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热症》 第1章 融冰 A大教学楼的某间教室里,金融系的学生正在进行课题作业的展示,这次的作业名称是“期权定价与策略分析”。 窗户全拉上了,刺眼的阳光被挡在了外面,空调温度开的很低,不少人穿上了外套。 讲台上站着一个穿着格子衫的男生,他背后巨大的投影屏几乎占满了整个墙壁,上面正显示着一个复杂的Excel图表。 “如各位所见,基于三阶段DCF模型,”他讲得磕磕绊绊,但努力保持着平稳,“我对这家新能源公司的估值是每股……” 台下一共坐了大约四十几个学生,前排的几个男生听得倒是很认真,时不时记会儿笔记,敲敲键盘。最后排的学生神色困倦,要不是闻到空气中淡淡的咖啡味,估计已经睡过去了。 纪驰舟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他轻敲着键盘,偶尔抬头看一眼讲台。他所在的组为5组,虽然是独立作业,但进行演示的顺序还是以组序来的,因此轮到他还有很久的时间。 “说实话,我有点紧张。”说这话的叫陈炀,他坐在纪驰舟旁边拿着手里的笔不停地转。 “嗯。” 陈炀习惯了纪驰舟的话少,继续说道: “我真的烦死这个作业展示了,就不能完成了直接发老师邮箱吗,我一直觉得个人作业是一件很私密的事。” 纪驰舟拿起桌子上的纸杯,喝了一口水。 陈炀还在耳边滔滔不绝:“有这时间都能多睡半小时了,到底是谁发明的课堂展示这种酷刑!” 纪驰舟合上了电脑,曲着指节在桌上漫不经心地敲着。 “要是在我前面的讲的很差就好了,不至于显得我太拉胯。关键怎么是你在我前面,哪次作业评分不是你最高啊,这样一对比让我情何以堪。”他哭丧着脸。 纪驰舟终于扫了一眼陈炀,“教授刚刚看了你好几眼了。” 陈炀顿时一惊,左顾右盼:“有吗?有吗?” “嗯。可能是觉得你一直在讲话,扰乱课堂纪律。” 陈炀一脸生无可恋,只好盯着讲台一动不动。 纪驰舟心想,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等到全部演示完毕,已经是中午十二点,纪驰舟再次拿到了个人最高分。 陈炀都懒得夸他了,因为自己这兄弟从小到大的成绩都很好,中考全市前三,大学是保送的,上学期间参加过各种各样的竞赛,奖状奖章拿到手软。 陈炀虽然一直说自己不行,但评分也是个前十,不算太差。 经过走廊时两人碰到了徐教授,并主动问好。 徐教授和蔼地笑了笑,“小纪不错啊,要继续保持。” 纪驰舟点点头,“谢谢教授。” “还有小陈,也不错,好好干。” 冷不丁被点到名字,陈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他还以为教授是要批评他课堂演示时讲小话呢。 “吃啥吃啥,去外面吃还是去食堂。” 此时正值饭点,学校的道路上人很多,A大管的并不是很严,相反,学生的自由度是整个市最高的。因为能考上A大的学生一般都很自律,所以,没有课的时候他们都能随意进出校园。 “随便。”纪驰舟对吃的没有什么偏好。 陈炀想了想,“去食堂吧,听说最近出了个新菜品,尝尝怎么样。” A大有三个食堂,分别是自助、自营、和窗口食堂,这三个食堂隔得不算近,主要是学校占地面积太大,分开建能方便不少。 窗口食堂里人不算多,但还是得排会队。纪驰舟和陈炀都是有一米八的人,长得还很出众,因此一路上引来了不少目光。 “这两人是谁?长这么帅我居然没见过。”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说。 “这你都不认识,纪驰舟和陈炀啊。” 他旁边的男生立马鄙夷道:“切,长得很帅有啥用,能当饭吃吗?” “你可别乱说了,人家可不是靠脸吃饭的,那可是管饭的太子爷。” “太子爷?啥意思啊。” “字面意思呗,家里有钱,有权。要我有这背景我还跑来读什么书啊,直接回家继承家产得了。” “就你,白日做梦。” 大家私下讨论他时,内容更多是关于他的成绩、家世、保送经历、又拿了什么大奖,而不是他的情感生活或日常琐事,因为无人知晓,也无从八卦。因为知道他的脾性较冷,所以哪怕真的喜欢,都是背地里送东西,或者是偷偷看几眼。 陈炀因为赖床没吃早饭,所以现在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但就算这样,也抵挡不住他想说话的嘴。 “驰舟,大学毕业我可以去你公司上班吗?” 纪驰舟没抬头,专心把葱从盘子里挑出来,“你家破产了?我怎么没听说。” 陈炀没和纪驰舟计较,“我家虽然有我哥顶着,用不着我,但听说之后我也是要进公司上班的,要是在我家上班,我哥肯定得管死我!”陈炀耸拉着脸,“要是去你公司,随便给我安排个职位,我就可以天天摸鱼了,那多爽。” “可以,要是你爹和你哥同意,我自然是没有意见。” 想也知道不会同意,陈炀叹了口气,含泪狠狠夹了一大块肉吞下。 不一会,外面响起了一阵骚动,不少人站在食堂门口向外看去,没一会又全都回来了。 碰巧这时陈炀看见同专业组的一个男生刚从门口进来,他是个爱凑热闹的,于是叫住那个男生,“哎兄弟,外面这是咋了?” “啊?没什么啊,有几个人说看见江昀言了。” 陈炀说好,转头接着和纪驰舟聊, “驰舟,你知道江昀言吗?” “不认识。” 这时,不知道从哪冒出一道人声:“这我知道啊。” “江昀言嘛,江家的私生子咯,长得比女的还好看,跟我们学校的好几个人都纠缠不清,喜欢钓鱼,玩得花。” 学生时代最不缺的,也聊不厌的就是八卦。 陈炀循声望去,还以为这人是在听到了自己刚才的对话,原来他是在和自己同伴聊天,不多时就走远了。 他叹口气,“我见过江昀言一面,他人挺好的其实,没有传闻中那么不堪,现在真是什么人都有,就知道造谣。” “不过有一点没说错,江昀言长得真的很好看。” 这点小插曲很快便过去了。 因为下午没课,午饭后陈炀便选择溜出学校放松,纪驰舟则选择去了校内的图书馆学习。 说是学习,其实是为了完成家族额外给他布置的“作业”。纪驰舟虽然足够优秀,但他爹从不看重他的成绩有多好,而是急于让他试着接管企业下的几家小公司。除了学习之余,他的假期大都待在公司跟着几个长辈学习如何经营管理。 本来他爹都不打算让他读完这四年的大学,而是在大二时就直接试着接手公司。纪驰舟没同意,表示自己想读完大学,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毫不意外被骂了一顿,几番拉扯下,他爹病倒了,母亲也在劝说他,于是,他答应了这个要求。 A大的图书馆有三层,纪驰舟通常选择第三层——这里人最少。 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戴上了眼镜,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邮箱,无数的红色未读邮件冒了出来,纪驰舟一封封点开并回复。 过了会,又拿出包里的蓝牙耳机戴上了,在音乐软件里选择了一首较为舒缓的轻音乐,这是他独特的减压方式。 时间一晃而过,等到纪驰舟再次抬眼时,发现自己对面隔了两个桌子的距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生,头上戴着一个帽子,穿着很简单,灰色的圆领卫衣加一件深色外套,看似普通,其实识货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身上的衣服都是些价值不菲的牌子货。 因为他身材纤细,身上还透着一股疏离感,所以这身简单的着装在他身上反而格外赏心悦目。男生低着头,深色的袖口处露出一截漂亮的腕骨,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只蓝色的荧光笔,似乎在书上认真勾画些什么。 暖黄色的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纪驰舟无意瞥了一眼,起身去倒了一杯水,邮件已经处理完了,他开始写小组作业。 等到完成的差不多了,时间已经快到六点,但纪驰舟的脸上不见丝毫疲态。 他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起身时发现那个男生还在,此时的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个笔记本电脑,手撑着脑袋,不知道是不是在为作业苦恼。 纪驰舟没太在意,起身轻轻把凳子推进桌下。 就在自己走后没多久,身后似乎响起了一串很轻的脚步声,像一阵风。然后,他看见一只纤细的手伸到自己面前,手心里躺着一只蓝牙耳机,似乎有点眼熟。 “同学,你的耳机忘了一只在桌上。” 是道很好听的声音,带着一丝温柔。 因为在图书馆,所以对方压低了声音,似乎怕自己听不到,说的时候还微微倾着身,但保持着礼貌的社交距离。 纪驰舟这才抬头望过去,对方戴着帽子,是方才在自己对面的那个男生。 “谢谢。” 纪驰舟接住了耳机,手掌在交接时似乎被什么挠了一下。 对方的手对方像是被电到一样,猛地将手缩回,随即又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耳根迅速漫上一层薄红。 纪驰舟抬起眼,对上对方视线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随即迅速垂下眼睫。 “不客气。” 说完这句话,男生就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纪驰舟觉得有些奇怪,这个人似乎紧张得过分了, 手里的耳机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余温。 刚才的一切其实发生地很快,纪驰舟其实没太看清他的脸,只能回想起对视时对方那双漂亮的眼睛,以及说话时温柔的尾音。 第2章 同桌 纪驰舟很早就醒了,过于规律的生物钟让他在七点之后就毫无睡意。他点开手机回复了几条重要的消息,然后去浴室洗了个澡。 A大的宿舍条件很好,价格还很便宜,因此很少有人会选择去学校外租房。 不过纪驰舟在学校附近也有一间自己的公寓,有时在外面耽搁太晚,过了学校的门禁时间,他就会去那个地方过夜。 枕头边的手机传来嗡嗡的震动,屏幕上的备注是“母亲”。 纪驰舟拿起手机,指尖顿了顿,接通,“妈。” “驰舟,”电话那头的女声听着很年轻,“起床了吗?有没有打扰你休息啊?” “没有,有事吗? 清晨的阳光洒在了窗台上,有一只鸟从窗外掠过,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宿舍走廊陆陆续续响起脚步声和说话声。 纪驰舟的目光盯着床沿,没什么波动。 “也没什么大事。这周六出来吃顿饭吧,你爸想带你见见其他公司的一些老总,打好关系,毕竟这些人,以后你都是要常见的。” 纪驰舟沉默着听着,未发一言。 说到最后,母亲的声音也带着了一丝疲惫,“小舟啊,你爸真的很看重你。饭局结束后,就回家待几天吧,我们也想你了。” 纪驰舟终于有了点反应,“嗯。” “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今天早上有课吗?记得吃早饭啊,小舟。” “知道了。” 挂断电话,纪驰舟把手机扔在了床上,揉了揉眉心,起身再次去洗了把脸。 上午有一节英语必修,纪驰舟穿好衣服关上了寝室的门。 走廊里闹闹哄哄的,几个人追着跑着大叫道“要迟到了!”“我恨早八!” 纪驰舟走出宿舍楼,阳光正好,微风轻轻掠过他的衣角。 陈炀给他发消息说自己睡过了头,记得帮他带早餐。 纪驰舟没回他,但还是在吃完早餐后顺手给他带了一些。 英语必修课的教室在二楼,讲师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光看外表看不出她是教英语的,因为她穿着极其朴素,但她的英语发音字正腔圆,像标准的BBC广播腔。 此时的教室里已经零零散散坐了些人,纪驰舟走进教室,无声地吸引了很多目光,仰慕好奇居多。 原本嘈杂的声音瞬间小了一倍。 纪驰舟习惯在最后几排靠近过道的位置,这样他能随时或提前准备离场。 过道旁边传了了几道人声,纪驰舟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我好像看到那谁了。” “谁?” 那人声音此时压低了些,“江昀言……” “真的假的,他不是很久没来学校了吗?” “真的是他,我朋友也说看到了。” “话说他经常不来学校是因为什么?” “谁知道呢,见不得人呗。” 一个女生反驳道:“别乱说,据说是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才没来学校的。” 纪驰舟看了他们一眼,莫名觉得有些吵。 其中一个人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不自觉噤了声。 陈炀几乎是踩着点来的,坐下后一个劲喘气,他头发也没梳好,后脑勺翘起来了一撮。 “哎哟累死我了,差点就迟到了。” “挺早的。” 陈炀看着桌子上的早餐,笑嘻嘻道:“好哥们!” 现下,教室里几乎坐满了人,老师也来了,课堂慢慢安静下来。 这时,后门似乎被谁打开了,来人动作很轻,但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动静。他穿着一件质感很好的浅灰色针织衫,身形清瘦,却不显羸弱,脚下是一双一尘不染的白色板鞋。 他的外貌极具冲击力,皮肤冷白,鼻梁高挺,唇线清晰,颜色偏淡。 台上的讲师似乎没注意到他,声音毫无停顿的用英语讲解着一个复杂的语法。 陈炀向后看了一眼,然后瞪大了眼睛。 靠,这不是江昀言吗。 只见这个男生一双漂亮的眼睛在教室里搜寻着什么,然后目光落到了纪驰舟旁边的一个空位。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纪驰舟察觉到旁边站着一个人,同时,一道属温柔又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好,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纪驰舟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因为从开学到现在,还没有人试图坐在过他旁边。 他抬起头,看着这个男生,觉得身形有些眼熟,直到看到对方的眼睛,他才想起来,这好像是昨天图书馆遇见的那个男生。 看纪驰舟一直没说话,他的手指似乎不安地捏紧了怀里的课本,眼神也微微垂着。 “可以。”纪驰舟淡淡道。 听到这个回答,男生似乎很高兴,连坐下的动作都变得轻盈了许多。 他没有立刻拿出所有东西,而是先将托特包放在并拢的膝盖上,从中取出本节课需要的书本,然后才将包轻轻放在课桌下。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天生的良好仪态,尽可能不发出多余的声响。 一些视线若有若无的落在他身上,教室里还响起了窃窃私语。 纪驰舟下意识地朝他的方向看去,但是对方显得毫不在意,仿佛一无所觉。 “咳,咳。”陈炀在旁边假意咳嗽了几声,在纪驰舟耳边说道:“你知道你旁边的是谁吗,江昀言啊。” 纪驰舟面上没什么反应,但握着笔的手似乎是顿了一下。 他微微侧头打量着这个男生。和传闻中很不一样,身上看不出任何和那些低俗流言有关的特质,相反,很干净,像细细的流水,温和且清澈。 他想,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江昀言早上没吃早餐,于是拿起了一个面包,馅是红豆沙的。他小口小口吃着,怕被老师发现,于是动作很小心,像是某种温和的食草动物在进食。 他察觉到了一道目光,于是抬起头望着纪驰舟,眼神里毫无躲闪的意味。 “你要吃吗?”江昀言说着,从课桌里又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面包,金黄金黄的,感觉又脆又香,“我还有一个。” 纪驰舟收回了目光,“谢谢,不用了。” “好吧。”江昀言只好把面包放回抽屉里。 除了面包浓郁的味道,纪驰舟还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那股很淡的香气。 他的目光没有偏移,依旧落在自己的书页上,但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勾勒出旁边那人放在桌面上的一截手腕。 过了一会,江昀言抬起眼眸望着纪驰舟,“我好像还没有做自我介绍诶。” “我叫江昀言。”他顿了会,又补充道:“专业是数字媒体。” 纪驰舟淡淡道:“我知道。” “你知道吗?”他眼里有些不易察觉的开心。 “听别人说过一些。” “这样吗。”男生轻轻皱了下眉下,随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似乎不会是什么太好的话。” 纪驰舟扫了他一眼,没接话。 陈炀在旁边时不时就要向左瞅几眼,似乎对他旁边的人很好奇。 “身上痒就去洗澡。” “不是,我就是有点好奇你旁边那位。” “要不你坐我这?” “啊?”陈炀一脸惊愕,“不了不了。” 被损了几句后,陈炀放下了自己的好奇心,开始拿出笔记笔记。 “啧,笔没墨了,驰舟,你借我一支呗。” “我只有一支。” 正在陈炀绝望的时候,从左边响起一道声音,“用我的吧,我还有很多。” 一只纤细的手停在纪驰舟桌前。 陈炀望过去,发现借笔的是江昀言,对方递过来一只淡蓝色的笔,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陈炀满脸受宠若惊,忙接下了这支笔,“谢谢你啊。” “没事。” 陈炀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去,这笔还是联名的,几千一支。” 一个半小时的授课很快便过去了,教室里的学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吃午饭。 陈炀把笔还给了江昀言,再一次表达了对他的感谢。 “那个江……”陈炀磕绊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怎么称呼江昀言,叫全名有些不礼貌,叫名字又有些套近乎的感觉。 江昀言体贴地为他解决了难题,“你可以叫我小江。” “哦,小江,你中午去哪吃饭啊。要跟我们一起吗?” 纪驰舟没说话。 “嗯……”江昀言似乎想了下,摇摇头,“不了,我去外面吃。” 陈炀也没强求,“好吧,那下次见。” “嗯嗯,下次见。” 说这话时,江昀言的目光始终看着纪驰舟,短暂的对视后,他收拾好了东西,似乎有什么急事,走的很快,几秒就消失在了走廊。 纪驰舟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看不出在想什么。 中午他们是在外面吃的,陈炀说这家日料店是新开的,据说评价很好,所以拉着纪驰舟来尝尝。 “我就说吧,江昀言人挺好的,哪里有他们传的那么不堪。”陈炀喝了一口饮料,“真没想到今天会见到他,他平常很少来学校的。” “为什么?”纪驰舟问。 陈炀没有着急回答,而是侧头打量着纪驰舟:“你居然也会好奇?” 看对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陈炀撇撇嘴,“我也不清楚,反正不是他们说的什么出去鬼混。他应该是身体不太好,经常生病。” 纪驰舟回想起江昀言的样子,清瘦,皮肤没什么血色,像很久没晒过太阳。说话温温柔柔的,感觉是很容易生病的样子。 吃过午饭后,陈炀说自己要回家睡觉了,他昨晚熬了个通宵,现在是半具尸体。 纪驰舟一个人走在回校的路上,路过了一家点心店,透明的窗口放置着一款四四方方的面包,很像江昀言早上吃的那种。 店员察觉到纪驰舟的目光,热情为他介绍道: “这是法式红豆费南雪,我们店里的招牌。里面的馅料是我们师傅每天现制的,选用当季饱满的红小豆,手工去壳筛沙,所以口感格外细腻,还能吃到完整的红豆颗粒,甜度也控制得刚刚好。” 店员微笑着问:“要来一个吗?” 说不清是什么心理,纪驰舟真的买了一个。 也许是早上那人抱着面包小口进食的画面太过深刻,让人忍不住去想这个面包究竟是有多好吃。 纪驰舟拿到面包后尝了一口,心想,味道一般。 有点太甜了。 第3章 悸动 凌晨两点,江昀言躺在床上毫无睡意,这是他没去学校的第十三天。 巨大的落地窗仿佛一个透明的隔罩,将外面的车水马龙隔绝在外,透不进一丝烟火气。 床边的日历上记录着他没去学校的日子,频繁的缺席并不会被学校处分,毕竟家里已经为他打理好一切。 病人似乎在哪里都有特权。 昨天下午,他去见了医生。诊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江昀言很不喜欢。 医生翻阅着他的记录,语气温和地告诉他,这段时间他的状态控制得不错,或许可以尝试稍微减少用药量。 江昀言盯着天花板,想着自己明天应该去学校了。 他轻轻转过身,伸出手臂,将放在旁边的大型毛绒玩偶揽了过来,像是一个孩子那样,蜷缩着,深深地把自己塞进了玩偶柔软的怀抱,窒息感扑面而来。 但他觉得很安心。 第二天他醒的很早,简单收拾下就出门了。走在去往学校的路上,江昀言的电话响了,屏幕上跳出“叔叔”两个字。 江昀言接起,“叔叔。” “昀言,昨晚睡得怎么样?”电话那头传来低沉而温和的嗓音。 “嗯,还好。” “今天回学校吗?” “是的,已经要到了。” 对方沉默了半秒,像是在斟酌:“路上慢点,别急。记得带件外套,别被空调吹感冒了。” “好。”江昀言应得轻巧。 叔叔的叮嘱总是这样,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却也是江昀言在那个家唯一能得到的关心。 学校的音乐室里隐约传出悠扬的合唱声,篮球场场奔跑着几个年轻的身影,一片生机勃勃。这些本该平凡的画面,却让江昀言生出几分陌生的恍惚感。 虽然很久没去学校,但在家的那段时间,他也不算荒废,每天会按照老师布置的作业去完成,有精力的话还会和老师讨论一些细节。 他就读的是数字媒体专业,课业繁重,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埋头于屏幕之前,不过他很喜欢,在做作业时他就无暇分心去想别的事。 通往教学楼的路上,一些好奇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 江昀言只是微微垂着眼睫,面容平静。 正要进入教学楼,他的脚步忽然顿了下。 不远处,两个格外挺拔的身影正并肩朝着食堂的方向走去,即便是背影,江昀言也一眼就认了出来了。 是纪驰舟和陈炀。 江昀言的心颤了一下。 他其实很早就见过纪驰舟,在开学典礼上。那天,偌大的礼堂里挤满了新生,喧嚣鼎沸,他坐在人群中,却感觉像被困在一层透明的玻璃罩里,隔绝一切。 然后,他看到了主席台上的男生。那个人站在耀眼的灯光下,穿着笔挺的西装,面容冷峻,眼神扫过台下时没有任何波动,清晰而沉稳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每个角落。 在那一刻,江昀言感到了一种奇异的吸引,一种纯粹的对那种强大和稳定的向往。 那天他的状态其实糟糕透顶,本不适合出现在人多的场合。但想着是开学第一天,他还是固执地违背了所有劝阻出了家门。 江昀言很感谢那天自己的坚持,不然也不会认识纪驰舟。 人群开始解散的时候,他执着地到处张望着,但是一无所获。随着大部队离开时,他听到了旁边学生的闲聊,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纪驰舟。 他最后想,也不算是全无收获。 思绪回到现在。 江昀言等到他们的人影消失在拐角,才低着头快步走进了教学楼。三楼教室,几个学生坐在座位上,似乎刚结束一场公开课。 江昀言轻轻推开教室的门,几道目光悄然落在他身上。 与他同班的大部分同学,对他的归来报以的是一种略带距离感的友善,他们早已习惯了他偶尔的消失与出现。 “小江,回来啦?” “身体好点了吗?” 几个相熟的女同学在教室门口看到他,笑着打招呼,语气关切,却并不热络。 江昀言停下脚步,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嗯,好多了。” 他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里面的东西原封不动,还是跟自己离开那天一样。 江昀言拿出几盒包装精致的进口点心,“家里带来的,不甜,大家尝尝?” 这种不动声色的补偿行为,是他维持人际关系的常态。大家围过来,自然地开始闲聊,仿佛他从未离开过。 江昀言能察觉到角落里投来的目光,带着些许揣测和好奇,但他选择忽略,只要不放到明面上,他便能用无限的温和将其化解。 他听到其他人聊起纪驰舟,得到了一条还算有用的消息:纪驰舟下午喜欢去三楼的图书馆。 他盯着课本,思绪乱飞,然后悄然离开,等到自己回过头来时,已经来到了学校图书馆。 江昀言忽然有些懊恼,他觉得自己的行为算不算多么成熟。 但是来都来了,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去到了三楼。午后的阳光被图书馆的窗帘滤过,只剩下一种朦胧的静谧。 江昀言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历史类的书籍,目光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直到他看到坐在靠窗位置的纪驰舟。 心跳似乎变快了。 他想了想,随后低头戴上了一个帽子,他自觉今天的状态并不好,穿的也很随意,于是把帽子扣得很低。 江昀言不打算去打扰他,而是选择坐在离他隔着两个桌子的位置坐下。书页迟迟没有翻动,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了斜前方那个挺拔的身影上。 江昀言看着他微微皱眉盯着屏幕的侧脸,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看着他偶尔抬手推一下眼镜时,镜片反射出冷冽的光。 一种熟悉的燥热在皮肤底下蔓延。 时间过得很快,纪驰舟合上了电脑,开始收拾东西。 他要走了。 江昀言下意识地垂下眼,假装专注地看着书本。 然后,他看见了。 在那张刚刚被纪驰舟占据的桌面上,一只纯白色的蓝牙耳机,正安静地躺在电脑旁边。 机会。 一个可以合理地靠近他,并与他说上一句话的机会。没有经过任何理性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 在纪驰舟起身离开座位,走出几步之后,江昀言也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走过去捡起那只还残留着对方体温的耳机,然后深吸一口气快步跟了上去。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纪驰舟应声回头。 江昀言伸出手摊开手,白色的耳机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 “你的耳机忘在桌上了。” 他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但微微倾身的动作,暴露出他试图缩短这点社交距离的渴望。 指尖交接的刹那,他的指腹轻轻擦过了纪驰舟的手心,他飞快地收回手,仿佛被那短暂的接触烫到。 “谢谢。”“不客气。” 他抢在对方道谢之前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说完,他不敢再多看纪驰舟一眼,立刻转身,近乎逃离般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回家的路上,江昀言脚步轻快,心情莫名很好。 他觉得面馆前面坐着的白色拉布拉多很好,街道中央的米奇玩偶很好,路边的那颗大榕树也很好。 一种与世界达成短暂和解的平静感包裹着他。 直到走到楼下,草丛里传来一阵猫叫,眼前的景象让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瘫在地面上。它皮毛打着结,瘦弱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看着奄奄一息。 他缓缓蹲下身然后伸出食指,小心地探到小猫的鼻尖下。 还好,还活着。 他立刻脱下了身上的外套,将小猫包裹在衣服里,只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然后抱着它打车去了医院。 医生出来告知“没什么大问题,小家伙生命力很顽强。”时,他松了一口气,拧着的眉终于放松了下来。 “谢谢,谢谢。” 医生看到他如此担心,询问道:“这是你的小猫吗?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不是的。”江昀言摇摇头,“是我捡到的。” “真是个小可怜。” 把小猫接回家前,医生给他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比如奶粉比例、喂食频率、保暖措施等,他听得一知半解,还好最后护士善解人意地帮他写在便签上。 回到家后,江昀言按照教程给小猫喂食,还用一个坐垫给它做了个临时的小窝。 等他洗漱完毕,已经接近凌晨两点,小猫在窝里蜷成一团,吃饱喝足后终于陷入了沉睡,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江昀言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他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静静地看着它,暖意在心里涌起,冲淡了平常的孤寂感。他拿出手机查看着明天的课程表。 明天下午,有一节英语必修课,纪驰舟也回去。这个念头浮现出来,心脏便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几下。 他会去吧?自己要不要去呢?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他低头看了看窝里安睡的小猫,心里忽然生出了些莫名的勇气。 去吧。就像今天在图书馆那样,能靠近一点点,就好。 疲惫感终于席卷而来,他起身回到了卧室准备睡觉。这一夜,他意外地睡了个好觉。 . 第二天清晨,小猫虚弱地叫唤着把他吵醒,江昀言耐心地起来给它冲调羊奶。 出门前他挑选衣服时比往日多费了几分心思,最终选定了一件浅色针织衫。 他站在镜前深吸了一口气,“只是去上课。” 他对自己说,“像任何一个普通学生一样。” 小猫叫唤了几声,随后跑了过来,扒着江昀言的腿不放。 “舍不得我吗?”他蹲下身揉了揉小猫的头,小猫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江昀言声音带着一丝宠溺,像哄小孩那样,“你乖乖的,我很快就回来。” 走进教学楼时,他的心跳莫名开始加快,但一想到那个可能见到的人,又给了他一丝勇气。他迟到了几分钟,当他轻轻推开公开课教室后门时,英语老师的讲解已经在教室里响起。 一瞬间,后排很多学生的目光都向他投了过来。 江昀言感到脸颊有些发烫,但他强迫自己忽略这一切。他的目光扫过教室后方,迅速找到了某个目标——纪驰舟。以及,他旁边那个幸运的空位。 江昀言其实没想过要坐到纪驰舟旁边的,对于他来说,能上一节课,在同一个空间他就很满足了。 但人总是很贪心,尝到一丝甜头,就不满足于现状了。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慌乱,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他在纪驰舟旁边的过道停下,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温和: “你好,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他垂着眼,不敢直视对方,生怕在那双冷淡的眼睛里看到一丝不耐或拒绝。 