 秦亮也客气了一句:“外舅请。”一行人便朝门楼走去。 大伙走上廊芜,公渊与秦亮并肩走在前面,公渊接着刚才宣诏的话题道:“陛下毕竟年幼,诏书是皇太后之意罢?” 秦亮道:“正是如此。” 身后诸葛淑的声音道:“陛下这么小便离开了亲生父母,也是不易。” 秦亮回头道:“应该只有东海王妃不舍,陛下有那么多人照顾、却不会有什么难处。” 诸葛淑看了秦亮一眼,轻声道:“仲明一说,确有道理。” 秦亮刚才随口之言,倒是心里话。像曹启那样的人,出生就是王子,然后六岁多登基做皇帝,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等到身体发育了,皇宫里一大群美女、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能有什么难处? 虽然曹启想掌权不容易,但只要他不折腾,基本可以荣华富贵终身,而且什么也不用担心。一般情况下,王是不杀王的,古今中外出奇地有默契。就算是汉献帝、曾经尝试挣扎过,曹操仍然一连送了两个女儿,并让汉献帝善终。 没一会,秦亮回过神来,想起与公渊见面、还有话要说,遂径直道:“我准备让夏侯玄升到九卿,外舅以为何如?” 公渊道:“如今仲明辅政,我还在服丧期,朝廷之事,正该依仲明之意。” 秦亮点了一下头,不过姻亲王家作为藩卫,涉及到高官的 人事变动,他还是想主动与王家人谈谈。 这时公渊主动问道:“九卿中的哪个?” 秦亮道:“太仆。” 公渊差点没笑出来,好像强忍了一下、才郑重其事地说道:“这个官位,挺适合泰初。” 太仆是管皇帝舆马仪仗的官,属于九卿之一。权力上的重要性、虽然不如尚书右仆射,毕竟一个管马,一个管人;但太仆的地位比尚书仆射高,尊荣不输,可不是什么弼马温之类的官,公渊不必那个反应的。 秦亮循着话题道:“吏部尚书空缺,尚书右仆射便不能空着了,让大将军长 史辛敞、接任夏侯玄的职位罢。” 公渊点头道:“辛毗做过九卿,因为得罪孙资刘放,才未以三公之位仕终,以辛敞典选举,无甚不妥。” 秦亮接着说道:“尚书左仆射就让王经来做。虽然王经当过边郡太守,又做凉州刺史,但他不太适合领兵,不如调回洛阳任职。凉州刺史叫文钦去接任。” 王经之前在战场上的表现,确实有点坑。秦亮早就想让他回来了,这次正好着手。 公渊转头看了秦亮一眼,但未提出不同的意见。秦亮也不知公渊在想什么,等了一会,便继续把人事调整都说了出来。 文钦去做凉州刺史,又空出来了幽州刺史,秦亮则提名玄菟郡守王颀,表字是孔硕那人。孔硕蛋大之类的字,确实少见,所以秦亮有印象。 王颀虽然曾经跟着毌丘俭起兵谋 反,但当时毌丘俭是他的直属上司,他几乎没有选择。王颀那样的身份、如果学习诸葛诞逃回洛阳,定会被人看作背主求荣之人,况且王颀当时在洛阳也找不到大树。 毌丘俭起兵是因为忠心于明皇帝、曹芳个人,但现在毌丘俭已经死了。当时主张向秦亮投降的人就是王颀,秦亮放过了他,说是不杀之恩、并不为过,后来在幽州相处了一段日子,觉得王颀为人还可以。如今秦亮再提拔王颀到州一级官员,按理就有知遇之恩了,否则以孔硕的出身、干八辈子都别想涉足都督刺史。 目前秦亮的嫡系武将们不能外放,洛阳中军才是重中之重,而没有军功或者领兵才能的人、却不能直接重用,王颀等才进入了秦亮的考量范围。 新皇登基,对诸臣的职位进行一些调整、属于常规操作。秦亮欲在此时任免官员,确是一个比较恰当的时机。 之前冀州刺史孙礼上书,说身体不好了要辞职。秦亮便准备调孙礼回来,太尉的高官还给他留着的。另外调王基去冀州做刺史,杜预接任荆州刺史。王濬封侯,出任城门校尉。 除此之外,大将军府的属官任免、倒不用与公渊谈论。比如征辟廷尉陈本的弟弟陈骞做长史,并补充一些士族出身的人为掾,钟会、王浑、吕巽,以及钟会曾经举荐过的荀勖。 秦亮主要是靠战争起家,起初是内战,后来打外战,这 种方式跟赌搏似的,威望權势膨漲得非常快。以至于大将军府的属官,升任的速度也很快! 即便其中一些人相处的时间不够长,感情也不见得太深,但只要朝夕相处过,信任感还是与别的人不一样。何 况只要接受过大将军府的征辟,便容易被人打上一个出身标签。因此提拔大将军府属官到重要职位,仍是秦亮比较好的选择。 至于王凌以前的掾属、现在是车骑将军府的属官,大多都是并州河东士族,那些年轻人要入朝为官很容易,可以等一段时间再看。 秦亮说得轻描淡写,就像是与王广在闲谈一样,简单地把重臣的任免说了一遍。 这时一行人已经走过了长廊,来到了北边的台基上。