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允你贪(重生)》
第1章 楔子
元康十四年,临近除夕之夜。
连着下了几日雪,天愈渐寒冷了。
王昉坐在临窗的塌上,她身上盖着一条白狐做的毯子,手上握着一个镂空雕花手炉,地上还放着两盆上好的银丝炭,整个屋子都热乎乎的。
她半低着头,露出一段纤细的脖颈,正一页一页翻着手中的本子。
这本子是昨儿个官媒林氏拿来的,说是金陵城里品优未娶妻的男人都在上头了。林氏是金陵城最好的冰人,促成的婚事便是没个千对,也有个百对...因此,这金陵城里的贵人们大多都乐意找她物色婚事。
屋子里静悄悄的,除去这翻页的声音,便只有一个声音...
这声音混着外头的风雪声,如冰冷的珠玉敲击着玉盘,好听,却显得有几分冷冽。
“这个,家中兄弟太多,阿蕙若是嫁过去,就连处个妯娌也难。”
“这个,家里倒是干净,人也是个不错的,偏偏有个自幼青梅竹马长大的妾氏...”
王昉这话一落,便把本子一合,搁在了塌上,面色依旧平淡,声音却是又冷了几分:“林氏就是拿这样的东西来搪塞我的?”
软塌前边安放的圆墩上,坐着一个年有四十余岁,头上已有不少银丝的嬷嬷。
嬷嬷姓纪,是王昉的乳娘...
她一面替王昉掖着身上的白狐毯子,一面是软声说着话:“老奴方才掌了几眼,这本子上的字迹是新的。”
纪嬷嬷这话说完,便又笑了一句:“老奴以前常听人说,这些冰人只要张嘴便能说个天花乱坠...这次,许是知晓是您要的,便特地拟了一本,专挑尽实的话来说。”
可这人啊——
但凡写得尽实了,这个中毛病自然便显出来了。
王昉心里明白,人无全人。
可明白归明白,让阿蕙嫁给这样的人,她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王昉把脸一抬,露出一张未施脂粉,干干净净的脸来。
因着在屋中,她穿着简单,便连头发也只是简单挽了个堕马髻,斜斜插着一根刻着云纹的如意玉簪...
她早年做姑娘的时候,容色要偏娇艳些,便是打扮也都是往富贵华丽那方面折腾。后来出了那些事,她性子沉寂下来,也没那个心情再去折腾打扮,平日无论是穿着还是首饰也都是挑素净的去。
“嬷嬷,我是心疼...”
王昉轻轻叹了一声,她倚靠在塌上,合了眼,声音冷冽,一双远山眉便这般挂着:“我已经是这样了,阿衍又出了这样的事,金陵城的贵女们,如今谁还愿意嫁他?我若连阿蕙,也不能给她寻个好人家...往后去了下头,又如何向爹娘交待?”
“什么下头不下头的...”
纪嬷嬷这话说完,便合十朝东边告起罪来,念着“阿弥陀佛,童言无忌”...
待这样说了几遍,纪嬷嬷才又看向王昉,自从国公爷和夫人去了后,主子便不爱笑也不爱哭了。她们做奴才的,悲到痛时,私下哭个几回也是常有的事...可是,主子,她连双十都未到,却好像已经倦了世事一般。
要不是蕙姐儿,衍哥儿还在...
怕是主子也要跟着走了。
纪嬷嬷思到此,心下更是一痛,忙背过身去抹尽了泪,才又软声宽慰起人:“主子,您才十九,福缘厚着。”
她这话说完,外头便响起了玉钏的声音。
“进来。”
厚重的锦缎帘子一打,走进一个二十余岁,依旧梳着姑子发髻的丫鬟,她的身上还沾着几分外头的寒气,便也不敢贸然上前。是过了会,待寒气去了,才上了前,呈了手中的本子,恭声说道:“千岁爷知晓您在替七小姐相看,便遣人送来这个。”
王昉怔了下,才伸手接过本子。
翻开本子,里面记载的都是金陵城四至六品的京官,选的大多是文官。除去籍贯等这些,还在边上详细记着人品、德行,家中情况...
倒是要比林氏送来的还详细。
玉钏看着她有几分失神的模样,便又轻声说了句:“千岁爷说,您若是觉得介怀,随便搁置了就行。”
王昉没说话,她依旧弯着一段脖颈,良久才淡淡说了一句:“他,有心了。”
纪嬷嬷看了看她手中的书,又看了看王昉的面色,心下一叹:“千岁爷他,外头名声是不好,待您却是极好的。这回,衍哥儿的事,也全是靠他帮衬了...”
若不然,怕是衍哥儿这条命,也要赔付了去。
...
庆国公府。
如意斋。
屋中炭火烧得旺,可半靠在床上的人,脸上却还是透着一股子苍白。
这人正是王昉的嫡妹,单名一个“蕙”字。
王蕙年约十六,刚刚及笈没多久,自三年前的那桩事,不仅王昉变了性子,就连王蕙也恍若是变了个模样...往日娇娇俏俏,通诗书礼仪的贵小姐,如今却只能每日与药相伴,身子骨弱的,仿佛一阵风便能把她吹走。
王昉看着她,心下就难受得厉害。
她要是早顾着些,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待王蕙用完药,王昉忙递了一颗蜜饯过去。
王蕙看着手心上的蜜饯,一双柳叶眉缓缓舒展开来,苍白的脸上也露了个笑:“只有阿姐,如今还拿我当个孩子。”
她这话说完,便轻轻咬了蜜饯,清香入口,酸甜正好。
王昉看着她脸上的笑,便也跟着笑了下:“傻丫头,不管你和阿衍长了多少岁,阿姐也拿你们当孩子看。”
她这话说完,是让玉钏把本子拿过来,才又与王蕙说道:“如今二房,虽然不会再打你婚事的主意。可你年岁也到了,这是金陵城里,我觉得还算不错的人...你自己看看,若是选中了哪个,阿姐便安排让你相看下。”
“阿姐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到,怕是要说我不知好歹了。”
王蕙身子弱,声音却很好听,清清浅浅的,混着一抹温和的笑,她接过了本子,翻了几页,便又抬头看着王昉,轻轻笑了下:“这是千岁爷给您的?”
话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王昉端着一碗茶,轻轻“嗯”了一声:“是他给的...”
王蕙便又笑了下:“若我身体好了,该该好好谢他一回。我的事,阿衍的事...这些年,他都操心了不少。”
王昉蹙了蹙眉,良久才开了口:“我会谢他的。”
“不一样的——”
王蕙依旧带着一抹温和的笑容:“阿姐是阿姐,我们是我们。虽说千岁爷的确是因为阿姐,才帮衬着...可我却不愿阿姐为难。”
王昉默然。
她知道阿蕙的意思。
她不愿,她因为他们,而失去什么。
王蕙合了本子,看着王昉轻轻笑了下:“我会好好选的,等选好了再遣人与阿姐说...”她这话说完,便把本子放在枕头边,才又靠着软枕柔声说起话来:“前些天,景云表哥来过国公府一趟,他问起阿姐的境况。”
程愈,字景云。
程家嫡子,也是她嫡亲的表哥。
王昉握着茶盏的手一顿,良久才平平说了句:“我的境况,又有什么好说的?”
王蕙一双柳叶眉含着轻愁,眼却很清明:“表哥年纪已不小了,如今又贵为内阁次辅。无论是金陵城还是顺天府,都有不少人想嫁他...偏偏,他一个也不要。”
“阿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王昉未曾说话,握着茶盏的手却又攥紧了几分。
她想起那年春日,桃花树下。
他低头,拂去她眼角的泪,带着爱怜和小心翼翼,圈她入怀,“陶陶,不要怕,我来娶你。”
...
这原是潜藏在记忆深处的一桩事。
她以为,早就忘了。
如今想起,却发现,她依旧记得清楚明白。
王昉合了合眼,良久才哑声说了一句:“我知道,又如何?阿蕙,有些事情过去,便是过去了。”
这世上早已没有当年的王昉了...
便是知道,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她搁下茶盏,重整好面容,伸手爱怜的轻轻抚过她的发:“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阿衍。”
她说完这话,便站起身。
“阿姐——”
王蕙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手撑在床帐上,喊住她:“我和阿衍已经长大了,你该有你自己的人生,不要为了我们...表哥,他还在等着你。”
王昉透过窗棂,看着那外头的白光,轻轻笑了下。
似是欣慰,似是怅然...
而后化为不见。
王昉迈步往外走去的时候,她的面色已化为平淡,仿佛先前那脸上的一丝笑容,几许波动,只是错觉。
...
王昉离开国公府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雪已下得很深,两边屋檐都已盖满了雪,地上却是扫出了一条干净的小道...
只是没一会,便又积了个小半。
王昉靠着马车坐着,手中依旧抱着一个暖炉,不知在想什么事。
玉钏换了杯热茶,轻声说着话:“一段日子没见,八少爷看着懂事了不少。”
“知道长大了,也就懂事了——”
王昉的声音依旧平淡,可玉钏还是能察觉出她话里几许欣慰。她心下也松了口气,自从老爷、夫人去了,八少爷不知做了多少混事,尤其是这一桩...主子为了那一桩桩,一件件,有多少宿,都是一个人坐着到天明。
她们几个做奴婢的,看着心里都难过。
好在,如今知道懂事了...
只是,可惜,那个位置,再也坐不上了。
玉钏这样一想,心下便又忍不住一叹,便宜了二房。
王昉心下却很平静。
她自然知晓阿衍这桩事的受益者是谁,她更知晓那件事的背后并不简单...
可是就算让阿衍坐上了那个位置,又能如何?
凭他现在的能力,即使坐上了,也不会长久,反而更易受人迫害。
王昉袖下的手稍稍蜷了几分...
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那些人,那些事,就交给她吧。
...
“到哪了?”
玉钏稍稍打了小片帘子,朝外看去,风拂过她的脸,冷飕飕的,便忙又落了帘子,搓着手与王昉说道:“还在长乐街,前面堵着了。”
王昉轻轻嗯了一声,雪天路滑,车子也不易行走...
她伸手打了半边帘子,外头风雪很大,有不少雪顺着风打到她的脸上、身上。
玉钏忙来拦她:“主子,天冷,把帘子落下吧。”
王昉却未落下,她依旧看着外头,良久才喃喃一声:“我记得以前,这里有一家豆花店。”
玉钏拦不住她,便只好替人挡了外头的风雪,一面是拿着帕子扫着她身上的雪:“这里前几年变了样,许多店都关了。”
王昉没说话,她的眼轻轻滑过外边。
而后,她看到一双眼。
那是一双沉寂而幽深的眼,看久了,仿佛会被吸进去一般。
她抬头,与他相视一对。
大雪纷飞,到处都是白色,唯他外罩一身黑色大氅,隐约可见里面穿着的绯袍官服上绣着麒麟...负手伫立在雪中。
绯袍,麒麟...
一品武官。
王昉看着他犹如白玉般的面容,轻启朱唇:“那是谁?”
玉钏看着他,面色一变,低声说道:“新任的五军都督...陆意之。”
陆意之...
王昉是知道的。
武安侯府的嫡次子,早年间金陵城有名的纨绔子...却未曾想到,如今竟任五军都督,手握十万兵马,成为天子近臣。
她早年间见过他几面,却还是没法和眼前这个人相合。
王昉轻轻笑了下,她很少笑,如今这一抹笑也恍若转瞬即逝一般...
原来,这才是他啊。
...
“那是谁?”
陆意之看着那已经落下的车帘,依旧负手伫立在雪中。
身边人扫了那一眼马车,低头恭声回禀:“马车是九千岁府中的,里面坐着的,应该就是那位庆国公府的嫡长女。”
“庆国公府...”
陆意之低声呢喃,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火红色的影子。
原来,是她啊。
他的面色依旧沉静,雪落在他露在外头的脖颈上,凉意入侵,而他依旧面不改色。
风雪很大,他看着那辆马车,良久才很平一句...
“可惜了。”
身后的人听得莫名其妙,可也不过这么一会,便回过神。
嫁给一个阉人,的确是可惜了...
...
王昉落下车帘的时候,已经觉得喉间有些痒意了。
她端起茶杯,想润一润喉...
茶刚刚入喉,她便吐了出来,混着鲜血。
玉钏见到这幅情景,一怔之下,忙惊呼出声:“主子,您怎么了!”
怎么了?
王昉也不知道。
她今日并未吃多少东西,唯一吃的几样,也都是在阿衍、阿蕙那边...
可她这幅模样,明显是中毒了。
“阿蕙...”
“阿衍...”
王昉觉得很困,她想说些什么,意识却逐渐不清楚。
她的确不想活在这个世上,三年前,她就不想活了...可是,她不能死,她还不能死。
阿蕙、阿衍还小,仇还没有报。
她怎么能死?
她死了,他们该怎么?
王昉在最后的意识中,落入了一个带着冰雪和梅花清香的怀抱。她伸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袍,想睁开眼看一看他,却只能看见一片黑色...紧攥衣袍的手落下。
而她,再无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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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七娘身为成国公长女,姑姑是中宫皇后,舅舅是深得帝心的武安侯,备受瞩目,是长安城中最娇美的一朵牡丹花。
可前世,却落得一个冷宫弃后的命运。
重活一世——
回到被众皇子求娶的时候,看着眼前这几张脸,王七娘还没来得及选择,就被前世的小叔子齐王殿下揽了腰肢。
…
眼看着王七娘嫁给最没有可能称帝的齐王,众人纷纷表示她一定是昏了头,谁也没有想到,多年以后,他们这些曾经嘲笑过王七娘的人,却只能跪在她的跟前。
而那个狠戾寡言的男人,用一生履行他求娶时的承诺。
终其一生,唯你一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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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第2章 第一章
元康八年,十月。
庆国公府里里外外进出了不少人,大多是提着药箱的大夫,有家养的,也有特意从外头聘请来,医术老道的先生。
一间屋子里。
有不少大夫坐在一处,说是探讨病情,话一转便变了味。
几位大夫抹着额头上的汗,悄声说着话:“真是怪哉,明明脉象平和,并无大碍,怎得不见醒?”
其中一位年纪稍轻些的大夫,皱着眉,低声说了句:“我看这位四小姐,莫不是中了邪?”
中...邪?
几位大夫相互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愕然。
这邪祟之事本是大忌,尤其他们还都是行医坐诊,名声极好的大夫...
只是,若不是邪祟?
又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迟迟不醒?
...
有容斋。
一个满头青丝,着锦衣华服,年有五十余岁的妇人,闻言是拍了拍身边的桌子,横眉倒竖,气声:“庸医,都是一群没本事的庸医!竟然敢拿中邪来说事,都给我赶出去!”
说话的是国公府的老夫人,檀城傅氏。
傅老夫人原本在府中便是说一不二的地位,即便不动怒,也从无人敢置喙她。
如今又是动了大怒,声音一落,满屋子的奴仆便都跪了下来。
几个年幼的小辈更是不敢说话。
“母亲息怒。”
一个年有三十余岁,身量纤弱,沾染着书卷味的妇人站了出来。她唤程宜,现任国公爷的夫人,也是顺天府程家的嫡女...她的面色有几分苍白,眼下还有几道乌青,声音难掩担忧,话却说得很平稳:“国公爷已经拿着腰牌去宫里请太医了,陶陶不会有事的。”
另有一个妇人也站了出来,她衣着有几分华丽,一张脸也添着几分难掩的富贵——
却是二房的夫人,纪氏。
纪氏听程宜说完,便忙跟着也说了一句:“母亲不用担心,陶陶自幼便是个有福的孩子,这回也不会有事的。至于那群大夫,且让他们先待在府中,如今这样出了去,要是让他们空口白话往外瞎说了去,怕是要坏了陶陶的名声。”
傅老夫人闻言,也知晓这其中关键...
若是让他们这样出了去,不知要说出些什么话来。
她心里大怒,如今却不得不先压抑怒气。
她看着那扇即使紧闭,也掩不住药味的屋门...
里面躺着的是她的孙女,那个最像她,自幼就被她宠着惯着长大的孙女。
她为她取小字“陶陶”,是希望她喜悦安康的活着。
可如今,她却生死不知躺在里面。
傅老夫人收回眼,让众人退了下去,只留了程氏,问她:“那日的事查清楚没有?”
那日的事,自然是说王昉出事的那日。
程宜闻言,便低声说道,她的声音透着一股常年浸染于书卷中的平和,面色也从容,袖下的手却紧紧攥着帕子:“连着下了几日雨,假山上的石头年岁久远,有些松动了...陶陶站上去,没个仔细,便掉了下去。”
她查了许久,也没查出旁的来。
可事情,真的如此简单?
傅老夫人淡淡“嗯”了一声,她手中握着一串佛珠,合了眼心中默念着经文,是在祈祷着平安。一百零八颗佛珠转了一圈,经文也刚刚念了一遍,她睁开眼,开了口:“那几个看护不好主子的贱婢呢?”
程宜垂了眼,声音也添了几分淡漠:“打了三十板子,如今还留着口气,若能捱到陶陶醒来,便让她发落。”
“陶陶...”
傅老夫人心下一叹,连着几夜未休息好,她的面容相较往先要苍老不少。
她站起身,一个恍然,竟似要摔了去。
程宜忙上前扶住了她,她看着傅老夫人的面容,眼圈一红,话里也有几分哽咽:“母亲,您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
傅老夫人没说话,她往前走去,隔着道门,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王昉,心下便又跟着一痛,声音苍老带着几分痛苦:“我可怜的陶陶...这都是造了什么孽。”
...
王昉似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从她策马扬长街,欢声笑语开始,到及笈之年,丧失双亲之苦...最后结束于一个带着冰雪和梅花清香的怀抱。
身影模糊,看不真切。
...
屋中几个丫头看着王昉,脸上难掩担忧。
“主子都连睡了五日了,怎么还没醒?”
“我听大夫说,主子脉象平和,明明是没有大碍的...可主子还是没有醒,难道真是中了邪?”
“你瞎说什么!要是让夫人、老夫人听到,你还要不要命了?”
“主子都这样了,我还留着一条命做什么?珍珠姐姐她们留着口气,就是为了等主子醒过来。大不了,我也随了她们去...”
而后是喃喃一声,“我不要这条命,我只要主子能好起来。”
...
王昉在她们说话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只是眼皮子太重,睁不开眼...
她能听到她们的对话,她甚至可以分辨出说话的是谁,玉钏和翡翠。
王昉觉得奇怪?
翡翠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记得清清楚楚,三年前...
翡翠为了保护她,一头撞死在了廊柱上。
鲜血流了一地,她看着她,眼中含着担忧,脸上的笑容却带着解脱。
还是说...
王昉睁开眼,屋中光亮十足。
她看见站在屋中,穿着一身绿色女侍衣服的翡翠。
翡翠的眼眶很红,脸上还带着泪痕。
王昉看着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声音有几分喑哑:“翡翠?”
翡翠一怔,在撞到那双幽深的眼,惊呼一声,就跑到了她跟前:“主子!”
“主子,您,您醒了?”
玉钏也愣了下,她忙往外叫人:“主子醒了,快去请大夫!”
王昉看着她,又看着玉钏:“翡翠...”
“奴婢在!”
王昉握住她的手,脸上也带着几分解脱的笑:“你是来接我们了吗?”
她这话说完,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她听见走动声,惊呼声...
“主子!”
“陶陶!”
真好啊...
原来,还有人记得。
她的小字,名叫陶陶。
(1)昉:fang,日出东方。
(2)陶陶:意指欢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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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
第3章 第二章
正是金秋岁月季。
连着下了几场秋雨,天便愈发凉了。
王昉坐在临窗的塌上,她身子骨还有些弱,脚上盖着一条轻薄却暖和的白狐毯子。身上披着一件红色,用金线绣着牡丹花的斗篷,手里还握着一个翡翠硬是塞过来的手炉...
若不是她拦着,怕是屋里还要用起银丝炭来。
王昉有些无奈,如今尚只有十月,便已经如此了,若是等到那腊月天寒,却不知要再加些什么了。
她醒来已经有几日了。
许是刚醒,她的身体还未全见好。每日醒来的时间少,昏沉的时间多,可在这昏沉与清醒间,她还是见到了不少人...
早已仙逝祖母、父母,还有原本病弱流连于塌上的阿蕙。
他们坐在她的床前,与她絮絮说着不少话。
这样过了几天,王昉才真真清醒过来。而她也终于知晓,她回到元康八年,回到了她十三岁落水的那一年了。
王昉是欣喜的。
她回到了那些事都还未曾发生的时候,她终于可以保护好自己的家人。
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免不得也有些怅然。
她平安顺遂回到了这,可是那边的阿衍、阿蕙又该怎么办?
没有了她,他们该如何是好?
玉钏看着王昉,她心里觉得奇怪,自从主子醒来后,就与往常不太一样。往日做什么都安静不下来的人,这段日子,她醒来的时候便安安静静的坐在一处,有时候看书,有时候就坐着听她们说笑。
她打络子的手一顿,看着王昉,想了想还是开口说了话:“主子醒来后,和往日有些不太一样。”
王昉依旧歪靠在塌上,闻言,她翻着书的手便是一顿。
那三年的沉寂,早已把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只是...
如今那些事都还未曾发生。
她这样,的确是有些不同寻常。
王昉抬了头,看着她,轻轻笑了下:“昏迷的那段日子,我想了许多,也看明白了许多事。这府里,魑魅魍魉太多,防不胜防啊...”
玉钏一怔,手中的络子跟着掉在地上。
她素来聪慧,只这一消便明白了:“主子是说,您落水这回事,并不是偶然?”
“常年无恙的假山,为何我一上去便出了事...”
王昉的手微微蜷了几分,她的指腹轻轻滑过书页,良久才又低声说了一句:“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他们做的巧妙,连母亲、祖母也瞒了过去。”
玉钏握紧了手中的络子,她看着王昉,低声问了一句:“主子心中,已经猜到是何人所为?”
王昉这回,却未说话。
她心中的确是有人选,只是事无对症,便是知道又如何?
那三年的沉寂,让她明白了一件事。
有些事,便是你清楚明白,若无对症,也是没用的。
不过——
帘外响起翡翠的声音。
玉钏看向王昉,见她点了点头,便收了络子让人进来。
翡翠带着笑脸,打了帘子便走了进来。她手里端着一碗燕窝粥,还附着一盘山药枣泥糕,看着王昉坐在塌上,脸上的笑便更浓了:“主子,小厨房里刚拿过来的,您尝尝?”
王昉倒也的确有些饿了,山药味淡,枣泥香气却十足。
她合了书放在一处:“拿过来吧。”
翡翠笑着“哎”了一声,她往几上摆好了膳食,便站在一边看着她。
王昉看着她,摇头笑了一声。
玉钏性静,翡翠机敏...
却都是十足的忠心。
因着上一世的缘故,王昉醒后,对她两比往日还要好些。
王昉握着筷子,先拣了一块枣泥糕吃了半口,山药与枣泥混在一道,味道香甜,倒实在不错。她吃了三块糕点,又用了半碗燕窝粥,才罢手...
“主子,怎么样?”
王昉接过玉钏递来的帕子,看着翡翠眨巴着眼,便又笑了下:“不错。”
翡翠闻言便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珍珠姐姐还怕您吃不惯,心里担忧着,您喜欢就好。”
“珍珠?”
王昉嘴角的笑一滞,她把帕子放在几上,看着翡翠,神色平静:“不是让她在休息吗?”
翡翠看了看玉钏,又看了看王昉,才低声说道:“是在休息的,只是珍珠姐姐向来是个闲不住的,身子一好便动了起来。她没您的吩咐,不知该做些什么,便去小厨房帮忙了。”
“小厨房——”
王昉往后靠去,似笑非笑说了一句:“我的大丫头,跑去小厨房做事...这是在向我诉冤呢?”
她这话一落,玉钏忙跪了下来。
翡翠虽然后知后觉,却也察觉出了王昉话中的不高兴,她脸色一白,便也跟着玉钏跪了下来。
王昉未叫她们起来。
她依旧靠在软枕上,看着那盘山药枣泥糕,不知在想什么。
琥珀、玉钏、珍珠、翡翠都是她身边的大丫头...
琥珀是纪嬷嬷的女儿,也是她的乳姐,半个月前因为家中要事,王昉便索性让她们归家探望去了。
至于珍珠...
她因为先前未曾护好主子,被罚了三十板子。
王昉醒后,未曾让人发卖她,却也迟迟未让她做事。
如今怕是急了。
王昉垂眼看向玉钏,声音很平:“玉钏,你可知道,我为何生气?”
玉钏低着头,忙道:“玉钏知道。”
“嗯...”
王昉抬了抬手,声音依旧平淡:“起来吧,下去教一教翡翠,让她明白。”
两个丫头,齐齐应是。
翡翠收拾了膳食,刚要跟着玉钏下去,便听到身后一个幽远的女声:“让珍珠进来吧。”
两人一怔,忙跟着又应了一声“是”。
...
几上的香炉中,放着几块清新醒神的香块,王昉歪靠在塌上,一面拿着金簪轻轻拨弄着...
一面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跪在跟前的珍珠。
相较琥珀她们...
珍珠是最不出色,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琥珀性烈,玉钏聪慧,翡翠机敏...
唯独眼前这个珍珠,仿佛事事都通,却未有一个出色。
她对珍珠印象最深的——
便是上一世,她死于永康八年,十月。
她未曾捱到她醒来,便没了气。
那时,王昉觉得她可怜,给了她家里不少银两,还让人好好安葬她。
至于这落水的事,因为珍珠的死,她便也未曾再去查过。
“珍珠。”
王昉的声音很轻,也很淡,在这香气缭绕中,她的面容也带着几分悠远。
珍珠却听得清楚明白,她未曾抬头,依旧低眉顺眼,柔声答道:“奴在。”
王昉收了金簪,她依旧靠在软枕上,头回这样细细地,端详起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人:“那天,你为什么带我去假山?”
珍珠身子一颤,却也只是这一瞬,便又化为平稳:“紫玉说站在那处,可以看到不同的景致...奴看您那阵子气色厌厌,便想着带您去看看景致,心情也能好些。”
“却未曾想到,会这般...”
珍珠这话说完,伏跪于地,身子大颤:“奴有罪。”
王昉看着她伏跪的身姿,这一番有理有据的话,再来个死无对证的人,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她袖下的手稍稍蜷了几分,面色平淡:“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珍珠身子一动,跟着缓缓说道:“奴是家生子,母亲早逝,父亲在账房做事,前些年父亲又娶了个继母...如今家里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年岁都还不大。”
“哦,我记起来了。”
王昉歪着头,好整以暇看着她:“我记得你继母进门前,我还给了你五十两彩头。”
珍珠依旧伏跪着,声音也带了几分喜色:“您大恩,奴家里都记着。”
王昉面上也带了几分笑,她依旧看着珍珠,话锋却一转:“这次母亲不问缘由罚你,珍珠,你心里可有恨?”
