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考科举当首辅》 第1章 第 1 章 隆冬时节,寒风刺骨。没有要紧事的人都在家里烤火取暖。不得不出门的行人,穿上家里最厚的衣裳,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以防冷风顺着灌进来。可饶是如此,仍然无法抵御刺骨的寒冷。 今年的冬日格外寒冷,冷风仿佛能穿透一切。 在外头站了半个时辰,首辅萧云笙整个人快被冻成冰柱。刚一进屋,忙抱起汤婆子取暖。几碗热茶下肚,原本快要冻僵的身体才逐渐恢复生机。感叹道:“今冬这鬼天气,就该窝在家里烤火。只要出了门,无论穿多厚的衣裳,都会被冷风打透。” 萧首辅母亲的祭日在隆冬时节,每年都要顶着刺骨寒风去坟前祭拜。往年虽冷,尚能靠厚衣裳御寒。今年却不同,在寒风中站半个时辰,冷到周身血液仿佛都要凝固。 萧首辅心中极为苦闷,趁着祭拜的时机,在墓前与母亲诉说心中的忧虑与不快。过于动情,以至于忘了时间。 萧云笙的母亲名叫萧浣。萧浣本是街头流浪的故人,被先帝赏识,才得了建功立业的机会。从乞儿变成大将军,这一生也算无憾。 萧云笙两岁丧母,连母亲的长相都不记得,只知道母亲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虽然母女二人缘分甚浅,没多少相聚的日子,仍极为依赖母亲。每次心中有烦闷和迷惘,都会去坟前说给亡母听。 外人看来,萧首辅一生顺风顺水。二岁承袭母亲留下的爵位,成了正一品国公。二十首次参加科举,高中探花。得皇上赏识,入仕后平步青云,官至首辅。日子比神仙都快活。 但人活在世上,怎能没有烦心事。 当今圣上英明睿智,称得上是一代明君。常言道好人不长命。不仅好人不长命,好皇上也不长命。 皇上与母亲感情深厚。太后离世时,圣上不过三岁。三岁小娃娃骤然失去母亲,悲伤过度,一病不起。虽经太医全力救治,保住了性命。但伤了身体根本,缠绵病榻。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 入冬后,皇上的身体越来越差,随时都有驾崩的危险。小公主今年不过九岁。若皇上驾崩,一个九岁的娃娃继位,不知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历朝历代都有娃娃皇帝。遇到这种,多半会让太后摄政,再选几个顾命大臣辅佐小皇帝。 偏偏这一套在齐国行不通。当今皇上后宫空无一人。别说皇后,连个有名分的妃子都没有。去哪儿找个太后摄政? 没有太后,辅政大臣更为重要。作为当今圣上最倚重信赖的臣子,萧云笙定是托孤大臣的不二人选。 萧首辅近日心心神不宁,烦躁不安,正因为这件事。历朝历代,又有几个辅政大臣有好下场。一旦小皇帝长大成人,辅政大臣第一个拿来祭天。比起权势,萧云笙更盼着能善终。这难得善终的辅政大臣,爱谁当谁当。 但万事不能随心所欲,若真到了那天,萧云笙只能含泪接受。要是敢拒绝,估计会被当场拖出去砍了。活不到小皇帝亲政那天。 思来想去,只能盼望皇上多活几年再死。那时公主已经长大成人,明白事理,能直接继位亲政。她也能逃过一劫,不必当这个辅政大臣。 萧云笙日日求各路神仙保佑皇上身体安康,可不知是不是求神的方法有误,皇上身体一日比一日差。 人在绝境,总会胡思乱想。众生皆苦,人遇到难事,多半会去求神仙保佑。求的人太多,神仙也管不过来。萧云笙心想,母亲生前是人杰,死后应该也不是个厉害鬼。去地下定能混个好差事,说不定已位列仙班。 与其求不认识的神仙,不如求母亲,说不定会有奇效。这个想法极为可笑,但也只能这样做,谁叫萧云笙在天上只有母亲这条人脉。 趁着母亲祭日,萧云笙把心中所想一股脑说出来。忘却时间,也忘却寒冷。直到府中下人怕她冻坏身体,在一旁苦苦哀求,萧云笙才从自己的世界抽离出来。 缓过神来,开始研究晚饭。萧云笙最爱吃锅子,尤其是在冬日里。外面寒风刺骨,有时还会飘着雪花,这种时候吃上顿热腾腾的锅子,真是神仙日子。吩咐下人先准备食材,自己则继续在被窝里躺着。 萧云笙天生懒散,比起荣华富贵,更喜欢悠闲自在的生活。若无人管教,整日与狐朋狗友厮混,多半会成为一无所成的纨绔子弟。 万幸萧浣待人真诚,交下许多朋友。众人念着往日的情谊,帮忙教养萧云笙。萧云笙没有长歪,成为沉湎酒色的纨绔子弟,反倒成了同辈的翘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名动天下的大才子。 世人都说萧云笙有状元之才。 偏偏萧云笙对做官毫无兴致,一想到要爬起来上早朝,每日有处理不完的事务,只觉生活无望。抱着传家的爵位悠闲活了二十年。忽然有一天,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萧云笙居然觉得自己太闲了,急需要找点事情填补内心空虚。索性去参加科举考试,验证自己是否有状元之才。 一考登科,高中探花。如果换成别人中了探花,必定欣喜若狂。二十岁的探花,几十年也不一定能出一个。可到了萧云笙这,却是失落大于喜悦。 她这人一向自信。旁人都说她有状元之才,她自己也这么认为。最后没能考中状元,还是有些失落。 能写出好文章,不代表能当好官。有些人名次虽高,却是呆书生,真到了处事时就麻了爪。萧云笙不一样,不但能写出锦绣文章,也能办好各种差事。自身能力强,还擅长揣摩皇上的心思,每次说话都能说到皇上心坎儿里。这样的好臣子,皇上岂能不爱。 政绩斐然,又得皇上喜爱。萧云笙平步青云,二十二岁入内阁。两年前,内阁首辅裴筝致仕。首辅之位空缺,皇上提议让萧云笙当新首辅。 此提议一出,立刻遭到群臣反对。萧云笙政绩斐然,但人太过年轻,当首辅不能服众。皇上不顾朝臣反对,一心维护萧云笙,把年仅二十七岁的萧云笙抬上首辅之位。 …… 锅子架起来,满屋弥漫着香味。萧云笙终于肯从被窝里爬起来。哪知天公不作美,连安安稳稳吃顿饭都成了奢望。 下人急匆匆来报。“宫里传信,陛下圣体违和,请大人速速入宫。” 萧云笙魂儿都快吓没了,立刻放下筷子,对下人吩咐道:“不用套车了,我骑马进宫。陈国公府离宫中不远,若是快马加鞭,一柱香时间就能到。” 管家冬安忙劝道:“哪怕中午艳阳高照时,在外面站上一会儿,都得冻得透心儿凉。夜里只会更加寒冷。骑马入宫,会冻坏了人。” “陈国公府到皇宫必会经过闹市。刚入夜是最热闹的时候,人多,车马也多。若乘马车入宫,在路上堵小半个时辰都是常有的事。耽搁了正事,没人能承担起责任。” 冬安聪慧过人,闭嘴不再劝说。皇上病危,作为皇上的最信赖的臣子,若萧云笙姗姗来迟,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一人一马,路上但凡没有彻底堵死,都能有法子通过。凛冽的寒风似刀子一般扎进身体里,浑身的热气散尽,头脑也有些不太清醒,只靠意志硬撑下来。快马加鞭,用了一炷香时间赶到宫中。 宣德殿极为安静,并未见到群臣痛哭的场景。这是个好兆头,至少证明皇上还有救,没到群臣跪听遗诏的场面。 总管大太监王喜道:“陛下身体已经无碍,萧首辅不必担心。” 倒不是王喜与萧云笙有仇,传假消息吓唬人玩。而是当今圣上萧清昱体质极为特殊,有时会出现假死的情况。所谓假死,是指呼吸和心跳都微弱到几乎探查不到的程度。旁人都以为人死了,悲伤痛苦,甚至开始准备丧礼。萧清昱这时又悠悠转醒,给众人一个大惊喜。折腾了一圈儿,把别人吓个半死,自己却没事。 入夜,萧清昱呼吸微弱,脉象时有时无。怕出大乱子,只能按照最坏的情况准备。怕事情闹大,扰乱人心。王喜并没有派人去重臣家挨个报信儿 ,只派人去了陈国公府,请萧云笙入宫。 只要萧首辅在宫中镇场子,就算圣上驾崩,也不至于出大乱子。萧云笙理解王喜的难处。尽管空跑一趟,大冷天冻个半死,也没有责怪他。“陛下情况如何?” “陛下已经清醒过来,太医正在诊治。首辅先去暖阁等候,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到了暖阁,王喜忙让人上了热茶,又命人拿来几个暖手的汤婆子。先是精神上受到惊吓,又顶着雪骑马,险些懂没半条命。如今顾不得在宫中要守规矩,往御用软塌上一靠,闭目眼神。 萧云笙的手指被冻伤,又疼又痒。有了指套保护,还是冻伤了手。若没有带上指套,把手包裹起来。一路握着缰绳,手指都能冻掉。 若是寻常臣子,在宫中大气都不敢喘,身体不适也只能忍着。唯恐坏了宫里的规矩,触怒皇上,引来杀身之祸。可萧首辅是天子宠臣,无所畏惧。命向王喜拿了冻伤药膏,抹在手上,痛苦缓解了许多。 王喜急匆匆赶来。“大人,皇上召见。” 皇上召见,不能耽搁。以皇上现在的身体,能挺过能挺过这次,不一定挺过下次。说不定哪天人就没了,得珍惜活着的皇上。 第2章 第 2 章 元昌帝面色苍白,靠在软枕上。 每次面圣,萧云笙都能混个座。日子久了,甚至形成习惯,甚至不必开口皇上赐座,自己随便找个空位置坐。现如今萧云笙犯了难,环顾四周,只找着一个空位,很明显是她的位置。 可这位置离皇上实在太近,紧挨着御塌。人坐上去,基本和皇上快贴上了。一想到要紧挨着皇上,萧首辅头皮发麻。行礼起身后,直直站在原地,没敢有下一步动作。 元昌帝指着塌边的雕花木椅,笑道:“萧卿不必疑虑,这位置就是给爱卿准备的。” 活见久,皇上居然笑了。 元昌帝性子清冷。萧云笙身为天子近臣,都没见皇上笑过。 皇上开口,萧云笙没有推脱,在椅子上坐定。 元昌帝闭目沉思,没有搭理萧云笙。一旁的萧云笙内心抓狂。难不成皇上这一病,把脑子烧坏了。 有事说事,没事放她回家。哪有把臣子叫到塌边,一句话不说的道理。萧云笙胆子再大,也不敢未经允准,直接开溜回家。 百无聊赖,只能歪过头看元昌帝。元昌帝不愧是名动天下的美男子,尽管君臣二人日日相见,只要凝神细看,仍会被这张脸震撼。 萧首辅一生最爱美人,年少时为了美人闹出过大笑话。这事已经过去十九年,回想起来仍觉得好笑。萧云笙那时不过十一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 有闲人突发奇想,要评选天下第一美男子。最初听到这个消息,她只觉得无聊至极。长相这事本就是一人一副眼光,怎么能评出个第一来? 没想到经过一通无聊操作,还真评出个第一。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萧云笙的死对头张程。张程出身名门,才貌双全。二人年纪相仿,常被世人一同提起,并称为双璧。 但在萧云笙看来,张程的才貌都不及她,根本不配与她并称。只不过世人大都喜欢成双成对的东西,明明没有合适的人,也要拉个人配成一对,张程就属于为了凑数硬抬上来的。 萧云笙自负有才,性子狂妄,一般人看不上。旁人越把二人捆在一起,她对张程的厌恶就越深。这个名不副实的家伙居然抢了第一美男的名头,真令人无法忍受。 毕竟在她心中,只有表哥裴四郎才能当起齐国第一美男的称号。张程属实欺世盗名,占了表哥的名头,抢了表哥的风头。 萧云笙愤愤不平。尽管评选已经结束,仍然想为裴四郎争争第一美男名头。大笔一挥,写下传世名作《裴郎赋》。 《裴郎赋》分为三部分。质疑张程第一美男的含金量、提出自己心中的第一美男裴郎、盛赞裴郎的美貌与才华。 那时年轻气盛,万事都想争个高下。干出为了帮旁人争第一美人的名号,专门写赋的奇葩事。 《裴郎赋》立意奇葩,但文采极佳。又赶上评选第一美男的风口浪尖,很快传遍大街小巷。京城中人不说能通篇背诵,也能背出其中一两句。 世人极为好奇,这位裴郎是何许人也,萧云笙这种眼高于顶的人,都能专门写文章称赞。 京中闲人甚多,有好事者多方打听,终于确定《裴郎赋》中的那位美人的真实身份。此人正是吏部尚书裴湘的长子裴四郎。 裴湘是家中幼女,上头有四个姐姐。姐妹五人养在一处,感情甚好。长大后个个出挑,做官的身居高位,经商的家财万贯。五姐妹约定,五家的孩子按着年龄统一排序。 裴湘的长子在家族中排行第四。裴四郎身体不好,时常生病。家里怕养不活,连个正经名字都没取。 家人怕裴四郎出门受风,丢了性命。把人拘在家中,从不让他出门见人。裴四郎虽出身名门,却从不世家子弟交往。京中几乎没人见过他。 人人都想一睹裴郎的美貌,看看文章有没有夸大。哪知没过多久,竟然传来裴郎病逝的消息。裴郎离世时不过十一岁,美人早逝,世人哀叹怜惜。尽管没几个人见过裴郎的真容,却都默认《裴郎赋》所写为真。裴郎逐渐成了美人的代名词,只留世人怀念。 毕竟是年少时的文章,《裴郎赋》的水平远不到传世的水平。但因为饱含深情,能引起人的共鸣,意外成了传世之作。 思及往事,萧云笙心中动容,开口念起了《裴郎赋》。全然忘了自己身处皇宫,身边还躺着闭目养神的皇帝。 不出意外,元昌帝被吵醒。他并未生气,反倒笑的更加开心。“爱卿真是个重情之人。十几年过去,竟还记得裴郎。”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萧云笙被拉回现实,惊出一身冷汗。“臣一向喜爱美人。裴郎是一等一的美人,臣又岂会轻易忘却。别说过去十几年,就算过去几十年,臣都不会忘却。” 元昌帝道:“美人虽好,但毕竟是过去的事。人该活在当下,天下美人甚多,难道没人能入萧卿的眼。” 萧云笙摇摇头,“无人可及裴郎。” “难道连朕也不能及吗?” 这话让人怎么答。皇上一向持重,怎会说这么奇怪的话。难不成鬼门关走一趟,虽捡回一条命,但了失了神志,才会说出这种疯话。 “陛下天人之姿,无人配与您相提并论。臣虽是个好色之徒,也不敢不顾君臣之礼,贪图皇上的美貌。” “萧首辅为何年岁越大,胆子越小。记得从小到大,爱卿可没少贪图朕的美貌。小小年纪就为朕写赋,争第一美人的名号。怎么现在如此拘谨?”元昌帝满眼得意,像只诡计得逞的狐狸。不似平日那般深沉,无比鲜活。眼前手握天下的九五至尊与萧云笙心心念念的少年郎重合在一起。 萧云笙自诩演技天下第一。毕竟旁人演戏只能骗别人,她连自己都能骗过去。不想记得的事就能从记忆里抹去。明知元昌帝就是裴四郎,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却能假装不认识。一口一个陛下叫着,演出一个贤臣该有的样子。 萧云笙如坐针毡,忍不住挠红肿发痒的手指。元昌帝察觉出异样,“手怎么了?” “事出紧急,臣嫌马车太慢误事,骑马赶过来,冻伤了手。上药后,仍有些不适。” 元昌帝苍白的脸上有了几分血色。“你竟这般在乎我,连安危都不顾。” 不是朕和爱卿,而是你和我。 萧云笙如今身心俱疲,并不想转换身份,陪元昌帝回忆旧情。只想继续扮演一个贤臣,说贤臣该说的话。她双手紧紧绞着衣袖。“臣受陛下深恩,自该以身相报。” 