秦亮转过头时,忽然发才现玄姬、诸葛淑的目光里隐约多了几分仰慕。 大族家的女子,当然明白秦亮与公渊谈的事、究竟有多重要,三公九卿都督刺史,秦亮便在闲聊之中决定了! 不过,秦亮确非想在妇人们面前、故意表现出淡定的气度。只因这种人事任免不算密谋,先与王家通气而已,妇人们也是自家人,没必要回避。 其实秦亮决定重要的事,一向都是这个样子。他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在操枞大权,反而有一种谨慎小心的心情,不过是在叙述公事。 王凌的灵堂就在前面,大伙也不再说话了,有意开始保持肃穆的气氛。人们走进了灵堂,开始 摆放贡品、祭祀拜谒。 秦亮来得比较晚,等到一会拜完灵位、差不多便到午膳时间了,他只好留下吃素。 ....。.....。..... (/_) 1秒记住网:。 顶点地址: 移动端:感谢您的收藏! 第五百八十六章 春暖花开 令君夫妇离开王家宅邸,玄姬以帮忙照顾孩子的理由,也随同一起回大将军府了。事情是公渊安排的,自然没什么问题。 及至傍晚,玄姬来到内宅西侧庭院、与秦亮令君一起吃晚膳,她还是吃素。令君找了个时机,暗示玄姬并非王家亲生女,服丧一年有余、差不多够了,便叫玄姬晚上到西院这边来歇息。 令君说得有道理耶。不过玄姬服的是斩衰,穿最粗的麻布、守最重的礼,她还是有些心虚不好意思,遂未回应令君。 晚膳后,夜幕还未降临,玄姬便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从西院回去很近,有一道小门,出去是夹道巷子,对面北侧就是玄姬住的庭院。 幽静的庭院如故。假山草木遮掩住了围墙,铺着鹅卵石的溪水、清澈的水潭,恍若山林之中的别院。 但宁静雅致的风景,亦不能让玄姬心静。等到沐浴更衣快要就寝了,她仍然毫无睡意。 一时间玄姬倒想起了晚膳前后的感受。刚入席时,她确实是饿了,闻到食物的香味,便有点心慌,只盼侍女们上菜,正是口中生津、十分期待。不过等到吃过了饭,其实人就会觉得疲惫,也不愿再去多想了。 现在玄姬仿佛就在晚膳之前,简直是辗转反侧,一直在寻思、该怎么估计时辰,如何避开侍女。她神游着去西院的路线,还想到了明早不能回来得太迟。人还没动弹,却好像已经历了几遍过 程。 她在急躁不安之中,又带着些许羞愧,使得心里很緊张。 不知过多久,外面已是一片夜色,万物俱静。玄姬终于从睡塌上坐了起来,她借着依稀的月光,看了一眼放在案上的白色麻衣,然后另外找了一件深衣。起来点上了灯,玄姬等了一会没听见声音,便坐到镜台前、开始打扮妆容。 光洁的铜镜里,玄姬的脸映上了一层鹅黄色的浮光,里面的五官容貌颜色分明、很是明艳。不过如果再抹上一些脂粉颜色,看起来会更加鲜艳。因为服丧的缘故,她已经很久没有打扮了。 良久之后,玄姬便吹灭了油灯,眼睛稍微适应光线,轻轻打开房门、走出了房屋。 没一会她就来到了庭院南侧,开了小门的门闩,然后走出去。庭院的正门门楼在东边,这是一道小门,外面是一条夹道、很少有人到这边来。玄姬没走几步,来到了斜对面的后门口、轻轻推了一下,果然是虚掩着的。 玄姬走进熟悉的西庭院,悄无声息地进了卧房。刚走到外屋,里面便传来了令君的声音:“姑?”玄 姬道:“是我”便推开木门走了进去。里屋没有掌灯,只有外面的月光透进来了依稀微弱的亮光。不过这样也好,能让玄姬稍微放松。 塌上传来了“嘎吱”一声,随即听到了令君的声音:“初春时节,入夜后还很冷,卿快上来罢。” “嗯。”玄姬应了一声。她深吸 了口气,默默地站了片刻,等到深衣、里衬陆续掉落到了地上,她果然感受到了空气的冰凉。令君说得没错,正月间的晚上还是挺冷。玄姬进了被窝,仰躺着不禁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这时秦亮低沉的声音道:“不过我一想到卿要回来,便如同提前看到了、到处都是春暖花开的美好景色。” 玄姬已经握住秦亮的手,耳边听着他的话语、感觉到温暖的呼吸气息,她的脸颊更烫,緊紧抓住秦亮的手掌回应着他。秦亮就是这样,有时候明明是在做很过分的事,但又能让玄姬能够稀里糊涂地接受! 过了一会,玄姬忽然想起、昨天上午在王家宅邸的光景,她走下阁楼遇到了一个侍女,便是被白夫人骂哭了、一边哭一边刷洗靴子的女子。