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的月》 第1章 序 今日的天很明亮。 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对漠天而言,却是五百年才会见着一次的奇观。 伸出手可以清晰地看清手掌上的纹路,水面会倒映出被光线照浅的瞳色,抬眼还能看见几欲融进光明的月亮。 听漠天的老人说,五百年前新任月神涅槃,便是这般景象,漠天千百年来第一位人神,为这片昏暗的大荒带来了新的希望。 可惜随着白昼缩短,破败的月神庙被黑夜吞噬,残缺的月神像滚落泥潭,神使怒斥月神,希望最终成了怨恨。 太阳陨落,明月照亮大地,被怨恨的月神再次现出神明本相,可天地间却几乎容不下那飘渺的月光,万物苍生麻木地望着他们的神明,看不到漠天的生路。 空中挂着由寒星列成的法阵,隐在云间神秘地闪烁着,月神的神力被点点吸走,融进星子折射出一缕缕光线,照亮漠天的每一个角落。 庞大的月神本相失去山海点缀,草木花树不再为她添上色彩,更无生灵为她歌唱,她空荡荡地嵌在空中,垂眸间仿似有泪落下。 月神失职,致使漠天即将崩塌,为补过错,将入阵补天两百年,替漠天再寻生机。 本是好事一件。 然而却有人发狂般地想要挽留即将入阵的月神。 “停下,停下,后月!” “后月!” “后月!” 那样绝望的呼唤,却换不来月神的一丝动容,法阵大开,月光明亮到刺眼,月神神力逐渐溃散,纷飞间融化在天边的云端。 承晚凡人之躯,去不到万丈高空,只能徒劳地燃烧自身法力掠过一层又一层的浮云,他伸出手臂焦急地去赶,试图拥住消散的月光。 一阵狂风打来,蓦然将他掀落,可那风又温柔,似双手将他紧紧托住,他在坠落的途中看着月神本相点点化去,心口骤然抽痛起来,连呼吸都变得勉强。 两百年…… 凡人寿命不过百,他如何能接受她轻飘飘地离去两百年,徒留他一人在这片唾弃她的土地上苦苦挣扎。而待她再次现世,或许连他尸骨埋在何处都不会记得去询问。 这叫他如何甘心…… 深吸一口气,承晚咬破舌尖,一剑捅入心口,抽出心头血将自己法力重聚,再次跃上空中。 鲜红的血液被风刮开,散成血雾试图将她漂浮的神力缠绕,他双眼猩红,不管不顾地向上而去。 喉间腥然,承晚于空中呕出一口鲜血,脑袋有些发昏,他再次咬住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而就在此刻,他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承晚。” 承晚惊喜地停了下来,可当看清眼前人时却如遭雷击,绑在身后的青丝纷飞,她的宽袖灌满了风,却轻盈地立于空中,单手将他定在了原地,那是月神早已失了灵力的肉身。 “就到这里吧。”后月无奈地看着他,眼眶好似有些湿润,承晚有些看不清,只是颤抖地想去牵她,却揽了一手空。 失去灵力的身体如何再次将他牵制? 承晚再清楚不过,她将她这具肉身彻底舍弃了。 什么都不肯留给他。 “停下来,后月,我求你……我求求你……” 承晚绝望地想要抓住她,可无论如何都只是徒劳。 “阵法已开,没有回头路了。”后月轻声开口,她抬起手,似乎想要回握他,可最后也只是捏紧了指尖。 “两百年,我想我们是再也见不到了。” 后月的肉身开始随着本相的逝去而变得飘渺,她低头再次看了一眼她的大荒,温柔地看着对她又惊又疑的三千生灵,她双眸含泪,对着承晚庄重地开口:“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是……承晚,还请你不要放弃漠天。” 承晚双目通红,似怒似怨,他下颌紧绷,开口竟满是恨意:“凭什么,你将我留在此处,却要我为你看顾一切,后月,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后月的声音卡在喉间,肩膀有些紧绷,她不敢去看他,怕眼底会流露出不舍,只是许久才哽咽道:“我很抱歉。” 法阵忽然灵力大作,月神本相与□□只剩薄薄的一层月光,承晚慌乱至极,发了疯般地想要去将她强留。 而这时空中闪过一道光,一具人形骤然出现在了庞大的神相面前,缓缓地摘下了头上戴了五百年的面具。 承晚看见后月即将消散的双眸骤然变得惊愕,远处的黑袍人说了句什么,除了月神无人听清,可承晚却清楚地看到她在临别之际落下了两行不舍的泪,他哭喊着求她留下,而她深深地看着自己,将泪落在了他的脸庞。 “就此别过吧。” 漠天的月神后月,就此陨落于天边。 她从未叫他努力修炼求得长生,来期盼两百年后的重逢。 因为入阵两百年是谎言,月神陨落为漠天求来千年,才是他最难以接受的真相。 于承晚而言,其实从未有过生离,因为他们之间,只剩死别。 第2章 巨渊 太阳高悬。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 承晚在茶棚落了脚,听到老板这么说。 点了一壶茶,承晚背着剑坐下,身边几名茶客看他这阵仗,随即踌躇搭话:“小兄弟,瞧你这全副武装的,可是要去漠天?” 承晚抬眼瞧了几人一眼,点点头:“正是。” 几人听罢面色变得古怪,未几压低声音讨论起来,偶有几句话蹦入承晚耳中,他也只是笑笑,没有当一回事。 茶棚老板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将茶端上来,不免插了一嘴:“小兄弟,那漠天啊,到底只是个传说。” 一茶客听罢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们在这喝了几十年茶了,根本就没听说过有人真的去到了漠天,反倒是像你这般打扮要去漠天的,最后都会折在巨渊里。” 茶棚在此地经营多年,从此半山腰处上山入境便是巨渊,巨渊边上白骨累累,凡人妄图改命却永坠深渊,人生短短几十年,何苦执着于那飘渺的世外桃源?漠天便是再好,没命去也是徒劳。 “什么日月同辉的漠天,其实都是假的,哪有什么奇人遍地的异世界,我看呐,就是一些叫人送死的谣言。” “就是,小兄弟你可千万不能去!” “那巨渊凶险万分,没人能活着回来的!” …… 耳边吵嚷起来,而承晚只是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老板满上一壶茶,抽空瞧了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叹了口气:“说再多有什么用,每一个来到这要去漠天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我们呐,就是说破嘴皮子也留不下人啊。” 其中一茶客也无奈道:“小兄弟,咱们萍水相逢也算有缘,还是劝你一句,此行有去无回,算了吧。” 承晚听着众人的劝阻笑了笑,未了谢过几人的好意,温声道:“我有十足的把握。” 老板与茶客听罢摇摇头,住了嘴不再开口,想来也是听过许多这样的话。 “大哥哥,你为什么要去漠天?”桌底下探出一个小脑袋,下巴搁在桌面上,眨巴着眼睛不解地看着他,“我爹娘说漠天已然不是以前的漠天了,用命去与巨渊相赌,很不值得。” 老板与茶客纷纷再次点头附和。 承晚却笑道:“漠天虽已没落,但终究与竺荒不同,说不定我此行会有奇遇呢?” 说罢,又喝了几口茶,随即起身对众人抱拳:“多谢各位劝诫,只是在下心意已决,不会回头了,此番好意,在下铭记于心。” 他付过钱,利落地收拾行当离开,众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剩一片唏嘘。 …… 茶棚坐落半山腰处,从此地上山入境便是巨渊,承晚一路向山上走去,眼见着到了尽头,他不慌不忙地将指尖咬破,于空中画了个法阵,随后拔出长剑注入灵力,猛地一跃将法阵钉在风中,口中喊道:“现!” 轰隆一声,眼前空荡荡的景象突然爆发出一片刺眼的金光,承晚连忙挡住眼睛,只通过指缝小心地探查着周遭的一切。 不过一会儿金光褪去,耳边传来长风的呼啸声,承晚迎着风谨慎地将手松开,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黑漆漆望不到边,头顶云雾沉沉压下,整个世界仿佛只剩黑灰两色。 巨渊似被神灵在大地上划开的一道口子,凡人之躯如蜉蝣,神灵造物却看不到尽头,以弱小之质去与其相争,确实是九死一生。 承晚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已不见来时的路,他想起沸沸扬扬的传言:“巨渊一现,便没有回头路了。” 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他盯着那漆黑的渊底,绷紧嘴角,眼神坚定:“要么死,要么去漠天。” 他将剑唤回,猛地踏上剑身,毫不犹豫地御剑扎入云层中,迅速没入巨渊。 巨渊如人世边缘,目光所及之处不见一丝生灵,烈风呼啸却寻不到来处,黑云压顶分不清昼夜,好似投入了一个寻不到出口的世界,茫茫然辨不清生死。 黑云压顶,飓风狂啸,承晚脚下长剑仿巨浪里的一片孤舟,摇晃翻滚无法平稳前行,耳边雷声轰鸣,承晚几欲被风刮落,从剑身跌下卷入惊雷,眼看性命垂危,只得速速祭出法器。 空中骤起光圈,将狂风雷雨阻挡,承晚不敢松懈,御剑穿过云雾海浪,未几又见雨化冰棱云间落雪,不消片刻就要将护圈瓦解,承晚心道不好,翻出符纸往空中一贴,险险捱过此遭。 承晚给自己定了五日的期限,他身上神器带了一大堆,就是想看凭自己的能力能走到哪一步,心中掐算许久得出五日时间,可惜天不遂人愿,不过三天三夜,他便三魂丢了七魄,只剩半条命趴在剑上。 不眠不休三天,眼前仍是看不见尽头,好在已然躲过前两天的极端天气与变异妖物,虽然仍是黑漆漆冰冷一片,但好歹算是平稳了下来,可以暂时歇一口气。 寒风呼呼往他脸上拍打,将他本就皲裂的脸刮得越发生疼,空中气温过低,他搓着手臂呼出白烟,颤抖着喝了口酒,又捏了个暖身诀。 疲惫地看了眼脚底下晕开的黑渊,承晚心底这才缓缓漫过一阵后怕,如若他这三天有一丝懈怠,想来自己最后也只会被风重新刮回巨渊边。 就如过往所有死在巨渊中的人一样,他们的尸体不会埋在巨渊底下,因为巨渊之下或许没有尽头。 收回视线,承晚又瞥了一眼脚下速度缓慢的剑,再遥遥眺望看不到尽头的远方,叹了口气,心道只能到此了。 最后只能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嘴里念了几句法咒,那锦囊忽然散出一团红光,承晚见状将锦囊解开,往空中一抛,一声鸟啸刺破长空,承晚连忙御剑向那巨大的鸾鸟飞去,鸾鸟俯身将他接过,翅膀一振,悠悠然向前掠去。 承晚长长呼出一口气。 “不靠外力,凡人是过不了巨渊的。”承晚低声地念着那老者的话,随后呼出一口寒气,“确实如此。” 他此前在茶棚说自己有十足把握,的确未曾夸大。他想去漠天,便必须要有命去到漠天,是以他早便与一名从漠天回来的老者做了交易,他替人办事,换他助自己过巨渊。 这鸾鸟便是老者从漠天带出来的,此番予他过巨渊,又见那老者神色笃定,想来到漠天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不必再费力御剑,承晚放松了下来,又见鸾鸟振翅可掠千里,心中一阵惊叹,不免伸手抚了抚鸾鸟的羽毛,轻声道:“拜托你了。” 说罢便打了个哈欠,一头倒下,本来还想强撑着再瞧瞧情况,可身体实在受不住,不久便合眼沉沉睡去。 而鸾鸟回头瞥了一眼,眼底掠过几丝精光,随后长鸣一声,展翅飞去。 “朝星。” “阳君。” 浓黑的夜色缠上金色的干枯发尾,黯淡的烈阳几欲要被黑夜吞没,天神阳君半阖着眸,任由黑雾将它花白的胡子头发一点点地啃食,混浊的嗓音响起:“月神呢?” 朝星淡然地拈起一颗星抛落夜空,又闭着眼盯着下一处星子的方位,平静道:“去处理巨渊里的螭灭了。” “何时回来?” “顺利的话便是天亮前吧。” “只怕会与竺荒的神明起冲突。”阳君盯着笼在自己身上的一层淡淡月光,缓缓开口。 朝星道:“毕竟巨渊不属漠天。” 阳君闭上眼:“不好将事闹大。” “月神自有分寸。” “你盯一盯,月神祭典,可别迟了。” 朝星点头:“知晓了。” 承晚一觉醒来,发现鸾鸟正在空中打转,他伸长脖子往下一看,发现已能看到巨渊尽头,当即大喜道:“鸾鸟,快些下去,我们到了!” 未想鸾鸟嘶鸣了几声,始终停在空中未往下去,承晚有些不明所以:“鸾鸟?” 鸾鸟见承晚不懂自己的意思,便扇动翅膀朝下飞去,只是刚落了一小段距离,便猛然刮起大风,寸步难行,承晚心中擂鼓,只觉不妙。 这般大风,连鸾鸟都飞不下去,更别提御剑飞行了,可都来到了这里,且不论甘不甘心,都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这下可如何是好? 承晚有些焦急,将身上所剩的法器都一股脑翻出来,挨个试了一遍,最后只剩几颗巨藤种子可用,他皱着眉试着往下一抛,未想竟稳稳落在巨渊崖边,“砰”的一声长出几株巨大的藤蔓,迅速向他的方向伸来。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他未来得及去思索这种子的来处,只是迅速地抛下剩余的种子,没过一会便结出一个巨大的藤网。 承晚在鸾鸟的帮助下咬了咬牙一跃落在藤网上,随后顶着足以将人碾碎的飓风迅速结了个法阵护体。 法阵无法撑太久,他只能用最快的速度从藤网爬下,到了最后几乎是连滚带爬,直到从藤网上滚落在崖边时,他已然是衣裳凌乱,狼狈不堪了。 承晚躺在地上狠狠地喘着气,脑袋还有些发懵,直到看到鸾鸟在空中盘旋好一阵后离去,他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自己已经过了巨渊,与漠天近在咫尺了。 想到此,承晚猛然坐了起来,整个人都清醒过来,滔天的喜悦漫过全身,驱使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朝着那不远处的月神庙跌跌撞撞走去。 第3章 魑灭 甫一踏进月神庙,承晚松了口气,未几抬眼触及那高居台上的月神像,却突然如被摄了魂般愣在了原地。 月神庙傍山而立,顶高难以计量,月神像由山石凿成,庞大的神像嵌在山壁上,不知何处散落的月光淡淡披在神像上,如水般温柔地折射出难以亵渎的神性。 承晚呆呆地看着那高大的神像,莫名的,只觉得心里有些空荡。 他缓缓地眨眼,却仿似看见漠天的月神正端坐在自己面前,那双栩栩如生的眼不知由谁雕刻,蕴满了慈悲与温柔。 他瞧着那双眼,只觉得心口有些酸涩,他分不清这股情绪从何而来,只知道若再不收回视线,他或许会落下泪来。 思及此,承晚连忙垂下眼不敢再去看,心中情绪起伏不定,他捂着心口长长吁出一口气,只道月神神力强大,凡人轻易便被扰了心神。 拍拍脑袋,承晚不敢再多想,只是连忙掀袍跪下,回想起老者的话。 依老者所言,巨渊并不属于漠天,虽然历经千辛万苦度过巨渊,但却仍旧未到达漠天,若想进到漠天境内,需得先向巨渊边上的月神庙说明来意,待得到月神像的许可,才可由月神打开结界,正式踏入漠天。 那老者这般说,承晚便也这般照做了,他跪在月神像前,认真叩拜道:“月神在上,在下承晚,来自竺荒,此番来漠天只为了结旧事,还望月神允许,让在下进入漠天。” 未想几句话下来,那神像却静悄悄的,什么反应都没有,承晚有些茫然,只怕是自己不够虔诚话说得不够详细,便又多说了几遍,可即便如此,月神像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不应该啊……”那老者分明说,月神像是会立刻做出答复的,怎么他说了那么多遍,仍是未有反应? 正当承晚茫然困惑之际,巨渊崖边却突然传来巨大的声音,似巨爪落地掀起震荡,整座月神庙都被震得摇晃了起来,承晚一惊,连忙朝外看去。 只见巨渊之下忽然爬出一只巨大的妖兽,那妖兽牛头羊角,狮身龙爪,足有两只鸾鸟那般庞大。 一步一震妖气四溢,不时发出几声低吼,怒气冲冲地往这月神庙而来,承晚暗道不好,连忙结阵防御,抽出背后长剑,随时准备应对。 他认得此物,妖兽螭灭。 一啸可引山河震,一怒可屠千万灵。 以他如今的能力,拼尽全力也只能夺螭灭半条性命再进行封印,可此处身处巨渊边上,进一步入不了漠天,退一步是万丈深渊,只怕这般形势,他连夺螭灭半条命都难讲。 他现在开始怀疑那些到不了漠天的人,或许有的并不是过不了巨渊,而是因为这些螭灭与没能显灵的月神庙,这才在最后一步丧身于此。 想到此他对那老者有些怨怼,怨他竟未将此等事宜告知自己,但转念一想老者已是五十年前去的漠天,如今何等形势他也未能预料,其实也怪不到他身上。 要怪还是只能怪自己鲁莽,早知道还是得再去寻些近些年来过漠天的人打听,若早做了万全准备,也不至于陷入如今这般田地。 螭灭一步步向月神庙袭来,承晚定了心神,持剑凝聚法力向月神庙外走去,心中已有抉择。 先拼死一搏制服螭灭,再问月神能否入境,若漠天实在进不去,便与这螭灭一同死去吧。 螭灭见有人从月神庙出来,当即充满敌意地呲牙,喉间溢出不耐的低音,却见承晚持剑向它刺来,它烦躁地抬脚向他拍去,却反被轻松躲过,未几脚心传来剧痛,螭灭这才发现自己被这凡人所伤。 魑灭大怒,对着承晚便是一顿咆哮,一时间天地变色,沙石飞走,崖边所有事物都被刮个干净,只剩月神庙还屹立在原地。 饶是早就做好螭灭发怒的准备,承晚仍是被它这一啸震飞出去,摔了个头昏脑胀。 喉间几分腥甜被他强忍住没吐出来,他忍痛倚着剑迅速爬起再次加强防御法阵,若是适才没有这法阵,以他这等**凡胎,哪里抵得住螭灭的一声怒吼。 承晚喘着气警惕地盯着螭灭,经这初次试探,他心底对这螭灭的实力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待再次提剑与其缠斗时也不似最初那般狼狈。 只是凡人终是难以与妖兽抗衡,一番交缠下来,承晚逐渐有些吃力。 他最是忌惮螭灭咆哮,而螭灭似乎也看准了这点,不顾自身伤势也要仰天长啸。 承晚身上法阵几乎要被攻破,他吐出一口血,想着待阵法破了,便拼死戳破螭灭喉咙,他便是半死,也不会让螭灭好过。 眼看着螭灭又一声咆哮就要落地,承晚心下一横,便要冲出去生生接住这一招,准备以命相搏,未想天上忽然落下一道刺眼剑光,绕着螭灭周身游转了两圈,随即迅速地直取螭灭喉咙。 眼前散开一段银白衣袍,承晚一愣,便见一女子落在了自己身前。 她指尖在空中疾速地画着咒,不过一晃眼的功夫便挥出一个足以揽下半边天的巨**阵,螭灭被剑刺穿喉咙,痛苦不甘发出最后一声长啸。 这一啸引来了狂风大雨,承晚看见惊雷落下巨渊,轰隆一声巨渊崖边开始坍塌,脚下猛烈晃荡已难以站稳。 承晚还未来得及稳住身形,便被那女子提着衣领扔进了月神庙,承晚有些发懵,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二十七八岁左右的女子以一己之力撑起巨**阵护住身后的月神庙。 法阵里外如两个世界,外头狂风大作混乱坍塌,女子在阵内引着长剑彻底了结螭灭性命,螭灭尸身滚落巨渊,巨渊生生拓开一寸,那女子却视若无睹,只是转过头来笑着问他: “小兄弟,你没事吧?” 女子的面容轮廓被法阵踱了一层光辉,她眉眼温婉容貌清秀,颇有几分江南女子的婉约,而举手投足间的从容又为她添了几分大气。 且在法阵金光照耀下,她一身银白衣衫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如泛着金辉的银月,就像是,就像是…… 承晚猛然想起什么,立刻转头去看那月神像,来回比对好一会,这才惊愕地看着她,喃喃道:“月神……” 女子听罢动了下眉稍,看了眼那座月神像,开口道:“有那么像吗?” 承晚心跳如鼓,一边看着那座神像,一边又悄悄打量女子,心道哪里只是像,简直是一模一样,连眉眼间的神韵都极为传神,叫人一眼就能认出本尊。 他知晓这世间有神明存在,但在他的认知中,神明都是遥远地隐匿在云间,任万物摧毁幻灭,都高高在上不肯放低一分姿态,又怎会就这样突然地,出现在一个凡人面前呢? “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女子挥挥手,却未收回结界,只想向他走来伸出手,再次问道,“没什么大碍吧?” 承晚盯着她递过来的手,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样,过去二十几年,他苦求却得不到竺荒神明的一丝眷顾,而如今他还未到漠天,竟就先见到主宰漠天的月神,且这月神这般平易近人,总让人觉得蹊跷。 他心下暗自计较,越想防备越深。 又或许,不是神像与月神一模一样,而是有妖魔依照神像幻化成月神的模样,来诓骗外来人,以此来谋取他人性命呢? 见承晚迟迟没有反应,女子挑挑眉从容地收回手,只是重新转身看向一片昏黑的结界外,平静道: “你是穿过巨渊过来的吧?很久没有见到外来人了。这里危险,别呆在这了,报上你的名字来历,赶紧进漠天吧。” 承晚缓缓站起,看着她的背影戒备道:“我适才已与月神报过身份来历。” 女子啧了一声,道:“你可真不巧,刚才我去巨渊底下寻螭灭了,没听见。” “没听见?” 女子点点头:“此处不属漠天地界,不能使用神力,所以我听不见。” “倒是闻所未闻。” 女子听罢嗤笑:“你一个凡人能知道些什么,好了,快报上你名字来历。” 不想自己话都说了两遍,却仍然等不到一个答复,女子这才回过味来,侧头看他:“你是不是,怀疑我的身份?” 承晚没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 女子莫名觉得有些好笑,抱臂逗他:“你这还没进漠天呢就得罪月神,不怕被彻底丢在这等死?” 承晚淡漠地处理伤势:“得罪月神便进不了漠天的话,说明漠天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死前再涨一次见识,以后投胎也可避去漠天。” 女子听罢笑了起来:“你这人挺有意思。” 只是笑声还未落地,脚下便再次震荡起来,然而不知为何,这次的震荡竟比第一次要强烈许多。 女子敛眉,语气变得严肃:“来了。” “螭灭没死?”承晚惊愕道。 “谁告诉你螭灭只有一只的?”说罢,女子迈出法阵,高声对他道,“现在我也没空让你进漠天了,你自己好好躲着吧。” 说罢,法阵外便传来打斗声。 承晚忙跑到门口,甫一抬眼便是大惊,眼前与女子缠斗着的何止是一只螭灭,而是整整三只!巨渊底下到底有几只螭灭? 承晚还在震惊之余,却不期然听到女子的骂声:“方才在底下累得我一身汗都没见着一只,现在给我一股脑全上,你们这些傻大个是长脑子了不成?” 承晚听到她骂人默了一瞬,随即驭剑出鞘,站在法阵内引着长剑刺向螭灭。 他如今有伤在身,是受不了螭灭的怒号的,所以只能在法阵内尽量帮些忙,只求尽早解决这些螭灭,虽然他对此并不抱有太大希望。 他想这女子绝不是月神,且不论月神是否会不顾形象地骂骂咧咧,单就论她与三只螭灭对打时逐渐的力不从心来看,便可认定她并非月神。 主宰漠天的月神,怎会连几只螭灭都对付不了?虽然她说她用不了神力,但天生的神明挥袖间便可屠尽百里之内的妖魔鬼怪,哪用得着这般吃力。 但不管她是人类还是妖魔,能与几只螭灭打到这一地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是极其强大的存在了,毕竟从古至今能制服螭灭的,只有神明。 承晚引着剑在几只螭灭里穿梭,其中一只螭灭发觉他的存在,嘶吼着朝法阵走来,承晚眯了眯眼,耐心地等它靠近,随即将剑提高,狠狠往螭灭喉咙刺去。 本该是一剑穿喉,却不想他的剑竟无法彻底穿破螭灭的喉咙,螭灭吃痛将卡在喉咙里的剑甩开,发狂地往法阵袭来。 第4章 月神 眼见着螭灭被法阵隔开,只能徒劳地在半空拍打着,一声声嘶哑的怒吼响彻天际却伤不了自己半分,承晚松了口气,这时却听见那女子的声音: “你的剑是凡物,是杀不死螭灭的。” 未几轰隆一声,一只螭灭倒地,承晚去看那螭灭死状,尸首分离。 “你的剑刺不穿螭灭喉咙,便无法斩下它的头颅。” 女子忽然飞扑过来,持剑落在螭灭脊背上,而后将剑竖起,在螭灭挣扎之际狠狠刺入它的后脖颈。 螭灭吃痛大吼,因靠法阵太近整个法阵都差点被震碎,女子见状连忙分神重新结阵,却不想被螭灭狠狠甩在地上。 眼见着螭灭就要抬脚往女子身上踩去,承晚急忙引剑向螭灭飞去,直取螭灭双眼。 攻击女子的螭灭眼睛被刺伤,只能嘶吼着停了下来,承晚刚松了口气,不料法阵忽然被一掌拍碎,承晚大惊,只能重新结起自己的小阵防御。 