时间的流逝变得无比缓慢,直到那句简洁的“可以”响起,他努力克制住想要上扬的嘴角,轻声道谢,然后带着几分小心在那个位置坐了下来。 江昀言能闻到纪驰舟身上传来的很淡的气息,像雪后的松林,令他觉得很安心。但同时,一种莫名的热意在体内蔓延,叫嚣着想要靠近那处热源。他只能紧紧并拢双腿,将手规规矩矩放在桌上,用强大的意志力将自己钉在原地。 他拿出早上没吃完的红豆面包,小口地吃着。一方面是为了补充体力对抗情绪波动,另一方面……他觉得这个面包很好吃,所以买的时候多买了一个,万一呢? 但当纪驰舟的目光真的扫过来时,他却又慌了神,脱口而出的是笨拙的分享。被拒绝是意料之中,但他还是有一点点失落。他把面包放回去,心里小声嘀咕:真的很好吃的…… 下课铃响,他感到一阵怅然若失。 当陈炀发出一起吃饭的邀请,他其实很想答应,但他知道自己快要到极限了。他只能遗憾地拒绝,目光却忍不住看向纪驰舟,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拒绝不是针对他。 走在回家的路上,阳光温暖,他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那份短暂的慰藉在迅速消退。 但是没关系,至少又靠近了一点点。 也许下次可以设置个小目标,比如,要到一个联系方式。 第4章 浮萍 时间来到了周六。 纪驰舟正在完成这周的小组作业,放在旁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驰舟,没打扰你吧?晚上的饭局别忘了。六点半,司机会到学校接你。” “嗯,记得。”纪驰舟的目光仍停留在电脑屏幕上。 “这次见的几位叔伯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他们都是些业内的大人物,所以你要表现得好点,别丢了你爸的脸面。” “知道了。” 江昀言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身上穿着一件浅色睡衣。 那只被他救回来的小猫,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正在他腿边绕来绕去,用毛茸茸的小脑袋一下下蹭着他的手心,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江昀言昨晚给它洗了个澡,污渍和灰尘褪去,他发现这原来是只小白猫。 “是不是又饿了?” 小猫像是听懂了一般,用两只爪子抱住了他的手指舔了舔。 “好啦,不闹了,吃饭。” 江昀言拿来一个奶瓶,小猫看到后立刻抱住了奶嘴喝起来。小家伙吃饱喝足后开始犯困,在他腿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心地睡着了。 他看着这间偌大的房子,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于是他打算买些花来装扮一下。 公寓附近就有一家花店,他站在店外,隔着玻璃窗看了一会儿,然后推门走了进去。他在花架前弯着腰认真地打量着每一种花,最后,他选了几枝淡紫色的绣球和毛茸茸的菟葵。 回到家,他找出一个花瓶接上清水,然后坐在茶几前开始修剪花枝,然后将它们插入瓶中。 弄完后他再次坐回地毯上,拿出了一本书。抬头看着房间里多出的这点生机,他觉得很开心。 傍晚时分,一辆黑色宾利飞驰停在A大门口,显得与周围青春洋溢的校园氛围格格不入,引来不少侧目。 车门打开,司机恭敬地立于一旁,“少爷。” 纪驰舟面色平静地坐进车内,车内很安静,开着温度适宜的空调,外界的所有喧嚷都被隔绝了。 下车后,服务生恭敬地引他进入一个包间,门开的瞬间,烟味和酒味扑面而来。 包间内部很大,一张直径两米多的圆桌占据了中心位置,此时已有七八人落座,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餐具。众人见他进来,谈话声略有停顿,各种各样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驰舟来了。”主位上的父亲纪文斌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在他左手边的是纪驰舟的母亲,她今日打扮得格外贵气,对着儿子露出一个微笑。 “爸,妈。”纪驰舟声音平稳地打招呼,又向席间的几位长辈和商场上的熟面孔微微颔首致意,礼节上挑不出什么错处。 他的座位被安排在父亲右手边第二个位置。 宴席开始,精致的菜肴一道道送上,话题很快从平常的寒暄转向了纪驰舟。 “驰舟,听说你最近在搞什么数字模型?”一位叔伯辈的男人笑着开口,“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不过也要注意实际的应用,不能纸上谈兵啊。” 纪驰舟放下筷子,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位叔伯,“李叔说的是。学生时代的项目,难免有理想化的地方,多谢您提点。” 被称作李叔的男人面上露出些许得意。 “不过这个模型的基础数据,还是用的您公司的实践结果。” “当然,这只是一个初步的框架,能否经得起市场全面检验,还需要像李叔您这样有丰富实战经验的前辈多多把关。” 李叔的笑容僵在脸上。 旁边一个女人接过话头,“纪太太真是好福气,能有驰舟这么优秀的儿子。” 纪母笑着应和,桌下的手却轻轻碰了碰纪驰舟的腿,示意他回应。 纪驰舟端起茶杯,掩去眼底一丝厌倦,说了几句公式化的“仍需长辈提携”的客套话。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热络。 纪驰舟借故离席,走到包厢外的露台透气,夜风给他带去一丝清明。口袋里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是陈炀发来的搞笑视频,背景音是嘈杂的网吧和好友的笑骂声。 就在这短暂的静默中,一个人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他脑海里,零碎的画面在脑中闪回,有时是一截细细的手腕,有时是对方温柔的脸,有时是他清瘦的身影。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喝多了。 饭局结束后,母亲优雅地擦了擦嘴:“驰舟,车备好了,今晚回家住吧,你的房间一直有人打扫。” “不了,妈。”纪驰舟站起身,“明天早上学校有小组讨论,回别墅太远,我怕耽误。”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驶入入夜色,行至半途,纪驰舟才对前座的司机开口:“不去学校,去江畔那套公寓。” “好的,少爷。” 那是他名下一处离学校很近的高级公寓。推开门,迎接他的是一片寂静,他还没来得及开灯,黑暗中一道庞大的黑影悄无声息地站起,喉咙里发出警惕的低吼。 纪驰舟动作一顿,却没有丝毫惊慌,他轻轻唤了一声:“麦芽” 那是母亲在他十六岁生日时送他的礼物,一条纯种的罗威纳犬。 黑影迟疑了一下,随即兴奋地向他扑了过来,巨大的冲击力差点要将纪驰舟撞倒,它伸出湿热的舌头急切地舔舐着主人的手。 纪驰舟没有躲闪,甚至罕见地低笑了一声,他抬手,用力揉了揉麦芽结实粗壮的脖颈,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纯粹的热情。 “好了,麦芽。”他又叫了一次它的名字,语气放缓了些。 灯光照亮了整个的空间,室内的装修很简洁,黑白色调,像一间样板间,只有角落里那个昂贵的巨型狗窝和几个被咬得有些变形的玩具,透出一丝生气。 麦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尾巴有力地摇晃着,发出“啪啪”的声响。 纪驰舟脱下那身束缚人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沙发背上,解开了领带和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他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江水缓缓而过。 麦芽安静地趴在他脚边,脑袋枕在他的拖鞋上。 十六岁收到他时,它还是只怯生生的小狗,被装在精美的笼子里送来。母亲温柔地说,“希望它能让你开心点。” 像是一种无声的慰藉与补偿。 这些年,麦芽被训练得极好,冷静、忠诚、强大,符合一切人们对“名犬”的想象。但和纪驰舟相处时,它会变回那只单纯渴望主人抚摸和陪伴的大狗。 纪驰舟缓缓蹲下身,手掌整个覆在麦芽的头上,轻轻地摩挲着。 另一边。 江昀言蜷缩在宽大的床上,柔软的被子将他包裹。 他又失眠了。 尽管已经吃了安眠药,却感觉药效来的很慢。一种熟悉的饥渴感又开始在皮肤下游走,像无数细小的电流。 孤独感如同实质的潮水,压迫着他的胸腔,让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他紧紧抱住一个枕头,将脸埋进去,试图模拟一个拥抱的触感。 纪驰舟……他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 想到他,那种空洞的灼烧感似乎奇异地缓和了一瞬。 安眠药的作用开始生效。 江昀言闭上眼睛,虔诚地祈愿,希望能再次见到他。 第5章 火锅 周一的A大早上总是显得格外忙碌。 学生们抱着书本,步履匆匆地穿梭在各个教学楼之间,几个学生因为打卡快要迟到,甚至鞋都来不及换,穿着一双拖鞋在校园里狂奔。 江昀言抱着几本厚厚的专业书,走在去往导师办公室的路上。 他刻意避开了人多的主道,选择了一条更为安静的走廊,晨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正准备抬手敲响办公室的门,旁边几个学生大声聊着天走过。 “下午的篮球赛别忘了啊!听说S大那边放了狠话,这场必须赢!” “知道知道!诶,你们听说了没?纪驰舟好像也要上。” 听到这个名字,江昀言正要敲门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真的假的?他不是一般不参加这种活动吗?” “那我一定要去!还没有见过我男神打球的样子。” 那几个学生说着走远了 纪驰舟。篮球赛。 江昀言默念着这两个词。 他几乎无法想象那个总是少有情绪的人,在篮球场上奔跑流汗的样子。 “请进。”门内传来导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出神。 他收回思绪,轻轻推门进去。 赵教授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到来人后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是小江啊,快坐。” 他用手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椅子,随后接过了江昀言递过来的U盘,插进了电脑主机。 赵教授盯着电脑屏幕,目光扫过那些细节丰富的渲染图,旁边还认真批注了一些笔记。 他其实一直很欣赏江昀言这个学生。 尽管他出勤率不算高,但交上来的作业质量却从未打过折扣,甚至经常超出预期。 这个年轻人对问题的见解总是很独特,赵教授甚至觉得,某种程度上的“离群”,反而保护了江昀言身上那种细腻的创作力。 江昀言乖乖坐着,双手轻轻搭在膝盖上。 “嗯,这个光影处理得非常好,粒子动态的模拟也比上次更自然了。”赵教授抬起头,眼中带着些许赞赏,“尤其是这个算法的优化建议,很有想法,你是怎么想到的?” 听到问题,他略微思考了一会。 “我之前看过一篇相关的论文,所以想尝试一下。但……不算太成功,之后会再改进的。” “已经很不错了。”教授像是想到了什么,“十一月那个学校的艺术展览,你要参加吗?我很期待你的作品。” 江昀言微微点头,笑了下,“应该会的。” “好,有什么需要讨论的,随时来找我。” 江昀言走出办公室,之前听到的关于篮球赛对话重新浮现在脑海里。 整个上午,那个念头都像一只小小的飞虫,在他心间盘旋不去。 他想亲眼去看看。 篮球馆里人声鼎沸,空气燥热,空气里混合着汗水与地板漆的味道。 江昀言悄悄从侧门进入,找了一个视线尚可却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他甚至不需要刻意寻找,就一眼看到了在篮球场上的纪驰舟。 那个人天生就是焦点。 纪驰舟穿着一件深色运动背心,不同于往常的冷峻,此刻的他更像一头沉静的猎豹。 流畅而富有爆发力的肌肉线条在每一个传球扣球间若隐若现,汗湿的额发被他随手向后捋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锐利的眉眼。 “快看!纪驰舟!他刚才那个三分太帅了!” “啊啊啊!他平时就够绝了,没想到打球更杀我!” “又冷又帅,成绩家世还一流…这是什么完美人设啊…” 旁边几个女生的兴奋嚎叫飘进江昀言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慕。 江昀言的心有一瞬的羡慕,羡慕她们可以无所顾忌地对他表达喜爱。 他收敛心神,专注地看向场内。 每一次纪驰舟得分,周围都会爆发出激烈的欢呼。 他跟着轻轻吸气,手心捏紧,又悄然松开。 裁判吹响口哨,上半场结束,球员们纷纷回到休息室。 陈炀不幸在上半场受了点伤,加上体力不支,于是教练便让替补代替他完成下半场的比赛。他虽然不甘心,但为了团队荣誉也不得不妥协。 他一边用毛巾擦着汗,一边往看台上瞟。 等等,他好像看到了个熟悉的人影。 江昀言正低着头,冷不丁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江,真是你啊!”陈炀毫不见外地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带来一股蓬勃的热气,“刚才在下面就看到你了,还以为眼花了呢!你也喜欢篮球?” 江昀言没想到陈炀会主动跟他搭话,有些拘谨地摇摇头,又点点头:“你们打得很好。” “害呀,随便玩玩!” 陈炀咧着嘴笑,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他用毛巾胡噜了一下还在滴水的头发, “主要是驰舟厉害,他那脑子,打篮球跟解数学题似的,对手下一步往哪儿窜他都能算出来!”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特别好玩的事,压低了一点声音:“哎,不过你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小时候可好玩了。被我死拉硬拽去游戏厅打街霸,输急了也会黑脸,闷不吭声地跟游戏机较劲,非得投币打到赢为止……啧啧,那臭脸摆的,我现在想起来都想笑。” 江昀言听着,想象着那个画面,嘴角忍不住微微弯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陈炀见他笑了,话匣子彻底关不上了,滔滔不绝地讲起纪驰舟一些不为人知的琐事,比如他其实对食物很挑剔,不爱吃香菜和葱,比如他压力大的时候会一个人去路上跑步,比如他家老爷子管得严…… 江昀言听的很认真,细细地记下了每一件有关于他的小事,像是拼图一样,拼凑出了一个更加完整立体的纪驰舟。 这种感觉很奇妙,让他觉得和那个人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一点点,却又因为了解到对方更多优秀的侧面,而感到更加遥不可及。 他轻声问:“……那他,现在还会去游戏厅吗?” 陈炀夸张地叹了口气:“现在想拉他干点不务正业的事比登天还难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的作业和公司,无趣死了。” 下半场比赛开始,两个人没再说话了,而是专心地看着球场比分。 纪驰舟所在的队伍毫无悬念地赢得了比赛,全场欢呼尖叫着,队员们兴奋地围拢庆祝。 纪驰舟被队友簇拥着,汗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滑落,胸膛因喘息而微微起伏,在体育馆明亮的灯光下,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这时,旁边的陈炀突然朝着纪驰舟大力挥手,喊道:“驰舟,这边!” 纪驰舟闻声抬头,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先是看到了陈炀,随即,视线落在了陈炀旁边那个安静站着的人身上。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江昀言心脏猛地一跳。 看着纪驰舟越走越近,他感觉周边的温度都开始慢慢上升了。 “中场休息的时候碰到小江了。”陈炀对纪驰舟说。 纪驰舟看了过来。 江昀言有些忐忑,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恭喜你赢得了比赛。” 他又补充了一句 ,“你打球很厉害。” “谢谢。” “要喝水吗?我这里有一瓶,没喝过的。” 几乎是下意识地,江昀言将自己手里那瓶还没开封的矿泉水递了过去。 本来他是打算自己喝的,但是看比赛时太过专注,他几乎忘了喝水这件事。 纪驰舟没有立刻接下这瓶水,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江昀言。 江昀言注意到周围已经有一些好奇的视线投过来,伴随着一些议论。 “纪驰舟认识他?” “他俩怎么认识的。” “纪驰舟会接吗?” 江昀言脸颊发烫,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极其愚蠢的事。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不要也没关系,手臂已经有了收回的趋势。 就在这一刻,纪驰舟动了。 他伸出手,非常自然地从江昀言手中接过了那瓶水。 “谢谢。”他声音有些沙哑,是运动后的低沉。 在周围人或明或暗的注视下,纪驰舟拧开瓶盖,仰起头,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着,大口地喝了下去。 汗水沿着他修长紧绷的脖颈滑落,没入运动背心的领口。 喝完,他盖上瓶盖,目光再次落回江昀言脸上。 江昀言站在原地,觉得周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过快的心跳声。 这次当陈炀提出一起吃饭的建议时,江昀言没有拒绝。 三人选了校外的一家火锅店,坐在一个靠里的卡座。 “对面的人也太阴了,那一下几乎给小爷我撞散架了。” “还好小爷我身体素质过硬,要是一般的人,要就躺在医务室了。” 纪驰舟和陈炀坐在一起,江昀言坐在他们对面。 “小江,你有什么忌口吗?” 江昀言摇摇头,“我都可以的。” “那行,什么都吃才能营养均衡。”陈炀突然阴阳怪气道。“不像某些人,还挑食呢。” 江昀言小心地看了纪驰舟一眼,对方对这话没什么表示。 于是陈炀拿起菜单就开始狂点:“肥牛,毛肚,黄喉,虾滑,统统安排上!” 剩下两人对菜的选择没什么意见。 江昀言安静地坐着,看着红色的锅底开始冒泡,热气蒸腾起来,模糊了对面纪驰舟有些冷硬的轮廓,让他看起来似乎比平时好接近了一点。 “哎,小江,你能吃辣吗?” 陈炀一边往锅里下肉一边问。 “可以的。”江昀言轻声回答。 “那感情好!” 陈炀竖起大拇指,然后故意使坏似的舀了一大勺红锅里的辣汤要往他碗里加,“来来来,尝尝这个原汤碟,倍儿爽!” 纪驰舟拿快递头敲了一下陈炀的手背,“他自己会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阻止的意味很明显。 陈炀“嗷”一声缩回手:“靠!驰舟你轻点,见色忘友啊!” 江昀言默默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研究调料碟。 “不会用成语就别乱用,免得暴露你的小学文凭。” 服务员拿来了一些酒,陈炀接过手,“小江能喝酒吗?这个酒精度数很低,味道还不错。”说着,他递了一瓶给江昀言。 江昀言倒在杯子里尝了一口,有点辣。 这顿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陈炀在喋喋不休,他一会儿复盘刚才比赛的某个惊险时刻,一会儿又吐槽起某个严厉的导师,活像个相声演员。 江昀言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小口吃着碗里的食物。 辣味让他白皙的皮肤透出淡淡的粉色,鼻尖也沁出细小的汗珠,眼睛因为热气而显得水汪汪的。 他偶尔会被陈炀的话逗笑,抿着嘴弯起眼睛,笑得安静又好看。 纪驰舟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不过江昀言发现,他也会偶尔在陈炀说出些特别蠢的话时,嘴角扬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火锅的热气氤氲开来,将三个人短暂地包裹在这个嘈杂又温暖的小世界里。 江昀言感到一种陌生却并不令人讨厌的暖意。 结账时,陈炀已经有些醉的神志不清了,嘴里说着一些胡话。他身形不稳,扒拉着纪驰舟,对方脸色虽然有些嫌弃,却并没有推开他。 “小江,下次还一起啊!”陈炀打了个酒嗝,半个身子都快挂在纪驰舟身上,还不忘回头冲江昀言嚷嚷,“还有驰舟!你等着!我就不信了,下次…下次一定把你灌倒……” 纪驰舟毫不留情地掰开陈炀的手,利落地拦下一辆出租车,把这个醉醺醺的家伙塞进了后座,报了他家地址,干脆地关上了车门。 引擎声远去,只剩下路边昏黄的灯光。 江昀言安静地站在路边,觉得头有点晕,连带着反应都慢了些。 纪驰舟转回身,目光落在江昀言脸上,路灯下,对方白皙的脸颊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似乎也有些失焦。 “你打好车了吗?”纪驰舟开口,声音比夜风更清晰一些。 “嗯嗯,打好了。”江昀言下意识地点头,声音比平常更为柔软。 纪驰舟点了下头,没再多问。 江昀言以为他会就此离开,毕竟醉鬼已经送走了,他甚至微微侧开身,想为对方让出离开的空间。 然而,纪驰舟却站在原地,并没有移动的意思。 “……你不走吗?”江昀言忍不住轻声问,带着一丝困惑。 对方抬起头,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很自然地看向他,说道:“等你先上车。” 纪驰舟不觉得喝醉的江昀言一个人在街上会安全,避免第二天看到一些不好的新闻,他决定把他送上车再走。 “噢。”江昀言怔怔地应了一声。 纪驰舟说完这话,就重新低下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似乎是在回复什么重要的邮件或消息。 屏幕冷白的光映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沉静而专注的冷冽感。 江昀言只觉得皮肤下生出一股难言的热意。 他垂落在身侧的指尖开始颤抖,想要抓住些什么。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哀求,唤了一声: “纪驰舟……” 这是纪驰舟第一次听到江昀言叫自己的名字。 他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了一瞬。 “怎么了?” 看到纪驰舟略带困惑的目光望向自己,江昀言脑子一片空白。 “额,我想问能加个联系方式吗?” 有些笨拙的找补。 是自己太冒昧了吗?他想。 “不同意也没关系的。” 刚说完这句,江昀言就看到一个二维码递到自己面前,他忙拿出手机扫描。 这时一辆开着双闪的车停在了两人面前。 “你的车到了。” “噢,好。”江昀言冲他摆摆手,“下次见。”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 看着出租车消失在自己视线,纪驰舟低头点开手机界面的红点,一个新的好友提示。 对方的昵称是Y,头像是个小雪人。 . 回到公寓,江昀言先给小猫喂了食,然后踩着虚浮的脚步去了浴室。 等到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江昀言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要发病了。 江昀言吃了几颗药,然后试着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可疗效甚微。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病症也越来越严重。 身上好热,好痒。 巨大的孤独感和自厌情绪包裹着他,他觉得全世界都把他遗忘在了这个小小的空间,没有人会爱自己。 他用力抱紧自己,身体颤抖着,指甲无意识地深深抠进手臂的皮肤,留下道道红痕,想用这种疼痛来忘记身体内部的叫嚣。 “呃……” 他蜷缩在床上,发出压抑痛苦的呜咽。 他想到纪驰舟。 呼吸变得急促而滚烫,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好难受,好难受。 手机屏幕亮了一瞬,但江昀言已经没有力气去看了。 凌晨三点,江昀言终于熟睡,呼吸很轻。 床头柜上反射出银色光,那是一把剪刀。 第6章 升温 江昀言很久没做这个梦了。 梦里的颜色是单调的,场景很混乱,有时候是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有时候是在一个重要的宴会,也有时是在学校。 在每一个场景里,他都重复着相同的噩梦。梦里的他因为病症发作而痛苦地蜷缩在地,四周围满了人,那些面容模糊的脸上带着漠然和讥笑。他们指着他说,疯子,怪物。 和之前不一样的是,这次的梦中多了一个清晰的身影,纪驰舟。 他跟那些围观群众站在一起,冷漠地看着他,然后转身越走越远。 江昀言猛的睁开眼睛。 天已经亮了。 胸膛剧烈着起伏着,他身上出了一身汗。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一道苍白的光带。 起身时,手臂传来一阵疼痛。 他这才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简单的给自己包扎过后,他去洗了个澡。 小猫在客厅叫唤着,江昀言给他喂了小鱼干,看着小猫乖巧地进食,他却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他突然想起十岁生日那年,自己鼓起勇气说要养只小狗时,继母的嘲讽:“养什么小畜生,家里不是有你了吗?”就连父亲也冷淡地补充:“自己都照顾不好,还养什么宠物。” 也许他们说得是对的,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能给另一个生命足够的温暖。 回到卧室,江昀言拿起手机,发现有一条新的消息,头像很陌生,只有黑白色调,图案像是个风筝。 看着右边那句自己发的验证消息,他才明白过来,这是纪驰舟。 原来对方昨晚就通过了他的验证消息,并体贴地礼貌询问他是否安全到家,而那时的江昀言已经被病痛折磨得神志不清,并没有回复这条消息。 他想起了刚才的那个梦,心中顿时泛起苦涩,这让他连回消息的勇气都没多少了。 江昀言在对话框中删删改改,很久才发过去。 —不好意思才看到,昨天很早就睡了 —对不起呀 —[哭泣小人] 十多分钟过后,手机震动,对面发来了消息。 JCZ. : —没事。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他莫名松了口气,梦都是反的,纪驰舟应该……没有讨厌他吧? 这几天恐怕是去不了学校了,江昀言忽然有些难过,也不知道纪驰舟现在在做什么。 不过好歹有了一个联系方式,这让他的心底有了些许慰藉。 江昀言带着些许好奇,点开了纪驰舟的朋友圈,他没有写个性签名,背景是一片蓝色的大海。 他没有设置可见日期,但他的朋友圈像他这个人一样少言,只有一张图片,发布于一年前。 照片上是一只黑色的大狗,在草坪上舒适地晒太阳。 江昀言对宠物不太了解,搜了下,他才知道这是条罗威纳犬。 长得倒是很威风凛凛,很符合纪驰舟的气质。 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悄咪咪窜进了卧室,它跑过来挨着坐在地毯上的江昀言,然后又好奇地扒拉着手机屏幕。 江昀言揉了揉它的头,把手机上的图片给它看。 “你也喜欢这只狗狗吗?” 小猫“喵呜”了一声,好似在回应他。 这时手机上方弹出一条事项提醒,江昀言想起来了上次教授和他说的校内艺术展。 于是在家这几天,他开始构思作品,网购材料,为这个比赛做准备。 第三天的时候,江昀言终于研究出了一个比较满意的作品,它取名为《蝶囚》。 这几天他的状态还算好,每天都按时吃药,按时睡觉,暂时没有出现发病的症状。 他曾无数次点开和纪驰舟的对话框,想发点什么,但是又怕打扰了他,怕纪驰舟觉得他很烦人,于是每次都只是在聊天界面看着,不敢有什么逾越的举动。 一道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指尖滑过屏幕,电话被接通,江昀言轻声道:“喂……Eileen。” Eileen是江昀言的心理医生。 “昀言,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嗯,挺好的。” “那就好。”医生的语气很温柔,“今天下午的定期咨询别忘了。” “好。” . 雨天的教室总是格外沉闷。 纪驰舟坐在窗边,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利落的字迹。 陈炀撑着伞匆匆跑进教学楼,裤脚和鞋面都溅上了泥水,他甩了甩伞上的水珠,一屁股坐在纪驰舟旁边,抱怨道:“这鬼天气,我的新鞋全毁了!建议下雨天取消上课。” 纪驰舟淡淡道:“教授来了。” 陈炀立刻噤声,果然,教授拿着点名册走进教室,开始例行点名。 清点完人数后,陈炀看着空出的几个座位小声嘀咕:“流感这么严重?早知道我也请假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用胳膊碰了碰纪驰舟,“诶,话说好几天没看到小江了,他不会是生病了吧?” 纪驰舟写字的手顿了一下,墨水在本子上洇开一小片。 “他看着那么弱,搞不好还真容易被流感感染。”陈炀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窗外的雨声淅沥,教授的声音在讲台上回荡,陈炀百无聊赖地转着笔,忽然压低声音凑过来:“驰舟,你说我们要不要去看他?” 纪驰舟没抬头,语气平淡:“你很闲?” “啧,你这人……”陈炀撇撇嘴,“好歹一起吃过饭,关心一下嘛。” “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陈炀愣了下,“啥意思?” “上次的调查分析报告你写了吗?” “有这玩意?” 纪驰舟没回他,“教授这节课要检查。” 陈炀抱头痛哭,“完了完了。纪哥,借我抄抄,求你了求你了。” 纪驰舟面不改色,“其实我也没写。” 陈炀转悲为喜,“那还怕什么,你都敢不写那我就更没事了。” 还没等他开心多久,纪驰舟又说道:“教授说我不用写。” “靠!纪驰舟,你耍我。” . 雨天多多少少限制了人们的行动,与陈炀吃过了午饭,纪驰舟下午就一直待在三楼图书馆,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他竟觉得有些莫名的烦躁,写作业的效率远不如之前。 准备离开时,一个男生走到他面前,手里拿着一盒巧克力“……纪驰舟,这个送给你!”男生憋红了脸。 客观来说,男生长得很好看,皮肤白皙,身材清瘦。 