珍珠忙抬了头,她的脸上有着未曾掩饰的惊愕。
这一瞬后,便忙又磕了几个头:“奴是家奴,心里怎么会有怪罪主母的想法?这回,本就是奴的罪过,才让您落了水...便是打杀了,奴也不敢有一句怨言。主母大恩,留下奴一条贱命,让奴来偿还罪过,奴心里感激不尽,又怎会有恨?”
王昉笑了,她的面色还带着几分大病初愈的苍白。
这一抹笑,不同以往,带着一份格外的别致,竟让珍珠闪了眼去。
王昉换了个坐姿,手炉已经有些凉了,便搁在一旁,才又说起话:“你今日让翡翠帮你传话,珍珠,你觉得我该不该高兴...你们姐妹情深?”
珍珠面色一白,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她依旧垂首跪着,却是认起罪来:“奴知罪,任凭主子发落。”
王昉点了点头:“倒还算乖巧。”
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那你说说,我该怎么罚你?”
珍珠放在地上的手紧紧攥着,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平和:“奴连犯两事,不堪担任大丫鬟,自愿降为三等丫鬟。”
王昉这才正视起她...
大丫鬟降到三等丫鬟,少的可不只是一个月银,丢的也不只是一个面子。
这是断送了自己的前程,来认罪啊。
这个处处不出色的丫鬟,今天可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王昉的面色依旧平淡,声音也很平稳:“你既有所求,那就允了你吧...下去吧,等纪嬷嬷回来,让她给你安排。”
“是...奴告退。”
珍珠站起身,许是跪的久了,走路的身子还有些不稳。
王昉看着她打了帘子,走出屋子。
良久,才收回了眼。
屋中香气缭绕,她半合了眼,手轻轻敲着小几,珍珠的身后究竟是什么人?
还有,那个下毒的人...
又究竟,是谁?
(1)下毒的人,指的是前世下毒。
明天十一月十一,咳,正好是阴历生日,索性抽三个评论各发放500晋江币(礼轻情意重=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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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
第4章 第三章
连着落了三日雨。
到的今日才算是真正放了晴。
王昉的身体也渐渐大好了,每日昏睡的时间也少了,平时还能下床去外头走走。
她这病原就不打紧,只是因着心中有思,才总是不见好。
如今把事儿想明白了,人轻松了,身子骨便也好全了。
...
翡翠正领着人在外厅布膳。
王昉便坐在铜镜前,由玉钏给她梳髻。
几个丫头中,玉钏的手是最巧的,没一会功夫,便梳好了...因着王昉如今还未及笈,挽的发髻样式并不复杂,看起来却是又清爽又好看。
倒是把她这几日的病气也去了个大半。
玉钏从首饰盒中,挑了两根合适的,柔声问她:“主子今日要戴哪个?”
王昉看着她手中握着的一根牡丹金步摇,一根八宝如意钗...
她皱了皱眉:“你把盒子拿过来,我看看。”
玉钏一怔,忙又应了一声。
她把放首饰的紫檀木盒,拿到了王昉身前。
紫檀木盒看起来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王昉记得,这个木盒还是三叔去外边的时候,给她带来的。它共分三格,每一格都摆得很满,头一格放着项链、璎珞等物,第二格放着的便是珠钗头簪、再往下的一格却是一些精致小物...
这里面的首饰有不少是祖母、母亲给的,也有不少是三叔在外收罗来的...
每一件都是十足的精贵。
王昉挑了许久,才找出一根珍珠步摇,虽然华贵,看起来却比旁的要素净些。
“就这根吧。”
“是...”
玉钏把手中握着的两根妥善放好,忙又取出王昉所说的那根。她心里是有几分奇怪,怎么主子醒来后,便连喜好也与往日有些不同了...她把手中的步摇细细替人斜插好,又选了一副同式样的珍珠耳钏,再挑了璎珞、香囊等物替人戴好。
待一应好全,玉钏才恭声说道:“主子,好了。”
王昉淡淡“嗯”了一声,她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心里满意,便抬了手。
玉钏忙伸手扶起她。
...
八仙小桌上摆了满满一桌,粥、小菜、饺子、包子,还有红枣糕...
约莫有十来道的模样。
王昉眉一皱,她往日份例便要比旁人多出不少。
可今日这一桌,却是要比往日还要多些。
翡翠机敏,见她眉一皱,一面递上热帕子,一面说道:“这是昨日老夫人遣人吩咐下来的,她念主子大病初愈,如今身子刚好,需好好补一补。”
王昉接过帕子,拭了拭手。
她的声音有些无奈,面上却也挂了笑,带着几分近日来少有的娇嗔:“祖母也不怕把我撑坏。”
屋中几个丫头见她与往日一般,心下一松,忙笑了起来,翡翠也跟着笑说一句:“主子这可是错怪老夫人了,老夫人疼您疼得跟眼珠似得,哪里舍得把您撑坏?”
王昉笑着摇了摇头,倒也不说旁的了。
她刚想用膳,便听到那十二道珠帘外,珊瑚恭声说道:“主子,七小姐来了。”
王昉把筷子一搁,面上的笑愈发浓郁了:“阿蕙来了?快请进来。”
她这话一落,外头的帘子一打。
进来一个约有十一岁,体态纤弱,浑身带着一股书卷味的姑娘。她头梳垂髫髻,外罩一件月白绣红梅的披风,行走间露出里面绣着佩兰的黄色褙子...全身上下未有多少饰物,唯有头上簪着几根玉钗,显了通身气态。
玉钏上前打了珠帘,一面替人脱了披风,一面是说道:“七小姐来得巧,先前主子还念着您呢。”
王蕙如今虽只有十一岁,却已显出了美人坯子。她模样像程宜,一样的清雅,书香味重,自成一股风流。
闻言,她半侧着头,看着王昉,眉眼灵动,面容清雅,笑说了句:“那是巧了,为着这一份巧,阿姐要请我吃早膳。”
王昉前几日见王蕙的时候,大多是在昏沉中。
如今这般清醒见着她,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感慨...
她把眼前这个阿蕙,与那十六岁时,流连病榻、面容苍白的阿蕙一合。
差点便要落了泪来。
王蕙看着她,似是有几分疑惑,便又轻声喊她一声:“阿姐?”
王昉回过神,她把心中那股子情绪尽数压了下去,才又笑了起来:“你呀,我看你不是念着我,却是念着我小厨房中的早膳。”她这话说完,翡翠便已让人又摆好了一份碗筷:“还不过来,陪阿姐一道吃?”
“阿姐疼我。”
王蕙笑着坐在人边上,她接过热帕,拭了手,才又细细看了一回王昉的面容:“阿姐看起来大好了。”
王昉拣了个热乎乎的小笼包,放到了王蕙的碗里,才又笑着说了句:“病了这么些日子,也该好了...若是再不好,阿蕙便该长成大姑娘了。”
王蕙脸一红:“阿姐浑说什么,这才几日。”
她这话说完,把帕子递给翡翠,才又端坐着说了句:“阿衍走了几个月,怕是回来的时候,要当真不识了。”
“阿衍...”
王昉握着筷子的手一顿,良久才又笑了下:“他也该回来了。”
她那个聪慧的弟弟,也该回来了。
...
王昉和王蕙用完早膳,也才卯时三刻。
两人各带了个丫鬟,便往飞光斋去了...飞光斋占地极大,原是分为两处地方,一处为国公夫人程宜居处,一处为国公爷王珵居处。只因王珵并无妾氏,待程宜嫁到庆国公府,他便做主把两处合为一处,改名“飞光”。
这些年,两人生活和美,从无争吵。
而王珵也从未纳妾,两人便一直居于同处。
早些年傅老夫人还常说,待程宜生了三个孩子,子嗣够了,她便也懒得管了。
两人在路上用了两刻,到飞光斋的时候,便是辰时一刻了...
几个丫头见到她们,忙恭声请了安。
王昉朝里望了望,屋子里还很安静,便问了句:“母亲起来了?”
程宜身边的大丫头白芨,恭声朝两人请了安,才又低声回了话:“国公爷昨儿得了一副画,夜里与夫人赏了许久,睡得晚了,今早便有些起迟了...夫人念天凉,请两位小姐先去偏厅坐着。”
夜里不睡觉,赏画...
的确是父亲做得出来的事。
王昉与王蕙相视一笑,点了点头,两人便先往偏厅去坐了。
偏厅来,几个丫鬟已经开始布起早膳,还有不少人端水端帕往里走动着...
没过一会,布帘被人掀起。
走出来一个三十余岁,长身玉立,气质温润的男人:“陶陶、阿蕙来了?”
“父亲。”
“父亲。”
两人起身朝人请安。
王珵摆了摆手,才又好好看了回王昉,点了点头:“看起来是好了,你前几日可是把你母亲吓坏了。”
王昉听着他话里熟悉的语调,忍不住眼眶一红。
父亲...
这是她的父亲,她的爹爹啊。
这个疼了她十余年,上辈子却落得死无全尸的父亲,如今正好好站在她的身前。
王珵看着忽然流泪的王昉一怔,他忙上前几步,想像以前揉一揉她的发,却发现她精致的发髻让他无从下手...他很少见长女哭,这一会自然是有些不知所措,声音也有几分急:“陶陶,陶陶你怎么哭了?”
程宜听到外间的声音,也忙走了出来。
她看着默默流泪的王昉,心下一疼。她的长女何曾这般哭过,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她快步上前,先瞪了眼王珵,才又小心翼翼抱着王昉,轻声哄着:“陶陶乖,与阿娘说怎么了,是不是你爹欺负你了?”
王珵受了娇妻的瞪眼,有些委屈。
他明明只说了一句话,真的没有欺负陶陶啊...
王昉由程宜抱着,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眼泪就更加止不住了...
她埋在程宜的怀里,像是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她的父亲、母亲,如今都在她的身前。
她想说些什么,想把那些事一箩筐全说了出来。
可是,她不能说。
她只能用眼泪诉说自己的委屈,用眼泪来表达失而复得的欣喜。
王蕙看着素来要强的长姐,这会竟哭成这样,平静的面容上,这会也有些不知所措。她伸手拍了拍王昉的肩膀,红了眼眶,软声哄着人:“阿姐,不哭。”
等王昉哭够了,站起身子,看着围绕着她,不掩担忧的三个人...
她心下一暖。
这就是她的家人啊,最爱她的家人。
他们好好的在她身边,真好,真好...
程宜看着她没了眼泪,心下松了口气,才又说道:“陶陶,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王珵也忙跟着说了句:“谁敢欺负你,爹爹替你去揍他!”
王昉破涕为笑,她看着三个人,摇了摇头:“没有人欺负我,只是我昏睡了好些日子,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真的没事。”
程宜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唤白芨进来:“去备热水,带两位小姐去收拾下。”
白芨忙应一声。
没过一会,她便领着两个丫鬟进来,又引王昉两人进去修整面容。
王珵看着王昉的身影,才又回头:“陶陶以前并不爱哭,这次落水,怕是真的让她吓着了。”
程宜轻轻“嗯”了一声,她的面容依旧平静,袖下的手却紧紧攥着...她如此乖巧的长女,竟被人害得落了水!
要是让她查出来,她绝不会放过!
(1)一刻:十五分钟。
(2)卯时三刻:约莫是6:45样子。
(3)辰时一刻:约莫是7:15的样子。
双十一大家剁手剁得如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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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
第5章 第四章
辰时四刻。
待王珵与程宜用完饭,王昉两姐妹也修整的差不多了。
四人便一道往千秋斋向傅老夫人请安去了,千秋斋位于国公府东边,占地极大,院子里还种着两颗古道苍劲的松树...
这两棵松树看起来已有不少年岁,听说是傅老夫人嫁进国公府的那年,与老国公爷一道栽下的,至今也有三十余年了。
穿过这两颗松树,便能瞧见一块书有“千秋斋”的门匾。
门外站着两个穿着绿色袄裙的丫鬟,见他们过来,忙屈身一礼,请了安。
一面是打了帘子,请几人进去。
帘子刚刚打起,里头的话语声便也传了出来。
王昉一面由丫头解着披风,一面是透过那块半是透明、绣着百子千孙的杭绸纱帘,往里看去...
最上头的紫檀软塌上坐着一个满头青丝,衣着华贵的老妇人。她软塌底下的脚凳上,坐着两个年约十二、三岁,衣着华美的姑娘,正是二房两位嫡庶姑娘,嫡的叫做王媛,庶的叫做王佩,两人虽不是同母,生的模样却有几分相似,都是一样的姣美明艳。
另有两排空荡荡的,如今只坐着一个华丽妇人,约莫是三十余岁的年纪——
正是纪氏。
傅老夫人手中握着佛珠,如今便半阖这眼,听着两个小辈说趣。
王昉看着她,眼下不禁又要湿润起来...
祖母。
她忙暗自深深吸了一口气,待松了这口气,才随着父亲的脚步,一道往里走了进去。
他们这一行进去,屋中先是一静。
王珵几人先朝傅老夫人问了安。
“母亲。”
“祖母。”
待他们落了座,丫头上了茶。
屋中原先在的人,便也朝王珵等人问起安来。
庆国公府人并不算多,相比金陵城的其余贵族来说,反而显得有些少...老国公爷只有一妻一妾,底下也只生了四个孩子。如今一个在宫里做太妃,一个早早去上了朝,年纪最小的王岱在外经商,至今已有几月未归。
家中小辈也未有几个,至于嫡子便更少了,唯有两个,都往外求学去了。
如今这满满一堂,竟只有王珵一个男人。
因着他在...
自然有许多话说不得。
傅老夫人待他问完安,又问了几句话,便让他先退下去了。
等王珵一走,王媛、王佩两姐妹刚想就着先前的话逗趣,便听得傅老夫人朝王昉招手,声音是少有的温和:“我的乖囡囡,快到祖母身边来。”
王昉站起身。
她脖子上戴着一个坠玉挂珠的蝴蝶式璎珞,腰上挂着香囊、络子、玉佩等物。行走之间,十二幅绣蝶穿牡丹的大红马面裙,便跟着步子划出一道又一道的涟漪...头上、腰上坠着的步摇、玉佩却没有一个发出声响。
步伐从容,仪态万千。
满屋子的人看着她,竟都消了声去。
王昉却恍若不知,依旧迈着步子款款往前走去,她看着脚凳上坐着的两人,一样的姣美明艳,一样的令人可憎...她的面上挂着一个可亲的笑容,却是朝傅老夫人撒起娇来:“祖母如今有了阿媛、阿佩两位妹妹伺候,怕是以后要嫌陶陶伺候的不好了。”
傅老夫人听着嫡亲孙女这一句,心下一软,就连面上的笑也更浓郁了:“你呀,惯是个胡言的,祖母何时要你伺候过了?”
她这话说完,看向王媛、王佩两人,声也软了几分:“你们下去坐吧。”
这话,便是不让她们随侍了。
王媛脸色一白,忙又抬了脸,看向傅老夫人,娇娇说道:“祖母,方才孙女与您说的趣言,还没完呢。”
她本就是个爱扮娇的,一张嘴也惯会哄人,趁着王昉养病的这几日,她便时常来千秋斋送个汤水,送些自己亲手绣的物件,倒是也得了傅老夫人的几分心。却没想到,王昉来了这处还未有一刻钟,她便被赶下了台。
那她这些日子的功夫,岂不都是白费了?
傅老夫人听她这话说完,却未像往日好言,她面色渐沉,众人知晓她这是快发怒了。
几个丫头忙低了头,底下坐着的纪氏忙软声说道:“这两个丫头是攒着点本事,就爱炫耀。这会,怕是看到陶陶来了,有心想要逗她也笑一笑...”她这话说完,看向两人,便又一句:“还不赶快下来,想要与陶陶说话,等回了去,你们姐妹在一道继续说去。”
王媛听母亲说了话,撅了噘嘴,却也不敢不依。便和王佩两人,朝傅老夫人和王昉屈了一礼,才又一道往下排坐去,丫头重新添了茶。
纪氏看着坐在软榻上,仪态端正的王昉,眼神一闪,便又笑着说了句:“陶陶病了几日,倒是比往日更有气势了。这满金陵城,如今怕是都没有人能比得上陶陶的风姿了。”
王昉笑着转向她,她的面容平静,放在膝上的手却稍稍握紧了几分:“二伯母缪赞了,陶陶素来是跟着祖母学习规矩,往日祖母还常嫌我是个笨的。如今听二伯母这话,陶陶心下的底气也足了几分...往后祖母若是再说我,我便也可以拿二伯母这话去回了。”
她这话说完,便又看向傅老夫人,娇娇说了句:“祖母,您可听到了,往后可莫再说我笨了。”
傅老夫人笑了,她伸手轻轻点了下王昉的额头:“你个鬼机灵,祖母夸你的话从来不记,倒是说你的一两句总记得深...”她握着王昉的手,又细细看了一回,见她气色是大好了,眉眼间却还有些病容,心下便又一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怎么打扮的如此素净?半夏,把我屋中那套凤血玉的头面拿过来。”
凤血玉的头面...
众人皆是一怔,她们是知道这套头面的。
不仅她们知晓,便是满金陵城的贵人们也都知晓,傅老夫人有这样一套头面。
凤血玉珍贵无比,旁人便是有个手镯,耳环,也能高兴许久。而傅老夫人却有足足一套,这套头面,曾是傅老夫人的陪嫁礼品。也因为这套头面,即便傅老夫人出身并不高,却也从来没有人敢小瞧她。
这样珍贵的头面,她们很少看傅老夫人戴过...
可今日,她却要送给王昉。
无论是纪氏、还是程宜,她们都怔住了。
王昉也怔住了,上一世这套头面,祖母是在临死前交付给她的。
可惜的是,最后她还是未能守护好。
王昉在众人的喘息中,看向傅老夫人,摇了摇头:“祖母,这套头面于您而言,价值非凡...我年岁还小,拿着也是浪费。”
傅老夫人看着她,见她双眼清明,心下也有些宽怀。
不惊不惧——
这才是庆国公府最尊贵的嫡女。
她握着王昉的手,轻轻拍了拍:“这套头面是我的陪嫁品,意义的确不同...既如此,等你成亲那日,祖母便把她拿来给给你当嫁妆。这样,是不是意义非常了?”
王昉埋在傅老夫人怀里,面上有几许绯红,声音也添了几分扭捏:“祖母...”
却是未再拒绝。
她的余光看向面色大变的纪氏、王媛等人,脸上的笑容便愈发浓郁了...
所有的事,才刚刚开始。
不着急——
这一回,我们慢慢玩。
...
几人又说了一会话。
傅老夫人嘱咐王昉好好休息,又让半夏去取了一套鸽子蛋似的翡翠头面,令她送去有容斋,便让几个小辈先退下了,单留了程宜、纪氏说话。
王昉由玉钏替她穿戴好披风,便和王蕙先迈步往外走去。
她们这一行,刚刚转出千秋斋,便听到身后传来王媛骄横的声音:“喂,你们给我站住!”
王昉斜光看着步子一顿的半夏,嘴角扯出一个笑,回头的时候却面容淡漠。
她原就长得像傅老夫人,又因为自幼由她教养,便连气势也是一般无二:“五妹这一声‘喂’,是在叫你的四姐,嗯?”
王媛被她气势一震,竟停了步子,说不出话...
她看着王昉,不甘不愿屈了身子,行了一礼:“四姐。”
身后的王佩刚刚赶到,她还有几分喘息,却也端端正正朝王昉行了一礼:“四姐。”
王昉看着两人,淡淡“嗯”了一声。
她面容淡漠,看着两人,淡声说道:“你们两个也是我庆国公府的正经小姐,一个出言不逊,一个行走不稳...传的出去,还当我庆国公府没教好姑娘。”
她这话刚刚一落。
身后便传来一阵鼓掌声。
而后是一个清亮的男声:“今儿来长砾府中,竟是看了一出好戏...这位姑娘言出有道,竟是要比过我等读书人。”
长砾,王冀。
王昉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她想起祖母灵前他的□□,她想起翡翠撞柱惨死,她想起琥珀因他死不瞑目...
这个畜生,这个畜生!
她不会放过他的...
她绝对不会放过他!
玉钏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忙低声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无妨。”
(1)老国公爷共有一妻一妾,生有三子一女,一个是现任国公爷“王珵”,一个是二爷“王允”—纪氏的老公,一个是太妃“王姝”,一个是三爷“王岱”(妾生),暂未成亲。
(2)王珵和程宜育有二子,二女,长子出生的时候没了。王允的妾也生过一个儿子,一岁的时候没了,现有的是王冀、王媛、王佩【所以王家的位份大致是:嫡长子王元(没了),庶二子(二房)王羲(没了),嫡三子(王冀),嫡四女王昉,嫡五女王媛(二房),庶六女王佩(二房),嫡七女王蕙,嫡八子王衍】
人物有些多,大家可以多看几遍=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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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章
第6章 第五章
“言庚兄说笑了。”
“舍妹无状,倒是让大家见笑了。”
...
说话的是王冀。
他的声音与他的外表一样,一样的温和,令人听之、见之便心生好感。
若不是早已知晓了他的真面目...
即便是再活一次,她怕是仍会拿他当做知心兄长。
...
“三少爷。”
丫头仆人屈身朝王冀问安。
王冀摆了摆手,依旧是素日的好脾气:“都起来吧。”
他这话说完,便又看向那个身穿大红色绣牡丹披风的身影,温声喊她:“陶陶。”
王昉身子一僵,她的手紧紧握住了玉钏的手腕。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待把那腹中郁气皆吐了干净,才转过身去,垂眉敛目,姿态端庄:“三哥。”
王冀看着眼前人,暗自折了眉。
他的记忆里可从未见过他这个四妹如此懂规矩,知礼节。
他刚想说话,王媛便站了出来。
她一手握着王冀的衣摆晃了晃,娇娇说道:“哥哥这次回来,可曾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
“胡闹!”
王冀收回了看向王昉的眼,在看向自己这个亲妹子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好生骂了她一顿...
这是什么场合,竟如此不懂规矩,可不是要坐实了那“出言不逊”的话?
他收回了袖子,面上依旧好脾气笑着,语气却是不容置喙:“我是出去游学,哪有功夫替你去买东西?哥哥还要带朋友去面见祖母,你们先回去吧。”
“长砾兄的几个妹妹可真是各有千秋,端庄大方有之,清雅可人有之,娇蛮可爱也有之...”
说话的依旧是那个唤作“言庚”的男人。
王媛听他说话有趣,便稍稍侧头,往他那处看去——
却见他站于那几人中间,生得一副好相貌,一双桃花眼微微流转,便是无数风情。
她只瞧了这一眼,便忍不住羞红了脸。
言庚看她这幅娇俏可人的模样,心下倒也觉得有趣...
他把眼循过几人,最后是定在了那个身穿红衣,髻上簪着珍珠步摇,先前说话的人。
她身姿挺拔,模样明艳,偏偏此时面上无笑无波,竟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气势。
言庚一怔,便又笑开了。
他这一笑,竟是让这满园秋色,多添了几分鲜活。
王冀看着这幅场景,面色一变。
可也不过这一瞬,他便说起了话:“言庚兄许是不知,我这妹妹与那程景云关系颇深。”
他这话一出,身后几人皆面色一怔,一个青衣打扮的读书人先说了话:“程景云?长砾兄说的...莫不是那位北直隶乡试第一,顺天府程家程景云。”
王冀点了点头,他眉目含笑,温声说道:“我这妹妹便是那程景云的嫡亲表妹。”
“竟有如此渊源...”
“听说程景云进了国子监,待的那日,却要长砾兄引荐一二。”
几人一听,纷纷朝王冀拱手说道。
王昉袖下的手攥紧了几分...
上一世也是如此,王冀拿着表哥的名号,开了这么一通话头,赚足了这群读书人的好话。事后,他又特地来找她,让她与表哥好说几句...那时,她打心眼里觉得三哥待她好,又向来依赖于他,自是应了。
如今,再也不会了。
她再也不会为了这个畜生,劳心劳力了...
王昉握着帕子掩住了唇,轻声咳了起来。
玉钏一听她这咳声,只当她又犯了病,忙低声说道:“主子,可是觉得身体不舒服?”
王蕙也看向她,一张小脸掩不住担忧。
半夏看着她这幅样子,一双柳叶眉微微一折,她朝王冀半拘了一道礼:“四小姐病了一阵日子,如今身子刚见好不久,吹不得风...三少爷若无旁事,奴便陪着四小姐先归了。”
王冀这才看见站在王昉身边的竟是半夏,又听她这话,忙看向王昉...
见她面上的确有几许病后的疲态。
他心里责怪身边小厮,竟是连这样的事都未曾禀报,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温润,面上带着几分担忧和掩不住关心:“陶陶怎么了,可有什么大恙?”
“无妨...”
王昉的声音有几分虚弱,身子也有大半是靠在半夏的身上:“只是染了几天风寒罢了。”
“风寒可大可小...”
王冀这话说完,忙又看向她身后的几个丫鬟:“还不快扶着四小姐回去。”
“是。”
...
有容斋。
王昉躺在床上,几个丫头端水握帕忙进忙出,面上是掩不住的担忧。
翡翠一面握着帕子拭着王昉的额头,一面是低声问玉钏:“怎么出去一趟,便又这样了?”
玉钏半蹲在一侧,闻言是顿了一瞬,才又说道:“三少爷回家了,他在路上与主子...说了会话。”
翡翠一听便不乐意了,她寒着一张脸,气声说道:“回家就回家,哪有大冷天在路上拦人说话的道理...三少爷往日看着挺好的一人,怎的这番做起事来,如此不通理。”
“嘘——”
玉钏听她这话,忙拦住她:“你不要命了!那是三少爷,哪有我们做奴才的去说道的?”
翡翠张了张嘴,半会还是怏怏不再说话了。
她把帕子放进热水,又绞了一遍,才又小心翼翼拭着王昉的额头,声音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哽咽:“主子往日多有精神气,如今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半夏打了帘子进来,恰好听到这么一句话。她看着依旧躺在床上,合着眼蹙着眉的王昉,心下也是一叹——
是啊,往日精精神神的小姑娘,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才惹来这些罪。
玉钏瞧见人,忙拉着翡翠起身,低声喊她一声:“半夏姐姐。”
翡翠也跟着喊了一声。
半夏点头,是问玉钏:“四小姐可好些了?”