承晚一边躲避另一只螭灭的攻击一边去到女子身边,在御剑伺机刺伤螭灭眼睛时问女子:“你如何?” 女子吐出一口血沫:“无事,只是法阵破了,对我的伤害比较大。” “还撑得住吗?” 女子冷笑:“当然。发狂扰我漠天生灵,我可没打算放过这群家伙。” 话一落,女子再次落到适才伤了眼的螭灭身上,并且向他喊道:“刺伤另一只的眼睛,就像你刚才那样拖住他,但要记着别靠太近,沾染上螭灭散发出来的妖气,你会被吞噬殆尽。” “知道了!” 承晚一边躲避螭灭攻击一边集中所有精力御剑与那螭灭翻斗着,眼见着死活找不到机会刺伤螭灭,自己也快逃不过时,承晚咬了咬牙,扔出几张符裹住周身法阵,硬生生受了螭灭一击,也正在这时找准机会,狠狠戳中螭灭双眼。 “不要命了你。” 承晚几欲昏死过去,可在这时却听见那女子在自己头顶上说话,随即便觉得全身都疼。 他吃力地睁开眼,只见女子一手拖着螭灭巨大的头颅,一手运着法力在给自己疗伤。 她银白的衣袍大半被螭灭的鲜血打湿,她却神色未变,只是抬高手臂,将手中头颅狠狠砸向仅剩的那只还在挣扎的螭灭。 “还走得动吗?” 女子将他扶起,冷静地开口。 承晚踉跄地往前迈了迈:“尚可。” “那好,你现在就躲到月神庙里去,我会再给你设个法阵,听着,不管待会发生什么,你都不可以出来。” 承晚听出其中的不对劲,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 女子见他止步不前,便直接施法将他推进月神庙,未几巨大的法阵亮起,巨渊底下忽然传来奔腾声,承晚睁大眼睛看去,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天地变色,风云翻涌,巨渊崩塌,涌现在承晚面前的,是成百上千、数不胜数的螭灭。 那女子却面色不改,语气仍旧平静,只是眉眼泛着冷意:“也没什么,只是发生了一些,该由神明来管的事情罢了。” “什……” 承晚惊讶开口,眼前却忽然闪过一片刺眼银光,他连忙别过头避开,待到再次睁眼去看时,面前的女子盘腿浮在空中,身后又现出另一个她。 她的身影竟变得有一片山脉那么高那么广,飘渺地立于巨渊之中,磅礴的神力绕着她半透明的身体打转。 而她本体闭眼入定,额头神纹异常璀璨。承晚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月神,终于明白她从未说过假话。 月神眉梢吊着冷意,螭灭那足以搅得地动山摇覆灭人间的咆哮并不能影响她半分,她甚至因为嫌吵闹,毫不留情地落下一掌,霎时间便夺去了许多螭灭的性命。 那般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让承晚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神明。 螭灭此等妖兽又勇又莽,见此情形非但不逃命,反而成群结队向月神发起攻击,然而却没有一只能近得了她身侧,反而被她周身神力灼伤,纷纷尖叫着滚落巨渊。 螭灭伤不了她分毫,但数量却实在过于庞大,就如凡人也会因没完没了的飞虫感到烦躁,神明也会因这群没有眼力见的螭灭而感到闹心。 “烦。” 她吐出一个厚重的字,随即一甩衣袖,将螭灭全部扫进巨渊里,后又凝出一小团神力,往巨渊底下一扔,神光乍现,承晚听见她说:“封。” 刹那间,一切归于平静。 月神又道:“天亮了。” 漫长的夜晚过去了,刚才发生的所有都好似一场梦,唯有面前庞大的月神还立在自己面前,提醒自己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月神本体蓦然睁眼,毫不在意那群被她封印的螭灭,只是看了眼天色,满意地点点头:“时间掐得刚刚好,回去了……啧。” 月神适才兴奋的表情凝在脸上,转而涌出无尽的烦躁,天边金光乍现,一道浑厚的声音传遍四海八荒:“后月,果然是你。” 承晚愕然抬头,只见空中忽然浮现又一位神明,那神明真身比月神还要庞大好几倍,几欲铺满整个天空,空中浸满金色的神光,连云朵都仿似染上几分神性。 几乎只是一瞬,承晚便明白眼前的景象意味着什么,他只怔怔地看着,未几抿紧唇角,眼里掠过几分不甘。 “不是我,难道能是你?”竺荒天神那句质问般的话语一传入后月耳中,后月便立刻反唇相讥,语气满是嘲讽。 天上的神明却不在意她充满敌意的话,只是打量了她一眼,漠然道:“可真狼狈。” 后月冷笑回他:“什么时候你能以人身杀螭灭,再来嘲讽我狼狈吧。” “本来念及你年纪尚小,不打算与你计较,可你看起来,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我何错之有?” “作为漠天月神,却在我竺荒擅用神力,此为其一;螭灭虽为妖兽,却也是我竺荒生灵,你为神明,却伤我竺荒生灵,此为其二。” 后月冷冷看他,怒道:“既是你竺荒生灵,怎不见你加以管教,放任这群螭灭在我漠天边境躁动咆哮,扰我漠天百姓?阳君早就与你知会过了吧,可整整十年不见你出手,既如此,我何不亲自动手?” 那神明面色依旧淡漠,垂着眼看她,不带一丝感情:“不过十年。” 后月漠然反问:“世间凡物有几个十年?” 那神明静默片刻,未几开口道:“罢了。” 后月看着他:“管好你这群螭灭,下次再敢扰我漠天,我封它个千年万年。” 那神明却道:“后月,作为神明,你身上人性太重。” “那又如何?” “你应知你根基,该认真塑塑你的神性。” 后月扬起下巴:“自有阳君与朝星管我。” 竺荒天神听罢不再说话,缓缓闭眼隐入空中,天边亮起微光,混沌被重新照亮。 后月冷哼一声,长指一点,将一片废墟复原,而后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那相比起来显得十分矮小的月神庙,悠悠地飘了回来,重新扬起笑脸与守在门口的承晚对视。 措不及防迎上一具巨大的神身,承晚吓了一大跳,可下一瞬便见后月在银光的包裹中收回身后神相,一时间又得低头去看立在门口的姑娘,承晚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如何?如今可信我是月神?” 后月拍拍衣服站了起来,本想施个法术去掉身上血迹,但想了想还是作罢,不愿再在竺荒使用神力。 承晚听罢连忙双手抱拳,一脸恭敬地向后月诚恳道歉:“在下眼拙,适才未能识别月神真身,多有得罪,还请月神见谅。” 后月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面上勾了一抹笑,而后道:“若我不肯见谅呢?” 承晚愣住:“嗯?” “冒犯神明,岂是你一句抱歉就能一笔勾销的?” 承晚皱了皱眉,想来也是没想到这漠天月神如此小气,但又不好开罪她,只道神明皆高傲冷漠,叫人厌烦,最后也只问道:“那月神希望在下如何赔罪?” 后月就等着他这句话,当即接道:“简单,与我磕三个响头便作罢。” “什么?”承晚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后月一脸理所当然,走近他:“有问题吗?凡人跪拜神明,再自然不过。” 是再自然不过,凡人得罪神明,恨不得三跪九叩请求饶恕,后月还只是要他三个响头而已,他是应该知足。 但是…… 承晚忽然掀袍,双腿一屈便要直直下跪,却不想猛地被定在空中,后月有些恼怒与失望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你真跪?” 承晚定定看着她,眼中带有嘲意,但语气认真: “我跪,是谢月神适才救命之恩,我知道三个响头抵一命太轻,所以如果月神大人还要我报答你的恩情,在下万死不辞。” “但要因得罪神明而下跪磕头,我是千百个不愿意的,跪拜神明,需有敬仰,若靠威逼恐吓,如何叫人信服?至于漠天,此行到此,我已长了见识,自觉漠天并不值当,我将原路返回,不再叨扰月神。” 后月看着他未做反应,承晚也只跪着不再开口,半晌后月忽然笑了一声,承晚愣了愣,抬头看她,只见她弯着眼笑意吟吟地看着他:“逗你玩呢。” “什,什么?”承晚有些发懵,后月则是一挥袖便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不过是觉得你人挺有意思,给你点考验罢了。” 承晚默了一瞬,心中有些复杂与怀疑,但嘴上仍道:“......漠天规矩蛮多。” 后月听罢哈哈大笑:“不过是因你今日遇见神灵本像罢了。对了,你来漠天做甚?” 这问题她已问三遍,只是这次不如前两次那般严肃,反倒像是好友间的一句问询。 承晚沉吟一息,终是吐出一口浊气,重新给自己做了个介绍:“在下承晚,听闻漠天奇人异士良多,是以想来长长见识,而且……若有机会,希望能了结一段旧事。” 后月点点头:“漠天日月同辉,灵力充沛,自是奇人辈出,不过这都是过往的......”话说一半,后月却突然顿住,好像突然意识到些什么,蓦然盯住他,“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承晚愣了愣,以为她没听清,便与她又说了一遍:“承晚。” 后月有些不可置信地再次确认:“哪两个字?” 承晚道:“承让,夜晚。” 第5章 人神共愤 “承让,夜晚。” 话一落,后月如遭雷击,整个脑子嗡嗡作响,她愣在原地许久没回过神,只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承晚,心中情绪汹涌翻腾。 未曾想漠天等了四百年的人竟就这样措不及防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心头温热,她有些激动,呼吸起伏都加快了频率,宽袖下的拳头松了又紧,她努力抿紧嘴角,不让自己在他面前失态。 “怎么了吗?”承晚看她反应异常,有些不明所以。 后月目光再次在他身上聚焦,缓了半晌,开口道:“你来漠天,究竟是为了寻奇人异士?还是为了了结旧事?” 承晚张了张嘴,思绪良久,缓缓道:“我想了结过往,重新开始。” 承晚垂下眼帘,侧过头躲开后月灼热且探究的目光,只默然答道:“我想我来到漠天,并非侥幸存活,而是早已死在巨渊之下,混乱中重活过来,注定要到此处来寻一些新的牵绊。” 后月听他语气有些寞然,对他的过往生出些好奇:“你以前,过得不好吗?” 承晚勾唇笑了笑,声音反而变得有些柔软:“不,那些过往,都是很好很好的。” “是吗。”后月点点头,不再询问,只是温声对他道,“我相信在漠天,你会有更好的将来。” 承晚抬眼,真诚回她一笑。 “外来人刚到漠天总是不适应,依我看,你不如跟着我,先游遍漠天的大江南北,认识一下漠天,再找个你喜欢的地方定居。” 后月将手背到身后,悠悠闲闲地绕着他走了几步,内里信心十足,已然开始畅想漠天的另一种未来,只是想着想着又改了想法,还未等承晚回答,就猛地一拍手,兴奋道,“不如这样吧,你拜我为师,这样往后也方便些。” 承晚震惊地看向她,似乎在怀疑自己刚才听到的一切的真实性,惊讶地开口道:“您说什么?” 后月笑眯眯道:“我说,让你拜我为师。” 漠天的月神要收自己为徒,且不说神明与凡人能否建立师徒关系,单说这月神要收一个刚认识的外界凡人为徒,就已足够让人难以置信。承晚一时难以消化,茫然道:“为何?” 后月一下被问住,抿了抿嘴,心知有些事不好太过透露,只能敛神,高深莫测道:“以后你便会知晓。” 这话没头没尾,听得承晚皱紧眉头,一刻都没多想便出言拒绝:“能得月神赏识,承晚荣幸之至,只是承晚独来独往惯了,不愿拜师,月神好意,承晚心领了。” 后月啧了声,只觉得承晚是认为此事有诈这才拒绝自己,忙又解释道:“有些事实在是不好与你讲清,只是我是漠天月神,总归不会害你,你无需担心。” 话一说完,承晚却是觉得有些好笑,越是位高掌握生死者,越是将人命当做博弈的筹码,得神明青睐,焉知是福是祸? 后月见他神色怪异,也觉得自己这番解释实属徒劳苍白,反倒惹人笑话,正思索着,灵台掠过几声传唤,后月只得停下多看他几眼,未几叹了口气:“罢了。” “我还有事,不与你在这耽搁了,拜师一事往后再谈。进漠天吧。” 说罢,后月长袖一挥,月神像金光迸发,承晚忙挡住眼睛,却在指缝中窥见消失的后月,还未来得及做反应,便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被金光吞没,待再次睁眼时,早已是另一片天地。 “魑灭如何?” 后月真身刚落在云河边,便听见身后传来浑厚苍老的一声问,后月缓缓闭眼,内里灵力运转,随即身上灵力潺潺溢出,一点一点注入云河。 阳君坐于空中,见月神神力散开,便也缓缓提起拐杖于虚空中落下一点,圆日光辉携着纷飞的光点透过云层,眨眼间便落向了人间大地。 “不会再出来作乱了。” 阳君半睁着眼,金色眸子里烙下银白的身影,随即又问道:“竺荒的天神可现身了?” 后月微微睁眼,话里是未加掩饰的讽意:“自然该现身。” 阳君面色平静,语气不见一丝波澜:“你可是指着他骂了?” 后月一噎,把半睁的眼睛合了回去,继续运转着灵力,还是一旁的朝星轻笑出声,打趣道:“这漫天神明就数她最出格,必然是嘴里吐不出好话的。” 阳君垂下眼皮,没再说什么,只是手指在浮空中敛住一丝白羽般的细微灵力,只见他手掌翻转,将那丝白羽运在手心,徐徐开口:“你见过这人了?” 后月身形未动,只颔首道:“是。” “如何?”朝星偏头转向那丝灵力,神情些许严肃,后月只答:“是个不错的,只是他太年轻了,只怕心性不稳,承受不了这一切,更何况……” 后月叹了口气:“也不见得他便愿意承下这重担。” 阳君问道:“你是如何与他说的?” “是我太心急了,一上来便要他跟着我,他心中警惕,我又不好与他说清,他自然是要拒绝的。” “那你之后如何打算?” 银白神光骤然大涨,漠天空中神光闪现,祭典阵法已成,凡间欢呼声此起彼伏,后月蓦然睁眼,眼里汹涌神力归为平静。 她将身上爬满的灵力团成球,再将阳君掌中白羽引来纳入,随即缓缓开口:“先瞧瞧漠天能否将他留住吧,若心不在此,再如何也是徒劳。” 说罢,将那团灵力化小纳入眉心,起身拨开层层云雾,看着被月光笼罩着的苍茫大地,轻声道:“时辰到了。” …… “漠天嘛,其实说起来跟外头的区别也不是很大。” 枯叶被踩碎时,前头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承晚收回对四周探寻的眼光,亦步亦趋地跟着前面的脚步,不时应上几句:“想来最大的区别,便是这日月同辉吧。” 越乔听罢点头,伸手指了指上空:“日月同台,天地秩序更改,生活作息不同了,与其他大荒自然也就不同了。” 漠天日月同辉,月亮与太阳一样强盛,太阳朝起夕落,而月亮长挂空中,与其他大荒的日升月落相比,月亮不再只是夜晚的主角,相反的,漠天的月亮不仅是天空的主宰,还是漠天的主神。 “不过说到底,再怎么不同凡人也还是那么个活法,上工赚钱,吃饭睡觉。”越乔伸了个懒腰,随后转过头来看着承晚,“不过呢,在漠天,还有一件事。” 承晚措不及防对上越乔那半边俊俏的脸,不由愣了愣,随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问道:“什么事?” 越乔见他反应古怪,对他翻了个白眼,随即淡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面皮,见怪不怪道:“得,我知道我长了张人神共愤的脸,但还得劳烦你早日习惯,毕竟被一个大男人盯着还是怪恶心的。” 说着,他又将另半边脸转了过来,一条狰狞的疤痕赫然映入眼底:“不过这张脸也已经毁了,没什么好看的。” 承晚连声道歉,心中却仍然惊叹,即便有这么难看的一条疤在脸上,越乔依旧俊逸非凡。 “越兄,照你这么说,原来漠天众人相貌,不是都像你一般出众的?” 越乔扒拉了两下乱糟糟的头发,打了个哈欠不在意道:“漠天吃的东西是跟外头不同,但又不是喝仙露长大的,哪能个个跟我长得一样。” 这又是在夸自己了。 承晚点点头若有所思,却也没再说什么。越乔长相出众是事实,除去脸上疤痕不说,虽是胡子拉碴衣着邋遢,但优越的骨相不被外物影响分毫。 举止随意反倒还瞧出几分浪子般的肆意洒脱,想来若是好好收拾一番,更是要光彩夺目。 这相貌他在竺荒未曾见过能与之比肩的,而在漠天,他虽未曾见过其他人,但月神却也是有幸碰过的,且先不论男女,月神长相自是不俗,但若与越乔这般锋利的五官相比,又显得温柔许多,不及他那般夺目。 这样一瞧,这越乔也倒未夸大,确实是应了他口中的“人神共愤”。 “越兄天人之姿,是我见识少了。”承晚敛眉赞了一声,又道,“对了,适才说到除了上工赚钱,吃饭睡觉,还有一件事需做,又是指什么?” 越乔也不在意他的夸赞,只是笑笑停了脚步,回道:“还能是什么。”说着,对着不远处的月神像遥遥一拜,语气虔诚,“自然是对月神拜上一拜。” 承晚一愣:“拜月神?” 越乔直起腰,对他点头:“没错。” “所有人都拜月神?” 承晚有些不可思议,在竺荒,信仰神明的人不少,但并不会像漠天这般所有人都信仰一个神明,并且每天朝拜,更别提将参拜神明当做像每日吃饭睡觉一般平常的事来做。 “其他的现在与你说你可能不大理解,待你适应漠天便能知晓了。你只需明白,如今的漠天是月神一手撑起来的,如若没有月神,漠天也将不复存在。” 第6章 好天气 “如若没有月神,漠天也将不复存在。” 承晚依旧有些茫然,他自是知道月神于漠天的意义,但他一直以来都认为即便世间有神明,也终究大不过天地,像这种“没有月神便没有漠天”的话,他难免觉得荒谬。 越乔见他神色变幻莫测,心知外界人不知漠天与月神羁绊,自然是一时半会明白不了,也不勉强,只是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 “不说这些了,咱们别在这庙里呆着了,你小子走运,今日月神祭,带你去看看祭典。” 说着,提着承晚衣领就晃晃悠悠地向前走去。 承晚被措不及防拖了一个趔趄,没来得及去注意越乔的力大无穷,倒是想起了自己确实是从一醒来便在这月神庙里,而越乔则是他见到的第一个漠天人。 虽然说是已经处在漠天,但到现在都没踏出这庙,也还未知道这漠天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他踉踉跄跄地跟着越乔到了庙门口,这才发现这座月神庙竟处于高山上,一抬眼便是望不到边的山林,只是这山林却并非浓如墨的深绿,反而是浅如银的嫩黄。 再抬头去看辽阔的天空,空中月亮高高挂起,光芒万丈衬得遥远的太阳极为黯淡。 月光洒落照亮天地,几朵浮云卷着尾巴绕着月亮打转,漂浮的灵力穿过云朵隐在风中,偶尔反光落入承晚眼中,惊得他伸手去探,却摸了一手虚空。 “真是月神作美,今天的天气可真好。” 身侧越乔伸了个懒腰,深深吸了口气,心情十分不错。 承晚不解道:“天这般阴,也算好天气吗?” “阴?”越乔听罢笑了,只摇头,“这可是大晴天呢。” “漠天太阳衰落,可无法与其他大荒相比,大部分的光亮都由月亮给予,如今白天仍旧这般明亮,全靠月神。” 承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想起在巨渊见到的月神,心中还有些不可思议。 “走吧。” 越乔领着承晚走到陡峭的崖边,承晚抬头一看,恍然瞧见一个巨大的法阵隐在空中,笼住瞧不到边的山川平原,再去寻那银色灵力根源,却发现没入天际,寻不到踪迹。 “越兄,这法阵……是怎么一回事?” 越乔糊涂道:“法阵,什么法阵?” 承晚一愣,伸手指向空中阵眼:“就这个法阵啊。” 越乔皱眉,随后眯了眯眼仔细向远处眺望,这才恍然大悟:“哦,你是说那里啊,那不是法阵。” “那是什么?” “等会过去你就知道了。”说着,越乔伸出拳头撞了撞越乔肩膀,语气赞赏,“你小子行啊,这地方离摇岸城中央得隔了好几片海呢,这你都看得见。” 承晚愣道:“这不是一抬眼就能看见吗?” “啧,行了行了。”越乔装出一副被酸到的表情,接着又笑他,“知道你能过巨渊来到漠天必然不是常人,就不必再鄙视我们这等普通人了。” “我并非这个意思,而是……” “好了好了,开玩笑的。”越乔哈哈大笑,打断承晚焦急的辩解,又问道,“会飞吗?” 承晚顿了顿,不知漠天人口中的“飞”是个怎样的飞法,只能试探着回道:“嗯……御剑?” 越乔点头:“那便御剑。”说罢又拍拍他肩膀,笑眯眯开口,“不介意搭我一程吧。” 承晚手一挥将剑从身后抽出,须臾间便涨大横于空中,承晚带着越乔一起跳上剑身,道:“越兄可扶好了。” 越乔大笑起来,从腰间取过酒壶,指着海的对岸高声道:“走,飞过这片海,带你去见识见识漠天的月神祭!” 承晚点点头,结了个手印,一息便越过百里。 海风呼啸着从耳边吹过,越乔抹了一把脸上咸湿的水汽,张嘴想说些什么,又被风灌了一肚子气,好不狼狈。 反观前面的承晚抱着手臂气定神闲,偶尔还施法捞上来一条跃出水面的海鱼,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才重新扔回去,期间剑速未减,他仍旧好不潇洒。 越乔瞧着他沉思了会,随后对着他耳朵大声道:“承晚,你是不是人啊?” 承晚耳朵骤然炸开,心神一乱剑也失了方向,两人一头往海里栽去,越乔见状手一挥扔出张符,两人有惊无险地跌在符布上,承晚捂着耳朵气道:“越兄,好端端地你骂我作甚?” 越乔稳住身子,连忙尴尬道歉:“误会误会,我是想问你是不是人类。” 承晚摸摸底下的符布,没好气道:“难不成我还能是鬼怪?” 越乔挠挠下巴胡茬,不好意思开口:“你来自竺荒?” 承晚一屁股坐下,点头。 “竺荒仙鬼精怪不少,我瞧你这般厉害不像凡人之躯。” 不想承晚挑眉,反问道:“越兄对竺荒了解不少,原来漠天对外界也并非一无所知?” 越乔却摆摆手,手指一点加强符布上方结界,隔绝水汽风声,这才道:“那倒也不是,只是因为我去过竺荒。” 承晚听罢难掩震惊,未想漠天人也能从这封闭的世外之地出去,又看越乔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原是高手深藏不露,不禁恭敬道:“漠天真是高手如云。” 越乔睨他一眼:“想什么呢,是月神大人将我送出去的。”说着又叹口气,“漠天神力衰弱,灵气不足,哪能养出那么多高手,倒不似竺荒,遍地能人。” “越兄悲观了,漠天特殊,于我等外界人而言可称神域,能到漠天修炼,实乃千载难逢的机缘。” “而我能顺利来到漠天,也是因为有一位从漠天回去竺荒的高手相助,承晚资质普通,并非越兄想象中那般厉害。” 承晚敛眉,将此行所助如实告知,未几又道,“再者,入漠天时我已向月神大人告知过身份,越兄与月神大人有联系,我这等身份背景,想必瞒不了你。” 越乔眉头轻蹙,本想问他口中的高手姓甚名谁,却在听到后面几句时怔了怔,随即哂笑一声,眉梢挂上几分讽意,开口嘲道: “我这种小人物,哪能与月神大人联系得上,我身上与月神大人的种种事宜,还不都是靠的秦皎皎。” 承晚疑惑:“秦皎皎?” 话落,远处突然传来一记鼓声,那鼓声一落响彻天际,刹那万籁俱寂,连耳边海风呼啸声都静了一瞬。 承晚惊愕起身,还未站稳便听到一**鼓声自四面八方响起,鼓音此起彼伏散开,将海面震起层层浪潮,未几号角长鸣,空中风云涌动,海底波涛汹涌,鱼虾跃出水面,海鸟成群打旋,头顶法阵越发耀眼。 “祭典开始了。”越乔冷不丁开口,承晚看向他,只见越乔单手结印,嘴里念着几句法咒,脚下符布霎时穿过半片海,“我们得快些了,不然赶不上月神大人现身。” “月神大人……现身?” 见承晚满脸不可置信,越乔咧嘴笑道:“月神祭五年一次,由神使通天请神,届时月神大人降世,整个漠天都能见到神迹,叩拜神明。” “哦对了。”符布压低,越过乌泱泱的海鸟,银白沙滩映入眼帘,承晚听见越乔冷淡的话语。 “秦皎皎,就是神使。” 第7章 月神祭 浅色的海边垒起高塔,塔顶四角牵起彩幡没入空中,神纹片片刻印于月白塔壁,深浅不一地雕刻着漠天的神迹,抽象而神秘,海鸟扇着翅膀从书写着古老神谕的长旗掠过,仰起脖子对天高歌。 长旗在风中打开,随着一记清脆的扬起声,越乔携着承晚落在了神塔所在的广场。 如一个开始的符音,耳边鼓槌紧接着相互敲击起声,粗壮的双臂高举着巨大的鼓槌,几声呼喝重叠,鼓槌重重擂下,将广场四周几台足有一座楼高的朱雀木架鼓敲响。 鼓声一击穿入云霄,令人肝胆俱颤,耳边一片轰鸣,而承晚在鼓声震颤中盯着那敲鼓的几名巨汉,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巨人族…… 早已在竺荒灭绝的上古族群,千万年来只在书籍中留有片刻传说,神秘而遥远的通天巨人,今时今日却在此地击鼓唤神,如此清楚真实,几乎要让承晚以为自己踏入了遥远的虚空。 