但纪驰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抱歉,我不吃甜食。” 说完这句话,纪驰舟就撑伞走进了雨里,连头也没回。 雨中的校园格外安静,道路上没有多少的人,他的目光无意间掠过教学楼出口,看到一个人从教学楼出来,身形有点像……江昀言。 但当他转过身露出脸时,纪驰舟发现是自己看错了。 怎么会下意识想到他。 这个人总是站在人群之外,像离群的羊,温柔,疏离。 可这样一个人,却好像不排斥自己,甚至愿意主动靠近。 纪驰舟看不透。 . 与此同时。 江昀言撑着伞,走进医院的心理诊疗室。一进入这个地方,闻到消毒水和药物的味道,他心里就有些许不安 。 “小江,你来了。”护士微笑着打招呼,“Eileen已经在等你了。” 江昀言点点头,轻车熟路地走向最里面的诊室。 Eileen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戴着细框眼镜,笑容温和。她示意江昀言坐下,问道:“最近感觉怎么样?” 江昀言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还好。” Eileen没有急着追问,而是给他倒了杯温水,耐心地等待他自己开口。 过了片刻,江昀言才低声道:“前几天晚上……又发作了一次。” 看江昀言的表情和状态,Eileen知道这次发作可能非常严重。 Eileen的表情凝了一瞬,但声音仍旧缓和,带着些许引导意味:“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和朋友去吃了饭。” “朋友?”Eileen问,“是学校的朋友吗?” “嗯。” “你喜欢和他们相处吗?” “嗯。” “你觉得这次发作和朋友吃饭有关吗?” 这次,江昀言静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 Eileen点点头,并没有选择追问,信息量太少,她无法说出什么结论,他翻开病历本记录着,“睡眠呢?” “还好。” “最近还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发现自己对一个人有好感,算特别的事吗? 江昀言顿了顿,摇头,“没有。” Eileen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只是调整了药方,温和地说道:“这次我给你换了一种新药,副作用会小一些,你先试试。” 江昀言接过处方单,轻声道谢。 . 晚上的雨渐渐小了。 纪驰舟刚回到宿舍,就收到了陈炀的求救。 具体内容就是,他摔坏脑子了,字面意思上那种,急需人去医院照料。 “哎哟,疼死我了!”陈炀躺在病床上,半个脑袋都缠着纱布,只露出两个眼睛。 病房的门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推开。 “驰舟,驰舟你终于来了!”陈炀痛哭流涕,仿佛见到了再生父母。 “怎么搞的,这么狼狈。” “别提了!”陈炀开始倒苦水,“那几个傻逼非拉着我飙车,结果就摔成这个样子了,我都说了我不去不去。” 其实飙车这个建议还是他自己提的。 纪驰舟扫了他一眼,好心地没有戳穿他,病患需要一点自尊。 “怎么不叫你家里人来看你。” “他们?算了吧。要是知道我又出去鬼混了,不得给我零花钱扣完。” 陈炀眼里充满着对纪驰舟的感激,“兄弟,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我最想想到的是你!这叫什么,患难见真情!” “精神这么好,看来伤的不重。” “说不定是回光返照。伤的可严重了……”他满眼悲伤,“我不会要得老年痴呆了吧!” “现在也大差不差。” “纪驰舟!你什么意思,我现在是病人,懂吗?你要呵护我弱小的心灵。” 拌嘴的间隙,一个护士进来给他换药。 纪驰舟询问了她陈炀的伤严不严重,需不需要转到重症监护室。 “啊?”护士有一瞬的懵然,“不用啊,就是刮破了点皮,明早就能出院了” 陈炀:“……” 他默默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像是怕纪驰舟揍自己。 但纪驰舟没有,还下楼为他拿了药,费用也顺便结了。 “驰舟你是我唯一的兄弟……”陈炀感动的眼泪汪汪。 纪驰舟没理他,叫他好好休息,然后关上了病房的门。 透过窗户,他发现雨已经停了。 纪驰舟走到医院大厅,一个清瘦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盒药。 是江昀言。 他似乎刚拿完药,正准备离开,侧脸在医院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没什么血色,带着一种易碎的透明感。 纪驰舟的脚步顿住了。 几乎是同时,江昀言也若有所觉地抬起头,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明显地愣了一下。 “纪驰舟?”他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点不确定。 “你怎么在医院?你生病了吗?” “陈炀受了点伤,我来看看他。” “啊?严重吗?”江昀言语气里透出一丝担心。 纪驰舟语气淡淡:“挺好的,能吃能跳。” “噢,那就好。” “你生病了?”纪驰舟觉得江昀言的状态比之前差很多。 “啊……没有,我没生病。” 看到纪驰舟的目光盯着自己手中的药,江昀言下意识想藏起来,但还是止住了。 “只是……来拿点常备药。” 纪驰舟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沉默。 “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 江昀言鼓起勇气,“那你介意和我一起吃吗?” 纪驰舟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尖,和那双闪烁着的眼睛,沉默了几秒。 “主要是想谢谢你……上次请我吃火锅。” 两个人并排走在雨后湿漉漉的街道上。 连绵几日的雨洗尽了空气中的尘埃,却也带来了明显的降温。 江昀言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鼻尖瞬间变得有些泛红。 他揉了揉鼻子,侧过头看向身旁的人,“纪驰舟,你平常都喜欢吃什么啊?” 纪驰舟的步伐稳健,目光平视着前方,“都可以。” 江昀言并加快半步,微微侧身:“这附近有一家寿司店,我之前偶然吃过一次,味道很不错的。你想不想尝尝?” 纪驰舟的脚步放缓,顺着江昀言所指的方向,瞥了一眼那家看起来颇为雅致的店铺暖帘,随后目光又落回江昀言身上。 对方的眼睛亮晶晶的,很难让人拒绝。 “嗯。” 听到这个回答,江昀言语调都轻快了不少,“那我们走吧。” 两人并肩朝着那家散发着温暖光晕的寿司店走去。门帘被掀开,带进一阵微凉的夜风,随即又被店内的暖意包裹。 店内空间不大,布置得却极为雅致,原木色调的装修,暖黄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酱油和山葵的清新气息。 两人被服务生引到一个安静的卡座。 江昀言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他熟练地拿起菜单,却先递给了纪驰舟,“你看看想吃什么?这里的刺身很新鲜,鹅肝寿司也不错。” 纪驰舟没有接过菜单,“你点就好。” 江昀言点点头,不再推辞,轻声向服务生点了好几样,包括他刚才推荐的,还特意嘱咐了一句:“山葵麻烦稍微少放一些。” 他记得纪驰舟似乎不喜过于刺激的味道。 等待上菜的时间,气氛再次安静下来,江昀言双手捧着微烫的茶杯,暖意透过瓷壁传到掌心,他抬起杯子小心的抿了一口。 “你经常来这家店?”纪驰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江昀言放下茶杯,点点头,“嗯。” 很快,造型精致的寿司和刺身被一一送上,晶莹的米饭上铺着色泽诱人的鱼生,看起来的确非常新鲜。 “你试试这个。”江昀言将一盘海胆寿司往纪驰舟那边推了推,眼神里带着分享的期待,“很甜,一点都不腥。” 纪驰舟依言夹起一个,动作优雅地蘸了点酱油,送入口中。 “怎么样?”江昀言忍不住问。 “不错。” 江昀言弯起眼睛笑了,自己也拿起一个鳗鱼寿司咬了一口。 吃到好吃的食物,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话也稍微多了一点。 “其实……我小时候第一次吃寿司,还以为上面的鱼子酱是小虫子,吓的不敢吃。” 他接着说了很多小时候的糗事,比如看到棉被里露出的棉花,还以为是棉花糖,吃了一口才知道不是;比如叔叔带他去吃火锅,打调料时把鸡精当成了方便面碎,一口气给自己打了几大勺,最后差点被咸死…… 纪驰舟安静地听着,他没想到看起来话很少的江昀言其实也是个小话痨。 江昀言观察者纪驰舟,对方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觉得他现在的心情应该很不错。 “纪驰舟。”江昀言小声叫他。 “怎么了。” 江昀言的脸有些红,应该是热的。 “我平常可以给你发消吗?”他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不会发很多的。” “嗯……如果你觉得会被打扰,那我就不发了。” “可以。”纪驰舟看了一眼对方无意识摩挲的指尖,“但不一定会回。” “嗯!没关系。”江昀言好像很开心。 这时,寿司店的老板微笑着走过来,将两张小巧的便利贴和两支短铅笔放在他们桌上。 “这是我们店的小传统,两位可以将想写的话留在这里哦。”老板热情地介绍道,指了指那面贴满留言的墙。 纪驰舟看着那两张空白的便利贴,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江昀言率先拿起了笔。 他侧过身,用纤细的手指按住便利贴,很认真地写了起来。 纪驰舟看着他,对方的刘海乖巧的贴在额头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鼻头红红的,浸出了一些细小的汗珠。 写完后,江昀言抬起头看向纪驰舟,歪了歪头,眼中带着一点鼓励和好奇:“你不写吗?” 纪驰舟的目光移到对方手心那支铅笔上,他伸出手,拿过了铅笔,笔身上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 他的动作很快,几秒就在纸片上落下了一行简洁利落的字迹。写完后,他便将便利贴放在了桌上,没有折,也没有刻意遮掩。 江昀言看着他,心跳莫名加快了一些。 他很好奇纪驰舟会写什么,是某种人生信条?还是一个宏大的目标?但他没有贸然去看。 “我去贴了?”江昀言站起身,扬了扬自己手中的蓝色便签。 “嗯。”纪驰舟应了一声。 江昀言走到那面色彩斑斓的墙前,仔细地找了一个不那么起眼的角落,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那张便利贴贴了上去,还用指尖轻轻按压了一下边缘,确保它粘牢。 他回来时,纪驰舟也站起身,拿着便利贴走了过去。 他的目标明确,动作干脆利落,随手就将纸条贴在了稍高一些的位置。 两人结账离开,走到门口时,江昀言忍不住回头,望向那面墙。 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纪驰舟那张黄色的纸条,上面只有言简意赅的四个字: 食物尚可。 江昀言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低下头,肩膀微微抖动,极轻地笑出了声。 这果然很纪驰舟。 而他自己那张被仔细对折的蓝色便利贴,安静地待在角落里,上面写着一行温柔而小心翼翼的字迹: 希望今天的好心情,能留得久一点。 第7章 鸢尾 和纪驰舟单独吃晚饭这件事让江昀言很开心,一直到家,这份好心情也还在持续。 他轻轻哼着不知名的调调,输入密码,推开门,灯光应声亮起。 小猫看到江昀言飞快地跑过来,临到头甚至摔了一跤。 江昀言眯着眼睛笑了一下,“慢点,乖乖。” 小猫一个劲地叫唤着,用脑袋不停地蹭着他的手。 “别急,我马上给你拿吃的。” 安顿好小猫,江昀言才去卧室换衣服洗澡,出来时觉得浑身轻松。 因为一种莫名的愉悦一直在身体里发酵,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个会发病的人,连药也差点忘了吃。 躺在床上,江昀言拿起了手机,点开了和纪驰舟的聊天界面。 他深吸一口气,才开始打字。 —我已经到家了。 —你呢? —[猫猫探头] 这几句话被他一股脑地发出,然后他赶忙熄灭手机屏幕放在胸前,眼睛盯着天花板,心里怀着一种奇妙的期待。 没一会,胸口传来微小的震动。 A.纪驰舟: —到了。 江昀言按耐住自己过快的心跳,点开对话框准备回复,这时纪驰舟居然又发来一条消息。 —早点休息。 江昀言有一种他们在谈恋爱的错觉,虽然……这好像不太可能。 —嗯嗯(.ω.) —晚安。 这次江昀言等了很久,对面都没有动静,等着等着,困意袭来,他迷迷糊糊地想,纪驰舟应该不会回了。 晨光透过纱帘时,江昀言正梦见自己沉在海底。 手机铃声像一根钓线将他拽出水面,来电显示“王管家”,手指在接听键上方停了很久才接通。 "昀言少爷。"王管家没什么情绪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老爷六十寿宴定在今晚,请您务必出席。" 电话那头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隐约能听见一个女人在吩咐佣人:“把西边小会客室的茶具收起来。” 江昀言对这声音丝毫不陌生,这是他父亲的正妻,沈佳茵。 “知道了。” 他轻声回答,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被角。 他明白,这个宴会有他没他都一样,江家这样做,纯粹是为了维持表面的体面。他们这样的家族,最忌讳落人口舌。 江昀言小时候也曾困惑过,既然这么厌恶他,为什么不干脆对外宣称他夭折了? 后来他才知道,家里早年请过算命先生,说这样会折损家族气运,影响财运和仕途,做商人的大多都信这些。所以,他们只能让他活着,但活得像个影子。 既不能完全消失,又不能真正存在。 他对参加寿宴这件事没什么过多的情绪,整个下午,他都在完善上次已经做的差不多的作品。 到了晚上,叔叔开车亲自来接他。 离开家门时,他注意到,上次买的花已经完全凋谢了。 回来的时候要买些新的,他想。 坐在车上,江昀言侧头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昀言。”叔叔的语气带着一点安慰,“不用太紧张,像之前那样就很好了,走个过场。” “嗯。”他轻声回答。 江宅的庭院比记忆中更压抑。 江昀言站在大门外新栽的罗汉松前,他想起来,第七棵的位置原本是他小时候种的樱花树。 “昀言,走吧。”叔叔叫他。 “好。” 宴会厅的水晶灯晃得人眼晕。江昀言安静地坐在主桌最末席,面前的餐具看起来有些脏。 “昀言现在是在……A大?”说这话的是江昀言的表姑妈,“学的好像是跟艺术有关的专业吧。” 沈佳茵的翡翠镯子磕在转盘上,发出一声轻响,“这孩子从小就有艺术天分呢。” 她微笑着给丈夫布菜,“十岁那年把客厅的威尼斯镜画满了蝴蝶,多特别。” 江昀言盯着汤里漂浮的油花,想起那面价值连城的古董镜,父亲的那句“不懂事”,以及随之而来的三天禁闭。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侍应生突然端上一盅冒着热气的松茸炖蛋,轻轻放在江昀言面前。 他抬头,正对上二姐江文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迅速转开脸,继续和未婚夫讨论巴黎时装周的秀场。 “文文就是心软。”沈佳茵用只有主桌能听见的音量叹气,“连流浪猫都要喂。” 父亲擦拭嘴角的动作顿了顿:“昀言,去给你二姐敬杯酒。” 高脚杯里的红酒轻微晃荡,江昀言走向欢声笑语的中心时,听见背后有人小声提醒侍者:“小心点,他发病会摔东西。” 敬酒过程像场默剧,江文的指尖只碰了碰杯沿就缩回,她的未婚夫甚至没从手机屏幕上抬眼。 宴会临近尾声,管家捧着礼单过来请示。 父亲扫了一眼就摆摆手:“放库房吧。” 那个动作江昀言很熟悉,小时候交满分的素描作业,父亲也是这样随手扔进废纸篓。 “昀言少爷留步。”散场时,管家拦住他,“老爷吩咐您过去,正门在拍全家福。” 江昀言在侧廊阴影里站了一会,听见里面传来沈佳茵的轻笑:“好歹来露个脸,省得外人说闲话。” 夜风扑面而来,冲淡了宴会厅里那令人窒息的香氛和酒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拍完照,叔叔送他回家。 车子平稳地驶离江家老宅,将那片灯火通明的江宅甩在身后。 江昀言靠在车窗上,心情异常平静。 “昀言,最近在学校怎么样?没有人为难你吧。”叔叔关心地问。 “没有,叔叔。”他想了一会,决定分享这件让他开心的小事,“我还……交到了几个朋友。” “是吗?”叔叔欣慰地笑了一下,“昀言这么懂事,肯定会有很多人喜欢的。” 江昀言没回答。 窗外的景色变得逐渐熟悉起来,江昀言轻声道:“叔叔,在这里停一下吧。” “怎么了?” “我想买些花回去。” 叔叔点头,“那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不用了”,江昀言说,“这里离家不远,我等会走回去就行了。” “好吧。”叔叔妥协,“那你注意安全,今天累了吧?回家早点休息。” “嗯,好的叔叔。” 车子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花店门前停下,暖黄的灯光从玻璃窗透出来。 江昀言推门进去,风铃叮当作响,店里弥漫着鲜活的植物气息。 他走到冷藏柜前,看着里面一束束精心包扎的鲜花,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簇淡紫色的鸢尾上。 “请帮我包一束这个。”他对店员说。 抱着新买的鸢尾回到家,清冷的花香逐渐充盈了满屋。 小猫依旧飞快地跑来,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脚。 “我回来啦。”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真正的放松。 他换好鞋,找出花瓶接上清水,小心地将鸢尾插好,摆放在客厅的小边几上,取代了那束已经完全枯萎的旧花。 欣赏了一会,他拿出手机对着鸢尾拍了个照,又去修图软件调了下光影,裁剪了合适的尺寸,然后满意地发给了纪驰舟。 —[图片] —新买的花^_^ 可发完后他就有些后悔了。 谁会大晚上给别人发一束花?纪驰舟会不会觉得莫名其妙? 可当他想撤回时,时间已经超过两分钟了。 他本来没有期待纪驰舟会回他,毕竟他的本意只是想分享一下这些美好而已。 但当他躺在床上准备入睡时,枕头旁的手机亮了一瞬,江昀言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置顶的聊天框。 A.纪驰舟: —好看。 第8章 在乎 第二天清晨,江昀言起得很早。 或许是昨晚那束鸢尾和那个简短的“好看”二字起了作用,他醒来时心情不错。 推开玻璃窗,淡淡的桂花香飘进了屋里。 他忽然怀念起来,在自己很小的时候,母亲给他做过一款点心,叫桂花水晶糕。 可惜自从母亲去世后,就再也没人给他做过了。 想着想着,他打算自己动手尝试,顺便,也可以给纪驰舟带一点。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迅速生根发芽,他立刻从床上起来,打开平板,搜索起了教程,然后又通过手机购买了所需要的食材。 等到快递上门,他提着东西走进厨房。 他小心地称量西米和白糖,将干桂花用温水浸泡,慢慢倒入搅拌成细腻的浆糊,过滤,上蒸锅,每一步他都做得格外专注。 蒸糕的时候,淡淡的桂花甜香弥漫在小小的公寓里,小猫好奇地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 等待冷却脱模的时间变得有些煎熬,他反复看着时间,生怕迟到。 虽然过程磕磕绊绊,一些步骤也不尽完美,但当晶莹剔透的糕点成功脱模时,江昀言还是松了口气。 至少卖相很好。 他将糕点装进保鲜盒里,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 赶到教室时,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里面只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 江昀言的目光是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那个靠近过道的熟悉位置。 纪驰舟已经到了,他低头看着摊开的书页,侧脸线条冷峻,将周围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江昀言的心跳微微加快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抱着点心盒子走了过去。 “早上好。”他在纪驰舟旁边的空位坐下,声音放得很轻。 纪驰舟闻声抬起头,目光从他脸上掠过,淡淡地应了一声:“早。” 精致的小盒子被对方打开,纪驰舟闻到了一股清新的桂花香。 然后,一盒精致的点心被推到了自己面前。 “是我自己做的。”江昀言小声地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 纪驰舟的视线落在那透明的盒子上,里面整齐码放的糕点晶莹剔透,能清晰地看到上面点缀的桂花。 在对方饱含期待的目光下,纪驰舟伸手从盒子里拿了一块,咬了一口。 “怎么样?” 纪驰舟客观评价道:“还行。” 江昀言开心地弯了弯眼睛。 过了会,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像是才注意到什么,轻声问:“今天……怎么没看到陈炀?” 按照陈炀咋咋呼呼的性格,通常早就该到了才对。 纪驰舟翻过一页书,语气平淡无波:“他现在应该还瘫在床上,与周公约会。” 话音刚落,教室后门就被人风风火火地推开,一道身影几乎是踩着上课铃冲了进来,正是陈炀。 他头发还有些乱,一看就是匆忙赶来的,一来就精准地找到组织,一屁股坐在纪驰舟旁边空着的座位上,大口喘气:“靠,差点迟到!” 喘匀了气,他这才注意到坐在纪驰舟另一侧的江昀言,眼睛顿时一亮,瞬间把迟到的惊险抛诸脑后,隔着纪驰舟就热情地打招呼:“小江,好久不见啊!你可算来学校了!” 他的大嗓门引得前排几个同学回头看了一眼。 江昀言被他蓬勃的热情感染,微微笑了一下:“早上好。” “好好好。”陈炀笑嘻嘻的,目光很快被桌上那个显眼的精致小盒子吸引,“这什么好吃的?哎哟,还挺好看,谁带的?驰舟,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纪驰舟没搭理他。 江昀言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是我自己做的一点小点心。”说着,他把盒子举起来递到陈炀面前,“你要尝尝吗?” “真的吗?那我可不客气了!”陈炀立刻伸手拿了一块,直接塞进嘴里。 糕点入口,清甜软糯,桂花的香气恰到好处。 陈炀眼睛瞬间瞪大了,三两口咽下去,对着江昀言就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地夸赞:“我去,小江,可以啊!这比外面甜品店卖的还好吃,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技能呢?” 他的夸奖直白而热烈,让江昀言耳根微微发热。 “真的吗?你喜欢就好,其实很简单的……”他小声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纪驰舟。 讲台上的讲师清了清嗓子,开始授课。 陈炀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压低声音对江昀言说:“小江,下次再做记得多带点啊!这一块还不够塞牙缝的!” 江昀言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课堂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讲师沉稳的讲课声。 一节课很快结束,三人开始收拾各自的东西。 陈炀在商量着待会吃什么。 江昀言在桌子前磨蹭半天,不知道自己该跟着他们去吃饭还,是自己一个人回家。 “小江,走啊一起去吃饭。”陈炀的语气带着一股理所当然。 江昀言看了一眼刚出门的纪驰舟,忙应道:“噢,好的,好的。” 自助食堂里人声鼎沸,餐盘碰撞声和嘈杂的交谈声混成一片。 江昀言跟在俩人后面,周围投来了各种各样的目光,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切切私语。 他不过他看着前面的俩人,好像对此一无所觉,或者说是毫不在意。 于是江昀言悄悄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也显得不那么在意。 他们打好饭菜,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陈炀自然是话题的制造者,嘴巴从坐下开始就没停过。 “哎,小江,你尝尝这个糖醋排骨,今天厨师超常发挥了!”陈炀把一块排骨放在江昀言碗中。 纪驰舟瞥了他一眼。 “好,谢谢。”江昀言夹了一块,小口吃着。 江昀言偷偷观察着对面的人。 纪驰舟吃饭很安静,动作斯文,透出一股良好的教养,他会把蒜和姜都挑出来,丢在桌面的餐巾纸上。 这就是陈炀说的挑食吗?……也不算吧,他觉得。 这时纪驰舟似有所觉地抬起眼,四目相对,正在喝水的他被吓了一跳。 “咳!……” “没事吧小江。”陈炀一脸担心,“慢点喝慢点喝。” “嗯……” 纪驰舟好心地给他递了张纸,江昀言心虚地接过,连谢谢都忘了说。 等到饭吃得差不多了,陈炀抽了张纸巾擦嘴,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对了,差点忘了正事!明天我生日,晚上组了个局,你俩必须来啊!” “明天?”纪驰舟放下筷子,“可能会晚点到。” 陈炀立刻垮下脸:“不会又是你那破公司的事儿吧?生日一年就一次,你能不能有点人情味!” “尽量。”纪驰舟的语气没什么波澜,但算是答应了。 “这还差不多!”陈炀满意了,又立刻转向江昀言,笑容灿烂:“小江,你也一定要来!人多热闹!地址我到时候发你。” 江昀言有些猝不及防:“我……” “不许说不来!”陈炀打断他,故作严肃,“就这么说定了啊!” 陈炀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好像还没加小江微信呢!来来来,加一个。” 江昀言毫无开口的机会,只能拿出手机点开二维码。 陈炀利落地掏出手机,嘿嘿一笑,“扫上了。” 随后,他低头快速打字回复着什么人,“等下,我兄弟叫我喝酒。失陪了!” 陈炀迅速起身,走到半路又突然回头叮嘱:“别忘了啊,明天!都不许迟到哈!” 陈炀的身影远去,桌边顿时只剩下江昀言和纪驰舟两人,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江昀言有点无措。 他小声问:“纪驰舟,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图书馆。”纪驰舟站起身,拿起餐盘。 “噢。”江昀言迟疑着端起碗,跟在他身后,“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随你。” 去图书馆的路要穿过一小片林荫道,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半步的距离,沉默地走着。 江昀言低着头,能清晰地看到纪驰舟被阳光拉长的影子,他小心地让自己的脚步不要踩到那片影子。 偶尔有路过的学生,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带着惊讶和探究。 “咦?那不是纪驰舟吗?旁边那个是……江昀言!?” “我真是小看他了,连纪驰舟都能钓到。” “他们俩怎么走在一起?” “江昀言啊……听说他……” 那些话原本还算小声,但因为他太过在意,所以听得格外清晰。原本微微雀跃的心情慢慢沉了下去,脚步也不自觉地放缓了。 走到图书馆门口,纪驰舟正要刷卡进去,江昀言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纪驰舟察觉到他没跟上,回头看他。 江昀言抬起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忐忑:“纪驰舟……” “怎么了。” “你……”他深吸一口气,“你会不会……介意?” 纪驰舟似乎没明白他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微微蹙眉:“介意什么?” 江昀言的睫毛低垂,轻声重复着刚才听到的议论:“就是……刚才路上他们说的一些话。” “会不会,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 纪驰舟的脚步停住了,他转过身,面对着江昀言。 图书馆入口的玻璃门映出两人一高一低的身影。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但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不解的情绪。 他没有直接回答江昀言,而是反问他,“你介意? 江昀言看着他的眼睛,微微摇头,“我是怕你……” “我不介意。”纪驰舟冷静地开口。 空气安静了几秒,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喧闹。 江昀言脸上闪过的一丝愕然。 “他们的看法,”他顿了顿,看着江昀言有些无措的眼睛,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和我有什么关系?” 语气是理所当然的漠然,他却从中听出了几分认真。 可江昀言想说,我一点也不在乎他们的看法,可是纪驰舟,我在乎你对我的看法。 仿佛猜到江昀言心里在想什么,纪驰舟叹了口气。 “江昀言。” “嗯?”他抬起头,像是个犯错的孩子一样,没有意识到这还是对方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我不在乎。” 说完这句话,纪驰舟推开了图书馆的玻璃门向内走去,留下还在原地慢慢消化这句话的江昀言。 冰冷的空调风夹杂着书卷的气息扑面而来。 看着纪驰舟消失在门后的背影,江昀言回过神来,耳边反复回响着那句没有任何温度,却莫名具有强大力量的话。 他说,我不在乎。 像一阵风,吹散了他心头那些盘踞不去的不安和自我怀疑。 他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跟上,玻璃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将外面所有的目光和私语,都彻底隔绝。 图书馆三楼依旧保持着它一贯的静谧,空调偶尔发出低沉的运行声,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盈盈的光斑。 纪驰舟走向他常坐的那个靠窗的位置,放下东西,仿佛刚才门口那段小小的对话从未发生。 江昀言在他对面坐下,刚才的对话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里,心情因此很难平复。 不过为了不表现出异样,他还是拿出了高数作业和一个笔记本。 可没一会,他又忍不住抬眼,悄悄望向对面。 