元昌帝强压下火气。许是死里逃生,心情大好。皇上都有心思关心臣子吃什么。“萧卿可用过晚饭?” 萧云笙肚里空空,本能摇了摇头。可转念一想,自己明明吃过一片牛肉,并且那牛肉还很香,现在还在回味。想到此处,萧云笙又点点头。 若换了旁人,必定十分迷惑。又摇头又点头,这饭到底吃没吃? 但萧清昱太过了解萧云笙,只从这两个简单的动作动作,就能知晓她的想法。“用饭用到一半,被人打断。忍痛放下饭碗人,飞奔入宫。” 哪里是吃到一半,明明是刚吃一口。想起香到灵魂出窍的骨汤锅底,鲜嫩多汁的肉片,萧云笙欲哭无泪。满脑子都是锅子,甚至都没心思拍马屁,说句皇上圣明,一眼看出臣心中所想。 好好一顿饭被人打断。萧云笙越想越气,委屈到快要哭出来。 元昌帝柔声安慰道:“这种时候不该拿你取笑。一顿饭而已,四哥赔给你就是了。” ‘四哥’二字如一把利剑刺穿心房。只简单两字,就能让萧云笙感到浑身发冷。 元昌帝做事周全,绝不会是无意中提起,定是要重提旧事。萧云笙不想面对,干脆装作没听到。 元昌帝极为失望,但仍没有放弃。“是一顿饭能解决的事吗?别说一顿饭,十顿饭都不行。你这人讨厌,没事搞诈死吓唬我,我告诉你,这次的事对我造成极大的伤害。我受了极大的惊吓,至少折损了十年寿命。只赔几顿饭,怎么可能糊弄过去。我要你答应我,与我相伴一生。” 一个死里逃生的病人,身体极度虚弱。这么长一段话,元昌帝中间歇了几次,才勉强说完。 萧云笙仍然没有反应。 元昌帝冷笑道:“萧首辅,这话听着耳熟吗?” 之前可以当没听到。这回皇上指名道姓,肯定要回答。“臣有点印象,似乎在哪儿听过。” “朕记得萧首辅的记忆一向很好,怎么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 “臣的记性确实很好。只是记性再好,也记不住十几年前说的话。” “不记得没关系,朕替你记得。这话是你十一岁时说的。你说过我们两人要相伴一生。这话如今还作数吗?” 元昌帝越说越激动。“演了快十年明君贤臣的戏码,还没演够吗?纵使我二人不再是夫妻,还有青梅竹马的情分。你就这般恨我,都不肯哄哄我这个快死的人。” 元昌帝话语如刀,刀刀扎在萧云笙心上。萧云笙不愿想起过去的事,元昌帝偏要拉着她叙旧,给她添堵。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一向脾气火爆的萧云笙。 既然步步紧逼,决不能再装失忆糊弄了事,不能让她一个人堵心。偏要逼人到悬崖边儿上,就别怪人反击。 明知道要说的话会引来雷霆之怒,甚至有可能会受罚。萧云笙仍没有半分胆怯,甚至有心思捋一捋鬓边的碎发。 “逃避过去的难道只有臣一人。若无陛下配合,明君贤臣的戏码也演不下去。既然陛下重提旧事,臣斗胆问一句,陛下可还记得元嘉公主。” “人死不能复生,破镜亦不能重圆。陛下与臣的过往,不只有相依相伴,更有痛苦和无奈。人命横在中间,如何能回到过去。帝王路注定孤独,无人可以相陪。” 两人自幼一起长大,相伴三十年,太过了解对方。萧云笙一张嘴,就能扎到最痛处。 元昌帝脾气极好,很少对人发火。莫说臣子,对身边伺候的宫人,都很少见他发火。不常生气的人,不知该如何发泄心中怒火。尤其是惹祸的人还是萧云笙。萧云笙是元昌帝的心尖上的人,别说重罚,就是说几句重话都不忍。 怒火中烧,却无处却发泄。元昌帝随手抄起个东西扔了出去。绝世好玉摔成两半,着实可惜。那玉佩是元昌帝的爱物,日日带在身边。盛怒中急需找个东西发泄怒火,偏偏手边没有别的东西,这个日夜不离身的玉佩可遭了殃。 那玉佩是元昌帝母亲的遗物。早已不是一个物件,而是个多年陪伴自己的老朋友。气人事一桩接一桩,重病未愈的元昌帝几近崩溃,连吐了几口血。 萧云笙彻底慌了神。后悔万分,就算心里不痛快,也要等皇低病好再说,何必跟病人置气。 元昌帝眼神冷到极致。“出去。” 事是自己惹出来的,萧云笙绝不会一走了之。又怕上前惹人厌恶,只能呆呆站在原地。见萧云笙不走,元昌帝更加愤恨。“朕让你出去,没听见吗?不是立志要做个贤臣?怎么敢不听朕得话。” 一时气话引来这么严重的后果。萧云笙心如刀割,悔恨不已。直挺挺站在这,只会更加让事情更加糟糕,只能遵旨退下。 萧云笙并未离宫,而是在殿外等候。天子病危,重臣该守在身边。寒风刺骨,身上的热气逐渐散尽。为了保暖,萧云笙蹲下抱膝,缩成一团儿。 这个场景太过熟悉,年幼的她也曾在风雪中缩成一团,也是这般绝望无助。 第3章 第 3 章 十八年前。 裴府出了件大奇事。 裴家四少爷死而复生。 原本连大夫都说没救了,让裴家准备后事。没想到人居然又活了甭管事情有多神奇,人没死总归是件大好事。 四少爷性情温和,在府中极得人心,如今死里逃生,众人皆是满脸笑容。唯有管家裴兰忧心忡忡。只因有个本该在场的人不知踪影。这人正是四少爷的表妹萧云笙。 萧云笙幼失父母。由亲姑姑,也就是四少爷的母亲扶养长大。因着这层关系,表兄妹自幼长在一处,感情极好,像亲兄妹一般。 事出反常必有妖。之前沉浸在伤痛中,来不及细想。如今人救回来,心放回肚子里,才发现不对劲。二人感情甚笃,接到兄长病危的消息,萧云笙必会第一时间赶到。裴府与萧府一墙之隔,半柱香就能感到。现如今过了一个时辰,四少爷死里逃生,萧云笙却不知身在何处。 难不成是听到消息,身体急出了问题,才没能赶来。 五年前,四少爷生了场大病,险些丢了性命。萧云笙悲痛万分,衣不解带守在塌边。不吃不睡,只是眼巴巴看着兄长。铁打的身体也经不起这般折腾,萧云笙最终还是病倒了。纵使在病重,嘴里仍念叨着兄长的名字。 那架势,若是四少爷没没救过来,萧云笙只怕也要跟着去了。 怕萧云笙得了消息急坏身子。裴兰特意嘱咐报信的家丁不可照实说,假称人还有救。 萧云笙自幼长在裴家,是裴兰看着长大的孩子。想到这个可能,裴兰顿觉天旋地转,忙冲出门去核实情况。刚出门没走多久,就发现坐在雪地里的萧云笙。 如裴兰所料,萧云笙得了消息,第一时间赶来。两家是邻居,府邸只有一墙之隔。事出紧急,萧云笙没走正门,而是从翻墙进了裴家。听见满院的哭声,知道大事不好。 哭声如利剑刺入心中,她双腿发软,再难挪动一步。天地茫茫,无处可去,只能缩成一团,待在雪地里。 等裴兰找到人时,萧云笙已在雪地里坐了半个时辰。睫毛上挂着冰碴,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 ,像是被人丢弃的可怜小猫。 “小祖宗,怎么在雪地里坐着。这么冷的天,会冻坏人的。”裴兰边说边上前,想要把萧云笙扶起来。 误以为兄长离世,沉浸悲痛之中。感到有人接近,几近崩溃的萧云笙怒火骤起,一把抓住来人,直接把人举了起来。她出身将门,自幼习武,小小年纪一身好功夫。不过十一岁 就能轻松举起个大人。 裴兰惊魂未定,忙出声讨饶。“小祖宗,是我错了,不该打扰您。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折腾。” 萧云笙逐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做了荒唐事,赶忙把裴兰放下。经过这一番折腾,萧云笙没有一丝力气,歪倒在裴兰怀中。 裴兰赶忙劝道:“四少爷已经脱离危险,如今已无性命之危,大人不必伤心。” 萧云笙不敢相信。“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如果真为了我好,就该告诉我真相。而不是为了安慰我,说谎骗我。”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大人若不信,可随我一同进屋。” 屋内原本守了不少人,见萧云笙来了,自觉让出一条路。萧云笙快步冲到塌边,趴到兄长的胸口。感受到心脏的跳动,萧云笙终于相信人确实还活着,刚才不过是虚惊一场。 周围人的双眼红肿,明显是哭过。看来不光是自己,裴府上上下下都被骗了。 死里逃生的病人需要静养,留在这不仅帮不上忙,还会给大夫添乱。纵有万般不舍,萧云笙仍旧没有留在朋友身边。此后每日探望,哪怕裴四郎在昏睡毫无意识。在一旁看看睡颜,萧云笙也算心满意足。 养了一个月,裴四郎的身体渐渐好转。谈起这次死而复生的离奇事件,两人心有余悸。 萧云笙满腹委屈,终于找到机会倾诉。“我本来在吃锅子。外面寒风凛冽又下着大雪,这种天气最适合吃锅子。吃到一半,裴家家丁上门。见他如此着急,我就知道大事不好。他说……” 那日的事虽已过去,她仍心有余悸,一回想就觉得心如刀割,说不出话来。 “说我死了。”没想到一旁的裴四郎毫不忌讳,直接说出来。 “呸呸呸,太晦气了。大过年说那个字,太不吉利了。” 裴四郎对生死之事并不挂心,自然说话也没有忌讳。没想到萧云笙这般在意,连那个字都听不得。大概是关心则乱,有个随时有可能死的朋友,所以听不得死字。 裴四郎赶忙换个话题。“不说这些晦气事,说说你的事。听说你最近奉诏入宫,皇上找你,可是要给你安排个差事?” “老师告诉你的。” 萧云笙口中的老师正是裴四郎的母亲。两家长辈感情甚好,连带着孩子也亲近。二人尚在襁褓时已经相识,一起玩耍。玩累了,两个小团子靠在一起呼呼大睡。 裴四郎道:“我又不会算命,怎会知道你的行程。肯定是听娘说的,我才知道这事。不过差事这事儿是我推测的,看了你的反应,定是我猜对了。你今年不过才十二岁,肯定不能当差。皇上这么做,是想照顾陈国公府。只是你的学业该怎么办?” “陛下想让我入御林军,护卫宫城。我年纪还小,不可荒废学业。我仍旧学习,趁着学习的空闲去当差。俸禄照常拿,但不用每日当值。一月去个三五天就行。陛下不愧是我娘的结拜大哥,我的干舅舅。这等白拿钱的好事,怎会轮到我头上。” “陛下此举,定是想让你走武职,女承母业,光耀门楣。皇上不会放你去战场冒险,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是将你留在身边当亲卫。” 萧云笙疑惑道:“我得了个好差事,是件大好事。四哥,你为何不恭喜我。你做事一向周全,该不会忘了吧?” “差事再好,你不愿意干也没用。你这人最爱自由,再轻松的差事,也不如没有差事。我猜你肯定当场拒绝了。” 萧云笙笑道:“我这人一向随性,在家里可以当土皇帝。在外面可得收敛性子。那可是在真皇上身边,万事不能由着性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头脑一热,惹出祸事,把家里葬送了。四哥,我的选择对吗?” “愿你万事随心而行,四哥永远支持你。记得你很敬佩古人,想有一番自己的作为,造福天下百姓,名垂青史。” “我如今也想有一番作为。只是比起名垂青史,更渴望活好现在。我不过年纪还小,不能把话说死。说不定我长大后,改变主意,选择当官实现心中理想。” “长大后可能不会再有这么好的差事。天子亲卫,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当。” “到时候我要真想去当官,去考科举就行。等考上状元,还怕没官做。” “四哥,你病了这些日子,不知道外面出了多大事。江尚书被革职问罪。早年是天子近臣,风光无限,如今成了阶下囚,令人唏嘘感叹。伴君如伴虎,当官可不是件容易事。稍有不慎,就会落入万丈深渊,再不得翻身。” 裴四郎道:“我虽不知江尚书所犯何事。江公子可是个十恶不赦之徒。能纵容儿子做出诸多恶事,江尚书想来也不是个好东西。” 江公子仗着有个尚书爹,四处横行霸道。不久前,刚与二人起过冲突。 半年前,二人出去游玩。因为不愿显露身份,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衣裳简朴,身边也没带几个侍从。 二人在画舫上赏月,耳边传来一阵嘈杂。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江府家丁在撵人。 不巧,江公子也想来游湖赏月。 河道很宽,能容下几十只船。大家互不干扰,本能皆大欢喜。偏偏江公子想要独占一条河,河上不能一艘旁人的船。 众人畏惧江公子,只能自认晦气,上岸回家。 萧云笙一向是个小霸王,从没受过这等气,坚决不肯走。江公子见有人不从,怒上心头。让家丁上前开骂,将父母家人都问候一通。 萧云笙脾气火爆,岂会白白挨骂。想冲上前,把江公子打一顿。 裴四郎忙上前阻拦。见好友不顺着自己,萧云笙更是气得跳脚。“别说是他,就算是他爹江尚书见了我,都要毕恭毕敬。惹到我算是踢到铁板上了。我今天必须得打一顿出气。别以为有个尚书爹就敢横行霸道。一个小小的尚书之子,陈国公府还没放在眼里。” 裴四郎道:“若论家世,陈国公府无所惧怕。只是正面起冲突,必会被人记恨。江尚书是并非善类,有的是阴险手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性子火爆,又无父母护持,若有强敌对你怀恨在心,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走。” 萧云笙怒道:“我从来没受过这种羞辱,这事绝不能忍。人活一世,就该任性而为,而不是瞻前顾后,忍气吞声。明枪也好,暗箭也罢,我都有本事挡下。” “不是要你忍,而是不要正面硬刚。你不用掺和这件事,把一切交给我。他敢羞辱你,我要让整个江家都付出代价。” 裴四郎眼神冷的可怕,像换了一个人。萧云笙对身边的人感到无比陌生。对峙许久,萧云笙还是选择暂时忍耐,没有与江公子起冲突,不为别的,只为不让朋友担忧。 不过是个小插曲。既然没有当场打回去出气,事后也不必挂怀。萧云笙继续过自己滋润的小日子。后面又是写赋争第一美人,又敢上挚友重病,早忘了这件事。 听到江家出事的消息,没来由想到四哥那句承诺。可转念一想,江家的事多半与裴四郎无关。裴四郎固然聪慧绝顶,但终归是一介布衣。平日里体弱多病,活着都费劲。怎么可能有本事扳倒尚书府。 第4章 第 4 章 明知道不可能,萧云笙却仍觉得这事与四哥有关。与其在心里猜测,不如直接问问本人,“江家覆灭,可与四哥有关。记得你曾说过,必定要让江家付出代价。” “羞辱你的人,必要让他家破人亡。”裴四郎的声音那般冷,让萧云笙觉得似乎不再认识眼前人。 萧云笙道:“相伴多年,我竟不知四哥有这样的好本事。我很好奇,四哥到底是如何扳倒全是滔天的尚书府的。” “你一向最讨厌勾心斗角,没想到竟然会对这事感兴趣。” “四哥的事,我每一件都想知道。” “江尚书虽是贪官,但也是个能臣,颇有政绩。加上他做事极有分寸,知道什么钱能贪,什么钱不能贪。人无完人,皇上念他是个能臣,没有追究他的烂事。他却不知足,竟然暗中与几个朝臣勾结,想要拥立襄王。真是自寻死路。” 裴四郎道:“我早知江尚书心怀不轨,但假装不知道。