忽然,鼓声齐齐停下,人群中响起一段吟唱,那声音不大,却又清晰地在耳边回荡。 老妪高亮的嗓音念着古老的语言,虽是晦涩难懂,但从舞动的身躯来看,不难分辨出那应该是祷告的祝词。 未几塔内传来一记沉缓的铜铃声,和着吟唱融入曲中,海风一阵呼啸,塔内灵光涌动,广场上众人皆是面色一凛,随即恭敬低头,轻声将祝词唱出,风声阵阵,将那凝聚的神圣吟唱散开,送至四海八荒,响彻整个漠天。 而神使便是在这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高塔顶层。 空中灵力微闪,承晚有些奇怪,正抬头望去,却忽然觉得有一道视线向自己投来,还未来得及追踪视线来源,耳边便响起高亢的声音:“神使在上,通灵请神,佑我漠天,长盛不绝!” 身着素衣的神使平静地盯着苍茫的天空。 耳边越乔的声音变淡,承晚有些诧异,转头看去时,只见越乔盯着上方未施粉黛的神使,似笑非笑,再想起之前越乔提及神使时的反应,承晚收回视线,想来他们二人之间有些瓜葛。 塔下百姓声音未曾减弱,神使却恍若未闻不见回应,只是取过祝盘上的短刀,冷静地割破掌心,鲜红的血液还未淌落,便点点滴滴被神使另一只手聚起。 只见她双指挥动调动血液,嘴唇翕动间身上灵力涌出,殷红的血珠与灵力相融,化为烟雾飞入阵中,她双手翻动结印,脚尖一点从塔中跃出。 “日月同辉,云障遁形,天地玄宗,证吾神通。” 凌厉而清晰的语句层层荡开,众人俯身跪下,齐齐抬头看着漂浮在空中的神使手印翻飞,直至她猛然双手合十,头顶法阵“哗”的一声闪出耀眼光芒。 承晚与众人下意识闭眼,而神使则抬眸跃向海岸,海风灌满她宽大的衣袖,她如一只白色的蝴蝶展翅落在海面,扬手行礼,俯身叩拜: “以吾之灵血献于神前,以万物所愿祈求苍天,奉告乾坤,祈请四时,伏望月神,庇佑苍生!” “奉告乾坤,祈请四时,伏望月神,庇佑苍生!” “奉告乾坤,祈请四时,伏望月神,庇佑苍生!” 惊天动地的跪拜请神,鸟叫兽鸣响彻云霄,众生万物长啸不绝,忽的脚下颤动不止。 承晚呆呆看去,只见海浪翻腾汹涌而来,远处山石轰隆隆滚落,祈愿声中山川倾倒海河翻涌,地动山摇间吟诵祈神声仍隐约入耳。 那好似一场末日到来,可人们不见一丝惶恐,他们眼里的期盼刺眼异常,仿似世间颠倒,不过是另一种生的降临。 滔天的海浪扑向岸边的那一刻,承晚猛然站起,可嗡的一声,霎时天地俱静,那沸腾的一切停了下来,顿在空中又慢慢漂浮回去。 承晚转身看着这奇异的景象,发现那并非溯迴,天色越发明亮,但落下的光却柔和温暖,承晚伸出手指去探,心中一跳,莫名看向空中月亮,这才恍然发现,自己揽了一手月光。 啪。 有人踏入海中。 海水轻柔地荡开。 啪。 那人将海点开,由远及近,踏月而来。 承晚忽觉得双腿发软后背发麻,摇摇晃晃几欲站不住,脚步声再次响起时,他忽有所感,心中讶然,正转头去看,却蓦然跪倒,神威压来,敛去他所有放肆。 海水圈圈晃开,好似几步就已然穿过大海而来,承晚心口惴惴,却仍要抬头去看。 那是他穷尽一生所学都无法道出点滴生动的震撼。 若有神笔,可能描出天边璀璨如银柔腻如纱的月光?若能描出,可能刻清如霞般磅礴的神纹,片片晶莹飞扬,点点缠绕在神明周身,一呼一吸间化了又凝。 月光大盛,月神的面容隐于光中若隐若现,她好似就在眼前,却影影绰绰叫人触不到边,可神明法相铺满整个漠天,又好似近得可落入她敞开的怀抱。 承晚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那神圣而温柔的月神,她的银白发丝攀上飞鸟,衣摆在海中漫开,人们俯拜在她脚边,她双手张开,一手端过妖兽猛禽,一手任由植被攀爬,山河不知何时在她腰间绽放,而她嘴角微扬,双目慈悲。 月神淌过温和的海水,轻柔地拥抱她的万物。 承晚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巨渊边上的月神像,分毫不差刻出来的神明,一分一寸都未有偏差的神性,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才能将其刻在凡尘,妄图留住神迹,以求永恒。 “神使。” 月神开了口,清亮的声音于云层中荡开,飘扬于天地间,却又柔软地落在耳边。 神使向前走了几步,双手于胸前交叉行礼,恭敬道:“月神在上,神使秦皎皎携漠天众生,敬请神明佑四时轮转有序,固天地稳然,行苍生所愿,护我漠天,千千万万年!” 几句话如钟声般洪亮,末了的“千千万万年”更是将万物点燃,漠天一片沸腾,而月神一个厚重的“然”字,又换来了一片跪拜。 月神虚化出一只手,放低伸向秦皎皎,秦皎皎俯身在她指尖叩首,这才起身踏入她掌心。 月神手掌端着神使平放于胸前,一丝灵力从她眉间探出,神使伸出双掌笼住,那丝灵力逐渐汇聚成灵球从她掌中飞出浮于空中,神使高声道:“发愿!” 灵球骤然放出万丈光芒笼住整个漠天,丝丝缕缕钻入每一个角落,万物叩拜,人们双手做花状高举头顶,嘴中默念着心中所求所愿,愿望出口化作愿力汇入光球。 月神周身灵力震荡,层层抚过世间,承晚只觉身体轻盈,丹田温热,仿若一步可登仙,可忽有翅膀扇动,将他唤回了神。 蓦然睁眼,只见有群蝶振翅磅礴飞过,似查探领地般在山川间梭巡着,未几,一只灵蝶在遥远的山脉间炸开,轰然一声,震得承晚心脏一阵紧缩,只觉难受至极。 可周遭众人仍在发愿,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异常,承晚不得不抬头去看那空中的月神与神使,只见神使手中操控着灵蝶穿梭,神色却极其严峻,未几又一只灵蝶灭亡,承晚难受地晃了晃脑袋。 忽有一道视线审视过来,承晚莫名打了个冷颤,抬眼对上那视线,发现正是神使在冷冷地盯着他。 他皱眉不解,灵蝶却陆陆续续又折了好几只,好一会才颤颤巍巍飞回,直直撞入神使怀中消失不见。 灵球放出的愿光陡然在漠天外围坍塌下去,神使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承晚微微抬头去看月神,发觉月神的眉头也蹙了起来,可随即又化为淡然,仿似无事发生。 “收。” 神使忽然开口,面上一片平静,仿佛适才只是承晚的一场幻觉。 众人缓缓睁眼,空中愿力充沛缓缓注入灵球,神使将其收回,为月神双手呈上,月神闭眼,愿力注入眉间。 众人再拜。 月光大盛,承晚眯了眯眼,待再次睁眼时,月神已消失不见,世间一切如常。 海浪拍上沙滩,咸湿的风吹来,肩膀搭上一只手,熟悉的声音传来:“回神了。” 承晚转身看向越乔,仍觉适才的一切比梦还要迷幻,致使他现在还有些分不清虚实。越乔理解,只拍拍他后背,揶揄道:“看傻了?” 承晚摇头,只道:“很奇妙,很震撼。” “莫说你了,我虽是漠天人,打小便看过月神现身,但直到现在,仍旧觉得奇幻无比。” 越乔感慨,随后又道:“好了,先带你去找地方落脚,今天会很热闹,趁机带你逛一下漠天。” 说罢,抬脚向前走去。 承晚跟在他身后,边走边观察漠天的环境。 漠天多海,即便在城中仍能感受到咸湿的海风,气温适宜,并且由于太阳黯淡无光,漠天几乎没有四季之分,人们穿着简单大方,不及竺荒那般因四季变化而繁复。 承晚瞅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打扮,思索着得将身上的披风摘下,不然要出汗了。 第8章 难吃 两人在一间间石屋中穿梭,鼻尖弥漫着不绝的花香味,承晚低头看去,发现路边栽满了各式各样的花。 但那些花并不茂盛,很明显被许多人采摘过,承晚正疑惑,下一瞬便见几个女孩随手摘过几朵花,又将手中瓶子里的液体倒出,随后欢欢喜喜地跑进了旁边的月神庙。 承晚好奇那女孩倒了些什么,转头看了一眼,发现适才被采摘的花朵正在重新生长,心中惊讶,又向周遭看了一圈,发现所有采摘花朵的人都会带着这样一瓶神奇的液体,以保证花朵不会被采光。 承晚蓦然发现,漠天的人拜月神,不上香也不上供,只以花供奉,地上没有散落的香灰,只有凋谢的花瓣。 他又想起巨渊边上的月神像,也记起神像边上娇艳的鲜花,但不知道是否是他的记忆出现偏差,他那日环顾月神庙,并没有发现枯萎的花瓣。 难道是什么奇特的品种? 不长的一段路,承晚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又走过了三个月神庙,不难猜出这之后到底还会有多少,这漠天,当真遍地都是月神庙。 走在前头的越乔忽然弯腰摘下一朵花,献给了眼前的月神像,承晚正思索着要不要也跟着献花时,越乔却领着他往旁边一拐,饭菜香味直直袭来。 “上菜咯!” 小二端着盘子从他面前掠过,耳边顿时沸腾起来,推杯换盏声此起彼伏,碗筷碰撞间谈笑不断,承晚不傻,知道这已经到了“落脚的地方”,可是…… “客栈门口为何也有月神像?” 越乔掏出银子丢给掌柜:“开间上房,再上一桌好菜。” 掌柜将惊艳与惋惜的眼神从越乔脸上收回,连声应好,期间还怪异地看了承晚一眼,似是对他问的问题感到十分惊奇。 “都说了拜月神是跟吃喝一样平常的事,那么在任何地方看到月神像,都不值得惊奇。” 承晚沉吟片刻,又退出去多看了一阵那座神像,又想起了适才路过的几间月神庙,开口道:“越兄,你有没有发现,这城里的月神像,与巨渊边上的月神像差别很大。” 越乔不甚在意:“这有什么,雕像的人不同,出来的模样自然也不同,月神大度,并不在意这些。” 说着看向面前的月神像摸了摸下巴,想了想点点头,“不过你这样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巨渊边上那座月神像,确实是很精致。” 只是精致吗?明明栩栩如生得令人震撼,只消一眼便再难忘却,为何到了越乔这里,却变成了需要许久才能回忆起的事情? “对了越兄,月神祭发愿时,你可曾看到过灵蝶?” “什么灵蝶?”越乔茫然。 承晚不再开口,心中了然,他与越乔之间,有些事情似乎只有他才能看见与感知到,但这种异样是因何而起还尚未得知,只能后面再走一步看一步了。 越乔见他没有告知的打算,也不再多问,他隶属神使麾下观寻司,此番神使特地要他接待承晚,那么这人必然是有特殊之处,至于不该他知晓的事,他自然不会多打听。 “先吃饭吧,这家客栈的饭菜还不错,不过跟竺荒比还是差远了……”越乔淡然地换了话题,往里找了位置坐下,又叫了一声,“小二,来壶好酒!” “来嘞!”小二端着酒与小菜上桌,承晚解了披风坐下,几日没好好吃过饭,此刻饭菜香味一勾食指大动,筷子一上一下,承晚的脸色却变得难看。 越乔眼观鼻鼻观心,端起酒杯悠悠饮下,他可说过了啊,漠天的饭菜不及竺荒。 承晚痛苦下咽,这岂止是简单的“比不上”?这明明……难吃至极! “上菜咯!” 小二再次将菜抬上桌,承晚不信邪又试了一筷子,最后面色铁青地问向越乔:“越兄,这家饭菜……你未曾诓我?” 越乔示意他看向其他人,承晚抬眼望去,只听众人赞不绝口,未有一丝嫌弃,反倒衬得他像个异类。见他脸色越发难看,越乔不由劝道:“你得努力习惯,这口味在漠天确确实实已算做上乘的了。” 承晚将碗重重放下,深吸一口气,突感绝望。 …… 申时,夜幕降临。 竹筒敲击声传进里屋,侍卫巡逻的影子穿过窗台,星幕在法术变换下透过屋顶沉沉压下,深空飓风袭来。 神使衣袂翻飞,星盘近在咫尺却混乱不堪,神使皱眉施法,试图将星盘重新列阵,可不管她如何尝试,星盘依旧杂乱,理不清头绪,也瞧不出个所以然。 秦皎皎头冒冷汗,几乎要被风刮走甩出,可她依旧不肯停手,非要在此间事中得出一个答案。 忽的,飓风消失,秦皎皎一愣,又见星空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铺满整个房间的月光,她将手收回,正抬眼找寻,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的轻唤:“皎皎。” 秦皎皎忙回身行礼:“月神大人。” 后月立在莹白的月光中,看向她身旁冷掉的饭菜:“漠天异变,朝星都理不清她的星子,你又何苦为难自己?” 秦皎皎起身,眉眼清冷,却有掩不住的忧虑:“五年前的月神祭上,虽说收取愿力时也有缺口,但那都太过细碎,只要勤加修补尚可挽救。可如今外围愿力却直接坍塌,漠天或许浩劫将至,该如何是好?” 后月抬手将那饭菜温热,回道:“这件事需要神来处理。” 秦皎皎走近:“月神大人已有解决之法?” 后月默了一瞬,将手背在身后转身不看她:“许是神树有异。” “神树有异,左丘家理应上报。”秦皎皎皱眉,随即眉头一跳,“还是说,连左丘家也没有发现异样?” “皎皎,现如今只有神力介入,才能竭力挽救。”后月微微侧头,表情晦暗不明,“但神树为阳君所植,神明之间神力相斥,我感知不出到底出了何种变故,所以我需得以人身入世探寻因果,方能以神力修补。” 秦皎皎听罢大惊,下意识便道:“这如何能行!月神为漠天主神,若入世叫人认出,只怕整个漠天都要乱了。” 不想后月忽然笑了几声,看着她的眼神忽然变得狡黠:“你太小瞧我了我的神使大人。” 月光陡然散去,昏暗的房间里烛光明明灭灭,将后月的影子拉长,她一身月白衣袍,可落在身上却不见几分冷意。 她伸手越过秦皎皎端过她的碗,递至她面前,氤氲的蒸汽将她的眼睛浸润,她笑吟吟的,此刻比孤冷的神使更具烟火气。 “这五百年,我的肉身可没与我的神魂一同呆在空中。” 秦皎皎愣愣地伸手接过那碗温热的汤,又听她开口:“星辰日月是很有趣,但人间烟火更加热闹,世间百态我无一割舍得下,为此,人间于我,从未有过片刻生分。” “再者,神力之下,只要我不愿,何人能将我认出?” 说罢,后月悠悠地挥开袖子,一片浮云飞来,晕出远处沸腾的篝火晚会。 火舌上窜掀起热浪,歌声起伏飞扬,琴鼓声和着踢踏的舞步绕着火堆旋转,裙摆于空中旋开又蓦然停下,一双柔荑递向暗处满脸无措的年青男子,哄笑声随即爆开。 熟悉的拱火声传来,秦皎皎瞥了一眼,不是越乔是谁。 “今日见了承晚,感觉如何?”后月忽然开口,眼睛却依旧盯着被拉上去跳舞的承晚。 秦皎皎神色冷淡,但也照实回答:“很强大的灵力,收集愿力时只有他一个能睁开眼,甚至清楚地看清了漠天如今的形势。” “正如朝星给出的预示一般,承晚此人,于漠天举重若轻。”后月面色沉静,漆黑的双眸掠过一丝银光,“他不识漠天,所以我会带着他一同修补漠天,叫他识得漠天。” 秦皎皎眉头轻蹙:“为何?这人瞧起来也不是个难相处的,若需要他身上的力量,徐徐图之,他未必不肯献力,又何必带在身边,徒增麻烦。” 说着,看向在人群中撒欢的越乔,“又或者在我座下担个职,再不济,让越乔领着他也行。” “承晚毕竟不是漠天人,他对漠天没感情,便是他品德高尚可比圣人,又能为漠天做到哪一步呢?” 后月垂眸,想起巨渊上的对话,又道,“再者,他拼死来到漠天,想来已是对竺荒失望至极。他既已来到漠天,便是我漠天的生灵,假若他实在不愿帮忙,我也愿他能早日于漠天扎根,重新找着活着的乐趣。” 后月笑笑,示意她吃饭:“此事只得我来,越乔不知其中事宜,诸多不便;你又身份特殊,限制颇多,倒不如我亲自带他来得方便。” 月神心意已决,秦皎皎也不再多嘴,只垂首应是。 月光再次夺目,秦皎皎摸上温热的碗沿,而月神临走吩咐,要越乔帮忙办一件事,秦皎皎记下不过片刻,房间重回昏暗,饭菜仍是月神温过的热度,可秦皎皎食不下咽,听着外面不间断的烟火声,仍是心绪难平。 第9章 神契 越乔被观寻司的人临时召回,只得将承晚半路抛下,丢给承晚一定的盘缠之后,便拍拍屁股走人了。 承晚倒是无所谓,虽说漠天于他来讲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但他独来独往惯了,便是孤身一人也能闯出一番天地,更何况如今还有点盘缠,暂时也不算窘迫。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野外烤起了鱼。 因迟迟找不到一家合口味的饭馆,以至于午饭时间过了许久,他这才在河边烤起了鱼。 天逐渐变暗,承晚借着火光看着自己从集市上买来的一众调料,一点点地试着味,他往常不太会做饭,如今为了嘴巴里能有点可以下咽的食物,倒是拿出了十二分精神。 空中的明月在夜色中越发明亮,微风轻抚,火苗闪烁间往上一窜,树枝上落下一截白纱,承晚神色一凛,转瞬便将手中鱼串刺出,树叶破洞飘落在地,却不见刺中血肉的痕迹。 “又见面了,承晚。” 温婉的声音传来,承晚抬头看去,只见一女子落坐于树枝上,手上还拿着他扔出去的那串鱼,她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他却记起当日神威压来,膝盖不由一软,当即单膝跪下行礼:“见过月神大人。” 后月笑着打趣道:“今日倒是礼数周全。” 承晚想起当日的行为,不免觉得尴尬,可道歉的话还未出口,忽的视野拔高,月神已然站在自己面前。 原是月神施法将自己扶了起来。 “别跪来跪去的,没那么多规矩。” “……是。” 后月将手上的鱼串递还给他,问道:“怎么,越乔没给你银两,竟过得这么潦倒?” 承晚忙道:“不,只是不太习惯漠天的饮食……” 后月点点头,不再多问,又见承晚有些拘束,不由席地而坐,随手翻弄着他架在火上的鱼,抬头看他:“你要去绿岫城?” “月神大人如何得知?”话一出口,承晚顿感自己愚蠢,神明术法一动,他这皮囊形同虚设,内里弯弯绕绕全被瞧个一清二楚,又有什么能瞒得过? 后月轻笑:“翻过这座山只有一个目的地。”说罢拿起那有些微焦的鱼嗅了嗅,淡然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作为月神,什么都能知道?” 承晚张了张嘴,不知如何作答才不算冒犯。 “大部分情况下,只要我想,确实什么都能知道。但是若非事态特殊,我是不会动用神力去窥探他人**的。一来不尊重万千生灵,二来由万物愿力幻化而来的神力珍贵,并不能这般滥用。” 承晚听罢有些羞赧,自己理所当然的想法,现在看来实在是偏见,只道歉:“是承晚狭隘。” 后月则歪头看他:“不好奇我为什么要与你说这些吗?” 承晚心头一突,忽想起当日在月神庙中月神说要收他为徒的话,正觉不妙,便听身侧声音再次响起: “我也要去绿岫城,咱俩既然顺路,不如结伴而行。既然同行,便免不了要你多了解点我,也好不让你随时将我的身份捅出去。” “为何是我?”承晚神色严肃,并不理会后月故作亲切的话语,“月神两次三番要我与你一同,且不说目的,我总得知道,为何偏偏是我得了月神大人的‘青睐’?” 后月烤鱼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他,嘴角挂着一抹笑:“你又如何知晓是你特殊,而非是我对你这个竺荒人兴趣浓厚呢?” “月神祭当天所发生的所有,以凡人之躯而言,除了本来便与神明紧密相连的神使,就只有我目睹了一切,难道所有来到漠天的竺荒人,都有这般异能吗?” 后月定定看着他:“那如果就是竺荒人与漠天人不同呢?” 承晚眼皮半垂,神色冷淡:“五十年前便有竺荒人来过漠天,正巧我为到达漠天,曾去拜访过这老人家,若真这般神奇,他又怎会不与我事先告知?再者。” 承晚顿了顿,对上后月的视线,开口,“那日我一提我的姓名,月神反应,似乎对我早有耳闻。” 后月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便是如你所说,我对你有所图谋,那你又为何戒心如此之重?都说得神明青睐是为天恩,你却反而如遇洪水猛兽?” “我只知我命如蝼蚁,若有朝一日遭位高者惦记,只怕将面临灭顶之灾。” “可是承晚,我并非人类。” 承晚反问:“神明便真就高尚吗?我未曾了解过,便不会盲目相信。” 后月听罢却开朗地笑了起来:“倒还是跟那日一般会冒犯神明,你是真的不怕我怪罪?” 承晚面色淡漠:“怪罪了,不过是丢了贱命一条,好过舍弃尊严去屈服。” “好!”后月将鱼搁下,拍拍手站起来,笑着看他,“是个有骨气的。” “那么承晚,我现在告诉你,你确实异于常人,我在漠天等你到来,已有四百年。” “但是我很抱歉,我并不能告诉你你有何特别之处,我只能向你保证,我不会以我的神力去胁迫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我执着于让你与我一同,只是想要你更好地了解漠天。” “因为不管我所求为何,都得以漠天这片土地为承载,若你心中无漠天,那么我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徒劳。” “四百年?可我今年不过二十三。”承晚惊讶,双眼写满不可置信,而后月则神神秘秘地笑了笑。 承晚沉吟片刻,复问道:“神明会说谎吗?” 后月淡然道:“我会。但若我说不会,你或许也不相信。” 说罢,后月闭眼,身上透出一层淡淡的月光,眉间神印微闪,她两指并拢摘落一缕青丝,双手结印,倏忽睁眼看着承晚: “以漠天众生为证,月神后月今日与凡人承晚结契,若后月对契约有违,承晚即为烈焰,神明亦可灼烧。” 承晚怔怔地看着她如明月般的双眸,圣洁且威严,而契词郑重严肃,他有些担忧这个神契太重,叫他不好应对。 “后月对漠天众生承诺,只要后月神力仍在,承晚在漠天便永世有鱼裹腹,神契一结,不得反悔,亦无可解之法。” 话落,后月向承晚伸出手,承晚一脸茫然,踌躇着将手伸出,后月将他手掌翻上,随即往他手上一拍,一轮弯月赫然在他手心亮起。 后月对他眨眨眼,弯唇:“喏,这是神契,给你做个无伤大雅的示范。如何,担心的话,要不要与我更加正式地结个神契,违契后果由你来定,只要你能心安。” 承晚看着掌心发着光的月牙,又想起适才儿戏一般的神契,摩挲了一会隐隐发烫的掌心,这才低声开口:“不必了。” 后月弯弯嘴角:“你相信我便好……” 未料欣慰的话还没讲完,就被无情打断:“我并非出于信任,只是觉得神明之事我始终不太了解,若贸然再结一个不能为我掌控的神契,倘若之后被反噬被牵制,我只怕无任何反抗的能力。” 后月听罢有些无奈,也不知他从前吃过怎样的亏,防御心竟如此重,除了本身力量,不信其他强大,好似一有疏忽,便会被拆吃入腹。 “罢了,不结就不结吧,但我得提前与你讲明,我如果真想对你动手,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与你做君子行为,那既然君子守诺你不愿,我也只能用一些比较下作的方法了。” 承晚颇为震惊地看向她,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听错,否则后月一介神明,怎么会当着他的面说自己会用一些“下作的方法”呢? “……什么?” 后月冷不丁从他背后窜出,笑眯眯地看着他:“就像这样,一路尾随,时不时吓你一跳。” 说罢,手轻飘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承晚默然地向旁移开几步与她拉开距离,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后月背着手,示意他有话直说,承晚哑然,但还是道:“我有点想说几句冒犯您的话。” 后月无谓:“说呗,我不怪罪。” 承晚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见后月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开口,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您与我印象中的神明……相差甚远。” 神明应该都是高高在上、冷然难以亲近的,就像她在月神祭那日一般,有着可以毁灭一切的不近人情,也有容纳万物的慈悲,只是绝对不会有七情六欲,也不会有龌龊下流。 后月听罢奇道:“怎么,你不知道我不是天生的神明么?越乔没与你说过?” 承晚有些茫然,随即想起此前越乔似乎与他讲过月神来历,不过他没放在心上。 当时只觉得所谓传奇都是后人捏造,大人物的诞生皆是惊天地泣鬼神,故事基本大同小异,是以他如今后知后觉记起的,也只剩后月是由人身修炼成神这一件事了。 “啊,是有提过,不过……” 后月见他支支吾吾,便知他所知不多,直接大方与他道:“我不过一介乡野村姑,偶得机缘成了月神,你指望我能有多脱俗?” “……我以为成神会有所不同。” 后月咬下一口他的鱼,毫不在意:“但我现在是人身啊。” 言外之意,神明本体会稳重些。 承晚无话可说。 后月则点评着他的鱼:“不好吃,不合我们漠天的口味。” 承晚嘴角一抽,心道你们漠天真是没吃过好东西。 “行了,那我们现在达成共识,可以一起上路了?”