纪驰舟已经戴上了那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专注地落在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手指偶尔在键盘上敲击几下,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 江昀言收回目光,努力将注意力拉回到自己的数学题上。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淌。 没过一会,他的眉头就轻轻蹙了起来,笔尖悬在半空,似乎遇到了瓶颈。 他无意识地用笔尾轻轻敲着纸张边缘,发出极其细微的“哒,哒”声,完全沉浸在困局里。 纪驰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他立刻放下笔,意识到自己好像发出了噪音,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纪驰舟的目光转移到他桌面上的作业单,“不会?” 江昀言迟疑地点了点头。 纪驰舟没说什么,只是随手从旁边拿过一张空白的草稿纸,开始写起来,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握笔的姿势标准而稳定。 写完后,他将那张纸推过桌面,放江昀言面前。 江昀言小心翼翼的接过那张纸。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纪驰舟漂亮利落的字,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然后,他才去看纸上的内容。 纪驰舟没有照搬书上的复杂推导,而是写了几个基础的公式,和更简单通俗的语言。 江昀言顺着那简洁的步骤看下去,刚才还如同乱麻般的思路瞬间被理顺了。 “原来是这样……”他恍然大悟,忍不住低声喃喃,眼睛微微亮起。 他抬起头,看向纪驰舟,眼神里带着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崇拜,“谢谢你。” 纪驰舟只是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自己的屏幕上。 江昀言趁他没注意,偷偷地将那张草稿纸夹进自己的书里,然后重新投入学习。 也许是卡住的难关被攻克,接下来的做题变得顺利了起来。 阳光缓缓移动,逐渐将两人都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 像是一种无声的默契,纪驰舟专注于他的报表和论文,江昀言沉浸于自己的作自己的作业和笔记。 偶尔,江昀言会从书页中抬起头,目光掠过对面,纪驰舟始终保持着那个专注的姿势,偶尔敲击键盘,或者用笔在旁边的文件上标注着什么,侧脸在光影下显得格外认真。 江昀言的心绪很平静。 每次只要和这个人待在一起,身体的每个细胞都会无比轻松和愉悦,无论是江家,还是那些流言,全都不值一提。 最重要的是,他能完全忘记自己是个病人。 第9章 聚会 这两天的气温变化很大,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温度都降了不少,江昀言出门时特意穿了件厚外套。 他早上要去的地方是医院。 Eileen医生昨晚告诉他说,她这周末要陪女儿去滑雪,于是把定期咨询提前了几天。 刚推开诊疗室的门,Eileen就笑着对他说:“看来今天我都不用问那句最近怎么样了。” “因为你看上去状态很不错。” 江昀言笑笑,“还好,最近确实……很少难受。” “似乎一切都很顺利?” “算是吧。” “我很乐意听你聊聊。”Eileen语气温和,“这种转变很难得。” 江昀言组织了下语言:“身体不会难受,也没有太多的……渴求。感觉每天都有期待。失眠偶尔有,但总体来说,比之前少。” “最近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Eileen引导着,语气轻松,“或者,找到了什么新的缓解方式?” 她需要知道这种正向的转变是原因导致的,还是说,他的病真的在慢慢变好。 江昀言沉默片刻,“最近和朋友在一起的时间很多。” 朋友,Eileen捕捉到,这是江昀言第二次提起这个词,上一次的病症发作,是因为之前和朋友去吃了饭,而这一次的好转,也和朋友有关。 Eileen思考着其中的矛盾与关联。 “和朋友的相处,似乎给你带来了很积极的能量。” 江昀言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斟酌着用词,“好像……外面的那些声音就听不太清了,也不会总是觉得自己很奇怪。” Eileen听出了那份特殊的依赖,“这是一种很好的体验。”Eileen肯定道,“积极的人际关系本身就是一剂良药,它能提供安全感,转移我们对内部痛苦的过度关注。” 她顿了顿,斟酌道:“不过,昀言,我们之前也讨论过,任何一段关系,无论是友谊还是其他,如果过度依赖,可能会……” “我知道。”江昀言轻声打断她,他明白Eileen未尽的提醒。 害怕他将所有情感寄托于一人,一旦失去,将是更深的跌落。 “我只是在享受这种好的感觉而已。” 他没有许诺不会依赖,也没有否认那份悄然滋生的特殊情感,只是诚实地表达着当下的状态。 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与温暖。 “这就很好。”Eileen微笑着放下笔,不再深入,“享受当下,感受此刻的稳定,这就是最重要的进步。” 咨询结束时,Eileen照例将他送到门口。 “保持联系,有任何变化,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 走出诊疗室,江昀言呼出一口气。 外面的天空依旧阴沉,雨后的凉意渗入空气,他拢了拢身上的毛衣开衫,缓步走向街道。 路过一家低调奢华的珠宝店时,他不经意间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黑色丝绒垫布上的一条铂金项链上。 项链的设计极其简洁,链身是哑光铂金,粗粝中透着精致,坠子是一颗经过特殊切割的黑色钻石,形状酷似一个风筝,带着不规则的几何棱角,只反射出一点深邃的光芒。 他想到了纪驰舟的黑白风筝头像,感觉……很适合他。 他拿出包里的手机,拍了一张照,分享给了纪驰舟。 —[图片] —路过看到的,感觉跟你的头像很搭。 与此同时,纪氏集团,某间会议室外的走廊。 一场漫长的跨部门协调会刚刚结束,厚重的隔音门打开,里面的人鱼贯而出。 在一众西装革履,面色疲惫或凝重的精英中间,纪驰舟显得格外突兀。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灰色短裤和一双看不出牌子的运动鞋,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腿。 与周围精心打扮的男女相比,他这身打扮像是刚从篮球场下来走错了地方。 但没有人敢因此轻视他。 他走在人群中间,身量很高,背脊挺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冷静地扫过刚刚记下的会议要点。 几位级别不低的高管从他身边经过时,甚至会下意识地放缓脚步,客气地对他点头示意,称呼一声“驰舟少爷”。 他只是淡淡颔首回应,脚下步伐未停,气场却丝毫不输周围任何一位高管。 刚才的会议上,关于下一个季度市场推广预算的争执已经到白热化阶段,各方都在胶着。 纪驰舟在众人吵得不可开交时,调出了一份实时数据,用直观的图表指出了之前方案中被忽略的潜在风险。 连主位上的他父亲,最终也采纳了他的数据推论作为决策的重要参考。 众人不得不再次对他刮目相看。 纪驰舟和一位项目总监来到办公室,核对着合同细节。 桌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了两下。 他一边听着旁边的人低声跟他确认某个数据,一边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瞥了一眼。 联系人是个雪人头像,对方发来一张照片,内容是一条项链,项链底部坠着一个酷似风筝的吊坠。 纪驰舟的指尖顿了一下。 旁边正在说话的总监立刻停了下来,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纪驰舟却没有看他,他盯着屏幕上那只风筝吊坠看了几秒,然后缓缓扣下两个字。 放下手机,纪驰舟淡定对旁边人道:“继续。” 总监摸不着他到底在想什么,只好继续报告着,但他觉得这位现在的心情……似乎比之前好了许多? 另一边,江昀言在欣赏其他珠宝的间隙,收到了纪驰舟的回复,只有短短两个字。 A.纪驰舟(好人版) —不像。 江昀言轻轻笑了下,似乎是早就猜到了对方会这么回答。 不过在短短几次的相处中,他已经知道对方的用词跟他的内心真实想法的差别了。 于是,他真的把项链买了下来。 或许,他不一定会送给纪驰舟,只是觉得,拥有这件与他气质相似的物品,就仿佛拥有了一种隐秘的联结。 因为晚上要去参加陈炀的生日宴,江昀言特地回家换了一身衣服。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拿起给陈炀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款他留意了很久的限量版游戏手柄。 说实话他并不清楚对方的爱好,只是男生的话,送这个应该准没错。 按照陈炀发给他的地址,江昀言来到了一家酒吧,上面写着他看不懂的英文花体。 酒吧应该是被陈炀包了下来,氛围热闹却不嘈杂,背景音很舒缓,灯光柔和,朋友们三三两两坐着聊天,更像是一家高端的私人会所。 他稍稍松了口气,环境比他预想中要好很多,不然的话,他可能真的招架不住。 扫视一圈,好像没有看到纪驰舟的身影,随后他想起昨天对方说自己会迟些到。 “小江,这边!”陈炀看到他,立刻笑着招手,快步走过来。 他接过江昀言递来的礼物,打开一看,眼睛亮了:“哇!这手柄限量版啊!!太懂我了。” 他热情地揽住江昀言的肩,把他带到朋友们面前,“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好朋友,江昀言,叫小江就行。人家可是A大高材生,艺术家,跟咱们这帮铜臭商人不一样哈!” 在座的都是陈炀圈内的朋友,家境优渥,教养良好,他们纷纷友善地打招呼,态度自然得体。 “小江你好,最近常听陈炀提起你。” “长这么帅啊,我要是有这张脸都能横着走了。” “快来坐,喝点什么?果酒还是苏打水?” 没有探究的目光,没有令人不适的打量,只有恰到好处的热情和尊重。 江昀言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微微笑着回应,在陈炀旁边的空位坐下。 有人递给他一杯鲜榨橙汁,他轻声道谢。 席间话题从最近的马术赛事聊到某场拍卖会的油画,江昀言虽不插话,但听着也不觉无聊。 陈炀很照顾他,时不时就把话题引到他能参与的方向。 “小江,你是数媒专业的,那个新出的VR展你看了没?感觉特效怎么样?” 他简单回答了几句,众人听得很认真,气氛融洽舒适。 期间有人温和地提议玩点简单的酒桌游戏,输了的人只需小酌一口香槟或喝饮料。 轮到江昀言时,他输了一次,旁边的人便笑着给他倒了小半杯起泡酒,度数很低,带着清甜果香。 “尝尝这个,就当饮料了,不好喝就不喝。”那人态度很随意,毫无强迫意味。 江昀言不好作弊,便接过慢慢喝了,口感确实很好,像汽水一样。 .另一边。 纪驰舟坐在父亲纪文斌对面,两人刚结束一场对话,气氛算不上融洽。 “你今晚都看了三次表了。”纪文斌不悦道,“晚上有安排?” 纪驰舟语气没什么起伏,“陈炀过生日。” “陈炀?你少跟这种不务正业的人一起。”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纪驰舟的母亲许妍提一个小巧的保温盒走了进来。 “小舟,”她笑容温柔,直接将保温喝放在儿子面前的茶几上,“妈给你煲了汤,你最近太辛苦了,赶紧趁热喝一点。” 纪文斌皱了皱眉“你怎么来公司了?也不说一声。” 许妍转过身,语气柔中带刚:“我儿子来公司了,我还不能来看看?”她说着,拿出汤匙舀了一碗汤端给纪驰舟。 “你看看他,每天不是在忙学校的功课就是处理公司的事情,连轴转,多辛苦啊,哪像你,就知道给他派任务。” 纪文斌向后靠在椅背上:“辛苦?还不都是他自找的。”他轻哼一声,“我早就说了,安安心心来公司,他偏要待在他那个学校,两头跑,怪谁?” 许妍还想说什么,纪驰舟已经站起身,盖好保温盒的盖子,声音平静无波:“谢谢妈,汤我晚点喝。晚上还有事,先走了。” 他说完,对母亲微微颔首,径直走出了办公室,将父母之间那点微小的争执声关在了门后。 陈炀站在门口,于是成了第一个发现纪驰舟到来的人。 “驰舟!你可算来了!”陈炀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熟稔又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重视。 江昀言听到后抬起头,望着门口的纪驰舟,手里的杯子不自觉捏紧。 纪驰舟的出现,无形中抬高了这场生日宴的份量,在场坐着聊天的人们也纷纷抬起头,脸上露出更热情几分的笑容。 “纪少,大家就等你了。” “驰舟,这边。” “来来来,迟到必须要喝一杯。” 纪驰舟利落地接过那人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带着从容不怕的良好礼节。 他神色平淡地回应着众人的招呼,目光淡淡地扫过全场,然后,他发现了坐在不远处的江昀言。 那人好像自带一层透明的屏障,将周遭的喧嚣温柔地隔开,暖调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额前柔软的发丝。 他微微低着头,浓密的长睫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纪驰舟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开。 这时,一个穿着精致礼裙的女生,被身边朋友低声鼓励着,走到了他面前。 “驰舟,”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好久不见。” 女生看纪驰舟好像不太认识自己,于是解释道:“前不久的一次晚宴,我们见过的。” 纪驰舟这才好像想起了什么,不过他暂时没说话,等着对方的下文。 “我能加你个联系方式吗?以后有些专业问题,或许可以请教。” 附近几桌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不少人都带着好奇看了过来,也包括角落里的江昀言。 他其实心里没什么特别的想法,纪驰舟本就受欢迎,他一直都知道的。 可就在这时,他好像看到纪驰舟忽然扫了他一眼,江昀言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好意思,”他的语气算不上失礼,甚至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遗憾,“下车急,带错手机了,身上这个只处理公司事务,不方便。” 面对这个堪称完美的理由,那女生愣了一下,只好勉强笑了笑:“啊……这样啊,没关系。”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有人起哄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气氛一下子更加热络,也有人邀请纪驰舟参与,但是他拒绝了,表示对这种游戏不太感兴趣。 “小江,来玩吗?”一个女生笑着邀请江昀言,他轻轻摇头,温声道:“我看着就好。” 最终,一半的人参与了游戏,另一半则继续聊天。 纪驰舟选择了个人少的位置坐下,和江昀言隔着不算远的距离。 他似乎对两边的话题都没什么兴趣,只是安静地坐着,偶尔喝一口酒。 在一片喧闹声中,江昀言微微侧身,往对方身边挪了挪:“纪驰舟。” 纪驰舟抬头看他。 “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江昀言问完,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冒昧。 纪驰舟看了他两秒,才回答:“一月三号,已经过了。” “哦……”江昀言点点头,心理有些小失落,他还想给纪驰舟送礼物呢。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已经十月末了,离一月也就差不多两个月而已,也不是很久。 对话似乎又要陷入沉默。 变幻的灯光偶尔掠过纪驰舟的额角,江昀言看到他眉骨上方有一道很小,很淡的白色疤痕,平时被额发稍稍遮挡,并不明显。 他其实早就注意到了,但一直没敢问。 或许是今晚的气氛,或许是那点酒精的作用,他问出了这个令他好奇的问题:“纪驰舟,你眉骨上为什么会有块疤” 纪驰舟似乎没听太明白,用眼神询问他。 江昀言微微倾身,抬起手,指尖虚虚地停在他眉骨相应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就是这里。” 纪驰舟身体忽然僵了一下。 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靠得太近了,江昀言立马收回手坐直了身子。 然后他听到了纪驰舟的回答:“初中打篮球时不小心被撞到,缝了几针。” “你篮球打得很好。”江昀言想起之前那场比赛,再次真心夸赞道。 “一般。”纪驰舟语气没什么起伏,就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只拿过两次市篮球高中生联赛MVP。” 啊。 江昀言愣了一下,心说,原来这叫一般啊。 宴会持续到深夜才散场,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走出酒吧,互相道别。 陈炀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所以连个送客都人都没有,大家叫代驾的叫代驾,打车的打车。 江昀言站在路边,夜风一吹,酒意微微上头,感觉有点晕乎乎的。 他拿出手机打车,却迟迟没有人接单。 身边的人渐渐都离开了,最后只剩下他和旁边的一个女生。 可没一会,那个女生的车也来了,对方给他打了招呼,说下次见。 纪驰舟替喝醉的陈炀结了账才出来,收起手机,他看到江昀言一个人站在路灯下,两手抱着手机,一直在滑动屏幕。 “没车?”他问,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江昀言抬起头,看到他的瞬间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他还以为纪驰舟已经走了。 “嗯……”江昀言有些不好意思,“这个点似乎不太好打车。” 闻言,纪驰舟也点开打车软件,想试试看能不能帮他打一辆。 这个点确实没有车了,就算有,也不知道要等多久。 纪驰舟没多说什么,只是拿出车钥匙按了一下,旁边一辆造型低调却极具力量感的黑色保时捷闪了闪车灯。 “上车。”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嗯?”江昀言有些没反应过来,眼睛微微睁圆了些。 纪驰舟已经没管他了,径直走向了另一边。 江昀言这才如梦初醒,快步跟了上去。 关上车门,江昀言小声地跟对方道谢。 纪驰舟扫了他一眼,“安全带。” “噢……好。”江昀言听话地把安全带系上了。 他细细打量着这辆车,车内空间宽敞,内饰是顶级的皮革和哑光木纹,车上有一种淡淡的香味,和纪驰舟身上的味道很像,很好闻。 “你家住哪?”纪驰舟问。 江昀言回了下神,说了个大概的位置,纪驰舟点点头。 车子平稳地汇入夜间的车流,对方开车很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车内温暖的环境让江昀言很快放松下来,困意渐渐袭来,他的眼皮越来越重,头不知不觉歪向车窗一侧,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彻底睡了过去。 等红绿灯的时候,纪驰舟侧头看了那人一眼,对方歪着头,一动不动,好像是睡着了。 还真是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车子停在江昀言公寓楼下时,他还没有醒。 纪驰舟熄了火,车厢内陷入一片寂静,他没有立刻叫醒他,只是看着对方安静的睡颜。 睡着的江昀言毫无防备,长睫垂下,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嘴唇微微张着,看起来异常安静柔软。 过了好几分钟,江昀言才像是感觉到车停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茫然:“嗯……到了吗?” 他揉了揉眼睛,看到身旁的纪驰舟,瞬间清醒了些,“不好意思,我睡着了……你怎么不叫我?” “叫了。”纪驰舟面不改色,语气平静无波,“叫了好几次,你都没醒。” “啊?真的吗?”江昀言有些尴尬,自己在别人车上睡着还叫不醒,这太失礼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睡得太沉了……” “没事。”纪驰舟解开安全带。 江昀言也连忙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谢谢你送我回来。” 纪驰舟也下了车,看着他略显踉跄的脚步,问道:“你自己能回去?” “可以的。”江昀言立刻点头,不想再麻烦他,“我没问题的,很晚了,你快回去吧。” 纪驰舟没动,只是看着他错乱的步伐,像是随时都要摔倒。 他关上车门,锁车,跟了上去。 江昀言看着跟在身后的纪驰舟,于是又劝了几句:“我真的可以的。” 他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麻烦。 “看你这走的几步路,我还以为你是要跳舞。” “……” 好吧。 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甚至有点毒舌,但江昀言却知道,他是怕自己出事。 他心里泛起一丝奇异的暖流,没再拒绝。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所在楼层,门一开,正好遇到邻居阿姨出来丢垃圾。 阿姨看到江昀言,又看到他身后气质不凡的纪驰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江回来啦?哟,这是……朋友啊?” 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带着点探究和善意的调侃。 江昀言脸上发热,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嗯,阿姨好。” 阿姨又打量了纪驰舟一眼,笑得愈发慈祥:“长得真俊啊。好好好,不打扰你们了。”她说着,把垃圾放在自家门口,然后关上了门。 江昀言有点尴尬,这阿姨好像……误会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紧张,也或许是真的醉了,密码他输了三次都没对。 他悄悄瞥了一眼纪驰舟,对方的眼神里莫名透出“这是你家吗”几个字。 好在第四次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门内,小猫看到高大的陌生人影,警惕地蹲在桌子下,“哈”地叫了一声,然后一溜烟跑到沙发底下躲了起来。 纪驰舟看了它两眼,没有理会它,扶着脚步虚浮的江昀言走进卧室。 对方几乎是碰到床的瞬间就倒了下去,意识再次模糊,好像彻底睡了过去。 “江昀言。”纪驰舟叫了他一声。 回应他的只有对方平稳的呼吸声。 纪驰舟拉过被子给他盖好,做完这一切,他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只温热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走……” 纪驰舟的脚步瞬间顿住,手腕上传来的温度清晰而灼人。 可床上的人并没有醒,那句话似乎只是无意识地呓语。 “放手。”纪驰舟的声音低沉,试图抽出自己的手腕。 然而他刚一动作,睡梦中的人反而抓得更紧了,指节都泛了白。 一声呢喃从唇间逸出,带着浓重的鼻音:“不要……走。” 纪驰舟的动作再次顿住了。 他看着对方有些泛红的脸,长睫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眼尾泛着淡淡的红,平日里略显苍白的唇色也变得湿润柔软,一种莫名的探究欲让他没有立刻用力挣脱。 他沉默片刻,鬼使神差地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不要谁走?” 空气凝滞了几秒。 就在纪驰舟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准备再次尝试抽手时,一个清晰的名字,带着一丝依赖从江昀言唇间喃喃溢出: “纪……驰舟。” 两个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静的卧室里激起万千涟漪。 他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捏了一下。 他看着对方无意识攥紧自己的手指,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周边唯一的浮木。 “喵——” 纪驰舟的思绪被打断。 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卧室门口,似乎意识到这个高大的男人对他没有威胁,所以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 手臂上的力道渐渐松懈,对方的指尖缓缓滑落,纪驰舟抽回已经有些发麻的手。 手腕上留下的一圈淡淡红痕,正在慢慢消散。 他站起身,垂眸看了江昀言片刻,轻轻关上了房门。 第10章 撑伞 江昀言是在一阵宿醉后的头痛中醒来的。 看着窗外的日光,好像已经到中午了。 他花了点时间让意识回笼,昨晚的记忆在脑子里不断地回闪:喧闹的酒吧,纪驰舟开车时冷峻的侧脸,还有……自己好像在他车上睡着了? 最后清晰的画面,是纪驰舟把他扶进卧室。 ……然后呢? 睡着后他好像做了一个梦,黑暗中,自己似乎紧紧抓住了什么人,嘴里还喃喃地说着话……具体内容记不清,但那感觉却异常真实。 等等,那个被自己抓住的人不会是……纪驰舟吧。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这个动作让他眼前黑了一瞬,心脏莫名地开始狂跳,一种尴尬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 自己昨晚到底还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会不会很失态? 他抓过手机,点开和纪驰舟的对话框。 没有质问,没有厌恶。 也是,就算自己真的做了什么,按照纪驰舟的性格也不会说出来的,只会干脆利落的不再联系。 他犹豫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删删改改,最终还是发送了一句尽可能显得自然的话,并小心翼翼地试探: — 昨天谢谢你送我回来。 —[鞠躬小人] —那个……我昨晚,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或者说奇怪的话吧?我好像有点断片了…… 发完后,他把手机扔到床上,起身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试图洗掉身上残留的酒味和心里的忐忑。 他给小猫添了粮,又给自己做了份简单的早餐,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瞟向安静的手机。 . 纪驰舟刚吃完午饭,正在图书馆里敲着键盘。 手机屏幕在桌面上亮起,提示有一条新微信消息。 他目光没有离开电脑屏幕,手指滑动了一下,点开消息。 看到联系人时,纪驰舟的手指顿住了,脑海中瞬间闪过昨晚的画面:自己被抓住的手,以及对方无意识的呢喃。 他沉默了几秒,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击回复。 听到手机震动的瞬间,江昀言屏住呼吸点开。 A.纪驰舟(好人版): —没。 看到这个字,江昀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下一秒,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 —但你睡相不怎么好。 嗯? 睡相不好……?纪驰舟怎么知道我睡相不好?难道他……看了很久?还是我昨晚真的形象全无? 陷入自我怀疑的江昀言暗暗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下次睡觉非得用录像机录下来看看。 不过比起这个,他还是比较介意有没有发酒疯。 心情放松下来,他快速回复: — 那就好,吓死我了 —那个……你现在学校哪里呀 A.纪驰舟(好人版): —图书馆。 江昀言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我可以过去找你吗 这次他等了很久,对方都没有回复,正当他有些失望地放下手机时,消息弹了出来。 —随你。 现在这种话在江昀言眼中已是许可,他立刻起身收拾,路过咖啡店时,想起纪驰舟的习惯,买了一杯冰美式。 刚走进校门,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大嗓门: “小江!” 江昀言循声望去,看见陈炀正风风火火地往校门外冲,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他笑着打招呼,“这么急是要去哪?” “不是啥正经事哈哈哈。”陈炀一个急刹车停在他面前,“约了人打游戏,结果睡过头了! 他注意到江昀言手里装书的帆布包,“你这是下午要去上课吗?” “嗯……去图书馆看看书。” “好学生,怎么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爱学习。”陈炀笑嘻嘻地竖起大拇指,随即目光落在江昀言手中提着的两杯饮料上:“哟!还买了喝的?这是要送去给谁的呀?” 没等江昀言回话,他又说:“不会是给纪驰舟带的吧?他这人一般不喜欢别人给他送东西。” 江昀言的眼神失落了一瞬,不过下一秒,他又听对方道:“不过要是你送的话,他肯定不会拒绝!” 陈炀看了眼手表,突然惨叫一声,“哎呀!真要迟到了!我先走了啊,回头聊!” 说完,他也不等江昀言回应,就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校门,留下江昀言一个人站在原地,慢慢回想着刚才那句“他肯定不会拒绝。” 江昀言轻手轻脚走上图书馆三楼,很快看到那个靠窗的身影。 纪驰舟正戴着眼镜看着电脑屏幕,神情专注。 江昀言在他对面轻轻坐下,把冰美式轻轻推到桌子中间,然后拿出自己的书。 纪驰舟抬起头看了看来人,算是打了招呼,但他没有碰那杯咖啡。 几分钟之后,纪驰舟发现一件事,每隔一小会,对方总是会偷偷看自己手边的那杯咖啡。 第五次的时候,他终于拿起杯子,打开杯盖直接喝了一口。 对方对此好像很开心,那点小动作也随之消失了。 纪驰舟的目光回到屏幕上,无人察觉他嘴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两人再无交流,气氛是一种难言的宁静默契。 时间一晃而过,已经接近饭点。 