“醒来了一回,说是没什么大碍,不必请大夫了——”
玉钏说到这,是一顿,才又轻声说了:“省的老夫人知晓,又该担忧了。”
半夏一听,心里、面上也忍不住动容起来:“四小姐是个有孝心的,也难怪老夫人最是疼她。”她这话说完,便又看了眼拔步床,又是一叹:“老夫人那处离不了人,你们好生照顾着,若是有事切莫拦着。”
两人忙应一声。
...
千秋斋。
傅老夫人坐在软榻上,她依旧合着眼,一手握着佛珠轻轻拨动着:“回来了?”
“是...”
半夏替人重新换了杯茶,才轻声说道:“有两桩事,奴仔细想了回,还是该与您说一声。”
傅老夫人拨着佛珠的手一顿,眼却依旧未曾睁开,声音平淡:“你跟了我也有十余年了,你这个性子最是瞒不住事,若我让你不说,你可真能不说了?”
半夏坐在脚凳上,一面是握着美人锤,替人轻轻捶起腿来,一面是软声笑道:“老夫人就会埋汰奴。”她这话说完,便把先前路上王昉说王媛、王佩两姐妹的事,以及王冀先前说的那番话一并缓缓说了开来,待的最后才又道了一句:“奴瞧四小姐是真的长大了,知道疼惜人了。”
“她是长大了——”
傅老夫人睁开眼,声音含着几分疼惜和慈爱:“我这个孙女啊,别看她平日强势,其实她的心肠是最柔的。”
半夏笑着跟着一句:“四小姐是随了您。”
傅老夫人却未笑,她掐着手中的佛珠,目光透过窗棂看着院子里的两棵松树,声音带了几分漠然:“我的乖乖孙女长大了,可有些人却是越活越糊涂了。”
...
西苑。
二房正堂。
王冀沉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怎么这么大的事,都没人与我说?”
纪氏闻言是皱了皱眉,不过她向来惯是听儿子的话,便也只是软声说了一句:“左右她这病也已经好了,又有什么好再说的?”她这话说完,面上早已卸了平日的端庄:“真是便宜了她。”
“母亲——”
王冀看着她,依旧沉着一张脸:“我与您说过,留着她还有用...”
许是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态度不好。
王冀站起身,扶着她坐下,又奉上一杯热茶,才又说道:“母亲可别忘了,她除了是王家的女儿,可还是程家的外孙女。程家虽然久未涉入朝野,可这天下文人谁不对它俯首?如今程景云快至,我还需要她为我多说几句好话...您可千万别在这紧要关头,让她出什么事。”
纪氏看着自家儿子,又听他说了不少好话,心里也舒服了不少:“我知道,你的前途最重要...母亲不是蠢人,自然分得清孰轻孰重。”
王冀忙恭维一声:“母亲最是疼儿子了。”
他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阿媛如今也是大姑娘了,今天竟然在大庭广众,如此作态...母亲这回,却是要好生罚上一罚,还有王佩,您也该让她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看着纪氏的面容,未等她说,便又跟着一句:“先前半夏也在,若是您舍不得罚,祖母的手段...您是最清楚的。”
“真是——”
纪氏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她唤来文元,沉声说道:“五小姐、六小姐出言不逊,行为有失,禁闭一月,罚抄佛经百卷。两位小姐身边的丫鬟,未曾管顾小姐,拉出去杖打三十。”
“...是。”
有容斋。
翡翠打了帘子走进屋子,笑着与靠在床上的王昉说道:“主子,主子,您可不知道,西苑这会可闹翻了。”
王昉看着她满面笑容,也笑了开来:“怎么了?”
“二夫人把五小姐、六小姐关禁闭了,还把她们身边的丫鬟打了三十板子...”
翡翠笑着给人换了一杯温水,才又低声说道:“二夫人可真是舍得啊。”
王昉接过茶盏,淡淡笑了下:“不过是有舍有得罢了...”
若是让祖母处罚,怕是还要厉害。
她依旧靠在软枕上,透过那木头窗棂往外看去,已是月上满天时。
以后这样的日子...
还多着。
嘤,最早出现的真的会是表哥吗?
=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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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
第7章 第六章
入了十一月。
秋意愈深,这鲜活的景致也渐渐萧索起来了。
王昉这段日子过得甚是舒适,平日除了去千秋斋请安,便是与阿蕙两人一道跟着父亲作画。她虽不喜此道,天赋却还算不错,这样有模有样跟着王珵学着作了几天画,掺杂着自己的体悟,作出来的画竟也多添了一股别致的风流韵味。
...
今日王珵出去寻友,不在家中。
王昉便也不必去他那处报道,趁着日头还算不错,她索性便让人去把屋中的书,搬到院子里好好摊开晒一晒...省的日后入了冬,真当藏出一堆霉味来。
两边的木头窗棂都大开着,有容斋里里外外都很热闹。
外头翡翠领着人在晒书。
屋里,玉钏领着几个小丫头着手换着合季节的床帐、帘子。
王昉便靠着软塌坐着,她的手中握着一册民俗话本,听着丫头们的说语、笑声,便也不自禁的笑上一回。
这样闲适而又真实的日子,她已经许久不曾拥有了。
“主子,主子。”
打帘外传来翡翠兴高采烈的声音,并着欢快的脚步声。
王昉笑了笑,她刚刚抬头想训她一声,便瞧见帘后露出了她的脸,带着掩不住的高兴,兴致冲冲地与她说道:“主子,琥珀回来了!”
琥珀...
王昉手中的书落在膝上,动静不大,并无人注意。
只有窗外打来的秋风,吹得书页发出细微的声音,像是不甘被人遗忘,便用这样的方式去引起他人的注意。
王昉把书合了起来,压在软塌的一侧。
她看着帘子已经被人掀了起来,一个身穿石榴色红袄裙,身量稍高、模样明艳,梳着简单侍女发髻的姑娘就站在帘后。
她的手紧紧攥着身下的白狐毯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帘后那一道身影。
琥珀...
她的琥珀,回来了。
琥珀正逆着光站着,模样有几分瞧不真切。王昉看了好一会,才与那旧时记忆里的人重合了...琥珀半侧着脸看着翡翠,面容有些严肃,倒是把这明艳的相貌硬生生压下了几分下来:“越发没个规矩。”
她是几个丫头中年岁最大的,也是最有威严的。
平日几个丫头惯听她的话。
翡翠许是与她处得久了,便不怕她。如今听闻这一句,也只是轻轻吐了吐舌,面色如常,丝毫未曾发憷:“我的好姐姐,哪有你这样,一回来便训人的?主子念了你好几日,姐姐可快进去伺候吧...”
她这话说完,笑着朝王昉拘了一礼,便告退了。
琥珀狠狠瞪了她离去的身影一眼,却也不再说旁的了。她转身看向屋中,软榻上坐着的人穿着一身衣袖、衣摆上绣着梅花的家常褙子,一根白玉如意簪简单挽了个髻,有几许发丝垂在肩上,如今正半侧着脸含笑注视着她...
她记忆中的主子一直都是明艳似骄阳的,如今瞧见这样未施脂粉,却已胜了无数月华色的主子...
竟让她心下一动,连着步子也快了些。
待至人前——
琥珀便屈膝跪了,她的面容还有几分惯常的严肃,声音却已带了几分难掩的哽咽:“主子,琥珀回来了。”
王昉看着跪在她跟前的琥珀,这一声“回来”,泛起她心下无数涟漪。
她忙伸手扶了琥珀一把,带着几分埋怨:“回来就回来,跪什么?”
琥珀自幼与她一道长大,又是她的乳姐,情分自是要比旁人多些。她细细看了一回垂首的琥珀,面上有几分舟车劳顿的疲倦,精神气却极好...手心传来几分热度,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冷冰冰的尸体,而是真实、鲜活的琥珀。
她生命中失去的那些人,如今都回到了她的身边...
这一世,她会好好保护他们。
琥珀顺着站起了身,她一面是说道“纪嬷嬷去了夫人那处”,一面是好好看了王昉一回,见她面上白白净净,未有病态,心下松了一口气,才又低声说道:“主子看起来是大好了,信传到顺天府的时候,当真是吓了奴一跳?”
她这话说完,便又皱了一双眉:“您好端端的,怎么会从假山上摔下来?”
王昉听她话中狐疑,面上也多添了几分笑。
她知道,琥珀是疑了...
几个丫头中,最聪明的是玉钏,可最知她心思的,却是琥珀。
王昉让玉钏等人先下去,才握着琥珀的手,让她坐在软塌上,笑着低声说了句:“我也觉得奇怪,那常年无事的假山,怎的我一上去就出了事?”她说到这,稍稍停顿了一瞬,才又跟着说了一句,却是问她:“珍珠此人,如何?”
“珍珠?”
琥珀一愣,似是未曾想到王昉会提到她。
她想了想,低声说道:“做事勤快,为人也不错,虽说不聪慧,却是个忠心的。”
待这话说完,她看向王昉,话锋一转:“您是在怀疑她?”
王昉却未明说,她依旧靠在软塌上,眉目清明,淡淡说了一句:“你觉得,她不值得怀疑?”
琥珀摇了摇头,她的面容依旧严肃,声音也有些严板:“只要是人,便有弱点,只要有弱点,便值得怀疑...奴只是在想,珍珠的弱点是什么?”
王昉的手稍稍蜷了几分,眉心微拢:“是啊,她的弱点是什么?若是知晓了她的弱点,那幕后之人便也可以探查出来了。”
她心里,约莫是有几个人选。
只是...
珍珠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她又是在为谁卖命呢?
上一世珍珠死在元康八年的十月,余后之事再无与她有关...可如今,她重生了,珍珠也活了下来,那么余后的轨迹,又会不会有什么改变?
琥珀看着正在沉思的王昉,心里滑过一许异样,却也不过这一瞬,她便低声问道:“珍珠现在,在何处?”
王昉回过神,轻轻笑了下:“她自请降为三等丫鬟,我允了,正打算让纪嬷嬷回来给她安排。”
“三等丫鬟?竟是看不出...”
琥珀这话说完,一双眉已折了起来:“这样说来,珍珠此人的确是不可小觑。”
国公府里的大丫鬟,比外间小户里的正经小姐还要尊贵。如果不是有所图谋,谁会舍得弃了这么一层身份?
“主子把她交给奴吧,她是奴一手带上来的,出了这样的事,奴责无旁贷...”琥珀说到这,话顿了一顿:“若真是个暗藏祸心的,奴必定不会放过她。”
“好。”
王昉这话说完,便又握过琥珀的手,轻轻拍了拍,面容严肃:“你要小心,若是遇到事记得与我说...琥珀,我不希望你有事。”
琥珀一怔,她与主子从小长大,情分自然是与旁人不同。
可这样的话,主子却是头一回说...
她的眼眶有些湿润,一张面容也渐渐柔和起来:“您放心,奴不会有事的。”
...
王昉那三年间有午睡的习惯。
每日无论是个什么天气,午间都要雷打不动睡上两刻模样。
如今自然也循了这么个旧习惯,许是因为纪嬷嬷和琥珀回来了,她心下也多松了一口气,今儿个却要比往常还要多睡上一刻。
琥珀打起了里屋的帘子,略微皱了几分眉,才又落了帘子退到外间,低声问玉钏:“主子这是什么时候有的习惯?”
她记得去顺天府前,主子还未曾有这个习惯。
玉钏低声回道:“主子病愈后,便每日要在午间睡上两刻...原先我与翡翠,以为主子是因为先前落水伤了身子,才需要休养。后来看着,这倒像是主子常有的习惯一般。”
有些习惯,怎么改都是改不掉的...
可主子往常,明明没有这个习惯。
“除去这个...主子的喜好也与往常有了几分不同。”
玉钏说到这,想起那日翡翠说的“中邪”,心下一凛,便又低声问了句:“琥珀姐,您说主子不会当真是中了什么邪祟?”
琥珀瞪了她一眼,低声斥道:“胡言乱语!主子是什么身份,那些邪祟如何敢近主子的身?”
她话一顿,想起午间那个柔声与她说,“琥珀,我希望你好好的,我不希望你有事。”
琥珀一双眉目缓缓绽开几许笑来,连着声音也柔和了几分:“主子这回也算是半只脚迈了过去,有些改变也是正常不过的事...”她说到这,便又看着那面绣着团簇牡丹的暗红色布帘,低声道:“我看主子如今这样倒挺好。”
睡在里间的王昉,听到这几声低语...
面上也缓缓绽开几许笑来。
她知道,有些事便是瞒得过所有人,也瞒不过这些自幼跟着她的丫鬟们。
可是,她该怎么与她们说?
那几年的疼痛与伤悲,即使如今想起来,都让她喘不过气。
好在,琥珀还在。
这章主要讲述的是,王昉身边的三个大丫鬟。
这几个丫鬟,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她身边一个较大的助力。
=3=
明天双更,早6,晚10各更一章(星星眼)我这么努力,你们还不收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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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
第8章 第七章
过了立冬。
这天便越发凉了。
南边的天气虽然不比北地寒冷,可这风里却透着股阴湿,令人觉得浑身难耐。
傅老夫人是北地人,她虽然嫁到金陵城也有三十余年了,可还是不喜欢这南边的冬日...因此,每年过了立冬,便也不必每日去她那头请安,只隔三差五定个日子,一家人见个面、聊个常话罢了。
国公府里人原就不多,两房又是各有各的院子。
如今不必每日去千秋斋请安,两房见面的次数便越发少了。
...
屋子里摆着两盆银丝炭。
王昉和王蕙就坐在程宜屋子的碧纱橱里。
傅老夫人早年落了个腿疼的毛病,一到冬天,膝盖便疼...王昉便想着给她做几个护膝。
她并不经此道,索性便由王蕙做绣活,她来定花样。
王昉握着毛病细细画着花样,她这阵子还是跟着王珵作画,得了他好几句夸。没过一会,那纸上便跃出来几个花样子,一副是“富贵牡丹”、一副是“五蝠围寿”,还有“君子佩兰”、“金鱼戏莲”、“万事如意”...
王蕙一面挑着要用的布,一面是往王昉那处看去一眼,轻声笑道:“爹爹早年就说阿姐很有天赋...”她这话说完,把挑出来的布递给入画,让她依着样子去裁下来,才又跟着一句:“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王昉笑了笑,却未说什么。
若论功底,王蕙自幼握笔,她绝对是比不过的。
只不过因着那一段经历,看的世事多了,便也比同龄之人要占个“通透”两字,画出来的也别有一股风流味。
她把笔一搁,指着牡丹、五蝠两幅图:“这两幅用来给祖母做护膝,其余几幅便给爹爹绣个荷包,再给娘亲绣方帕子...至于这幅麒麟,阿衍也快回来了,便给他做方汗巾。”
王蕙一面点着头,一面诉着苦:“阿姐考虑的周全,白遣了自家妹子做苦力,却连一丝好处也无...真是令人伤心啊。”
王昉被她逗得一乐,伸手便去点她的额头:“平素在我那吃吃喝喝,也没见我问你要什么的。”
她话是这样说,却还是心疼王蕙,便又跟着一句:“马上就要做冬日的衣服了,待过几日,我画几副花样,让管事处的人依着花样去做两身衣裳...这般,可好?”
王蕙抱着她的手,轻轻晃了一晃,眉眼弯弯:“阿姐疼我,自是再好不过的了。”
两姐妹在这处说笑热闹,连带着几个丫头也是笑语晏晏。
坐在外间的程宜却揉着眉心有些犯愁,她隔着屏风听着几个管事说着上月的用度、进账。一桩桩事,一串串数字直闹得她头疼得厉害...她出身顺天府程家,自幼读的是诗书礼仪,入了国公府后,她最先几年不是调养身子便是有了身孕。
这管家一事,向来都是由老夫人管着。
若是其他家族,媳妇入府十余年还不掌权,便是媳妇面上不显,心里估摸着还是犯了膈应。偏偏程宜却是当真无心此事,她原就不喜与旁人打交道,于她而言,夫妇和睦,儿女乖顺便已足够。
可自打前两年开始,老夫人便开始一点点放权给程宜了...
旁人只当老夫人是要颐养天年了,可程宜却知道,老夫人的身子骨已经不比往常硬朗了。
一个长相硬朗,年约四十余岁,穿着绸缎的中年男人和声禀道:“金陵城里的九十一间铺子上月净赚七千两,其中在朱雀街的成衣店、绸缎庄,玄武街的首饰铺、胭脂铺收益最好...客栈、酒楼的收益比往先要差些。”
程宜轻轻嗯了一声:“李掌柜做的不错。”
李掌柜闻言,笑着回了句:“夫人缪赞了,这些是上月的账本,小的都让人带过来了...若是有什么问题,夫人唤小的便是。”
另一个约莫也是四十余岁,看起来要比李掌柜稍老些,却是庄子里的宋大,他跟着说道:“今年东郊的果园、粮食收益不好,比起往年要亏了三成左右...”他说到这,嘴巴就有些发苦:“庄子里的人都求着主家宽限些,今年收成不好,他们也交不出多余的钱粮来。待明年收成好了,再一道补上。”
程宜听他说完,是过了会才开口说道:“今年天气不稳,收成不好,也不是庄民们的错。”
她说到这,微微顿了一瞬,待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才又说道:“往年交的是五成,今年便先减到三成,总得让他们吃饱饭...减掉的两成明年再补上。”
宋大听她说完,面上的愁苦也化为笑,忙躬身作了一揖:“夫人菩萨心肠,小的替庄子里老小,先谢您一声。”
...
王昉听到外间没了声,便从碧纱橱里走了出来。
外间没有丫头,程宜半靠在塌上,合着眼拢着眉,许是真的累了,就连她的脚步声也未曾听到。
王昉轻轻叹了一声,她先前坐在里面也听了个大半...
母亲素来便不喜这些,只是祖母交待,她也不敢推辞,只好应承了下来。
现在底下的人念着祖母,自然不敢做什么小动作,可是祖母的身子...她记得就是在明年,祖母的身子一落千丈。自此之后,底下的人便开始耍起了心眼,母亲里里外外忙的不可开交,却还是免不得出了几桩事。
上一世,最后的管家权...
是交到了纪氏的手上。
而那——
也是所有痛苦的起源。
王昉垂下眼睑,敛下所有思绪走上前,伸手轻轻替程宜揉起了太阳穴。
程宜睁开眼,看着王昉,所有的疲惫化为笑意。
她握着王昉的手,声音温和,眉眼弯弯:“陶陶如今是真的长大了,知道心疼母亲了。”
王昉的力道轻重得当,她看着程宜也弯了眉眼,良久才开了口,低声说道:“母亲很辛苦吧?”
“是啊——”
程宜未曾避讳,她素来平淡的面容有些无奈:“如若可以,我只想与你父亲做一对闲散夫妻。”
王昉低声试探道:“那...母亲为何不考虑让二伯母帮衬一把?”
“你二伯母?”
程宜怔了下,她不知是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低声说道:“你二伯母这个人,我从未看透过。”
未曾看透,也不敢全信...
王昉想起上一世,母亲躺在病床上,握着她的手,瓮动着嘴唇,最后尽数化为一声叹息。
那个时候,她是没有办法了吧?所以才只能把这些,交给了纪氏...
王昉心下有些酸涩,她垂下了眼睑,最后化为一声坚定的话语:“母亲,我想学管家。”
“什么?”
...
千秋斋。
傅老夫人坐在软塌上,屋子里摆着好几盆银丝炭。
她的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袄子,正合着眼,一手握着佛珠,听着李嬷嬷回话。
等那处没了声,傅老夫人才缓缓说道:“程氏毕竟是出自书香世家,不比这真正的皇亲贵家。国公府里外上下,要真的交给她,我到底是不放心。”
李嬷嬷陪着笑说道:“夫人这两年管的也不错,今日下的几个决定,奴瞧着也没什么差的。”
她说到这,撞到傅老夫人睁开的眼,忙止住了声。
傅老夫人停了转动佛珠的手,声音淡漠:“你又何必为她说好话,她是什么样的人,看了这十余年,我还不清楚?”她说到这,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趁着我还有口气,走得动,再多教教她吧。”
半夏听到这话,忙开了口:“老夫人还年轻着呢,您头上的青丝比奴还要亮。”
“傻丫头,我年不年轻,我还不知道?”
傅老夫人淡淡笑了下,她看向窗外的两棵松树,心下很平静。
她不怕死,他走的那一年,她便想跟着去了...
可是她走了,这偌大的国公府,该怎么办?
这是他的基业,她要护好他的基业。这样百年之后,再见之时,她也能说一句问心无愧。
她便这样活着,高兴,不高兴,活着一天是一天...可是,这命数之事,又岂是由她说好?她这个身子,因着早年的放任,终究还是磨损了根基。
如今,便是她想活,也活不长了。
李嬷嬷奉上一杯热茶,一面是跟着一句:“府中除了大夫人,不是还有一位吗?大爷、二爷都是您肚子掉下来的,怎的...”
她后话未说全,可屋里的其余两人都听得明白。
都是一个肚子掉下来的肉,怎的偏袒至斯?
傅老夫人接过茶,垂下了眼睑,淡淡说了一句:“她的确不错,可我不喜欢。”
她想起纪蓁怀长砾的那年,她去了二房,听到纪蓁与她的丫头说了一句“那个老虔婆,都一把年纪了,还占着位置不肯下来”...
那个时候,她才知道这个素来端庄的二媳妇,竟然是这样的性子。
真是凉人心啊。
(1)碧纱厨:又称隔扇门、格门,类似落地长窗,内室隔断。
(2)太阳穴:查了下资料,的确有这么个叫法,《洗冤录》记有“额下者眉,眉际之末者太阳穴。”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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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
第9章 第八章
千秋斋。
傅老夫人让半夏去小厨房把新做的山楂糕拿来,再让人把今天下午炖的燕窝粥配上王昉爱吃的牛乳送来。待人退了,她才看着王昉笑着说了话:“你的母亲与我说,你想学管家。”
王昉点了点头。
她抬头看着祖母,明艳的面容上,不知不觉间已没了往日的稚嫩,反而多了几分超乎年龄的平淡从容。她的双手平放在膝上,姿态端正,声音平稳,带着傅老夫人从未见过的坚定:“是,陶陶想与您学管家。”
傅老夫人看着王昉,素来端肃的面容上,这会却挂着慈爱的笑。她略微有些苍老的手爱怜一般地拂过王昉的发顶,声音清和:“我的陶陶不知不觉竟也有十三了,再过个两年,你也该及笈了...你想学管家,这是好事,往后去了婆家也能用得上。”
“祖母。”
王昉看着她,摇了摇头,她的声音缓慢却带着无比的坚定:“陶陶并不是为了往后的婚嫁,陶陶想与您学习的是...如何管理好一个国公府。”
真正的管理一个国公府。
而不是只把它当做一个学习的技能,一个日后成婚相看的筹码。
傅老夫人放在王昉头上的手一顿,她让屋中侍候的人都退了下去。帘起帘落,等屋子里的人走了干净,她才看向王昉,头一回用一种审视的态度观察着她,良久才开了口:“你是在问我要权?”
王昉未曾避讳她的眼神,语气坚定,面色从容:“是,陶陶在向您要权。”
傅老夫人握着佛珠的手一紧,她的面容有些端肃,连着声音也有了几分生硬:“陶陶,你往日并不如此,是什么让你改变了?”
“祖母...”
王昉看着她,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濡沫之情:“陶陶只是长大了。”
她握住傅老夫人苍老而有力的双手,软声说道:“陶陶往日一直生活在您的庇佑之下,您替陶陶承担了所有的烦恼与哀愁,让陶陶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
“可是您的身子愈渐不好,母亲...”
王昉未再说下去,她跪在傅老夫人的跟前,抬着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祖母,让我来承担吧,让我来保护您,让我来护着王家的祖德基业。”
傅老夫人垂眼看着她,看着这个素来最疼爱的孙女,不曾错漏过她面上的一丝动静。
良久,她伸出手,覆在她的发上,轻叹一声:“陶陶,你该知道祖母一直都盼着你好。即便哪一日我真的去了,我也会事先给你安排好...让你可以一直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
她知道,如今她的的身子骨是越来越不好了...
她也早就想过,等真到了归去那日,她便把自己的财产一并给了陶陶,让她余后的半生也能活得无忧无虑。
王昉摇了摇头,她跪着的背脊挺直,声音依旧坚定:“祖母,陶陶是王家的四女,陶陶担负得起这些...”她这话说完,俯身磕了一首,从地毯底下渗出来地板的凉意,让她忍不住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可她却依旧未起,保持着这样的动作说着话:“请祖母予我管家。”
我想要你们好好的。
我想要你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活在这个世上。
而不是像上一世一样...
傅老夫人垂眼看着王昉,她的心中竟有几分难言的复杂。
她的孙女...
她眼前这个孙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了?
这样的改变,究竟是好还是坏?
她无从得知。
傅老夫人的手收了回去,她握着佛珠的手慢慢收紧,良久才开口说了一句:“...你先回去吧。”
“是...”
王昉站起身,她看着祖母已经把眼,转向了那半开窗棂外的两株松树。她的指腹磨着那圆润而又黑亮的佛珠,面色冷淡,嘴角紧抿,未曾看她一眼。
王昉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深深屈了一礼,转身往外走去...
她今日所言,若是旁的姊妹,怕是早已被一顿家法处置了。
她也不过——
就是仗着祖母对她的疼爱罢了。
可是,她不后悔。
她不能悔。
王昉一步一步往外走去,她的背脊依旧挺直,仿佛这世间之物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压倒她。
待帘子落下...
傅老夫人才转回了眼,她看着那面依旧波动未止的布帘,合了眼,嘴唇蠕动,终究还是化为一声轻叹。
...
冬天的日头落得早。
如今还未至酉时,日头却已渐渐往西边落了去。
王昉坐在软塌上,手中握着笔,却是在画几幅花样子...
琥珀把几面窗合了起来,一面是往她那边看去一眼,桌上已经摊了好几张纸,一张画着几簇紫藤花,一张画着小桥流水上头还站着一个握伞遮面的人,还有一张却是大致画了个模样,裙子别致,尤其是腰间那处不知是花还是绸,系着山茶花...她的面上带着几分稀奇:“主子这是在作画还是在画花样子?”
“作画,也是花样子。”
王昉轻轻笑了下,最后是一副盛开的白莲,上头还有几许星光月色...