后月秉持着不浪费的精神,将鱼两三口啃完,拍拍手看向承晚。 承晚:“我有拒绝的权利吗?” “当然。”后月昂头。 “但结果一样吧。”承晚一脸无语。 后月保证道:“我不会让你察觉我的存在的。” 承晚认栽,决定不再进行无谓的争辩。 “那既然你没有异议了,你可得把你对我的称呼给改了。” 承晚还是有些迟疑:“月神,可以这般明晃晃地现身吗?” 后月一脸云淡风轻,伸手揽住一缕月光:“你以为漠天之主,是谁都能认出来的吗?除非得我允许,否则普天之下,无人能识我真容。” 承晚心重重一跳,适才后月一阵插科打诨,他都快忘记月神于漠天而言是怎样的存在,漠天主神与自己同行这事一旦有了实感,让他顿时觉得有座座高山压在自己肩膀上。 “我想好了,不然你就唤我姐姐好了。” 后月一句不正经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承晚不得不回过神来,他默然地盯着面前人许久,还是很难将漠天主神与面前这个吊儿郎当的姑娘打上等号。 沉吟许久,这才蹦出来一句:“您少说也有四百岁了,让我叫您姐姐……” 后月一噎,挑了挑眉梢,皮笑肉不笑:“我这具身体死前也就二十七。” “还是不大合适。” 后月眯了眯眼,只莞尔道:“那你叫我祖奶奶我也不介意啊。” 这下换承晚沉默了,后月抬脚靠近盯着他挑衅:“叫啊,你敢叫我敢应。” 承晚无奈后退,只得抱拳叹气道:“冒犯了,还请前辈恕罪。” 后月停下脚步,轻哼一声:“那就前辈吧。” 承晚点点头,弯腰准备去拿自己方才烤的鱼,但火堆上空空如也,这才想起后月将自己的鱼都吞入肚子里了,肚子咕咕响起,承晚看向后月,开口:“前辈,我的鱼?” 后月飞上枝头,躺平融入月光。 第10章 绿岫城 “卖花嘞!卖花!新鲜采摘的花儿嘞~” 漫长的夜晚过去,天边刚刚迎来曙光,绿岫城早市早已热闹非凡。 一颗碎银落下,一名家丁打扮的男子打着哈欠对着路边的花车一番随意指点:“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老板见是左丘家的下人出来买花,连忙笑着一一应下,半点不敢怠慢,迅速地将花取下包好,未察家丁眼里闪过一抹精光,直到那尊贵的指尖在堆积起来的卖相稍差的花堆上停住,他这才挠了挠头。 “还有这个。” 那家丁话一落,老板脸上倒是犯了难,只赔笑道:“这位爷,这就是我在山上瞎摘的两株野草,这种东西怎么能进左丘家呢?” 家丁“啧”了一声:“不卖啊?” 老板连连摆手:“哎呦爷这说的是啥话啊,就这种野草小的哪敢收左丘家的钱,爷想要直接拿去就是了!” 家丁满意地点了点头,伸了个懒腰,提了朵花摆弄,视线却落在那形状奇怪的野草上,状若随意道:“你这野草别致,咱们第五姑娘就爱摆弄这些新奇玩意,拿回去哄她开心。” 老板听罢直笑道:“这算什么新奇玩意,以前山上一堆呢,第五姑娘天南地北地跑,什么新鲜事物没见过,指不定早见过这野草呢。” 家丁“嘿”了一声拍了下大腿,觉得老板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忙道:“倒是给我说得心里直打鼓,可别叫我拍错马屁了,你快说说你是在哪座山摘的,我得想下第五姑娘有没有去过那处。” “那爷估计要另想法子了,这就在碧尘山,咱这绿岫城的人呐,谁还没去过呢?” 家丁大失所望,却还是拿过那两株野草放进怀里,挥挥手道:“罢了罢了,碰碰运气先。” 说着抬脚就走,老板忙抱着包好的花追上:“爷,您的花!” 眼瞅着左丘家的人抱着花从花车离开,越乔将手中的饼一口吞下,悄无声息隐入人群,一路七拐八拐地缀在那家丁身后,直到跟到人烟稀少处,这才加重脚步,刻意暴露行踪,引得前面的人耳朵一动,当即警惕转身:“谁?” “这位小哥,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我险些没追上你。”越乔逐步跑近,拍拍胸口,装作有些呼吸不均。 “阁下何人?找在下有何事?”那家丁面色冷峻,戒备地看着他,一手没入袖间,又往后撤退半步,一副随时可进攻的模样。 “嘿嘿。”越乔上下扫视了他一眼,忽然一笑,四下看了看,随后向那家丁走近,神神秘秘道,“我可瞧见了,刚那花车老板,把羽灵草卖给了小哥你。” 家丁神色一凛,眼里掠过杀意,咬紧了牙根,却还是装作不知情:“什么羽灵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越乔嗤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小哥,咱明人不说暗话,那老板不知道羽灵草是什么,你左丘家还能不知道吗?” 家丁冷笑一声:“你想做什么?” “鄙人姓乔,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啊?” “我想我们不会有知晓对方姓名的交情。” “别说得那么绝对嘛。”说着,越乔从怀掏出一袋银两,一边抛一边道,“咱们做个交易吧,把你的羽灵草卖给我,如何?” 家丁冷冷地看他一会,随即转身便走,越乔连忙追上,缠着他道:“哎呀,你考虑考虑嘛,要不是适才被你抢先,这羽灵草本就该是我的了,我也不用花这冤枉钱了。” 倏然有锋利的箭头刺来,越乔猛然松手往后仰,堪堪躲过这措不及防的一击,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家丁见把他逼退,抬手正了正腕间的袖箭,冷然道:“跟左丘家做羽灵草的交易,你怕是嫌命长。” 越乔只笑,双手环胸:“商人呢,只知道富贵险中求,你们左丘家应该最明白吧。” “你觉得这是能做生意的事情?既然你知道左丘家要羽灵草,那必然也知晓羽灵草意味着什么,这种得罪神明的事情你也敢做,就不怕月神责难?” “我可不敢做月神怪罪的事,只是想赚个差价罢了。羽灵草莫名地大范围枯死,你们左丘家又着急给神树补给,若我手里有相当一部分羽灵草能卖给你们左丘家主,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越乔眼里闪着精光,钱袋子绕着他的手指打转,“若你卖给我,对你而言,可就是三全其美了。” “是个发财的好方法。”家丁抹了抹唇上胡子,冷然一笑,将袖箭对准他,“可惜你自作聪明,竟觉得左丘家的人会撇下规矩,发你这横财。” 话落,一枚短箭朝着越乔射出,而越乔则翻身一跃,手上不知何时握住了两柄鸳鸯钺,回身时利落格下那短箭,意味不明地笑道:“若是左丘家当真人人像阁下这般忠诚,那今日我自是不会冒险找上阁下。” 家丁登时瞪大双眼,咬牙道:“你什么意思!” “阁下难道听不懂?”言下之意,便是左丘家早有人与他做起了这门生意。 “我这人愚钝得很,不如兄台去左丘家做个客,叫我们家主也听听你的话!” “哎呀,我可不好请。” 两人嘴上不停,场面却是一触即发,正当家丁眯眼决定率先进攻时,头顶却忽然传来一道女声:“梁四,收手,有人来了。” 梁四一愣,忙抬头:“头儿?” 只见一红衣女子立在屋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厉声道:“回去。” 梁四下颌紧绷,视线重新落在越乔身上,不甘心道:“可是头儿,这人要是放走了后患无穷!” “若是左丘家与商人抢夺羽灵草这件事走漏了风声,只怕整个绿岫城都要引起恐慌了,孰轻孰重,你分得清。”女子压着声音警告着,锐利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越乔,只可惜话音刚落,便有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羽灵草什么事?可否说与我听。” 越乔一愣,忙回头看去,只见一貌美女子立在自己身后,一身青白宽袖长衫在一众利落短打的武人打扮中十分显眼,再侧眼一瞧,那女子身后竟跟着他这几日的老熟人——承晚,越乔眉头皱起,却为避免露馅,只当不认识。 屋檐上的女子敛眉,随即轻点脚尖跃下,站在梁四跟前,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这不速之客:“姑娘是?” “观寻司探使,奉神使之命,前来调查左丘家神树枯萎一事。”说罢,一块令牌飞出,“第五姑娘可自行查看。” 第五夏一把攥住令牌,垂眸看了一眼,又问道:“大人便知道我是第五夏了?” 女子笑眯眯道:“在绿岫城,谁人不识左丘家主与第五姑娘?” 第五夏冷笑:“看来大人在绿岫城待了有一段时间了。” 指甲紧扣观寻司令牌,第五夏面色有些凝重,本以为观寻司奉令调查,总得先知会一声左丘家,知晓羽灵草的情况后再着手探查。 没想到他们无声无息便在绿岫城藏了一阵子,甚至连神树枯萎一事都了如指掌,看来此次神使是打算插手到底,不准备再给左丘家时间了。 深吸一口气,只见面前女子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第五夏背着手看她,问道:“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女子没立刻回她,只盯着第五夏那张艳丽的脸想了想,随即轻笑了一声,声音温柔极了:“叫我月娘如何?” 承晚一听,本来还在担忧月神入世会不会被认出,但见她依旧吊儿郎当,只觉得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 关于“月娘”,饶是他在漠天待的时间不久也知晓,这个名字因是月神后月的小名而风靡漠天,漠天的姑娘十个有六个叫这个名字,就如竺荒的“张三”“李四”一般,大众到让人觉得敷衍的名字。 后月此时报这个名,不知到底是想让人知道自己是月神,还是故意戏耍他人。 第五夏红唇弯了弯,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后月,抬手向她抱拳:“不敢僭越,还望月探使见谅。” 后月敏锐地察觉出她隐约的怒意,虽说她实实在在是没有要戏弄她的意思,但也只能将错就错,让她觉得自己实在是个性格恶劣的探使。 “我欲寻左丘家主,可否带路?” 第五夏侧身微躬,皮笑肉不笑道:“自然,月探使请。” 后月向她礼貌点头:“多谢。” 承晚瞧着她们二人各怀鬼胎地抬脚向前走,又默不作声地看了几眼越乔,适才乍一眼没将他认出来,这下仔细看,才发觉他是在脸上做了文章,叫他那张过分漂亮的脸变得平庸了许多。 承晚有些好奇他下一步要怎么办,却不想越乔竟冷眼盯着后月,眼底的不忿叫人心惊,但又在下一瞬回看向承晚时收起,不着痕迹地朝他点点头,随即扔了颗烟雾弹消失不见。 “可恶!”梁四骂了一声,立刻道,“头儿,我这就去追。” “让他走吧。”后月忽然开口,第五夏看向她,挑了挑眉。 “总得挂着饵,才会有鱼上钩。” 梁四看向第五夏,见第五夏没什么反应,也只能作罢。 第11章 左丘家 左丘府邸有扇十分恢宏的大门,玉台石阶踏在脚下,琉璃瓦顶被月光照得熠熠生辉,檐上象牙刻着神明与月相缠,府中奴仆推开厚重的楠木门,一座翡翠神像赫然映入眼底。 众人对着月神像虔诚一拜。 承晚不由得看向后月,后月对他眨了眨眼,他老实转回去看那神像。 那是极其精致的一座月神像,周身拥簇着形形色色的花儿,与其他地方随处可见的花朵不同,这里摆放的花朵可见的娇贵艳丽,一看便价值不菲。 但承晚并未太过在意这些,他只仔细地看着那神像的眉眼五官,与身边人最多只有四分相似,可这已经是他在漠天看到的最精致最相像的一座了,但仍旧比不上巨渊边上的月神像。 那座月神像,到底是谁雕刻的呢…… 正想着,一行人已经抬腿向里走进,承晚这才收回思绪,跟着踏了进去。 左丘家府邸不小,一打眼望去看不到头,园林层层叠叠,走廊七拐八拐牵出不少池子,正堂雅间错落有序,屋檐鎏金壁画精细别致,门扉明珠琉璃璀璨耀眼。 这还仅是眼前所能看到的,后间庭院住所不知几何,如何富裕阔绰更是未知,后月悠悠收回视线,笑道好不雅致奢靡。 承晚亦是满眼惊叹,他初到漠天,最先识得的便是神使所在的摇岸城,摇岸城百姓生活虽不贫苦,但却也不及绿岫城富庶,他虽然未去过神使住所,但从越乔偶尔提起神使的反应来看,神使想必也不是铺张的人。 倒也不是说有钱人就不能过得比神使奢靡,只是左丘家既非皇亲国戚,也非做生意的商人,如此巨额的财富,怕就怕,是借着神树的名头得来的…… 承晚看了一眼后月,只见她神色莫测,看不出喜怒,不知心中盘算着什么。 “左丘家主呢?” 第五夏领着人在屋内坐下,淡笑道:“太过不巧,大人造访得突然,我们家主恰逢外出,刚才已经派人去请家主回府了,不然请我们其他几位当家的招待大人,您看如何?” 后月一口回绝:“我只见左丘家主。” “那还请大人吃点糕点品品茶汤,稍等一会。” 后月点头,看着呈上来的茶水点心,伸手拿起乳白色的茶汤,又点了点承晚:“你也尝尝。” 第五夏瞧着后月反应,这才仿似后知后觉般,面上堆着笑道歉道:“适才没注意,倒是没瞧见这位大人,还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两个大活人只瞧见一个,莫说她第五夏武功超群视力绝佳,便是一个平头百姓大白天看不见第二个人都是在扯淡,不过是在给后月一个下马威。 后月一到左丘家就编个假名糊弄人,还点名只见左丘家主,全然不把左丘家放在眼里,第五夏为左丘家暗卫统领,自然要表明态度,让观寻司的人知道他们左丘家可没那么好惹。 这种心照不宣的事后月知道,承晚自然也不是傻子,他面色不改,礼貌报出姓名:“在下承晚。” 第五夏垂眸,嫣然笑道:“怠慢了。” “承晚只是我一友人,前来助我调查,不算观寻司的人。”后月不急不慢地解释,第五夏听后也依旧是笑:“一样为上客。” 桌面糕点模样普通,送进嘴巴皮是皮馅是馅,味道难以形容,承晚眉头紧皱喝了口茶,面色更加难看,后月瞧他一眼,密语入耳:“做什么这副表情?” 承晚愣了愣,抬眼看向后月,只见后月盯着他,又无声道:“心中默念便是。” 承晚收回视线,言简意赅:“难吃。” 后月啧啧称奇:“这糕点千金难求,是绿岫城顶尖的糕点师傅所做,一日只做三碟;这茶叶更是百两一斤,由左丘家茶农亲自种培,多少人寻都寻不到,到你这,就只剩难吃二字了。” 承晚默然:“我以为第五夏故意给你难堪,拿了下等东西给你。” 后月嗤笑道:“这左丘家再如何不满,也不敢真怠慢观寻司的人,倒是你,嘴挑得很,表情做好看点,别等会左丘家看见你这模样,真要以为我们跋扈至极,不知好歹了。” 承晚叹了口气:“你们漠天真没有好东西吃啊。” 后月无奈摇头笑笑:“我开始担心你要饿死在漠天了。” 承晚有些惆怅,决心让自己先成为一个厨子。 意料之内的,左丘家主左丘云并没有马上赶回,将两人晾在了左丘家一个多时辰,这才慢悠悠地踏进自家大门。 下人来报左丘家主回来的消息时,后月打了个哈欠,与承晚密语道:“你赌一个时辰我赌两个时辰,他倒好,这时间掐得不上不下,咱俩这是谁都没赢。” 承晚摇摇头,对这无聊的赌约不是很感兴趣,更何况还没有输赢。 “不知观寻司探使来访,左丘云有失远迎,还望探使大人见谅。” 后月还念着那无聊时做乐子的赌约,不想左丘云已然踏了进来,慵懒嘲讽的声音传来,后月抬眼一看,难得呆愣了一瞬。 左丘云喜蓝,今日一身墨蓝春衫将他衬得极为贵气,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着暗红的第五夏,两股颜色偶尔重叠融在一起,看上去竟般配极了。 后月一双眼在他们二人身上滚了两圈,未几竟然低低笑了起来,极轻地开口道:“真难得。” 左丘云没听清,不解道:“大人说什么?” 后月眉眼弯弯,温声笑道:“叫我月娘就好。” 左丘云瞥了后月一眼,抖了抖袖子上了主座,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茶盏,这才缓缓开口:“不知探使大人此次造访左丘家,所为何事?” 明知故问,但即便如此,后月还是耐心地与他再复述了一遍。 “神使派观寻司来插手羽灵草一事,是觉得我左丘家不堪重任么?” 左丘云语气平淡,眼神却凛冽,双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沿,叫人难免有些发怵。 “前段时间月神祭,必然是月神查探到了神树有棘手的事,这才让神使叫观寻司介入处理,左丘家不必太过担忧。”后月仍旧嘴角微翘,不卑不亢地回他。 承晚则心想,月神亲自坐在此处给你们解释,你们左丘家面子已经是够大了。 左丘云开口,只是语气越发冷淡: “我等凡人没有能力通神,月神大人向神使做了什么指示自是无从得知,当然,我们崇敬神使,绝不质疑神使做出的判断,只是神使一心侍神,红尘俗事沾得太少,难免理不清这人心里的弯弯绕绕。” 后月知晓他所指为何,也知晓病灶在何处,终于收起一直挂在嘴边的笑,站了起来。 这还是承晚自与后月人身相识以来第一次见她敛起笑容,笑意带来的柔和感在她身上消失,她忽然便让人觉得难以靠近。 她立于众人面前,双眸低垂看向左丘云,明明无甚表情,却莫名让人觉得压迫感十足,屋外强盛的月光穿过门缝落在她脚边,仿似神力蔓延,叫人心惊。 承晚下意识想跪倒,心跳又重又缓,震得双耳发鸣,可是又不知为何整个人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僵坐在那里,安静地听着月神讲话。 “神树一事关乎漠天,非凡人可染指玩弄,神树根脉连着万千生物,哪怕只有一寸枯萎都将引发一支种族的灭亡。” “羽灵草大量消散,此事已然迫在眉睫,无论是何人,心中又有怎样的龌龊,危机当前,也只能全部收起,神使或许会理不清人心,但绝不会在大事上被左右。” “左丘云,我此番奉神使之命,携带月神神力而来,是为解决凡人难以处理之事,与你左丘家共同解决神树枯萎一事,我诚心而来,还望左丘家主少些试探猜忌,时间紧迫,我们最好少些无谓的猜忌,趁早行动。” 说罢,后月将视线从左丘云身上收回,左丘云这才陡然觉得身上一松,手心早已沁出了汗,胸腔心跳声仍旧砰砰作响。 他看了一圈众人的反应,发觉所有人都神色凝重,这才明白眼前此人不容小觑,几句话便能将人镇在原地,想来身上真是带了神力。 但左丘云并没有为此而吐出一口浊气,相反心中思虑更重,他一介凡人之躯,只知神树枯萎情况不佳,如今看来神树形势如此,只怕漠天大劫将至。 左丘云站起身,忽然抱拳,对着后月深深鞠了一躬,后月未动,淡然受着。 “左丘云不知轻重,不知天高地厚,多有得罪,还望神使,月探使见谅。” 后月终于收回冷漠表情,舒展了眉眼,回道:“无妨,还望左丘家主早日派遣人手相助,我们尽早去寻羽灵草。” 左丘云直起身,朝她点点头。 后月又忽然道:“对了左丘家主,有些事,需要与你私下单独谈谈。” 第五夏听罢,当即唤人准备两间客房,又遣人将承晚带去休息,承晚站起身,有些踌躇不定,最终还是问了句:“厨房在哪?” 仆从一愣,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前头后月的声音传来:“让他去吧,他口味怪得很,快饿死了。” 承晚舌尖顶了下后槽牙,对后月此拆台行为表示强烈不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左丘家 第12章 经商 左丘云领着后月进了自己的书房,第五夏关上门准备离开,却听左丘云在屋内说道:“阿绛不必回避,月探使有什么话,进来一起听吧。” 后月睫毛轻颤,问道:“阿绛?” 第五夏从容地迈进屋,将门合上,解释道:“阿绛是我小名。” 后月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二位似乎比平常主仆更亲近一些?” 左丘云脸色平静,只瞥了一眼嘴角上扬的第五夏,回后月道: “阿绛以前是我的贴身暗卫,我们一同长大,虽说是主仆,但我把她当自家妹子,不管有什么事,都从不曾避过她,更何况现在她是左丘家暗卫统领,位同半个左丘家当家的,大事小事,更不必瞒着了。” 第五夏在后月旁边坐下,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正盛满笑意地看着后月:“那只是他的说法,我可不乐意当他的什么好妹妹,我呢,只想当他的好夫人。” 后月笑了起来:“没想到竟然是第五姑娘主动追郎君。” 第五夏则叹气,颇为遗憾:“这不是没追到吗。” 左丘云冷笑一声,打断她们二人:“说正事要紧。” 后月不再打趣,直入主题:“也没什么,就是要与左丘家主提前讲一下,这次到绿岫城的探使不止我一个,还有一些藏在暗处,辅助我进行调查。” 第五夏开口:“特意单独跟家主说这件事,是顾忌什么?” “人心。” 左丘云与第五夏皆是一愣,随即又明白过来。 “古往今来,借自然危机来谋利的人不计其数,不久前在左丘府外,不就有黑商做生意做到左丘家了?” “我对左丘家与左丘家主自然是信任的,左丘家人脉虽不多,但总归也有稀疏几个,既然有人,便难免会有居心叵测之人,我此次力主找寻羽灵草,没有功夫去查凡人阴私,还望左丘家主自查门下,切勿打草惊蛇。” 左丘云沉吟道:“这是神使下的指示?” 后月问:“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的话,说明神使与十年前相比,看明白了很多红尘事,已然有了明辨人心的能力;不是的话,便是神使身边有能人出谋划策,但这位所谓的能人是否可信,不知神使可有能力分辨。” 左丘云面色严肃,虽言语对神使颇有冒犯,但句句在理,厘得清症结。 后月未正面答复,只是淡然起身轻笑道:“放心吧,尽管相信神使便是。” “那么,我先告辞,接下来就拜托左丘家主了。” 后月掸掸衣袖,朝他们二人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左丘云与第五夏互看一眼,还没来得及做反应,未几后月忽然又伸头进来,笑眯眯道:“不好意思啊,能帮忙找个人带路吗?” …… 承晚在左丘家的厨房找到难得可以下咽的水果,像饿死鬼一样抱了一堆回来,正拿着个果子咔擦咔擦咬时,后月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承晚朝她摆了个手势,加快咀嚼速度将嘴巴里的东西咽下,这才开口道:“前辈你的房间在隔壁。” “我当然知道。”后月拿过他桌上的果子,向上抛了抛,“一颗五两,你这人难不成是貔貅?专挑贵的落肚。” 承晚咀嚼的动作一顿,盯着手里的绿色果子幽幽道:“那我多吃点,过了这村没这店。” 后月笑了起来,屈指扣着桌子揶揄道:“我要是你,就在这段时间好好表现讨好我这个探使,这样我可以考虑考虑替你去跟左丘云说说,让他之后的日子为你提供点你能吃的东西。” 承晚将余下的果子珍重地收起,又给后月倒了杯茶:“或许我可以不通过你,直接去跟左丘云做交易呢?” “高收益意味着高风险,你这口吃的可不容易挣,可有把握留条命去吃?” 承晚默了一瞬,开口:“无论如何,我还是自己想办法。”说着端起自己的茶杯,摩挲杯身贴着的金箔,感慨道,“这左丘家到底多有钱啊。” 后月走到窗台,看着窗外逐渐变暗的天色,不甚在意地回了句:“漠天那么多有钱人,左丘家算有钱人中的翘楚,你觉得他们多有钱?” 承晚沉吟:“左丘家不经商,却能得那么多财富,可是因为神树……?” 后月答道:“不全是。” “左丘家虽然如今不行商,但他们祖上却是商人出身,早先累积了不小的家底,后阴差阳错得了神力,担了守护神树的责任,便也放弃了经商。” 后月扣着窗棂,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但即便家底再丰厚,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更何况守护神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大量的人力与金钱,并且还得世代传承下去,所以作为报答,我告知了他们一处金矿的所在地。” 承晚问道:“所以他们不全用金矿里的金子来生活?” 后月倚在窗边,耳廓微动,视线落在了某处: “左丘家是天生的商人,只需要给他们足够的本金,足够他们赚来通天的富贵,所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动过金矿了,如今他们花的一分一毫,都是自己资金运作攒下来的,花得十分心安理得。” “不过极致的财富难免招惹是非。十年前摇岸城城主向神使请令,派遣观寻司调查绿岫城财况。” 