纪驰舟余光瞥见对面的人伸了个懒腰,神情好像也有些困倦。 他处理完最后一个任务,合上电脑,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江昀言也立马收拾东西,像个跟屁虫一样走在纪驰舟后面。 走到图书馆楼下,外面已是雨幕,寒风吹着雨丝袭来。 “下雨了。”江昀言轻声说。 “你带伞了吗?” 纪驰舟看了一眼雨势:“没有。” 江昀言从背包里拿出折叠伞:“我带了。” “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打一把伞?” 纪驰舟看了一眼伞,又看向他带着试探的眼睛,沉默两秒才回答:“嗯。” 伞“啪”地撑开,隔绝出一小片天地,两人并肩走入雨中。 伞不大,他们不得不靠得很近。 江昀言能清晰闻到纪驰舟身上淡淡的香气,让人觉得很安心。偶尔,他们的肩膀轻轻相贴,都会让他的心跳失衡。 纪驰舟看着对方握着伞柄的手,纤细,洁白。随后又注意到他边上的肩膀被淋湿了一小部分。 而自己这边却完全没淋到任何雨。 在走了一小段路后,纪驰舟忽然开口:“伞给我。” “嗯?”江昀言没反应过来。 “我来打。” “啊……没事,我来就好……”江昀言下意识地说。 纪驰舟脚步没停,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个子高。你举着,伞沿会撞到我头。” 江昀言:“……” 这是在说他矮吗。 他默默地把伞柄递了过去。 纪驰舟接过伞,手臂自然而然抬高了许多,雨伞的中心稳稳地笼罩住两人,江昀言顿时感觉头顶的压力消失了,视野也开阔了些。 雨声淅沥,敲打在伞面上,隔绝了外界喧嚣,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伞下的方寸之地,和身边这个人。 江昀言微微低头,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每一次手臂不经意的摩擦都带来一阵微小的战栗,很让人觉得……舒服。 纪驰舟微微侧头,盯着江昀言。 他看到雨水打湿了对方几缕柔软的发丝,贴在额角,视线向下,是对方微微泛红的耳廓,和一截在空气中显得格外白皙脆弱的脖颈。 纪驰舟的目光在那处停留了短暂的一瞬,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开,看向前方迷蒙的雨雾。 只是无人察觉,他握着伞柄的手指,收紧了些许。 雨伞悄然向另一边偏移。 第11章 旷野 A大一年一度的校园艺术展在十一月初如期举行。 展览设在美术馆最大的展厅,清晨的阳光透过高窗洒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颜料味。 展厅内早已聚集了很多的人,现场的作品很多,有浓墨重彩的油画,雕工精湛的立体人像雕塑…… 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自己感兴趣的作品前低声讨论,偶尔爆发出一阵惊叹。 江昀言的参展作品被安排在一个算不上多好的位置,但这个地方的光线极佳。 早上他天没亮就来到展厅,最后一次调整作品的灯光角度,此刻他站在不远处,看着观众在自己作品前的反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 这个作品叫《蝶囚》。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银白色相框,上面精致的浮雕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相框内部是镂空的,看起来像是一个立体的三维空间。 数百只透明的树脂蝴蝶被定格在飞行的瞬间,蝶翼上点缀着微量的荧光粉末,配合着背后流光溢彩的屏幕,在灯光照射下,会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晕。 这个作品的设计点在于,当观众近距离观赏时,那些蝴蝶仿佛被银色相框囚禁其中;但只要向后退几步,就会发现,光影和视觉开始产生奇妙的变化,相框的边缘逐渐模糊,那些最外层的蝴蝶已然挣脱囚笼,从框内纷飞而出。 像是活了过来。 此刻这个作品前聚集了很多的人,他们有的在和同伴互相点评着,有的在拿出手机拍照,还有的只是单纯地看着,好像沉浸在了作品中。 “哇去,这个蝴蝶也太好看了吧!像真的一样。” “这蝴蝶是标本做的吗?” “太美了太美了,真没想到我还能看见这样的作品!” “寓意也很有意思,我很喜欢。” 江昀言看见艺术系的李教授正站在作品前,主动向他问好。 “很有意思的视觉效果。” 这位以严格著称的老教授推了推眼镜,继续点评道:“近看的压抑和远观的释放,这种矛盾性抓得很好。” “谢谢李教授。”江昀言轻声应道。 这时,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出现了。 “小江,原来你在这儿啊!” 陈炀从人堆里挤过来,兴奋地举着手机:“快看校园网!”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艺术展的官方投票页面,《囚蝶》作品的点赞量遥遥领先,底下的评论区更是热闹一片: [3L: 我最喜欢的一个作品,必须得投一票!] [71L: 据说作者是江昀言?我收回之前的诋毁。] [156L: 真的假的,江昀言不是个花瓶吗?他还能搞艺术?] [201L: 神迹啊,神迹!] 江昀言看着投票结果,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但很快,他的目光又忍不住一次次飘向展厅入口。 纪驰舟没来。 其实他昨天晚上就给他发了消息,邀请他来看展,但对方没有明确答复,只说有时间会来。 “陈炀……”江昀言小声叫他,“纪驰舟今天没来吗?” 陈炀耸耸肩:“他一大早就被他爹一个电话叫回公司了,你是没看见那阵仗,来了两辆车接他,估计又是什么麻烦事吧。” “不过你别担心,你作品的热度这么高,纪驰舟肯定早就看到了!” 江昀言点了点头。 展览进行到大半,围观他作品的人越来越多,江昀言听到不少赞叹声,却始终心不在焉。 他借口需要透气,走到展厅外的走廊上,半倚着栏杆,看着远处教学楼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空落落的。 也许他不会来了。 江昀言重新走回展厅。 这时,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 纪驰舟穿着白色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起,头发比平时梳理得更加正式,像是刚从某个重要场合脱身。 他径直走向展厅,在入口处略微停顿,目光扫过全场,然后精准地落到某个围观人数最多的作品上。 江昀言正站在他的作品旁,微微侧着头,他今天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白色针织衫,领口半敞开着,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 他的手轻轻搭在展台边缘,指尖在阳光照射下几乎透明。 周围的人群和喧嚣似乎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他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着一种近乎圣洁的气息,仿佛与他身后的作品融为了一体。 纪驰舟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看着光线中那人微动的嘴唇,看着他偶尔因为听到夸奖而微微泛红的耳尖,看着他向提问者解释作品时那认真又柔软的神情。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重新迈开脚步,向着那片光走去。 纪驰舟和作品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看得很专注,薄唇微微抿着,眼神深邃得望不见底。 展厅的喧嚣在他周围仿佛都安静了下来,那些关于作品的讨论声都渐渐远去。 作品名叫《蝶囚》,内核却是自由与束缚。 纪驰舟的目光落在了一只白色蝴蝶上。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那时的他大概七八岁,每天被困在一个小书房里,几个老师轮流给他上课,功课布置得很多,他怎么也写不完。 那房间很大,也很空,除了一套比他个子还高的书桌椅,一整面墙的书籍,几乎没有别的装饰。 那天下午,他面前摊开着一本比他脸还大的书籍,上面的字句晦涩难懂。窗外的花园里,隐约传来其他孩子玩闹的笑声,很远,远到像是另一个世界。 就在这时,它出现了。 一只翅膀残破的白色蝴蝶,不知怎么误打误撞,从他面前的玻璃窗飞了进来。 蝴蝶最终停在了他面前的书本上,它的翅膀微微开合,仿佛在艰难地呼吸。 小小的他感到很好奇,为了不惊扰这只蝴蝶,他甚至屏住了呼吸。 他小心翼翼地地伸出手指,想要碰一碰那看起来柔软至极的边缘。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微弱的生命时,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少爷。” 管家平静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老师马上来了,您的功课做完了吗?” 看到纪驰舟一直盯着书页,他好像注意到了什么,径直走了过去。 最后,他看到了,是一只蝴蝶。 “少爷别担心,只是一只蝴蝶而已。”说着,他毫不怜惜捏起蝴蝶的翅膀,将它从窗户丢了出去。 “不——”纪驰舟的话卡在喉咙里,连声音都没发出来。 管家走后,他趴在窗户往下看,那只蝴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它死了。 那只偶然闯入的蝴蝶,成了纪驰舟对那个夏天最为深刻的记忆之一。 可当时他是怎么想的呢?他竟然希望自己是那只蝴蝶,可以飞出这间小小的房间。 哪怕结局是,失去生命。 江昀言在他身旁站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唤道:“纪驰舟?” 纪驰舟似乎过了几秒才回过神。 江昀言发现,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一些复杂难辨的情绪。 “你还好吗?感觉你的脸色不太好。”江昀言担心地问。 “嗯。”他最终只是应了一声,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这个作品很好。” 简单的夸赞,从纪驰舟口中说出来,却比任何长篇大论的赞美都更有分量,江昀言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谢谢。”他小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会议结束得比预期早。”纪驰舟淡淡道,目光又回到作品上。 就在这时,陈炀不知从哪儿又冒了出来:“驰舟你终于来了!快看小江的作品,现在是投票第一呢!” 纪驰舟瞥了一眼陈炀举着的手机屏幕,不置可否。 陈炀激动得搂住江昀言的肩,“我们小江可是天才艺术家!” 江昀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却用余光悄悄观察纪驰舟的反应,他发现纪驰舟的目光始终没有完全离开《蝶囚》,那种专注的神情,像是在透过作品看什么别的东西。 展览结束的提示广播响起,人群开始陆续离场。 两人并肩走在深秋的校园里,梧桐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远处篮球场上传来少年的欢呼。 “为什么会想做这么一个作品?” 江昀言抬起头:“你是说创作思路吗?”他似乎很高兴对方会对自己的作品感到好奇,“其实这个作品能出生,还是因为你。” 纪驰舟的眼神里透露出不解。 江昀言笑着解释道:“准确来说,是因为你的头像。” “看到它的第一眼,我突然想起了刘同的一句话:‘风筝因为束缚,才能飞得高。’” “于是我就在想,自由和束缚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江昀言的目光投向远处翻滚的晚霞,轻声道: “人们总是歌颂绝对的自由,像鸟儿毫无牵挂地飞向蓝天,但我后来觉得,或许真正的自由,从来都不是无拘无束。” “就像风筝需要那根线的牵引,才能对抗风力,飞得更高更稳,那根线看似是束缚,却也是方向和根基。” “后来我又想到了蝴蝶。”他的语气变得更轻了些,“蝴蝶在破茧之前,一直生活在那个狭小黑暗的茧里,那茧是它全部的世界。” “可正是这个束缚,保护着它,让它能安全地完成最重要的蜕变。” “它在里面积蓄力量,一点点长大,直到有一天,它的力量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从内部冲破那层束缚。” “然后,破茧而出。” 他转过头,眼神干净而专注:“束缚本身,就是在孕育冲破束缚的力量。” “有时候我在想,”他微微歪着头,像是在思考一个有趣的问题,“最极致的束缚,或许正是为了成就最极致的自由,关键不在于有没有茧,而在于里面的生命,是否在不停地生长,是否积攒着足够撕裂它的力量。” 说完这些,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不好意思,一下子说了这么多……会不会有些太抽象了?” 微风掠过树梢。 纪驰舟的脚步慢了下来。 夕阳洒在江昀言认真的侧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明亮而温暖。 “不会。”纪驰舟的声音顿了下,“你说的很好。” 这还是第一次从对方嘴里听到这么高的评价,江昀言笑了笑:“谢谢。” 简单的对话后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尴尬,反而有种莫名的默契。 走到停车场时,纪驰舟忽然停下脚步:“想不想去个地方?” “嗯?”江昀言一时没反应过来。 纪驰舟已经拉开驾驶座的车门:“上车。” 车子平稳地驶出校园,融入傍晚的车流中,江昀言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 他们穿过繁华的市区,车窗外的景色逐渐变成了连绵的田野,远处是起伏的山峦。 沿着山路向上,车灯在黑暗中划出两道明亮的光束。 最终,车子在一片开阔的高地上停下,空气中弥漫着花草和泥土的气息,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虫鸣。 “到了。”纪驰舟熄火。 江昀言下车,顿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站在一处悬崖边上,脚下是整个城市的夜景,万千灯火如星河般铺展开来,远处的高速公路像一条发光的河流,蜿蜒着伸向远方。 “这里好漂亮……”江昀言轻声感叹。 纪驰舟靠在车头,“我小时候偶然发现的。” 两人并肩站着,吹着晚风,望着脚下的城市灯火,没人说话却也并不尴尬。 “你经常来这里吗?”江昀言问。 “不算经常。”纪驰舟的声音融在风里,“觉得需要透口气的时候,会来。” 江昀言悄悄侧头看他,黄昏勾勒出纪驰舟清晰的轮廓线,他的眼神望着远方,看不出情绪,但整个人显得比平时柔和许多。 “纪驰舟,”江昀言忽然轻声开口,“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纪驰舟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侧头看了他一眼。 “就是……”江昀言斟酌着词句,“处理公司那些事情,你喜欢吗?” 纪驰舟沉默了片刻,目光重新投向远方,声音平静无波:“我是家里的独子。” “这样……” 他没有再说什么“不想做就不做”的天真话,他明白现实的重量,每个人都在各自的轨道上背负着与生俱来的责任。 “那你小时候……”他的声音更轻了,“应该很辛苦吧?是不是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习?” 可能是因为山上的风很舒适,或者是这样的氛围太适合谈心,纪驰舟的话都变得多了起来。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所有小孩都是这样过的。” 他的身边只有父母,老师和佣人,甚至连一个玩伴也没有。 他顿了顿,似乎回忆了一下:“后来大一点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不过那时,已经没什么想法了。” 收敛了玩心,或者说,从未真正滋生过那种属于孩童的放肆玩闹的**。 纪驰舟反问,“你的童年什么样?” 江昀言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我的……你真的想听吗?” “我的已经说了。”他语气淡淡。 江昀言低下头,用脚尖轻轻蹭着地上的小石子:“其实……我没有什么童年。” “上次,你说了很多。”纪驰舟表示不信。 江昀言愣了下,他没想到纪驰舟居然还记得。 “那就是全部了。”他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点苦涩,“开心的事太少,所以一下就讲完了。” 听到这话,纪驰舟皱了皱眉。 “不是在卖惨。”江昀言小声解释了下。 “我知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讲述那些并不美好的回忆:“我是家里的私生子,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 他面色平静,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家里的人……都很不喜欢我。” “刚开始我以为,我只是做得不够好,于是我就拼命学习,可当我变成了家里最优秀的小孩时,事实也并没有丝毫改变。” “于是我就放弃了,学会把自己藏起来,像一个透明人那样。” 他笑了下,“在那个家里,我真没什么快乐可言,只有叔叔真正的把我当人看。” “18岁时,我提出要出去住,也是叔叔帮我在父亲面前说了话,不然现在,我可能还是每天活在他们的阴影下。” 纪驰舟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周身的气息似乎比这山间的晚风更冷了几分。 “所以后来想想,”他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些,“我人生中特别开心的事情其实不多,直到……” 他顿住了,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直到什么?”纪驰舟追问,目光落在他微微闪躲的眼睛上。 “……直到遇见你。”江昀言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几乎要被风吹散。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为什么?”纪驰舟的声音低沉。 江昀言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夜色模糊了彼此的神情,却又让眼神的交流变得更加直白和动人。 他忽然笑了笑,像是想要化解这过于认真的气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可能是因为……你长得特别帅?” 话音落下,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随即,纪驰舟的嘴角轻轻地弯了下,而江昀言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空气变得粘稠又暧昧。 就在这时,一阵强劲的山风突然袭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 江昀言猝不及防,被风吹得下意识后退一步,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小心!” 纪驰舟的反应很快,一把揽住江昀言的腰。 江昀言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秒,整个人就撞进了一个坚实温热的怀抱里。 鼻尖瞬间被那股熟悉的气息彻底包裹,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传来灼热的体温,还有揽在他腰间有力的手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风还在吹,远处的城市依旧喧嚣。 江昀言惊魂未定,呼吸急促,下意识地抓紧了纪驰舟胸前的衬衫。 他的身体颤抖着,却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愉悦。 这几日身体内莫名躁动被瞬间抚平,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满足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原来他的病症不需要吃药,只要一个单纯的拥抱就能好。 纪驰舟保持着环抱他的姿势,没有立刻松开。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眼神深邃,里面翻滚着一些难以名状的情绪。 两人靠得极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交融。 周围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他们彼此失控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在寂静的夜色中回荡。 第12章 雪豆 回程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但气氛明显不同了,车子停在江昀言公寓楼下时,夜已经很深。 “我到家了。”江昀言说。 “嗯。”纪驰舟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 江昀言下车,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发现纪驰舟的车还停在原地,车灯亮着,像是在确保他安全上楼。 回到房间,他第一时间走到窗边,看到楼下的车子还停在那里,直到他房间的灯亮起,才缓缓驶离。 他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发了一条消息: —我到了。 —纪驰舟,谢谢你。 —今天……我真的很开心^_^ 在发送成功的瞬间,对话框上方就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A.纪驰舟(温柔版) —嗯。 —好好休息。 江昀言抱着手机倒在床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 第二天。 江昀言刚出电梯,就撞见了买菜回来的邻居阿姨。 “小江,出门啊?”邻居阿姨笑眯眯地看着他。 “嗯,刘阿姨早。” 刘阿姨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转,忽然压低了声音,“哎哟,昨天晚上阿姨可看见啦。” 江昀言心里咯噔一下,面上有些发热:“……阿姨您看见什么了?” “就那个高高帅帅的小伙子呀!”阿姨笑了起来,“就上次送你回来那个是吧,哎呦,把你送到家门口呢,阿姨眼神好,看得真真儿的。是你男朋友吧?” “不是的阿姨,您误会了……”江昀言耳根都烧了起来,慌忙摆手,“就是普通同学。” 阿姨一副“我明白”的表情,“那小伙子看着真不错,好好处啊。”说完,也不等江昀言再解释,就乐呵呵地提着购物袋走了。 江昀言站在原地,捏了捏自己泛红的耳朵。 这话可不能让纪驰舟听见。 到学校交完了作业,他打算回教室取点东西。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人叫他。 “江昀言?” 是同班的一个女生,平时没什么交集。 她走过来,脸上带着些好奇和试探:“你是不是跟纪驰舟关系很好啊?……我经常看到你们走在一起。” 江昀言握着书的手指微微收紧,语气尽量平淡:“还好吧。” “这样啊……”女生眨了眨眼,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纸袋,里面放着一条围巾,“那个……能不能拜托你帮个忙?” “这是我自己织的围巾,本来想送给他的,但是……我又怕打扰他。” 江昀言看着那条围巾,又看着满脸为难的女生,他垂下眼睫,沉默了几秒。 他明白对方这种纠结的喜欢,但直接替纪驰舟收下别人的礼物,似乎也不太好。 最终他还是抬起头,温和地说:“我还是先问一下他本人的意见吧?直接转交可能不太合适。” “啊,好的好的,应该的!”女生连忙点头。 江昀言拿出手机,点开那个黑白风筝头像。 —在忙吗? —有个同学……想送条围巾给你,我要帮你收下吗? 消息发出去后,等待的几秒钟变得有些漫长,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略微加快的心跳声。 手机很快震动了一下: —不想。 言简意赅,毫不拖泥带水。 江昀言看着屏幕,呼出一口气。 他抬起头,对女生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不好意思啊,他好像不太需要。” 女生的神情瞬间黯淡下去。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他让我跟你说谢谢。” “真的吗?我知道了……谢谢你。”说完,她收起纸袋,离开了教室。 江昀言轻轻吁了口气。 . 城西,纪家别墅。 巨大的方形餐桌边只坐了三人,气氛算不上好,只能听到碗筷碰撞的声音。 过了一会,主座的纪文斌道:“最近公司很忙,有时间的话多来帮忙,别整日待在学校里,也不知道是在干些什么。” “你就不能少说点?”许妍不满的放下筷子,“儿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就非要谈公司的事?” 纪文斌没再说什么,只是放下碗筷走回了书房。 “小舟。”许妍看着一脸冷峻的儿子,斟酌了下用词:“你爹就是说话严厉了点,但他其实很在乎你的。” “这几天他经常在我面前念叨你,说你好久没回来吃饭了。” 纪驰舟的声音没什么情绪:“我知道了,妈。” 这时,佣人端过来一道模样精致的糕点,许妍亲手接过,推到了纪驰舟面前。 “小舟,快尝尝这个。”许妍笑了笑,“这是妈今天早上现学的,做了两个小时才做好。” 纪驰舟在她的注视下,尝了一小口。 “怎么样?好吃吧?”她说着,看向对面沉默用餐的儿子,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闲聊般开口:“昨天碰到你王阿姨,她家小孙子都会满地跑了,胖乎乎的,真可爱。” 纪驰舟动作未停,仿佛没听见。 许妍也不在意,继续温声道:“小舟啊,你也不小了,到成婚立业的年龄了,是不是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 “总是一个人,妈妈看着都心疼。” 她顿了顿,观察着儿子的神色,试探着说:“我记得你林伯伯的女儿今年刚留学回来,模样好,学历也高,性格……” “妈。”纪驰舟放下筷子,声音冷淡地打断她,“我没兴趣。” 许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好好好,不提这个,你心里有数就行。” 她叹了口气,“就是看着别人家热热闹闹的,总觉得咱们家太冷清了点儿。” 纪驰舟没接话,用餐巾擦了擦手:“我吃过了,下午还有事。” 他起身离开餐厅,只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 刚走到车旁,手机响了,是照顾麦芽的阿姨。 “少爷……”阿姨的声音显得有些着急。 纪驰舟皱了下眉,阿姨通常不会给他打电话的。 “什么事?” “麦芽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吃东西好像没有胃口,每次都吃的很少。遛弯的时候也没精神,就爱趴窝里睡觉,这……要不要紧啊?” 纪驰舟拉车门的动作顿住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前两天……” “我马上过来。” . 宠物医院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 经过一番详细检查,医生看着化验单,对深色凝重的纪驰舟说:“纪先生,从检查结果来看,麦芽的身体指标都很正常,没有疾病。” 纪驰舟看了一眼精神抖擞,尾巴疯狂打转的麦芽:“那它为什么……” “狗狗对情感的需求很高。” 医生推了推眼镜,解释道,“它很可能是因为缺少主人的陪伴,感到孤独或者焦虑,从而出现了食欲下降、精神不振等情况。建议您最近尽量多陪陪它,可能会有所改善。” 纪驰舟沉默地看着麦芽,伸出手用力揉了揉它结实的脖颈。麦芽抬起头,舔了舔他的手心,喉咙里发出委屈般的呜咽。 自从去年开始,他确实很少陪它了,他想了想,决定以后都在公寓住。 走到候诊区,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江昀言正抱着一个航空箱,轻声细语地对着里面说什么,侧脸在医院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似乎察觉到前面的人影,他抬起头,也是一愣:“纪驰舟?你怎么也……” 话还没说完,他的目光下移,看到纪驰舟脚边威猛的黑犬。 跟纪驰舟上次发的朋友圈比,看着又威猛了许多。 航空箱里的小猫似乎也感受到了大型犬的气息,害怕地往里缩了缩,发出细微的叫声。 麦芽在看到江昀言的瞬间,尾巴突然用力摇晃起来,它兴奋地凑上前,围着江昀言转圈,巨大的脑袋甚至试图去蹭他,表现得异常亲热。 纪驰舟看着麦芽这副没出息的样子,额角微微跳动,勒紧了牵引绳:“麦芽,坐好。” 江昀言看着眼前威风又亲人的大狗,心里的害怕消散了不少,他好奇地问:“它叫麦芽吗?好可爱的名字。” “嗯。”纪驰舟应了一声,目光扫过他怀里的航空箱,“它怎么了?” “哦,它没事的,只是来定期复查一下。” 两人边走边聊。 江昀言说起自己和小猫的初遇,又夸他是只顽强的猫猫。 “不过,我还没有给它取名字,可能是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吧,一直不知道叫什么好。” “纪驰舟,要不你帮它想个名字吧。”他眼里满是期待。 纪驰舟想了会:“叫雪豆好了。” “雪豆?”江昀言看了一眼怀里毛茸茸的小白猫,确实像一颗圆润的雪豆子。 他笑着弯了弯眼睛,“好贴切。”显然对这个名字很满意。 两人一起走出宠物医院,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 江昀言看了看时间,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 “那……要不要去我家吃?”江昀言邀请道。 麦芽好像听懂了这句话,在旁边叫了两声,尾巴摇得很欢。 两人来到门口时,又碰到了那个邻居阿姨。 刘阿姨看到江昀言,以及他身后那个熟悉的英俊男人,眼睛瞬间亮了,冲江昀言眨了眨眼。 