这些都是几年后盛行的。
她也不过是又依着自己的喜好,多添了几味罢了。
王昉搁下毛笔,又接过琥珀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你让人拿去阿蕙处,问她要哪几幅,等她选了,便让绣娘依着花样做几身衣裳。”
琥珀笑着应“是”,她待画上的墨干了,把画纸收了起来,才又说了几句:“这几幅花样都别致的很,也不知做出来是什么样子...”
王昉笑了笑,却未说话。
她只是做了个大致的花样子,却也不知道绣娘能做出什么模样来。
琥珀刚想再说一句,外头便响起了翡翠兴高采烈的声音,并着欢快的脚步声:“主子,主子!”
她脸一沉:“真是越发没样子了,这回真是要好好训她一顿,免得来日这副样子冲撞了谁。”
王昉知晓琥珀的性子,嘴硬心软,倒也未拦,只是说了句:“你也别太拘着她。”
她这话一落,外头便又响起了一个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没过多久帘子便被人掀了起来。一个年约十岁模样,身量还未多高,穿着一身红色杭绸锦衣,外罩一件青黑色斗篷,腰间系玉挂着络子,脚上蹬着一双用金银两线、绣有如意云纹的黑色绸布鞋的少年就站在帘后。
他面如白玉,眼睛黑亮,年纪虽还小,眉眼间却已透着遮不住的聪明、灵动...
许是走得急,这会脸上还添了几分红晕。
少年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软塌上的人,他面上的笑越发浓郁,连带着那一双眼睛也更加亮了:“阿姐!”
阿姐...
王昉手中的帕子掉在地上,随风一吹便又往别处乱飞了。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
最后却是想起了上一世那个颓废至极的王衍。
“阿姐,对不起。”
“阿姐,是阿衍没用。”
“阿姐,你怪阿衍吧,是阿衍辜负了你的期待。”
...
王衍看着王昉,未曾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眉目弯弯,继续说道:“阿姐,阿衍回来了。”
王昉的眼睛有些湿润,嘴角却已经微微上扬了起来。
她看着王衍,带着欣喜而满足的笑容,朝他伸出手:“阿衍,过来,让阿姐好好看看你。”
王衍看着王昉红了的眼眶,立马走了进来。
他虽然年少聪慧,可如今见到素来骄傲的姐姐在他面前哭了,自然有些慌手慌脚起来。他蹲在王昉的身前,寻了半天也没找到可以给她擦拭的东西,最后还是拿了稍显干净的手背,小心翼翼替她擦起了眼泪:“阿姐,你怎么哭了?是不是病还没好?”
王昉摇了摇头,她依旧看着王衍,仔仔细细看了他一回,最后是握住了他的手:“阿姐是高兴,高兴我的阿衍回来了。”
这是她的阿衍啊。
她的阿衍,终于回来了...
琥珀上前绞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奉给了王昉,才又扶着王衍站起身:“八少爷不必担忧,主子的病早就好了。自打您寄来了信,她便日日估算着日子...如今瞧您来了,是喜极而泣。”
她这话说完,给他解开了斗篷,让翡翠送到外间熏一熏。
王昉握着帕子却未曾擦自己的脸,反而是握住了王衍的手,一根根擦了过去。
王衍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的事除去母亲和他的嬷嬷,从未有人做过...
他有些想把手缩回去,却在垂眼之际,瞧见了他这个素来骄傲明艳的阿姐,如今正半低着头,面上挂着温柔舒适的笑容,小心翼翼的替他擦拭着手。
阿姐变得好温柔...
王衍心中这般想到。
往日阿姐待他也极好,事事桩桩皆想着他。
可他却从未在阿姐的面上,瞧见过这样温柔的表情。
王衍忍不住,轻轻唤了她一声:“阿姐...”
“嗯。”
王昉未曾抬头,声音轻缓:“怎么了?”
王衍挠了挠头,面上还有几许绯红:“没事。”
王昉这才抬了头,看着他这副模样,笑嗔一声:“我的阿衍,一回来竟成了个小傻子。”
她这话说完,笑着把帕子递给琥珀,让她去小厨房把午间做着的糕点拿来,才又握着王衍的手让他坐在软塌上。
王衍刚想坐下,似是想到了什么事,顿住了脚步,呐呐说道:“阿姐,我在路上奔波了好几日,刚才拜见过祖母和娘亲,就急急来了这边,还...还没洗漱呢。”
王昉闻言,眼眶便又有些湿润。
她忙把脸侧到了另一边,未曾让他瞧见这幅模样,是过了会,待那股子情绪退了下去。她才把手炉取了过来,放到他的手心,跟着说了一句:“傻孩子,阿姐又不嫌你。”
王衍这才高高兴兴坐了下去,却未接过手炉,只摆了摆手:“阿姐,我不冷,你握着吧。”
他这话说完,细细看了一回王昉,才又说道:“我听抱素说,阿姐落水了,如今你可好了?”
抱素,是王衍的贴身小厮。
王昉想起他身边那个机灵的小厮,面上的笑些微顿了一瞬。
可也不过这一会,她便握着手炉,靠在了软枕上,轻轻笑了下:“已经大好了,你别担心。倒是你如今在外祖家的族学,一切可还好?”
王衍听了这话,一双眉眼便笑得更弯了,声音也亮了几分:“阿姐放心,族中的表兄弟们都很照顾我,就连教学的几位先生也常常夸赞予我...等再过几年,阿衍便去考个状元,让大家都羡慕阿姐有个状元弟弟。”
他如今年纪还小,也不甚在意那功名...
只是觉得若是能让阿姐高兴,便是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王昉看着他,心下却又泛起了几许酸涩——
她这个傻弟弟啊,上一世念念不忘的便是没法给她考一个状元。他以为,只要考得了状元,便样样都会好,便事事都会恢复如初。
她不会嫁给九千岁,爹娘不会死...
真是傻。
王昉伸手轻轻环住了王衍,带着满心的苦涩,合了眼,轻声说道:“阿姐不要别人羡慕,阿姐只要你好好的...”
这一章写了很久,也改了很久,心里却还是有些不满意。
这里来说下自己的看法,古代的大家族,在女子婚嫁前,都会教她学习管家。这对女子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技能,往后去了婆家也能用得上。但是王昉与傅老夫人的对话中,王昉显然想要的并不是这种技能,她是在问傅老夫人要权,问她要管家的权力...
这里不是说姑娘不能掌家,而是王昉的变化。
王昉有前世的经历,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才有了她的要权。但是傅老夫人并不知悉,在她的眼中自己的孙女一直活得无忧无虑,天真烂漫...所以她会觉得奇怪,奇怪自己的宝贝孙女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就像她最后说,自己的孙女变了,而这一种改变,究竟是因为什么,她不知道。
大家对这章有什么看法,也可以与我说。
=3=
下章,表哥粗线啦。
这是一个美好的消息,让我们荡起双桨,欢迎表哥的到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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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
第10章 第九章
有容斋。
王昉半侧着身,歪坐在软榻上。
她的手中握着三根红线,如今正半低着头,拿这三根红线打着络子...
红色的线,素白的手。
没一会,一个如意结便出来了。
琥珀看着惊奇,她手中也握着三根红线,两人是一道时间做的,如今主子的已经做好了,而她的却只做了半个模样...这会便呐呐说了一句:“主子学得真快,没一会便把奴几人比过去了。”
玉钏也跟着抬了头,笑着说了句:“可不是,若不是主子先前让奴教,奴却是万万不敢相信您这是初学的模样。”
王昉笑了笑,她把手中的络子举高了看了会,看着倒还算不错。
她想着昨儿个阿衍腰间挂着的络子,许是年岁有些久了,穗子也不平顺了,便让玉钏再挑个穗子过来,打算替他好生做一个。
琥珀看着王昉拿着几个穗子比试着,便柔声问了句:“主子这是给八少爷做的?”
“是啊...”
王昉挑了个带珠子的红色穗子,笑着说了句:“我也没送过他什么东西,倒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琥珀忙笑着接了话:“八少爷高兴都来不及。”
她这话说完——
看着主子半低着头,明艳的面容上挂着几许温柔的笑意,心下一动。
她喜欢这样的主子。
知道关心人,也知道疼人...
多好。
...
纪嬷嬷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的手中握着一个托盘,上头端放着一碗雪梨汤,一盘百合糕。她看着王昉坐在塌上半低着头做着络子,面上便又多添了几分怜爱之情,心里却还是忍不住一叹,主子这一遭病后,人也变得安静了不少。
往日总觉得主子闲不住往外跑,让人头疼。
如今瞧她这般安安静静的坐着,却又忍不住心疼。
“纪嬷嬷。”
“娘。”
玉钏和琥珀见她来,便先后唤了她一声,玉钏把络子放在了一旁,上前接过了纪嬷嬷手中的托盘,亲自往几上布了起来。
王昉听见声音也抬了头。
她看着如今尚还是满头青丝,面上挂着慈爱笑容的妇人,心里便也一热。王昉放下了手中的络子,把放在一旁的手炉递给了纪嬷嬷,让她坐在前边的圆墩上,才又跟着软声说了一句:“嬷嬷怎的亲自端过来了?这些事,让小丫头去做便是。”
纪嬷嬷接过了手炉,笑着道了一声谢,才坐在了软塌边上的圆墩上。她替人掖了掖身上的白狐毯子,说了话:“老奴习惯了。”她说完,便又跟着说上一句:“老奴见主子昨儿夜里开了窗...如今天气越发凉了,主子可千万要注意着,若是受了寒可不是吃几服药就会好的。”
王昉脸一红,她昨儿个也不过是开了一会窗,便被纪嬷嬷抓了住。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了,又让玉钏把雪梨汤端来,上头放着百合、枸杞,如今还冒着热气...王昉轻轻笑了下:“这一看便是嬷嬷亲自做的。”
待这话说完,她便握着勺子,一口一口慢慢喝了起来。
纪嬷嬷见她喝了一整碗,眼中的笑意便愈发浓郁了。她把空碗接了过来递给玉钏,又拿了放在软塌上的帕子,替王昉拭了拭唇,才又说了句:“主子若觉得喜欢,老奴晚间便再给您备一份,睡前的时候用。”
王昉原想说不必,在看到纪嬷嬷那双慈爱的眼睛,心里一软,便点头应了。
“主子,主子,表少爷来家了。”
外头传来翡翠的声音,没一会帘子便被掀了起来,她的手腕上还挂着一个篮子,里头放着几株新鲜的红梅。一张朝气蓬勃的脸上还挂着笑,却在见到纪嬷嬷的身影后,脸色一白,跟着呐呐说道:“嬷,嬷嬷。”
琥珀瞪了翡翠一眼,她昨日和她说了什么?
这才过了一夜,便又开始犯浑了...
要不是主子护着,就她这个模样,早就被主家打一通发卖了出去。
王昉看着纪嬷嬷端肃的脸色,心下一叹。
自醒来后,她念着前世的经历,待底下这几个丫头便格外要宽厚些...
她看着面色发白、颤颤巍巍的翡翠,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嬷嬷莫气,翡翠自小便是个机灵的,也就是在有容斋...若是在外头,她绝不会如此。”
纪嬷嬷轻轻叹了一声,她伸手拂过王昉的头发,说了话:“主子,今日是老奴,若是往后在这的,是老夫人、夫人,或是其他贵夫人、小姐...她们该怎么想主子?她们会说主子连个丫头都不会管教。”
“主子,闺阁小姐最重名声。”
“老奴万不能由这样的丫头,在您身旁伺候着。”
翡翠软了膝盖跪了下去,她一面磕着头,一面跌声说道:“主子,主子,奴知错了...奴往后再也不敢了。”
王昉听着她声声啼哭,想起前世的翡翠,到底还是舍不得。她别过脸,看着纪嬷嬷,温声说道:“嬷嬷,翡翠也是自幼陪着我长大的,她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不若让她先跟着您,待您满意了,再放她回来,可好?”
纪嬷嬷张了张嘴,终究还是长叹一声:“罢了,就让她先跟着我。”
她这话说完,便看向伏跪着的翡翠,冷了声:“这次是主子保了你,你但凡还有心念着主子的好,且先跟在我身边用心学着。若是没那个心,不如老奴现在就遣人把你发卖了出去,省的日后让你累着主子。”
翡翠忙磕着头,一面说道:“奴不要走,奴不要离开主子...奴学,奴一定好好学,绝不会连累主子。”
纪嬷嬷看着她,淡淡“嗯”了一声,说了话:“下去吧,你们两个也先下去。”
三个大丫头看向王昉,见她点头,同声应了“是”,往外退了去。
待人都走了——
纪嬷嬷才看向王昉,是过了会,她才试探着问道:“主子喜欢表少爷?”
表少爷...
自然便是程愈了。
王昉一怔,忙摇了摇头。
她笑得有些无奈:“嬷嬷想什么呢?”
她话是这般说,心下却还是忍不住一动。
若说喜欢,也是有的。
不然——
她也不会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梦到他在桃花树下,带着爱怜与小心翼翼与她说“陶陶,别怕,我来娶你”...
那是在她最痛苦的年岁里,头一个与她说“别怕”的人。
她把这一句话,这一个人,安好的放在心里,度过了那最痛苦的几年...
可惜...
王昉的手握着那个络子,面上不知是悲是喜,露出了几分恍然。
她这一生,要做的事太多了。
男女之情太过缥缈不定,她不敢想,也不愿想。
纪嬷嬷看着王昉面上的恍然神色,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若是旁的任何人,老奴都要斗胆劝您一声。可若是表少爷,老奴却觉得不错...程家门风清白,人员不多,还是您的外祖家。”
“表少爷年纪虽轻,却是个做事稳重的...”
她本就是出自程家,早年是程宜身边的丫头,后来王昉出生后才来做了她的乳娘。若说这金陵城的好男儿,她是觉得没有一个能配得上她家小姐,只若是表少爷...她竟是一丝错处都挑不出来,只觉得他是样样都好。
王昉听着她话中维护之意,回过神,半嗔道:“嬷嬷先前还说翡翠呢,若是旁人听见了,还当我小小年纪便已思嫁了。”
纪嬷嬷脸一红,却还是说了句:“若是旁人,老奴自然半句也不会说,只是表少爷...主子可知晓,表少爷可是中了北直隶乡试第一名,如今来金陵,就是去国子监读学的。”
“国子监?”
王昉笑了下,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三哥不也在那上学吗?”
纪嬷嬷压低了声音,语气却还是有几分鄙夷:“表少爷可与三少爷不同,三少爷是因为有咱们国公府的名号才被选了进去,这是恩荫。可咱们表少爷却是正正当当,正经选上来的,这是荣耀。”
王昉自然是知晓这其中不同,她也不过是想顺着话,听一听嬷嬷对王冀的看法罢了...如今听她说完,便也顺着话又说了句:“那表哥可真是厉害。”
“主子。”
外头响起了琥珀的声音:“夫人身边的白芨姑娘来了,说是让您过去。”
纪嬷嬷清了嗓子,应了声,又说道:“让她先在偏厅候下,主子换身衣裳便去。”
琥珀应了“是”,而后是脚步的走动声。
王昉瞧了瞧自己身上穿着的,便说了句:“嬷嬷,我身上的衣裳已经很好了,就不必换了吧。”
纪嬷嬷亲自去挑了一件直领对襟绣八宝奔兔的双喜临梅胭脂红上袄,一条十二面折枝玉兰月白织金马面裙,听她这般说,忙笑着说了句:“我的傻主子,您这见家里人也就罢了。如今表少爷也在,怎么能就这样过去?”
她这话说完,忙让玉钏进来,让她重新替王昉梳个发髻。
王昉见她这般兴致,便也不拦了,任由她们装扮着,她也不过是抬手抬脚,安生坐着罢了。
...
等王昉到飞光斋的时候。
离白芨来唤她,已是过去了三刻模样。
门前几个丫头见她过来,忙朝她打了见礼,一面是掀起了布帘。王昉迈了步子往里走去,便站在外间由青黛替她解开了身上的斗篷...一面是听着屋里的欢声笑语,有阿衍的,还有母亲的,并着一个温润而清越的声音。
青黛看着她的面色,便低声笑说了句:“表少爷来了还未有一个时辰,夫人却已经笑了好几回了。”
王昉轻轻“嗯”了一声,也笑着说了句:“表哥向来是个风趣的。”她这话说完,便迈步往里间走去,一手是打起了这织金的暗色布帘,屋内声音一停,皆往她这处看来。
王衍笑着站起身,起身迎她:“阿姐可来了。”
程宜也笑说了句:“陶陶来了,快过来见见你表哥。”
她这话一落,王昉心下一动,便往一处看去——
那处坐着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男人,他半侧着脸,眉眼温润,便这般安安静静地朝她这处看来。
而后他开了口,笑着唤她“表妹”...声音依旧温润而清越。
屋中烛火通明。
王昉却恍然觉得这满室华翠,竟都抵不上那人回头与她一笑。
表哥出场了!
我要做表哥的迷妹!嗷呜!
=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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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
第11章 第十章
王昉握着布帘的手一紧。
她这颗心,在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竟忍不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像是一个不知世事的闺中姑娘一般。
可也不过这一会,她便低垂着脸,避开了那一双清润带笑的眼。
王昉放下了手中的布帘,往室内走去,待至人前是先喊了程宜“母亲”,才又看向那个风姿卓越的青衣少年...她的脑海中有无数个程景云,年少时清雅温润的少年,元康十年金榜题名的新科状元,最后是那个入内阁、穿绯袍、贵为次辅的程景云。
她微微屈下了身子,礼仪周到、姿态端庄,在脑中的记忆翩跹而过中——
她喊他,“表哥”
程愈也起了身,与她拱手作揖,还上一礼:“表妹。”
程宜看着灯火下,相对而站的两人。一个是她的女儿,一个是她的侄子...往日金童玉女般的两人,如今过了几个年岁,竟是越发相配了。
她面上的笑无需掩,也掩不住,只说上一句:“果然是长大了,还知道生分了。”她这话说完,却是看向王昉,素来清雅而端庄的面容,这会却带着几许揶揄:“往日你不是最喜欢跟在你景云表哥身后?每回去你外祖家前,便要把你表哥念上好几回...有一回去得时候,你景云表哥不在家,你还偷偷哭了好几天呢。”
王昉面上“咻”得一下便红了起来。
母亲说得这些,她其实早已记不清楚了,那与她来说,不过是一段遥远而模糊的记忆罢了。
只是此时入耳,又是在他的面前...到底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
王昉不敢看程愈,只是与他又屈上一礼,便坐到了程宜身边的位置,握着青黛新上的茶,低垂着眼慢慢喝着。
程愈笑了笑,他面容本就生得极好,如今在这灯火之下,越发衬得面如白玉。他也坐了回去,手抚平了青色衣袍,半侧着身子,面上带笑,声音却有些无奈,却是与程宜说道:“那已是许久以前的事了,亏您还记着。”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清润的眼滑过那个依旧半垂着脸、身穿胭脂红上袄的小姑娘...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可以看到她清波潋滟的杏眼,粉面带羞的脸颊,还有那微微翘起的鼻尖上挂着几许汗珠。
他的小丫头,长大了。
程宜自知理亏,便笑着说了旁的话头。
她半侧着脸,与王昉说道,话里话间自然是带着一股高兴:“陶陶可知道你表哥是今年北直隶乡试第一?他这回来,便是去国子监入学的。”
王昉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抬了脸看向程愈。
她方才波动的情绪如今已化为虚无,这会是真心实意恭喜着他:“恭喜表哥。”
程愈的面上依旧挂着如三月春风的笑:“多谢表妹...”
他说到这,看向王衍,便又说了句:“阿衍也很厉害,族学中的几位先生常夸赞他,便连祖父也曾说阿衍敏学聪颖。”
程宜一听,眼里便更亮了。
她出自书香世家,如今虽入了国公府,生下的儿子往后便是没什么作为,也能世袭那国公爷的位置。只是为人母者,总归是盼着自己的孩子是个出色的...
她想到这,却有些犹疑说道:“程家族学比起外间的学府、西席自然要好不少。原还想着打今年开始便让他留在金陵,如今想来...”
程愈知晓她心中的想法,便笑着接了话,温声而言:“姑母不必担心,阿衍聪颖,只要他固守本心在哪都是一样的。恰好早年启蒙我的徐先生如今也来了金陵,若您与姑父觉得不错,倒也可以让阿衍去拜他为先生。”
徐先生,徐子夷...
王昉握着茶盏的手一顿,她是知道这个人的,那是一个真正的天纵之才。他未至弱冠便已金榜题名,三入仕三弃仕,弃富贵复命,如闲云野鹤,广游天下...
他是多少读书人心中的神,也是多少为官者心中的恶。
可王昉知道他,却是因为元康十二年,他写了一篇“天子无为,宦官当政”...而被锦衣卫诛杀。
她握着茶盏的手有些发紧,让阿衍跟着这样的先生,究竟是福是祸?
王昉侧头看着王衍,见他眼中萦绕着欣喜、激动还有希望...
他是喜欢的。
王昉垂下了眼,若他不喜,她自有办法拦下。可她的阿衍,是喜欢的...这样的感知,令她终究未曾说些什么。
总归如今离十二年,还有好长一段时间。
她揭开了茶盖,热气扑面...
程宜一怔:“徐先生?可是那位徐子夷徐先生?”
程愈点了点头:“正是。”
程宜一双柳叶眉微微蹙了几分:“若是他,却是阿衍的福气。只是,我记得徐先生并不爱收徒...这么多年,他也只收了你一人。”
“姑母不必担心——”
程愈的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却又似万事皆在心中:“来时,我们与徐先生同路,先生对阿衍颇有好感。”
“竟有如此机缘?”
程宜松了口气,面上的愁也化为喜:“既是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等子嵩回来,我便问问他的意思。”
...
王珵回来的时候,已是戌时一刻了。
他今日得了一副好画,正想好好研究一回,一见程愈在此处,便越发高兴了:“景云来了,正好今日我得了一副好画,不若景云帮我好生看看?”
程宜一面解着他的披风,一面瞪他一眼:“都到了吃饭的时辰,你还想做什么?”
王珵嘴角一瘪,温润如玉的面容在这烛火下,竟有着说不出的委屈:“夫人...”
程宜刚想说话。
程愈便笑着接过了话:“姑母,无妨的。”
他知晓姑父的性子,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回,却是真的无妨。
王珵一听,便高兴了,笑着与程宜说道:“夫人让人备些酒菜到书房,我与景云边吃边聊。”
他这话说完,便小心翼翼抱着画,领着程愈往书房去了。
程宜看着他们的身影,有些无奈,到底还是让青黛嘱人去小厨房,把酒菜重新备上一份送去书房。
王昉打帘进来的时候,灯火通亮的室内便只有程宜一人...
她愣了一瞬,才问道:“父亲去哪了?”
“新得了一幅画,非得拉着你表哥去赏画...”程宜说到这,便摇了摇头,没好气的又说了句:“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是这般胡闹。”
王昉便笑了,她放下帘子,走了进来:“您又不是不知道父亲,他就这么一个心头好...”
她这话说完,便笑着挽上程宜的胳膊:“您就由着他们,父亲胡闹,表哥却是个稳重的...今儿个,咱们母女几人一道吃,不管他们。”
程宜见自己的大女儿,心下也高兴,便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上一拍:“好,不管他们。”
...
王昉从飞光斋出来的时候已有些晚了。
月亮高悬于天,沿路灯火随风摇曳,把这一条路吹得一晃一晃的。
玉钏瞧见她两手空空,咦了一声:“主子的手炉呢?”
王昉一怔,先前出来热乎着倒也未曾察觉,如今听她这样说来便有些冷了:“许是落在母亲那处了,离得还近,你去拿过来吧。”
离有容斋还有一段距离,若是没个手炉握着,倒是的确有些难耐。
玉钏思绪一转,便把灯给了王昉,一面是道:“主子你先往避风处站一会,奴马上就回来。”
王昉轻轻“嗯”了一声,她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慢慢往前走去。
如今夜色已深,这一路上除去灯火摇曳,月色铺地,便再无旁的光亮了。王昉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她站于一处,抬头看着那高悬的月色...许是月色多寂寥,她这满腹话语,看着这清冷月色,化为一声轻叹。
“你为什么叹息?”
王昉一怔,她举着灯笼往前看去,便见到那不远处的梅树下,站着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少年:“表哥?”
她往前走去,见他身上竟无斗篷,皱了皱眉,忙道:“夜寒露重,你怎么会待在此处?”
程愈未曾错漏她面上的情绪,他看见了她眼中的担忧...
这一分担忧,竟让他心头一热。
他轻轻笑了下,平静的面容在这月色与灯火的照映下,越发多了几分出尘味:“我在等你。”
程愈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递到了王昉的眼前:“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可惜已经凉了。”
“你——”
王昉看着那油纸包,又看着他,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良久,她才轻轻叹了一声:“表哥可以找丫鬟送来,不必特意等在这的。”
程愈依旧垂眼看着她,清越温雅的声音在这夜色中多了几分神秘:“陶陶,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
王昉还未曾明白,便看到程愈又走近了一步...
程愈半弯着腰,与她平视,两人离得太近,就连呼吸也交缠在了一起。他素来风光霁月的面容,这会却带着几分委屈,声音酥哑,似低声呢喃一般:“陶陶,我的穗子也坏了。”
表哥苏到爆炸!!!
沉迷于表哥的温柔乡里,不可自拔ing...
=3=
表哥这么苏,你们还不入坑吗?(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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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章
第12章 第十一章
因着翡翠的事。
有容斋里的欢声笑语也少了许多。
王昉坐在塌上,手中的笔一落,是问玉钏:“翡翠如何了?”
玉钏把手中的绣活搁在膝上,闻言是低声答道:“昨儿夜里默声哭过两回,今早又起了个大早去嬷嬷那处了...也没喊苦喊累,奴看她这回是真的懂事了。”
王昉轻轻叹了一声:“嬷嬷也是为了她好,若真到了那日...我也护不住她。”
她这话说完,是微微停顿了下,才又说道:“大冷天的,把我屋里的珍珠膏私下给她送一个过去。”
珍珠膏?
玉钏一怔,那可是个宝贝东西。
她抬头看着王昉,嘴唇瓮动了下,是应了,便又跟着一句:“主子心善,翡翠明白的。”
王昉笑了下,却未再说话。她垂眼看着案上放着一串用珠儿线打的结为攒花,形为方胜的络子...出了神。
玉钏见她出神的模样,笑着说道:“昨儿个八少爷见到您打的络子,可高兴坏了,还央着要您多做几个...您这个也是给他的?”
王昉未说话,她把案上的络子握进了手心,想着那句缠绵于耳边的话“陶陶,我的穗子也坏了...”