毕竟我与江家无仇,没必要趟浑水,以免引火。他的好儿子竟敢羞辱你,我绝不能忍。”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半年,裴四郎一想到那日阿鸾委屈愤怒的表情,心中仍然隐隐作痛。 "江家一心求死,我自然要成全他们。我那日并非随口胡说,而是心中有底。手里握着把柄,知道如何对付江家。我将江尚书的绸缪告知东宫。太女果然震怒,动手灭了江家。” 裴四郎说的轻松,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不费吹灰之力,借着太女的手灭了仇人。可事情凶险至极,甚至险些丢了性命。 太女萧清越知晓后并没有太大反应,反而问了裴四郎一个问题。“四郎,你可知为何江尚书要拥立孤的幼弟。” “推一个本来没可能登上皇位的人,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江尚书是个赌徒,想要赌一把。” “孤今天二十五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当了十五年的储君,地位稳固。襄王年幼体弱,怎么看都不像能与孤抗衡的样子。江尚书是个聪明人,就算要赌,手里也要有筹码,总不能一头扎进去必输的赌局里去。你可知江尚书的筹码是什么?为何会觉得襄王能撼动孤的地位?” 裴四郎心有一惊,连忙跪在地上。双目紧闭,冷汗直流。他并非不知道答案,只是决不能说出口。 萧清越锐利的眼神仿佛能穿过皮囊,看清裴四郎心中想法。见他不肯坦诚回答,萧清越有些气恼。 “我不是太平天下,养在深宫的储君,年少时随父皇征战四方,方有了齐国的天下。我有定国之功,又是名正言顺的储君。理应众人心服口服,安稳无忧,稳坐储君之位。” “只因为我是女人。世上还没有女人当过皇帝。我不甘心力,事事做到最好。可仍有朝臣觉得,女人不该当皇帝,一心扶植襄王。朝堂上那些男官看着恭顺,” 裴四郎恨不得自己能隐身,让太女忘了身边还有个人。他在太女身边长大,了解她的性情。萧清越极为好强,从不愿以弱示人。 现在一时动情,将心中苦闷一股脑发泄出来。过会冷静下来,万一觉得丢人。他这个知道内情的人可就要遭殃了。听了这种事,还有命活着回去吗? 萧清越话锋一转。“四郎,你也是男人。难道会甘心看着女人登上皇位。恭顺的外表下,是不是也藏着别样的心思。” “我绝无此心。那些人都是愚蠢之人。不说真心,只说利益。但凡不是自己当皇帝,谁当皇帝又能如何?男子也好,女子也罢。谁做那个皇位,对我来说并无差别。” 萧清越仰天大笑,那笑声仿佛催眠的符咒。听了裴四郎这番心里话,她不但没让人消气,反而更加生气。抄起匕首,抵在裴四郎的脖颈处。 匕首的寒气渗进皮肤,游走在全身。生死攸关,比起恐惧,裴四郎更加心寒。不知自己一番话,怎会激起萧清越的杀心。 伴君如伴虎,储君也是君,实不该有太多奢望。到底在身边儿长大的孩子,萧清越多少也该有些感情,竟能毫不犹豫的杀掉。 裴四郎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呆呆坐在地上。他不会轻易放弃生命,安心受死。只是现在挣扎也无意义。人在东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出去。萧清越放弃杀念,他才有可能活命。 那些身居高位的男官才是最大的威胁。他只是个身体孱弱的少年,说不定那天就病死了,能不能长大成人都难说?怎会第一个遭殃,难道是因为自己刚好在身边。 知道躲不过,只能想对策。幼年时曾和萧云笙偷溜出去玩。回来后被母亲抓个正着。为了免受惩罚,只能开始演戏。用慌张委屈的小眼神盯着母亲,假装可怜。 生死关头,只能用这一招。希望萧清越念着这么多年的感情,能一时心软。这方法奏效了,本就没有下定决心的萧清越对上这样的眼神,彻底放弃杀念。 将匕首交给裴四郎。“孤看着这匕首精巧,想着送给你当礼物。你每次都有仆从侍卫相伴,按理说不会有危险。但凡事都有例外,靠人不如靠己。匕首小巧,可以藏在身上防身。” 裴四郎双手颤抖接过匕首谢恩。劫后余生,仍在后怕。 “你小小年纪,却有这般心智手段,令孤很是惊奇。你在孤身边多年,平日里温顺懂事,却不想有这般手段。本以为是只温顺的小鹿,养在身边解闷。没想到是只野心勃勃的小狼。尤其善于伪装,连孤都被你骗过去了。平日里俯首做小,只为有一日咬断狼王的喉咙,成为新的狼王。” “出身世家,又怎会有单纯心善之人。人活世上,又岂能不争。臣虽不是纯善之辈,但也绝不会做恩将仇报之事。殿下教导之恩,臣永世难忘。若做被弃殿下之事,定是天地难容。” 若换作平时,身体疲惫,便起身起身告辞,回府休息。可今日情况不同,纵使二人无话可说,身体也快要支持不住。太女未发话,也不敢有太大动作。 “萧云笙在你心里竟然这般重要。重要到让你舍弃一切。为了替她出气,置自己于险境。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提到阿鸾,原本昏昏欲睡的裴四郎骤然清醒。 “你原本可以把江家的事透露给母亲,让裴尚书出面解决。既不会暴露你的心计和野心,又能达到心中所想。可你仍然自己跳了出来,亲自来找孤。” “自幼相伴,情深似海。唯有亲自报仇,才能消心中之恨。” “裴家对孤忠心耿耿,孤自然不会害你。只要你不生异心,孤必不会伤害你。你若不肯安分守己,生了不该生的心思,孤必定不会手下留情。” 从东宫死里逃生,裴四郎回府后大病了一场,还出了死而复生的离奇事件。 “四哥,你与太女如何相识的。” “五岁那年,有次时出门偶遇。我不知殿下身份,只以为是个美人姐姐,两人相谈甚欢。许是殿下觉得我聪慧懂事,合眼缘。时常召我入东宫侍奉。” 不过如今看来也不一定是偶遇。正是安排的。不是我选择效忠东宫。母亲既是东宫的人,我当然也要做东宫的人。母子本为一体。” “无论学识还是见地,与殿下相差甚远。不过是嘴甜,讨人喜欢。留在殿下身边当个解闷的小孩。” 萧云笙道:“我要去念书。你的事我不能事事知悉。没想到你竟然与东宫这般亲近。” 裴四郎边说边看萧云笙的脸色。边咂摸着她话里的意思。 虽然没有什么亲近之举,也容易让人多想。殿下若只是想笼络陪家人,大可以赏赐些珠宝,或是请明师教导。而不是留在身边,亲自教导。裴四郎问心无愧,但又怕旁人多想。 “太女不过是与我投缘,想要亲自教导我。你不要多想。”可这一解释,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更更容易让人浮想翩翩。 “殿下对你好,会不会是因为你长的像襄王。一见到你,想起自己的幼弟,所以才对你格外亲近。” “何出此言?难不成你见过襄王。” 襄王身体孱弱,在深宫养病,极少露面。无论是出巡还是还是各种典礼,都不见踪影。旁人见不到,不代表萧云笙见不到。 “我见过襄王,但见过陛下。襄王是皇上的儿子,肯定与陛下容貌有相似的地方。你有几分像陛下,所以我推测你像襄王。” 不是有几分相像,是几乎一模一样。自从面圣过后,萧云笙始终困惑不解。除了血亲,世上竟有这般相相的人。 虽然是推测,没有实证,但裴四郎却觉得有一定的道理。 “母亲曾说过,太女与襄王感情甚好。但皇位只有一个,纵使襄王没有谋夺皇位的心思。架不住群臣替他想,姐弟逐渐离心也是顺理成章。殿下只能把襄王撂在宫里,但又难舍多年感情,碰巧遇到个与弟弟,年龄相仿,长相相像的人。选择养在在身边,当成弟弟的替代,也不是没有可能。你的推测看似天马行空,细想却有一定的道理。” 萧云笙感概,“殿下喜爱你,亲自教导你,总归是好事。只要你能与未来皇帝打好关系,这辈子可就不用愁了。” “殿下与我师兄鹣鲽情深,真是令人艳羡。” 萧云笙口中的师兄是大将军林宣城。 林宣城的一生如话本传奇。他家境贫寒,父母双亡,在外流浪时遇到萧清越。 萧清越慧眼识珠。不过交谈几次,就知林宣城天赋绝佳,谋略过人。稍加雕琢,来日必成大器。若能招揽到麾下,必定是一个场强大得助力。她将林宣城送入军中学习。又让他拜萧云笙的母亲为师,学习行军布阵之法。 林宣城本是天生将才,又有名师指引,进步飞快。不到二十岁,就成了战功赫赫的大将军。 林宣城感念萧清越的知遇之恩,萧清越欣赏林宣城的才华。再加上二人年纪相仿,最终成了夫妻。 感念恩师萧浣教养,他对恩师留下来的独女爱护有加。萧云笙与林宣城虽无血缘关系,却与亲兄妹无异。 萧云笙道:“其实我今日来,是受了殿下之托,来这当说客的。殿下说你二人有些误会,你不肯去东宫,她很想你。希望你尽快出现在东宫,以解思念之情。” 裴四郎脑子嗡嗡作响,她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殿下念念不忘。算算日子,已经半年没见了。自从上次死里逃生,东宫在他眼中无异于吃人的魔窟,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这么久没见,本以为萧清越早把他忘了。没想到竟还记得,还派了最好的朋友来当说客。 转念一想,只能释怀,就算不在东宫,萧清越想杀他,他也无计可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萧清越并不是个好性子的人,这世上从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 别看殿下现如今还客客气气,派人来劝。只要裴四郎敢回绝,萧清越说不定直接派人来把他绑走。只能硬着头皮去东宫当温柔解语花。 第5章 第 5 章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鬼门关绕一圈,成功活过来的裴四郎撞了大运,一向孱弱的身体居然逐渐好转。从前的身体像枯树,病中苟活,掰着手指头等死期。现如今却是枯树逢春,身体恢复不到正常人水平,也不至于整日受病痛折磨。 他一向只长个,不长肉。毫不夸张的说,好像竹竿成精,风大点都能吹走。现如今身体好了,身上也开始长肉,不再纤瘦。 虽然胸怀宽广,并不太过苦恼身体状况。生死大事,无人能真看开。午夜梦回。也会感叹命运不公。他这人性情温和,与人为善。可为何偏偏没摊上个好身体,受尽病痛折磨。旁的孩子都在肆意玩耍时,他却要掰着手指头数自己还剩多少日子。 不过一切都已过去。裴四郎沉浸在幸福中,浑然不知一场风波即将来袭。 明明最近都是好事,却不知母亲为何忧愁。望着母亲苍白的脸色,裴四郎忧心忡忡。思索许久,忍不住开口问道:“母亲,为何总是愁眉不展,可是遇到什么难事?娘,我已不是个小孩子。无论多大的难事,我都愿与母亲一同分担。” 裴湘没有答话,而是将儿子搂入怀中,眼中满是不舍。裴四郎双脸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儿时在母亲怀里打滚儿撒娇都是常事。可他如今已经十二岁,不再是个懵懂孩童,不好再和母亲这般亲近。挣脱出母亲的怀抱。 裴湘道:“娘有件事要同你说。我并不是你的亲娘。你的真实身份是大皇子。” 一个皇子不养在宫中,偏要养在臣子家,令人不能理解。虽然脑中如一团乱麻,觉得事事解释不通,但母亲绝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现在想想情况确实可疑,纵使襄王身体不好,也不至于连年节庆典都不露面。以至于朝臣都不知道他的长相。 “皇子都养在宫中,为何我会养在臣子家中?” “皇后崩逝那年,殿下年仅三岁。殿下与先皇后感情极深,骤然失去母亲,悲痛欲绝,一病不起。陛下召集天下神医,收效甚微。无奈之下,只能寄希望于神明。得高人指点,将殿下改名换姓,送到宫外养着。承蒙陛下信任,选中了臣,将殿下交给臣抚养。” “这方法居然真有效果。来了裴家,殿下的病虽然并未痊愈,但不至于危及生命。” 裴家是名门望族,适合教养皇子。 接到要给皇上养儿子的消息,裴湘只想骂街。她有个与大皇子年纪相仿的儿子,刚刚病逝。她不愿接受这个事实,隐瞒了消息,没有向外报丧。除了少数亲信,全家上下都不知四少爷已经病逝。 大皇子到了裴家,都不用胡乱编身份,直接顶替夭折亲儿子的身份就行。 还没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就要替旁人养儿子,本来已经够糟心了。偏偏还要占亲儿子的身份,更令人不愿。皇命难为,无论有多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裴湘心想她不愿意换儿子,大皇子也未见得愿意换娘,两人只不过被强行凑成一家。她尽到臣子的责任就行。大皇子这个活祖宗,只能好好供着。亲近是不可能,凑合过日子罢了。 没想到大皇子刚到裴府,一头扑进裴湘怀中,“娘亲,我好想你。” 裴湘极为惊讶。这大皇子莫不是个自来熟,第一次见面就认娘。还是自己有什么魅力,能让大皇子立刻接受自己这个养母。 后来才知道真相。大皇子高烧数日,清醒后失去记忆。虽然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但对母亲有种本能的依赖,在旁人的误导下,把裴湘当成亲生母亲。 大皇子失忆忘记母亲逝去的痛苦,无缝接受裴四郎的身份,更好融入裴家。 可爱懂事的小娃娃,整日黏着你叫娘亲。就算铁石心肠的人也很难无动于衷,何况裴湘一向心软重情,越来越喜欢这个可爱懂事的小家伙。 萧清昱的到来,一定程度上也弥补了裴湘丧子之痛。九载光阴过去,裴湘早已把萧清昱当成亲生儿子疼爱。 却不想宫中要把人接回去,简直是在心头扎刀。一道宫门,天各一方。九年前留不住亲生儿子,九年后留不住养子,疼到心头都在滴血。 养大皇子,裴湘非但没有吃亏,还获利不少。萧清昱的一切花费都由皇家出钱,皇上感念裴湘的付出,时常赏赐裴家。只以利益论,这绝对是件美事。可凡事不能只看利益。 独子离世,她悲痛欲绝,过了快十年,伤痛还未曾抚平。现如今养子也要离去。只得安慰自己,生离总好过死别。纵使隔着重重宫门,只要二人好好活在世上,终有再见之日。 一朝得知不是母亲的亲儿子已是极为崩溃。想想未来的处境,更觉一片黑暗。旁人知道自己有个皇帝爹或许会高兴,他却只有担忧。 知道了真实身份,很多从前萦绕在心的谜团瞬间想明白,尤其是萧清越的态度。他的感觉没有错,萧清越爱他是真,忌惮他也是真。 想想那日的回答,真是有些好笑。他是皇上的儿子,皇位怎会和他无关。那个自以为巧妙的回答无疑是火上浇油。萧清越那日确定是起了杀心,想要杀了他永绝后患。幸好最后没忍心下手,他才逃过一劫。 现如今他又成了萧清昱,二人日日相对,自己的安全很难保证。 