承晚当即想到不久前左丘云提到神使时那耐人寻味的态度,随即问道:“神使按理说只侍神,座下的观寻司也是因此成立,不掺和凡人之间过多纠葛,摇岸城城主这做法,是怀疑左丘家利用神树敛财?” 后月赞赏地点点头:“正是如此。” 承晚了悟:“所以神使不信左丘家,派观寻司搜查了左丘家,导致左丘家如今对神使能力有所怀疑。” “那已然是十年前的事。”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窗台跳了进来,后月侧了身,笑眯眯地看着那人落地。 “越兄?”越乔仍是那张平庸的脸,承晚惊讶地叫了声,又随即看向后月,不知适才越乔听到多少,有没有暴露月神身份。 “阁下在此处等候我许久?”正午刚过,天混沌地暗了下来,窗外月光将越乔过分漂亮的脸庞照得冷峻,他锐利的双眸紧盯后月,让承晚嗅到了几分敌意。 “不久,不过要是越探使能来得更早,就不会刚好听到我们在讨论神使了。”后月弯着眉眼,饶有趣味地盯着越乔,“还有,一听到神使就跳出来,不该是观寻司探使该有的素养。” 越乔冷然道:“倒不如说是你故意要钓我出来,才特意提及神使,议论她的是非。” 后月轻飘飘开口:“是又如何?” 越乔下颌紧绷:“你知道些什么?跟她又是什么关系?” “我什么都知道,是她可以百分百信任的人。” 后月收起她那副似有若无的笑意,她面无表情地看向越乔,语气漠然,“那你呢?一个一提及她就要按捺不住的人,如何作为一个合格的探使替她办事?” “这世上又有几人与你一般能知道我们之间的事,让我心甘情愿地上钩与你对峙……”越乔被她的话刺到,眼皮微动,收回了视线。 “事有万一,但你不可有万一。”后月紧盯着他,声音极其冷淡,“承晚在此处听我们二人对话,脸上却不见惊讶,也就是说他也看出了些许端倪。” 承晚一愣,见越乔看向自己时的神情有些错愕,他只得抿了抿唇,无声朝越乔点头。 “你是觉得承晚为外来人,便可成你情感的些许发泄缺口?”后月面色平静,朱唇轻启,“到此为止,若再有下次,我想你也该辞去你这职位了。” 越乔眼神灰败,许久吐出一口浊气,答道:“我明白……” 后月看他这副模样,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依旧冷淡,只吩咐道: “那便就此打住。早晨见你那模样,我便知道你会自己找上门,也省得我去找你,神树一事,你与你的手下依旧按你们原计划行动,我仍旧走明路与左丘家交涉,我们及时互通消息便是,兹事体大,不可出差错。” 越乔看她,心中满是疑惑:“阁下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从未在观寻司见过你,也未听神使提及过?” 后月笑了笑,悠悠然道:“别叫我阁下了,我姓明,你可以唤我明月。”说着,看了一眼面色震惊的越乔,继续道,“我是神使手里,在漠天这盘棋中下的一颗暗棋,一切,只为漠天。” 越乔久久未能回神,面上的情绪始终没能收回,嘴里喃喃道:“明氏一族……月神……后人……” “可明氏一族不是……” 承晚看向后月,只见后月向他挑挑眉,示意他安心,他讪讪地坐下,只觉得这位月神很会唬人。 后月淡然回道:“族中事宜,不方便多说。” 越乔仍陷在惊愣中,后月没耐心陪他,正准备离开回自己房间时,越乔深吸了口气回过神,猛然向后月抱拳,敬重道:“再会。” 后月点点头,笑着向他挥了挥手。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承晚瞧着重回静谧的屋子,想着这场将自己强行拖入的秘事,心中多有计较。 第13章 神树 漠天日短夜长,承晚到底不是漠天人,一见天黑就总觉得应该收拾收拾睡觉等待第二天天亮,但如今不过未时,倘若就此上床休息,岂不是日日荒废? 于是他揣了几颗果子,又摸了一把口袋中的项链,踏着夜色出了门。 漠天的月亮极其明亮,承晚甫一出门,还被月光晃了一下眼睛,伸手挡了挡,他又想起了什么,侧头看向了后月的房间,屋内没点灯,不知是人不在还是她不需要,承晚没看出个所以然。 他与月神虽同行,月神对他也似乎另有所图,但至始至终来左丘家都是他个人的行动,他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参与月神与那神树的事,后月此行是神明救世,他承晚一介凡人,没资格也没能力去深入这事。 承晚收回视线,迎着月光走进了左丘家的院子。 后月卧在屋顶看着他走远,这才起身落下地面,往相反方向走去。 …… 承晚一路如无头苍蝇般乱晃,好不容易拦住几个下人好言好语地拜托,这才找到第五夏。 “找人?”第五夏语气迟疑,“月探使让你找的?” 承晚答道:“不,这是我个人的私事。” 第五夏凛声:“与神树无关的事,左丘家没理由帮你。” 承晚仍旧礼貌,平静地对她解释:“我此番来左丘家只是为了帮朋友寻一故人,了却他多年的夙愿。” “我自认这事并不会对左丘家有多大影响,只是我未免麻烦,也出于礼节,这才选择麻烦左丘家,如果左丘家不愿帮忙,那也无碍,只需左丘家同意让我自行调查即可。” 第五夏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如果左丘家不同意呢?” 承晚拱了拱手:“我不愿与左丘家为敌,但若形势所迫,我也只能行下策。” “你找何人?” “大约七十岁,一位名为阿兰的妇人。” 第五夏皱眉:“怎么又是一个到处可见的名字。” 承晚默然,想到了月神那唬人的名字。 “这人在我左丘家曾是?” 承晚答道:“不知。当年那人与我友人定情之后,只让我友人找个好日子到左丘家提亲,一同去见左丘家主,好叫他们二人拜堂成亲,可惜后来生了变故,我友人没能来到左丘家,并且自那之后,他们再没见过。” 第五夏听罢摇头,道:“这年岁太长,涉及范围太广,我暂时想不出来有这么个人。我让人带你去寻管事,让他帮你找一下过往奴仆名册中名字里有‘兰’字的人。” 承晚面露喜色,正欲道谢,未料第五夏再次开口:“但你不要高兴得太早。若这人曾经在左丘家是奴仆,倒也好说,但如果不是,你寻人这件事便是烫手山芋。” 承晚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心中有底,只问道:“左丘家除了左丘家主,还有几位当家的,第五姑娘言下之意,是这位阿兰也有可能是左丘家家眷?” 第五夏看他,双眸锐利:“也有可能是左丘家暗卫。” 承晚心一沉,此前他也知晓左丘家身份特殊,若要寻的人是左丘家族人,那势必是一件麻烦事;但如果是左丘家暗卫,那将更加难办。 左丘家凭什么相信他真的就是来找人的,而不是借机来查探左丘家底细呢? 事情发展势头不太妙,更何况现在神树有异,观寻司探使还被神使派来到此处解决问题,在此非常时机,承晚突然提出这么个要求,很难让左丘家对他放下戒心。 第五夏见他面色凝重,也没有说好话安慰他,反而是沉声继续道:“我最多也就只能帮你查一下府中奴仆,这还是给月探使面子,但若想要更进一步查找,就要另想法子了。” 承晚眉头微皱,沉吟了一会,开口:“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与左丘家作对,需要我做什么,左丘家才会愿意助我?” 左丘家本质是商人,承晚心思活络,知晓或许与左丘家做交易,可得些许机会。 第五夏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是在惊奇他的上道还是不自量力。 “这是个不小的交易。”第五夏笑笑,“先看看你有多大本事,能来与左丘家做这个交易吧。” 说完,替他指了管事所在的方向,便转身走了。 承晚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看向头顶明亮的月亮,吐出一口浊气。 …… 皓月当空,漠天的夜明亮又漫长,月光如薄纱落下,轻飘飘地停滞在半空,再缓慢地滑下几丝光线。 后月一袭青衣从天而降,穿过那层凡人肉眼看不到的光,轻盈地落在浅绿的草地上。 不远处的护卫仍挺拔着身躯,对着从自己面前走过的后月没有半分反应,后月大步走过,他们也只觉得有风来,依旧面无表情地驻守在原地。 左丘家府邸面积庞大一眼望不到边,实则整体呈半圆状,依靠房屋院子层层叠叠地将后方围了起来,又竖起万米围墙左右排开,派遣大量护卫驻守,以左丘家神力倾注锻造结界,将庞大的神树隐在其中,隔绝外界不必要的干扰。 绿岫城原为绿岫山,山势偏低,因神树坐落在此,左丘家便举族迁移,在神树边上安家,又因钱财丰厚,雇佣了许多奴仆帮忙做事,久而久之,左丘家成为一方大族。 绿岫山渐渐被夷平成了绿岫城,唯有左丘家府邸所在的地方地势较高,昭示着神树所在。 一片枯叶落下,后月抬头看向掌管着漠天命运的神树,那是一棵在漠天十分罕见的、茂密繁盛且青翠欲滴的巨树。 它的树枝向四面八方延伸开来,树干粗壮有力,耸入云天,树叶是漠天难得一见的青绿,只是密密层层间竟有卷边枯叶,青葱间夹着泛黄叶尖,一片盎然生机中竟叫人看出了靡靡颓势。 后月深吸一口气,心中暗惊,与五年前相比,神树的颜色显然变浅了许多,枯黄异常夺目,后月的双眸倒映出在月光下斑驳的树影,胸腔中的心跳缓慢又沉重。 世人都说漠天日月同辉,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灵气充盈之地,殊不知漠天在两千年前也是日升月落的寻常大荒。 后因漠天主神太阳神神力日渐溃散,漠天诸神惟恐太阳陨灭漠天灭亡,不得己将月亮长挂空中,在太阳逐渐陨灭的过程中取代太阳主神的位置,好叫漠天寻得另一条生路。 可太阳到底是世间万物的根基,太阳神阳君深知他此次一旦陨灭,漠天必有浩劫,便是还有漠天诸神苦苦支撑,也难逃劫难。 因此阳君将自己绝大部分神力化作一棵树植入漠天,以此辅助月神重新更改漠天世间万物生长秩序,而代价是他提前消亡。 神树植下一千五百年后,新任月神后月上任,见神树隐有萎靡之势,便于神树中注入神力,养殖羽灵草,以月神神力为养料,使神树重现生机。 但如今羽灵草日渐枯萎。 后月沉默,心中思绪万千。 羽灵草由月神神力注入神树而来,月神神力借助神树神力,从神树根茎破土而出,融合了部分太阳神神力的羽灵草成为神树最好的养料,也是月神接手神树的一大妙计。 但是神与神之间的力量无法互相感知,彼此之间也不受影响,羽灵草虽是月神神力幻化而来,但根基却是神树,不知道神树根茎脉络分布在何处,她也只能凭借羽灵草微弱的神力去寻找感知。 后月蹲下身子抚摸着那片浅绿色的草地,埋藏在地底下的神力缓慢流动着,她试着将自身神力探入,却被无声无息地打回,叹了口气,后月轻柔地抚摸了一下柔嫩的草尖,随即起身将手按在粗糙的树干上。 她嘴唇翕动,额间神纹若隐若现,法诀从喉间溢出,莹白的字随着飞扬的发丝荡开,月光大盛,神树树枝晃动,月神神力汹涌起伏,树叶交织沙沙作响。 “怎么了?”第五夏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左丘云忽然停下,疑惑地开口。 左丘云面色突变,拔腿向前奔去:“神树有异动!” “什么……”第五夏没反应过来,脚步却下意识跟了上去,不想一阵风吹过,两人霎时顿在原地,一瞬间便失去意识。 后月款款走来,朝着二人扬手,左丘云与第五夏猛然睁眼,记忆倒回至一刻前。 “左丘家主与第五姑娘这是要去哪?”两人适才关于神树晃动的记忆被抽走,时间仍停留在方才走动的那刻,见后月突然从旁边走过来向二人打招呼,第五夏奇道:“月探使怎么在这?” 后月淡然答道:“我在此处观察神树。” 第五夏惊讶道:“你能看见神树?不是只有有神力的人才能见着……”话未说完,第五夏想起来后月是携带神力来的探使,拍了拍额头,无奈笑道,“差点忘了。” 左丘云则看向神树,开口:“我会找时间上报神使,向神使请示,让你能进结界内查看神树状况。” “无妨,等到神使觉得时机到了,自然会让我进结界的。” 第14章 晚宴 “无妨,等到神使觉得时机到了,自然会让我进结界的。” “那月探使可有看出些什么?”左丘云有心想探她实力,便故意开口询问。 后月瞥他一眼,眉心微拢:“你我所见又能有何处不同,若再不找办法多寻些羽灵草,只怕再过三年,神树将挂满枯叶。” 左丘云神色一凛,看向不远处的神树,道:“这几年羽灵草锐减,神树也肉眼可见地衰弱,左丘家已然是想尽办法在整个漠天搜寻羽灵草,只是数量仍然不能与之前相比。” 气氛有些沉重,第五夏向来不喜欢这种过于严肃的场合,站在两人身后难免抓耳挠腮,最后实在受不了,忙开口道:“事情已然如此,既然已经在找法子解决,就别总是愁眉苦脸的了。” 后月将视线从神树上收回,轻笑了声,点头道:“你说得对。” 左丘云轻哼一声,没好气道:“一天天的净会插科打诨。” 第五夏瞪他一眼:“我跟着唉声叹气你就高兴了?” 左丘云不理她,第五夏也懒得跟他拌嘴,便对着后月道:“我们准备了晚宴为月探使接风,届时左丘家所有人都会参加,还望月探使与承晚少侠能一同出席。” 后月问道:“这是左丘家自查的一种手段?” 左丘云点头。 后月只笑:“还望左丘家别让我失望。”说罢,又突然想起什么,道,“承晚这人口味独特,寻常食物只怕入不了他的眼,若他在宴席上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望各位多担待。” “这好说,让管家去了解一下他的喜好便是。只不过……” 第五夏话锋一转,眼神变得犀利起来,“适才他找我问事,我才知晓他此行并非为神树而来,既然与神树无关,那么仅凭月探使好友的身份,左丘家很难一直给他优待。” 后月垂眸,声音有些轻缓:“如今他虽置身事外,但或许有一天……”后月抬头,看向明亮的天空,再次开口时,语气已然转成郑重,“或许有一天,他于漠天而言,会是举重若轻的存在。” …… 承晚在左丘家管事的催促下合上奴仆名册时,晚宴已接近开宴,管事着急忙慌地将他带去宴客厅,甫一进门,便有多双眼睛向他投来意义不明的目光,承晚自知理亏,忙抱拳请罪: “承晚来迟,耽误各位时间,不敢请左丘家主见谅,我愿自罚三杯赔罪,还望各位不要因我扰了好兴致。” 左丘云没发话,底下的人也好整以暇地静坐着,偶有几人不怀好意地看向后月,却也是触及便移开,第五夏也瞧了一眼后月,随即向奴仆招了招手,高声道:“给承晚少侠上酒,越烈越好!” 第五夏话一落,便有窸窣的议论声不断响起。 承晚一顿,心知自己牵连了后月,但还未来得及去看后月的表情,便有人将一壶酒端到自己面前。 精致的高脚银杯盛满酒推向自己,承晚酒量不差,并不犯怵,端起酒杯敬向在场众人,便仰起脖子一口气倒入喉中。 “承晚!” 后月见承晚一饮而下,忙开口叫住他,周围偶有惊讶的吸气声,却都在承晚剧烈的咳嗽声中化做嘲笑,后月本来还在犹豫承晚能否受得住这左丘家的酒,现下答案已出,只能叹口气,朝身后奴仆小声吩咐了几句。 那酒又涩又烈,从喉中滑过像火星落入草堆,引起一片干燥的火焰,烧得承晚一时间连话都说不了,下意识地咳起来却更像揣了把刀子在喉咙里割来刺去,一时间涨得满脸通红,好不狼狈。 后月摇摇头,起身往承晚走去,接过他剩下的酒,承晚咳嗽仍止不住,却还是立刻伸手去拦她。 后月侧身将他格开,单手向高座上的众人抬了抬酒杯:“承晚不知礼数,多有得罪,剩下这两杯由我代饮,还望左丘家的各位多多见谅。” 后月擒住承晚阻拦的手,淡然地将那杯烈酒喝下,饶是后月身负神力,一杯酒下肚却还是让她的脸庞迅速升温,左丘云与第五夏对视一眼,似有些踌躇,但后月面不改色,转眼又是一杯。 那酒烈得很,承晚已然有些头晕目眩,莫说来不及拦后月,他也无力拦后月,只见后月替他喝完酒,便向左丘云点了点头,拉着承晚回了他们的位子上。 周遭议论声不断,落在后月身上的视线也变得意味深长。 两人甫一坐下就有奴仆上了解酒汤,后月命人将醉得没法坐稳的承晚架起,自己点了他几个穴位,卸了他的下巴强行将解酒汤灌下去,再将他的下巴重新掰正,将左丘家众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左丘云轻咳一声,管事也回过神来,忙拍拍手叫仆从上菜,笙箫缓缓奏起,承晚甩了甩头,稍微清醒了点,小声委屈道:“前辈,还挺疼的……” 后月冷哼一声,在心中念道:“你活该,合该让你长点记性。” 承晚一愣,也在心中默念回她:“抱歉,连累了前辈替我喝了两杯酒。” 后月端起自己那碗醒酒汤一口口饮下,问他:“你知道自己错在哪?” 承晚叹气,颇为懊恼:“我本想着我不是这场晚宴的主角,应该不需要我太早入座,没想到……” 后月笑了一声,语气冷淡:“错。” 承晚揉着脑袋不解地看向她。 “你错就错在在不了解漠天,不了解左丘家的情况下竟贸贸然夸下海口,你既知道漠天吃食不合你胃口,对入口的食物过分挑剔,怎在酒这一物上松了警惕?” 后月将手中的碗放下,发出不轻不重的一记响声,“左丘家的烈酒在漠天可是一种刑罚工具,酒入喉如吞刀火烧,一杯可醉上百日,一坛下去便可登极乐,你若真三杯酒下去,可是要去掉半条命?” “还好这解酒汤送来得快,原汤化原食,醒得快,但是你今晚少不了要吐一宿。” 承晚不解,脸色也有些难看,只觉得左丘家做事太过分:“我只是没能提前入座,甚至未曾晚到,何至于叫我这么难看?” 后月抬眼梭巡了一圈座上的所有人,凉凉笑道:“不是给你难看,是你被我拖累。” “什么?” “左丘家那群坐在上头的,都想探我的底,左丘云想用酒来叫他们明白,本来你该见了那酒就不喝的,等我给你解围便是,哪想你端起来就喝,倒给他们吓了一跳。” 承晚一时颇感无奈,也觉得自己过于莽撞,谁都无法怪罪,谁叫自己将刀递了过去,还把脖子洗净了呢。 “月探使好酒量,苓钦佩不已。”两人对话间,忽有一道女声插进,后月抬头,端起那碗解酒汤向她开口:“大当家客气了。” 承晚现下脑子逐渐清醒,虽然胃里颇感不适,但好在还能忍耐,还能重新去瞧一下这晚宴都有何许人也。 早些时候左丘家管事曾与他提过一嘴左丘家人丁不多,他还想便是没有上百,也该有几十,但如今一看,却仅有十二人,属实是稀少得罕见。 正与后月说话的是二当家左丘苓,她一发话,其他当家的也纷纷附和。 忽有一中年男子走上前来,捏着一精致小杯立于后月面前,一手撑着桌面一边眯着眼,细声笑道:“月探使,再来一杯?” 后月仍端着那碗解酒汤,与他轻轻一碰:“三当家,再喝下去,怕是要误正事了。” 三当家左丘巩不依不饶,捋了捋自个的唇上须,哈哈笑道:“正事?今晚这顿宴席的正事不就是与月探使相熟么?这酒不喝,如何相熟?” 后月嘴角挂着一抹不咸不淡的笑,没有动作。 “只怕是会误了这位探使大人打探咱们左丘家的正事吧。” 说这话的女子手里捧着一支烟斗,头发梳得十分利落,一副干练打扮,年纪大约比左丘云大上七八岁,说话间瞥了后月一眼,眸中满是不屑,一口烟吐出,熏得旁边的四当家捂了口鼻。 “大姐!”四当家皱着眉挥走烟雾,小声地抱怨了一句,二当家瞅都不瞅他一眼,继续悠悠地吞云吐雾。 “二当家,慎言。”左丘云右后方坐着的一位老者忽然开口,声音粗粝,但却中气十足,殿内吵闹的笙箫声竟也被他的话盖了过去。 二当家撇撇嘴,不再开口。 “三当家,该落座了吧。”又一老妪拄着拐杖往地砖上轻敲,承晚循声看去,恰好对上她闪着精光的一双锐眼,承晚冷静地回望过去,那老妪已然将视线调转在三当家身上。 “瞧好了,适才最先开口的,是左丘家的大当家左丘苓,拿烟斗的那位,是二当家左丘英,被她吐了一身烟的是四当家左丘礼,至于我面前这位,便是三当家左丘巩了。” 后月趁此机会与承晚密语,解释着左丘家这并不复杂的家族关系,承晚则问道:“这些当家的,原不是按年龄来排序吗?” 第15章 洗髓鞭 几位当家的很明显年纪与排位不符,二当家左丘英很明显年纪最大,其次是三当家左丘巩,再是左丘苓,最后才是左丘礼。 “左丘家按实力讲话,几位当家的与家主是同辈,与左丘云年纪一般大的左丘苓因神力差了他一截,所以没能成为家主,但在诸位当家里面排行第一。” 后月终于喝完她那碗捧了老半天的解酒汤,又闻了闻眼前的酒壶,继续道,“其实按理来说还得有个五当家,就四当家旁边那个小娃娃,是他的亲妹妹,只不过神力太弱,又与每个当家房中的小辈年纪差不了多少,便也算进下一代里头了。” 承晚看了一眼殿内的座位安排,发现每位当家的基本都带着家眷,但神奇的是,每一位当家的都只有一个孩子,而四当家未成家身边却带着个妹妹,难免让人以为那他的小孩。 “左丘家因要守护神树,所以族人出生时都会传承父母的神力,神力会传承延续,但代价是子嗣稀少,族中基本只会有九人拥有全盛神力,如今你所见到的属于左丘家血脉的有十三人,家主一位,当家的四位,小辈四位,等家主与上面四位长老逐渐衰老死去,神力会彻底注入几位小辈身上,进行新一轮的职位更替。” “那这么说的话,每个当家的只可以诞下一个小孩?那要是孩子不幸夭折了呢?” 后月点头,知道他想问的另一个问题:“是只能诞下一个小孩,所以为保血脉延续,左丘家人基本身体都十分康健,不会有早逝的情况发生,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按理说不会有这个所谓的五当家。” 承晚看向坐在哥哥旁边乖巧吃着点心的小女孩,问道:“这个小姑娘有什么特别吗?” 后月摇头:“相反,她的神力十分微弱。”说着,后月丢给承晚一颗果子,“目前来看,四当家跟家主都还未有子嗣,或许是这两人可能会出现什么偏差,所以多诞下了一个孩子来做神力的延续,这在以往也是有先例的。” 承晚接过果子,若有所思地咬了一口,但未想入口过于酸涩,一时间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后月看他这副模样,乐不可支:“吃了啊,不然你今晚估计要吐到天亮了。” 承晚怏怏地应了,十分艰难地啃起那个果子。 “月探使,您今日在左丘家考察了一天,不知对目前神树的情况,有什么看法?”左丘苓见那剑拔弩张的局面趋于平静,这才在上头长老的示意下对后月发问。 后月端坐着,脸上还残存着适才的笑意,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我倒是有个法子,只不过目前来看,感觉实施起来有点难度。” 左丘苓疑惑:“为何?” 左丘云也看向后月,不知她意欲何为。 “左丘家目前的小辈中,并没有神力强大之人,这叫我有些踌躇。” 左丘云身后又有一老者突然开口,这老者面目慈祥,说话也慢悠悠的:“不知是怎样的法子?若是有足够的时间来尝试,或许不用愁没有神力强大的小辈。” 后月礼貌笑道:“这又从何说起?” 那老者哎呀呀起来,脸色也变得红润,语气隐含喜悦:“我们家主还未成家呢,若是真需要强大的小辈,便让我们家主早些成婚生子,便有希望了不是吗?” 底下众人纷纷低笑起来,承晚双眼一转,隐隐觉得有抓到希望的苗头。 左丘云面色有些难看,冷着声音回了一句:“二长老,可不是只有家主诞下的子嗣才会是神力最强大的。” “但你是前任家主的子嗣,所以还是有这个可能的不是吗?”二长老有些兴奋,左丘家主一直不肯成婚,如今有个正当的由头催他成亲,可不能叫他放过。 左丘云不愿回答,只转向去看后月:“究竟是什么法子,为什么会与小辈有关?” 后月淡淡回道:“不是与小辈有关,是与你整个左丘家有关,特别是,各位当家的。” 几位当家的纷纷脸色微变,隐约嗅到了几分危险,只见左丘苓微微倾身盯着后月,开口:“愿闻其详。” 后月笑了笑,淡然起身,缓缓走到殿内中央,笙箫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使得后月轻柔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不断回荡着,一时叫人觉得刺耳至极。 “我想为左丘家的各位定个新规定。” 左丘云手指轻敲桌面:“什么规定?” “除了四位长老,其他的左丘族人每三个月都要凑齐一定数量的羽灵草献予神树做养料,家主与几位当家的若做不到的话,便用你们左丘家的洗髓鞭抽上几鞭,另造出能做到的左丘族人。” “至于还未成年的几个小辈,若集不齐,便去长老们那里领罚,当然,怎么惩罚便是长老们自己做决定了。” 此话一出全场大惊,都被这话吓得不轻,看向后月的眼神皆是警惕与敌视,洗髓鞭于左丘家来说意义非凡,岂能随意使用,更何况还是在一个外人提出这等荒缪规定的情况下! “你算什么东西,洗髓鞭是你说用就用的吗?真当自己是神使了不成!”左丘英蓦然将酒杯砸碎,猛地拍桌而起,气势汹汹就朝后月走去。 承晚也当即起身去拦她,然而左丘英步伐大速度快,还未等承晚靠近她,她就已经逼近后月。 承晚心下着急,却不想左丘英在离后月五步远时被猛然弹开,狠狠摔在地上,神力激荡,在屋中荡起层层光圈,震得满屋子的东西都晃动了起来。 