尤其是侍女手上一边干活、一边哭的特别声音,玄姬还有印象,不知为何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那侍女尽情伤心的时候有人在旁,感受应该有点奇怪,隐秘的心情被人看到,实在难以启齿;但有人倾听、体会到她撕心裂肺的伤心事,却又隐约有种慰藉与温暖?当然那个人须是可以信任之人,不会拿别人的隐俬伤心事来嘲笑自己,甚至说出去。 ……远处传来了一声公鸡的啼鸣,玄姬一下子坐了起来、然后才拉起被褥盖在前面。秦亮也被惊醒了,随即听到玄姬的声音:“昨天太累,我睡过头了。” 秦亮看了一 眼门窗道:“天还没亮,在自己家里、不要那么緊张。” 玄姬柔声道:“总是要见人的,这种时候被人看到了不太好。” 她说罢离开睡塌,收拾更衣。 这时令君迷迷糊糊地问道:“君今天要出门吗?” 秦亮道:“我去送送姑。” 黎明时分的黯淡光线,安静的庭院;秦亮恍惚不是在大将军府,而是回到了宜寿里王家宅邸,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竟然连心境,也好像与往日有一点类似。 起来送了玄姬回住处,秦亮也不打算继续睡觉了。即使今日没有什么紧迫之事,他还是想早早去前厅。 天亮后,秦亮先在厅堂见到了大将军府的几个属官。待长史辛敞、从事中郎 王濬前来拜见,秦亮说出了两人的安排,让他们提前准备,只等诏命下来、便去朝中任职。 年轻的辛敞一脸动容道:“前几年出了些事,仆原以为辛家定将家道中落,若非大将军赏识,仆何德何能受此重用?” 秦亮道:“选举乃朝廷要事,所以我才推举信任的人,泰雍就任之后,不要松懈大意。” 辛敞揖拜道:“仆绝不敢懈怠、而有负大将军重托!” 这时王濬感叹道:“未料去年才为大将军效命,今番已能封侯。” 旁边的辛敞揶揄道:“士治门前路宽,他人必不再笑。” 王濬听到这里,一时有点走神,沉吟道:“封侯拜将,携仪仗而归,自华贵的大车中下来,受同乡 父老所敬仰,此情此景,为我所愿也。”他随即拱手道,“全仗大将军知遇之恩,仆没齿难忘。” 秦亮故作淡然道:“乃因士治立了军功,否则难以服众。” 辛敞叹道:“仍须有大将军这般人物请功,不然朝廷不知也。” 王濬点头道:“泰雍说的是实言。” 辛敞面露不舍,“可惜往后,不能再与大将军朝夕相处。” 秦亮好言道:“同朝为官,见面不难。泰雍、士治空闲之时,也可以时常回来走动。” 就在这时,只见陆师母走到西厅门外,她见到里面有官员、便没有进来。 秦亮遂起身道:“卿等先忙自己的事罢。” 辛敞王濬向秦亮顿首,跟着一起走出了西厅、先后向陆凝拱手致意,因为陆凝也执礼在栏杆旁。 秦亮站在陆凝面前,陆凝屈膝行礼:“妾刚从皇宫回来,又为齐王妃把过脉。大将军无须担心,齐王妃的经脉渐通,已无性命之忧。” 秦亮听到这里,顿时松了口气,高兴道:“仙姑真乃妙手回春!定要让皇太后殿下亲自赏赐。” 陆凝却摇头道:“大概不是妾的功劳,好像是齐王妃自己养好的。” 秦亮不禁回忆着,上次见到甄瑶时、她那副半死不活的虚弱样子,说话都费力了,而且据说病了很久。 忽然他灵光一闪,想起陆凝以前的言论,曾悄悄说过秦亮为她打通了经脉、神清气爽云云,难道这世上,真的存在某些神奇 玄虚的事情、并无关物理巧合? 秦亮正纳闷,便见吴心、隐慈走到了台阶下面。 陆凝也回头看了一眼,揖拜道:“妾便先回去了。” 秦亮点头道:“通常上午来见的人,会比较多,我们可以午后再谈。” 陆凝拜道,“妾请告辞。” 很快吴心等人已经走上台基,陆凝看了秦亮一眼,又拱手一拜,转身离开。 吴心与隐慈上前揖见,隐慈从怀里拿出了两张纸,沉声道:“大将军,刚不久之前,东吴出了大事!” 两张纸,一张黄纸上写着阿拉伯数字,故意写得很潦草、像是画符一般,另一张白纸上则是翻译过的内容。秦亮拿起白纸看了一下,顿觉诧异。 孙权废掉太子孙和、赐死鲁王孙霸,立了七岁的孙亮? 隐慈接着小声道:“从马茂的密信中看,他或许也要逃离东吴了。” 秦亮继续往下看,马茂在密信中、简短地提了一句,猜测原因是孙和控制不了士族。各家士族反而可能借拥立太子之功,名正言顺地排挤孙家。 但若是一个孩子登基,不是更危险?秦亮沉吟片刻,脱口道:“赤壁之战距今,已有四十余载,此时孙仲谋得有七十来岁了罢?他真敢废掉成年太子阿!” 隐慈想了想道:“如今仆等以为、七十岁的孙仲谋寿命无几,兴许他却觉得,自己能长命百岁呢?” 秦亮看了隐慈一眼道:“有些道理,不管是谁,余生都是他仅剩的 一切。” (/_) 1秒记住网:。 顶点地址: 移动端:感谢您的收藏! 第五百八十七章 还没吃饭 马茂往北方送出密信的时候,孙权还没有病倒。 