萧清昱心乱如麻,连想了几日,都没能理清思绪。痛苦和不安的双重折磨下,萧清昱仿佛变了一个人。平日温和的人变得极为易怒。连宫中负责教导规矩的姑姑都撵了出去。 他自幼是世家子弟的典范,仪态端方优雅。可宫中的规矩甚多,见不同身份的人,如何行礼是个大学问。不认真学习,回宫之后难免做错,惹人嘲笑。 宫中特意派了名叫福寿的教习姑姑教导规矩。福寿姑姑仗着自己宫中的老人,竟然不把养在外面的大皇子放在眼里,言语间不太恭敬。 萧清昱强压怒气,没有发作出来。他本就心情不好,又见了这么个讨人嫌的姑姑,完全不想学规矩。 果真是养在宫外,粗俗不堪,连规矩都不肯学。 “殿下身份尊贵。宫中最重规矩,纵使贵为皇子,也不可随心所欲,不守规矩。旁人只怕会笑话殿下粗鄙,人言如刀,最是难抗,望殿下三思。” 萧清昱听了这话 勃然大怒。“孤从不在意旁人如何看我。若只在心里嘲笑也就罢了。但凡敢说出口,传到孤耳中。孤会让人撕烂他的嘴,割了他的舌头。吊在宫门□□活饿死。割几条舌头,饿死几个人,想必也没人再敢嘲笑孤。” 把心中的话一股脑说完,命人把福寿姑姑撵走,别扰了自己清净。萧清昱躲去陈国公府。这种时候,只有和好友阿鸾在一起,日子才不会那么难熬。 萧清昱这一走,身边伺候的下人遭殃了。福寿姑姑心中盘算着大皇子养在宫外多年,骤然得到回宫的消息,必是惶惶不安。对宫里派来的人毕恭毕敬,唯恐给父皇留下个不好的印象。 福寿姑姑本想借着教导规矩的引子,在大皇子面前摆摆威风。没想到刚说几句话,就被人撵了出去。她心中不快,又不敢向大皇子发火。就算养在外头,那也是皇子,不能太过放肆。只能折磨萧清昱身边的侍从出气。 萧清昱前脚刚走,福寿姑姑就开始作妖。她久居宫中,很清楚怎么折磨人。只给些细碎的折磨,不会弄出太严重的伤。不把事情闹大。侍从感念萧清昱的恩情,不愿给他添麻烦。只是默默承受,并未将福寿姑姑的恶行上报。 萧清昱在外五日,刚回裴府就看到一出大戏。身边伺候的下人站在太阳底下站规矩,福寿姑姑拿着戒尺监督。在毒辣的阳光暴晒下,众人汗流浃背,可没人敢动。一有动作,戒尺必定落下。 萧清昱勃然大怒,让人将福寿姑姑捆了起来。“姑姑好大的本事,竟然敢欺凌孤身边的人。” 福寿双腿发软,为自己。“是奴才的错。奴才是关心则乱,怕这些刁奴不知如何伺候殿下, 才出手教育下人。 老奴曾侍奉过太女十几载,最清楚看如何伺候主子。太女是陛下心头至宝,若殿下执意责罚奴才,只怕会让太女寒心。” 萧清昱更加生气。“一派胡言。真是又刁又滑,不见棺材不落泪。讨饶还不忘搬出太女压孤。” 仁善宽厚都是表面,萧清昱是个披着鹿皮的狼。从前日子舒心,心里好过,他愿意扮成君子,宽容待人。 裴府的下人自幼照顾他长大,就算有些小错,他端着主子身份,为难下人。现如今心里难受,自然谁都别想好过。福寿姑姑三番四次作死,他必然要成全。 萧清昱端坐在椅子上。福寿被按在青石地上。“福寿姑姑可真是会当差,连孤都敢威胁。” “王瑾,掌嘴。” 王瑾受了福寿姑姑多日磋磨,早已怨气冲天。如今得了主子允准,上前打了福寿十几个耳光。福寿保养得宜,脸皮细嫩。十几个耳光下去,脸肿成猪头。 福寿自以为有太女这个靠山,而萧清昱不过是个毫无根基的落魄皇子,不敢重罚她,才敢这般有恃无恐。 宫中有那么多人,偏偏挑了这么一个东宫出身的教习姑姑送到裴家,必定是有深意。纵使太女没有明说,福寿也能明白太女的意思。 襄王一直是太女心头的一根刺。 挑中她去教规矩,必然是想让自己给襄王一个下马威。这天下早晚会是太女,得了这么个给未来皇帝办事的机会,福寿姑姑格外卖力。 没想到萧清昱是个硬茬,无论搬出谁来,都不为所动。“把这个恶奴拖出去打死。” 福寿姑姑还不死心,眼神怨毒。“老奴是陛下派来的。陛下牵挂襄王殿下,每日都会派人来问殿下近况。听闻殿下不肯学规矩,陛下已有不悦。若知殿下随意打杀下人,只怕会更加生气。若因奴才失了圣心,实在得不偿失。” 府中下人听说要把人打死,也是无比震惊。裴府下人犯错,最多挨顿打。直接打死的,实在太过少见。 几十板子下去,福寿姑姑慢慢没了声响鬼。哭狼嚎声渐渐熄了。萧清昱心头的戾气消除了许多。 人死了,萧清昱仍然不满意。“王瑾,把这贱奴的脑袋割下来,送去东宫。详细说说这几日的情况,恶奴如何嚣张,如何对孤不敬,都要一五一十说出来。” 第6章 第 6 章 为了掩人耳目,回宫之事没有大操大办。只有几个亲信仆从送别。 望着萧清昱逐渐远去的背影,裴湘心如刀绞。九年时光,付出无数心血培养的儿子离开自己,如何能不痛。 母子连心,萧清昱似乎感觉到什么。转头折返回来,扑进母亲怀中。“母亲,保重身体。等我得了出宫的机会,定会来看母亲。”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注定要回宫,多留一刻也没意义。嘱咐完这句话,萧清昱再没有停留,快步上了马车。马车远去,萧清昱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歪倒在软塌上痛哭。 迷糊中,手被人牵起来。萧清昱大惊,猛然睁开眼,发现萧清越正在眼前。并非萧清越会瞬移,突然冒出来,她其实一直在车里。只是萧清昱沉浸在离别的悲痛中,竟然没发现马车中还有个人。 萧清越恭恭敬敬行礼,当然也可能不太恭敬,毕竟他并未学过宫廷礼仪,不知道身为皇子见了储君如何行礼。只能凭感觉随便行个礼。 “哟,前两天不是还挺硬气的吗?把宫中派去的姑姑打死不算,还派人来东宫挑衅。怎么现在见了孤,又开始装起乖顺小绵羊了。” “臣有错,请殿下责罚。” 萧清越冷笑道:“这么大的事,可不是口头上道歉就能糊弄过去。” 萧清昱笑道:“难不成还指望我跪下来求殿下原谅。若不能消殿下的怒气,殿下就拿根绳吊死我好了。殿下一向视我为眼中钉,不如正好借这个机会除掉我,给那个贱奴报仇。” 闻言,萧清越极为惊诧。无论内心如何想,萧清昱表面上都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怎么现如今能说出这种话。 强压下心中怒火,萧清越道:“阿昱,你自幼养在裴家。骤然回宫,未必不太适应。不如随我回东宫住,你常在东宫玩耍,东宫也算你第二个家。” 这是打算把人骗进去杀。真是演都不演。 虽然心里发毛,萧清昱嘴上却不示弱。“东宫太危险,不如在宫里安全。我才不去呢。” “我若想害你,你根本无处可逃。说不定住在东宫还安全些,毕竟东宫是我的地盘。你若出事,我洗脱不了嫌疑。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会蠢到在东宫对你动手。” “虽说在哪都不安全,但也不可能往最危险的地方去。就好比被困在山林,山里面还有吃人的老虎。哪怕在外面乱闯也是必死的结局,不可能去虎穴里呆着。” “清昱,我在你心中竟然这般可怕吗?都和老虎等同。” “我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你如果要害我,我连凡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我不该难受吗?不该害怕吗?喝了那么多苦药,辛辛苦苦养大,不是给人杀的。” 看着弟弟眼中的委屈和警惕,萧清越在心底默默叹气。她自然是爱萧清昱的。姐弟至亲,怎能不爱。可皇位只有一个,萧清越没法不心生忌惮。 她看着萧清昱长大,对弟弟极为了解。从前就隐隐觉得萧清昱并不像表面各般单纯。两人终有一日会为皇位起争执。不再顾念骨肉至亲,只有你死我活的结局。 但仍以弟弟年纪还小,威胁不大,屡次拖延,不做决定。直到江尚书案爆发,萧清昱冲冠一怒为红颜,不顾自身安危,将自己的野心彻底暴露。 萧清越避无可避,第一次正经思考该如何面对这个威胁。若萧清昱是个废物,完全可以当宠物宠着,还能落得个善待亲弟的美名。偏偏萧清昱极为聪慧,绝不会甘愿屈居人下。 在世人眼中,太女贤德仁爱。可那不过是表象,是装出来给旁人的看的。 毕竟仁善之人坐不稳储位。身边群狼环伺,稍有不慎,就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她怎可能是个仁善之人。早已在无尽的算计中淬炼出一副铁石心肠,对有威胁的人,她一向毫不犹豫抹杀。但萧清昱永远是那个例外。 得到萧清昱即将回宫的消息。几个谋士齐聚一堂,劝说萧清越。“趁着襄王年纪小,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父皇那边如何交代。父皇最忌讳骨肉相残,今日能杀亲弟,明日就能弑父。父皇怎能容我。我虽有名望,却也没有与君父抗衡的本钱。失了圣心,这储君也不必当了。” “太女足智多谋,何况还有我等共商计谋,定能设下天衣无缝之局,。陛下心中有怀疑,拿不到确实的证据,也不会擅自处罚殿下。” 萧清越道:“世上本无天衣无缝之局,做了恶事,总会有破绽。孤不愿以身犯险。” “襄王一死,殿下成了唯一的孩子。若废黜殿下,江山传给何人?陛下纵心有不满,也只能宽宥殿下。” 萧清越聪慧绝伦,又岂会没想到这一层。只要够心狠,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搬出父皇,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借口。萧清越辩解道:“清昱是个重情义的孩子。只要对他好,他不会对我恩将仇。” 殿下对任何事都能下决断,唯独在这事上优柔寡断。众人心里极为失望,甚至不愿出言再劝。 萧清越许诺道:“若有一日襄王真生了异心,孤必定毫不留情。孤如今已有身孕。为了孩子积福,不该多增杀孽。” 谋士皆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懵,等反应过来后,心中狂喜。都顾不上襄王的事。 后嗣是第一大事。 偏偏萧清越成婚三年,一直没能怀孕。这事快成了东宫上下的心结。毕竟萧清越家中是真有皇位要继承。 女帝的继承人是个令人头疼问题。女子生产风险极大,几乎是拿命在赌。生产时有可能回丢掉性命。就算真能生下孩子,孩子也不一定平安长大。就算孩子平安长大,也有可能是个难以继承大统的庸才。 作为储君,需要后嗣来维护自己的地位。 萧清越成婚三年,未能怀孕。别有推波助澜,四处散播谣言。外面的闲言碎语满天飞。说太女身体有问题,不能生育,来日当了皇帝,也要传给旁人的孩子。辛苦一世,给旁人做嫁衣。 这个旁人自然就是襄王。萧家人丁稀少,若要过继,继承人只能从亲弟襄王的孩子中选。 四处散播谣言,为的就是动摇储君的地位。跟着个生不出孩子的主君没前途,不如另谋他路。东宫亲信嘴上不说,心里着急。若被小十二岁的襄王先有了孩子,不知会生出多少风波。 当事人萧清越并不着急。大将军常在边境驻守,夫妻聚少离多,暂时没有孩子也正常。 纵使年龄合适,纵使身体强壮,生产终是鬼门关走一趟。天下名医齐聚东宫,也不能确保安全。 若要生孩子,也该等多建立些功业。 三年时间,萧清越未曾沉溺于私情,专注于建功立业。夫妻携手,灭强敌陈国。 晋帝荒淫无道,天下大乱。世人谁不想坐上这至尊龙椅,各路诸侯揭竿而起,建了无数个小国。几十年征伐,成了三国鼎立的局面。 三国之中齐国建国最晚。齐帝萧恒励精图治,齐国国力蒸蒸日上。从三国最弱变为最强,贤臣良将如云。 萧恒不甘只为一国之主,决心灭陈、江二国,一统天下,成天下共主。 萧清越知父皇心中所想,谏言献策。联合江国,灭掉陈国。 江帝昏庸,整日只知享乐,国家大事都交给宠臣负责。萧清越用重金买通了江帝宠臣。许诺灭陈国后,将紧邻的十个城池送予江国。不必出兵,白得十城,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又有心腹宠臣在旁游说,江帝当即应允。 大将军林宣城为主帅,储君萧清越坐镇后方,督运粮草,为攻下城池善后。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历时一年,终于灭陈国。合两国土地百姓,齐国实力大增,统一天下,不过是时间问题。 萧清越立下不世之功,贤名远扬,人人称颂。如今又有了孩子,风光无限。 萧清越道:“我这次来,有件喜事要告诉你。” “什么喜事?” “你要当舅舅了。” 明明是剑拔弩张的紧张场景。却不曾想被这突然得知的喜事搅局。萧清昱脑中浮想联翩,不知为何,预感姐姐的孩子定是个女孩。父母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孩子定然不会差。一想到可爱的小雪团子靠在怀里,奶声奶气喊舅舅,悲伤抑郁的情绪一扫而空。 “若我知道姐姐有了孩子,定不会送血淋淋的东西。我错了,要是姐姐和孩子有什么问题,只能后悔一辈子。” 之前的道歉不过是敷衍了事,言语中夹杂着阴阳怪气。现在则是诚心痛悔,萧清昱头垂的很低,不敢与姐姐对视。 萧清昱在意孩子,就说明在意她这个姐姐。纵使心有防备,心头最深处仍爱着姐姐。不然也不会对姐姐的孩子这般上心。 萧清越将弟弟搂进怀里。“我活这么大,见惯了大风大浪,一个人头而已,有何可怕?不过是觉得恶心,吃不下饭罢了。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你。怀孕之人常常胃口不好。不必心怀愧疚。” “过去的事不能更改,把握来日才是最重要。你不愿随我走,我不勉强你。日久见人心,不必心怀忧惧,对你身体不好。不该强求你全心全意,何况我也未对你付出全部真心。我不会怪你。若你不想待在宫中,可随时派人来找我。” 昨夜几乎一夜未眠,刚刚又经过一番拉扯,萧清昱精神不振,趴在姐姐怀里休息。刚才还嘴硬,绝不会住进老虎家里。现在可好,直接爬老虎怀里。人生苦短,总该活在当下。若姐弟二人最终难逃反目的命运,至少珍惜此刻的温情。 “姐姐,孩子起名字了吗?” “长安。望孩子一生平安顺遂。” 萧清昱笑道:“萧长安,确实是个好名字。” “宣城在外领兵,极少回京。我虽然在京城,但政务繁忙,无暇照顾孩子。伺候的仆从虽多,终归抵不了亲人的陪伴。宗室只有长安这根独苗。连个年龄相仿的玩伴都没有。每每想到此处,心里总是难受。” 话都说到这份上,萧清昱怎会不知道姐姐的真实意图。“不是还有我这个舅舅吗?我是个闲人,我会陪伴长安身边,好好照顾她呵护她。” “照顾长安本是父母的责任,没道理要你这个当舅舅的担负重任。我有个法子,让长安认你当爹。爹爹陪伴教导女儿,是天经地义之事。” 天降孩子,砸的人蒙头转向。萧清昱一激灵,猛然坐起来。几次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理清思绪,问出自己目前最关心的问题。