她想着自个儿竟因着这句话,失神了一夜,便暗自啐了自己一声,不过是个络子罢了...
“随我去母亲那处吧。”
玉钏忙应了一声,她把绣活放到了绣篓里,上前扶了王昉起身,才又小心翼翼的摊开了这件用白狐做领子,下摆绣着折枝玉兰的石榴红斗篷替人给披上了。
手炉是刚换的,倒还热乎着。
王昉便握在手心,由玉钏打了帘子,往外走了出去。
...
有三、两个二等丫头坐在屋外廊下的避风处,手中有的拿着绣活、有的打着络子。
一个穿着嫩黄色袄裙的丫头,手中不停打着络子,一面是低声说道:“咱们表少爷可真俊,才进国公府一日,便把西边那群幺蛾子也引了过来。”
另一个穿着同色袄裙,头上簪着两朵海棠绢花的丫头也跟着说道:“可不是,就连西苑的五小姐、六小姐今儿个也来了好几回...这会听说还在‘落英河’要表少爷说乡试中的题目呢,连抄了一个多月的佛经,还是这般不知羞。”
珊瑚走过来的时候恰好听到了这句话,忙瞪了她们几人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主子们的事,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做丫头的编排了?你们忘记翡翠姐姐如今的下场了?还不继续干活。”
几个丫头一听“翡翠”,皆白了脸,禁了声低着头继续做事了。
...
待外头没了声,玉钏才看向王昉,低声喊了她:“主子?”
王昉淡淡“嗯”了一声,先迈了步子:“回来的时候让琥珀去相看下这个珊瑚,若是得用,便提上来吧。”
自从珍珠被降为三等丫鬟,她身边便只有三个大丫头了。
这个珊瑚她往日见过几回,还算不错,今朝又听了她这番话,倒是个明白事理的。
玉钏扶着她的手一顿,却也不过这一会,便低声应了“是”。
她心里却明白,珍珠往后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
“主子——”
玉钏看着眼前的路有些愕然,忙停了步子,侧头与王昉低声说了句:“往飞光斋不是这条路。”
王昉捏着袖下的络子,淡淡点了点头,却未停下步子:“嗯,我许久不曾出来,多走几步路也无妨。”
这可不是多走几步路...
这是绕了个大弯,足足要多花两刻的功夫。
玉钏扶着她的手臂继续往前走去,心里转了个弯,便明白了。
主子,这是先前听了那话,要去“落英河”看看呢。
她想到这,面上的笑便再也遮不住。
王昉虽未曾回头,余光却也能看到几分玉钏面上的笑意。她的脸上也有了几分热意,轻咳一声,佯装淡定道:“我只是去看看五妹、六妹,我身为她们的四姐,自然不能由着她们如此给家里丢面。”
玉钏轻笑一声,却忙又掩住了笑:“是,奴明白的。”
她话虽是这般说,脸上的笑却一丝都未曾退下,反而多了几分揶揄味道。
王昉的脸上又多添了几分臊意,步子却未停,继续往前走去。
两人未走几步,便听到前边传来的说话声。
一个声音温润宽厚,一个却在这寒冷干燥的冬日显得格外清越些。
王昉停下了步子,抬头看去便见程愈和王冀往这处走来,身边倒是没有旁的身影。
不过...王冀。
王昉心下闪过几分恶心。
王冀也看见了王昉,他的面上一怔,而后是温声说道:“四妹?天寒地冻的,你怎么在这?”
王昉袖下的手轻轻攥了下,她拘了一个家常礼,声音还是有几分避免不了的冷意:“我也不过是随处逛逛罢了。”
王冀皱了皱眉,他近日少在家中,与王昉的碰面也不多。
上回匆忙,他也未曾察觉出什么...
可这会,他却是明明白白,察觉出了王昉话间的冷淡疏远。
莫非是阿媛又做了什么事,惹她不开心了?
还是...
她知道了些什么?
王冀心下思绪百转,面上却依旧含着一道温和的笑意:“我正带着你景云表哥四处参观,不若四妹与我们一道?”
王昉低垂着眼,看不清面色,声音却依旧有些平淡:“陶陶大病初愈,怕是不能随伴了。”她这话说完,便又屈了一礼,跟着一句:“陶陶还要去母亲那处,便先行告退了。”
王冀面上闪过一丝狠厉,他垂着眼看着王昉...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四妹,竟然如此不听他的话了?
他刚想说话,程愈却先开了口:“正好。”
程愈看着王昉,眉目温和,清越的声调中带着几分笑意:“我也要去给姑母请安,便和表妹一道去吧...”他这话说完,便看向王冀,拱了拱手:“长砾兄今日也辛苦了,天寒地冻,改日景云再请长砾兄小酌几杯。”
天寒地冻...
王冀面色一变,他怎么觉得这位程景云是在拿他的话嘲笑他?
不对,不可能。
程景云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他这些年也打听了他的许多事,无论是先生、还是同窗,大多是说他脾气好,重礼贤...虽是出自顺天府的程家,却从未见他持身份、轻旁人。
许是他想多了...
王冀心下松了一口气,再说话的时候,面上的笑意也多了几分:“倒是长砾考虑不周。”
他这话说完,看向王昉,面上依旧带着笑,声音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那四妹就与景云一道去吧,景云是贵客,四妹可别像往日使着小性子轻慢了。”
“...是。”
王昉的声音依旧清淡,心下却是狠狠骂了自己一顿,她前世若不是真的瞎了眼,怎么会拿这个畜生当知心兄长?
她暗自缓了一口气,再转向程愈的时候,声音却已缓和了许多:“表哥,我们走吧。”
我们...
程愈心下磨着这两个词,眼中的笑便更浓郁了。
“好。”
他的声音轻缓,语调是说不出的柔和...
即使聪慧如程景云,怕是也不知晓他此时的心,酥酥麻麻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
两人的步子走得很慢。
玉钏更是低着头,恍若自己不在一般。
走过落英河,是一片花园,如今已是冬日,许多花早已谢了,如今也只有梅树开得正好...行走之间,由风带来一片暗香。
王昉低垂着头,捏着手中的络子,竟有些踌躇...
程愈半侧着身子替王昉挡住了风,而后他低了头,看着她...白狐的毛领遮住了她纤细的脖颈,还有那不知是因为长大,还是生病而不再圆润的脸颊:“你不喜欢王冀?”
这是问句,语气却极为肯定。
王昉的步子一顿,袖下的络子握了紧,她侧身看着程愈,见他负手于身后也停下了步子,风光霁月的面容依旧含着笑。
“玉钏,你退后几步。”
玉钏一怔,她看了看主子,又看了看表少爷...
身为贴身丫鬟,她怎么能让主子和外男独身同站?
只是这个外男,是表少爷...
玉钏心里有几分犹豫,最后还是想到表少爷的好名声,低声应了。她松开手退后了几步,站在一处,这个地方正好能看到主子,又能看到外人。
王昉看着程愈,良久才开了口:“我不喜欢他。”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容平和,声音却还是有几分踌躇:“王冀此人工于心计,不似表面...表哥,你切莫与他深交。”
“好。”
王昉一怔,她想过许多他会问得话...
却唯独未曾猜到,他会什么都不问,便这般应一声“好”。
她看着程愈,袖下的手微微蜷了几分,络子上的两颗圆珠压得手心有些疼。而她平稳的面容上,也添了几分复杂:“表哥为何不问我?”
程愈轻轻一笑,他宽大的青色衣袍被风吹得发出声响,而他站于这数颗梅树之下,风姿竟卓越竟如仙人一般:“这有什么可问的?你是谁,他又是谁?”
“傻丫头,我自然信你所言。”
王昉看着眼前的少年,面色一动,却是说不出的动容。
她想起记忆中,他曾与她说过“只要是陶陶说的,自然都是好的。”
因为是她说的...
所以便是好的吗?
那他可知,前世便是因她所言,而连累了他。
表哥好苏,受不了了!!!
=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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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一章
第13章 第十二章
有容斋。
王昉歪靠在软榻上。
屋中灯火通明,案上的三鼎香炉中正燃着百濯香,香气浓郁,沁人心脾...
而她握着手炉,看着半开窗棂外头的月色,不知是在想什么。
琥珀半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皱了皱眉,只觉着屋中有一股子冷风...抬眼望去,便见软塌那边的窗棂竟被打了开。她唬了一跳,忙快步上前把窗都合了起来,一面是低声说道:“主子怎得又开了窗?要是真当受了凉,可如何是好?”
她这话说完,也没听到回声,便又转过身,轻轻唤了她一声:“主子?”
王昉这才回过神。
她看着琥珀,有些诧然:“怎么了?”
琥珀看着主子这幅模样,便知先前说的话她是半句都没有听到。她心下一叹,一面是把主子身上的毯子掖了掖,又把几盆银丝炭往她这处聚拢了些,才又开了口:“主子,您这是怎么了?自打从‘飞光斋’回来,便是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失魂落魄...”
王昉低声呢喃了一回,良久却又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没事,不过是在想一桩事罢了。”她这话说完,重新换了个坐姿,把手炉放在案上,才又看向琥珀:“今夜是玉钏守夜,你怎么来了?”
琥珀看着王昉又恢复到往昔的面容,便也收回了神,低声说道:“玉钏先前与我说,您中意珊瑚...这个丫头,并不是家生的,而是三年前被买进国公府的。她做事勤快为人也聪慧,若是要提,倒也不是不可。”
“只是,到底不是家生子...”
王昉半歪着头想了想,才说道:“不是家生子倒也无妨,省的得她有所牵绊,我们用起来也不舒服。”
琥珀点了点头:“是这个理...既如此,那么奴这会便与她去说,让她先好生准备着。”
“不必如此着急——”
王昉看着烛火,眼神有几分晦暗不明,面上的情绪不知是悲是喜:“我的大丫头,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当上的。”
琥珀身形一动,低声说道:“您是要?”
王昉收回了眼,看着琥珀,声音平淡,未有波动:“你明日把这事传出去,只说我有意要提珊瑚做大丫头...再找人盯着珍珠,如果她真有异心,我不信她还能如此耐得住性子。”
琥珀看着王昉,不知在想什么,是过了好一瞬,她才低声应了“是”...
窗外的冷风刮过树木,在这寂寥的夜色中惹出一阵声响。王昉看着烛火下的琥珀,突兀的喊了她一声:“琥珀。”
“奴在。”
王昉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她越过琥珀,看向靠近窗棂的一根烛火:“你是否觉得我很可怕?如若珍珠真有异心,那珊瑚必定有危险...如若珍珠没有异心,她随我多年,我此举终究是伤了她的心。”
“主子...”
琥珀看着灯火下,王昉靠在软榻上,一半脸隐在昏暗中,看不真切。
即使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可琥珀还是察觉出了她话中的几许伤怀...这种伤怀,让她不禁想哭上一回。
王昉合上了眼,她袖下的手,握住了放在枕头下的那根方胜络子。而她的声音在这夜色中,忽然有些寂寥:“你要信我,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想护着的人太多,想做的事也太多了...有些人,有些事,终究只能放在一边了。”
琥珀看着她,心下一痛,跟着便落下了泪。
她不知道主子究竟是怎么了,她更不知道素来养在闺中的主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只知道...
她要陪着主子。
不管主子要做什么,她想做什么,她都会陪着她。
...
王昉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那已许久未曾做过的噩梦,今夜却接踵而来。
被山贼乱刀砍死的父亲,自缢的母亲,颓废的弟弟,病弱的妹妹...还有她身边那些没有好下场的人。
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清晨了。
玉钏、琥珀两人围在床前,紧张的看着她,见她睁开眼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
许是刚醒,王昉的声音还有几分喑哑...
玉钏忙去倒了一杯温水,琥珀便扶着她坐起了身,低声说道:“您昨儿夜里一直在做噩梦,还哭了好几回。”
王昉身子一动,她接过温水,喝了几口待喉间都润了,才开口说了话:“的确是做了几个噩梦,倒是吓着你们了...嬷嬷不知道吧?”
琥珀忙摇了头:“还未曾与她说。”
她这话说完,是停了下,才又跟着说了句:“主子可要去寺里拜一拜?奴听说水里脏东西多,人若是落了水,最好还是去寺里拜上一拜,把这些脏东西都赶没了,人便舒坦了。”
王昉笑了下,她把水杯递给玉钏。
什么脏东西...
不过是她心中的梦魇罢了。
除非那些人都死了...
不然,这些梦魇终究还是要跟着她,日夜折磨着她。
可王昉看着两个丫头带着希冀的眼神,这拒绝的话到底还是未曾说出口。她轻轻叹了一声,开口说了句:“且再等几日罢,阿衍也该上学去了,等他走了,再说吧。”
她说到这,便又嘱咐了二人一声:“你们切莫与旁人说起这事,免得祖母他们又该担心了。”
两个丫头对看一眼,点了点头,应了。
...
早膳后。
傅老夫人身边的半夏姑娘过来了一趟,说是老夫人有请。
王昉倒是一怔,近些日子祖母都未曾让他们过去请安,因着那桩事她也许久未曾过去了...前些日子阿蕙做好的绣活倒是送了过去,却也未曾听到什么回音。
今日祖母请她过去,莫非是?
王昉未想太多,只是让玉钏取来斗篷,亲自系了上,便往外走去。她看着站在门外侍候着的半夏,缓了几分步子,笑着朝她点了点头:“走吧。”
半夏笑着“哎”了一声,她走上前亲自扶着王昉,往外走去。
王昉心下一软,她明白,这是祖母让半夏给她撑场面。近段日子,祖母未曾唤她,国公府里免不得起了些风言风语...
都说是四小姐不得老夫人的宠了。
今日半夏这一举动,便是打破那些本就不牢固的风言风语。
...
千秋斋。
半夏给王昉上了茶,又上了一份她素来爱吃的糕点,便领着屋中丫头皆往外退去了。
傅老夫人依旧坐在软塌上,她的手中握着一串佛珠正缓缓拨动着,眼睛却看着跪在前面的王昉。到底是素来疼爱的孙女,哪里舍得让她这般跪着,便开了口:“地上凉得很,你还跪着做什么?”
王昉却未起,她眼巴巴得看着傅老夫人:“陶陶有过...若是能让祖母舒了气,陶陶便是跪多久都可以。”
“哼。”
傅老夫人冷嗤一声,手下继续拨着佛珠,面上虽然依旧端着,却也有了几分松动:“你倒说说,你有什么过?”
王昉忙道:“陶陶仗着您的疼爱,不曾顾忌您的心情...”
傅老夫人闻言,便停了拨动佛珠的手,抬眼看她:“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倒还知道?”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可即使知道自己有过,知道我有气,还是想让我答应,嗯?”
王昉垂着眼,低声说道:“是...”
傅老夫人眉一皱,冷喝道:“大点声!”
王昉抬了脸,看着祖母,坚定的说道:“是!陶陶要跟您学管家,陶陶要护好家人,护好王家的祖德基业...求祖母成全。”
傅老夫人未说话,她就这般居高临下,冷冷得看着王昉。过了许久,她才软了声,朝王昉伸了手:“过来。”
王昉一怔,却还是依言站起身,走了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傅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看了她许久,良久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了两字:“瘦了——”
王昉所有的坚持在听到这话后,皆化为眼泪。
她半蹲着身,扑进了祖母温暖的怀抱里,由着祖母尚还有僵硬的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而她“哇哇”哭着,竟像个孩子一般。
傅老夫人也吓了一跳,她上回见孙女这样哭,还是她八岁的时候。那时她养在身边的一条哈巴狗死了,她便这样抱着没了气息的哈巴狗,扑在她的怀里,哭得伤心。
她手下的力道用得便更轻了,连着声音也柔了几分:“好了,陶陶乖,不哭了。都这么大了,还这样哭,羞不羞?”
王昉抽抽噎噎停了哭声,心里也有了些不好意思...
她依旧靠在祖母的怀里,拿着帕子抹着脸上的泪,却不敢抬头。
傅老夫人看她这般模样,心下也松了口气,一面抚着她身后的发,一面说了话:“知道羞了?好在我这处没人,要是让旁人瞧见咱们的四小姐哭成这样,指不定私下要去如何编排着呢。”
王昉不依,便轻声嘟囔着:“还不是祖母惹哭了我...”
傅老夫人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骂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惯会给自己找借口。”
她这话说完,取过桌子上放着的盒子,里面是一块刻着“庆国公府”的玉牌:“这原是一对,一块给了你母亲,另一块便给你...你自小便是个要强的,这回祖母也不拦你。打明日辰时开始,你便到千秋斋来,我亲自教你。”
王昉一怔,她抬头看着傅老夫人,呐呐喊了她一声:“祖母...”
傅老夫人轻哼一声,一手继续点着她的额头:“可别高兴太早,你年纪小,即便有我给你撑腰,底下的人怕还是不会拿你当回事...若你以后出了什么差错,祖母可也帮不了你。”
“陶陶知道...”
王昉这话说完,依旧赖在祖母温暖的怀抱里,握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祖母最疼我了。”
傅老夫人看她这般,心下便是再大的不高兴也都化了个干净...她轻轻揽着孙女的肩膀,祖孙两许久未见,又没了嫌隙,这会自有许多话要说了。
帘外的李嬷嬷和半夏对视了一眼,便笑了。
李嬷嬷笑着说了句:“还是四小姐有本事,就这么一会就哄好了老夫人...”
半夏便也笑着应了一声:“是啊。”
她依旧打着手中的络子,眼却看向门外,嘴角浮现了一个笑,只是有人,怕是要不高兴了。
第14章 第十三章
西苑。
纪氏正临窗剪花,闻言是一楞,手中的剪子便这般掉了下来...
随侍的丫鬟吓了一跳,忙上前捡起了剪子,一面是低声说道:“夫人小心,这剪子锋利的很,若是伤着您可如何是好?”
纪氏却无心这些,她转身看向那个身穿黄色袄裙的二等丫鬟,声音有些低哑:“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黄衣丫鬟垂着脸,闻言,忙恭声禀道:“半夏姐姐拦在外头,奴是从窗子那头听到的...老夫人的的确确是把玉牌给了四小姐,还说明早便会把这个消息传下来。”
纪氏一听这话便有些急火攻心,她往后趔趄了好几步,素来端庄的面容这会只余狠厉:“这个老虔婆,这个老虔婆!她把牌子给程氏也就罢了,这会竟然,竟然...”
她这般骂着,底下的丫鬟忙垂了头,不敢说话。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暗色袄子的老妇人,忙上前扶住了纪氏,她把几个下人都打发了下去,才又低声劝道:“我的夫人哎,隔墙有耳,您可不能这样胡言...若是让那位听到了,您说您,可怎么好?”
纪氏咬着牙齿,低声道:“我还怕什么?她不是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往日把管家大权,交给那个没本事的程氏,我念着长幼有序,也未曾说些什么。可如今是个什么事?她宁可交给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
她说到这,便愈发气急,重重拍了下黄花梨木桌:“她竟这般不待见我!”
老妇人轻轻叹了一声,她扶着纪氏坐好,轻声说了句:“我可怜的夫人,您呐,就是吃亏在这张嘴巴上了。”
她说到这,奉了一杯热茶给纪氏,才又说了句:“要是那年老夫人来看您的时候,您未曾说那样的话,如今这府中的管家大权,早已到了您的手里。”
纪氏的脸一下子青一下子白:“我怎么知道那个老虔婆会过来看我?”
她接过茶盏,握在手心,咬了咬牙:“我决不能把这管家的权力,交给那个死丫头!”
老妇人见她这般模样,心下一叹,早年夫人便说过小姐狠厉有余,计谋不足...她垂着眼,良久还是低声说了一句:“四小姐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小丫头罢了,您又何必把她放在心上?依老奴看,老夫人这病怕是真得厉害了,若不然她怎么会病急乱投医,竟让个小丫头来管家?”
纪氏一怔,侧头看她:“嬷嬷的意思?”
老妇人笑了下:“静观其变。”
她半弯了腰,覆在纪氏耳边,轻声说道:“等老夫人没了,便什么事都解决了。”
纪氏面色一变,她咬了咬牙:“那就如此便宜那个死丫头?”
老妇人暗自皱了皱眉,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恭顺:“夫人,成大事者,需沉得住气。”
“罢了...”
纪氏叹了口气,面上却又闪过几许狠厉:“那个死丫头最好别落在我手上!不然,我绝对不会放过她!”
...
隔日。
千秋斋。
今儿个除了早早就去上朝的王允,其余人都来了个全。
傅老夫人坐在软榻上,眼滑过底下的众人,良久是淡淡开了口:“今儿个找你们来,是有件事要跟你们说说。年关将近,我这身体也越渐不好...便着意让陶陶一道帮衬着管家,你们可有什么意见?”
她这话说完,室内便是一静。
程宜和王珵是早就知晓了的,如今自然也没有反对。王蕙、王衍向来以王昉为主,只要王昉高兴,他们也就高兴了...纪氏昨日就得了消息,这会便低垂着眼、喝着茶,除去那双紧紧握着茶盏的手,倒是没有漏了半分情绪。
王冀暗自皱了皱眉,他看着王昉——
这样的大事,陶陶竟然未曾与他说过?
他不在府中的这些日子,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觉得眼前这个四妹,竟如此陌生?
王昉握着茶盏,一手掀开了茶盖。
她察觉到了王冀透来的目光,却只当不知,明艳的面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微笑,余光却往王媛那处看去...
王媛涨红着脸,死死瞪着她。
许是察觉到了王昉余光中的几分嘲笑,更是激怒了她,便这样站起身,冷声说道:“祖母,我不同意!”
王昉低垂着眼,喝了一口茶,茶盏的弧度恰好遮住了她嘴角勾起的一丝冷笑。
真是蠢货啊...
纪氏原先平稳,没有波动的面色,这时却还是忍不住一变。她看着老夫人,刚想说话...便听傅老夫人已经开了口,声音如常,眼中却带着几分冰冷意:“哦?你为何不同意?”
“母亲...”
却是纪氏开了口。
傅老夫人看着她,良久才淡淡说了一句:“你的女儿要说话,怎么,你想替她说不成?”她这话说完,便不再理会纪氏,只看着王媛:“说吧,你为何不同意?”
王媛也察觉到了祖母话中的那几分冷意,她看向母亲,却见她坐在椅子上白着脸。再看向哥哥,见他垂着眼、抿着唇,却是一眼都未曾给她...王媛想退缩,可她如今话已经出口,人已经站起,便再无后悔的余地。
她咬了咬牙,梗着脖子说道:“四姐不过只比我们长了几岁,她有什么能力来管理一个偌大的国公府?若是她日后有了什么差错,金陵城的贵人们又该怎么看待我们庆国公府?”
傅老夫人依旧握着佛珠,面色平淡,看着王媛的眼睛却如一把刀刃...
直到王媛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她才淡淡开了口:“我既然敢让陶陶管家,自然是相信她。若是她往后当真出了什么差错,我自是不会饶了她...”
傅老夫人说到这,便问她:“如今,你可还有什么意见?”
王媛哑声道:“没,没了...”
傅老夫人点了点头:“既然没了,那便坐下吧。”等王媛坐下,她才又淡淡说了一句:“你能这样想,是好事。只是言他人者,首先自己要做得端正...你是国公府的小姐,需知礼仪气度。今日我不罚你,若是往后若再敢像今日这般,于长辈面前行为有失,我必定不会轻饶了你。”
王媛听她说完,整个身子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她垂了头,紧紧攥着帕子,哑声说道:“是...孙女谨记祖母教诲。”
傅老夫人淡淡“嗯”了一声,良久才又发了话:“陶陶留下,其余都下去吧。”
“是...”
众人起身,又朝傅老夫人打了一礼,才先后往外走去。
王昉走上前,跪坐在软榻上,替傅老夫人按起了太阳穴:“您别气,五妹年幼,口不择言也是正常的。”
傅老夫人轻轻叹了一声,她合着眼任由王昉替她按着,声音平淡:“她哪里是口不择言?不过是听得多了,见得多了,也就没把我当祖母看了。”
王昉按着穴位的手一顿,是过了会,才低声说道:“祖母这是什么话?五妹向来天真可人...”
“你也别替她说话,还真当我不知晓她背地里说得话,做得事?”傅老夫人嗤了一声:“有这么个娘,我也就没期望她能把我当正经祖母——只要她不做对不起我们王家的事,我也懒得管她。”
...
西苑。
纪氏一回到屋子,便摔了一套茶具。
屋中几个丫鬟都伏跪在地上,颤颤巍巍不敢说话。
王冀看着这幅场景,却是司空见惯。他让屋中的人都退了下去,坐在椅子上看着还在抹泪的王媛,面色便越发不好:“祸都闯了,你还哭什么?”
王媛一听他这样说,便越发哭得厉害...
纪氏看着王媛,终归是自幼疼惯了的幼女,哪里舍得?她走上前揽住王媛,细声哄了几句,才又看向王冀:“你吼她做什么?她可是你嫡亲的妹子。”
王冀揉了揉眉心,他近日原本就够累了...
如今又听了这一通闹,心中的暴戾情绪早已生出了几分,却偏偏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他的妹妹,竟是一个都不能说。他深深换了好几下呼吸,才对着王媛露了一个笑:“好了,阿媛,别生三哥的气。”
他这话说完,便又看向纪氏,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母亲,你有没有觉得如今的四妹...越来越让人觉得陌生了?她好像已经不依赖我了。”
“什么?”
纪氏皱了眉,她虽然无甚计谋,却也不是什么都不通的蠢货。如今听自家儿子说了这么一句,便也凝神细细想来:“你这样说...自从她落水醒来后,的确和往常不太一样了。”
王冀放在案上的手握成拳,良久才低哑道:“我这个四妹,究竟是在想什么呢?”
马上要科目二考试了,好紧张(瑟瑟发抖)
明后两天先暂停更文,23号凌晨开始继续更文~
给大家比心心,希望大家不要抛弃我,继续爱我,回来当日会发送红包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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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三章
第15章 第十四章
王昉跟着傅老夫人学习管家,也有一段日子了。
她前世做姑娘的时候,只觉得管家这回事惯是无趣,因此也不过是跟着母亲囫囵学了几日。后来嫁给了九千岁,倒是得了这管家的权力,可她本就不喜这桩婚事,又哪里会愿意为他费心?便也只是占了个权,件件桩桩都有专人处理,平素也不过接见几位管事罢了。
因此这会,王昉跟着傅老夫人学习,便格外要用心些。
除去每日交待得几件事,她还特地让琥珀去把这国公府内十八位管事们的品性、优缺大致摸了个清楚。
傅老夫人握着佛珠,一面是与王昉说道:“咱们后院管家,头一个要通的,便是你手中握着的这个账本。这个账本上记载着国公府的每一笔进出账,何时进出、谁进谁出,这账本里都一笔一画记得清楚明白。”
“除去你父亲还有你二叔,每月可有两千两的用度,其余都是按着自身月例给的。”
“若是有人要来支帐,少于五百两的,便只需往管事那头说一声、记上一笔,待后头补上便是。但若是高于五百两的,便需你这手上的玉牌,才能向管事处支帐。”
...