但是马茂无法专门再送一份消息出去了,告诉魏国大将军、东吴国主病重。因为商队来往两国之间、一段时间内是有数的,否则无法解释。 况且马茂现在也很危险,他已在准备找机会跑路!等回到魏国,便可以当面向大将军秦仲明禀报,详述东吴的情形。 主要的危险,正是来源于侍中孙峻、那个曾经与马茂关系最好的高官!孙峻显然起了疑心,已经有几个月未找马茂商议机密了。 孙峻当然没有搜集到马茂的凭据,否则早已动手。但是像孙峻那种人,若是寄希望于他讲道理、凭证据,那一定会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一旦孙峻掌权,从他的行事风格看,定会直接把怀疑的人、抓起来严刑拷打!无论马茂招供与否,孙峻都会给安上一个罪名。 至于当初马茂出谋划策的功劳,孙峻那种人是不在乎的。翻脸就不认人,才是孙峻的本性。这种人既不讲道理,也不重情分;马茂与此人打交道,不得不料事从严! 孙峻能掌权吗?马茂认为、吴国朝廷的局势只要不再次发生反转,便几乎确定孙峻能掌权。 鲁王孙霸虽死,赢的人却不是太子孙和,反而是曾经支持鲁王的全公主、获得了全面胜利!孙峻作为全公主的情夫,且是宗室贵族,他能分掌大權简直是显而易见的事。 若非孙峻对马茂产生了猜 忌,因为很早就与孙峻交好,这会马茂还真能歪打正着、攀上大树! 马茂也不知道孙权是怎么病倒的。或许还是东关羡溪之战、给孙权造成了沉重的打击。毕竟孙权六十好几了,身体与心态恐怕都没有那么强健。 在此之前,孙亮刚被立为太子,其生母潘淑便立刻册封为皇后。吴国建立之后,还从来没有出现过皇后,潘淑却忽然得到了、后宫佳丽们梦寐以求的皇后名分。估计孙权心里还是明白的,孙亮年纪太小,所以才拔高其生母地位、让孙亮成为毫无争议的嫡子。 忽然天上掉下来这么大的殊荣,潘淑自然对孙权很感激,照顾病中的孙权也十分用心。 但凡孙权吃的喝的,她都亲自经手,甚至连药都要自己尝一下冷热。潘淑的出身、不是什么名门望族,见识也不是很大,但她还是明白最朴素的恩仇道理。 而且照料卧床的病人并不轻松,做的都是枯燥的琐事,很容易心烦犯困,却又没法消停。这时潘淑见孙权沉沉睡去了,才回到自己的寝宫,连午饭 也顾不上吃,便累得想小睡一会。 她之前也曾在织室呆过、做过很辛苦的活,不过这些年成了宫廷贵妇,早已过惯了轻松的日子,一下子日夜操劳,确实有点疲劳。 不知躺了多久,潘淑正迷迷糊糊的,忽然感觉到、手臂竟被人按住了! 潘淑立刻惊醒。但顷刻之间,她的嘴也被人捂住 ,睁开眼便看到了一个面熟的宫女。“呜呜……”潘淑大急,想伸手抓开捂住她的手,但手臂已动弹不得、被人死死按在了塌上。 身边起码来了四五个人!一时间潘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顾着拼命挣扎。她几乎用尽了全力,却完全没法挣脱。被好几个壮硕的妇人按着,潘淑那苗条娇美的体格,力气差距太大了! “东西呢?”这时有人焦急地问道。 随即有个宫妇拿着布绫过来,向潘淑的脖颈上套!宫妇应该没杀过人,看起来很緊张,活干得也不太利索。 “呜呜……”潘淑把仅剩的力气都使了出来,下意识地作最后反抗,但很快她就只觉浑身酸软,完全力竭了,她只能瞪圆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把布绫套好,要勒死她! 如同掉入冰窟的冰凉绝望,顿时袭上潘淑的心头。在不甘、恐惧之余,她忽然想到了一件最朴素的琐事:午膳都没吃,自己还饿着肚子。 因为在潘淑的观念里,那些要被砍头的罪犯、也会给一顿断头饭,病重垂死之人,身边的亲人都会问一句、还想吃点什么。 倒没想到,她潘淑贵为皇后,最后竟比不上一个死罪犯! 潘淑已经无法挣脱,勒在她脖子上的布绫迅速收紧,一股窒息的感受随之而来。潘淑仍然瞪着眼睛看着屋顶,在刹那之间,她觉得时间流逝得更慢了,屋顶上的斗拱也变得模糊起来。 “哐当!” 潘淑用尽力气,脚向下方猛蹬,塌上的东西都被蹬到了地板上。这应该是她最后的扑腾,双腿拼命伸直,简直想要把身体尽力拉长似的!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声音道:“住手!尔等在做什么?” 潘淑瞬间感觉脖子上的布绫松了一点,但她还是没法呼吸。接着那个声音道:“大胆!” 先是潘淑腿上、手臂上的力气忽然消失,按着她的人跑了!潘淑立刻伸手抓住脖子上的布绫,但她已经使不出半点力气,好在片刻后勒着她的人也跟着跑了,同时松开了布绫。 “咳咳咳……”潘淑立刻转过身,伸手搓着喉咙、咳出了一股气来,感 觉脖子快断了似的。 这时那个人坐到了塌边,伸手拍着潘淑的后背。潘淑已经意识到了来人是谁,正是朱公主小虎! 潘淑就像是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下子扑到朱公主的怀里,大哭了起来。潘淑感觉脸上十分軟,还有点呼吸困难,窒息的惧意未去,她赶紧又挪开口鼻,哭得是梨花带雨。 朱公主抚着潘淑的削肩,好言安慰了两句,随即说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赶快下令,把刚才那些宫女抓起来,严加看管,审问出幕后凶手!” 潘淑道:“公主快带人去抓她们。” 朱公主低声道:“卿是皇后。” 她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大开的殿门,又道,“我要先走了,皇后记得尽快去见父皇。父 皇还能说话呢。” 潘淑仍然使劲抓着朱公主。 朱公主却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幽怨的神色中带着复杂的情绪,“皇后别怕了,太初宫里除了父皇、没人能正大光明地杀皇后,不然迟早被算账!” 潘淑终于放开了朱公主,眼睁睁地看着朱公主窈窕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 “咚咚咚……”潘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胸口,发出擂鼓般的声音,喉咙还是不舒服、一颗心好像正在咽喉处! 她终于回过神来,想起朱公主的叮嘱,赶紧走了殿门,竟发现偌大的庭院里、竟然没有侍女随从! 好不容易才在远处看到一个宦官,潘淑立刻呼唤宦官过来,下令他快带着人去抓捕宫女。接着潘淑回忆了一下,把自己认识的三个宫女的名字说了出来。 这时潘淑才想起,其中有个宫女、好像与中书令孙弘有关系!有一次那宫女还曾为孙弘带话,说中书令想得到潘夫人的召见。 孙弘虽然在太初宫内做官,但也是外臣,他是怎么认识宫女的?潘淑心里狐疑,一时间却无从打听。 宫女宦官们陆续来到了宫殿里,除了拜见时的场面话,一群人简直是噤若寒蝉。 但人多了起来,潘淑还是稍微安心了一些,朱公主说得对、没人能当众杀皇后。潘淑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先前惊吓过度,才没有想那么多。 没一会,全公主孙鲁班也来了。潘淑吃力地从筵席上起身见礼,她现 在还觉得使不上力气。 孙鲁班跪坐到旁边道:“皇后,可否借一步说话?” 话音刚落,殿室内的宦官宫女都弯腰作拜,向殿门方向后退。潘淑心里 一慌,抬手道:“汝等……” 孙鲁班道:“一会再叫他们进来。” 潘淑只得作罢,好在门是敞着的。她这个皇后没做几天,在太初宫的威严、远不如个公主好使! 孙鲁班面带怒气,愤然道:“我刚听说了皇后的遭遇,急忙赶过来看,有的人简直是胆大包天阿!必是妒忌皇后之人,指使宫女干的歹事,查出来定要严惩不贷!” 潘淑顫声道:“谁想杀我?” 孙鲁班小声道:“须要先查出指使者,免得冤枉好人。皇后放心,我会叫中书令孙弘密查此事,给皇后一个交代。” 孙弘?潘淑不禁看了孙鲁班一眼。 孙鲁班又道:“太子与全尚女定下了婚约,全氏迟早是太子妃,我们便是亲戚了。不帮亲戚帮谁?我是站在皇后这边的,皇后可以相信我。” 潘淑“嗯”了一声,强行冷静下来:“若非公主说好话,我儿怕是不能做皇太子。” 孙鲁班的目光从潘淑脸上扫过,目光十分犀利,仿佛有形之物、能莿穿潘淑玉白的皮肤一样。孙鲁班道:“七皇子要娶全氏,我哪能不喜欢他?在父皇面前说几句好话,理所应当。” 她稍作停顿,接着好言道:“如今父皇病卧在榻,此事不能声张,以免人心惶惶 。抓住了那些天杀的宫女,还是要用密查。孙弘一直在宫里办事,口风牢靠一些。皇后见到父皇,便推举中书令孙弘、去办此事罢。” 潘淑终于忍不住道:“这种事,不如让校事官去办?” 孙鲁班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面不改色地点头道:“校事官也可以。” 第五百八十八章 凄风惨惨 潘淑去皇帝寝宫、见到了孙权,全公主孙鲁班也一同去了。 