江昀言一脸无奈,怎么感觉每次和纪驰舟待在一起,都能碰见这个邻居阿姨啊…… 避免刘阿姨再说出什么惊天发言,江昀言几下开了门,然后迅速地将一人一狗送进了屋内。 再次走进江昀言的家门,不同于上次夜间的匆忙,纪驰舟这次才真正看清这个空间。 房间很干净整洁,看得出来主人每天都在精心打扫。客厅里放着米白色的沙发,上面放着几个抱枕,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整个画面看起来温暖又温馨。 空气中还弥漫着很淡的香味,跟江昀言身上的味道很像。 江昀言将航空箱放在地上打开,雪豆一回到家,就迅速从航空箱里钻出来躲到了沙发下,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偷偷观察着陌生的一人一狗。 而麦芽则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样,毫不客气地开始巡视领地,尾巴高高翘起,这里闻闻,那里看看,显得兴致勃勃。 过了一会儿,雪豆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大概是觉得安全了,想去找江昀言。 就在这时,麦芽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活物,突然兴奋地低吼一声,猛地朝那团白色的小东西扑了过去! “麦芽!”纪驰舟厉声喝道,瞬间站起。 江昀言也吓得脸色一白。 然而,预想中的惨状并没有发生。 麦芽只是用两只巨大的前爪将吓得僵住的小猫轻轻拢住,然后伸出粗糙的舌头,开始一下下地舔着雪豆的毛。 这个画面诡异又和谐。 雪豆整只猫都懵了,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那双圆圆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茫然。 江昀言甚至在一只猫的脸上看到了生无可恋的表情,他松了口气,忍不住轻笑出声。 纪驰舟也松了口气,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虚惊一场。 江昀言系上围裙去厨房忙碌,纪驰舟则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回复了几条工作邮件。 过了会,纪驰舟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进了厨房。 水槽里放着清洗好的菜,盆子里有一些新鲜的排骨,锅里还炖着些什么,闻起来像是咖喱味。 “要我帮忙吗?”纪驰舟问。 江昀言转过头,“不用不用,很快就好了,做饭我还是很擅长的。” 他很早就学会独立了,做饭对他来说是最简单的一件事。 纪驰舟没说话,而是拿起了灶台上的蒜剥了起来。 他看着江昀言不算高大的身影在厨房里忙碌中,拿起锅盖时不小心被烫到的样子,觉得比平日里要生动许多。 他垂下了眼睛,手上动作没停,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很快,饭菜上桌,客厅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两荤一素一汤,看起来卖相很好。 两个小家伙也各自在角落吃上了各自的晚餐,麦芽吭哧吭哧吃得香,雪豆则小口小口地舔着羊奶,时不时警惕地瞟一眼旁边的大块头。 两人相对坐下吃饭。 纪驰舟尝了一口清炒时蔬,口感清脆,火候恰到好处。 “怎么样?”江昀言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纪驰舟抬眼,对上那双清澈含着细微紧张的眼睛:“还行。” 江昀言眼睛弯了起来,他知道,纪驰舟口中的“还行”,大概就是“很好”的意思。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都在安静的吃饭,氛围显得舒适融洽,江昀言甚至有种他们已经同居了很久的错觉。 等到吃完了饭,纪驰舟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挂断电话后,他的面色好像凝重了不少。 “……有急事吗?”江昀言问。 “嗯。”纪驰舟皱了皱眉,“需要去公司一趟。” “好,路上小心。” 纪驰舟点了点头,目光看向角落里纠缠的一黑一白,“麦芽。” 听到呼唤的麦芽立刻抬起头,尾巴一颠一颠地跑向了纪驰舟。 雪豆像是终于摆脱了这个恼人的大家伙,得到自由后立马跑到自己的小窝里藏了起来。 江昀言把纪驰舟送到门口,看着他穿鞋出门,心里虽然不舍,但也明白对方的身不由己。 像是觉得自己这样突然离场不太好,纪驰舟轻声道:“抱歉。” 江昀言愣了愣,他没想到纪驰舟这样的人居然还会跟人说这两个词。 他连忙说:“没事的……下次你请我就好了。” 纪驰舟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关上了门。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空气里还残留着饭菜的香味。 江昀言收起了碗筷,打开水龙头开始洗碗,洗着洗着,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臂有些微微发红,皮肤底下,隐约还有密密麻麻的痒意。 他以为是水温太烫,于是调低了水流的温度。 可等洗完了碗,手臂的状态还是没有好转,甚至有了蔓延的趋势,身体里也升起一股很难言的感觉。 心里的不安逐渐放大,他走出厨房,想给自己倒杯水冷静一下,却看到沙发上有一件外套。 是纪驰舟留下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身体的不适,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 —你的外套忘好像忘在我这里了。 —[图片] 对方很快就回了消息: —下次给我就好。 看完这句话,他的指尖开始发颤,几乎要握不住手机。 他感觉皮肤变得异常敏感,甚至衣料的摩擦都会给他带来轻微的刺痛。 那种孤寂感开始向他席卷而来,心里仿佛空了一大块,他脱力般滑到了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微微喘着气。 不过他没待多久,就跌跌撞撞地向卧室走去,他急切地在床头里拿出药瓶,从里面倒出几颗药,直接一把塞进了嘴里干咽,药片卡在喉咙里,弥漫着苦涩的味道。 雪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边,不安地用脑袋蹭着他的手,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他跪在地上,用额头抵着床,双手死死地捏住了地毯。 他心里渴望着拥抱,又一边厌弃这样的自己,两种情绪在身体里交织,几乎要把他逼疯。 然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跄着回到客厅,拿起沙发上的外套紧紧地抱在怀里。 纪驰舟…… 一颗滚烫的泪从他脸上滑落。 对不起。 他无声地哽咽着,蜷缩在沙发上,把脸深深埋进了外套,一种濒死的窒息感扑面而来,而他却开始觉得安心。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的疼痛和燥热慢慢消失,直至恢复正常。 可沙发上的人依旧没动,他已经没有丝毫力气了,这个晚上,他就这样抱着纪驰舟的衣服,在沙发上睡了一夜。 第13章 邀约(1) 早上六点半,江昀言被冷醒。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脑子有点发懵,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睡在沙发上,还没有盖被子。 然后他低头看到了自己怀里的衣服,深色的男士外套已经有些皱了,一瞬间,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涌进了他的脑海里。 他愣了一下,像是被怀里的外套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里涌了上来,他沉默地起身,将外套捡起,径直走向浴室。 冷水扑在脸上,带来一丝清醒。 他简单地洗漱后换好衣服,他拿着那件外套走进洗衣间,拧开水龙头,看着清水逐渐淹没它,仿佛这样就能将昨夜那点不合时宜的贪恋一同洗净。 他将外套晾在阳台通风处,做完这一切,才稍稍松了口气。 回到卧室,他看到床头柜开着,熟悉的药瓶就放在上方,瓶盖敞开着,旁边还有一颗撒了出来,孤零零地躺在柜面上。 这时,一阵突兀的门铃声骤然响起,打断了他所有的思绪。 江昀言深吸一口气,收敛了情绪,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叔叔江逞,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大衣,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手里还提着一盒看起来就很精致的点心。 “叔叔?”江昀言感到意外,侧身让开,“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江逞走进屋内,语气自然地说道:“来这附近见个客户,正好顺路,就想着上来看看你。” 他的视线在阳台那件明显不属于江昀言风格的男士外套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但并未流露出任何异样,只是将手中的点心盒放在茶几上,“记得你小时候爱吃他们家的桃酥,就买了点。” “谢谢叔叔。”江昀言心里流过一丝暖流,“您坐,我给您倒水。” “不用忙,坐会儿就走。”江逞在沙发坐下,目光关切地落在他脸上,“最近怎么样?看你这气色,好像比上次见时差了些?学校课业很重吗?” 江昀言在侧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双手无意识地交叠放在膝上,有些拘谨。 “还好,可能就是最近没睡太好。” “年轻人也要注意身体,别熬夜。”江逞点点头,语气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关心,“钱还够用吗?马上换季了,该添置衣服就去添置,别省着。” “够的,谢谢叔叔。”江昀言轻声应着。 “跟叔叔还客气什么。”江逞笑了笑,气氛似乎轻松了一些,他像是闲聊般提起:“前两天和你爸爸通电话,他还问起你,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记挂的。” 江昀言闻言,只是微微垂下眼睫,盯着地毯上的花纹,没有接话。父亲记挂与否,他比谁都清楚,叔叔这样说,也只是想要让他心里好受点而已。 江逞看着他这副沉默的模样,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最近在学校还好吗?有没有交到什么谈得来的新朋友?我看你朋友圈,好像挺久没更新了。” 听到这话,他不可避免地想起纪驰舟,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嗯……还好,朋友也有交到。”他含糊地应着,声音轻缓,“朋友圈……最近有点忙,没什么好玩的事可发。” “能交到朋友是好事,叔叔一直希望你能开朗些,多出去走走,别总把自己关起来,看到你愿意和人接触,叔叔很高兴。” 他放下水杯,目光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缓缓说道:“不过,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很奇妙,有时候也很……现实。有些人,生来就站在不一样的地方,看到的风景,要走的路,要承担的东西,可能和我们相去甚远。” 暖阳透过窗户照在身上,他沉默了几秒,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我知道的,叔叔。” 他抬起头,努力想挤出一个让叔叔安心的笑容,“我心里有数的,您别担心。” 这句话,像是在对叔叔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强调。 之后,江逞又闲聊了些日常琐事,问问学业,聊聊最近看的书。 坐了一会儿,江逞便起身告辞:“好了,你没事叔叔就放心了。” 江昀言送他到门口。 就在江逞换好鞋,准备离开时,江昀言忽然轻声开口,叫住了他:“叔叔。” “嗯?”江逞回头。 江昀言抿了抿唇:“我今天……想去看看妈妈。” 江逞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怜惜,他立刻点头,语气无比温和:“好,我陪你去。” 母亲的墓园在市郊,深秋的风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凉意。 江昀言在山下的花店买了一束母亲最喜欢的芍药,抱着它,一步步走上石阶。 江逞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给了他独自面对的空间。 墓碑被打扫得很干净,上面写着:慈母林晚惠之墓。 照片上的女子温柔地微笑着,眉眼间与江昀言有几分相似,却永远定格在了最年轻的时候。 江昀言俯身,轻轻将花束放在墓前,指尖拂过石碑上母亲的名字,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她的安眠。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久久没有说话。 他有太多的话堵在心口,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想说,最近和某个人之间的隐秘与欢喜,关于自己无法控制的心动,还有自己的病症……千头万绪,纷乱如麻。 他想告诉母亲,他好像遇到了一道冰冷又温暖的光,吸引着他不由自主地靠近,却又害怕自己身后的阴影会玷污了那束光。 他想问母亲,他是不是很贪心,很糟糕,是不是注定不配拥有那些看似寻常的温暖和爱。 可最终,这些话都只化作了一片沉默,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江逞站在不远处,看着侄子那单薄的背影,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眼中满是复杂的心疼。他知道这孩子心里苦,积压了很多东西,却从不肯对人说。 过了许久,久到时间仿佛都凝固了,江昀言才缓缓转过身:“叔叔,我们走吧。” “好。”江承什么也没问,只是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从墓园回来,江昀言让叔叔在离学校不远的路口把自己放下,说想直接回学校,还有点事。 江逞没有多问,只是仔细叮嘱了他好几遍照顾好自己,有事一定要第一时间打电话,看着他走进学校,才开车离开。 进入校园,他径直往男生宿舍公寓走去。他之前就给纪驰舟发了消息,问了他现在在哪。 他走到那栋需要刷卡进入的宿舍楼下,正好有学生出来,他便顺势低头跟了进去。 这个点正在午休,走廊里没什么人。他找到那个房号,站在紧闭的门前,心跳忽然加快,他深吸一口气,抬手,用指节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即门被从里面拉开。 纪驰舟站在门内,似乎是刚从书桌起身,手上还拿着一支笔。 他看着门外的江昀言,有些轻微的皱了下眉,他觉得对方今天的状态好像不太好,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哭过。 “进来吧,站门口容易挡到别人。” 江昀言微微点头,走进了房间,把包里的东西放在了纪驰舟床上,“你的外套,我放这里了。” “嗯,谢谢。”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纪驰舟扫了眼有点不在状态的江昀言,对方脸色苍白,有种在极力强撑的样子。 他不太习惯主动关心别人的情绪,但某种直觉让他打破了沉默:“怎么了?” 江昀言愣了下,微微垂下了眼睫。 自己的状态有那么不好吗……连纪驰舟都看出来了。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说道:“我今天,去见了妈妈,所以……”他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有点想她。” 纪驰舟静了片刻,目光落在江昀言身上,他不太擅长应对这种感性的情绪表达,然而,一种细微的刺痛感却在他心口蔓延开来。 “纪驰舟……”江昀言忽然出声。 “怎么了。” “我能……抱你一下吗?”他好像觉得这个要求有些无理,于是语气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纪驰舟怔了怔,一时忘了作何反应,从来没有人跟他提这种要求,他也从来没有和别人有过这种亲密接触。 江昀言此刻显得有些无措,“不好意思……” “东西我已经放好了,那我就先走了,再……”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觉自己被按进了一个宽阔结实的怀抱里,怀里的气息是那么熟悉,他一时忘了抬手,只是呆呆地站着,任由对方抱着自己。 纪驰舟抱着对方清瘦的身体,觉得有些硌手,和山顶那次比,他好像又瘦了许多。 一些难以言说的情绪在他心里悄然滋生,他动作生疏地拍了拍他的背。 这时,他感觉领口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滑过,看着怀里人微微颤抖的肩膀,他意识到,原来江昀言在哭。 纪驰舟有些错愕,同时感觉自己的心变得又酸又涨。 时间好似停止了流动,可能过了几秒,也可能过了几分钟,纪驰舟才放开了他。 江昀言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眼睫还沾着一些泪光,他觉得有些丢人,垂着眼睛不敢去看纪驰舟。 纪驰舟也有些无措,他觉得今天的自己太奇怪了,他想打破这种沉默,又或者只是想让对方不再那么难过。 于是,当他的目光瞥到电脑屏幕上的一条咨询时,他开口道:“你想去看电影吗?” “嗯?”江昀言猛地抬起头,泛红的眼睛里还带着未散的水汽,似乎没听清,或者说没理解这突兀的转折。 “我这里有几张票,买多了。” 联系了上下文后,江昀言突然意识到,纪驰舟……这是在邀请自己吗? 他抬起头,眼睛不自觉地微微睁大,声音还带着一丝哽咽:“想……” “好。”纪驰舟收回目光,“明天下午,去接你。” 第14章 邀约(2) 黑色的宾利平稳地行驶在早高峰的车流中,车内气氛却如同窗外阴沉的天空。 纪驰舟坐在后座,面色沉静地看着平板上的邮件,指尖偶尔在屏幕上点着。 “最近公司忙,学校那边就先别去了。”纪文斌的声音响起,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纪驰舟没有回他。 纪文斌也不恼,平视着前方,突然说道:“王董事长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老狐狸,下面团队的人都是些废柴,压都压不住。” 纪驰舟的目光依然盯着屏幕,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公事公办地回应:“他不敢真的做出什么。” “不敢?我倒是希望他能识相点。”纪文斌哼了一声。 . 江昀言打开冰箱,对着仅剩的一些矿泉水和几颗孤零零的菜发了会儿呆,才意识到该去采购了。 雪豆扒拉着他的裤脚,想和他玩,江昀言只是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做安抚。 他简单地收拾了下然后出门。 刚下楼就被冷风吹的一颤,最近又降温了,他紧了紧脖子上的灰色围巾,将半张脸都埋了进去。 好在超市里暖气开得很足,刚进去身上的寒意都慢慢消散了。 他推着购物车,穿梭在货架之间,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拿了些牛奶和面包,一些简单的速食,还给雪豆选了几盒罐头,随后又下意识地挑了些纪驰舟或许会喜欢的牛排和意面酱。 尽管他并不知道对方何时会再来。 排队结账时,他站在吵吵嚷嚷的人群里,周围是嘈杂的交谈声和扫码器的滴滴声。 一个小孩拿着玩具飞快地跑过来,撞了他一下,江昀言差点没站稳。 “乐乐!”小男孩的母亲飞快地追了上来,拉住了他,“跑那么快干什么!” 女人带着满脸歉意对江昀言说:“不好意思啊,小孩子不懂事。”她拍了下小男孩的头,“快,跟哥哥道歉。” “哥哥,对不起。” “没关系。”江昀言温和地说:“下次跑慢点,注意安全。” 小男孩点了点头,随后被他妈妈牵着走了 “妈妈,那个哥哥真好看,我喜欢他……”母子俩的对话声慢慢消失。 江昀言拎着购物袋走出超市,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但是却感觉身体内有一股熟悉的燥热。 他开始有点不安,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回到公寓,雪豆喵喵叫着蹭过来,像是对购物袋里的东西很好奇。 江昀言把东西提到了桌子上,然后很快地走回了卧室,翻找出自己的药,兑着水喝了下去。 这次发作应该不是很严重,他感觉那股不适很快被压了下去。 他坐在床上,目光盯着药瓶,很久都没动。 两次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又复发了,明明之前的状态一直很好。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着床单,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起身换了件衣服打算出门,推开门时他沉思了一下,随后又返回卧室,拿出分装药的小瓶子装了一些药进去,然后放进了衣兜里。 医院的走廊里依然人来人往。 Eileen医生看到江昀言时,脸上有些许诧异,因为他从来没有主动来找过自己,这还是第一次。 不过他很快敛去了神色,温和地打着招呼:“昀言,最近感觉怎么样?” 江昀言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蜷缩着。 “最近好像……很容易发病。”他已经不排斥这个词,或者说是不在乎了,直接说了出来,声音有些轻飘,“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明明之前的状态都很好……” Eileen敏锐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她觉得这次对方的转变有些大。 于是她也直接询问:“是因为你的朋友吗?” 江昀言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他忽然有些难受,“跟他在一起时,我感觉我的病都好了。” “那分开后呢?会难受吗?”Eileen循循善诱。 “会……”他垂着眼睛,似乎有些逃避这个问题,“我不想和他分开,我感觉很痛苦。” Eileen愣住了,她飞速地整合着这些信息,一个令人担忧的猜想逐渐在她脑中成型。 她怀疑,江昀言的那位“朋友”于他而言,恐怕远不止是朋友那么简单。那位朋友的存在,似乎能给他的病症带来极强的安抚作用。 但这份安抚并非没有代价,他的身体和情绪仿佛认定了那是唯一的“解药”,一旦失去,就会陷入更可怕的恐慌和紊乱,俗称“戒断反应”。 之前的一切好像都有了解释,在江昀言首次提到“朋友”时,他的病症突然爆发了一次,却在之后逐渐平息,近乎好了一样。因为初期需求量不多,短暂的相处便能抚平内心的不适,可随着时间推移,短暂的接触便不能再满/足他了,就像吸/毒一样上/瘾。 而现在,他正处于戒断反应加剧期。 Eileen面色有些复杂,内心闪过一丝自责,怪她没有早点发现……而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远离上/瘾的源头。 “昀言,我能感觉到你今天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我们之前聊过,一段好的关系应该是让你感到放松和安全,而不是……额外的压力和负担。如果,我是说如果,某段关系开始让你感到焦虑,或者情绪波动非常大,甚至影响到了你的日常状态……” 她顿了顿,选择了一个尽可能委婉的说法:“有时候,暂时拉开一点距离,给自己一点空间来观察和感受,或许并不是坏事。” 江昀言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不是那样的,纪驰舟不是他的负担,是他自己没有控制好自己…… 但最终,他只是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谢谢您,Eileen。” 走出诊所,冷风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裹紧了围巾,却觉得那股寒意似乎钻进了心里。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 —晚上临时有个会,可能会晚点到。 时间是半小时前。 看着这条简洁的通知,江昀言的心微微沉了一下,他回复道: —好的,没关系,你先忙^_^ 他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体贴点。 回去的路上,他选择了步行,他需要一点时间来调整心情。 路过一个公交站台时,几个女生正兴奋地聊着天,手里的袋子上印着A大的logo。 她们声音不大不小,恰好飘进他的耳朵。 “真的假的……?你亲眼看到的?” “当然啊,就之前图书馆楼下,纪驰舟给他撑伞,两人靠得特别近!” “我的天……不是说纪驰舟从来不搭理人的吗?江昀言到底什么来头啊?” “谁知道呢,长得好看呗……不过听说他风评不怎么好,家里好像也挺复杂的……” “我男神怎么会跟他……” 江昀言的脚步瞬间僵住,血液仿佛一下子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恐慌。 这些话……纪驰舟会听到吗?他会不会也觉得困扰?会不会讨厌自己给他带来的这些麻烦? 他加快脚步离开了那个站台,几乎是落荒而逃,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他提前很久就到了电影院门口,门口的灯牌已经亮起,路口处人来人往,欢声笑语。 他站在一个相对不引人注目的角落,看着一对对情侣或者好友说笑着检票入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气温也越来越低。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可能是因为天太冷了,也可能是因为脑子里想了太多东西,他似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等回过头来时,他发现电影已经到开场的时间了,纪驰舟还没有来。 他想着没关系,对方说了会晚点到的。 “这位客人还不进去吗?电影已经开场了哦。”检票员微笑着提醒道。 “我等个朋友,他还没到。” “好的。”检票员体贴地说:“进来等吧,外面很冷。” 江昀言点点头,走了进去。 检票员看他的手都冻得有些红,于是给他端来了一杯热水,江昀言礼貌道谢。 冰凉的手被杯子里的温度一点点暖热,可他的心却一点一点在冷却。 他看着几个孩子在为了一个气球你追我赶;看着一对情侣互相给彼此暖手;看着一对母女在笑着讨论接下来吃什么…… 明明是很平常的画面,可现在,他却觉得有些刺眼。 江昀言此刻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脆弱,会因为过长的等待而有种想哭的冲动。 同时,他也感觉到,身体正在发生微妙的改变,皮肤下的躁动开始变得明显,刺痒感逐渐加剧,他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他紧紧攥着口袋里的药瓶,指甲抠着冰凉的塑料瓶身,仿佛用这种方式就能压制住体内开始失控的洪流。 一个小时过去了。 他的手脚已经冻得冰凉,身体却因为内部的挣扎而微微发烫,同时,心里承载着多种悲伤的情绪,孤独、无助、自我厌弃,仿佛没有人会爱他,他会被抛弃,无论对方是谁…… 他清楚,这些幼稚的想法只是因为病症发作带给他的副作用,可尽管这样,他还是会因此产生巨大的痛苦。 他颤抖着手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更加苍白,他有点看不清按键,凭着本能打字: —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家了,你忙完了也早点休息。 点击发送后,他甚至没有勇气等对方的回复,就像逃兵一样,转身快步融入了寒冷的夜色中。 . 纪氏集团,某办公室。 纪文斌将一份文件扔在桌上:“这帮人,真是蠢材。原本上午就能解决的事,非要折腾大半天。” 他说完,咳嗽了几声,端起茶抿了一口:“差点让对方得逞了,不过想跟我斗,他还不够格。” 纪驰舟没接话,只是拿上了车钥匙:“还有事,我先走了,父亲。” “你最近怎么老有事?”纪文斌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审视的压力。 纪驰舟抬起眼,对上父亲的视线,语气平淡无波:“约了人。” “看来是很重要的人,能让你在这次会议里频繁分心。” 纪文斌先前就对纪驰舟在开会时的表现不满,好几次分神,还频繁的看时间。 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眼神变得愈发锐利:“你谈对象了?” 纪驰舟沉默着,没有说话。 但纪文斌始终是他的父亲,对自己儿子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这种沉默在他看来几乎等同于默认。 “呵。”纪文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向后靠回椅背,摆了摆手,“玩玩可以,年轻人嘛,我理解。” “但我要告诉你,”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警告,“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纪家的。你的婚姻,从来都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将来能站在你身边的,必须是门当户对能给我纪家带来助力的大户人家。” 一番刻薄的言论砸下来,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纪驰舟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下颌线似乎绷得更紧了些,他既没有反驳也没有争辩,只是将手中的文件轻轻放回桌面。 “我先走了。”他没再看纪文斌一眼,直接转身,毫不犹豫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的光线明亮许多,有人在电梯口打电话,看到纪驰舟后恭敬地点了点头。 纪驰舟走的很快,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江昀言的消息,他面色很快沉了下去。他皱起眉,立刻拨通电话,响了很久却无人接听。 一种莫名的担忧在他心底蔓延,他快步走向地下车库,对司机报出江昀言的公寓地址。 