傅老夫人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下。
王昉便搁下手中的毛笔,奉了一盏茶过去,软软笑道:“祖母请先用茶。”
傅老夫人笑着看了她一眼,她把手中握着的佛珠,挽到腕上...接过了茶,喝下一口,才又慢慢说道:“国公府内共有十八位管事,你先前让你身边的丫鬟去查,这是对的。只要是人,便各有各的毛病,但这毛病是好是坏,却需要我们自个儿掂量着...”
“如那厨房李顺家的,她便有个贪财的毛病,每回采买总时要扣下些银子。”她说到这,便稍稍停顿了下,侧头看向王昉,露出一个笑:“你可知道,为何这么多年,我明明知道,却从未动过她?”
王昉眉心稍稍有几分蹙起,过了会,她才试探的说道:“李顺家的贪财,因此每回采买自然要货比几家...久而久之,她这一做法,却也给咱们府里,省下了一大笔银子。”
傅老夫人闻言,赞赏的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了一句:“你比你的母亲要聪慧。”
她这话说完,便继续就着先前的话头说道:“不过你只说对了其中一个,还有一个...”
王昉端坐着,闻言是道:“请祖母解惑。”
傅老夫人把茶盏搁下,缓缓说道:“李顺家的虽然贪财,可厨房之地,若要真摸出不少油水,却也不是件易事...因此,她这毛病,倒也无伤大雅。但若是把她放在其他位置,她这个毛病可是要捅了娄子。”
“认其人,辨其能——”
“但凡是人,必定各有各的毛病。可若善用,这个毛病自然也可以化为一桩长处。”傅老夫人说到这,伸手怜爱的拂过王昉的发顶,柔声说道:“这就是今日,祖母教你的第二件事。”
她看着王昉眼下的乌青,心下一叹,声便越发柔上几分:“累不累?”
王昉笑着摇了摇头:“不累——”
她这话说完,往人身上蹭了蹭:“只是如今才发现,祖母往常的不容易。”
傅老夫人听了这话,心下一柔,手抚着她披在身后的发:“傻丫头。”
...
王昉是在千秋斋用过午膳才走的。
李嬷嬷在傅老夫人随侍,一面是递上了一盏热茶,一面是柔声说上一句:“四小姐聪慧,您往后也能轻松不少了。”
傅老夫人握着茶盏,笑了笑:“我也未曾想到。”
李嬷嬷把桌上的东西让丫头们撤了下去,一面是轻轻替人按着腿,面上有几分可惜,便又轻声说上一句:“只是四小姐身为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
傅老夫人淡淡笑了笑,良久她才说了一句:“却也不是非嫁出去不可。”
她这话说的极轻,李嬷嬷只听了个模糊,刚想问时,便见到傅老夫人已经合上了眼...
李嬷嬷张了张嘴,到底是未再说下去。
...
王昉由玉钏扶着走出了千秋斋,穿过了九曲长廊,刚刚走进梅园...
便瞧见王冀正往这处走来。
王昉脚步一顿,她面色平淡,伸手拢了拢斗篷,手中依旧握着手炉,往前方看去。
既躲不掉,便无需躲。
她早已不是当年的王四娘了...
待人至前三步路,王昉方缓缓屈下身子,做了一个家常礼:“三哥。”
王冀负手于身后,他垂着眼看着眼前这个礼仪周到的王昉,良久才淡淡说了话:“陶陶最近怎么不来寻三哥,可是与三哥生分了?”
他此时的声音全无往日的温润,就连那张素来带笑的面容,这会也只余沉寂和平淡。
王昉淡淡笑了笑:“三哥如今入了国子监,自有许多事要忙碌...陶陶虽然并不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却也知晓功名为重,又哪里敢去叨扰三哥?”
王冀的面容依旧平淡,他死死盯着眼前人,良久才化作一个轻笑:“三哥便是再忙,也有时间陪陶陶说话...”他这话说完,便又往前迈上一步:“府里这么多妹妹,三哥惯来是最疼陶陶的,陶陶可千万别与三哥生分才是。”
王昉未曾抬头,只幽幽说了一句:“真的吗?”
“什么?”
王冀脚步一顿,他皱了皱眉,却又马上软了语气:“自然是真的。”
“可是——”
王昉抬了头,露出一张泫然欲泣的面容,她鲜少哭,这会也是咬着下唇、抖着肩膀强忍着,让人瞧着却越发觉得可怜:“五妹与我说,三哥对我好,不是真心的,你只是利用我...三哥,五妹说的都是真的吗?”
王冀面色一怔,他刚想说话,却似想到了什么,忙又仔仔细细看了一回王昉的面容——
可他再怎么看,也只是看到了一副伤心欲绝的面容。
难道真是阿媛说了这样的话?如果真是她所说,那么王昉近段日子的变化...倒也可以理解了。
王冀暗自咬了咬牙,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他脑中滑过几转思绪,看向王昉的时候却只余疼惜:“陶陶怎么能信阿媛这样的浑话?三哥这么多年对你的疼爱,难道还能作假不成?”他这话说完,稍稍停顿了下,才又说道:“且不说旁的,这么多年,三哥可曾有要陶陶做过什么?”
王昉接过玉钏递来的帕子,抽了抽鼻子,才又垂着头,细声细气说道:“三哥没有要陶陶做过什么...”
“既如此,这利用二字,又从何说起?”
王冀说到这,暗自松下一口气,才又温声继续说道:“阿媛自幼便被宠坏了,这次怕也是妒我对你,比对她这个嫡亲妹子还要好,因此才浑说了这几句话。等我回去,一定要好好训她一顿...”
王昉抬了脸,她明艳的面容上这会也有些羞赫,眼睛却还红红的,咬着下唇:“陶陶错怪三哥了。”
王冀叹了一口气,面上却依旧是一副知心兄长的模样:“傻丫头,幸好今日我问了这么一句,若不然陶陶不知要气三哥到什么时候...”他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往后可切莫因为这样的浑话,而失了你我兄妹情谊。”
“你要相信,三哥最是疼你。”
王昉点了点头,软声说道:“陶陶记下了...”
她抬了头,看向王冀,咬着下唇,有些扭捏道:“三哥不要怪我。”
王冀笑了,他抚了抚王昉的发顶,才又软声说了句:“三哥怎么会怪您?傻丫头,快些回去吧...等再过几日,三哥带你去街上。”
王昉破涕为笑,连眼睛也亮了几分:“真的?”
见王冀点了点头,王昉面上的笑便越发浓郁了,她屈下一礼,又跟着一句:“风寒交加,三哥也快些回去吧。”
待这话说完,王昉便由玉钏扶着往有容斋走去。
王冀看着王昉的身影,良久才收回了眼,冷着一张脸继续往西苑走去。
途中,玉钏便皱了眉,面色有些不好:“主子,五小姐当真这样说过?”
若是这样,这五小姐说话做事,也当真是太过分了。
王昉掩在白狐领宽大兜帽里的面色,早就化为平淡——
闻言,她也不过轻轻笑了下:“我这五妹素来便是这样的德行。”
却是未说真假。
真也好,假也罢...
只要有人信了,便是心中的一根刺。
何况今日王冀既敢于人前这般说,那么往后他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总归要掂量几番了。
王昉的眼睛越过那开得正好的梅树,看向那广阔的蓝天...
这不过是个开始。
王日方小童靴(无语望青天):每天要和一堆杀父仇人住在一起,还不能撕破脸,真是头疼啊。
表哥(深情):陶陶别怕,有我。
九千岁(霸气):怕什么,杀了就是。
陆,陆,陆意之:来,告诉我,是哪一个,我替你杀了。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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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章
第16章 第十五章
如今只有卯时三刻。
外头的天还未全亮,有容斋的主屋内却已经里里外外进出了不少人。
屋中点着灯火,丫头们或是端着脸盆、或是布着早膳...
虽人□□错,却有条不紊。
十二串珠帘内,王昉坐在铜镜前,她把手掩在唇上,打着呵欠,一双杏眼带着几分泪眼朦胧。
玉钏站在她的身后,一双素手替她挽着发髻,见她这般便软了声说道:“主子这几日睡得太晚,如今眼下都有乌青了。”
“无妨——”
王昉看了眼铜镜,她纤细的指尖匀过眼下的乌青,淡淡说了一句:“过几日便消了,先拿脂粉遮一遮吧。”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今儿个见管事,你拿几根老成的簪子,压一压年纪。”
玉钏轻笑一声:“早给您备好了。”
她这话说完,一面是从紫檀木盒里挑出一套鎏金的首饰,一面是低声说道:“今早奴听几个小丫头说,西苑那位五小姐昨儿夜里又给禁足了...说是三少爷回去的时候发了好一通火,连着二夫人的话也没听,便做了这主。”
王昉闻言,手是一顿,而后是淡淡笑了下:“三哥如今入了国子监,有这样一个妹妹也的确头疼...”
她把手放在膝上,轻轻叹了一声:“只希望五妹知晓三哥的苦心,往后能懂点事罢。”
她这话刚刚一落——
琥珀便从里间走了出来,她的面上挂着笑,一面是问王昉:“主子瞧这套可好?”
王昉从铜镜这处望去,见她手上拿着一件黛紫色直立对襟绣岁寒三友的长袄,一条十二幅暗绿色织金马面裙...便笑着点了点头:“就这套吧,挺好的。”
琥珀笑着“哎”了一声,一面又去寻相衬的披风和鞋子了。
王昉这一番装扮,足足要比往日多花上一刻的时间...
待她走到外间,已是卯时五刻的样子了。
烛火摇曳下,王昉衣着华贵,云髻高堆,整个人就如那神仙妃子一般。
自打王昉醒来后,平素装扮也都是挑着简单的来,久而久之大家也都快忘了她往先的模样了。如今乍然这一瞧,看着王昉虽然面色淡然自若,眉眼之间却有着一股天然的气势,竟是要比往日还要让人移不开眼...
...
辰时。
日头已高高悬起。
庆国公府的荣事堂中,也已经聚满了不少人。
这其中男女皆有,有穿锦缎的,也有穿普通衣衫的,却是国公府内的十八位管事。
如今上头的位置还没有人,他们底下站着的便也放开了说话。
一个穿着长衫,约莫三十余岁的男人低声说道:“听说老夫人把对牌给了四小姐,让她和大夫人一道管家...也不知老夫人是在想什么,竟把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一个小丫头。”
他这话说完,自然有人啐他一声,跟着说道:“什么小丫头?那可是嫡出的四小姐...老夫人的本事,我们大家可都是知晓的。她这么做,自然是有她的道理,我们做下人的只需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便罢了。”
被他“啐”了一声的男人,梗着脖子,脸涨红着:“徐管事,我们大家不过各抒己见,你如此激动做什么?”
徐管事瞪他一眼:“我看你们如今是舒坦日子过久了,嘴巴上也没个把门了。今儿个老夫人聚齐我们,就是让四小姐相看下...说好听了,别人称我们一声‘管事’,要打真了说,咱们在场的也不过是国公府的下人。主子做的决定,何时轮到我们说不了?”
他这话一落,在场的几人竟都被震得说不出话...
就连先前涨红着脸的男人,也呐呐不言。
屋外站着的王管家看了看老夫人的神色,见她淡淡点了点头,他才往里喊道:“老夫人、大夫人、四小姐到。”
先前站着的人皆停了声,各自理了理身上的衣衫,便低垂着头默了声、各按着身份跪好了。
王昉和程宜,各站一边,扶着傅老夫人的手往里走去。
最上头已摆好了二个位置,待傅老夫人和程宜坐下,王昉便站在一侧...
屋中静默无声。
待过了一会,傅老夫人才淡淡笑着,说了话:“今日我把大家聚齐在这,你们应该也已经知晓是为了什么。”
底下众人忙恭声应一声“是”...
傅老夫人点了点头,便又说了句:“我这孙女虽然自小聪慧,却到底是初次管家,往后还要多赖你们照看着些...”
她这话一出,王管家忙恭声接了话:“老夫人这是折煞奴等下人了,四小姐是主子,奴等是下人...岂敢称一声‘照看’?”
旁的管事也忙接了话,纷纷开口,道着“折煞”、“岂敢”...
傅老夫人淡淡笑了下,她的手中依旧握着佛珠:“都起来吧,你们是府中的老人,说一声照看也不为过。”她这话说完,便与王昉说道,端肃的面容带着笑,连着声音也放柔了几分:“陶陶,你来认一认咱们府里的管事们。往后你管着家,做事、寻人可别认错了。”
王昉应一声“是”。
她的面上含着笑,往前迈出了几步,姿态从容而优雅。
待至人前——
王昉抬眼看向底下众人,而后才屈身半作了一礼,声音温雅:“往后要劳烦诸位管事多加帮衬了。”
众人忙还上一礼,喏喏言道:“四小姐折煞了。”
而后是从王管家开始,一一向王昉介绍起自己。王昉便这般听着,她的面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笑容,面色端正,每次等人说完,她便看一会人...这一份笑容和倾听,让众人觉得矜贵而尊重,私下对她的好感便也多了几分。
待到那位“徐管事”的时候,王昉却是不动声色多看了一眼...
而后才继续看向下一位。
等这一通见好,已是巳时时分了。
傅老夫人便让他们先各自回去做事了,王昉扶着傅老夫人起身,一面是听她问道:“你觉得徐复此人如何?”
徐复,便是那位徐管事...
王昉的面容依旧平静,一双带笑的眉眼却微垂了几分:“他是个聪明人。”
傅老夫人淡淡“嗯”了一声,便是要她继续说下去。
王昉依旧扶着她的手,往前走去,声音却放低了几分:“先前屋里说的最热闹的时候,这位徐管事并未说话,却在丫鬟进去收残蜡的时候,他开口说了那番话...依孙女之见,徐管事怕是早已买通了丫鬟,而他说此番话,也不过是特意说给我们听。说得再直白些,徐管事这番话便是特意为我准备的。”
傅老夫人笑了笑,却未说话。
程宜看向王昉,一双柳叶眉稍稍蹙了几分:“为何?”
王昉看着她,一双眉眼便越发弯了几分:“母亲应该知晓,徐管事是举人出身,只因得罪了人再也无法以科举入仕,这才入了咱们国公府...”她说到这,见母亲点了点头,才又继续说道:“这位徐管事在府里待了已有三年,却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与其他管事处得不好,在府中的地位也一直未再提升过。”
“如今府内变动交迭...他呀,是心急了。”
王昉说到这,程宜也早已听明白了...
她伸手轻轻点了点王昉的额头,笑骂道:“你这个鬼机灵。”
程宜说完这话,便又皱着眉跟着说上一句:“既如此,这个人却不可中用...身为读书人却连‘立身为正’的根本也未曾做到,也怪不得不让他入仕了。”
王昉一双眼轻轻蕴上几分笑,母亲出自程家,最看不惯这样的读书人。
可这个徐复...
王昉笑着握过程宜的手轻轻晃了晃,软声说道:“母亲无需为这样的人费心,咱们国公府可不养闲人,若是他当真没别的本事...女儿自然不会用他。”
程宜虽然不喜徐复,倒也未曾说些什么。
她侧头看着王昉,看着眼前这个因着年岁越发娉婷的女儿...想起那日她站在身前,眼中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与她说,“母亲,我想学管家。”
她又何尝不知,她的陶陶不过是为了她,为了这个家。
她的陶陶啊,终归还是长大了...
...
王昉回到有容斋的时候,天色已经大晚了。
她换了一身常服,便让玉钏下去了,自己裹着毯子靠在软榻上,嘴角轻抿,一手揉着眉心...
琥珀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灯火下的主子,脸上是遮不住的疲态,她心下一叹,走上前,把手中的油纸包放在案上,便蹲在软塌前,替她轻轻按着腿:“主子。”
王昉淡淡“嗯”了一声,许是觉得舒服,她躺着的身姿放松了些,却未睁开眼。
琥珀手下没停,看着她便又低声说了句:“表少爷去国子监了,临走前,他让人送了这个过来...是桂花糕,还热乎着,您可要尝尝?”
王昉的身子一僵,她睁开眼看着琥珀放在案上的油纸包,良久才淡淡开了口:“你先下去吧。”
琥珀一怔,却也未曾说些什么。
她站起身,替她掖了掖身上的毯子,便退了下去。
帘起帘落。
屋中便又化为沉寂了。
王昉的手撑在脸上,遮住了这满室灯火,不知是在想什么...良久她才坐起了身,推开了窗,倚榻打开了那个油纸包。
桂花浓郁,随着晚风一带,倒像是要把这股香味盖满了整个屋子。
王昉的指尖拂过那桂花糕,热意触到指尖...
她的面色平淡,一双清波潋滟的双眼无笑亦无波,手中却握着桂花糕,一口接着一口吃着。
冬日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穿过这半开的木头窗棂,打在了王昉的身上。
而她却恍若不知...
月色高悬,夜色越发深了。
油纸包中的桂花糕已经没了,唯有几许桂花香依旧残留于屋内。
王昉靠在软塌上,她的手中握着一串方胜络子,随风拂过,络子上的两颗圆珠轻轻敲击在一道,闹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终归——
还是未曾送出去啊。
表哥(苦恼中):自从陶陶长大后,就不爱与我亲近了。
作,作,作者(弱弱地眨巴着眼睛):因为,你不是男主啊...
表哥(一脸笑意):这个作者太不乖,该敲打敲打了。
———
今天科二没过,非常丧。
但是晒着太阳,吃着膨化食品,又觉得没什么好丧的。于是开始格各种安慰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我心志”、“老天爷没让我过,不过是因为不想让我一蹴而就,要让我脚踏实地,下次拿个100分”...
这样想想,心里也就蛮开心的了。
于是我决定明天去吃个大餐,买个甜品,逛个小街慰劳下自己。
=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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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五章
第17章 第十六章
王昉让玉钏把前几日绣好的棉袜拿着,又让小厨房把新做好的糕点放在食盒里,才往王衍所住的“太一斋”走去。
王衍前几日已拜在徐子夷门下,成为他第二个入室弟子。
这一桩事,无疑轰动了整个金陵城...
自打金陵城的贵人们知晓徐子夷的到来,还知晓他这回有心要在金陵城多待几年,各家各户的心思便也泛滥起来了。今朝你去拜个门贴,明日你去送些东西,却都被打发了回去。
哪里想到没过几日...
竟传出徐子夷收了个入室弟子。
这一下子,金陵城贵人们的心思又开始活泛了起来,左右想着“收一个也是收,收两个也是收,多多益善”的道理,便又开始往徐子夷门前送帖子、送东西...却照旧被打发了出去,还附着一句“一生只收两个学生”。
君子重诺——
尤其是像徐子夷这样的,所说之言,更是一诺千金。
众人歇下了这门心思,可对徐子夷这个入室弟子的好奇,却久久未歇。
...
去往“太一斋”的路上,有不少丫鬟正在说道着事。
玉钏听了半嘴,知晓是一群读书人在国公府外,求见王衍...
这是近日常有的事。
除去这些没有根基的读书人,早先还来过不少官家的少爷、老爷,并着一些当世的先生、大儒。
玉钏一双眼挂着笑:“咱们八少爷,这回可当真是出名了...如今这金陵城内,怕是已无人不知他的名字了。”她说到这,又有些咂舌:“那位徐先生可真是有本事的人。”
王昉握着手炉,闻言是淡淡开了口:“是啊,他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人...”
她于拜师之事,未做反对——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为的就是这位徐先生存于当世的名声。
即便日后阿衍并未入仕,可有徐先生的这块招牌,他无论到哪,都会受人尊敬。
而那些要对阿衍下手的人,也该自个儿先掂量个明白。
玉钏听着她话中的平淡,有几分疑惑,便侧头看了她一眼:“主子好似对这事并不高兴?”
王昉淡淡笑了下,却未说话。
福祸相依...
她只是不知,这事于阿衍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
太一斋。
抱素见王昉过来,忙放下了手中的物什,上前打了个礼,恭声喊她:“四小姐”。
他长着一张聪明脸,尤其是一双眼睛透着一股子机灵,未等她开口便说了话:“八少爷去前厅了,估摸着这会也该回来了,四小姐不如先去里屋坐一会?”
王昉点了点头,迈步先往里屋走去。
她自醒来后,就从未跨入过此处,如今来了便也好生看了一回...
王家对男子要格外严厉些,因此王衍屋中的装饰并不华贵,却还算清雅。博古架上摆着书、半透明的四面山水屏风后,可以瞧见一张书桌,书桌上摆着不少东西却还算整齐,一支狼毫毛笔放在洗笔盆里,一本书面半开着,屋中还透着一股清淡的墨香味。
可见先前王衍被叫去的时候,还在念书...
王昉想到这,面上便也添了一抹笑意。
抱素奉着一碗茶走来,朝王昉恭恭敬敬说了句:“四小姐,请用茶。”
“嗯。”
王昉回到位置,她握着茶盏,揭开了茶盖却并未饮...反而是看向眼前站着的小厮,淡淡开了口:“你唤抱素?”
抱素一听,眼睛便越发亮了几分:“是,小的名唤抱素。”
王昉看了他一眼,又问他:“你跟着八少爷有多久了?”
抱素眉心一动,依旧垂着脸,一张巧嘴开了口:“小的是六岁进的府,七岁便跟着八少爷了,如今也有八年余了。”
“这么说来...”
王昉饮下一口茶,跟着说了一句:“你并不是家生子?”
抱素轻轻应了一声“是”,说起自己的情况:“小的家里穷,人口又多,爹娘为了给新生的阿弟、阿妹留口饭吃,便把小的卖给了牙婆。”
“倒是可怜见的——”
王昉话中有几分哀叹,才又看向他,问了一句:“你爹娘这么做,你就不恨他们?”
抱素面色一动,垂着的头又埋了几分:“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也是恨过的。自打进了国公府后,就不恨了,反而感谢他们...要不是他们,小的也不会进国公府,也不会跟着这样好的主子。”
“阿衍是好...”
王昉说完这句,把茶盏放在桌上,拿了绣着牡丹的手帕拭了拭唇角,才又淡淡唤了他一声:“抱素。”
抱素不明所以,却还是忙应了:“小的在。”
王昉看着他,半开的窗棂透进午后的阳光,打在她一张明艳的面容上:“我记得我醒来后,与府里的人说过,不许把落水的事与阿衍说...你怎么不听话呢?”
“小的,小的...”
抱素抬脸看着王昉平淡却掩不住气势的面容,心下一惊,膝盖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小的,小的只是担心四小姐有事...才,才一时错了嘴。小的知错,小的知错了。”
王昉淡淡笑了笑:“你既是担心我,又有什么错呢?”
却是未曾叫他起来。
抱素白着一张脸,刚想说话,便听到屋外传来王衍的说话声,却是在唤他...他暗自松下一口气,抬脸看着王昉,低声说了句:“四小姐,八少爷回来了。”
王昉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这话说完,便依旧握着茶盏,好整以暇的喝起了茶。
王衍打了帘子走了进来:“抱素...”
他这话说完,便看到坐在位置上的王昉,忙走了过去,脸上的笑越发多了几分,连着声音也微微上扬:“阿姐,你怎么来了?”
王昉看着他,眼中闪过几许宠溺,她把茶盏放到桌上,握着帕子拭了拭他的额头:“这么冷的天,你都能出一身汗,可别染了风寒。”
王衍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刚才太激动,走得便快了些...”
他说到这,便又跟着一句:“阿姐你都不知道,那群读书人有多有趣,一瞧见我的年纪都吓了一跳,也不说旁的,只嘟囔着说我什么‘少年天才’,又恭恭敬敬朝我作了礼。”
王昉看他神采飞扬,便笑着侧耳倾听他说这些,等他说完,才开了口:“这么高兴?”
王衍点了点头:“这样的感觉真好。”
他这话说完,忙又跟着一句:“可心中还是有担忧,先生的名声太甚,表哥十六就有如此成就...阿衍只怕丢了他们的脸。”
王昉听他后话,心里的担忧少了许多,便宽慰起人来:“傻小子,你能这样想,已比许多人高出不少。”
她说到这,是些微停了一瞬,才又开口说了句:“你拿他们作榜样,这是好事,却也无需觉得不如他们...人存于世,但求问心无愧。你只需把你能做的,该做的,做到最好。至于结果,又何须耿耿于怀。”
“人存于世,但求问心无愧...”
王衍低声呢喃,他如今年岁尚小,虽自幼聪慧,可对这话中之意却还未怎么通。
他仔细呢喃了三遍,只觉得这简单一话,却有磅礴之气...
他俯身朝王昉拱手作了个揖,面色端庄,规规矩矩说了句:“阿姐教导,阿衍记下了。”
抱素看着这幅场景,他低垂着脸,一双眼珠子飞快转动着:“四小姐,小的知错了,求四小姐饶了小的这一回。”
王衍这才察觉到抱素,转身看他,皱了皱眉:“阿姐,这是怎么了?”
王昉淡淡笑了下,她把手中的帕子轻轻绕了两回,掸了掸身上的衣服,才说了话:“你这小厮刚才差点拿水烫伤了我,我念他年幼,便只让他跪上一跪...你若觉得罚重了,便允他起来吧。”
王衍一听,面色大变:“竟有这事?”
他说完这话,仔仔细细看了她一回,见是无恙,才松了口气,转身看向抱素,素来带笑的脸上这会却只余漠然,连着声音也冷了好几分:“好在阿姐没事,要阿姐真出了什么事,我绝不饶你。”
抱素一怔,他抬脸看着王衍,又看着那端坐在位上,依旧淡然自若的王昉...他刚想说话,便看到王昉冷不丁的朝他这处看了一眼,这一眼没有任何情绪和波动,却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罢了——”
王昉淡淡开了口:“左右我也无事...往后若再敢犯,我也不会饶了你。”
王衍看着抱素,眉头一皱,见他傻愣愣的杵着,低喝道:“还不走?”
抱素这才回过神,他忙磕了几个头,迭声说道:“...是,是,多谢四小姐,多谢八少爷,小的这就告退。”
他这话说完,便往外退去。
屋子里,两姐弟依旧亲昵无间的说着话。
屋外的抱素却是青白着一张脸,咬着牙、皱着眉不知是在想什么。
抱朴走过来,瞧见他这副模样,便低声说上一句:“我早就与你说过,不要去惹这位四小姐,这会知晓她的厉害了?”