没想到,皇帝孙权听到此事,并没有表现得多么震惊。他的身体确实虚弱,起床都要几个人扶着,但看起来、好像并不觉得太意外? 中书令孙弘隐约有点问题,事关性命、潘淑自然没有听说全公主的建议,她见到孙权,便提出让校事府负责严查。但孙鲁班仍然推荐孙弘! 皇帝竟听从了孙鲁班之意,让孙弘去查明。 最难以置信的是,那几个宫女不到半天工夫,竟然全都自缢身亡了!潘淑强行要求看尸首,她细心地发现,其中一个宫女后脑勺上有血迹。宫女大概是先拿棍子在自己的后脑上敲了一下,然后才上吊自尽的? 为什么全公主一定要推举孙弘?孙弘与其中一个宫女究竟有什么关系? 潘淑想问一点情况,比如自己险被暗殺的当天,庭院的人被谁叫走的!但宫里的宦官宫女,没有一个人愿意多说一句话。气得潘淑想叫人掌嘴,但想到万一有人说她虐待宫女,岂不是又给人找了个自己的“死因”? 潘淑干脆以皇后的身份,来到神龙殿旁的廊屋内,召见了中书令孙弘,想试试孙弘的口风。 不料第二天,潘淑在临海殿内遇到朱公主。朱公主就告诉潘淑,孙弘觐见皇帝时,说皇后召见他、询问吕后临朝听政故事! 连潘淑自己也不知道,她一个全家几乎死绝、就剩一个姐姐 的人,究竟要怎么如吕后故事,才能应付得了大吴朝那些手握重兵的世家大族。 潘淑想叫朱公主帮帮自己,朱公主却仍像上次那样、说两句话就走了,好像故意避着潘淑。不过她仍然是潘淑能信任的少数几个人之一! 除了姐姐、姐夫,另一个人竟是很少打交道的外都督马茂。潘淑也派人召见过马茂,但马茂称病没有进宫。 潘淑贵为皇后、儿子是皇太子,此时她信任的人,竟把她当作瘟神一样? 入夜之后,潘淑再也不敢在临海殿就寝、宿夜守着皇帝孙权了。她回到了自己的寝宫,把内殿中的所有门窗都关死,不准任何近侍靠近她的睡塌! 饶是如此,潘淑还是不敢睡,人躺在被窝里,却一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嘎吱!”忽然木窗发出了一个声音,潘淑浑身一颤,急忙盯着那个地方。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哗啦”的树叶摇曳之声,大概只是凄风吹动了木窗? 其实真的有什么情况,潘淑也一点办法都没有!仅有的 几个对她有好心的人、却躲着她,或许也是这个缘故罢! “我不怪你们。”潘淑哽咽着,自言自语地说道。 她想起了马茂说过的话,此时才真的相信、全都让马茂说中了! 大虎孙鲁班要掌控宫廷,嫌她潘淑碍事。小虎朱公主因为夫君的事,认定其丈夫丞相朱据被罢免流放、是因为權力斗争,所以才对大虎不满。 但是朱 公主已经没有实力反抗了,所以做事才留有余地,不想与潘淑直接结盟!而且朱公主毕竟是大虎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即便夫君被陷害,朱公主要自保还是不难。 至于外都督马茂,以前为潘淑在御前说过好话,此时更不愿意与潘淑走得太近。他一个魏国降臣,不想与權贵作对,感到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潘淑怎么能怪罪他们呢? 当时皇帝孙权听到、有宫女谋害皇后的反应,忽然让潘淑想到,也许皇帝对她的死活根本不在乎! 当年受宠多年不衰的王夫人、也没有被立为皇后,她潘淑怎能如此幸运?册立潘淑为皇后,大概只是为了让孙亮变成嫡子、得到册封皇太子的名分。 甚至皇帝应该早已明白、潘淑那点实力必定会被铲除,不如早点死掉、好陪着皇帝下葬! 毕竟这样的预料,连马茂都想到了。 潘淑不禁又想起、马茂评论鲁王孙霸的情况。潘淑忽然觉得,自己与孙霸竟有某种相似之处。 孙霸带着对皇储的希望,拼命揣测着父皇的心思,希望得到关注、认可与宠幸。孙霸必然认定,父皇是最喜欢他的,当初册封孙和只是被迫无奈,所以才会立刻给孙霸封王,给他权力,在各自试探中不断纵容默许;所以他才是父皇心中最好的儿子! 鲁王的心思很正常,自己的亲生父亲、哪能把儿子往火坑里推呢?让他去对付太子的党羽,那 一定是想让他取而代之。 但不知道鲁王临死之前,看着父亲亲自送来的诏命和毒酒、有没有明白,他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做皇储,从一开始就只是别人的工具! 把鲁王当工具的,不仅有他的父亲,还有他亲切的姐姐。当鲁王还在得宠的时候,他的大虎姐姐就已经用全尚的女儿、与孙亮定下婚约了,却一直假惺惺地支持着鲁王。 