车子在夜色中疾驰。 纪驰舟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夜景,眉头紧锁。 到了公寓楼下,他刚下车,正好碰到在楼下小花园遛狗的邻居刘阿姨。 “哎哟,这不是小纪吗?”刘阿姨热情地打招呼,“你是来找小江的吧?我刚才遛弯回来碰见他上楼,哎呦,那脸色白的哦,跟他打招呼都没什么精神,是不是生病了呀?” 纪驰舟的心猛地一沉。 “谢谢阿姨,我上去看看他。” 他快步走进楼道,乘电梯上楼,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按响了门铃。 里面很久都没有动静,心里那点不安逐渐扩大。 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门被拉开一条缝。 江昀言站在门后,身上已经换上了睡衣,头发有些凌乱,脸颊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红晕,整个人看起来异常脆弱。 他看到纪驰舟,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想把自己藏起来。 “纪驰舟?你怎么……来了?”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几声压抑的轻咳。 纪驰舟的目光在他泛红的脸上扫过,感受到一股非常陌生的情绪,似乎是心疼。 “怎么回事?发烧了?” “可能是……感冒了。”他眼神闪烁,声音很低,“就是有点累,可能……可能有点着凉了,已经吃过药了,睡一觉就好多了。” 他垂下眼睛,不敢看纪驰舟,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让你白跑一趟了,电影也没看成……你,你快回去吧,别被我传染了。” 为什么要道歉?纪驰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所有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是我来晚了,你不用道歉。” 江昀言摇了摇头。 纪驰舟看着他明显在强撑的样子,心疼和自责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想留下,想确认他真的没事,但他看着对方始终握着门把手的手,以及话语里透露出的疏离感,还是没留下。 他沉默地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地看了他几秒,最终只是说:“药吃了就行,好好休息。” “嗯。”江昀言低低地应了一声。 “有事打电话。”纪驰舟又补充了一句。 “好。”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纪驰舟站在紧闭的门外,没有立刻离开,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最终只能带着满腹的担忧和疑虑,转身离开。 门内,江昀言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身体的躁动和皮/肤下灼热的刺痒感,因为纪驰舟的到来和离去而变得更加汹涌。 药效刚刚压下去一点,却又轻易地被搅/动起来。 他蜷缩起来,将滚烫的脸埋进膝盖,无声地承/受着新一轮的煎/熬。 第15章 冰释 之后的几天,江昀言都没有出门,他每天按时吃药、睡觉,时不时望着窗外发会呆。 纪驰舟在第二天给他发过一条消息: —好点没。 虽然言简意赅,但让他久违的感到了一丝温暖。 过了很久,江昀言才点开对话框,他刚结束一轮病症的发作,额发被冷汗沾湿,身上没什么力气。 —好多啦,谢谢。 他其实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好没好,药量已经加大到了极限,他的身体变得有些麻木。 第三天,超剂量的药效似乎终于起了作用,将他从那种难挨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还收到了陈炀的消息,对方大大咧咧地问他怎么又没来学校,说好久没见了很想念他,末尾还附带了一个笑嘻嘻的表情包。 江昀言看着屏幕,嘴角勉强牵起一个微弱的弧度,他认真地回复:有点感冒,快好了。 他需要一点正常的互动来麻痹自己。 下午,他终于鼓起勇气出了门,不过去的不是学校。 他现在有点不想见纪驰舟,准确的来说,是不敢——怕看到对方眼中可能出现的怜悯,或者厌烦。 初冬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去哪,似乎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有一些堵得慌,他需要好好想想,整理一下脑子里纷乱如麻的思绪。 他去了市美术馆,展厅里人不多,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他就这样慢慢地走着,看着,这些作品仿佛一面面镜子,映照出他内心纷杂的情绪。 艺术没能给他答案,也没能带来慰藉,但他的心,似乎平静了不少。 下午,他路过一家电影院,随后买了张票,去看了那场之前没能和纪驰舟一起看的电影。 偌大的影厅里只有两三个人,他坐在黑暗中,看得并不专注,直到结尾也不知道电影到底讲了些什么。 电影散场后,接近傍晚,他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江边。 初冬的风已经带上了寒意,吹动着他的下衣摆和头发。 他扶着冰冷的栏杆,望着宽阔的、平静缓流的江水,一种孤寂感充满了他的身体。 旁边不远处,一个小女孩正兴奋地拉着妈妈的手,指着江面上缓缓驶过的货船,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小女孩大约五六岁,脸蛋圆圆的,眼睛很大,但脸色有着病态的苍白。她跑跳几步就会微微气喘,不得不停下来,小手按着胸口休息。 她的母亲始终极有耐心地陪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鼓励和温柔。 江昀言听不清她们的具体对话,只看到小女孩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纯粹而坚韧,有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当小女孩又一次停下来喘气,停在他身边时,他轻声开口:“小朋友,慢点跑。” 小女孩抬起头,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他,一点也不怕生,喘匀了气就笑着对他说:“哥哥我不怕,妈妈说我很快就可以做手术啦,做完手术我就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样跑很快很快!” 她妈妈对她鼓励地笑了笑,然后看向江昀言:“谢谢您的关心,她先天性心脏病,平时不能太累,但就是闲不住,看到什么都好奇。” “心脏病”,江昀言想着这个词,看着小女孩明亮的眼睛,他忽然有些自愧不如。 他拥有看似健康完整的身体,却脆弱得不堪一击,被病痛折磨的毫无反抗之力。 “哥哥,你不开心吗?”小女孩歪了歪头,眼神里有些担忧。 江昀言摇了摇头,他蹲下身,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路上顺便买的棒棒糖,递给小女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这个给你,祝你手术顺利,以后一定能跑得很快。” 小女孩开心地接过去,脆生生地道谢:“谢谢哥哥!” 她的母亲也微笑着向他点头致意,随后牵着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消失在了人群中。 江昀言也站起身,离开了江边。 . 第二天,他去了学校的教务处,提交了长假申请,理由是身体状况不佳,需要静养。 系里的老师似乎知道些他的情况,并没有过多为难,流程走得很快,他捏着白色的准假单,走出办公室。 刚走没几步,就在一个走廊的转角,他差点撞到了两个人。 他仓皇抬头,心猛的跳了一下。 是陈炀,还有……纪驰舟。 时间回到一小时前。 公共课教室内,教授在讲台上讲课,后排的学生们则各干各的,时不时讲些笑话。 纪驰舟坐在靠过道的位置,面前摊着笔记本,指尖夹着一支笔,偶尔记下几个要点,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听着,没什么表情。 陈炀坐在他旁边,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转着笔,视线在教室里乱瞟。 就在这时,旁边响起了几句刻意压低了的议论: “诶,江昀言又没来学校了。” “谁知道干什么去了……” “他最近是不是和那位走的很近啊……” 陈炀转笔的动作猛地停住,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纪驰舟。 纪驰舟仿佛没听见,依旧看着讲台方向,只是握着笔的指节微微收紧了些。 下课铃响起,教室里的人开始骚动。 纪驰舟合上笔记本,站起身,陈炀也立刻跟着起来,两人刚走出教室没几步,一个同班的男生就笑着凑了过来,脸上带着略显谄媚的笑。 “纪哥,你跟那个……江昀言的事是真的吗?” 他观察着纪驰舟的脸色,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便继续道:“你别看他面上装的很纯,其实很会玩弄感情,您可得留点心,离他远点,别被那种人骗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炀一声毫不客气的“啧”打断了。 “不是,”陈炀斜眼看着那人,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你谁啊?你认识江昀言吗?” 男生慌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说不认识。 “不认识你搁这说你妈。” 那男生意识到自己好像得罪了人,瞬间哭丧着脸:“炀哥,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好心提醒……” “省省你那点好心吧。”陈炀不耐烦地说,“管好你自己得了,别再这碍眼。” 纪驰舟自始至终都没有理他,只在陈炀说完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淡淡地扔下三个字:“走了。” 男生瞬间僵在了原地,双脚都有些站不住,纪驰舟刚才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 正是这个小插曲刚结束,江昀言就低着头转过了拐角,险些撞上他们。 “小江!”陈炀先开了口,看到江昀言后,他把刚才的不快都抛到了脑后,“你可算出现了,我们还以为你被绑架了。” 江昀言看了眼陈炀,随后目光飞快地扫过纪驰舟。 对方也在盯着他。 他的心跳的飞快,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嗯……我来办点事。” 纪驰舟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假条上,皱了皱眉。 几天不见,他好像又瘦了一圈。他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鼻尖被冻的有些红,眼睛下有淡淡的青黑,在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病好了?”纪驰舟开口问,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 江昀言轻轻点头,露出一个微笑:“好了。”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刚刚被驱散的那点尴尬似乎又悄然回流。 陈炀神经粗大,没察觉太多,或者说他刻意忽略了这微妙的氛围,“好了就行!” 他兴奋地接过话头:“正好,过几天我们打算去爬山,就几个玩得好的朋友一起,特别有意思!” 江昀言几乎是立刻摇头,话语里有些抗拒:“不了,你们玩吧,我最近的状态……不是很好,想休息。” 陈炀愣了一下,这才仔细看他,发现他状态确实算不上好,他挠挠头,似乎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纪驰舟只是看着他,目光深沉,仿佛要穿透他低垂的眼睫,看清他真正隐藏起来的东西。 江昀言也感受到了纪驰舟的视线,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只想立刻转身逃走。 就在这时,陈炀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变得格外认真:“小江,你别有负担,真的。没别人,都是些我们的朋友,跟学校里那些歪瓜裂枣不一样,就是一起去散散心,透透气,整天闷着对身体也不好,对吧?”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沉默的纪驰舟,像是终于找到了最有说服力的理由,补充道:“驰舟也去的!” 看江昀言的神情似乎有些松动,陈炀不动声色地拽了一下纪驰舟的衣服。 纪驰舟看了他一眼,难得配合着说:“去吧,散散心。” 听到这几句话,他的心轻微颤了一下,随后抬眼和纪驰舟对视。 他终于轻声回答,语气里仿佛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勇气: “好。” 情感再一次压过理智。 第16章 心阶(二合一) 江昀言站在衣橱前,手指掠过一件件衣服,最终从里面拿出了几件适合冬天穿的外套,他收拾得很慢,每放一件东西仿佛都要经过深思熟虑。 为了以防万一,他备了比平常多两倍的药量装在瓶子里,一小部分他打算随身携带,另一些,被他藏在了行李箱的夹层里。 他知道自己不该去的。 但是他想,如果有些东西注定无法拥有,那么至少,他想尽可能地收集一些美好的回忆,来疗愈他漫长的余生。 . 早上七点半,几辆颜色不一的越野车沿着山路向上,最终在晖山脚下的停车场缓缓停稳。 陈炀第一个跳下车,深吸一口气,夸张地张开双臂:“啊,大自然的味道!” 随后众人陆陆续续下车,除了陈炀他们三人外,一共还有三女两男,都是些他圈内的好友。 一个长发女生感叹道:“这就是晖山?好壮观。”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儿,没想到这么漂亮。” “不知道山上下雪没,好想看雪景啊!”短头发的女生期待着说。 江昀言是跟纪驰舟一起来的,下车后感受到冷冽的山风,他忍不住将半张脸埋进柔软的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纪驰舟站在他旁边不远处,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防风外套,身姿挺拔如松。 他看了眼怕冷的江昀言,随后返回车内,拿了件外套给他。 江昀言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受宠若惊:“谢谢……” “没事。” 陈炀注意到了他俩的动静,露出一脸吃瓜的表情,然后又飞快地收敛了情绪: “人都到齐了吧?给大家介绍一下,”陈炀热情地揽过纪驰舟和江昀言的肩膀,“这是我哥们纪驰舟,都认识吧?这是江昀言,我的好朋友。” 简单认识打完招呼后,一个红毛男笑着捶了下陈炀的肩膀:“陈炀,你行不行啊?别爬到一半就躺倒了叫救护车。” “放屁,老子体力比你好。”陈炀不服气地回怼,“倒是你,别到时候哭爹喊娘地求我们背你。” 众人笑作一团,气氛轻松愉快。 江昀言安静地站在一旁,感受着久违的热闹氛围,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初升的太阳从山底缓缓升起,一行人沿着石板路向上行进,脚步声和谈笑声在宁静的山林中回荡。 走了二十几分钟后,一个短发男喘着气说:“我去,好累啊。” “你这就不行了,几个女生都没说累。” 他毫不意外收获众人一顿嘲笑。 陈炀也开始拱火:“昨晚累着了吧。” “去你的。”说着,短发男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几个大跨步跑到了最前面。 长发女生揶揄道:“果然,人还是得靠打压才能进步啊。” 陈炀像是想到了什么,几步跳到了江昀言面前,“小江,累不累?” 江昀言有些微微气喘,额头上出了点汗,但是他的状态却比之前几天要好得多。 “我不累,可以的。” 陈炀点点头,又当着江昀言的面嘱咐前面的纪驰舟:“你照顾好小江啊,我去前面带路人了。”语气十分自然,然后几大步又冲到了最前面。 听到这话后,江昀言有些不自在,偷偷瞥了眼纪驰舟的反应。 对方倒是没说什么,依然匀速走着,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后面他发现,纪驰舟有时候会突然放慢脚步,好像在等他一样。 山路越往上越陡峭,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感到有些体力不支。 在一个陡坡前,他停下来稍作休息,抬头时却发现纪驰舟不知何时也停了下来,正转身看着他。 两人之间隔着几步距离,纪驰舟什么也没说,只是自然地伸出手,目光平静。 江昀言愣了一下,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纪驰舟身上,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犹豫片刻,江昀言还是伸出手,轻轻放在对方掌心。 纪驰舟的手温暖而有力,稳稳地握住他,微微用力便帮他攀上了那个陡坡。 “谢谢。”江昀言笑了笑。 纪驰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继续前行,但脚步明显放缓了许多。 一行人行至半山腰处,一棵高大的古树映入眼帘,树干上系满了红色的祈福布条,在日光中随风摇曳,如同一树燃烧的火焰。 树下有个小摊,一位老人正在整理着红布条和笔。 “哇,这个好!”蓝发女生最先发现,兴奋地拉着同伴跑过去,“我们也写一个吧!” 几个女生围在摊前,精心挑选着布条。 “我要祈求一场甜甜的恋爱,永远不要碰见渣男!”短发女生笑着说。 “有故事啊这,又被谁渣了?”红毛男打趣道。 “你管我!” 长发女生则认真地写下“家人健康”四个工工整整的字,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布条系在较低的树枝上。 陈炀也凑过去,大笔一挥:“希望我爸给我买那辆限定跑车!”引来一片嘘声和笑骂。 江昀言和纪驰舟走在最后,江昀言轻声问:“你想写吗?” 纪驰舟没说话,目光扫过那些随风飘动的愿望,然后拿起笔,在一块布条上写下四个苍劲有力的字:平安顺遂。 江昀言看着那四个字,心里微微一动。 他拿起笔,思考了很久。 纪驰舟没有盯着他写,而是给了他自由发挥的空间。 江昀言抬头看了眼旁边高大挺拔的人,最终写下自己的祝愿,然后仔细地系在了纪驰舟红布条旁边。 两条红布在风中轻轻缠绕,又分开,如同两条短暂交汇的命运轨迹。 他也只写下了四个字: 前程似锦。 那可能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祝愿了。 众人启程继续攀登,虽然每个人都很累,但都坚持着走了下来。 中午时分,他们终于登顶。 从晖山顶俯瞰,远方的山峦在云海中若隐若现,阳光在云层间穿梭,美得像一幅画。 “太美了吧。”蓝发女生第一个发出感叹,“这景色,爬得再累也值了!” “哇,我要拍下来!” 大家纷纷拿出手机拍照留念。 江昀言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阳光下纪驰舟专注的侧脸,心里泛起一阵微酸而柔软的悸动。 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大家三三两两地散开探索。 很自然地,纪驰舟和江昀言并肩走在了一条僻静的小路上。 山路曲折,两旁是茂密的树林,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两人都没有说话,却也不觉得尴尬,仿佛就这样安静地走着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平台,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远处群山连绵,云雾在山腰缭绕,如同仙境。 “这里好美。”江昀言真心地夸赞着。 纪驰舟目光投向远方:“嗯。” 江昀言静静地站着,感受着山风拂过脸颊的凉意,将这一刻的震撼深深烙印在心底,他忽然希望时间就停驻在此刻,不再向前。 “江昀言。”纪驰舟忽然出声。 “嗯?”他愣了一下,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叫他的名字。 纪驰舟盯了他半晌,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傍晚时分,大家开始搭帐篷准备晚餐,营地选在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视野很好。 几个男生负责搭帐篷这个体力活,女生们则在一旁准备晚餐。 有人挂起了装饰灯,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一小片营地,显得氛围很好。 晚餐是简单的火锅,大家围坐在一起,热气腾腾中笑语不断。 陈炀拿出了几瓶低度数的果酒,说味道很不错,众人都喝了一点。 江昀言也接过一杯,酒精让他的脸颊微微发烫,但心情却格外放松。 “来玩点游戏吧!”有人提议。 “真心话大冒险。” “太老土了吧!”短发男夸张地哀嚎,“这都什么年代的游戏了。” “老土才经典啊!”长发女生反驳,“我就喜欢老土的,来嘛来嘛。” 最终大家都同意了。 短发女生把空酒瓶放在桌子上,然后用手轻轻转了下,瓶口最先对准了陈炀。 “我选大冒险。”陈炀毫不犹豫,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好!”短发女生眼睛一转,“给你微信列表里最近联系的一个异性打电话,说你想她了!” 陈炀倒是很坦然,但他点开通话记录时,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窘,不过在众人的监督下,他还是打了。 “我想你了。”陈炀声调透着一股勉强。 “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会想我?”电话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又想找我要钱了是吧,没门哈,想要去找你爸。” 啪的一声,电话被对面挂断了。 陈炀一脸无奈,抚着额说:“怎么是我妈……” 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 几轮下来,瓶口对准了纪驰舟。 “真心话。”纪驰舟脸上没什么表情。 提问的蓝发女生露出一个坏笑:“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个问题似乎所有人都很好奇,大家纷纷看向他,等待着答案。 包括江昀言。 “有。”纪驰舟平静道。 众人静默了几秒,有点难以置信,像纪驰舟这样的人,要是说“有”,那多半是认真的。 江昀言听到这个答案,心微微颤了一下,毕竟自己作为一个不太合格的暗恋者,听到喜欢的人亲口承认早已心有所属,还是会有点难过。 但是他其实没什么太多的想法,因为无论答案是什么,都跟他没有太大的关系。 “驰舟,你居然还有喜欢的人?!”红毛男一脸惊讶,“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这还用问?”旁边的短发男生插嘴,“像驰舟这样的家世,喜欢的肯定是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啊。说不定早就家里安排好了,强强联合嘛!” “哎哎哎。”陈炀有些不满,“现在还搞商业联姻这套吗?现代社会,人人恋爱自由哈。” “就是就是。”短发女生附和。 这个问题很快就被揭过了。 又玩了几轮,大家都有些累了,于是决定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起来看日出。 “知道晖山为什么叫晖山吗?就是因为这里的日出特别出名!” “希望明天可以见证!期待期待。” “别下雨啊明天……” 闲吹了几句后,大家都进帐篷休息了,除了一对情侣,其余人都自己住一间。 江昀言躺在帐篷里,有些失眠,手边放着一件衣服,是纪驰舟早上给他的外套。 可能是因为今天和纪驰舟待在一起的缘故,他的精神状态一直很好,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吃了药。 他睁着眼睛,盯着帐篷顶,纷杂的思绪在他脑内闪过,但他一件都抓不住。 他一会想到早上纪驰舟他的手,一会又想到对方说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 还有之前和纪驰舟的种种相处、对话,从初遇到现在。他自认为是个记性算不上多好的人,做题要错三遍才学得会,可这些回忆,他却记得无比清晰。 可正是因为如此清晰,他才会感到越发痛苦,因为记忆终究会变成回忆,他不可能永远活在过去,也不可能让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 而他的的未来里,没有纪驰舟。 想到这里,江昀言心脏有一瞬间变得又酸又涨,他感觉自己好像快喘不过气了。 他伸手拿过了枕边的外套,上面带着淡淡的,属于纪驰舟的味道。 他闭上眼睛,把自己埋进外套里,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别的事。 也许是药效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因为衣服上的气息令他安心,他渐渐开始有了困意,没一会,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 凌晨五点,大家被闹钟吵醒,拉开帐篷后,所有人都惊呆了。 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银白色,在晨光中闪烁着的稀碎的光。 “太幸运了,居然遇到初雪!”有人惊呼。 短发女生兴奋地跑出帐篷,在雪地上转圈,“快给我拍照!” “我也要拍!” 欢笑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江昀言也从帐篷里钻出来,外面的空气有些冷,他没忍住打了个喷嚏,鼻尖瞬间冻得有些发红。 细小的雪花从天空中缓缓飘落,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掌去接,雪花落在温热的皮肤上,不一会就化了。 “冷吗?”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纪驰舟不知何时站到了他旁边。 他只套了一件简约的黑色大衣,脖颈间围了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衬得下颌线条愈发清晰利落。 江昀言闻声转过头,对上纪驰舟的视线,温和地笑了笑:“还好。” 他看着纪驰舟挺拔地站在雪中的身影,那双总是显得过分冷静的眼睛此刻正望着远处的雪景,像是某种很有氛围感的电影画面。 江昀言的心微微一动,忽然有些不舍得移开视线。 他想到了很久以前偶然在网上看过的一个说法,关于初雪的浪漫寓意。 “纪驰舟。”江昀言轻声开口,眼神中带着淡淡的温柔。 “嗯?” “听说,”江昀言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片雪花落下,“和心爱的人一起看初雪,就会永远幸福地在一起。” 他说这话时表情很自然,甚至唇角还带着一点浅浅的笑意,好像只是偶然想起然后分享一下,并不是什么意有所指。 纪驰舟明显怔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 心跳好像快了几秒。 他的目光在江昀言脸上停留了几秒,看着细小的雪花落在他柔软的发丝和低垂的眼睫上,他忽然很想伸手去揭下。 但他终究没有动,只是沉默了片刻,才将视线重新投向远处被白雪覆盖的山峦。 简单地收拾了下后,众人穿上了厚衣服,来到一个开阔的平地等待日出。 可是等了很久,远处都只是一大片云海,看不见丝毫光亮。 “不会看不到日出吧?”陈炀失望地说,“那我们不是白起这么早了?” “再等等,”短发女生安慰大家,“说不定突然就出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失望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 就在大家都快要放弃希望时,浓雾突然开始流动,天边突然透出一丝亮光。 一瞬间,万道金光穿透云层,洒在无边的云海之上,雪后的天空格外清澈,朝阳将云海染成金红色,波澜壮阔,美得令人窒息,积雪的山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被这壮丽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江昀言站在人群中,不经意地转头,发现纪驰舟正在看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晨光勾勒着纪驰舟的侧脸,雪花在他的发梢闪烁,金色的阳光在他的眼眸中流淌。 江昀言忽然明白,有些瞬间,足以铭记一生。 太阳完全升起后,大家开始收拾营地准备下山。 江昀言默默整理着自己的行李,将这一刻的所有感受仔细地收藏在心底。 下山的路因为积雪而有些滑,大家走得很慢。 纪驰舟依旧时不时地放慢脚步,偶尔在难走的地方自然地伸手扶他一把。每一次触碰都让江昀言的心微微颤动。 回到山脚下,大家互相道别。 “下次再约啊!”陈炀热情地招呼着,“我知道还有个地方也很不错!” “小江,玩的开心吗!”他又问。 “玩的很开心,谢谢。”江昀言笑着说。 他的语气和表情都很自然,没有人察觉到异常。 江昀言是跟纪驰舟一起来的,所以回去的时候也是坐他的车。 车内空间隔绝了外面的冷风和喧闹,变得异常安静。 纪驰舟发动了车子,平稳地驶上公路。 江昀言偏头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树木和山峦都化作了模糊的色块,他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轻轻闭上了眼睛。 纪驰舟侧目看了他一眼,注意到旁边人眉间难以掩饰的倦怠,他不动声色地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了几度。 可江昀言却好像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他的心正在慢慢下沉,像是坠进了一个冰窟。 这种感觉他熟悉无比,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和纪驰舟待在一起,还是会发病。也许是即将分别的难过太过强烈,也可能是想到以后的日子都只有自己一个人,身心承受不住如此大的悲伤,所以开始反抗了。 