未几碗盘落地摔碎,众人满是惊愕,久久回不了神。 承晚呆愣了片刻,随即试探着走近后月,见后月未有阻拦的意思,便走到她身侧,握住身后背着的长剑。 “不知现在我说的话,可能作数?” 后月平静地看了眼倒在地上依旧怔然的左丘英,语气淡漠地叫人发寒。 在场的左丘族人便是再如何不满,见此情况,也什么都不敢说了。 早先听闻后月负神力而来,他们还没有多当回事,毕竟这左丘家谁人没有神力在身?但如今一看才知晓,后月身上的神力甚至远在左丘云之上,难怪左丘云对她如此客气! “月探使,大姐过于冲动,还望您海涵,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左丘苓心知后月不好招惹,连忙出来打圆场,她语气诚惶诚恐,眼里却掠过几分算计,看着后月试探性开口,“但是洗髓鞭确实不好随意使用,您定的这个规矩于我们而言,也有些过于苛刻……” “是,是啊……月探使,您看,咱们能不能换个法子……”左丘巩也忙开口,适才的嚣张跋扈全然消失不见,只剩几分心悸与慌乱。 “苛刻么?”后月环视了一圈,随即将视线落在龟缩成一团的左丘礼身上,“不若四当家来告诉一下我的友人承晚,这洗髓鞭到底是干什么的吧?” 承晚莫名被点了,见后月并没有看他,便转去看左丘礼,只见左丘礼被后月“钦点”了之后整个人便十分慌张,左右环顾想要找人支援,见没人理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支支吾吾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知道。”忽然一道清脆的童声响起,后月垂眸看向那只从左丘礼身后伸出来的手,点点头:“好啊,那你说说看。” 一个小女孩从左丘礼身后探出,她有些怕后月,所以只伸出了个脑袋,双手还紧紧抓着自家哥哥的胳膊,小心翼翼道:“家主说过,洗髓鞭是用来抽走我们身上神力的神器,也是天神给予我们另一种选择的机会。” “倘若想成为普通人,可以用洗髓鞭将神力抽出,由家主把神力塑造出一副人的躯壳,再让被抽走神力的那人抽出一碗心头血注入这副躯壳,这样就能重新凝出一个代替原本那个人的新左丘族人,而原本那人将失去左丘家的庇护,不再与左丘家有关,从此生死自负。” 那小姑娘说完,还想了好一会,再连忙补充道,“哦对了,如果中途后悔了,可以将神力重新融回自身,但要是已然全部抽出,就没有后悔药吃了。” 后月满意地收回眼,看向高台的左丘云:“那么左丘家主,您觉得我这规定苛刻吗?我既不要任何人的性命,也没让左丘家有半分损失,只是叫你们在其位谋其政,若做不到便退位,这难道对左丘家来说做不到吗?” 左丘云也有些发愣,理智上告诉自己,这大概是后月为了帮自己内查左丘家做的计谋,但情感上又明白这个法子一旦实施,他必然会损失一些亲人,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左丘云沉默许久,整个屋内也安静得出奇,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正当承晚以为他不会答应时,左丘云终于起身,认真答道:“我可以接受这个规定。” “家主!” “这怎么可以!” 第16章 漠然 “家主!” “这怎么可以!” 左丘云话一出,底下便骚乱起来,左丘云没理,只继续道:“但想必月探使也知道,用洗髓鞭重塑的左丘族人,并没有多少自己的想法。” 说着,他侧眼望向左后方,承晚跟着望去,发现是从开席到现在一直没开过口的最后一名长老。 只见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眼轻阖,掩去她空洞的双眸,要不是她还有极轻的阵阵呼吸,承晚都要以为坐在那的是一具尸体。 “如今神树的情况棘手,左丘家也不能有太大变故,不若给我们一点缓冲时间,洗髓鞭可以用,但是要将神力缓慢抽出,待到时间成熟再重新做打算,予左丘家与神树多些时间,月探使意下如何?” “正合我意,不过还得多寻些羽灵草回来。”后月赞同,又看着其他人开口,“至于羽灵草数量,由左丘家主定夺吧。” “可是,如今羽灵草稀少,我只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左丘苓见事情已无转圜的余地,只能尽力再争取一些,好让自己之后的日子不太难过。 “那也是左丘家主定夺。”后月凉凉回道,“至于左丘家主要做的事,便由我来亲自监督。” 左丘苓一噎,又不甘心地问道:“那左丘家主要做的事是什么?” 后月挑眉盯着她:“你是左丘家主?” 左丘苓顿时有些难堪,看了眼没什么反应的左丘云,只小声应道:“不是……” 后月则是笑了起来:“那你管得便有点宽了。” 左丘苓面色极为难看,其余几位当家的也是面色各异,本想着借这场晚宴给后月来个下马威,未想反被一巴掌打在脸上,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还惹了一身腥,接下来的日子,只怕没那么好过了。 “后面的事我们再私下商议,酒菜已备齐,还请月探使入座,品尝一下我们左丘家的菜肴。” 屋内气氛过于压抑,左丘云心知有些事情需要徐徐图之,既然目的已达到,便有意缓和气氛,不过后月提起的时机太早,叫他这顿宴席有些难以继续下去,他一时也觉得有些尴尬。 后月眉眼淡漠,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自然,左丘家厨子盛名在外,我可不愿意浪费。” 说罢,与承晚对视一眼,便悠然自得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般端起酒杯敬了在座所有人一杯。 除了左丘云,没人回敬她,她也无所谓,只丢给承晚几颗果子。 承晚沉默地接过果子,心情有些复杂,一时捧着果子没动。 后月对自己不错,他虽然对她了解不多,却也一直觉得她是个不错的“人”,可今晚他才明白,他对她的认识不过冰山一角。 “怎么?这场面把你震住了?” 后月的密语措不及防传来,承晚默了一瞬,回她:“这般直接剥夺他们做选择的权利,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后月盯了他一会,未几笑了笑:“在漠天面前,便是一山一海要崩塌溃散,我也不会有半分迟疑,更遑论这几个小小凡人做选择的权利?” 承晚此时无比确定,他不参与她的救世是十分明智的选择,因为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知道如何去正确做一件事,但正确到过于精准,叫他一眼看见她人皮下面的真身。 那是一位令他畏惧的,对渺小蝼蚁视而不见的,冷漠的神明。 与其他的神明没有什么不同。 …… 漫长的黑夜于早饭间结束,承晚用完早饭踏出门,盯着头顶上昏暗的太阳,一时有些恍惚,自从来到漠天,见到的阳光太少,月光又过于明亮,倒让他有种日夜颠倒的感觉。 忙碌的奴仆从走廊穿过,承晚看着他们匆忙的身影,想起昨日自己翻完的名册,他的运气不太好,符合条件的奴仆中,并没有名字为“兰”的女子。 这意味着他需要与左丘家做点交换。 他不能贸然去打探左丘家暗卫,只能与左丘家光明正大来往,左丘家是商人出身,便是拿不出同等的东西与其交换,也得让他们看到自己的价值,才有与他们做交易的资本。 至于目标…… 需得借第五夏这把力。 阿嚏—— 第五夏打了个不轻不重的喷嚏。 “头儿,着凉了?”梁四稀奇地看向正揉着鼻子的第五夏。 第五夏啧了一声:“只怕是有人在算计我。” 后月笑眯眯道:“那第五姑娘可得小心了。” 第五夏瞅她一眼,一时不好分辨这个想算计她的人是不是就是自己面前这个怪人,而后月笑面虎般走在自己身边,佯装对她的探究视而不见。 趁着太阳挂天上,后月带着第五夏领着一队人上了碧尘山,昨日卖花的老板能在碧尘山找着羽灵草,那说明左丘家对羽灵草搜寻力度不够,这才漏了一座碧尘山。 “为何没在碧尘山采过羽灵草?” 后月目光落在繁杂的草丛里,视线一寸寸地扫过,随意地问着。 第五夏却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冷意,也没多辩解,只直接认下:“是左丘家的疏忽。碧尘山向来不怎么长羽灵草,便没将此处记录在册,羽灵草大肆枯萎后也曾来过碧尘山搜寻,但当时翻遍整座山都没找出一棵,便再没来这边找过了。” 后月笑了一声,没什么感情:“左丘家倒是很会省事。” 第五夏抿起嘴角,自觉羞愧:“往后会加大力度,不再放过绿岫城一寸土地。” “可别好日子过久了,懒虫变蠹虫。” 这话难听极了,但第五夏无法反驳,昨日的晚宴便是事实,左丘家的几位当家的确实是太过安逸,肚子里一晃不是半桶水就是憋着坏,如今神树情形严峻,帮不上忙还是一回事,若是从中添乱拖后腿,左丘云这个家主怕是难辞其咎。 后月蹲下身子,将手按在土地上,灵力徐徐漫入地底,探寻的触角却寻了一圈都没有反应。 羽灵草长在神树的根茎上,后月作为月神是无法凭自身神力找到由阳君神力所化的神树根茎,即便羽灵草由她所植,但主体仍是太阳神力,她的侥幸没能实现,这样下来她也与凡人无异,只能靠肉眼凡胎去识别。 “如何?”第五夏不知道后月具体在做什么,但既然她身负灵力,那么做事必然有她自己的理由。 后月起身,摇了摇头:“继续找吧。” 羽灵草枯萎,说到底是神树根茎萎缩,没有地基让羽灵草长成,她的神力找不着羽灵草是一回事,要找到萎缩的神树根茎,才是一件更麻烦的事情。 后月根据左丘家的方向定了下方位,与第五夏确定路线之后便分成几队展开搜寻,搜山不是一件好办的差事,他们已做好在这山上待上几天的准备。 都说站得高看得远,后月领着几人跃上枝头,瞧了老半天,还没找着羽灵草,倒是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脚步行近,承晚背着剑走在山林间,忽然头顶传来窸窣声,承晚抬头望去,发现后月正站在粗壮的树枝上,垂眸看他,眼含笑意:“怎么,想通了要来帮我找羽灵草?” 承晚只道:“我找第五夏。” 后月不太意外,问道:“急事?” 承晚摇头:“不算。” 后月笑道:“那你且等着,第五夏暂时没空理你。” “需要很久吗?”承晚皱了皱眉,他倒不是没空等,只是人都到这了再打道回府,多少有些浪费时间,“我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 后月小幅度地歪了歪头,看着他开口:“你的事情能重要过羽灵草?” 承晚没说话,于他而言,他的事自然是要比羽灵草重要的,只是直言不讳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他只能答道:“那我等一会。” 后月低头看着他,温声道:“我劝你还是回去,这不是你一时半会就能等到结果的。” 承晚转头看了一眼四周,隐约能瞧见左丘家的人正隐在树丛中窸窸窣窣寻找着什么,问道:“这么多人,是在做什么?” “搜山。若无意外,最快也要三日后才能谈上你的事情。不过嘛……” 后月从树枝上跃下,落在最矮的一截枝头上,俯身看他,眼里闪过狡黠,“如若你来帮忙,或许很快就能解决了。” “您太抬举我了。”承晚抬眼看她,语气波澜不惊。 后月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低头,语气随意,视线落在身上却叫人感受到探究的意味:“抬不抬举的,总得试过才知道,就怕你不给这个机会。” 承晚抱拳:“爱莫能助。” 后月盯着他瞧了一会,叹了口气:“罢了。” 后月重新跃上高处,不再搭理他,她轻点枝头,双指并拢从眼前抹过,承晚看见她瞳色变浅,瞳仁微缩,眼底似乎涌动着什么。 虽不能直接定位到羽灵草所在,但好歹能用神力目探千里,比起凡人的能力有限,后月作为神明,能更快速地推动事情进程。 第17章 搜山 “罢了。” 后月重新跃上高处,不再搭理他,她轻点枝头,双指并拢从眼前抹过,承晚看见她瞳色变浅,瞳仁微缩,眼底似乎涌动着什么。 虽不能直接定位到羽灵草所在,但好歹能用神力目探千里,比起凡人的能力有限,后月作为神明,能更快速地推动事情进程。 承晚看着穿梭在丛林里忙碌的人群,而自己却像根木头一样杵在这里,莫名觉得有几分尴尬,正想着要不先回去别在这空等时,却见第五夏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 “月探使,那花农口中的方位已寻到,正在查探有没有存活的羽灵草,要过去看看吗?”说罢又注意到身边的承晚,讶然开口,“你怎么在这?不是说你不掺和羽灵草的事吗?” “是,所以我是来找第五姑娘的。”承晚开口,庆幸自己没有白跑一趟。 第五夏奇道:“有事?” “是……”承晚突然有些难以开口,向人家打听自己主子的**,也不知第五夏会有什么反应。 承晚轻咳一声,踌躇的样子引来了后月的注意,后月倚着树干饶有趣味地听他们对话,完全不打算避嫌。 第五夏耐心有限,没时间陪他在此处支支吾吾,皱眉道:“还请直言。” 承晚深吸一口气,果断开口:“我想向你打听左丘家主与曹仙来曹姑娘的事情。” 第五夏神色变得莫测了起来,看着有些局促的承晚,她冷不丁笑了一下:“谁告诉你的?” 承晚答得毫不犹豫:“左丘家的长老们。” 话一落,便听见树上的后月突然笑了一声。 第五夏也有些意外,松了有些紧绷的神经,双手环胸道:“卖得这么彻底呢?” “瞌睡有人递枕头的便宜事,我觉得在左丘家应该很难发生,我有求于左丘家,想必在各位当家的与长老们之间已不是秘密,他们想借我这把刀来做事,那必然是他们不愿沾手的事,那么于我而言,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第五夏道:“可你还是做了。” 承晚微微笑道:“毕竟我也确实需要筹码,利用得当即可。” 第五夏拍了拍他肩膀,有些欣赏:“倒是小瞧你了,你比我想象中的圆滑得多。” “应该要更厉害一些吧。”后月低头看着两人,笑眯眯开口,“你跟他们也做交易了吧。” 承晚抬头与后月对视,树影斑驳映在她眼底,叫他看不清她眼中情绪,他直觉月神有些微妙的不悦,却又分不清真假,只收回视线重新与第五夏交流:“我让他们帮我找人。” 第五夏耸耸肩:“他们可不一定帮你找。” 承晚淡然道:“我也不一定遂他们愿。” “想要我的情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承晚对左丘家做事风格早有预料,听罢也是爽快开口:“第五姑娘但说无妨。” 第五夏勾起嘴角,语出惊人:“我要你帮忙寻找羽灵草。” 承晚愣住,立刻抬头看向后月:“前辈,你……” 后月举起双手,满脸无辜:“跟我没关系啊。” 说罢,从树上落了下来,对着第五夏“哎呀”了一声,无奈道,“第五姑娘也实在是太过敏锐,我不过就是提过一嘴,就让你瞧出端倪了。” 她看着为难,实则有些隐秘的惊喜,承晚看着后月狡黠的双眼,眉头紧皱,心知自己被她们算计上了,立刻拒绝:“还请第五姑娘换个条件。” 第五夏看着后月的反应,知晓自己押对了宝,便也不肯松口:“我只有这个条件。” 承晚有些愠怒,也不再与她们二人争论,当即转身就走,却不想后月突然拉住他,将他拦了下来:“做什么这么生气,话都没说完呢。” “不若我加个条件,就让承晚只在今天帮我打一下下手,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第五夏颇为不满,只盯着后月,有些不可置信:“你可知要我与他人说家主与曹姑娘的事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后月也认真地回答她:“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可承晚今日一举也足够份量,第五姑娘,我从不觉得你的情意太轻,只是承晚于漠天,并非几分情意便可置换。” 承晚有些诧异,只帮一日这个条件他可以接受,甚至还觉得自己贪得了几分便宜,可后月所言,却让他对自己、也对左丘云感情一事的认知变得模糊。 他其实并不明白自己于漠天意味着什么,而第五夏的反应也让他隐隐明白自己做事草率了些,他陡然有些后悔,但目前他似乎已然没了后悔的权利。 第五夏面色不太好看,但她也没有选择拒绝,只是侧过脸看着承晚,权衡了好一会,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最好是有用。” 话一落,又看了后月一眼,随即利落转身往不远处走去。 后月缓缓行近,突然地拍了拍承晚手臂,承晚不解,却听后月开口嘲他:“你要给人做红娘,也不先看看这红娘差事好不好做,白白得人怨怼。” 承晚愣了愣,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们二人这反应,他便是再笨也品出了几分滋味,沉默一瞬,又不死心地再问:“第五姑娘心悦左丘家主?” 后月轻哼一声,算是回了他,末了又凉飕飕道:“不然你真以为你拿捏得了左丘家那群老东西?” 承晚只觉懊恼,又逐渐想清楚缘由:“他们想我得罪第五夏,是因为……前辈吗?” 后月笑了笑,眼底有些冷淡:“你要是不答应他们,也得罪不了第五夏啊。” 说罢,她抬眼直勾勾地看着承晚,脸上难得挂着明显的冷意,声音也有些微沉:“承晚,你不想掺和羽灵草的事,我明白,也尊重你的决定,但不代表我允许你利用羽灵草的事宜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你很聪明,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要找上你来做这件事,因为他们想看看能不能从你这个缺口来挑拨我跟左丘云还有第五夏之间的关系,意图逃避自己的责任。而你清楚地明白这一点,并且用来做交易。” “我……”承晚张口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反驳的话,他其实并非有意这么做,只是被后月这般点明,这才发现自己潜意识里已经习惯了后月带给自己的便捷。 他是既得利者,只索取不给予,还将她出卖,实在是有些下作。 “是我的错。”承晚不再说什么,错了便是错了,再去说些什么他只会更加瞧不起自己,他抱拳向后月道歉,“我很抱歉,这件事是我对不起前辈,也算我欠前辈一个人情。” 后月见他态度诚恳,面色便也缓和了不少,又听他主动送自己一个人情,不免饶有趣味地开口:“你知道你欠我的这个人情意味着什么吗?” 承晚只敛眉,认真道:“不管要我做什么,我都认了。” 后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瞧着他确实不像勉强,这才总算松了眉头,悠悠地看了他一眼:“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承晚颔首:“是。” …… 花农发现羽灵草的地方并没有想象中的险峻,相反还是在一块极为平缓的小山坡,只是此处杂草丛生,还长着歪七扭八的野花,一眼看上去极为杂乱,晃眼得很。 “如何?”后月领着承晚走了过来,垂眸扫过这片混乱的草丛。 第五夏也低着身子蹲在草丛中,掌中端着一块小方盘,盘上指针不时摆动,只是方向始终定不下来,叫人无法确定方位。 “这是什么?”承晚好奇。 第五夏答道:“这是左丘家找羽灵草的灵盘。” 后月向第五夏伸手:“借我一用。” 第五夏毫不犹豫地递给她。 左丘家的灵盘存有阳君一丝神力,于后月而言正是能暂时消去神力之间隔阂的一件器物,她抬手正欲施法,却忽然想到什么,转手将灵盘塞给了承晚:“你试一下。” 承晚有些无措,拿着精致的灵盘茫然道:“我不会啊。” 后月眼眸深邃,看着他沉声道:“用你的法力催动,感受灵盘灵力的波动,直至它给你一个明确的指引。” 承晚莫名有些紧张,却还是按着后月所说动作起来,众人炯炯地盯着他,灵盘自它手心缓缓升向空中,后月眸中倒映出那缓慢溢出的神力,点点晶莹跳动着,仿若她胸腔中的心脏,逐渐被激动与期待给包裹住。 指针在法力的催动下不停地转着圈,顶着众人期待的目光,承晚额头沁出一层薄汗,眼见着指针开始越转越慢,承晚自己都开始心跳加速了起来,可惜天不遂人愿,那指针不管转得有多慢,始终都未曾停下。 后月紧握的拳头松了开来,竟出了一层湿腻的手汗。 “抱歉,前辈……” 后月将灵盘重新接了过来,安慰道:“没事,可能这并不是你擅长的领域。” 那么什么才是他擅长的领域呢?承晚没问出口,因为很明显后月也不知道。 后月没说什么,第五夏倒是将不满写在了脸上,承晚很明白,现在要再让她开口透露左丘云的事,只怕是有些难了。 有风簌簌吹来,后月手掌微转,灵盘腾起,她双手结印,月光自她掌心盛开,缕缕将灵盘笼住。 意料之中的,有了太阳神力做底,事情便简单了许多,指针转动了几圈,最终停了下来。 第五夏对着手下摆手:“搜。” 第18章 第五夏 搜寻范围虽然缩小了不少,但想要精准定位,仍要花些功夫,承晚看着后月单手控着灵盘往指向的方位走去,自己亦步亦趋跟在她后边,又是一阵风来,承晚眯了眯眼,在草丛中看到些许异样。 “前辈,羽灵草长什么样子?” 后月正想回答,却听他又道:“可是如羽毛般,两根手指大小的银青色嫩草?” 后月骤然回头看他,问道:“在哪?” 承晚伸手往他们前方指去:“前边树下……诶,怎么不见了?” 承晚心一跳,忙向前跑去,适才风刮过,他清楚地看到几株羽灵草熠熠地在月光下闪烁着,怎地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呢? 后月拉住他,轻声道:“不急,灵盘指引确实是在这里。” 第五夏领着人上前小心地扒开草丛,左丘家经验老道,没多久便真找出了承晚适才见着的几株羽灵草,这是这段时间来难得找到的羽灵草,所以即便数量不多,也足够叫人振奋。 “太好了,太好了!”第五夏大喜过望,将羽灵草仔细地收了起来,随即笑着对承晚开口,“真没想到,你原来有这样一双好眼睛。” 承晚却是皱眉:“可我适才所见,只是恍然一瞬。” 第五夏摆摆手无谓道:“有用不就行了,管他一瞬还是一阵。” 承晚仍觉怪异,转身去看后月,却不想后月已然盯了他好一会,他看着异常严肃的月神,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前辈?” 后月垂下眼帘,应了他一声,又道:“不知此次是否是意外,再往后看看吧,不好妄下定论。” 其实后月心中已然有了计较,并非是他双目能力过人,而是他能看见有关神力的事宜,她本以为他会与太阳神力有所关联,如今看来却与她所想有偏差。 承晚仍旧是个谜团,她想。 趁热打铁,众人继续往深处找去,灵盘由后月掌控,顺利地找到了几处羽灵草,只是承晚的“神通”却始终没有再现过。 天色暗了下来,有人肚子咕咕响,这才发现已快未时。 第五夏下令原地休整,一行人纷纷掏出干粮,第五夏好心分给后月与承晚,却被无情拒绝。 后月:“谢谢,不饿。” 承晚:“多谢,我……算了。”他宁愿饿着。 第五夏耸耸肩,咬了一口饼,席地而坐。 “不是要听故事?” 承晚一听,忙坐了下来,后月则笑着站在第五夏身后,柔声道:“我还挺佩服第五姑娘的胸襟的。” 第五夏喝了口酒,面色不变:“做生意呢,讲究诚信。” 说罢,瞧了眼天色,对两人比了两根手指头: “只不过嘛,限时,两刻钟。” …… 第五夏未当上左丘家暗卫统领前,还只是左丘云的贴身暗卫,彼时两人都还年轻,府中待不住,总爱往外跑,外头什么都是新奇的,连菜市场上剩下的一条死鱼,都稀罕得不行。 第五夏最爱吃醉梦楼的牛肉辣子面,酸辣咸香,再就上一口酒,别提有多痛快。 只是今日却没往日痛快,第五夏坐在角落里翻着自己的面,憋着一肚子气,胃口失了大半。 隔着几张桌子的左丘云点了几盘糕点与一壶茶,他慢悠悠地品着,时不时斜着眼睛瞥她一眼,眼里透出几分无奈,好像在看顽劣的妹妹。 第五夏冷笑一声,真有意思,拦着不让她去暗卫统领选拔的人是他,没有人规定她得一辈子守在他身边,怎么她想往上爬一爬,就成了她无理取闹了? 第五夏窝火,筷子将碗底戳得砰砰响,不过那点声音很快便被外头搬动花盆的声音掩盖,而后一股浓郁的花香萦绕鼻尖。 第五夏诧异,抬头便见一俏丽姑娘亭亭立于门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手下将盆盆艳丽的花搬进了店内。 