潘淑越是深思这些年的事,身上愈发寒冷。 她蜷缩在塌上,把被褥都裹在身上,甚至把头也蒙住了,还是觉得冷,冷得刺骨! 因为 头在被褥里,很快潘淑便感觉呼吸不太顺畅。大约是差点被勒死的窒息感、仍然挥之不去,她刚刚感受到呼吸不顺畅,马上就有一股巨大的恐惧袭上了心头。 可怕的画面闪过了她的眼前。一脸惨白的王夫人竟从黑暗中飘来,幽幽道:我好惨阿,汝夺走了我的位置、我的心肝,拿命来。 潘淑猛地掀开被褥,刺眼的蜡烛光线、顿时让她两眼发花。王夫人的脸,似乎仍在她面前挥之不去。 宫里仍然流传着孙权与王夫人的佳话,曾经的情意绵绵,海誓山盟、绝不独活。但是王夫人已经先走了,她被打入冷宫,日夜盼着陛下回心转意,直到在郁郁寡欢的冷清中去世。 好在王夫人已经死了,没有看到自己的儿子、也被废黜了太子位。但愿王夫人至死都没有明白一切,她临死前仍带着希望 。 正如鲁王孙霸,当他久久凝视着那杯毒酒,大概只怪父皇年迈昏庸、或者因为大局而被迫无奈,才听信了太子那边的奸臣谗言罢! ...。...。 第五百八十九章 遁形之士 潘淑无计可施,仍然想见一面外都督马茂。 因为她亲近的人、没有什么才能,比如姐姐和姐夫。或者难以信任,孙亮年纪太小、潘淑当上皇后没多久,身边未能聚集起一批人才。 只有那个马茂,之前对朝局的推测、几乎都说中了!而且他也愿意信任潘淑,在她面前说过肺腑之言。 召马茂进宫觐见、他不来,潘淑又想了个故技重施的办法。次日她便召见姐夫、姐姐,告知自己在宫中的遭遇,并叫姐夫去请马茂出谋划策;潘淑自己则带着侍卫随从,准备回姐姐家祭祀。 理由是初遭大难,险些丧命,所以回去祭祀、祈求祖先保佑。 当然这个法子,可能也不管用。皇后在宫里直接召见,马茂都托病没来。私下里召见,他若不想来、更是连借口也不用找! 但至少潘淑出皇宫还是很简单的。皇帝孙权现在卧病在床,这种琐事他当然不会管。除了要听皇帝的诏命,现在潘淑是皇后,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去哪,没有人再有名义限制她了,最多只是事后谗言。 就像潘淑召见中书令孙弘,过后孙弘就胡说什么、皇后请教当年吕后故事。 一切安排妥当,潘淑如同上次一样,来到了潘家祖庙上香烧纸祭祀。宫女宦官都留在了庭院里,她刚走进庙里,竟然立刻发现,站在角落里赞礼的人、正是马茂! 潘淑心头顿时一喜!兴许马茂也对此时 的困局无奈,但是潘淑见他来了、还是很欣慰。这种感觉,便如同那天被人暗算、忽然看到朱公主出现在了身边。 潘淑背对着门口,跪坐到筵席上、开始点香,她头也不回地主动开口道:“我的事,姐夫姐姐说过了吗?如之奈何?” 马茂的声音道:“臣有一策,然而皇后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地位,恐怕不会同意。” 潘淑立刻燃起了一丝期望,她就知道、马茂可能有办法!潘淑忙道:“将军何不说出来听听?” 马茂道:“七皇子做了太子、可能不久便会登基,上次臣便说过了,有一些人不想看到皇后殿下活着。但皇后殿下称、在宫中有盟友,并不相信臣言。” 这种时候,潘淑只能放下架子,诚恳地说道:“今始相信马将军之言。早该如此的,马将军勿怪也。” 马茂沉默片刻,说道:“为今之计,想要保命,只有一个法子,设法离开皇宫躲起来。” 潘淑侧目道:“州郡官吏,皆大吴之臣,何况人生地不熟, 能躲到哪里去?” 马茂问道:“殿下听说过王表吗?” 潘淑仍然慢慢烧着纸,答道:“我知此人,他是个道士,陛下甚宠之,拜以辅国将军。直到后来出现了高僧,康僧会和支谦的到来,让陛下信了佛、便冷落了王表。听说王表会遁形之术?” 马茂道:“遁形多半是误传,不过臣与他交情甚笃,可以让王表在毗陵安排 一处静室,让殿下隐居。” 潘淑从未想到、还可以躲起来,她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沉吟道:“王表为人可靠吗?他与朝臣有来往,是否会告密?” 马茂道:“王表没有见过殿下,殿下也无须说出自己的身份。他欠我一个大人情,藏三两个人无甚难处。如今王表已隐居,未与士族来往,但仍为大吴辅国将军;等到殿下回到建邺之时,可由王表护送作保,证实殿下幽居静室,乃为陛下祈福。” 潘淑颓然道:“我要躲到什么时候?” 一时没听到回应,潘淑又忙道:“我不是舍不得荣华富贵,那些东西,我现在也明白了、本就不属于我,我只是依附于此。