“姐姐,我有个问题,我这爹是有名份的,还是没名分的。” 萧清越笑道:“当然是有名分的。你想当长安的契父吗?” 齐国有认契父母的传统。为孩子寻一位才德兼备之人,认为契父母,当孩子的引路人。按照礼法所说,契父母与亲生父母无异,孩子需孝养契父母 萧清昱聪慧绝伦,岂会不知姐姐的良苦用心。姐姐此举是向东宫臣属表明心迹,表明坚决维护弟弟的心迹,绝了旁人害人的念想。 见面之前,萧清越还未曾下定决心。可一见面,弟弟对她极为关切。纵是铁石心肠的人,面对自幼跟在身边的弟弟,也没法下杀手,更何况萧清越一向重情。 若连病弱的亲弟都不能容下。如何统御齐国,如何平定天下。萧清越一旦下定决心,绝不会更改动摇。 有她在,谁都不能伤害清昱。 萧清越道:“若不愿意,不必勉强。你是长安的舅舅,你二人本就是血脉至亲。舅父与父虽然只差一个字,可地位却是天差地别。”可我总想着,你能同长安更加亲近些,才有了认爹的想法。 “我才十二岁,突然多了个孩子,会不会有些奇怪。旁人会怎样看我?” “人活世上,不过短短几十年,万事随心而行,何必在意他人想法。” 萧清昱郑重道:“我想当长安的爹爹。” 又道:“我想给孩子起个小名。长安的小名叫宝儿,心肝宝贝的意思。有我们一起爱她,她必定会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萧清越心情畅快极了。“好,我们一起爱她。” …… 萧清昱入宫后的日子极为煎熬去。 平心而论,亲爹皇帝对他还算不错。但凡有空闲,都会尽父亲的责任,陪着这个并不熟悉的儿子。只是二人分别太久,不像父子,像陌生人,根本没有共同话题。行礼问安后,根本无话可说。相顾无言,如坐针毡。 福寿姑姑的事传遍皇宫,宫人看萧清昱如看恶鬼一般。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 压抑至极的氛围让萧清昱极为难受。挣扎许久,萧清昱最后终归是搬去东宫。深宫孤寂,实在无法忍受。东宫虽是龙潭虎穴,好在热闹,能与姐姐相伴。 第7章 第 7 章 萧云笙五岁时做过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置身雪山,不远处有只通体纯白的小狼。与普通的狼有很大不同,小白狼毛发蓬松,像只棉花团子,可爱极了。 凭借多年与小动物打交道的经验,就算还没上手摸,靠眼睛观察,就知白狼的手感极好。她平日里最爱这些毛茸茸的东西,小白狼当然不能放过。 小白狼虽然看起来脾气很好,人畜无害的样子。但毕竟是狼,要谨慎对待。萧云笙没有冲动,慢慢挪动脚步,缓慢向小白狼靠近。刚走了几步,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墙拦住,无法向前一步。 难道是传说中的结界。 看不到也就罢了,偏偏小白狼就在身边,却抱不到,真令人生气。从那以后,小白狼时常入梦,结界始终没有消失。无法近身,只能在一旁干看着。萧云笙调整好心态,摸不到,看看也算好的。 梦里有白狼相伴,醒来与四哥相依,真是神仙日子,越过越有盼头。小狼陪着萧云笙长大。几年时间,从小白狼变成大白狼。毛发更加蓬松,不敢想靠上去有多舒服。 却不曾想有一日,四哥和小白狼都离她而去。四哥远在深宫,小白狼也不肯入梦。 与四哥分别一月后,萧云笙终于再次梦到白狼。不知为何,结界居然消失了。萧云笙大喜过望,一个猛冲,想一把抱住白狼。 哪知白狼竟然凭空消失,萧云笙没法保持平衡,重重摔倒在地上。瞬间从梦中清醒。梦中的疼痛没有延续到现实,沮丧却能延续。半梦半醒时,听见侍女焦急的声音。 “大人,您可算醒了。林大将军求见,已在书房等候多时。” 萧云笙这人性子野,喜欢憋在家里,时常出去玩儿,有时还会出京。林宣城每次登门,都会派人提前告知,以免扑空。毕竟林大将军很忙,一年到头也几日在京城,怎能浪费时间白跑一趟。 是以萧云笙感到非常奇怪。“大哥怎会大早上突然过来,正挑着人没睡醒的时候。” “大人,现在已是正午,都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 “什么?都已经这么晚了。”萧云笙虽不愿早起,但睡到中午还是太过分。事情就爱往一起赶,一年可能就一天睡到中午,偏这一天有客上门。 大哥在外面等着,也顾不得梳洗打扮,急匆匆穿好衣服,一路小跑赶去书房。 “大哥,都怪我贪睡,让你久等了。” “没事,怪我来早了,扰人清梦。我今日来是临时起意,所以没有让人提前告知。襄王缺个伴读,太女思来想去,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才学品性都是上佳,又与襄王有青梅竹马的情分。阿鸾,你可愿当襄王伴读?” “我竟然还能拒绝吗?不是客气一声。就算是一品公爵,在皇家面前也只能俯首听令。皇家若选中谁,只用知会一声,若敢有不愿,即是抗旨。” “当然可以拒绝。伴读日日相见,总要你情我愿才好。殿下不想勉强,让我亲自登门来问你的心意。” 皇子伴读原是个美差。毕竟当上皇子伴读,有机会常出入宫廷,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对未来仕途大有好处。 可萧清昱的情况却不一样。若姐弟二人,能相处融洽,伴读自然无事。。若有一日姐弟反目,伴读多半会被牵连。毕竟伴读常伴襄王左右,谁知道有没有暗中出谋划策,相互勾结。真要是惹怒了太女,下场可想而知。陈国公府说不定会在她手中毁于一旦。若想保全自身,不去当伴读是最好的选择。 可远离了是非,同样远离了四哥。 萧云笙眼中尽是哀伤。“快半年没见四哥了。宫里规矩多,皇子不可随意出宫。隔着宫门,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襄王殿下未住在宫中。殿下在宫中住了半月,就搬去了东宫。” “看来是四哥不想见我,而不是碍于规矩,不能见我。想见四哥,只有当伴读这一条路。” 林宣城不忍萧云笙难受。“襄王殿下冷落你,是为你好。并非是一朝富贵,就忘了你。其实日日惦记你。” 万籁俱静,眼前的景象变了几遍,最终只剩下俊美少年。人一生几十载光阴,半年在一生中不算长。可二人却从未分别过这么长时间。对前路的恐惧,未来有可能的结局,都抵不过这一刻的思念。 “我愿意。”艰难吐出这三个字,似是失去所有力气,颓废靠在椅子上。 忽有大手靠在肩膀上,那样的可靠安心。“若你真无涉政事,不为襄王出谋划策,只一心当个伴读。无论来日到何种境地,我都能保住你,保住陈国公府。” 林宣城一向谨慎,言出必行。他说这话不是哄小孩,也不是高估自己能力吹牛。而是真心也有能力在乱局中保住你。 …… 萧清越得了准确答复,找弟弟谈心。“算起来已经分别六月,自从你与阿鸾相识后,还从未分别这么长时间。记得小时候,几日见不见阿鸾,就会闷闷不乐,茶饭不思。现如今真是长大了,能压抑住自己的感情。半年未见,还能如常生活,只是偶尔情绪低落。真是大有长进。” 听了这话,萧清昱更加烦躁。他的处境尴尬,怕有一日牵连到阿鸾,只能尽力撇清关系。“姐姐误会了,我并没有想萧云笙。我如今已经离开裴家,自是要将过去全部割舍。” “就算顶着裴四郎的名字,可你也切切实实陪了她十几年。你是怕来日有祸事,牵连到阿鸾。可人生机遇难测,何必这般自苦。你二人相生相伴,绝不是以意念可以斩断的。” 弟弟不为所动,萧清越只能换个方法劝说。“我给你讲些小时候的事。你第一次见阿鸾,是在周岁宴上。” 回忆往事,萧清越笑道:“周岁宴上最重要的就是抓周礼。宫中万分重视。足足挑了上百种物件,又从中挑出寓意格外好的物件放在最边上,方便你抓取。在我看来,抓周这仪式毫无意义。刚满一岁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不过就是随意抓住个东西。宾客就得绞尽脑汁,编出个好意头,真是无趣。 “宴会那日,宫里格外热闹。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入宫庆贺。哪知你在众目睽睽下围着台子绕了三四圈,愣是一个物件都没拿。众臣颇为尴尬,但凡大皇子拿个东西,凭他们那双巧嘴,都能说出一箩筐好话。” 萧清昱道:“看来东西准备的不对,没一件我喜欢的。” “我本想走到你身边提醒你,让你选本书,好歹把抓周的流程走完。没想到事情出现转机。” 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萧清昱竖起耳朵听。 “你走向陈国公萧浣。萧大人以为你看中腰间的玉佩。忙俯下身,方便你抓取玉佩。结果你却拉起身边小娃娃的手。没想到陈国公府的娃娃也不认生,把你搂进怀里。” 不用想也知道,那小娃娃必定是萧云笙。 “不是不认生,而是阿鸾喜欢我。阿鸾最讨厌与旁人碰触。若换个人敢蹦出来拉手,她必定勃然大怒,扇几个耳光解气。我和阿鸾定是前世有缘,才会一见如故。” 沉浸在过去的事情,忘了隐藏感情,装不熟。现如今话一出口,极为后悔。只能转换话题。“出了这么大变故,群臣反应如何?估计震惊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萧清越笑道:“你还是低估了群臣的本事。最初的震惊过后,立刻发现这是个拍马屁的好机会。连夜想的吉祥话终于派上用场。” “有脑子活络的臣子忙上前奏报,说这是大喜事。大皇子本次抓周礼,选中的就是萧云笙。大皇子刚满周岁,但不为红尘俗物所动,面对各色物件不为所动。只一心为国选贤任能。看出陈小国公有辅国之才,才会选中小国公。” 好家伙,这也太能瞎掰了。不得不说,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反应,说出这番漂亮话,也是很有本事。人都爱听好话,萧清越也不例外,听了这话顿时心情舒畅。 萧清越感叹:“当日那人也算歪打正着蒙对了。萧云笙确有奇才,若稍加雕磨,必能成一代名臣,名垂青史。官可不是那么好当,谁都得曲着性子。那孩子性情散漫,最讨厌受约束。多半不愿做官,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 “萧云笙正适合当你的伴读。有了伴读这个身份,你二人可时常见面。不必日日想她。” “我不需要伴读。” “清昱,这事由不得你不愿。伴读之事,是父皇定下的。只是你还未开蒙读书,就被送去裴家。现如今你重回宫中,萧云笙自然要当你的伴读。皇上的话就是圣旨,身为子臣不得反抗。” 苦口婆心劝了多次仍毫无作用,萧清越也没了耐性。重症当下猛药,萧清越也不想浪费口舌,得知萧云笙愿意,干脆自己做主将伴读定下来。 此事已成定局,萧清昱只能委屈道:“殿下怎可强人所难。” “阿鸾已经同意当伴读。你心里肯定乐意,不过是嘴硬罢了。一个嘴上愿意,一个心里愿意,两人对这个安排都很满意,怎能说我是强人所难。” “她居然同意。”二人一同长大,极为了解对方。阿鸾冰雪聪明,又怎会想不到伴读处境的凶险。可她仍然同意了。 “清昱,或许你觉得远离阿鸾是为了她好。这次她主动选择向你奔来。为了个不确定的未来疏远最好的朋友,打着为她好的旗号伤害她。” 一番劝导终归是让萧清昱放下心结。 萧清越笑道:“东宫有一匹名叫灵雪的小马,你送给阿鸾当礼物。萧云笙出身将门,骑射俱佳,与宝马正好相配。” 萧清昱担忧道:“听说宝马都是烈性子,不会轻易认主,有人因为驯服烈马受伤。阿鸾年纪还小,我怕她驾驭不了灵雪。” “人的性情差别很大,马也是一样。灵雪的父母性格极好,灵雪遗传了父母的性格特点,性情温顺,极好驯服。阿鸾不会有危险。” 考虑到二人多日未见,故而入东宫第一日,未曾安排任何活动。 萧云笙不爱打扮,平日里都是随便挽个发髻,衣裳也穿最轻便舒适。故友重逢是天大的喜事。萧云笙破天荒打扮了一次,衣裳和首饰都是精挑细选,又让人化了时下最流行的妆面。 她本是名动天下的美人,精心打扮后更加明艳动人,美到令山河失色。萧清昱见了阿鸾,被美貌震惊,呆愣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笑道:“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这反应不像久别重逢,更像昨天才见过,闲话家常,没有诉说半年的心酸与思念。 萧云笙对此很满意,叙旧必然牵动感情。万一过于激动,哭花精心化好的妆面。 “四哥,有什么礼物要送我。” “一匹宝马。” “不亏是我的好四哥,知道我平时喜欢骑马游玩,有好马想着送我。” “送礼这事其实是姐姐提议的。我刚来东宫时,一直陪在姐姐身边。姐姐生产后,专心照顾孩子。根本没时间在东宫闲逛,根本不知道东宫还藏着这等宝贝。” 要骑马需换身简单装束。没了衣裳的束缚,萧云笙如同笼中猛虎放归山林,轻松自由,无比痛快。 心里做好了困难准备。哪知这小马驹毫无脾气,只挣扎了几下,便安心听命,由着萧云笙摆弄。 全无挑战,萧云笙只觉索然无味。 萧清昱安慰道:“虽少了驯服的乐趣,可也省去不少麻烦。若是遇到个性子烈的马,还得花费花个十天半个月驯服。不像现在,跃马扬鞭,享受当下。” “四哥,你可真了解我,第一时间察觉我心中所想,说出能宽慰我的话。能有你相伴一生,是最幸事。” 相伴一生这四个字总是容易让人遐想,萧清昱目光灼灼。萧云笙被看的不自在,四哥一向似水温柔,不曾想有这般浓烈的感情。 “四哥,我们一起骑马溜一圈。” “我不会骑马。” “你不会骑马没关系,我会就行。你只负责在马上坐着,我握着缰绳掌控方向。我会在身后用双臂你,不用担心摔下去。” 灵雪遗传了父母的高大身材,还未成年已经与普通马身量相仿。 萧云笙功夫好,面对高头大马能一跃而上,潇洒极了。没学过一天功夫的萧清昱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本事一跃而上。想命人拿来脚踏,踩着上马。 一旁的萧云笙猜出他的心思,“四哥,我抱你上马。” 萧云笙搂住四哥,飞身上马。等萧清昱反应过来,人已经在马上。 知她功夫不错,却不曾想竟然有这么大力气,能轻松抱动比自己高大的男子上马。似乎跟话本里常见桥段不同,话本里都是少年抱少女上马,怎么到了这里却反过来了。 萧清昱心里并不别扭,反正二人如今都在马上,谁抱谁都不重要。 飞雪不愧是万里挑一的宝马,虽还未完全长成,奔跑速度惊人。 萧清昱从前身子弱,日常出行都是坐马车,从未骑过马。虽是第一次骑马却并不害怕。二人紧贴在一起,他甚至能感受阿鸾的呼吸。渐渐红了耳根。 虽是自幼一同长大,但毕竟男女有别,两人也不再是小孩子,这个距离过于暧昧。