抱素咬了咬牙,有些气急败坏,却还是强压着声音:“我怎么知道,她会这么厉害...”
他说到这,便又皱眉说上一句:“可四小姐为何要这么说,她不怕我与八少爷说真话?”
抱朴看着他摇了摇头,却未说话...
他看着那道紧闭的屋门,良久才开口淡淡说上一句:“她不过是要告诉你,无论你想做什么,都要掂量好自己的身份...尽管你把今日之事说出来,八少爷是信你,还是信她?先前之事,你还未曾看明白?”
抱素脸一白,他想起先前八少爷漠然的面色,冷淡的话语...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八少爷。
他又想起先前那位四小姐轻飘飘看来的一眼,一双透着机灵劲的眼睛闪过几分后怕,良久才呐呐说了句:“四小姐,可真是不可小觑...”
是啊...
抱朴面上也闪过几分疑惑。
那个明明才只有十三岁的姑娘,怎么会令人觉得如此可怕?
这几天在追秦时明月,实在是太好看了~\(≧▽≦)/~
每个人物都很立体,被典庆的死给虐哭了,尤其是最后老虎掉下来的那刹那,真的是哭成狗/(ㄒoㄒ)/~~
=3=
喜欢这样的动漫,也希望能写出一本每个人物都立体的小说,感谢每位小宝贝的支持,我会继续加油哒^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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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六章
第18章 第十七章
冬日天寒。
千秋斋内却坐了不少人,屋中炭火生热...
王衍站在中间,正垂首恭听着祖母对他的嘱咐。
“徐先生是天下大才,他既与你有此机缘,择你为徒,你也需待他如师如亲,好生侍奉于他...”傅老夫人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才又说道:“徐先生所住偏远,屋中随侍并不多,可见其不喜铺张...你既是去读书,便也不必带什么小厮伺候,可听明白了?”
傅老夫人这后话——
却是因为昨日陶陶与她说起程愈,是说他自跟着徐先生后,便事事亲为,从未假借他人之手...
都是同门师兄弟,程景云做得,她孙儿自然也做得。
因此...
才有了今日对王衍的这番嘱托。
王衍对此事没有异议,自然躬身应了:“祖母所言,孙儿皆记下了。”
傅老夫人心下满意,声音便也柔了一回:“既如此,你便去吧...金陵虽近,你既有心苦读,便也不必想着家中诸事。”
王衍一顿,他到底年幼,对家中却总归还有几分不舍。
他刚想说话,便又想起当日他信心满满与阿姐说要给她考个状元的话。王衍心神一凛,便朗声应了:“...是,孙儿记下了。”
王衍这话说完,与傅老夫人躬身作了一礼,又一一与屋中众人拜辞...
在阿姐带着笑容和期盼的眼睛里。
他挺直了背脊,往外走去。
...
有容斋。
天气越发冷了,木头窗棂外的冷风呼呼吹着...
王昉半蜷着腿靠着软塌坐着,脚踏边上放着两盆炭火,白狐毯子上头还放着一个手炉,如今便一边暖着手,一边握着一本账册,翻动着。
琥珀打外间走了进来,一双手握着通红的耳朵,待把冷气去了,才打了珠帘走了进来。
王昉看着她这幅模样,笑了笑,便把手炉递了过去。
琥珀倒也未曾推辞,笑着接过,才说了话:“那位徐掌事倒是个有趣的,今儿个又托人送了一篮上好的冻梨...奴依着您的话收了,话却是未说半句。”
王昉点了点头,依旧翻着账本:“把冻梨分下去吃吧,我也不爱吃这些。”
琥珀笑着“哎”了一声,她觉得手暖和了,便把手炉还给了人,才又跟着说上一句:“翡翠那丫头近来倒是真的懂事了不少,想来不用多久,她就能回来伺候您了。”
王昉接过手炉,面上也挂了一道笑:“纪嬷嬷教得好...”
她这话说完,是问琥珀:“珊瑚近日如何?”
琥珀听到这个名字,面上的笑便又多了几分:“她倒是稳得很,也从未向我来打听过过什么,平日做事、说话也同往日一样,没什么变化...”她说到这,是看了王昉一眼,才又说道:“珍珠那头,也没瞧出有什么异样。”
王昉轻轻“嗯”了一声,她的指尖稍稍蜷了几分,轻轻扣着书页:“你去唤珊瑚进来,打今儿起,便让她跟着你在我身边随侍吧。”
随侍...
这便是要坐实那个消息了。
琥珀低低应了一声,便又问了她一句:“位份呢?”
王昉依旧垂着眼,看着账本:“位份先不动。”
琥珀点了点头,替人掖了掖毯子,跟着一句:“奴这会便去安排。”
“嗯,你去吧...”
等琥珀退了下去,王昉才抬了眼,她看着那案上放着的兽性香炉中,缥缈透出几许香气...
难道,真是她多虑了?
...
避风的长廊拐弯处,几个丫鬟围在茶炉边上,一边吃着瓜子,一边说着悄声话。
一个身穿青色袄裙,梳着双环髻的丫鬟,面上带着遮不住的羡慕,开口说了话:“我看珊瑚,这回是真的要发迹了。”
另一个穿着青色袄裙的,年岁稍长些的,点了点头,跟着说道:“先前看这消息过去了这么久,还当她是没希望了...哪里想到今儿个琥珀姐亲自过来找她,让她过去随侍。虽说这位份还没怎么变,可往后咱们有容斋的人,谁不称她一声‘珊瑚姐’?”
围着茶炉的几人说到这,忍不住还是有些咂舌。
便又有人低声问道:”这么说,那位是当真没希望了?“
那位,自然说的是珍珠。
几人互相对了一眼,便往那院子里看去,那处正有一个穿着青色袄裙的三等丫鬟扫着地...她身形苗条,半侧过来的面色透着几分苍白,眼中神色却依旧如往日一般,没什么变化。
“也是可惜了...”
“原本大好前程,如今却只能与我们一样。”
...
夜色更漏。
正是月色高悬,人寂无声时。
昏暗的灯火下,王昉躺在雕着万事如意的黄花梨木拔步床上,素来明艳的面容这会却有些苍白...她紧紧握着锦被,脸上已出了不少汗,嘴唇蠕动,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琥珀看着她这幅神色,面上难掩担忧,她一面拿着帕子拭着王昉额上的汗,一面是轻声唤起她:“主子,主子。”
王昉却是过了许久才醒过来。
她醒来的时候,眼中尚还有些茫然,良久才看着床边的琥珀,哑声开了口:“怎么了?”
琥珀收了面上担忧,嘴唇瓮动,情绪有些复杂,却还是低声开了口:“鱼儿上钩了。”
日方小甜心放长线掉到鱼儿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十七章
第19章 第十八章
月色清冷。
万物俱寂,已是子时时分。
近西苑的一堆假山之处,却有两人相对而站。
一个身披暗红色斗篷,容貌掩在那宽大的兜帽中,看不真切是何等模样。她隐在假山之处,大半身子都掩于黑暗之中,看着眼前人,声音有些冷淡,还透着几分不耐烦:“你说有事找我?”
站于她对面的,却是一个外罩黑色披风的女子。
她稍稍抬了几分脸,在这清冷月色中露出一张清平的面容,正是珍珠。
珍珠仿佛早已习惯她的脾气,声音依旧恭敬:“四小姐今日已让珊瑚去了她房里随侍,怕是不日就要提她的位份,还有...”她声音微顿,眉眼有几分犹疑:“她好像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怀疑你?”
那披着斗篷的女子闻言,掩在黑暗中的面色一动。她往不远处的地上看去,假山堆叠之处,正有一道身影现在那被月色铺满的地上...
她面色大变,低斥一声“蠢货”,又道:“你已经被发现了。”
她说完这话,便转身往身后的小路走去,小路共有两条,一条通往西苑主苑,一条通往...秋月斋。
她脚步一顿,立刻提步往秋月斋走去。
...
有容斋内灯火通明。
王昉披着一件红狐斗篷,她的手上握着一盏热茶,端坐在软塌之上。
灯火下的她,面容白皙、杏眼低垂,正不动声色看着眼前这个外罩黑色披风,垂首跪于屋中,瞧不清是何神态的珍珠。良久,她方看向屋中坐着的一个穿着墨青色棉袄,看起来有些高大的妇人,面上淡淡露了几分笑:“你是马嬷嬷吧,这大晚上的,辛苦你了...琥珀,给嬷嬷上碗热茶。”
琥珀忙应了一声,她倒了一碗热茶,奉给了马嬷嬷,眉眼带笑,语调柔和:“嬷嬷,您请用茶。”
那马嬷嬷原是在“有容斋”内做洒扫的活,身份低微,惯是受人低看,即便平日看见了四小姐,也只能远远避开,喊上一声“主子万安”...
哪里能想到,今朝竟能如此受人高看?就连四小姐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都亲自给她倒茶了...
她腆着脸,有些受宠若惊的,小心翼翼接过了琥珀递来的热茶。等手心握到了茶盏传来的热度,她一张嘴便又咧开了好几分,笑着连“哎”了好几声,才又跟着说了句:“老奴谢过主子赏,谢过琥珀姑娘...”
马嬷嬷喝了好几口茶,等枯干的嘴唇润了,她心里的紧张也少了几分,便开口说道:“老奴跟着珍珠,到了西苑那头的假山堆里。怕她们察觉,老奴离得有些远,只能听见个大概...珍珠说您要提珊瑚的位份,还说您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她说到这,把话稍稍停了下,心里还是有些遗憾...
要是能知道与珍珠见面的人是谁,怕是更能讨得主子几分赏:“老奴还想再听,那人却已经发现了老奴,往秋月斋跑了。”
“秋月斋?”
王昉低声呢喃一遍,脑海中却也未曾有这个记忆,便问琥珀:“那是什么地方?”
琥珀面色变,她垂眼看了眼珍珠,才又恭声说道:“秋月斋,那是杜姨娘的住处。”
杜姨娘...
王昉眉心一皱,她对这位二叔的姨娘,不管是上一世,还是如今...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印象。只隐约记得早年听纪嬷嬷说过,自打她那位二哥没了,这位杜姨娘就一直郁郁寡欢,直到十二年前生下了王佩,交给了纪氏,便更是偏居一隅,平日很少面见外人。
她袖下的手微微蜷了几分,她想过此事是她那位二叔所为,是纪氏所为,就连王冀...她也曾猜想过。
可唯独这位杜姨娘...
王昉摆了摆手,让琥珀带马嬷嬷先下去,才看向珍珠——
灯火下的珍珠,依旧是先前伏跪的动作,谦卑的姿态,恭顺的弯下一段脖颈,一丝未曾变动。
王昉手中握着的茶,已经有些凉了。
可她却眉也未皱,饮下一口,茶香入喉,她开了口:“我很好奇,你究竟在为谁卖命?”
珍珠伏跪的动作,未曾有变。
良久,她才开了口,声音如旧,喉间却隐带着几分笑:“主子心中已有乾坤,又何必再问奴?”
王昉轻轻笑了下,她把茶盏放于案上,伸手撑着下颌好整以暇的看着珍珠:“你家中情形,我已明白...你那父亲是个不成事的,不仅喜欢赌钱,还喜欢打人,你母亲便是被他打死的吧?”
珍珠脊背一动,却未曾说话。
王昉也未曾管她,面上带着笑,继续说了下去:“自打你那继母进了门,你的日子便越发不好过了,平日所得的月银都给了那一家子。他们儿女成群过得和睦,而你却孤身一人无所依靠。”
珍珠直起了身子,挺直了脊背。
她抬了脸,抿着唇,良久才开了口:“主子,究竟想说什么?”
“你恨他们——”
王昉半弯了腰身,与她平视,嘴角上扬,声音却未曾有任何波动:“你根本没有想过他们的死活,也从未担心过自己的处境...你希望我能定了你的罪,连着替你收拾了你那一家子,是不是?”
珍珠平淡的面容,这会才有了几分变化。她一双平静的眼睛泛起了几分波动,一张唇半开着,似是震惊...
可也不过这一会,她便又归为平静。
她低垂着头,撑放在地毯上的手紧紧攥了起来,带着无尽的恨意开了口:“是,您说得没错...我恨他们,是他们逼死了我的母亲。我母亲死的那年,我才十一岁,我看到母亲躺在冰冷的地上,而他,我那个父亲却在旁边睡得烂醉如泥。”
“我一直都在后悔,为什么那个时候,不杀了他?反而看着他重新娶妻生子,让那个女人占着母亲的地方...可是这世间没有后悔药,如今我再也没有能力去杀他了。所以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去为我的母亲报仇。”
琥珀打帘进来的时候,恰好听到了她这一句...她面色一变,上前就狠狠甩了她一巴掌,跟着低声喝骂道:“为了你一己私欲,你就联合外人谋害主子?主子这些年待你的好,你就忘得一干二净...珍珠,你的良心呢?”
珍珠不躲不避受了这一巴掌,她垂下了眼,朝着王昉那处重重磕了个头:“如若有下辈子,奴必定为主子做牛做马。”
“呸,你也配...”
琥珀啐了她一声,抬手刚想再打,便被王昉拦了下来。
王昉看着珍珠,淡淡开了口:“你联合的外人,是杜姨娘?”
灯火下,珍珠垂着头,无法看清她脸上的神态...
“是。”
你们猜,真的是杜姨娘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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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章
第20章 第十九章
屋中烛火已快燃尽。
几点幽幽火星,轻轻摇曳,打在王昉的脸上,竟有几分晦暗不明。
她看着跪在屋中的女子,声音平淡:“为什么?”
珍珠停了一瞬,才开口回道:“杜姨娘早年曾孕有一子,便是府中的二少爷...当时夫人正好没了自己的孩子,对这位二少爷便格外要多宠溺些,平日也多有送吃食、衣饰等物。可偏偏有一回,二少爷因为吃了夫人送来的东西,便没了气。”
“当年老夫人压下了这一桩事,杜姨娘却耿耿于怀...”
“她知晓奴家中之事,便联合了奴,想置您于死地。”珍珠的语调缓慢,所说之话,却未有停顿。待说完,她便又重重朝王昉磕了个头:“奴既已酿下大错,便不会再为此辩解什么...只求主子,因奴之罪,以连坐之名严惩奴家中众人。”
她说完这话,连磕了三个头:“求主子成全。”
琥珀眉心微蹙。
珍珠所言之事,虽是国公府中的秘事。
可但凡在国公府有些年纪的,却都是知晓的...
当年夫人因大少爷胎死腹中便郁郁寡欢,直到杜姨娘那孩子出生后,夫人许是觉得有此渊源,便常与其有所走动...却未曾想到,有一回夫人送去的吃食中,竟放着核桃。那核桃本是无害之物,偏偏二少爷生来便对此过敏,稚儿年幼,未曾得救便已没了气。
此事之后...
夫人与杜姨娘的走动便也少了。
杜姨娘也开始偏居一隅,甚少与国公府内的众人走动,直到六小姐出生后,更是一眼未看就托给了纪氏...
而她便日日于秋月斋中为亡子念经、祈祷,从未出来。
久而久之...
国公府里的人,也都快忘记还有杜姨娘这个人了。
...
王昉端坐在软塌上,她看着伏跪在地的珍珠,凝着神,细细想着珍珠先前所言...
有理有据,毫无漏洞。
可她心中却还是有几分不信。
这一份不信,未有证据,只是一种感觉...
她合了眼,想起先前提到“杜姨娘”时,珍珠的背脊有一瞬间的僵硬,这个动作,只是一瞬之间,可她却还是看到了。
王昉睁开眼,她袖下的手稍稍蜷了几分,轻轻叩着那底下用锦缎包着的软垫...
良久,她才开了口:“不,你在撒谎。”
“什么?”
说话的却是琥珀。
她有几分怔然,侧脸往王昉那处看了过去,烛火摇曳,她的面上晦暗不明。
琥珀不知道主子为何这么说...马嬷嬷所言在前、珍珠所言在后,又有旧事可循。她的确是想也没想,便信了珍珠的话,也信了此事必定与杜姨娘脱不了干系。可在看到主子依旧平淡却端肃的面容,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未曾说,掩下了后话。
她转身去把灯罩中的烛火,换成了新的。
先前略显昏暗的室内,一下子便又亮了起来...
珍珠也已经直起了身子,她看着王昉,面上有几分怔然,语气却尤为坚定:“奴未说谎,您若不信,只遣人请杜姨娘过来...奴愿当面与杜姨娘对峙。”
王昉双手交握放在膝上,她姿态从容,握着琥珀重添的热茶饮下一口:“杜姨娘是何时与你联系的?”
珍珠未曾犹疑,便开口说道:“三年前,奴的父亲娶继母的前一日...”
“这么说...”
王昉握着茶盏,垂眼看向珍珠,声音淡漠:“你自从三年前,便已经是杜姨娘的人了?”
“...是。”
王昉面上平淡,闻言是道:“你自打十岁跟着我,如今已有五年余...我待你虽不如琥珀等人,可予你的信任也从未少过。”
珍珠垂下眼,只留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中神采:“...主子大恩,奴今生已无以为报。”
王昉淡淡笑了下,却未曾顾她的话,只继续问道:“你为你母亲报仇心切,又一心求死,若想置我于死地,我怕是早已死透了好几回...你又何必费尽心机,带我去假山上,造成一个落水的后果。”
“凭你的聪慧,应该知晓这并不是万全之策,更不会是一个令你家人连坐的好机会...”
珍珠身子一颤:“奴,奴...”
王昉走下软塌,她汲着脚下的凤头鞋,一声又一声踩在了珍珠的心尖上...待至珍珠身前,她蹲下身,素手抬起了珍珠的下巴,与她平视:“那么,珍珠,你来告诉我,这是因为什么,嗯?”
屋外冷风呼啸,打得树枝拂动不止。
屋内寂静无声...
唯有珍珠的喘息声,越来越重,越来越乱。
...
“主子,主子。”
外间传来玉钏的声音,脚步声杂,看来还有不少人。
王昉眉心轻皱,她看了眼珍珠,站起身来,由琥珀朝外说了话:“何事?”
玉钏忙道:“秋月斋的杜姨娘没了,老夫人请主子往千秋斋去...”
杜姨娘没了?
琥珀一怔,她忙看向王昉,却见她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王昉才抬了眼,她系好了身上的斗篷,意味而深长的看了眼珍珠,淡淡说道:“带上珍珠,走吧。”
“...是。”
跨出帘外的时候,王昉看了身后的珍珠一眼,她看着自打这个消息传来后,就已经化为平静的珍珠...仿佛先前那个乱了呼吸,白了脸色的,并不是她。
王昉拢在袖子里的双手,轻轻一握,而后,转身往外走去。
玉钏身边的是半夏,许是走得急,脸上冒着汗,连着衣服也有几分乱。
半夏朝王昉见了个礼,忙道:“事情来得急,叨扰四小姐了休息了...”她这话说完,便瞧见了她身后被琥珀抓着的珍珠,犹疑道:“这是?”
外头天色半暗半明...
王昉袖下的手握了紧,却未曾解释,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待见过祖母,再说吧。”
喵(今天早点放章节了)~
加上昨天放出来的两章,剧情算是完善了~
所以,千万不要错过这个剧情哦~\(≧▽≦)/~啦啦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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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十九章
第21章 第二十章
秋月斋地处西苑偏处。
除了这一栋高高林立的绣楼,周边便只有荒草、废园。
如今天半暗不明,绣楼外头挂着不少灯笼,随风摇曳打在那周边的草木上,竟让人生出一种阴森之感。
李嬷嬷领着随侍的丫鬟都站在屋外廊下,见到王昉这一行忙上前打了见礼,一面替她解着斗篷,一面是低声说道:“人都到了。”
王昉点了点头,她让琥珀等人一同站于门外,便由李嬷嬷替她打了门帘,走了进去。
一楼烛火通明。
因是姨娘居处,秋月斋里所装所饰也不过只挑了个清雅...
王昉循眼四顾,两侧的烛火已换成了新的,而那烛台上还残留着不少烛腊。一处绣架上还有一副未完成的绣像,瞧着样子是观世音菩萨...除去这菩萨的绣像外,中间还摆着一个香案,上插有三根香火,如今已燃尽。
一抹佛香,随风飘摇。
竟是个念佛的?
里屋有人说话,傅老夫人的低喝、纪氏的哭声、还有一个圆润而宽厚的男声...
王昉脚步一顿,手心紧紧攥住衣角,这个,这个声音...
王允。
摇曳的烛火投在她白皙的面容上,她低垂的眼睑,恰好遮住了那眼中别样的情绪。自打醒来后,这国公府内,除去她那常年在外的三叔,便只有她这个二叔...
一次也未曾得见。
未曾想到,今生这头回相见,竟是在这样的时刻。
里屋声音犹在——
王昉深深换了好几口气,才迈步往屋里走去。
国公府内的几位正经主子,如今都在这个并不宽大的屋子里,她暗自扫过一眼,纪氏还拿着帕子抹着泪,王佩面容苍白,眼眶还有些红晕...而她的父亲、母亲,还有阿蕙,如今面色都有些不好。
傅老夫人坐在上位,她一手握着佛珠,素来端肃的面容,这会看起来也有些不好...
待见到了王昉,她的神色才软了几分,一面是喊她:“陶陶,过来。”
王昉迈步往前走去。
她站在了傅老夫人身前,她拘上一道礼,唤她:“祖母。”
傅老夫人看着她,目光中有遮不住的怜爱。
她握着王昉有些冰冷的手轻轻拍了拍,让她坐在身旁,才说了话:“你可知道杜姨娘的事了?”
王昉点了点头:“前来的时候,已经听半夏姑娘说了。”
“她是自缢没得,随侍在她身边的丫鬟见她屋中有光亮,走进去发现的,身边还留了一封信...”傅老夫人说到这,是把话停了一停,才又有些咬牙切齿说道:“国公府养了她这么多年,竟养出这么个祸胎,吃了她熊心豹子胆,还敢谋害我王家子嗣!”
她说完,看向王昉,又松下一口气:“好在你没事...”
王昉听她这话,却是认定了此事是杜姨娘所为,她心下闪过几分犹疑,到底还是低声开了口:“不知杜姨娘信中写了什么?”
傅老夫人把放在案上的信递给他,手中佛珠轻轻转动着:“她是对十二年前那桩事,耿耿于怀...因此才联合你身边的丫鬟,加害于你。”
王昉接过信,信中只寥寥几言,却与珍珠所言一样。
她握着信纸的手略微有些收紧...
莫非,真是她想错了?
...
王允站起身,朝傅老夫人躬身一礼。他身量高,模样与傅老夫人有几分相似,如今穿着一身三品绯色绣孔雀的朝服,方正的国字脸上透着几分惭愧,声音宽厚而圆润:“母亲,此事虽是杜姨娘一人所为,我和阿蓁却也有管教不严之过,请母亲责罚。”
他这话说完,又朝王珵、程宜拱手作揖:“此事涉及陶陶,连累大哥、大嫂担忧,是允之过,但请责罚。”
纪氏一面抹着眼角,一面跟着王允朝三人拘上一礼。
傅老夫人看着王允和纪氏,对这个纪氏,她向来就是不喜的...
可是,对王允。
这倒底也是她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
傅老夫人握着佛珠的手,收紧了几分,良久才淡淡发了话:“此事既是西苑的人所为,你们自然免不去这层过。只是杜姨娘到底偏居一隅十余年,与你们相处甚少...祖宗保佑,陶陶也无大碍,此事便到此为止。”
她这话说完,是看向王珵、程宜:“你们可有什么意见?”
两人心中所怨,也只是怨在杜姨娘一人...
自然对傅老夫人此举,无甚意见。
傅老夫人点了点头,她唤李嬷嬷进来,是与她说:“杜姨娘以下犯上,不安于室,以七出之条休之,你让人把她的尸首抬到杜家去。至于陶陶身边那个丫头...”她冷嗤一声:“这种卖主求荣的贱婢,杖责五十板子,府中若有其亲眷,以连坐之名杖之,无论生死皆赶出国公府,永不录入。”
她说完,便又跟着一句:“让府中的下人都过来观刑,我倒要看看,往后府里还有没有人敢卖主求荣?”
李嬷嬷心下一凛,忙应一声“是”。
她又朝人拘上一礼,便转身往外头传话去了。
傅老夫人看着底下众人,眼滑过面色苍白,双眼无神的王佩,又见她身上衣衫单薄,样式也是老旧了的...心下一叹,便又看向纪氏:“你身为主母,却有察教不严之过,念你初犯,便不予追究...只是稚子无辜,你身为主母,既听她叫你一声母亲,做事便需不偏不倚才是。”
纪氏一愣,在看向王佩的时候,心下一紧。
她暗自握紧了帕子,低眉顺眼应了:“谢母亲教诲,儿媳记下了。”
...
傅老夫人如今年纪终究是大了。
一夜操劳,还未等行刑,便已有些支撑不住。
王昉忙伸手扶住她,往千秋斋走去。
院子中,珍珠被人压在地上,身边还有一个有八字胡的男人,一个模样尚有些俏丽的妇人...相对于这两人的吵闹,珍珠却表现得很安静,甚至嘴角还扬起了一丝笑。她看着王昉走了过来,胭脂色凤尾裙拖曳在地,划开一片又一片的涟漪。
她嘴角微张,却是无声两字...
多谢。
多谢?
王昉看着那已微微上扬的初旭,面色平淡,嘴角轻抿。庆国公府的这块土地,在今日之后,又该多添几道血迹了...
好啦,这个剧情算是暂时了结了~
悬念犹在,杜姨娘为什么会死,珍珠又究竟是因为什么谋害王昉,真正的幕后黑手又是谁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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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章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昨儿夜里落了一场雨...
打今儿早上才开始放晴,屋中窗棂半开着,许是今儿日头好,吹进来的风倒也未觉得有多冷。
王昉半蜷着腿靠坐在软塌上,她穿着一身冬日常服,满头青丝用一根刻着云纹牡丹的白玉簪,松松挽了一个发髻...而她握着厚重的账本,如今正半低着头翻阅着。
屋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没一会珠帘便被人掀了起来...
琥珀朝王昉拘了一道礼,而后是低语一声:“主子,奴回来了。”
“嗯。”
王昉未曾抬头,依旧翻着手中的账本,声音平淡,问了她一句:“怎么样了?”