那花儿可少见,第五夏一看就知道这些花并非绿岫城会有的品种,其中一株花通体雪白,可细看却泛着粉意,层层叠叠的花瓣微卷着,将中心的丹红花蕊仔细地护了起来,月光落下,还能隐约看出瓣边的金丝。 很独特,是左丘云会喜欢的娇贵花。 果不其然,左丘云上前攀谈,第五夏习武之人五感灵敏,稍微留心一听,就在嘈杂的人声中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大概。 姑娘姓曹,名仙来,是个卖花的商人,一路做生意来到绿岫城,听闻此地左丘家为龙头,早便想要拜访,看看左丘家对自家花朵感不感兴趣,可惜左丘家不轻易见客,故来此处碰碰运气。 左丘云并不反感她的行为,相反还表现出了欣赏之态,做生意嘛,太过循规蹈矩又怎能做大呢?更何况这姑娘做事磊落,说话也不卑不亢,叫人心生好感。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连第五夏背着手站在左丘云身后都没发现,还是最后左丘云不肯收下那盆花,喊第五夏过来付钱时,才发现她早已经在旁边听了好一会。 “阿绛,给曹姑娘结一下花钱,顺便再付点定金,改日上她那看看花去。” 左丘云语气兴奋,全然将第五夏的不愉快抛在了脑后,似往常那般支使着她。 第五夏眼珠子转了一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左丘云,随即勾了嘴角,冷不丁地从喉咙里吐出两个字:“没带。” 而后迈开步子,狠狠地撞了一下左丘云,背着手往外走去。 “没、没事吧?”曹仙来有些惊讶,忙将左丘云扶住,左丘云摆摆手,开口:“没事。” 曹仙来看着第五夏远去的背影,眨眨眼:“那是第五姑娘吧?” “是,阿绛顽劣,让你见笑了。”左丘云揉着肩膀,眼睑微抽,还在维持着体面,只是心中免不了有些恼火。 曹仙来摇摇头,温柔笑道:“真有脾气。” 她的笑在月光下极为耀眼,左丘云看着她,一时也忘了生气,竟难得恍了神。 左丘云一头栽进了仙来姑娘的花海里。 而第五夏似出笼的鸟,埋头在武场练习,咬牙求着她的统领位。 闲暇时听见同僚打趣,说左丘家可能要有大喜事了,又有人来问她有什么看法,第五夏撇撇嘴,只道她成了统领才是大喜事。 有年长的暗卫笑她,说她不开窍。 而她张嘴反驳,说自个只是不屑情爱,又惹来众人哈哈大笑。 第五夏不屑情爱,却不是不懂情爱,夜半汗水洒在武场的地板上,她窝在地上喘着气大口喝水,胡乱地擦掉眼角的泪。 她快半年没怎么与左丘云说过话了。 左丘云陷在他的爱里,没空再理她,她抓住机会从他身边逃开,只为可以尽早独当一面。 她知道这个机会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要说以前还能用朦胧的青梅竹马之情去与曹仙来竞争,可一旦她选择放弃,她与左丘云之间想来是再无可能了。 她会难过,可是不后悔。 暗卫统领的位置,一旦坐上就会有更加不同的人生,左丘家任何人都得给她三分面子,即便是左丘家主也不例外。 她不能永远做个低人一等的贴身暗卫,也不能一辈子围着左丘云打转,更甚者,让她去伺候左丘云与他的夫人。 左丘云如今给她的优待是看在自小的情分,可如果她的情意暴露,那这份优待还能存在吗? 情分多不可靠。 她的命运好像一直掌握在他手里,她便是再喜欢他,也抵不过这份不可控,她想自己决定她的未来,哪怕这个过程会很漫长,但只要学会舍弃,一直咬牙往前冲,总有一日,她相信她会得偿所愿。 而左丘云一无所知,沉醉在他梦一般的少年情意中。 月亮轮转,鲜艳的花儿谢了又开,武场门口的树苗抽了条,有嫩芽渐渐长出。 第五夏摒弃外界纷纷扰扰的声音,在武场不分昼夜地挥舞着她的长枪,而后在一年一次的暗卫统领选拔赛中,输给了现任统领。 那日她倒在擂台上,浑身伤痛,哭得声嘶力竭,她知道左丘云就站在高台上看她,可她已然不觉得丢脸,只觉得委屈疲惫,她已经很努力了,可仍是不够,总是不够。 她不想回到左丘云身边,再去接受他看似关怀的掌控,也不想去看他与曹仙来恩爱,她想赢,想所有人高看她一眼,想要任何人调遣她时,都要先征求她的同意。 不甘心,她不甘心! “哭什么?” 头顶传来一道沙哑的女声,第五夏抬头看去,泪眼模糊中只见统领半蹲在地,喘着气看着她,被她撞破的额头还在滴着鲜血,第五夏鼻头抽动着,两行眼泪又唰地落了下来。 “干什么啊,该哭的是我吧。”统领无奈道,捏着她的脸颊,她的哭声被噎住,看起来滑稽又狼狈。 统领笑了起来,晃晃她的脑袋,叹了口气怅然道:“你还这么年轻啊。” 她看向高处的左丘云,笑了笑:“你的归宿不在那里。” “或许,也不止于我这里。” 第二年,第五夏于统领选拔赛中取得优胜,成为新一任左丘家暗卫统领。 于同日传来的,还有左丘云与曹仙来婚事取消的消息。 第19章 天外飞仙 当日晚上左丘云提了壶好酒来找第五夏,第五夏有些发愣,看着他好一会说不了话。 两年时间,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了些变化。 左丘云将酒放下,开口道:“干什么这样看着我?” 第五夏收回视线,拎起酒壶倒了两杯酒:“你这是来贺我,还是来哭诉你的情伤?” 左丘云淡然地笑了笑:“你想听哪个?” “祝贺的话就免了,我知道我很优秀。”第五夏砸了咂嘴,撑着下巴看他,“跟我说说曹姑娘为什么拒绝你吧。” “怎么不是我拒绝她?” 第五夏嗤笑一声:“那样厉害的一个姑娘,只有她拒绝别人的份。” 左丘云倒酒的手一顿: “哪怕是左丘家主?” “哪怕是左丘家主。” 一杯烈酒下肚,左丘云疲惫地沉默下来。 第五夏看他这副模样,垂了眸,开口道:“其实我大概能猜到理由,只是我一直在想,你们相识这么久,她是不是真的肯为你放弃她过往的成就,嫁到左丘家来。” 左丘家人脉稀少,又是侍奉神树的特殊族群,故此左丘家无论男女,没有嫁只有娶,左丘族人的伴侣,皆是嫁到左丘家来。 左丘家不在意伴侣的出身条件,只在意身体是否康健,因为嫁进左丘家后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帮助伴侣诞下子嗣。 左丘家富可敌国,不需要族人出去操劳上工,闲无聊的,可帮忙打理族中生意,若是没兴趣,也可以自己在外头找点乐子,只要不影响左丘家,随便你如何。 看起来好像也不错。 可对曹仙来而言,这反而是她与左丘云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因为左丘家的名头太大,大到足以盖掉自己过往的所有。 左丘家也太过特殊,特殊到让她这个弱小的凡人感到惶恐。 曹仙来走过很多地方,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她去过的地方太少,做过的生意也不够多,漠天那么大,不仅孕育着她雀跃的一颗心,也诱惑着要装下她膨胀的野心。 她欢快地行走在天地间,觉得自己是一只忙碌的蜜蜂,靠着各种不同的花蜜来哺育自己。 自由,又痛快。 可她来到绿岫城,遇到了左丘云,停下了脚步。 她不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合拍的人,她也曾爱过其他人,但左丘云是不同的,可不同在哪里,她其实也说不出来,不过感情本就是如此,讲不清道不明。 一开始都是甜蜜的,纵使偶有不愉快,那也都算是感情中的调剂。 左丘云是个很好的伴侣,若是他做人家的夫君,想来也是个让人挑不出错处的相公。 可左丘云姓左丘。 甜蜜淡去,曹仙来逐渐听见旁人的声音,她开始害怕,退却。 因为她游遍四海、费尽心思所得来的一切,被盖上了左丘家的名号。 人们说她是靠左丘云才有了今日的成功。 她不断解释,说自己本就出色,可人们又说,至少她在绿岫城的一切,总是离不开左丘云的。 多么荒谬,她绝望地捂住脸庞,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在绿岫城的这些,或许真的有左丘云的帮助。 那么嫁给左丘云之后呢? 她要花费几年的时间为他诞下子嗣,为他抚育儿女,人生短短几十年,她就要为孩子斩去一节,错失计算不来的无数次机会;或许等到孩子长大,她还是可以继续做她的生意,可是到那时候,谁还会记得她曹仙来的名字? 人们只会说,是因为有左丘家,才会有曹仙来。 她也再不能离开绿岫城了,她会被永远困在左丘家,再也去不了其他地方,她会跟左丘家所有人一样,世代守在这里,守着神树,为漠天付出身为左丘家人该有的牺牲。 这一切都令她害怕。 她的后半生不该是这样的,光是想想,便让她觉得陷入无边地狱。 所以她决心斩断这一切。 她告诉左丘云,他知道他身上的一切很重,而她是个胆小又自私的人,她自认无法与他去面对这样的一个未来,而且她未来本该有的灿烂人生也不比他身上的责任轻。 她知道他无法为她放弃一切,那么相对的,她也无法为他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所以他们止步于此,其实没什么好遗憾的。 因为再往前一步,过往的所有美好,都要被怨怼取 代了。 左丘云说不出话,也没什么话好说,只是无力地垂下了眼泪。 自此分别,曹仙来离开了绿岫城。 而第五夏对曹仙来的所有复杂情感只剩下钦佩。 “阿绛。” 左丘云醉醺醺地唤她。 “嗯?” “有朝一日,你也会觉得左丘家成为你的负累,而就此离开吗?” “嗯……” 第五夏提着酒壶站了起来,背着手看着天上耀眼的月亮。 “不会。” 佯装醉酒的左丘云忽然睁大了一双清醒的眼,怔怔地看着她:“不会?” 第五夏转过身来,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挂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斩钉截铁地开口: “不会。” …… 两刻钟的故事讲完,后月听完悠悠地做出了点评:“看似是左丘云在做选择,其实真正做选择的你们,一个都没有选择他。” 第五夏拍拍灰尘站了起来,她将水壶别到腰间,站在高处眺望着远方,一双锐利的眸子难得变得温柔。 万家灯火点点印在她眼中,她却只锁住其中一盏,轻声开口:“至少他在选择的天平上曾一度占高位,这已说明他足够重要。” 承晚则道:“听长老们的意思,曹姑娘是又回了绿岫城,那么左丘云可是又有机会做选择了?” 第五夏笑了笑,带着难得一见的温和,摇了摇头道:“你去见见曹仙来吧,若你真能理清我们之间的选择题,你足以当左丘家的上上宾。” 话说完后第五夏又迅速招手,将手下唤回,继续钻进树丛中埋头寻找。 而后月走近承晚,抬眼看他,难得斟酌了一下,缓缓开口:“承晚,如果你有解决不了的事,可以向我开口。” 承晚有些诧异,看着后月略显踌躇的神情,迟疑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后月无奈:“感情的事,贸然插手,容易沾一身腥。其他也就罢了,如果惹毛了左丘云,你的所有事情都不必再进行下去了。” 承晚恍然,明白她这是不建议自己碰这件事,承晚也知道自己没什么感情经验要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容易遭到反噬,但凡事不试一下,又如何能知道结果呢? “我知道这事容易得罪左丘云,但是前辈放心,我自有打算。” 后月见他仍旧坚持,也不再劝他,只是温声开口道:“虽然我不太知晓你在做些什么,但要是有实在难以解决的事情,在我允许的范围内,我都可以帮你一帮。” 承晚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前辈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后月看着他的眼动了动眉梢,有些莫名其妙:“你又没跟我讲过,我如何得知?” 承晚下意识答道:“我以为……” 未说完,却又及时住嘴,后月了然地轻眨了下眼,笑了笑,无奈地摇摇头:“我真的没有窥探他人**的嗜好。” “我……抱歉。”承晚别开眼睛,不敢看她,却不想突然被后月拉过手掌,他下意识想收回,手中却被塞了两个果子。 “饭还是要吃的。”后月重新将手背回身后,笑意盈盈地看了他一眼,悠然地转身踱步走开,承晚听见她的声音渐渐拉远,“还有,我们再多认识点彼此吧。” 承晚手指慢慢收紧,看着后月的背影,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果皮,心头微动。 …… 一天悄然而过,由于今日颇有收获,第五夏也没让一群人熬通宵,招呼着众人回去休息。 承晚今日没再起什么作用,晚饭时间一到就被后月赶下山,一群人忙活一天,第五夏还想带着后月回去,却不想被后月拒绝。 “我留着,再找找。” 第五夏惊讶:“你不用休息吗?” “唔……”后月坐在树上单膝屈起,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手中清酒,“大概不用吧。” 第五夏看着她,夜色极浓,月光却亮极,洋洋洒洒落在她身上,将她轮廓照得模糊,她微眯着眼,慵懒地看着天上的星,清酒入喉,恣意得不似凡人。 第五夏突然就觉得后月看起来有些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本来还想再与后月说些什么,可此心念一动,她就什么都没心思说了。 那念头在心头盘桓许久,使得第五夏下山时仍在想着,可等到踏入月光照射不到的阴影处时,这个念头又莫名淡了很多,肩膀塌下,一日的疲惫瞬间涌上,迈入房门,一道年迈的声音传来,所有奇怪的想法顿时被抛到脑后。 “阿绛回来了。” 烛光微闪,豆大的火光将屋里的人影拖得老长,第五夏看向坐在摇椅上的老妪,当即嗔怪道:“阿嬷,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老妪虽年过八十,但仍旧精神矍铄,正乐呵呵地翻着书:“你要是今晚不回来我也就去睡了,但听说你要回来,我就再等等你。” 第五夏给自己倒了杯水,挨着阿嬷坐下,哼了一声:“下次让那群家伙嘴巴给闭牢一点。” 说着,又将阿嬷手上的书抽走,不悦道:“这么晚还看,眼睛不要啦?” “哎哟。”阿嬷从摇椅上坐起,拉过第五夏的手轻轻拍了拍,“怎么啦,今日火气这么大。” 第五夏视线落向别处,嘟囔着反驳:“哪有火气大。” “好好好,没有火气大,那可以告诉阿嬷发生什么了吗?” 第五夏沉默了一会,弯下腰枕在了阿嬷的双腿上,声音低沉:“今天有人向我打听家主跟曹姑娘的事。” 阿嬷抚着第五夏的头发,轻声骂道:“是谁这么不识好歹,来触我们阿绛的霉头,看我不去收拾他!” 第五夏低声笑了笑,蹭了蹭阿嬷,叹了口气:“他靠山大得很,可收拾不了他。” “这样啊。”阿嬷长长地念了一句。 第五夏闭上眼睛,听着外面被风吹得沙沙响的树叶声,安静了许久,几乎让阿嬷以为她就要睡着时,她却突然半睁开眼,沙哑着声音开口:“阿嬷,你当初要是选择先门主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 阿嬷抚着她头发的动作未停,并未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后悔的事,她声音平静,循循劝导:“有些事,强求不来的。” 第五夏沉默地看着地上跳跃的树影,半垂的眼帘挡住她眼底不甘的情绪,她抿紧嘴角,复又松开,只郑重道:“我非要强求。” 第20章 曹仙来 承晚今日多带了些银子出门。 他打算去会一会那个传说中的曹仙来姑娘。 临行前他掂了掂钱袋,不巧撞见后月,后月笑眯眯地看他,开口却是落井下石:“看来你的盘缠快用完了。” “随时欢迎你来给我打下手,我发你工钱。” 承晚抽了抽嘴角,决定当做没听到。 左丘家最爱说富贵险中求,既如此,说不定他此一遭还能大赚一笔呢。 脚底生风,承晚剑不离身,到了花坊门口。 曹仙来的花坊很别致,别家铺子都是一盆盆排列出来明码标价,但她却把店铺做得像个小花园,叫人一进门便觉得新奇,放眼望去都是生机勃勃的花儿。 “这位少侠,可是要找什么花?” 一捧着花的姑娘走来,亲切又客套地问了他的来意,承晚见她打扮,知晓她不是话事人,便直言道:“我找你们老板。” 姑娘有些诧异,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斟酌着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吗?” 直白得有些冒犯,承晚当即反应过来自己有些不礼貌,顿住思索了下,重新开口:“听闻曹老板也是外来人,在下见曹老板生意做得这般好,便想着拜访一下,询问如何在这绿岫城扎根。” “小兄弟,这么蹩脚的理由就不用讲了吧。” 承晚在人情世故上罕见的有些愚笨,他从小与人接触少,向来爱直言,不是很懂婉转,因此偶尔冒出的借口总是叫人啼笑皆非。 身后传来笑声,承晚听罢也有些尴尬,他转头看去,见一女子捧着几束花正打量着他。 这人打扮精致,周身气场不凡,双眸透着在江湖摸爬滚打过的老练,但又不显得刻薄难以接近,一身浅紫襦裙将整个人衬得十分贵气,嘴角恰到好处的笑容又叫人觉得亲近。 一眼便知是个不俗的人物。 “想必这位就是曹老板吧?在下承晚,今日上门拜访,不知曹老板可有空一叙?” 曹仙来手下的花仍没放下,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却又显着无声的拒绝:“你为何而来呢?” 承晚沉吟一会,抬起脚步走来,曹仙来视线随着他靠近,便听他压低声音对自己道:“左丘云。” 曹仙来表情凝固了一瞬,未几笑了下,大方开口道:“左丘家主找我有事?” 承晚微愣,还以为她会介意左丘云的名号,没想到看起来竟如此无谓,他心头困惑,却也只能按下不表,只回道:“不,是我个人有事求曹老板。” 这下轮到曹仙来好奇了,她将手中的花仔细地插在花瓶后,拍了拍手上尘土,又示意承晚:“过来喝杯茶吧。” 水雾氤氲,周围花香萦绕鼻尖,承晚看着曹仙来点茶,脑子里想着如何开口才不唐突。 一杯热茶推来,承晚回过神,听见曹仙来说话:“想好怎么开口了吗,关于左丘云。” 承晚接过茶,摩挲着杯壁:“曹老板为什么又回来绿岫城了呢?按理来说,绿岫城该是你的伤心地。” “伤心地?”曹仙来觉得有些好笑,她摇了摇头,纠正道,“这里只能算是我的失败地。” “因为这里是我的失败地,所以我又回来做生意了。这便是你问题的答案。” 承晚不解:“你与左丘云轰轰烈烈两年却无疾而终,这绿岫城还不让你伤心吗?” 曹仙来悠然地饮下自己那杯茶,语气十分平静:“若你谈感情,那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般浓烈,缘起则聚,缘尽则散,我跟左丘云之间纯粹是缘分已到了头,但我们之间好聚好散,并没有什么好伤心的。” 茶杯搁下,曹仙来的语气变低了一点,“若说有什么事是真正伤了我的,那便是在当时,人们并未真正接受这么大的一家花坊是我曹仙来开起来的。所以如今我再次来到绿岫城,就是要让这里的百姓们都重新知道,我曹仙来是多厉害的一个人物。” 铿锵有力的一段话,让承晚心中暗暗赞叹,又想起第五夏当时对她的描述,只觉她好像一直都没变化,总是可以让人为她的雄心壮志所折服。 “曹老板看来已经全然放下这段感情了。” “那毕竟已经过了十年。” “可是左丘云还未放下。” “所以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 承晚放下茶杯,诚恳地看着她:“左丘家主多年来一直都不肯成婚,我知晓要你们二人重新开始绝无可能,只是左丘家主心结在曹老板身上,不知曹老板可否……” “打住。”曹仙来轻抚额角,无奈地打断他的话,掀起眼皮看他,“承晚少侠,你是不是未尝过情爱之苦?” 承晚不解反问:“这又有何干系?” “情爱之事无法厘清。但凡你了解情爱,便不会来自讨苦吃了。”曹仙来又好笑又无奈,“谁差使你来做这差事的,他们想你得罪左丘云?” 承晚淡然应下:“我知晓,但我有求于左丘家,所以我应下了。” “有意思。”曹仙来开始感兴趣,但是说出的话却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是你这个愣头青在我这里可要不到你想要的答案。” 承晚十分淡定,看起来早有预料:“有收获再好不过,若是没有,在下另想办法便是。” 曹仙来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神色平静:“他不成婚,并非是放不下我,他的心结想来另有缘由。” “为何如此肯定?” “我回到绿岫城已有五年,你觉得如果他对我还有感情,会任由我在他眼皮子底下生活那么久,却毫无动作吗?” “或许他是不敢靠近?因为曹老板不愿与左丘家沾惹关系。”承晚以他不多的情感认知做出假设。 曹仙来忍俊不禁,劝他少听那些惊世骇俗的情爱故事:“我俩又没到死生不复相见的地步,搞得这么苦大仇深做什么?” “五年前我回来时,他也曾来看过我,除了恭贺,再没有其他话说了。” 曹仙来双目温和,挂着释怀的笑,“他看向我时,就如我看他一般,清清白白,再无半分情意了。” “再说了,以我跟他当年的感情,也没有好到十年来都放不下的程度,而且……” 曹仙来面上难得显出几分困惑,她眉头微蹙,似是陷入回忆,“有时候我总觉得,他透过我,好像在看什么人。” 承晚颇感惊讶,难不成这左丘云还有其他情人? “别这幅表情,我打听过了,在认识我之前,除了第五夏,他没有其他感情纠葛。” 曹仙来缓慢地眨着眼,陷入过往的思绪中:“他有时候看我,让我觉得他是在看一个缥缈的影子,并非是某个具体的人,而且我觉得,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曹仙来这话说得太过迷幻,让承晚也不知如何去接,只是后边又巧妙地抓住了“第五夏”三个字,念及第五夏与左丘云之间的纠葛,忙问道:“莫不成是第五姑娘?” “不,与她无关。”曹仙来摆摆手,“第五夏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他何必舍近求远。” 说着,曹仙来的注意力又被转移:“倒是第五夏。” “第五姑娘如何?” “她如今对左丘云应该也已释怀了吧。”曹仙来有些感慨,提起当年的第五夏时,语气还存有几分怀念,“当年的第五夏,真是很有意思的一个小姑娘。” “若不是她果断放弃左丘云,想来要我与她争上一争,我的胜算也不大。” 曹仙来弯了弯眉,垂眼看着泛起涟漪的茶汤,轻笑道,“可她太聪明了,知道左丘云身边的位置不好待,无论是贴身暗卫还是左丘家主夫人,都不及暗卫统领的位置来得自由。” “清醒得令人佩服。” 承晚听罢却皱起了眉。 因为后月与他提过一嘴,第五夏其实是想当左丘家主夫人的。 如今想来,第五夏的态度前后转变确实不小,只是人总是会变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说不定她已然换了想法。 不过这到底是第五夏的事,既然跟左丘云和曹仙来之间无关,那便也没有必要去提起。 “好了,说了这么多,我还是想跟你讲明白。”曹仙来将茶杯搁下,语气郑重。 “左丘云如今不肯成婚,与我无关,若是非要提起当年的感情,那我只能是认为他在与我的这段感情中明白了些什么,以至于让他不敢再动娶妻的念头。” 承晚颔首,站起身来向曹仙来抱拳道谢:“我明白了,多谢曹老板愿抽空与我解惑,今日叨扰良久,还望曹老板见谅。” “无妨,下次有时间,可多来我花坊逛逛,看有没有喜欢的花。” 曹仙来微笑起身,熟练地为自个花坊揽客。 承晚则十分上道,当即开口表示:“不用下次,今日我也打算挑几束花回去。” 他来找人家打探消息,总不能空手来,承晚虽有时愚笨,但关键时刻仍是拎得清。他很明白,像曹仙来这种生意人,与其直接给人好处,不如成为她的客人,让她多做几桩生意拉个回头客,才是更有效的答谢。 曹仙来笑了开来,眼中带了几分赞赏,悠悠开口道:“那我带少侠逛逛。” “有劳。” 第21章 奉神 “少侠可有什么喜欢的花?” 承晚对花其实没什么研究,他自小长于芦苇荡,见过的花也大多是河边的野花,还是到了漠天,才在月神像附近看过那么多娇艳的花。 . 月神像…… 承晚忽然想到那日月光下的月神,心念一动,视线不由得往浅色花朵探去。 曹仙来注意到他偏好,便有意领他往浅色花区走去,她也不过多介绍,只等着他自己挑中。 “这是什么花?”