萧清昱挺直身子,往前靠了靠,拉开一点距离。 这么大的动作很快被察觉。“四哥,身子不用太紧绷,靠着我就行。我骑马技术很好,你不用担心,绝不可能有任何危险。” 萧清昱苦笑,他哪是怕危险,他是怕…… 思绪被打断,灵雪的速度又快了许多。冷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手里没有缰绳,萧清昱在马上很难保持平衡,只能重回阿鸾怀抱。 两人年纪越来越大,同乘一马,还搂搂抱抱,实在不成体统。今之计只能尽快学会骑马,靠人不如靠己,等学会骑马,二人并驾齐驱就好了。 想到此处,萧清昱不再纠结,安心享受骑马的乐趣。 太阳西落,二人一马踩着夕阳,如画般美化。二人心有灵犀,默默在心中许下同一个愿望。 愿此生如此刻喜乐安宁,长伴一生不分离。 第8章 第 8 章 六年后 “爹爹,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求你不要让人把我送回东宫。”六岁的小娃娃抱着萧清昱,苦苦哀求。一向好脾气的萧清昱却冷着脸,不为所动。 萧长安自出生开始就养在他身边。 许是血缘之力,萧长安尚在襁褓中时,就对萧清昱极为依赖。小娃娃整日黏着萧清昱,除了乳母短暂抱过去喂奶,其余的时间必须要在萧清昱怀中,谁抱都不行。 都说契父是个轻松差事,平日里可以当甩手掌柜,闲暇时逗逗孩子就行。怎么到了他这儿,忙成这个样子。 像只雪白糯米团子,甜甜一笑,心都要融化了,稍有烦闷之情,见到孩子的笑颜烟消云散。恨不得将日月星辰摘下来捧到跟前。 整日都在照顾孩子,自然没有时间学习,只得暂停学业。皇子都不上课,身为皇子伴读的萧云笙可清闲了。 平日里约好友在京城内外游玩,赏花听曲。想念四哥时,来东宫和四哥一起带娃。在旁边逗逗小娃娃,日子好极了。 这原本是萧清昱梦想中的生活。不必辛苦照顾孩子,偶尔抱孩子玩会。 作为皇家盼了多年的独苗苗,萧长安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刚满月就被封为明王。萧长安被娇宠着长大,却没有长歪。性情温和懂礼,无半分娇纵任性。 哪知长大了,却越来越任性。萧长安听说爹爹要出京办差。偷偷从出东宫溜出来,想同爹爹一同出京玩游。 萧清昱顿时火冒三丈。平生第一次对心肝宝贝发火。“只带三个护卫,就敢出东宫。要是遇到坏人,你知道会有多严重的后果。” 萧长安也不想这般冒险,可人带多了,难免走漏风声。要是被母亲发现,她别指望能离开东宫。她年纪虽小,心眼却不少。见爹爹虽然生气,但并未命人送她回东宫。知晓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更加卖力哭求。 “我还没有出过京城,想去京城看看。有我在爹爹陪在身边,爹爹也不会孤单。我保证乖乖听话,不会惹事。回京后,一心学习,再不乱跑。母亲的怒火我一人承受,绝不会牵连爹爹。” 萧长安不是一味胡作乱闹,而是条理清晰,把各种事情说清楚。小小年纪遇事冷静沉着,来日必能成一代明君。 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猫,眼泪汪汪望着萧清昱。委屈巴巴哭了起来。明知道这是苦肉计,却也没办法。花费心血养大的崽崽只能宠着。 哪怕冒着被姐姐责难的风险,也不能让女儿失望。现如今还端着架子,是怕这次太容易松口,萧长安得了甜头,下次再故技重施,缠着他出京去玩。 萧清昱语气严肃。“宝儿,你可以留在我身边,但不能惹事,必须要听我的话。” 萧长安苦苦求来这个机会,万般珍惜,表示一定听话。 萧清昱命车夫重新启程。约莫半个时辰,平稳行驶的马车突然剧烈颠簸。 萧清昱下意识将萧长安护在怀中。“外面出了何事?” “殿下,密林中冲出一伙刺客。刺客人数众多,都是绝顶高手。我等恐难匹敌。” 萧清昱治府甚严,又有王禧这个人精从旁协助,襄王府犹如铁桶一片,连根针都插不进来。暗中下毒行不通,只能选择派人行刺。 世上没几个人能拿到他的准确行程,又能召来这么多高手。想到那几个可能的人,萧清昱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襄王府中护卫本就精心挑选,伸手极好。怕儿子离京遇到危险,皇上又加派了许多高手跟随保护。 再多高手也架不住刺客一轮轮的进攻。 萧清昱掀起帘子,看见外面的人惨烈景象。一张张熟悉的脸,毫无生气躺在地上。心中悲痛万分。 可现如今不是悲痛的时候,他若是也死在这里,护卫们才是白死。女儿尚在怀中。就算只有一线生机,也要拼尽全力求活。 在这荒山野岭,不可能会有援兵。若等护卫死伤殆尽,只能原地等死。萧清昱迅速做出决断。与其在马车里等死,不如赌一把,突出重围。 “宝儿,外面很危险,记得待在爹爹怀中。”嘱咐完,萧清昱抱起孩子,下了马车。外面还活着的侍从立刻围了上来。 有人越入重围,拦在二人身前。来人一身红衣,美若天仙。交战双方愣皆愣了一瞬。 世上哪有仙女,来人是在外游玩的萧云笙。她自恃武功高强,不愿带随从。一个人自由自在,就算做些出格事,又不会有人上来劝说。 她在林中休息,听到喧闹声,本想来看热闹。登高远望,被重重围困那人正是四哥,立刻收了看戏的心思。 若换做旁人,必定会被射成刺猬,凭借高绝的武功,顶着箭雨,硬生生杀出条血路。 情况万分危机,生死难料。面对四哥,萧云笙仍能扯出个笑脸 “靠在我身边。我护着你和公主冲出去。” “你怎么这么傻。对方人多势众,手中又有弓弩。你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插翅难逃,白白赔上一条命。” “旁人要杀你,先踏过我的尸体。” 原本如雨密集落下的箭矢突然停了。难道是准备的箭矢不够,已经用完了,所以才停止放箭。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随即被否认。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案,绝不会出这种低级错误。现如今停止放箭,只有一个可能,怕箭矢伤到重要的人。 阿鸾与四哥对视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都已经明白对方心中的答案。刺客怕伤到的人,只能是萧长安。 之前只是猜测,现如今是确信。幕后之人就是太女萧。 萧清昱悲痛不已,他不明白姐姐为何会突然动了杀心。明明前几日家宴,姐弟二人还极为亲近。 萧清越储位稳固。萧清昱亦能认清身份,从不插手重要事情。不招揽门客,邀买人心,极力降低存在感。 若说起太女,世人皆赞贤德。若提起襄王,世人大都懵了,疑惑皇上居然还有个儿子。 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亲生女儿在萧清昱身边。 萧清昱神色温柔。“宝儿,爹爹对你好吗?” “好。”萧云笙低着头,不敢与爹爹对视。 萧长安认出为首那个蒙面人是母亲的暗卫,猜到母亲是幕后主使。她是萧清越的女儿,知道更多内幕消息。稍加思索,想出了母亲忽然下死手的原因。 母亲因生产伤了身子,时常生病。由于东宫上下极力隐瞒,萧长安并不知道母亲具体病情。现如今看来母亲已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怕自己死后。一生心血都为他人做嫁衣。若最后皇位没有落到这一脉,可笑至极。 她极爱爹爹。当真有利益冲突,她永远应该站在母亲这边。母亲得了皇位,她才有来路。哪怕悔恨终生,也不能让母亲多年心血付诸东流。所以一直默不作声,任由失态发展。 萧长安略懂医术,知道人真的会因为过度悲伤而死。她甚至怀疑,一旦爹爹离世,她会因为悲伤过度,心脏也会随着停止跳动。她不忍心看着爹爹死。可她更不能毁了母亲一生的心血,断送了东宫上下的生路。 “爹爹求你件事,你保住云笙姑姑。她只是念及旧情,才会出手想帮,而非执意与东宫作对。” 原本痛到麻木的心又起波澜。爹爹的怀抱真温暖。往事涌上心头,点点滴滴,皆是爹爹的好。萧长安忽然失去理智,双眼赤红。“爹爹,我不会让你死,我一定会保护你。” 萧长安从怀里挣脱出来,对着为首的刺客段岭冷冷道:“都让开。放我们走。” 萧长安是少主,换作平时,东宫上下绝不敢违抗少主的命令。可这次不同,若这样放走襄王,她们没法向太女复命。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段岭下定决心,决不能让少主误事。一会她假装同意,众众人放下戒心。将萧长安抢过来,迷晕强行带走。没了少主的阻碍,杀掉萧清昱轻而易举。 抽出一把匕首,照着下腹刺去。平日里连磕破皮儿都很少,更不用说受这么痛的伤。忍着剧痛拔出匕首,鲜血奔涌而楚,染红了新制的衣袍。染血的匕首抵在脖颈处。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震惊不已。 “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招儿。想着先假装答应,稳住局势。我这么做,只为了以死相逼。若爹爹有什么闪失,我绝不会独活于世。我若死了,看你们如何向母亲交差。” 若真到了以死相逼的地步。哪怕太女在此,也只能选择退步。 段岭一声令下,刺客隐入山林。 萧云笙松了口气。只觉天旋地转。躺倒在萧清昱怀中。 第9章 第 9 章 萧长安伤重,但理智尚存。知道不能再拖,得尽快确保爹爹的安全。于萧清昱而言,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襄王府。 纵使太女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派人闯皇子府邸杀人。只要到了襄王府,萧清昱就安全了。“爹爹,我想去襄王府养伤。” 萧长安锐利的目光扫过山林,语气极为冰冷 :“有我这,必不会让你们伤害爹爹,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这话是对隐匿在山林的刺客说的。又对于身旁的医者道:“徐大夫,同我去襄王府。” 她虽一心护着爹爹,却也不会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有个知根知底的神医照顾,大大提高了安全性。 萧清昱眼眶红了。今日之前,两人是至亲父女,彼此毫无猜忌。可如今除了刺杀的事,两人的关系极为微妙。可宝儿还是能全心全意信任他,继续留着在他身边。 萧云笙道:“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还有正事要做。殿下,你先将公主抱上马车。我在外面驾车,我这人不光骑马的技术好,驾车的水平也是一流。保证不会有大颠簸。” 一路顺畅,并未再遇到刺杀。安顿好一切,萧清昱终于有时间见王禧。王禧因家中有事告假,并未随萧清昱一同出京,因此躲过一劫。 萧清昱召王禧来身边商量对策。“襄王府中没有谋士幕僚,现如今出了事,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有。只能现在召你过来。” 萧清昱刚出生时,王禧就在身边伺候,对萧清昱感情极深。听殿下这般说,心中颇为悲伤。“奴才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孤在京郊遇到刺杀,随行护卫拼死相救,无一人生还。” 人心都是肉长的,王禧也不例外。他在宫中多年,早已被磨光了善心。可纵使平日里冷漠无情,听到身边人骤然离世,也不免伤心。 “你一向极警,想必能猜到幕后主使之人。” 王禧声音颤抖。“是太女。” 萧清昱的脸上毫无悲喜。“这次死难的护卫需要重赏。不光要赏赐金银,家人也要妥善安置。” “奴才必定安排妥当。” 王禧目光灼灼,“护卫明知不敌,却未有一人退缩,为护王爷周全宁肯牺牲自己。王爷难道忍心看他们白死。如今两方已经撕破脸。若萧清越当了皇帝,襄王府上下只有死路一条。若想活命,只能争到至尊之位。” “从前太女地位稳固。若想皇位,简直是痴心妄想。不如安分守己,当个富贵王爷。现如今天赐良机。刺杀虽然险,说不定是个契机。今日能杀弟,明日就能弑父。陛下英明神武,若知太女做下此等事,岂能容下。” “陛下已是暮年,岂能容下盛年又野心勃勃的储君。”王禧越说越激动,甚至觉得帝位唾手可得。 “萧清越当二十几年的储君,人心所向。若要废储君,会动摇江山根基。父皇无论对储君有多失望,都不会废储君。” 刚燃起的希望被浇灭,王禧极为沮丧。 “我一直不明白,东宫为何突然出手。总不能是突然发疯,嫌自己的位置太稳固,想给自己制造麻烦。如今我能想明白其中关窍。定是太女生了重病,才不得不出手。最近几次相见,萧清越都化了浓妆。她素来不爱胭脂水粉,如今突然打扮,是为了掩盖病容,让自己气色好些。” “萧清越活着,永远没人能动摇储君之位。我争不过萧清越,不代表争不过她女儿。” “从前处处退让,只为保全姐弟亲情,却不想换来冰冷屠刀。既然她如此无情,我也不必再顾念旧日的情分。” …… 萧长安身体好,从小到大没生过病,连小毛病都没有。若换做旁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得丢半条命。她却不一样,除了伤口还有点疼,基本已经无碍。 不生病,自然无需喝药。这次受伤,有了个新奇体验,那就是喝哭药汤。这体验实在不太美好。萧长安捧着小肉脸,百思不得其解。世上怎么能有药这么难喝的东西呢。每次喝药都痛苦万分。与监督喝药的人斗智斗勇。 “姑姑,可以等会再喝药吗?药好苦,我不想喝。” 萧云笙满脸笑容,但却丝毫不松口。“不可以呦。吃点糖果,中和药的苦味。” 萧长安知道逃不过,只能乖乖喝药。糖的甜味稍稍安抚了躁动的心情。目光死死顶着药碗,似是在做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喝了几天药,反复对比,甚至总结出规律。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一勺勺喝,反复受罪。不如迅速解决,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自从受伤后整日在屋里躺着,人都要发霉了。“姑姑,外面天气如何?” “不错。艳阳高照,风也不大,。” 在床上躺了几天,萧长安早已不耐烦。“姑姑,我想出去晒太阳。再在塌上躺几天,我都要长毛了。” 萧清越向一旁的医者递了问询的眼神,对方立刻会意。