琥珀把她案上放着的茶重新续了一盏,一面是低声说道:“珍珠的继母今早没能捱过来断了气,如今只留了她那父亲和一双兄弟,至于珍珠...”她声音微顿,垂眸说了:“她的尸首在城郊的乱葬岗找到了。”
王昉淡淡“嗯”了一声。
她抬了头,往木头窗棂外看去,草木上还沾着昨儿夜里留下的雨珠,随风飘荡,摇摇欲坠...王昉合了眼,想起珍珠脸上最后解脱的笑容,良久才淡淡开口说了句:“拿五十两银子,厚葬了吧。”
“...是。”
琥珀低声应了,她看着王昉的面容,半蹲在软塌前...
替她掖了掖身上的毯子,才又低声说了一句:“您觉得珍珠还有所隐瞒?”
王昉睁开眼,她未曾回头,依旧看着窗外景致:“她与杜姨娘所言相合,祖母、父亲、母亲都信了,就连我心中也有几分相信了...”
也有几分相信,便不是全信。
如果杜姨娘的死讯未传过来,那么珍珠...
又会说些什么呢?
她明明察觉到,那时的她已经有几分松懈了。
琥珀看着她,忍不住低声唤了一声:“主子...”
王昉转过头,看着琥珀,淡淡摇了摇头:“无事,你去吧...让玉钏进来替我梳妆。”
琥珀又看了王昉一眼,见她面色也恢复如此,才低低应了一声“是。”
...
日头正好。
王昉抱着一个白狐做的暖手兜,由玉钏扶着往飞光斋走去。
她走得这条路,恰好路过一座梅园,如今正值时日,一路走去,这梅花的香气便顺着风传了过来...
梅香缥缈,不浓不淡。
王昉甚是喜欢这股味道,走得步子便也放慢了不少。
玉钏见她面上挂着几分笑,心下便也松快了不少,问她:“主子可要去折几枝,送去夫人那处?”
“也好...”
王昉点了点头,便往临近的一株梅树走去...刚刚走到那,便听到了一阵说话声。
“真是晦气...”
“可不是,她生母做出这样的事,她还有脸出来晃荡?”
王昉皱了皱眉,止了步子,她透过梅树往前看去,却是两个小丫鬟...不远处,还站着一个身披月白色斗篷的王佩。她身边并无丫鬟随侍,往日还有些婴儿肥的的面容,如今却脸颊消瘦,下巴微尖,凭添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玉钏看了一眼,便低声与王昉说道:“自打府里的人知晓杜姨娘对您...早上奴出来的时候,也听到不少说六小姐的话语。”
王昉皱了皱眉,声音也有了几分冷意:“她好歹也是国公府里正经小姐,哪里容得这群人以下犯上...”她说到这,便又跟着一句:“她身边的丫头呢?主子在这受人欺辱,她们都去哪了?”
“六小姐自幼是被二夫人养大的...”
玉钏只单单说了这一句,王昉便已听明白了。
纪氏因为杜姨娘的事,跌了这么一跟头,怎么可能忍得了这口气?做娘的没了,自然是要做女儿的来还...王佩自幼由纪氏养大,身边之人自然也是纪氏的人,若无她的授意,又怎么可能会丢下主子不管?
王昉皱了皱眉,迈步往那处走去。
那两个小丫鬟正好要走,便迎面撞见了她...一愣之下,膝盖一软,先跪了下来,一面是迭声喊她:“奴请四小姐安。”
王佩似也是一怔,白着一张脸往这处走来,声音怯懦,喊她:“四,四姐。”
王昉未曾理会她,只居高临下看着两个丫鬟,冷声说道:“国公府内哪一条规矩,教得你们以下犯上?还是昨日秋月斋前留的血还不够多,嗯?”
两个小丫鬟一听这话,整个身子都打起颤来,忙又朝她磕了几个头,连声道:“无,无...是奴错言,四小姐恕罪,四小姐恕罪。”
玉钏上前一步,朝两人说道:“四小姐谅你们年幼,今日只罚你们掌掴十下,往后若是再犯,必不轻饶。”
掌掴十下,已是轻罚...
两个丫头一听,忙又迭声朝王昉谢了几句,便一面一个扇了起来。
王昉被这事一闹,自然也就没了折花的兴致了...她未曾看王佩,径直往飞光斋那处走去。
“四姐,四姐。”
王昉眉心微蹙,却还是停了步子。她转身往身后看去,便见王佩气喘吁吁往这处跑了过来...
她面色平淡,声音也没什么温度:“你有何事?”
王佩轻轻喘了几声,才又端端正正朝她拘了一礼,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红晕,声音依旧有些怯懦:“多谢,多谢四姐。”
王昉摇了摇头,声音平淡:“不必,我也不是为了你。”
她的确不是为了王佩...
只是身为国公府的正经小姐,竟被奴仆欺辱至斯,简直有失她名上冠着的姓。
王昉想到这,声音便又冷了几分:“你要记住,你是国公府的六小姐,能责你的从来不是这些奴仆...你若是自己想不明白,谁也帮不了你。”
她这话说完,再不管王佩,径直往前走去。
玉钏朝王佩拘了一礼,忙跟着王昉的脚步,往前走去...途中,她便低声说了一句:“主子待六小姐真好。”
王昉眉梢微挑,淡淡说了一句:“我并不是为了她...”
玉钏轻声笑道:“可在外人的眼里,您的这番话,的确是在帮她...六小姐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了。”
是吗?
王昉未置可否,王佩此人于她而言,并没什么要紧。
她前世做得最过的,也不过是受了王媛的命令,来羞辱她罢了...
一个小姑娘。
帮了也就帮了吧。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飞光斋。
程宜正倚塌看书,见王昉过来,忙抬了一张脸...
她把手中的书一合,放在了案上,笑着朝她伸出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王昉笑意盈盈得走了过去,她握住了程宜的手,头靠在她的肩上轻轻蹭了蹭,眉眼弯弯,软声说了话:“想您了,也想您这的芙蓉酥了。”
程宜笑着任她靠着,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我啊,瞧你后面这句话才是真的...”
王昉却不依,把脸埋在她的肩上蹭了好几回,一面是说道:“母亲惯是会埋汰女儿,女儿明明是想您第一,芙蓉酥第二...”
“瞧瞧瞧瞧,小丫头这是被我说中了...小嘴都能吊个油壶了。”程宜话是这般说,面上却是止不住的高兴,便与白芨说道:“还不快去让小厨房去新做一份芙蓉酥,再熬一碗马蹄雪梨汤,免得我的小陶陶待会真与我生气了。”
“母亲——”
白芨看着坐在软榻上的母女俩,也是打心里高兴,便忙笑着拘了一礼:“是,奴这就去...”
她这话说完,便往外退去,面上也挂着止不住的笑容。
主子们高兴,她们做奴的也松快。
...
白芨回来得快。
王昉刚给程宜念了几页书,那芙蓉酥伴着马蹄梨汤便已经做好了。
梨汤清淡混着一股香甜味,芙蓉酥个个雕刻得精致、竟都似盛开的芙蓉花一般,还带着一股浓郁的花香味...
王昉先前不过是随口掰了个名,可如今瞧着这些,倒也真是有些饿了。
程宜笑着挽起了袖子,她接过青黛递来的帕子,亲自给王昉擦了手,才又顺着盆里的水给自己也净了手。
白芨也已经在案上布好了糕点、汤水。
等两人坐好,她才又奉了银筷、银勺过去。
王昉笑着拣了一个芙蓉酥吃着,芙蓉酥里的陷用得是枣泥,混着外头的花香...
一口下去,只觉得满嘴都是这浓郁的花香和枣泥香。
她连着吃了两个,才把银筷放在盘子上,接过帕子拭了拭嘴角的屑,眉眼弯弯,笑着说了句:“母亲这的糕点不仅好吃,样子还精致,倒像是江南的口味。”
程宜一听,倒是愣了下。
她笑着放下了筷子,开了口:“你倒是嘴挑,这一尝便尝出来了。”
程宜先前已经用过点心,如今也不过是陪着王昉,便又多吃了一个...若是再吃,过会却是要不舒服了。她接过帕子抿了抿唇角,才又笑言:“她是从杭州来的,做的一手好菜...糕点却是其次了。”
“早年我身边却还有个,也是打江南来的,做得一手好糕点,不仅模样精细,连味道也是一绝。”
“只是,可惜了...”
王昉一愣,却是没明白她的意思。
侍候在边上的白芨,看了看程宜,见她面色有些恍然,便低声与王昉解释道:“十二年前,二少爷吃得正是那位厨娘做的糕点...”
只一句,王昉便已明白。
尽管这也许只是无心之失,可是主子受难归天,总该有人要来承担这怒火。
王昉心下微叹,倒有几分明白母亲所说的“可惜”了...
她看着程宜,轻轻唤了她一声:“母亲。”
程宜回过神,把帕子递给了白芨。她清雅的面上挂着一个笑,看着王昉的时候,这笑便又多了几分慈爱:“无事,你吃罢。”
白芨接过程宜手中的帕子,想了想,还是开口说了句:“先前奴去小厨房的时候,路上碰到六小姐了..也是可怜见的,大冬天的身边也没个人随侍,衣服穿得也单薄。”
王昉握着银勺的手一顿...
她尚还没有说话,程宜便微微蹙了眉心,先开了口:“孩子总归是无辜的,纪蓁这回做得过了。”
白芨也叹了口气:“六小姐也是可怜,贪了这么个娘,自幼也未曾受过她一丝关心...如今倒是因为她的罪过,要受这些难。”
她说到这,许是觉得话中有些没对味,脸一白便跪了下来:“奴多嘴。”
程宜摇了摇头:“起来吧——”
“当年若不是出了这样的事,这孩子怕也不会过得如此可怜...”她说到这,便又跟着一句:“寒冬腊月,多送几盆银丝炭去。”
白芨一怔,她抬了头,呐呐喊了她一声:“夫人...”
这毕竟是西苑的事,这样明目张胆送过去,二夫人也不知会怎么想...
王昉搁下手中的银勺:“按着母亲的话,送过去吧...二婶素来聪慧,如今怕也只是心里过不去,一时不察,才由得底下人做出这样的混账事。等日后知晓,怕是她该头一个心疼了。”
程宜闻言,面上倒是真添了几分笑:“我的陶陶,真是聪慧。”
她这话说完,便又看向白芨,淡淡发了话:“去吧。”
“...是。”
白芨应声,往外退去。
等屋中没了人,王昉看着程宜,却是跟着一句:“母亲平日送些小物件倒也罢了,只是六妹毕竟是由二婶养大的,我们若再多做些什么...二婶即便不说,心里总归是要埋怨我们多事。”
程宜笑了笑,她伸手怜爱的揉了揉王昉的脸:“傻姑娘,母亲虽然不喜这些人情世故,却也不是什么都不通。”
她话微顿,才又笑道:“往日你祖母常说你比我要更擅长这些,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我的陶陶啊,是真厉害。”
王昉不知该去怎么解释这些,嘴一张,却也只是喊了两字:“母亲——”
程宜见她这般,脸上的笑便又多了几分,半是嗔道:“傻姑娘,母亲难道还会嫉妒你比我聪慧不成?母亲啊,是高兴,我的陶陶这么聪慧...可母亲心里,的确还有几分担忧。”
“慧极必伤...”
程宜的眼中闪过几分担忧:“我只希望我的陶陶能好好的。”
王昉心中是感动的,只有挚爱你的家人,才会有这样的情绪,高兴你的聪慧,却又担忧你会因此受伤...她把头埋在程宜的肩上,遮住了脸上和眼中所有的情绪,哑声说道:“母亲不必担心。”
为了你们,我会好好的...
母女两人在这说着体己话,帘外便传来了青黛的声音:“夫人,老夫人那传来了话,宫中的太妃娘娘请您和四小姐进宫一叙...马车已在外头备好了。”
太妃?
王昉想起那个清丽而出尘的女人...
她的姑姑——
贤太妃,王姝。
我们的九千岁快出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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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庆国公府位居朱雀巷,离皇宫并不远。
宫里派来的马车是依着太妃的品级给的,不仅宽大,陈设也精致,除了茶案等物,还放着个小橱柜...如今茶几下便放着一盆银丝炭,烧得整个车内都热乎乎的...
因着是进宫,程宜便穿了一身一品命妇的服装,平素清雅的人,如此郑重打扮起来,竟要比往日还要好看几分。她抬眼看向对面倚窗而坐、眉眼低垂,不知是在想什么的王昉,便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柔声说道:“别怕,你姑姑向来疼你。”
王昉转头看来,她眉眼弯弯,面上绽开几许笑:“陶陶不怕。”
她只不过是想到了一些陈年旧事罢了...
...
马车外头挂着天家的标志,一路上通行无阻。至太妃所居的永康宫,也不过是花了四刻的功夫。
永康宫外...
早已有人等候。
待见到马车停了,便走上前,站在马车外头恭声说道:“夫人安,四小姐安。”
白芨推开马车的槅门,是先与琥珀走了下去,朝外头的宫侍拘了一礼...才又扶着程宜、王昉走下马车。
宫侍是王姝身边贴身伺候的。
程宜来过几回,自然是认得的,便笑着说了一句:“天寒地冻,劳姑娘久侯了。”
宫侍朝两人又拘上一礼,笑着说道:“夫人客气了...贤太妃在暖阁等候,请两位随我来。”
她说完这话,转身为她们领路。
永康宫占地不大,布置却极为风雅,入院可见靠墙那处植有大片花草。而居中小池之上还建有石亭,池中依旧有夏日残留的浮萍,比手臂还粗的锦鲤就游于其中,好不快活。
穿过画壁长廊...
再穿过一个小院,便是暖阁。
暖阁外站着两名年轻宫侍,见她们这一行过来,忙与她们打上一礼,一面是道:“请夫人、小姐安。”一面是掀开了暖阁的布帘,恭声说道:“太妃吩咐了,若是两位到了,不必通禀便可进去。”
先前领路的宫侍先走了进去,她循顾四面,而后是看到一个倚窗而立的女人...忙恭声说道:“太妃,人来了。”
“嗯...”
王姝的声音清雅,含着几分岁月过后的闲适感。她身着素色常服,衣服束腰,衣袖却要宽大些,风拂过她的衣袍,隐隐竟有几分仙人之姿...
而后,她转过身,露出一张出尘平和的面容。
王家惯出美人,无论男女,模样皆是拔尖...可王姝的美,无疑是特别的。
这一分特别,在年少的时候并未有多出彩,却因为时间的沉淀和积累,令她越发通透、也越发出尘。王昉抬眼看去,只能看见她一双看透世事的双眼,无欲而无波...仿佛这世间万物,于她眼中,皆为尘埃、皆为废墟。
程宜领着王昉走上前,端端正正行上一个宫礼,仪态端庄,语气恭谨:“庆国公府程氏携女恭请太妃安。”
王昉也跟着朝人行了一礼,却是眉眼弯弯,喊了一声:“陶陶请姑姑大安。”
王姝眉眼微垂,看着那一双顾盼生辉的笑眼,点了点头:“都起来吧...永康无外人,嫂嫂不必与我客气。”她这话说完,是合了窗,朝位置上走去,宽大的衣袖随着走路,轻轻晃动着:“坐吧。”
程宜笑着应了一声“是”...
她领着王昉,在王姝下首的两个位置坐下。
宫侍进来上了茶,置了果盘、糕点,便都往外退去了。
王姝握着一盏茶,看向程宜,声音清平,是问:“家中一切可好?”
程宜闻言,便恭声答道:“托您洪福,一切都好。”
王姝淡淡“嗯”了一声,又问:“母亲的病可还好?”
“平日倒还好,若是天冷下雨,便全身酸痛...”程宜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下,才又道:“林太医每月还是过来施几回针,却也未曾有什么太大的见效。”
王姝眉心微皱:“母亲年纪越大,这病便越拖不得...”
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改日我请院判去家中给母亲看看。”
太医院院判素来只负责皇室之人,若是能请动他,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程宜面上含笑,忙又应了一声“是”...
她抬眼看向王姝,见她模样如往日一般,却还是问了一句:“您在宫中,可好?”
王姝垂着眼,饮下一口热茶,闻言也不过淡淡说了一句:“年年日日都相同,也没什么好坏之分...除了日子过得无趣了些,倒也还算不错。”
她声音依旧清平,程宜却听出了她话中的几许闲愁——
及笈入宫,先帝早逝,无子无女,家人虽近却无法日日见得,这后宫看起来繁华无边,困住的却是人心。
如此年华,困于此处...
又怎么会好?
程宜垂下眼,喝下一口茶,方平了心中这无边哀叹。
屋内有一瞬沉寂——
王姝未曾抬头,也知晓程宜现在是何表情。她早已见惯了这样的表情,可怜的,怜惜的...
她无意对此多谈,这条路既是她选的,那么无论好坏,皆只能由她一个人过。
王姝把手中茶盏放于案上,看向王昉,这个最似母亲的孩子。她看着王昉如画的眉眼,朝气的面容,还有那一双水波潋滟的双眼...
她已经许久未曾见到朝气的笑容了,竟让她也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声音温和:“你往日最坐不住,今日倒是安静...若是觉得无趣,便出去玩吧。”
王昉闻言,一双杏眼轻轻化开几分笑意:“往日还小,如今长大了...外头天寒地冻,陶陶还是喜欢陪姑姑说话。”
程宜也跟着笑说了一句:“陶陶如今是真的长大了,您不知,这小丫头前阵子跟着母亲学管家...倒还有模有样呢。”
“哦?”
王姝听了这话,也起了几分兴致。
她细细看了一回王昉,点了点头:“的确是不一样了...”
有了这个话头,又有王昉时不时说几桩趣话,屋中的气氛也热闹了许多。
帘外宫侍忽然禀道:“太妃,永寿宫来旨意了。”
屋中声音一顿,是过了会,王姝才淡淡说道:“说吧。”
宫侍恭声禀道:“太后知晓您这来了贵客,请去永寿一叙...”她说到这,便又跟着一句:“今日武安侯府也有人进宫了。”
武安侯府...
陆家。
王昉握着茶盏的手一顿,她看向王姝,见她面色如常,而后是听她与母亲说道:“既如此,你们便去见一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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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参加了“我和晋江有个约会”,1个营养液算1票,大家要是有多余的营养液可以给我砸几个嘛?捂脸害羞嘤~╭O(≧▽≦)O
——
这两天不知是不是配得眼镜不专业,还是因为刚换了镜片不适应,每天码字的时候都觉得阴影很重,还很模糊...用一会就头晕眼花。捂脸,这种眼镜对一个码字的人实在太遭罪了。想起那天三分钟的验光,我竟然还傻乎乎的把眼镜拿回了家就想狠狠揍自己一顿,明天去医院好好验下,再去眼镜店重新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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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想起第一幅眼睛的验光小哥哥那叫一个仔细,所以价格高也是有好处的。拒绝无良验光师╯^╰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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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永寿宫位于后宫东面,相较王姝的永康宫而言...永寿宫占地更大,也要更巍峨些。
宫侍在前引路...
程宜便暗自握了握王昉的手,柔声轻语:“陶陶别怕。”
王昉回捏了捏母亲的手,侧头与她露了个笑,是言无事...
她是真的不怕。
当年嫁给那人后,这后宫她也来过许多回...
上至太后,下至妃子,从来都只有她们讨好她的份,又何需她害怕?
如今时过境迁...
可有些心态和想法却是不易改变的。
王昉抬眼看了看这巍峨的宫宇,目光平静而从容——
这后宫于她而言,也不过是一个寻常地罢了。
...
至主宫殿前。
在外的宫侍请她们稍等,便往里通禀去了。
没过一会,就有人来请她们进去了...
殿中放着好几盆炭火,烧得整个屋子都热乎乎的。王昉对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未置一眼,任由宫侍替她解下了身上的斗篷,便随着程宜一道往前,恭声朝上位坐着的人问安:“庆国公府程氏携女给太后问安,愿您凤体安康。”
王昉也跟着朝人屈身一礼,垂眼未视,仪态端庄。
“地上凉,都快起来吧...”
太后姓陆,是现任武安侯府陆伯庸的胞妹,名唤婉兮。她虽是出自武安侯府,却并不通武,反而要比寻常女子还要娇弱些...
陆婉兮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语调却带着一股独特的软糯,像是久病未愈。
两人恭声应“是”...
待她们起身,便有宫侍引她们入座。
王昉先前就觉得有人在看她,等坐下才看清对面坐着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穿着一身嫩黄色直立对襟绣蝶长袄、下着白色绣红梅的棉裙,头梳垂髫髻的小姑娘...她的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略有些肉的脸颊上镶着一双酒窝,如今正歪着头,好奇的看着她。
她的眼中没有什么旁的情绪...
王昉便也没觉得不自在,附了一个温和的笑过去。
小姑娘看见她的笑脸,忙低下了头,只是时不时偷瞄她一眼。
王昉觉得好笑,便又往她边上看去。
她身边坐着的,是一个年有三十余的贵妇人。
贵妇人面容白皙,模样端正,身上带着一股子严肃之气,眼中却很是清明...正是陆伯庸的夫人,大理寺卿之女姚如英。
原来这就是陆意之的母亲和胞妹?
王昉心中这般想到。
陆婉兮坐在上位,屋中已被炭火烧得很热...
可她好似还是觉得冷,不仅手中握着雕着龙凤的镂空手炉,身上还裹着一件白狐做的袄子。她身量纤弱,整个人都陷在那狐裘里...她靠坐在椅子上,脸上挂着一道和蔼的笑容,是问程宜:“这就是你那个小名叫做‘陶陶’的女儿?几年不见,倒是越发可人了。”
程宜面上挂着温婉的笑容,闻言便道:“是,您记性好...这就是臣妇的大女儿,单名一个‘昉’字。”
陆婉兮笑了笑:“年纪越大,许多东西都记不清了...”
她这话说完,程宜和姚如英自然要劝说人几句...陆婉兮却摆了摆手,面上依旧挂着笑,声音和气:“人都是要老的,这有什么好避讳的?”她说完这话,便又朝王昉招了招手:“小丫头,过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王昉未曾避让,起身朝人走去,她步子不缓不慢,仪态却极好,待至人前才又屈身一礼:“您大安。”
陆婉兮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眼中的笑意便越发浓厚了...
她伸出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握住了王昉尚还带着些肉窝的手背,轻轻拍了一拍:“不仅可人,仪态也好...你教得好。”
后话却是与程宜说的。
程宜笑着说道:“她自幼是由她祖母带大的,这‘教’之一字,程氏受之有愧。”
陆婉兮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从桌子上放着的果盘,抓了一把蜜饯放到了王昉的手心,柔声:“吃吧...”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棠之陪了哀家一上午,怕也是耐不住了。你们年纪相仿,便一道出去转转吧...御花园那新建了个暖阁,置了不少新奇的花,天寒地冻,你们就去那看看吧。”
王昉手中握着蜜饯,侧头看了看程宜,见她点了头...
便屈身朝陆婉兮又行了一礼,应了一声“是”。
她转身看向陆棠之,小姑娘已经红着脸走到她的面前,她的手中握着帕子,似是有些紧张,垂着头细声细气朝她说道:“王姐姐,我们走吧。”
王昉长这么大,倒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容易害羞的小姑娘...
尤其这位小姑娘还出自武安侯府。
她心中觉得有趣,却也未曾想些什么,只是朝这位害羞的小姑娘,露出了几分笑容:“我不常来,就请棠之妹妹带路吧。”
“啊?”
陆棠之抬了脸,似是有些疑惑她怎么知道自己常来,却在看到王昉面上的笑后,忙又垂了头,呐呐说道:“好...”
两人又端端正正朝几人行了一礼,才一道往外去了。
她们朝气蓬勃,正是最好的年纪...
一个清丽,一个明艳,走在一起,倒是给这后宫的冬日多沾了几分鲜活气。
陆婉兮看着她们的背影,笑容和气,声音温婉:“这模样,倒是让哀家想起往昔的岁月了...”
室内三人说着话。
而王昉和陆棠之也已经迈步往暖阁去了...
如今新帝尚未大选,后宫并无多少人,往来之处也多是宫侍、太监,见到她们便恭恭敬敬见上一礼。
陆棠之许是不常与人打交道,依旧握着帕子垂着脸,时不时的却偷偷往她这处看上一眼——
王昉自是察觉到了,却也未曾问她,只是把先前放到荷包里的蜜饯取了出来,放在手心朝她伸出手:“吃蜜饯吗?”
陆棠之一惊,脸上的红晕便越发大了,过了许久才看着她洁白的手心中放着的两颗蜜饯,她点了点头,伸手取了一颗过来:“谢谢...”
声音很轻,王昉却还是听到了。
她笑了笑,握着另一颗吃了起来,心里却对陆家有了几分好奇——假装纨绔这么多年的陆意之,性子如小白兔一般的陆棠之。
真是有趣啊...
两人走得慢,途中倒也说了些话...
大多是王昉在说,陆棠之侧耳听着,一路上倒也还算愉快。
“王姐姐,快到了...”
陆棠之侧着头,朝王昉说道,她虽然还是会红脸,胆子却要比先前大了许多。
王昉点了点头,这条路她其实比陆棠之还要熟...
往前百步便是暖阁,左转过去是藏书楼,不远处还有一个泗湖,夏日可伐船游湖,采莲其上。
两人往前刚刚迈出几步,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声音——
“陛下,您是万金之躯,可不能爬树...太危险了。”
“陛下,您快下来吧,树上危险...”
...
而后是一个有些狂妄的男声,带着几分不高兴斥骂道:“啰嗦什么?这棵树朕七岁就会爬了...滚滚滚,都别拦着朕,朕要把这小鸟放上去。”
朕?
王昉步子一顿,有些好奇的往前看去。
当今天子,刘谨?
已完结文:重生古言《首辅大人宠妻日常》、古言《汴京情事》→_→专栏可看
正在连载文→_→重生古言《嫁给前夫他弟》→进入专栏可收藏
王家七娘身为成国公长女,姑姑是中宫皇后,舅舅是深得帝心的武安侯,备受瞩目,是长安城中最娇美的一朵牡丹花。
可前世,却落得一个冷宫弃后的命运。
重活一世——
回到被众皇子求娶的时候,看着眼前这几张脸,王七娘还没来得及选择,就被前世的小叔子齐王殿下揽了腰肢。
…
眼看着王七娘嫁给最没有可能称帝的齐王,众人纷纷表示她一定是昏了头,谁也没有想到,多年以后,他们这些曾经嘲笑过王七娘的人,却只能跪在她的跟前。
而那个狠戾寡言的男人,用一生履行他求娶时的承诺。
终其一生,唯你一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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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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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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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第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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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第一百零六章(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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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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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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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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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番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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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番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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