承晚忽然伸手去够那被花压低的树枝,几朵盛开的粉白花朵坠在枝尾,月光落下将其衬得朦胧清冷,却又尽显温柔,让人一瞧就不由得想起后月。 “这是玉兰。”曹仙来向他解答。 承晚轻念了几遍,却只觉得熟悉,便问曹仙来:“这花好像不是很稀罕?” 曹仙来轻笑道:“稀罕不稀罕的,那要看少侠自己喜不喜欢。” “我喜不喜欢不打紧……”承晚低声呢喃。 “少侠准备送人?” “嗯……”承晚默了一瞬,踌躇着开口,“奉神。” 曹仙来了然,脸上带了几分对神明的敬意,温声道:“奉神的话,虽说玉兰少见,但细想来又与月神大人十分相配,买来供奉月神,倒也算不错的选择。” 承晚本来还有些犹豫,听完曹仙来的话后倒也做了决定,开口道:“那便麻烦曹老板了。” 曹仙来颔首,找人来摘花,承晚百无聊赖,在花坊里乱逛。 天色渐暗,花坊逐渐挂起了灯笼,不同颜色的花区会换上相应的灯罩,即便是昏黑的夜晚,也不影响客人买花。 但承晚却在这一片融合进黑夜的斑斓中瞥见了一抹不同寻常的光亮。 承晚瞳仁微微放大,紧紧地盯着那微弱的光芒,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奇异地加快,双脚不自觉地往光亮处走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十分确定,这是一株羽灵草。 那抹光藏在层层叠叠的花叶里,承晚仔细地绕过错落的花盆,在角落处蹲了下来,小心地拨开拦在面前的绿叶,终于在一处湿润的土壤里找到了那株羽灵草。 与昨日所见的羽灵草完全不同,这颗羽灵草小得可怜,只有纤细的根茎孱弱地顶着一小片圆盖,承晚猜测,这大概还是一颗幼苗。 那样隐蔽的地方,那样不起眼的一株幼苗,偏偏在他眼里会发光,能让他一眼见着,还十分肯定就是羽灵草。 承晚现在不得不承认,在羽灵草这事上,他确实挺有用的,要是自己是后月,也会想要他来帮忙找羽灵草。 “承晚少侠,你钻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传来曹仙来的声音,承晚没回头,只将那盆花小心翼翼地端出来,随后指着幼苗问她:“曹老板能看见这株幼苗么?” 曹仙来眯着眼睛看了下,待看清不起眼的一抹草后,连忙道歉道:“我们这的花许多都是在别处培育后送来的,土壤里难免会长些杂草,但这些不会影响花朵生长,如果客人介意,我们在出手前都会再仔细修剪。” “不,不是……”承晚连忙解释,只指着这株幼苗小声开口,“这株草对左丘家来说很重要,不知曹老板是从何处得来的?” “这……”曹仙来也有些意外,看着那幼苗,皱着眉开口,“这株草倒是不知,想来是随着花一起被栽种下来的,至于这花,普通的木槿,在我银波湖的庄子运过来的。” 承晚点点头:“我知晓了,这就回去告知左丘家,这盆花我也一并买走了。” 曹仙来则道:“既然对左丘家意义非凡,小小一盆花便不需谈买卖了。” 承晚却拒绝道:“不必,曹老板照常算账即可。” 曹仙来也不多问,将人带去结账。 承晚两手抱着花,心里一想到能在后月面前扬眉吐气,就颇为自得。 他此行关于左丘云那点子感情事宜有没有理清另说,能将这羽灵草幼苗卖人情给左丘家才是大收获。 正想着,承晚抬脚欲迈进左丘家大门,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怎么,这么开心?” 承晚回头,便见后月向他走近,他忽然觉得有些局促,捏紧了那束木兰,而后月笑吟吟的眼神却从他脸上移到了木槿花盆上。 她面色骤变,低声道:“羽灵草!” 承晚点点头,后月却越过他往前走,小声地在他耳边留下一句:“屋里细说。” 眼见着后月踏进左丘家,行色匆匆地越过门口的月神像,承晚手上的玉兰顿时有些尴尬,他本打算献给月神像,如今后月走在前头催促着他,倒叫他不好奉上去了。 叹口气,承晚只得先此事按下,随后月一同进了屋里头。 “你这是在曹仙来那得来的?”一进门,后月直奔主题。 “是。”承晚点头,复述了这株幼苗得来的经过。 后月听罢沉吟了一会,做出判断:“我一会便去银波湖看看。” 承晚意料之中,没打算掺和,未想后月突然问他:“你要与我一同去吗?” 承晚有些惊讶,随即拒绝:“这与我无关吧。” 后月挑眉,有些意外,背着手看他:“我以为你想通了。” “只能算是还前辈一个人情。”承晚说着,将手中的玉兰放起,继续开口,“还有,顺便跟左丘家换点盘缠。” 后月笑了起来,打趣他:“难怪不让曹仙来给你免单,原来是想自己占这功劳。” 承晚则理直气壮:“本来就是我的功劳。” “是,要不是你,还找不着呢。”后月笑着答他,未几又敛了笑意再次问他,“真不打算来给我跟左丘家打下手?” 承晚想起自己每每见到羽灵草时内心的异样,莫名的悸动与兴奋,某一瞬间他会觉得自己与漠天有了联结,让他在这异世大陆有了几分安全感。 可是……后月看出他的迟疑,也不再劝,于她而言,有这份迟疑已经足够了。 “无事,一切看你自己。”后月抱起那盆花,温声开口,“我去找左丘云。” “对了,你那束玉兰很好看。” 似一阵风起,卷着花香从心间掠过,承晚眼睫轻颤,蜷了蜷手指,见她准备离开,骤然开口:“等等。” “嗯?” “前辈是月神,哪有你去找他们的道理。” 承晚走向门口,站在后月跟前,“我去跟他们说,顺便要我的好处。” 后月有些好笑,没想到他还计较这个:“他们又不知道我身份,再说了,这里是人家的地盘。” “但你比他们任何一人都厉害,弱者臣服强者,再自然不过。” 后月不太赞同他在人类社会践行这套规则,但他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只别扭地开口:“那束木兰花,送给前辈。” 后月有些惊讶:“给我?” “反正买都买了,我看漠天世人爱送花给月神,那我便也供奉一下月神吧。” 说完,没再等后月说什么,他急匆匆地离开,仿似怕听到后月调笑的话语。 后月眨了眨眼,拿起那束皎洁的玉兰端详了一会,未几噗嗤一笑,悠悠地坐了下来。 真是个别扭的家伙。 …… 在曹仙来的花坊找到羽灵草幼苗的消息一出,左丘家立刻派人去花坊秘密搜查,后月则与第五夏领着一队人去了银波湖,刚出门一刻钟,越乔便从窗外翻了进来,恰好撞见承晚。 “越兄?” 承晚惊讶地看他,越乔开口:“我找月探使。” “我总不能偷偷翻窗进女子的房间吧。”见承晚没讲话,他不耐烦地解释,未想承晚指了指门外,开口:“我是想说,前辈刚出门了,你要是找她,可以去银波湖。” “银波湖?”越乔一阵惊愕,忙问道,“怎么突然去了银波湖?” 承晚将事情原委告知,越乔沉吟片刻:“倒是巧了。” “怎么了?” “我查到线索,就是跟银波湖有关。” 越乔敲了敲桌沿,似在思索着什么,承晚见他这副模样,也不打扰他,他从曹仙来那回来后还没喝过一口水,未想刚给自己倒上一杯,就被越乔夺了去,越乔咕嘟一声下肚,掏出一袋银子给他: “承晚,帮我跑一趟去银波湖。” 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而承晚也确实需要钱,但他一直不愿掺和此事,可不知道为何,总是被拖下水:“我不去。” 越乔多少知道他对此事的抗拒,要他帮自己办事大概需要更大的好处,思来想去,越乔在他房里翻出纸笔,唰唰写下两张菜谱交给他:“拿着。” “这什么?” “竺荒的菜谱,我按照漠天人做饭的习惯总结出来的,你拿给漠天任何一位厨师,都能做出符合你口味的饭菜。” 承晚狠狠心动了,这对他来说是完全无法拒绝的条件,毕竟他来到漠天之后就没吃过一顿好饭。 果子虽然能果腹,但吃久了仍觉痛苦,人活着大半的意义是为了吃,纵使他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也无法拒绝一顿可口的饭菜。 承晚将这两张菜谱当金子一般地仔细拿着,最后挣扎道:“越兄怎么不自己去?” 越乔则漠然道:“我不能在左丘家人面前露面。” 承晚这才记起,在第五夏眼里,他还是一个黑商。 “不能跟他们透露你的身份吗?” 越乔起身,看了眼窗外,打算找机会离开。 “于观寻司而言,除了自己人,任何人都不可信,就算是左丘家主,也是如此。” 承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越乔与他交代完,便又翻窗走了,而他看着手上的菜谱思索许久,忍痛收起,出发赶往银波湖。 第22章 银波湖 “也就是说,我们派出去的人这几日跟着那个姓乔的黑商,查出了左丘家确实有人在利用羽灵草做交易。”后月听着承晚的转述,站在湖边看着平静的水面。 “土壤……”第五夏脚尖用力,碾了碾脚下的土地,而后又蹲下抓了一把泥土,“我们的暗卫还找不到那个黑商,观寻司就已经能拿到人家的鞋,并且根据脚底的泥判断出此人来过银波湖了。” “观寻司可真是了不得。” 火药味很浓,承晚不由在心里猜测着,第五夏到底是因为自己的手下被比下去了发火,还是因为他们左丘家有什么秘密被发现而心虚。 “观寻司的人都是漠天百里挑一的勇士,左丘家的暗卫再是如何的翘楚,绿岫城也只是漠天的一隅,若你觉得观寻司手脚过快有越俎代庖之疑,那还请你忍受。” 后月面无表情,说出的话不算好听,“你需知晓,你所带领的暗卫虽然不错,但却被左丘家内部蠹虫拖累,若不解决这些事情,你的手下只能一直忙于给主子善后,做不了更多。” 第五夏面色不虞,她有太多不甘心与不服气,可是后月说的是事实,她无法反驳,只能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银波湖地处北岭,而北岭,是大当家的地盘。” 后月一手环胸,另一只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下巴:“左丘苓啊……” “倒也不是我护短,只是因这银波湖的巧合就怀疑到我们当家的的头上,我觉得还是有点不够有说服力。”第五夏看着陷入沉思的后月,咬了咬下唇,苍白地辩解。 后月看都没看她一眼,淡然开口:“所以现在不是在找证据吗。而且,”后月话锋一转,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在我看来,左丘苓并不是会做出这种明目张胆事情的人。” 第五夏有些惊讶,问道:“为何这么肯定?” “左丘苓毕竟是这群当家的之间,最有脑子的一个。”后月点了点脑袋,嘴角微勾,“是你的话,你会把赃物明目张胆放在你的地盘吗?” “说不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第五夏回道,“而且如果没有承晚这个意外在,说不定我们永远不知道还有这些龌龊。” “龌龊的话,大概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更甚。”后月眼帘半垂,承晚看着她,敏锐地嗅到几分不寻常。 第五夏与承晚有些不明,后月却没继续说下去,只是道:“如果不是银波湖这里有羽灵草,那么就是特地选了这个地方来做交易。” 后月一寸寸地扫过脚下的土地,与在碧尘山的感觉不同,她一踏进此地,就隐约地感觉到了羽灵草的存在。 还是不小的数目。 能让左丘家人拿着灵盘都找不到这么大量的羽灵草,这背后,只怕不只是有左丘家人参与了。 后月笑着盯着那顷湖泊,双眼却有如寒霜,原以为神树有异实乃无可奈何之事,未想竟有人从中作梗,弃苍生于不顾。 “先把银波湖这地方搜一遍,再同步着人调查曹仙来花室来往的人,如若银波湖没有羽灵草,那便是有人身上携带幼苗,落在了花室那里。” 后月吩咐完,向第五夏多要了个灵盘,不打算与她一同行动。 “承晚,你随我来。” 承晚诧异,在第五夏遗憾的眼神中跟上后月,第五夏看起来想让他帮忙出力,不过论优先,必然还是后月。 “前辈,怎么了?” 两人穿过一片灌木丛,行至罕无人烟的地方,耳边传来澹澹水声,后月走在承晚面前,一步一步踏在地上,承晚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随着她的脚步声一声一声地变重。 月光异常的明亮,刺得他睁不开眼,他有些局促地迈着步伐,听到自己越来越澎湃的心跳声,走在前头的后月骤然停下,他措不及防要将她撞倒,却被她拉住胳膊稳住。 他耳边明明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却还能听到后月轻柔的声音:“睁眼。” 霎时间万籁俱寂。 眼前本该浮金的漆黑湖面却变成一片灵动的白银水波,这意味着什么,承晚明白自己非常清楚。 因为他每当见着羽灵草时,胸腔莫名的激动总先替双眼提醒自己这些仙草的存在。 他十分清肯定,这片湖泊底下,藏着相当数量的羽灵草。 “前辈,这……?”承晚震惊得几欲说不出话。 “如你所见。”后月淡然回他。 “这么多的羽灵草,左丘家搜不出来?” 后月点点头,开口道:“所以左丘家,需要防范。” 承晚若有所思:“难怪不告诉第五夏这事。” 说着,又觉得不对:“不过我觉得左丘家没理由做不利于神树的事。” “是。”后月应道,“如果不是左丘家所为,那便是有高手在帮忙掩盖这些羽灵草的存在,此人有此等本事,不容小觑。” “所以在没调查清楚之前,谁都有可能是潜伏在左丘家的卧底,谁都不能相信,自然也不能透露出一点我们知晓这片羽灵草存在的秘密。” “这就是放长线钓大鱼?” 后月笑道:“那是比你想象中还要长的线。” 承晚点点头,不再多问。 后月则对着满怀的月光松了口气,嘴角挂了几分喜悦:“虽然有人不怀好意,但目前来看绿岫城的情况比我想象中的好很多,羽灵草数量足够,救得了目前的神树。” “这些羽灵草就足够了吗?”承晚好奇,又道,“这里只是绿岫城的一小部分,除开这里,肯定还有不少。” “不,没有那么多。”后月看着倒映在湖面上的圆月,“这里大概就是绿岫城八成的羽灵草了。” “这么肯定?” “若有再多,神树不至于如此。”后月声音低沉,叫承晚听出了几分忧愁。 承晚看着她:“不再找找吗?” 后月摇摇头:“不了,有足够的一部分即可,剩下的,让观寻司与左丘家去做。”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后月话没说完,承晚心领神会:“要揪出藏起那么多羽灵草的那个人。” 后月弯着眼看向他,眼含笑意:“要助我吗?” “……暂时没这个打算。” 后月奇道:“怎么越乔叫得动你我却叫不动你?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心甘情愿?” “不管什么好处,我都不会再深入了,我不愿再去冒风险。”承晚答道。 后月眉头微蹙:“无论如何都不肯?” 承晚点头:“抱歉。” “可你每次见着羽灵草时,双眼都异常明亮,你的眼睛骗不了人,你分明很在意羽灵草。” 后月看着一整片湖泊的光亮,仍旧不甘心,而承晚一时无法反驳,后月又趁热打铁:“还有你想做的事,或许我可以帮你。” 承晚摇头,果断拒绝:“我自己有能力办好这件事。” “用你看得见羽灵草的能力去跟左丘家做交易?”后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这仍旧与羽灵草有关。” “不一样。”承晚毫不犹豫地回她,“我用的是我自身的能力,可随时抽身,并没有真正介入到羽灵草的事。” 后月听罢,短促地笑了笑,似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 承晚只当没听到。 而后月无奈地叹了口气,在月光下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清风拂过,湖水晃晃荡荡,后月捻了捻指尖,心里腾升出了几分愧疚。 断更一段时间,最慢11月会恢复。 主要是没存稿了,而且最近身体跟心情都不太好,写不下去,等恢复了再继续努力写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银波湖 第23章 第五兰 银波湖离左丘家并不算近,承晚去时快马加鞭,用了一日多的路程,回来时左丘家雇了马车,将承晚舒舒服服送了回去。 三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承晚甫一落地,便听到了不少的传言。 但那不是他该管的。 他只捧着菜谱去找左丘家厨子,在几位厨娘诧异的眼光中盯着她们做完了一顿饭,便如捧着珠宝般小心翼翼地端着自个的食盒回了房间,饿死鬼投胎般吃了个痛快。 敲门声起,承晚心中一沉,后月与第五夏不在左丘家,越乔找他从不走正门,左丘云没理由找他,如此,他大约能猜出在此时找他的人是为了什么了。 “承晚少侠。” 承晚开门,看着眼前殷勤的小胡子,礼貌开口:“三当家。” “哟,吃饭呢?”左丘巩闻到饭菜味,探头看了一眼,“不打扰吧?” 承晚皮笑肉不笑地应他:“不打扰。” 说着,侧过身请他入屋。 左丘巩迈进屋子,打量了几眼屋里的陈设,便收回眼,掀开衣摆大大咧咧坐了下来。 承晚未合门,看了眼外边偶尔走过的奴仆,将门卡住,好让他们此次谈话显得足够光明正大,这才回身在左丘巩身边落座。 “不知三当家此次找在下,是有什么要事?” 左丘巩摸了摸胡子,盯着他得意一笑,拿出一本册子晃了晃,放在桌上两指并拢推给他:“听闻承晚少侠在我左丘家寻人,某愿尽绵薄之力。” 承晚视线跟着那不大的册子,并未开口。 “范围不大,只有我这一支的族人以及暗卫,名字里有‘兰’字的,都帮你挑出来了。” 承晚抬眸,看着他含着精光的双眸,冷静地开口:“无功不受禄,不知道三当家是有什么事需要在下帮忙?” 左丘巩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他肩膀:“承晚少侠够爽快,既如此,我也直接说了。” “我想知道,此次在银波湖,都发现了什么。” 承晚不动声色,心道果然如此。 银波湖找到羽灵草这事在左丘家可谓掀起轩然大波,所有人都想着知道这其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最该着急知道这事的大当家左丘苓还没找上门来,左丘巩就急忙来示好,这其中还是与这几日的流言有关。 有消息自银波湖传来,说观寻司的人在四个当家各自的领地,都找到了羽灵草。 消息有几分真假他不知道,但他很肯定后月在等人上钩,谁先乱了阵脚,谁就要先接受审判。 “三当家不知道吗?”承晚佯装惊讶,避重就轻道,“前辈与第五姑娘在曹老板的花坊附近找到了五株羽灵草。” 承晚的反应在左丘巩意料之内,他依旧是笑,语气和煦:“这我当然知道,只是承晚少侠必然知道更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承晚微微笑道:“三当家想多了,在下能知道些什么?不过都是与大家一样罢了。” 说着,又点了点册子,解释道,“我与前辈虽是结伴来左丘家,但我只为找人而来,并不参与羽灵草的事。” 左丘巩“唉”了一声,直道:“这话说的,你那日急匆匆赶去银波湖,不就是为了羽灵草?” 承晚摇头,耐心与他开口:“那只是受人所托。” 左丘巩眼珠子一转,敲了一下册子,悠悠然道:“那如今也可受我所托,叫我知道一些内幕不是?” 承晚挂在嘴边的假笑已然有些僵硬,他能说些什么,他知道得最多的就是银波湖那顷湖水下面埋了不少的羽灵草,其他是再不知道了。 难不成要与他说这些?他毫不怀疑月神会在顷刻间出现在自己面前,无情地夺走他的性命。 他还没活够呢。 承晚将册子推回给左丘巩,再次言辞拒绝:“抱歉三当家,在下确实不知。” 左丘巩神色一滞,眼里掠过几分不耐,但也没有翻脸,只是“啧”了一声,开口:“看来承晚少侠是嫌我诚意不够。” “不,不是……” 左丘巩长吁一声,摇摇头站了起来:“罢了,既然这点东西不能让承晚少侠开口,那某改日再来。” 左丘巩摩挲着衣袖,面色有几分凝重,他摸不清这其中消息的含金量,便也难以估算交易价值,眼前的人看起来又是个不好撬开嘴的,只得回去再做打算。 承晚将册子拿还给他:“三当家,这个,还请拿回去。” 左丘巩将册子推了回去,忙开口道:“哎呦,收下收下,我这都拿来了,哪还有拿回去的道理。” 两人推搡了一阵,最后还是左丘巩强硬地将册子塞回到承晚手中,他用力地箍紧承晚的手腕,压低声音对他道:“小小心意,承晚少侠就别拒绝了,某也不求其他,就是若有事,还请承晚少侠帮上一二。” 说完,速速抽身而去,承晚看着他大步离开,握紧了手中册子,眉头紧锁。 烫手山芋般的册子被承晚放起,并没有掀开,曹仙来的事他还未与第五夏和那群长老们算清楚,还不需要左丘巩的“人情”。 再说了,一旦接受这册子,这就意味着他真的要搅和进羽灵草的事无法脱身了。 他又不是走投无路,何必惹一身腥。 承晚走到门口打算将门关上,却不想远远看见了大当家左丘苓站在走廊边上看着他,一见他出来,便轻扇扇子对着他点了点头,笑容莫测。 承晚顿时倍感头痛。 走了一个三当家,又来一个大当家,那后面岂不是还有两个当家也要来找他? 视而不见显然是不行的,承晚硬着头皮,转身将门合上,向左丘苓走去。 “大当家找在下有事?” “我想你应该猜我的目的与我刚才那二哥相同。”左丘苓轻笑着,扇子小幅度轻摇着,遮住下半张脸,只剩一双上挑的眼仔细地上下打量着他。 “在下不知羽灵草的事,还望大当家另外找人打探消息吧。”承晚礼貌地拒绝,不想再给她纠缠的时间。 “你可猜错了。”左丘苓单手环胸,手中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我来呢,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承晚心中警铃大作,当即告辞转身:“想来不是我该知道的事,大当家慎言,在下告辞。” 说完急匆匆便要离去。 不想左丘苓却在他身后不慌不忙地开口:“第五夏的祖母,名唤第五兰。” 承晚脚步猛地一顿。 左丘苓慢悠悠走上前来:“如何,这是你想知道的事情吗?” 承晚情绪有些糟糕。 一方面,他为左丘苓这种强行拉他下水的行为感到十分不悦;另一方面,她提供的可谓是十分有价值的消息,他心中很明白左丘苓能这么直接地给他这样具体的消息,那么这个第五兰,极有可能就是他想找的人。 “大当家希望在下如何?”承晚冷着脸,语气有些冷意。 左丘苓不是傻子,知道强做的买卖走不长久,况且现在是她有求于人,自然是要用更多的好处来换一个有利于自己的机会。 “承晚少侠不必担心,我所求不多,只求关键时刻,能帮我在月探使面前美言几句。” 承晚有些意外,但随即又想通了其中利害关系。 左丘苓能做这个大当家,脑子确实比左丘巩好上许多。 她不问自己在银波湖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旁敲侧击后月到底藏了些什么心思,只是用这种强硬的办法来为自己求得一个缓冲的机会,好叫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刻,或许能在绝处逢生。 只是承晚又犯了难,这般答应她他又不甘心;但是若不答应,自己凭白得了这么个消息又不作为,又实在算不上是君子行径。 承晚这边还在纠结着,那厢左丘苓已经施施然走远了,对她来说,她根本不需要具体答案。 距她观察,承晚就是个原则性强得有些古板的人,违背他心意的事他根本做不出,所以,直接将他拉下泥潭,才是最有效的方式。 …… 承晚决心找后月与第五夏好好谈谈这事,闭门谢客盼了好几天,这才将二人从银波湖盼了回来。 今日风有些大,刮起了不少凋零的枯叶,勒马声响彻天际,落叶被不同的脚步碾碎。 与往日不同,这次两人从一进门气氛就有些不对,几队暗卫整齐地跟在她们后面,阵仗极大。 动静不小,引得几位当家的纷纷从屋内走出,神色各异地看着站在院中心的后月跟第五夏。 忽然身后又传来脚步声,几队佩剑的暗卫有序地侧身,为中间让出一条道,随即有熟悉的叫喊声响起: “放开,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 承晚骤然睁大眼睛,愕然地看向被紧紧绑了手脚押上来的越乔。 越乔剧烈挣扎着,那张本就动过手脚的脸如今又添了许多伤势,整个脑袋肿成馒头似的,十分惨不忍睹。 很难与最开始那惊为天人的容貌对上号…… 这厢挣扎声不断,后面又有人被押了上来,与越乔的愤怒比起来,这人倒是那没么火爆,只是满脸都是眼泪,哭着求左丘家放过。 承晚十分怀疑这也是个观寻司的卧底。 第五夏只当没听见,径自抬起手,轻巧地向前一挥。 几位当家的霎时被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