“公主闷了许久,是该出去晒晒太阳。殿下没法走路,万一牵动伤口。” “姑姑,你可以抱我出去吗?” “软塌不如姑姑怀里好。” 萧云笙是看着宝儿长大的。宝儿自幼乖巧懂事,自然也很。不仅鼻头有些发酸,小小的孩子吃这么多苦。 秋日里的太阳,并不毒辣。却知这样的平静日子,过不了多久了。 萧清昱心中有事。每次探病,只简单说几句关心的话,并不会多做停留。他与萧长安必定会渐行渐远。为了活命,他只能谋划对付东宫,对付萧长安的亲生母亲。 无情现实摆在面前。若是萧清越得了皇位位。萧长安身为长女,来日必能承继大统,登上皇位。若萧清昱得了皇位,萧长安的处境必会万分艰难。 见两人在晒太阳。萧清昱顿住了脚步。想了许久,还是决定离去,不去打扰温馨相聚的时刻。 萧长安虽身体虚弱,眼神却不错。抬头扫了一眼,就发现藏在树后,只露出出衣角的萧清昱。被抓了个正着的萧清昱颇有些尴尬。从萧云笙怀中接过孩子。 孩子脸上只有纯粹的喜悦,什么都可能是假。只有那不作伪的真心。 萧清昱眼眶红了,全心全意养大的孩子,又岂会那么容易割舍掉所有感情。感情超过理智,无论来日二人的关系走向何方,至少此时二人还如旧亲近。 萧长安身体还未痊,在外面待一会颇为疲惫。萧清昱施展哄睡**,轻轻摇晃孩子。这招果然奏效,宝儿很快进入梦乡。 萧清昱将熟睡的孩子抱回屋里,放到塌上。注视女儿睡颜,许久才恋恋不舍离去。 生死之间走一遭,前路未卜,二人皆是心乱如麻。向来无话不谈的朋友也不知该说什么。 “阿鸾,随我走。我有礼物要送你。” 见到几大箱金银珠宝,萧云笙极为震惊。“四哥,为何突然送我这么多贵重东西?” 此话一出,轮到萧清昱惊讶。“明日是你的生辰,每年生辰,我都会送你准备贵重礼物。怎么到了今年突然这么震惊。” 萧云笙一拍脑门,尴尬笑笑。“对呀。我怎么忘了这茬。明天是我的生辰。” 这几日过的极为惊险刺激。根本没心思想自己的事。“谢谢四哥。” “我还有个最重要的礼物。” 话音刚落有两个人,两个丫鬟一同捧着卷轴上前。展开卷轴,萧云笙又欢喜又感动。 这画明显是萧清昱亲手所画。画中只有两人,从初遇到如今,十七载光阴,无数令人记忆深刻的画面。 不知是该先震惊二人竟然已经相伴了十七年。还是该震惊二人有那么多值得一生铭记的美好回忆。 “我本打算给你十五岁生辰礼物。没想到越画越多,到十五岁生辰那日还没完工。如今虽迟了三年,却是更精细。” 萧云笙鼻头一酸。“这画上尽是你的心血,我必定会好好珍惜。” 第10章 第 10 章 萧云笙回了陈国公府。刚跨进大门,几个心腹亲信。管家冬安死死攥着萧云笙的手,眼里泛起泪花。“大人,您可算回来了。这些日子我们担心到茶饭不思。” 为了怕国公府上下担心,萧云笙早已传了信,告知府中上下,自己要在襄王府住几日。萧云笙一头雾水,疑惑道:“我又不是失踪了,而是住在襄王府。我不是已经派人通知你们了,怎么你们还这么担心。” “大人住在外面,我们总归是不放心。是我们小题大做了,反惹大人心烦。” 这几人都是精心挑选的,个个聪慧过人。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已经知道刺杀的事,并猜出了幕后主使之人。知道自家大人卷入储位之争,得罪了东宫,陈国公府塌要有天大祸。偏偏大人还不在府中。虽然知道去处,仍旧担心。 这表情真容易让人多想,总有种命不久矣的感觉。 萧云笙自小安逸舒适的日子,几乎没经历过风浪。遇到这种可能会丢掉性命的困局,本该十分慌张。但转念一想,慌也没用。刀在旁人手里,自己也是无可奈何。与其整日忧心,还不如过好当下。 山雨欲来,萧云笙心中还算平静。未来的事,现在忧愁也没有意义。“都散了,让我清净一会。” 几人虽有话想说,但得了令,只能遵命退下。 萧云笙躺在摇椅上晒太阳。“不是说别来烦我。没听见吗?” “几月不见,小阿鸾脾气大了不少。” 听到这声音,萧云笙立马起身。“二姐,何时从边关回来的。” 裴语宸道:“三日前回来的。得了你回府的消息,立马敢来找你。” 战场凶险,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拉起姐姐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实没有缺胳膊少腿,才放下心来。 裴语宸道:“阿鸾,小白狼有消息了。” 军中人多,士兵来自天南海北,或许能有小白狼的消息。萧云笙拜托姐姐打听梦中白狼的消息。 “在极北之地,流传着一个关于雪狼的传说。雪狼毛发蓬松,通体雪白,生活在一座终年被积雪覆盖的山上。与你梦里的见到那头白狼极为相似。” 萧云笙激动万分。“梦里的狼居然真的存在。它生活的雪山叫什么名字?” “那山没有名字,也不知在何处。只知道是山上有雪。” 希望落空的滋味最是难受,萧云笙心情极差。为了不让姐姐担心,萧云笙强颜欢笑。“不知道住处也没有关系。我本也没抱太大希望。” 裴语宸道:“传说还说了许多关于雪狼的事,要听吗?不过提前说好了,这些都是传说,不能保证真假。” 萧云笙竖起耳朵,笑道:“要听,要听。” 裴语宸道:“据说,雪狼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像一团白棉花,极为可爱。雪狼不仅长相可爱,性情也是极好。” 听这外貌描述,梦里那只白狼定然是雪狼。 “雪山温度极低,天气恶劣,食物短缺。雪狼能在这般恶劣得环境下生存下来,是因为生命力极为顽强。受再重的伤,生再严重的病,都不会轻易死去。“ “更神奇的是,若是身体状况太差,会陷入呼吸心跳全无的假死状态。看着像死了,其实没死,而是用这个方法恢复生机。假死苏醒后,不须任何医治,身体状况会有很大好转。据说只有生机耗尽,雪狼才会死去。” 萧云笙脑中忽然冒出个极为荒诞的想法。若换作平时,必会把这个想法压在心里,以免说出来惹人笑话。但眼亲人是她的至亲,无论多荒唐的想法都可以说出来。 抬头四处看看,确定周边无人。在裴语宸的耳边,小声道:“四哥会不会是雪狼?” 虽然声音极小,却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裴语宸呆愣许久,才缓过神来。“简直是异想天开。一个是人,一个是狼,连物种都不同。襄王殿下又岂会是雪狼。” 萧云笙道:“雪狼性情温和,四哥脾气亦是极好,这点二者极为相似。” 裴语宸道:“世上温柔的人多了,难不成都是雪狼。” “四哥年幼时缠绵病榻,虽说受尽病痛折磨,但到底平安长大。还有那次死而复生的奇事,这事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但想必二姐一定记得极为清楚。四哥苏醒后,如枯木逢春,身体逐渐好转。从前人人都说是上天护佑,也能转危为安。可今日听说雪狼的事,忽然觉得或并非外力干预。而是四哥体质特殊,如雪狼一般生命力旺盛。” 虽然想法荒诞,但却有一定的道理。萧清昱与雪狼却有相似之处。 裴语宸道:“你的分析有一定道理,但没有任何实证,不可妄加揣测。况且世上无人见过雪狼,仅凭几个真假难测的传说,实在难以确认雪狼真是存在。或许雪狼不是杜撰出来的可爱生物。” “你我是至亲姐妹,不用顾忌,可以说出心里的话。可千万不能在外人面前说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若被人利用,散播谣言,无论是襄王殿下还是对你,都极为不利。” 萧云笙道:“我又不是傻子,怎会出去乱说。二姐,不必如此激动。” 妹妹只是随口一说,自己却上纲上线,实在有些不近人情。“阿鸾,我并非责怪你。” 萧云笙搂着裴语宸,笑道:“二姐不过是关心则乱。” …… 萧清越得知两个年幼的女儿被带走,以最快速度回东宫了解情况。 东宫属官齐齐跪在青石地砖上。她本就心里着急,看到这场景,更觉一口气堵在心里。面色惨白,呼吸急促。 东宫詹事文善忙上前劝道:“东宫上下还得倚仗殿下,望殿下保重身体。” “女儿都被抢走了,如何还能保重身体。” “臣等无能,护不住小公主。” “不怪你们。有圣旨压着,你们也不能抗旨。” 两个时辰前,宫中传旨。将两个小公主接入宫中,由皇帝亲自养育。若换作平时,皇帝亲养,是无上的荣光。可如今有此举,是给东宫的警告。 太女不在东宫。东宫上下不敢抗旨,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小公主被带走。 萧清越思女心切,心急如焚,顾不得规矩,闯宫要人。“父皇为何派人带走两个孩子?” 皇上的声音极冷。“太女平日事忙,照顾三个孩子实属勉强。宝儿如今受了伤,身子虚弱,更加需要母亲关爱照顾。两个小的在朕身边,你能把更多精力放到宝儿身上。” 这理由太过生硬。东宫丫鬟嬷嬷众多,岂会照顾不好两个孩子。 “储君忙,难道帝王就不忙。父皇日理万机,难道有空亲自照顾孩子。既然都是交给宫人照看,在皇宫还在东宫,又有何区别?” “朕做事,不需要向太女解释。” “到底是思念孙女,还是想要两个人质。” 刺杀计划绸缪许久,万事周全,绝不可能留下一点证据。咬死不认,谁都没办法。听到指认,萧清越丝毫不慌。 “儿臣不知父皇在说什么。若父皇拿到确实的证据,不如明告天下,下令废黜儿臣的储君之位。若没拿到证据,不必再拿话头戳我。陛下纵为君父,也不能随便污人清白。” “儿臣不知父皇在说什么。若父皇拿到确实的证据,不如明告天下,下令废黜儿臣的储君之位。若没拿到证据,不必再拿话头戳我。陛下纵为君父,也不能随便污人清白。” 萧恒怒道:“太女的富贵与权利,皆由朕所赐。朕若想收回,轻而易举。看来是朕太过宠爱你,让你恃宠而骄,失了当臣子的本分。竟敢对朕无礼。” 萧清越是皇上的心头肉。萧恒把女儿捧在手心里疼爱,别说惩处,连句重话都不忍心说。如今太过生气,才会如此疾言厉色。若换作平时,萧清越必定会服软请罪。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终不该得罪君父,引来祸患。可她却一反常态,狂笑不止。“臣一向如此狂妄,只不过从前演的好,皇上没发现罢了。如今不过是倦了,不想习惯就好。” 萧清越性子沉稳,遇事会先计算得失,而不会贪图一时口舌之快。而今日却完全无法压制内心火气,缕缕出言顶撞君父。 她想自己多半是疯了。明知自己快要死了,三个年幼的女儿还须皇帝庇护。却还做出这种癫狂事。 当了二十几年储君,眼见皇位无望,任谁都会疯。 折腾了一圈,萧清越身心俱疲,双腿发软,瘫坐在冰冷地上。既然要不回孩子,在宫里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挨训,还不如会东宫修养。最好大摇大摆走出宫门,只留下个潇洒背影。 想法很美好,现实却卡在第一步,萧清如今坐在地上。想要潇洒离去,得先站起来。她双手撑地,试了几次,都没能靠自己站起来。 刺杀一事涉及皇室秘密,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皇上早已让宫人全部退下。偌大的宫殿,只有父女二人。 自从半月前病情加重。身体软绵无力,连起身都需要人搀扶。从前总有人在身边伺候,所以未曾陷入此等窘境。 连站起来都做不到,真成了废人。 感受着生命的流逝,萧清越痛苦万分,生生吐出几口血。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地上。 萧恒大惊。顾不得天子仪态,跌跌撞撞跑到殿门口喊人。 “召太医院所有当值太医前来。速传林大将军和元嘉公主入宫。” 交代完事情,萧恒折回殿中,将女儿抱到御塌上。 萧清越脸色惨白,不省人事,气息微弱。萧恒后悔不已,若知女儿病情这么严重,绝不会惹她心烦。父女连心,握着女儿冰冷的双手,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阿越,是爹爹不好,爹爹不该斥责你。别抛下爹爹,爹爹不能没有你。” 皇帝几近崩溃,质问苍天为何要对他这般残忍。少年丧父母,中年丧妻。难道还要让他在两鬓斑白时失去女儿。 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清昱病了这么多年,几次重危,不都挺过来了吗? 此刻,萧恒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一个深爱孩子的父亲。 第11章 第 11 章 太女薨逝,举国皆惊。 皇帝伤心欲绝,下令丧礼按帝王规格。谥号“昭贤”。 昭贤太女为本朝第一位储君,无前例可考,只能参考前朝。前朝早逝的三位太子,最后都被追封为皇帝,可以说是最爱追封皇帝的朝代。 有臣子援引前朝旧例,恳请追封昭贤太女为皇帝。朝堂上半数臣子响应。龙椅上的皇帝沉默许久,道:“此事来日再议。” 说是来日再议,其实就是不愿。只不过碍于请封的臣子太多,不好明着拒绝。 昭贤太女离世,储位空悬。不知这储君之位,最后会落到谁头上。皇帝有一子三孙。两个不满周岁的幼孙不在考虑范围。储位之争只是元嘉公主与襄王两人的较量。 元嘉公主是皇长孙,继位合情合理。但公主尚且年幼,纵使聪慧绝伦,一个六岁的小娃娃也没法处理朝政。 幼子襄王虽然并无突出功绩,甚至连存在感都很弱。年少时一直幽居深宫养病,极少露面,连年节庆礼都不出席。一年前出宫开府。十七岁才开始帮皇帝处理些简单事务。但襄王今年十八岁,正值盛年。 齐国只有半壁江山,尚未一统天下,有强敌楚国虎视眈眈。这种情况下选立幼主绝非明智之举。 是以朝臣心中大都觉得襄王胜算大。原本毫无存在感的襄王,突然成了焦点。 国丧需有宗室主持。一向毫无存在感的襄王主动请缨,主持昭贤太女丧礼。国丧议程繁杂,襄王第一次面对如此复杂的情况。不但没出大错,反而丧事办的极为漂亮。 众臣心中暗探血脉之力如此强大。因着身上流着父母的优良血脉,就能无师自通。毫无经验,就能将事情办妥。 失去母亲,萧长安悲痛欲绝,终日嚎哭,连饭都不肯吃。 吴莹虽为神医,但只会身上的伤病,不能治心病。病人不配合治疗,她毫无办法。劝人这种事还要交给襄王殿下和林大将军。 两个父亲轮番上阵,苦口婆心劝说。萧长安的状况有所好转,肯吃东西,肯吃药治病。身体也逐渐好转,短期内不会有生命危险。 没能救下恩重如山的太女,吴莹愧疚不已。若再护不住元嘉公主,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昭贤太女惜才,东宫供养各种人才,吴莹就是其中之一。 吴莹家中世代行医,母亲是远近闻名的神医。神医并非神仙,总有救不活的病人。吴母险些因此丧命。 吴母接诊时,病人早已病入膏肓。穷尽毕生所学,也没能让人救回来。