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着实受罪。” 马茂道:“至少要等朝中的几派人、完全分出胜负,到时候看情况,殿下再投靠获胜者。并要设法让他们相信,殿下无心權力,最好搬到别宫居住。” 潘淑问道:“仍未分出胜负?” 马茂点头道:“即便是前太子,也未完全失败,不过确实已是机会渺茫。真正失败的人只有鲁王,他已经死了。” 潘淑脱口道:“支持前太子的人或死、或被罢免,孙和不是也被废黜了?” 马茂道:“世家大族,只是罢免,无法被铲除。尤其是朱丞相,只要还有一口气,便有复起的机会。另外陛下也可能改变主意。” 潘淑蹙眉沉思着马茂的话。 马茂接着说道:“陛 下废黜三皇子时,还未病倒,想法自然不同。如今陛下病卧在榻,或心生悔意,毕竟太子年纪尚小。” 潘淑忙问道:“吾儿怎么办?” 马茂镇定地说道:“殿下不用担心太子,不管哪边都没有针对太子的道理。其中胜算最大的全公主,她的敌人是三皇子。殿下还是先顾自己罢,尤其不能经常留在陛下塌前,否则殿下是在守着遗诏吗?抑或为了验证发出诏命的真伪?” 经马茂一提醒,潘淑才恍然大悟!之前她的所思所想、确实太过简单,因为感激陛下册封她们母子,只想 在塌前尽一份心意而已;这时她才真正醒悟,卧病在床的皇帝、才是最诡谲的權力中心! 潘淑下意识问道:“马将军言下之意,有人胆敢矫诏?” 马茂道:“皇后都敢暗殺,矫诏有什么不敢?一旦让三皇子找到机会翻身,全公主必死无葬身之地。” 他顿了顿,“不过三皇子不会对太子有什么成见,只是个年幼的亲弟弟而已。皇后殿下躲起来,反而能保护太子。” 潘淑问道:“为何?” 马茂道:“既然太初宫没有人殺死皇后,权臣也不用猜忌、太子长大后会记恨杀母之仇。” 潘淑不禁点头以为然,心说这些须眉丈夫、若是变成妇人,在后宫里的手段,恐怕比妇人们还要高明! 潘淑沉吟片刻,又问:“王表既然无法使人遁形 ,我该怎么掩人耳目去毗陵?” 马茂似乎早就想好了法子,几乎不假思索道:“陛下为康僧会建造的建初寺,就在建邺城淮水畔,现在支谦居住于此。此寺有灵气,当年康僧会闭门十四日、让铜瓶中凭空生出舍利子,陛下才为其建造此寺。” 潘淑道:“将军是让我去建初寺,为陛下的病情祈愿?” 马茂点头道:“居住在建初寺的高僧支谦,不久前被陛下任命为太子之师,是陛下信任之人。况且陛下信佛、曾亲自在建初寺为母亲祈福。殿下去建初寺阿育王塔闭门祈愿,陛下应会准许。” 潘淑低声道:“现在太初宫势力最大的人,应该是全公主。” 马茂道:“无妨,正如方才所言,只要殿下别守在陛下塌前便没事。又因皇后有名分,对付殿下、最好的法子还是暗殺,如今一击不中,重新部署也需要时间。殿下主动出宫,那些人反而求之不得。” 潘淑听到“重新部署”,眼皮也是一跳,那可怕的感受、顷刻间再次袭上心头! 马茂稍作停顿,继续道,“殿下居阿育王塔祈愿,四面布防,可下令臣带兵护卫。” 姐姐潘氏终于开口道:“妹真的要走?” 潘淑也没想好,便未回应。 马茂道:“谭将军、夫人勿虑。全公主等人所在意者,乃皇后或皇太后的名分,没有必要节外生枝、去对付没有威胁的人。七皇子是太 子,将来的皇帝,谭将军乃太子之亲,不过是一个骑都尉的官职、应该能保住。” 潘淑忙道:“如果我要走,姐夫、姐姐跟我一起走罢!” 姐姐潘氏 好言劝道:“我们能有今日不易,妹再想想。” 潘淑道:“我还会回来。” 这时马茂道:“潘夫人乃殿下之至亲,最好留在建邺。等到殿下安顿好,可派亲信回来、密报平安。殿下身份尊荣,臣也应派一个同族亲信,护卫在殿下左右。” 姐姐潘氏果然不想跑,听到这里,松了口气道:“马将军想得很周到。” 马茂道:“事关重大,皇后殿下深思为好。只要殿下在半月之内、去了建初寺,那我们便依计行事。如若不然,此事便到此为止。” 潘淑忽然问道:“马将军与我非亲非故,为何愿意几次冒险帮我?” 马茂道:“臣在魏国扬州得罪权贵,逃亡吴国。吴国中人,皆是非亲非故。殿下看重臣,臣则绝无有害殿下之心!乃因殿下此番已无生机,臣才苦思出此计。何去何从、请殿下自决,臣尽力无憾矣。” 潘淑动容道:“马将军忠勇也。” 马茂深揖道:“言尽于此,殿下不可久留,后会有期。” 潘淑的位置正对着庙门,不能回礼。她忽然又觉惶恐不安,脱口问道:“还能后会有期?” 马茂不答。潘淑只得从筵席上起身,又与姐夫、姐姐道别,走出庙门,便带着一群侍从离开了庙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