那病人是家中独子,金贵极了。心肝没了,家人悲痛欲绝,将怨气发泄到吴母身上。一口咬定吴母是个庸医,用药不当才害死了宝贝儿子。 那家人颇有权势,与主审官有亲,又买通了几个大夫作伪证。证据确凿,吴母被判死罪,下了大牢等死。 吴莹那年不过十岁,求告无门,想到了去求太女。昭贤太女素有贤名,或许能帮母亲申冤。她本没有抱太大希望。刚踏入东宫所在的街,就被隐匿的暗卫抓住。 东宫为储君居所,重重设卡,以保证太女的安全。除了明面上的侍卫来回巡逻,还有数不清的暗卫在外巡逻。有可疑人,立刻擒获。 见吴莹是个孩子,暗卫知她不是刺客。询问她来此处的缘于。吴莹救母心切,将事情原委一股脑儿说出来。暗卫感叹这小姑娘看着纤瘦柔弱,竟有如此胆色。 “你运气好,殿下今日正好东宫。我可为你通传,对殿下讲明你的来意。只是见不见你,只由殿下决断。” 萧清越听了吴莹的冤情,非常重视。派人重审此案,救了吴莹母亲,也收服了吴莹的心。神医吴莹自此效忠太女,绝无二心。 …… 萧清昱对着桌案上的白纸发呆。明日是昭贤太女头七。按照齐国的传统,需要亲子写祭文。昭贤太女最大的孩子也不过六岁。显然不可能写出上千字的祭文。这任务自然落到襄王这个亲弟弟身上。 初闻昭贤太女离世的噩耗,如晴天霹雳,萧清昱许久才缓过神来。 两人虽为姐弟至亲,可刺杀一事之后,算是彻底撕破脸,成了你死我活的仇敌。昭贤太女生前,二人相斗,萧清昱没有半分胜算。哪知上天相助,昭贤太女病逝。若换了别人,定然欣喜若狂。他却没有半分欢喜,只有无尽的惆怅。 这几日忙到脚不沾地,不但要应对并不熟悉的丧礼,还要分心开解悲痛万分的萧长安。到了今日,才得了空闲。 过往一幕幕,如走马灯在脑中展现。 生病时,姐姐放下全部工作,衣不解带照顾他。情绪利落时,姐姐将他搂进怀中,温声细语开导安慰。二人掌灯夜话,相谈甚欢。名为姐弟,情同母子。志趣相投,互为知己。 过程极其美好,更衬得结局惨烈。若身为旁观者,或许会唏嘘感叹。可身为局中人,只有一肚子委屈苦楚。 萧清昱自诩没有任何错处。为臣、为弟,皆无愧。 本以为倾尽所有,能保住二人的感情。没想到还你死我活的地步。如何能不怨?如何能不怒? 那人已死,再也回不到这世上。爱与恨都成过往。 悲伤如决堤河水翻涌而来。开始不过轻轻抽泣,哭声越来越大,泪如雨下。视线被泪水模糊,却未停笔。整篇祭文一气呵成。待最后一字写完,萧清昱再也支撑不住,伏在桌岸上大哭。 似觉得没法发泄心中悲苦,萧清昱跌跌撞撞出了殿门。宫人见襄王殿下疯癫样子,上来劝阻。 “退下。孤想静一静。”宫人被那冰冷眼神震慑,不敢上前。 寒风呼啸,吹到脸上如刀割一般。萧清昱沉浸在悲痛中,并未感到冷,迎着寒风落泪。 匆匆赶来的萧云笙见到这一幕,险些没背过气。想冲上前揪住耳朵,质问:“敢穿着单衣站在冷风口,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王禧道:“陈国公大人,您快劝劝襄王殿下。殿下身子不好,不能在风里冻着。” 劝个屁,她哪会劝人。 不会劝人,但有旁的办法。萧云笙一个冲上去,扛起萧清昱往殿里冲。 宫人瞠目结舌,这都可以。只动手,不动口。 有个小宫女担忧问道:“王公公,此举虽有效,但过于大胆。若襄王殿下生气,陈国公大人说不定会受罚。” 王禧胸有成竹道:“不必担心。陈国公是襄王殿下心尖上的人。殿下平日里连句重话都不说,岂会责罚。” 第12章 第 12 章 等萧清昱缓过来,人已经安稳躺在塌上。 萧云笙笑道:“殿下不用白费力气挣扎。有我在,不可能再放你出去吹冷风。” 萧清昱道:“我不出去,老老实实在塌上躺着。” “昭贤太女已逝,纵使再哀痛,人也活不过来了。丧仪全都指望殿下,望四哥以礼节情,保全自身。” “我与昭贤太女早已恩断义绝,怎会为她伤心。我今日这般反常,不过是因为连日劳累,想要发泄一下。” “四哥这话骗骗旁人罢了,可骗不了我。你我一同长大,相伴十几年,我是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更何况你的悲痛都写在脸上,根本不需要猜。每日祭礼时,群臣齐聚,你都快哭晕过去。” 萧清昱仍在嘴硬。“面上悲痛,不过是演给旁人看,求个孝悌的名头罢了。群臣都在,我当然要表演好弟弟的角色。只有你这个小傻瓜当真。” 假哭你个大头鬼,就差没哭断气了。哪有人用命作戏。 “若真是演戏,那也太过敬业,人前人后时刻都在演戏。人前要演戏,群臣齐祭,哭到几近昏厥。好不容易人走了,周围只剩亲信,还要继续演戏。茶饭不思,实在饿极了,才吃几口白粥续命。” 阿鸾怎会连吃什么都知道,定是王禧说的。萧清昱并非想要绝食虐待自己,而是真吃不下。看着饭菜就想吐,强忍着恶心吃下去,也会原原本本吐出来。实在饥饿难耐,勉强喝几口稀粥。 太医看过后,也没找出病因。思来想去,只能是心病。悲伤过度,导致无法饮食。治此病,必须先解开心结。王禧没法子,只能找萧云笙来劝说自家殿下。 哪有这么劝人的?光捡旁人不爱听的说,把最不想面对的隐秘心事放到明面上。 萧云笙大概真没什么劝人的天赋。绞尽脑汁劝这么多,萧清昱的状态似乎更差了。 连日费心劳累,又没有营养补充。萧清昱身体极为虚弱,刚又闹了一通,如今连争辩都没有。静静躺在塌上,一副任君摆布的样子。 萧清昱道:“若能自己想通,心结自然能解开。若自己想不通,旁人劝再多也是无用。阿鸾,你虽是好心,但根本不会会劝人,只会让情况更加糟糕。” 眼看着四哥受苦,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令人焦急。萧云笙掩面叹息。 萧云笙道:“四哥,你的命不只关乎自己,还关乎我。我们一同长大,你早已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咱们如同双生花,双生花并蒂开,若一朵凋零,另一朵也没法独自活着。” “若有一日你不在人世,我不知会做出何等疯癫举动。悲痛欲绝是肯定的,疯癫程度比如今的你更严重。整日不吃不喝,只一味痛苦哭泣,也是有可能的。” 停顿一会,萧云笙道:“甚至有可能承受不了伤痛,随你而去。” 萧清昱呼吸几乎停滞,许久才反应过来‘随你而去’四字的含义。 怒上心头,萧清昱强撑着坐起来。直视萧云笙的双眼。“胡说。无论如何时,都不能放弃生命。” 萧云笙道:“我不是要寻短见。人伤心过度,真会心碎而死。我大姐姐这般离世的。” 萧清昱道:“你口中的大姐姐可是裴大姑娘。” 裴大姑娘名叫裴婉,聪慧好学,二十岁中了进士,本该前途无量。谁料英年早逝,令人唏嘘不已。 “大姐姐有两个孩子,长子因意外去世。把小女儿当眼珠子捧着。哪知一场风寒,小女儿也没能保住。去世时还未满周岁。” “小女儿是在夜里离世,大姐姐将女儿搂在怀中,对人说女儿只是睡着了。见大姐姐这般反常,谁也不敢强夺孩子。想着再悲痛,等孩子身体渐渐凉了,就算再不愿意相信,也该清醒了。都退了出去,只留母女两个做最后的告别。过了两个时辰,众人进屋时,大姐姐已然离世。经大夫诊断,是因伤心过度,引发了心悸。” “我身上也留着裴家的血。说不定伤心过度,也会如大姐姐一般,心悸而死。” 萧云笙对生死之事看的很开,把死字挂在嘴边,也没觉得不妥。 ‘死’字如利剑刺进萧清昱心中,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褪去。“别说了。纵使你不信神佛,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四哥,我错了。我再也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萧清昱道:“母女是血脉至亲。女儿是母亲怀胎十月所生,是母亲心头至宝。我们感情虽好,却并无血脉羁绊,没法类比。” 萧云笙并不赞同。“四哥,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在我心里你就是我亲哥。” 怎么又成亲哥了。他在阿鸾心中与‘亲哥’牢牢捆绑。 当成亲哥。 就是亲哥。 比亲哥还亲。 亲哥都不及你对我好。 可我不想当你亲哥,我想当你的丈夫。 去年秋猎,萧清昱知晓自己的心意。不再把阿鸾当成妹妹,而是想要守护一生的爱人。 萧云笙骑射俱佳,在秋猎中大出风头。一身红衣,身姿矫健,箭无虚发。毫无意外猎到最多猎物,蝉联榜一。 每逢秋猎,榜单前三是万众瞩目。第一毫无悬念,定是陈国公萧云笙。二三名每年并不相同,但都是熟面孔,在京中颇有名气。 秋猎第二名是个生面孔,那人名叫宋墨。宋墨出身将门,母亲是战功赫赫的将军宋翎。宋墨喜欢游山玩水,不常在京城。虽家世不错,认识他的极少。 宋墨高大健硕,五官深邃,英武不凡。常年顶着太阳在外面玩乐,皮肤像其他贵公子一样白皙,而是有勃勃生机的麦色。 总而言之,是个美男子。还是个很少见的类型。此等美人,萧云笙岂能放过。见宋墨从猎场出来,忙上前搭话。 宋墨虽不常在京城,却也听过陈国公的事迹。对这位文武双全的绝世佳人亦是颇有好感。 两人相谈甚欢,笑容满面。 不远处观景台上的襄王殿下脸色难看极了。 萧云笙喜爱交友,人又大气,同龄人都喜爱围在她身边。从小到大,身边不缺男人。或是知己,或是朋友,或只是单纯的仰慕者。 萧清昱从未像今日这般难受。宋墨虽好,比他还是差一点。他做了件极失风度的事情,凭借皇子的身份,召见陈国公萧云笙。 听闻襄王殿下召见自己,萧云笙满脑子疑问。四哥想见她,随便找个人说一声就是了,何必让宫人前来传召。公事公办的态度,让人摸不着头脑。 观景台人来人往,不方便叙话。二人去了暖阁,那地方清净,正适合谈心。 “四哥叫我有何事?” 无事。看不得你和旁的男子如此亲近。 心中突然冒出的想法把萧清昱吓了一跳,他何时变得这般小气。难不成年龄越大,气量越小,连容人之能都没有了。 隐秘心事自然不能说出来。萧清昱满脸笑容,招呼阿鸾坐到近前。“怕你在外面跑累了,让你上来歇歇,吃些点心,喝口热茶。” 萧云笙吃了点心,喝了茶,困意上涌。见身边侍候都是襄王府的亲近宫人,她不再拘束,笑问四哥:“我累了。四哥能否把腿借我,我想枕着休息一会。” 萧清昱乐意至极。只要阿鸾开口,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不愿意。何况枕腿这种小事。 “四哥,我刚才交到个新朋友。他是宋将军的长子,名叫宋墨。脸好看,人又风趣幽默,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不过交谈一会,竟然就如此赏识信任。 明明心中苦涩难言,面上还要挂着如常的笑容。萧清昱违心道:“阿鸾交到新朋友了,那真是可喜可贺。” 虽是恭喜,生硬的语气却暴露了心中不悦。 萧云笙虽看着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实则极为心细,观察力更是惊人。若是熟悉的人,更是有细微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一进暖阁,就察觉到四哥的异样。 听了这句生硬的恭喜,更加坚定心中的猜想。四哥确实不大高兴,脸上挂着笑容,不过是强颜欢笑。 定是自己忙着交新朋友,冷落了四哥,四哥才会不高兴。四哥此时就是气炸毛的白狼,急需顺毛捋捋,平息火气。 “四哥,你我相伴十六载,情谊深厚。在我心里,你如同亲哥一般,绝非旁人能比。” 听到亲哥二字,萧清昱更加心塞。这一刻,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意。从前视阿鸾如亲妹,自然不在意旁的男子。 随着年龄增大,他逐渐懂得了男女情爱,对阿鸾的感情起了变化。若说从前对感情还不明晰。宋墨的出现,算是推了一把。让他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偏偏阿鸾对他的心意毫无察觉,仍将他当成兄长。 萧清昱捂住胸口,平躺在塌上,耳边的嗡鸣声稍轻。琢磨着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吃不下山珍海味,只能吃粥填填肚子。 对守在塌边的阿鸾勉强扯个笑容。“阿鸾,我饿了,能给我煮完粥吗?好久没吃你煮的粥,想吃。” 萧云笙厨艺极佳,煮粥更是看家本领。 “四哥,你先睡会,养养精神,粥一会就好。” 就算不能解开心结,能让四哥如常饮食,劝人大业也算成了一半。低落的心情瞬间转好,萧云笙蹦蹦跳跳奔向小厨房。 煮粥看似简单,实则是个技术活。为了省时,让四哥早点吃上,萧云笙省去平时繁琐的步骤。 以最快速度熬好了一罐粥。端到四哥面前。 “四哥,这是你平日最爱吃的肉末粥。若是犯恶心,不要强逼自己吃。我再去煮白粥。” 明明这几日吃什么吐什么,这次却并无恶心的感觉。萧清昱大喜,连吃两大碗,才依依不舍停下。 “四哥,这粥味道如何?” “甚好。阿鸾的厨艺又长进了,如今已至化境。能吃到这等美味,再无所求。” 这话说的极为真诚。萧云笙确是一百个不信。“为了让四哥能尽快吃上,这次省了好几道工序。粥的味道大打折扣。是你这几日只吃白粥咸菜,嘴里没滋味,才会觉得这粥这般美味。” “今日时间匆促,委屈四哥了。等来日时间充足,再给四哥做精细吃食。” “好。” 四哥状况好转,萧云笙心情畅快,在一旁叽叽喳喳说了许多话。明明只是些芝麻大的小事,甚至有些无聊,萧清昱却很捧场,认真倾听。 讲到件开心事,萧云笙笑到前仰后合。耳边传来低沉悦耳的声音。“阿鸾,你笑起来真好看。” 萧云笙坐直身子,抬眼一看,正对上四哥的炙热的目光。心中升起一股奇怪感觉,脸颊变得绯红。往四哥那边挪了几步,两人几乎紧贴着。“多谢四哥夸奖。” 两人距离极近,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萧清昱心乱如麻,十指泛白,双手绞着袖子,掩饰紧张的情绪。 萧云笙感叹,四哥今日真是格外奇怪。不对,不只四哥奇怪,自己也很奇怪。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心怎么跳的这么快,脸也像火烧一般。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选择落荒而逃。“四哥,天快要黑了,我要回府。你今晚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我们明天见。” 说完,也不等萧清昱回应,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