他的手捏着口袋里的白色药瓶,他知道,只要吃两颗就好了,但是他不想当着纪驰舟的面吃药。 他只能死死地捏着那瓶药,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连呼吸都放得轻缓,假装只是睡着了,任凭那热潮在体内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防线。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 纪驰舟的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道路,余光却将身旁人细微的颤抖尽收眼底。 当车子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时,他询问:“不舒服吗?” 江昀言反应了会,才睁开眼睛,“我没事……可能是感冒有点复发。” 纪驰舟盯着他,看着对方微红的脸,皱了皱眉,好像不太相信这个说辞。 “家里还有感冒药吗?” “有的……” 纪驰舟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微微收紧,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车开得更稳了些。 十分钟后,车子在江昀言楼下平稳停好。 “到了。” “嗯……谢谢。”江昀言低声应道,手指有些匆忙地去解安全带,动作间带着一丝急迫,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煎熬。 纪驰舟的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注意到他唇色比之前更淡,额角甚至渗出了一些汗。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掠过一丝疑虑,却想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江昀言推开车门,冷风瞬间灌入,让他瑟缩了一下,他快步走向公寓大门,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纪驰舟坐在车里,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追随着那个略显仓促的背影,直到大门合拢,将那道身影彻底隔绝。 一种奇怪的违和感在他心中盘旋,他总觉得江昀言下车前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不仅仅是疲惫,更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就在他准备发动车子离开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副驾驶的位置上,有一个白色的小瓶子。 那是一个小巧的白色塑料药瓶,似乎是刚才江昀言匆忙下车时,从口袋里滑落的。 纪驰舟的动作顿住了,他俯身将那枚小药瓶捡了起来,瓶身还残留着一点对方的体温。 纪驰舟捏着这个小巧的瓶子,上面没有任何文字,拧开瓶盖,里面是白色的药丸。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瓶盖,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维生素或感冒药。 一种前所未有的担忧的情绪,悄然在他心底蔓延。 第17章 坦白 当晚回家过后,纪驰舟给他发了消息,问他身体怎么样。 对方说吃了药好多了,叫他不用担心。 纪驰舟便不再多问,那瓶对方遗落的药,他也不打算多做探究,毕竟,这是别人的**。 他本打算见到江昀言时,把这瓶药还给对方,但他在后面的一个周,都没有再见到过江昀言。 他知道对方之前也有请假的时候,但那时,他还是会收到对方的消息,而现在,那个聊天框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纪驰舟在某种担忧的驱使下,给江昀言发了条消息: —怎么没来学校。 整整一个下午,他都没收到对方的回复。 这很反常,以江昀言的性格,他要是看到了,肯定会很快的回复的。 他回想起了上次和江昀言在教务处见面时,对方手里捏着的假条。 他决定去问问。 值班的老师在办公室里坐着,看到门口的纪驰舟,眼睛一下子亮了。 “驰舟,快进来坐。”女老师端着一张笑脸,“是有什么事吗?” “老师好。”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我想问问数媒专业的江昀言,这几天怎么没来学校。”他又随口解释道,“有学习上的事要找他。” “噢噢,江昀言啊……”女老师并没有好奇他们俩怎么会有交集,她回忆了一下,然后在电脑上点着什么。 “江同学请长假了啊……他这学期都不会来学校了。” “请长假?” “嗯对,就是休学。” “他有说是什么原因吗?”纪驰舟面色沉了下去。 “好像是……身体原因吧,生病了,但具体是什么病,我也不清楚。” 纪驰舟点了点头,“谢谢。” 走出教务处,天已经要黑了,他简单地解决了晚餐,然后回到宿舍。 他的目光望向了桌子上的白色药瓶,随后揣进了兜里,开车驶向了市中心医院。 纪驰舟绕过繁忙的门诊大厅,直接走向后面的住院部医生办公室。 他敲了敲门,然后推开。 一个年轻医生正瘫在在办公椅里,对着电脑屏幕上的病历打着哈欠。 见到纪驰舟,他惊讶地挑高了眉毛:“稀客啊纪少爷?哪阵风把你吹到这救死扶伤的前线来了?” “找你帮个忙。”纪驰舟没有寒暄,直接走上前,将药瓶放在了桌上,“看看这是什么药。” 徐力拿起药瓶,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嚯,你从哪儿搞来的三无产品?” 他熟练地拧开瓶盖,将里面的白色药片倒在手里,仔细观察了一下,又凑近闻了闻,“这看着像是□□……”他语气变得正经了些,“这药属于精神类处方药,一般是用来抗焦虑、治疗恐慌发作的,也能缓解一些抑郁的症状。” 焦虑,恐慌,抑郁。 纪驰舟重复了一遍这几个词,它们与他认知中的那个安静温柔的江昀言相去甚远。 “这药劲儿不小,而且有依赖性和耐受性,可不能随便吃啊。”徐力把药瓶推回给纪驰舟,“所以,你问这个做什么?身边有人病了?” 纪驰舟没有回答,面色却比来时凝重了几分,“谢了。” 离开医院,坐回车里,纪驰舟拿出手机,消息依旧没有得到回复。 他发动车子,驶向江昀言的公寓。 电梯上行,数字跳动。 纪驰舟站在那扇门前,甚至忘了按门铃,直接抬手叩响。 “叩、叩、叩。” 声音清晰,在安静的楼道里回荡。 门里没有任何回应。 他拿出手机,给江昀言打了电话,整整六十秒响铃,无人接听。 心突然沉了一下。 他接着又打了一个,这次铃响了三十秒,被接通了,他拿手机的手有一瞬的发颤。 他没有开口,电话那头也保持着沉默。 过了很久,纪驰舟出声:“江昀言?” 电话那头才响起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道熟悉但虚弱的人声:“纪驰舟……?” “是我。”他的声音依旧冷静,但仔细听会发现其中的一丝慌乱,“我在你家门口,能出来开门吗?” 电话那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碰倒了,像是水杯碎裂的声音,又过了一会,才听到江昀言说:“我已经睡下了……不太方便。” 语气很正常,但纪驰舟就是觉得很不对劲。 “出来,我有急事问你,问完我就走。” “改天吧……”江昀言的声音里好像带着一丝压抑的呜咽,“我真的已经睡下了。” “不行。”他难得如此咄咄逼人,“你不出来,我今晚就不走了。” 语气很强势,听不出来一点开玩笑的痕迹。 又过了一会儿,门内终于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窸窣声,像是有人极其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了,随着一声轻响,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 借着楼道的光线,纪驰舟看清了门后的人。 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江昀言站在门缝后,身上只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白色的睡衣,领口歪斜,露出令人心惊的锁骨。 身形单薄得像一张纸,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的脸色近乎透明的苍白,嘴唇没有血色,眼睑下方带着浓重的青灰色。 他看到纪驰舟,涣散的目光才凝聚了一下,随即被更深重的慌乱所淹没,他下意识地想将门关得更小一些。 “是什么事……”他开口,声音有些哑。 纪驰舟感觉胸口发闷,“给你发消息,为什么不回。” “哦……,可能是没看到,不好意思,我下次会注意的……” “感冒还没好吗?” 江昀言像是反应了会,才说道:“快好了,应该过几天就能去学校。” “你骗我。” 纪驰舟的声音有些冷,“你根本没打算回学校,是不是?” 江昀言的身体僵了一下,握着门把手的指尖无意识收紧,张了张嘴,不知道从何解释。 纪驰舟的逼问还在继续,“为什么休学?”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感受到心脏密密麻麻地发疼,“是你先靠近我我的,江昀言。” “现在你又一声不响地离开。” 他的眼神有一瞬的低落,但说出的话却异常刻薄,“你就这么喜欢玩弄别人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门内的人好像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整个身体颤了一下,随后崩溃地摇着头,眼泪瞬间淌到了脸上。 纪驰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了一下,他忽然有些后悔说了这句话。 “不……不是……”江昀言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是这样的,纪驰舟。” 他的眼泪一滴一滴从眼眶里流出来,滴在地板上。 纪驰舟沉默地看着他,“那为什么要走?” “给我一个理由,江昀言。” 但门内的人只是无声地流着泪,肩膀微微颤抖着,摇了摇头,似乎不想解释,或者说无从解释。 “对不起,纪驰舟。” 江昀言吸了一口气,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深深的悲哀,“对不起……” 纪驰舟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些,但气息有点不稳,“江昀言。” “看着我。” 对方抬起哭到红肿的眼睛,纪驰舟和他对视,随后瞥到他自然垂落的手腕内侧,好像有一点淡淡的红色。 像血。 纪驰舟的心跳了一下,“你的手怎么了?” 江昀言飞快将手缩到身后藏起来,他踉跄了一下,不得不更紧地扶住门框。 纪驰舟伸手扶了他一下,可那人却猛的向后缩了一下,反应极大。 “我没事。”他很快低下头,避开纪驰舟的视线,声音微弱而急促,“我很好,我没事……”他的话语苍白无力,连同他整个人,都像一件即将碎裂的瓷器。 纪驰舟不信。 他用力抓住了江昀言垂落的手,把那截袖子向上拉开,一截血痕交错的手臂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他的面前,上面不仅有新鲜的伤口,还有一些旧的疤痕,密密麻麻,不知道是用刀划了多少次。 “别看……”江昀言祈求道,“求你,别看了……” 丑陋的伤痕终于暴露在别人面前,他觉得很难堪,自尊心被瞬间摧垮。 难怪江昀言从来都是穿着长袖和外套,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怎么回事?” 他难以想象,这个连触碰都带着几分怯意的人,究竟是陷入了何种绝望,才会选择用这样惨烈的方式与自己对抗。 他握着对方的手在微微发颤,“江昀言,说话。” 在他的几度逼问下,江昀言彻底崩溃,“因为我有病!”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身体剧烈颤抖,“因为我有病……” 说完这句话,他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松开了扶着门的手,任由自己沿着门框滑坐下去, “我好难受,纪驰舟,我好难受啊……” 他哭得喘不过气,“吃了药也没用……” “我只能用刀划自己……”他用手比划着,“可是没有用了,现在没有用了……” “我还是会难受……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他把手放在自己的心脏的位置,“这里……好疼……” 他跌坐在冰冷的玄关地板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纪驰舟蹲下身来,感觉心一阵阵地刺痛着,他抬手轻轻揽住了对方的肩膀,像是一种无声的慰藉,直到对方的哭声渐渐停止,他才问道:“是什么病?” 江昀言抬起头,自暴自弃地说:“渴肤症……” 纪驰舟愣了一下,消化着这个不常见的病症名称。他不是不知道这个病,只是没想到,自己身边真的会有人患有肌肤饥渴症,而且看江昀言的症状,还是很严重的那种。 “为什么不和我说?”他用手轻轻抹掉了对方眼角的泪。 “因为没有用……”江昀言抽噎着,“我怕你会讨厌我……” 江昀言和他对视着,眼睫上沾着泪,“纪驰舟,你知道吗?”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勇气,“我喜欢你,很早之前我就喜欢了……” 纪驰舟的指尖顿了一下,忘记了动作,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每次和你在一起,我的病就不会发作……” “可是我不能这样了……我不能再犯错……”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有些语无伦次,“我不该不听医生的话,不该放任自己去靠近你……” “没有人会接受这样的我,没有人会爱我,没有人……” “其实我好怕孤单,但是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了,纪驰舟……” 说完这些,他好像是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脱力般倒了下去。 纪驰舟猛的把他揽进了自己的怀里,“你不说,怎么知道会没有人爱你?”他脱口而出,这句话带着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温柔和心疼。 怀里的人愣了一下,慢慢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像是在消化这句话。 下一秒,纪驰舟低头,吻住了他苍白的唇。 江昀言彻底僵住了。 在这一刻,他忘记了身上的疼和病痛的折磨,全身的感受都在唇上。 这个吻并没有深入,只是一个轻柔的触碰,却胜过所有的千言万语。 分开后,江昀言停止了抽噎,只是眼泪还在无声地流着。 “别哭。”纪驰舟捧着对方的脸,再次用手抹去了他的泪。 江昀言哽咽了一下,随即真的没再流泪了,只是整张脸都很红。 “还会难受吗?”纪驰舟问。 江昀言点点头,又摇摇头。 纪驰舟没再多问,只是再一次把他轻柔地拉进了自己怀里,用手摸了摸他的头。 怀里的人迟疑地,终于小心翼翼地伸手回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纪驰舟也将他抱紧,轻声说: “别怕。” 第18章 良药 两人在昏暗中静静相拥着,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小动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驰舟将江昀言横抱了起来,动作格外轻柔。他走进卧室,将人小心放在床上,然后转身去找医药箱。 江昀言蜷在柔软的被子里,因为纪驰舟的到来,他的病症得以缓解,感受到体内的燥意正在慢慢平息。 但他的大脑依旧一片混沌,反复回忆着那个短暂却灼热的亲吻,心跳快得不像话。 他看着纪驰舟沉默而专注地为他包扎的侧脸,勇气在寂静中悄悄滋生。 “纪驰舟……” “嗯?”纪驰舟没有抬头,手上的动作依旧稳妥。 “你……”江昀言指尖缩了一下,声音细若蚊蚋,“你刚才亲我了,是吗?” 刚才发生的一切是梦吗,还是自己发病时连脑子都出幻觉了?如果是真的,那纪驰舟这是……喜欢他吗? 纪驰舟缠纱布的动作顿了一秒,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对方还挂着泪痕的脸上,用手将他额前汗湿的头发拨开。 然后,他毫无预兆地再次俯下身,一个轻柔而干燥的吻,落在了江昀言微微张开的唇上。 这个吻比之前的那个更加短暂,却也更加笃定。 江昀言眨了眨眼睛,眼眶又红了,因为从未相信,也从未拥有,所以他近乎固执地想再确认一遍。 “纪驰舟,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纪驰舟看着他不断轻颤的眼睫,和有些茫然的双眼,他抬手轻柔的抚过对方的后脑勺,动作中带着一丝未尽的无奈和心疼。 他没有回答,而是轻轻反问,“你会和不喜欢的人接吻吗?” 江昀言摇摇头,泪水在这一刻终于又流了出来,他几乎是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纪驰舟,手臂收得很紧很紧,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他需要这样切实的拥抱,来感受对方胸膛的温度和心跳。 原来这不是梦。 原来真的会有人,愿意拥抱这样一个支离破碎的他。 因为晚上哭了太多次,情绪波动太大,江昀言很快便在纪驰舟的怀里睡着了。 把对方安顿好,纪驰舟才起身走出卧室,他站在客厅中央,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难以想象江昀言独自在这里经历了多少这样的煎熬。 他沉默地挽起袖子,开始收拾,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人的痛苦也一并抚平。 之后,他又给饿了的雪豆添了粮和水,小家伙异常安静,只是蹭了蹭他的裤脚,仿佛也知道主人心情不好。 做完一切,纪驰舟才回到卧室,他在床边坐下,发现睡梦中江昀言嘴唇无声地翕动,依稀能辨出是在叫他的名字。 纪驰舟伸出手,指尖刚要触碰到他的眉心,床上的人突然醒了过来,看到纪驰舟的瞬间,眼泪又无声地滑落。 “纪驰舟……” “我在。” 他看着对方依旧苍白的脸,和不断涌出的眼泪,“要抱吗?” 江昀言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像寻求安慰的小孩。 纪驰舟脱掉外衣躺上床,将他整个揽进怀里。 江昀言立刻贪恋地靠过去,将脸埋进他的胸膛,深深呼吸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紧绷的身体终于慢慢放松,再次沉沉睡去。 这一次,他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 第二天中午,江昀言才醒过来,他缓了会,发现脑子变得清晰了很多,身体也恢复了些力气。 昨晚上混乱的经历都还历历在目,心里涌起一股无措和尴尬的情绪,随即又想到纪驰舟亲了他……以及那个没有明说的表白。 脸好像有些发红,他下意识看向旁边,位置是空的。 ……纪驰舟呢? 他走到客厅,看见纪驰舟正坐在沙发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事情,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向江昀言:“醒了?” “嗯。”江昀言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有些无所适从。 幸好雪豆跑过来蹭他的腿,缓解了他的无措,他下意识地想去找猫粮碗,给自己找点事做。 “喂过了。”纪驰舟的声音淡淡传来,目光似乎从未离开过屏幕,却猜到了他的局促。 江昀言站在原地,有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明明这里是他家啊…… “还难受吗?” 他摇摇头,“好多了。” 纪驰舟合上电脑:“先去吃饭。”他语气自然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噢……好。”江昀言应了声,坐到了餐桌旁。 桌子上摆着两份一摸一样的早餐,显然纪驰舟也没有吃过,似乎是在等他一起。 这点发现让江昀言心里升起一丝暖意。 纪驰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也不做别的,只是安静地吃着,随后又去厨房给他端了一杯牛奶。 “谢谢……”他小心翼翼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江昀言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好快。 他用叉子叉起了一块煎蛋,味道意外地好。 “纪驰舟……你居然还会做饭?” 说完才发现这句话有些没礼貌,“我是说,你做的很好吃。” 纪驰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怎么会,早上刚学的。” 江昀言这下彻底忘记了动作,今天早上刚学的……他的意思是为了给自己做早餐,专门去看了教程……? 纪驰舟看着对面的人有些发红的耳朵,嘴角轻轻扬了一下。 吃过早餐后,纪驰舟从抽屉里翻出医药箱,给江昀言的手臂上药。 江昀言看着纪驰舟为自己专注上药的侧脸,心跳再次加快,连手臂上的疼痛都好似感觉不到了。 “你之前难受的时候,都是这么做的吗?” “……嗯”他回答的有些慢,“控制不住了才会这样。” 纪驰舟动作未停,只是平静地说:“以后不准这样了。” 江昀言轻轻的“嗯”了一声。 纪驰舟给他吃了药,药效上来,江昀言有些犯困,纪驰舟把他抱在床上安顿好,等对方在他怀里睡着,才小心起身出了房门。 他再次来到了医院。 “进。” 纪驰舟推门进去,徐力正对着电脑写病历:“驰舟,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关心我啊?最近怎么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 “咨询你个事。”纪驰舟开门见山,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你知道……渴肤症吗?” 徐力放下鼠标,身体向后靠了靠:“渴肤症?怎么忽然问这个?” 看纪驰舟有些凝重的表情,他开始解释道:“这是一种偏向心理和情绪障碍的病,不过相关知识我倒是知道一些。” 他推了推眼镜,“病人由于长期缺乏亲密接触或情感支持,可能通过“皮肤饥渴”反映心理层面的孤独感,严重时会导致情绪低落、失眠,甚至……” “甚至什么?”纪驰舟追问。 “甚至会引发或加重抑郁和焦虑症状。”徐力语气变得严肃,“患者会感到一种深刻的孤独和被遗弃感,仿佛被隔绝在世界之外,这种心理上的痛苦有时会非常剧烈。” 纪驰舟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那……病人会有自残的倾向吗?” 徐力叹了口气,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如果这种渴望长期得不到缓解,内心的痛苦积压到极限,是的,有可能。” 他斟酌着用词,“有些患者可能会试图通过一些……极端的方式,用身体上的痛感来压制或转移心理上无法承受的痛苦。” 他顿了顿,看着纪驰舟越来越冷的脸色,补充道:“同时,长期的自我否定和外界可能的误解,会让他们产生巨大的自卑和自我厌恶情绪,觉得自己是异常的、不值得被爱的。 “这种情绪,有时会比病症本身更具破坏性,更极端的,确实可能会采取更激烈的方式伤害自己,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纪驰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想起了昨晚见到的一切,江昀言手腕上狰狞的伤痕,和崩溃的眼泪,心里升起一阵心惊的后怕。 他不敢想象,如果他没有去,如果他没有坚持敲门……江昀言独自一人,在那片冰冷的绝望里,会发生什么。 “能治好吗?” 徐力叹了口气:“这种病更多是心理和情感层面的长期匮乏导致的异常状态,治疗的目标不是消除,而是学会与其共存,降低它对生活的负面影响,重建安全感。” “那平常需要注意什么?” “首先,如果已经在服用抗焦虑或抑郁的药物,必须严格遵医嘱,按时按量。”徐力强调,“即使感觉好转,也不能擅自断药或减量,否则极易引起更剧烈的反弹。” “其次,”他顿了顿,“陪伴和理解至关重要。这类患者对情感支持和肌肤接触的需求度远高于常人,如果他们有一个稳定的伴侣……” “那将是最好不过的‘良药’” 第19章 向生 在家休养了三天后,江昀言终于出了门,他去学校撤销了休学申请,打算回归正常生活。 期间纪驰舟一直在家照顾他,偶尔会因为公司和学校的事离开,但也会很快回来。 这几天,他还是会在某些时候觉得这种幸福是虚幻的,他也会忍不住胡思乱想,会自我怀疑。 纪驰舟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喜欢他呢?是因为同情还是别的什么,他不敢去相信,纪驰舟对他的感情只是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爱”。 他很怕对方的眼中出现对自己的怜悯和同情。 在纪驰舟发现自己的忧虑,询问他时,他把自己幼稚的、不自信的想法说了出来。 纪驰舟听到后只是有些无奈地说了一个字: “笨。” 江昀言开始回学校上学,他和纪驰舟并肩走在校园里,周围是来来往往的学生,不少带着探究或者惊讶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纪驰舟目不斜视走在前面,身上的气场很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松弛,仿佛把这些视线都隔绝在了外面。 江昀言走在他的旁边,感受到一丝轻微的紧张,他其实不太在乎旁人的眼光,只因为身边的人是纪驰舟。 对方似有所感地看了他一眼,步子放缓然后停下,旁若无人地抬起手整理了下他的围巾。 江昀言眨了眨眼,心上的重压就这样被对方一个简单的动作尽数消散。 走进教学楼,纪驰舟问:“什么时候下课?” 江昀言想了想,“五点半。” “下了给我发消息。” “好。” 纪驰舟走进教室,一半人的目光都向他看了过来,同时还响起了一些窃窃私语。 他头一次觉得这些人很烦。 陈炀难得到的比他早,正趴在桌子上,好像是睡着了,上课铃响的瞬间,他才缓缓抬头。 “兄弟你来了……”陈炀打了个哈欠。 纪驰舟翻开课本,瞥了他一眼,“你昨晚没睡?” “差不多吧,只睡了两个小时,我都想找个代课的了。” 陈炀在底下偷偷玩着手机,闲着没事看了眼校园论坛,热帖第一是一条绯闻,还附有照片: 第一张是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第二张是其中一个人帮另一个人整理围巾,看上去很是亲密。 底下的评论有说是p图的,有哭着说失恋的,也有些是谩骂的……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看清照片上的人之后,陈炀突然挺直了腰,发出了不小的响动。 “怎么了?” “没事,没事。”陈炀一脸嬉笑,“驰舟,你跟小江现在是谈上了吗?” 纪驰舟没回答,算是默认。 “还是不是兄弟了,居然不跟我说!”陈炀压着声音怒吼。 他没想到,纪驰舟这样的人也会谈恋爱?但一想到对方是江昀言,他又觉得不是那么奇怪了。 陈炀是个神经粗大的人,但并不代表他没眼力见,很早的时候,他就看出来,江昀言大概喜欢纪驰舟。 他真心把江昀言当朋友,觉得对方是个很不错的人,温和、善良。但纪驰舟是块难融的冰,他一开始还担心对方会因此难过,不过后面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这兄弟其实对江昀言的态度也很不一般。 如今他们在一起,好像只是水到渠成,作为朋友,他是真心为此感到高兴的。 “害,终于有人啃下了你这块难啃的骨头。” 纪驰舟终于看了他一眼。 陈炀觉得那眼神有点冷,“我没说小江是狗的意思啊……!” …… 下课后,纪驰舟收到了江昀言的消息,对方说在楼下等他,他回复了一个“好”。 陈炀跟他一起下楼,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楼梯口的江昀言,他热情地打招呼,“小江!” 江昀言闻声抬头,随后看到了两人。 “好久不见。”他笑的很温柔,状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好。 “确实啊,最近都没看见你。”陈炀一脸八卦,“不会是忙着跟驰舟约会吧?” 听到这话,江昀言飞快地看了眼纪驰舟,感觉脸有些发红。 陈炀怎么知道他跟纪驰舟的事?还是说只是随口开个玩笑?…… “哎呀,不用反驳,其实我早就看出来啦。”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过在这时,纪驰舟忽然出声,“走了,去吃饭。” “我就不去了。”陈炀接的很快,“约了人打游戏呢,你们去吧。” “那好,下次见……”江昀言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好嘞,下次请你吃好吃的。”陈炀笑笑,随后一溜烟跑没了。 食堂里人太多,两人决定去校外吃。 “想吃什么?”纪驰舟侧头问,声音比平时更加温和。 “都可以。”江昀言回答,目光落在前方被踩得光亮的石板路上,“你决定就好。” 两人选择了一家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家常小炒店,店面不大,但暖气开得足,玻璃窗上蒙上了一层白雾。 老板娘是个热情爽朗的四川人,见两人进来,眼睛一亮,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招呼,“两位客人吃点啥子?随便坐哈!” 他们找了个靠里的安静位置坐下,纪驰舟自然地将菜单推到江昀言面前,江昀言却轻轻推了回去,“你点吧,我没什么忌口。” 纪驰舟也没推辞,快速点了两菜一汤,然后客气地对老板娘补充了一句:“不要太辣,汤也清淡些,谢谢。” 等菜间隙,老板娘拿着手机笑呵呵地过来:“两位同学长得太俊咯,阿姨给你们拍张照好不好?给我这小店添点光彩嘛!”她指着墙上一些顾客的留影。 江昀言有些意外,下意识地看向纪驰舟,以他对纪驰舟的了解,他应该会冷淡拒绝。 然而,纪驰舟只是抬眼看了看老板娘,又看了看眼对面坐的乖巧的江昀言,轻轻点了下头,算是默许。 老板娘喜笑颜开,指挥着:“哎对,坐近一点嘛!自然一点就好!” 江昀言身体微微向纪驰舟那边倾斜了些,肩膀几乎要碰到一起。 镜头定格的一瞬,他感觉到一只手自然地搭在了他的肩上,他下意识地侧过头,对上纪驰舟看过来的目光,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弧度。 照片里,一个冷峻淡然,一个温柔浅笑,看着很是般配。 “太好咯,谢谢两位同学!”老板娘心满意足地去看照片。 菜很快上齐,味道出乎意料的好,两人安静地吃着饭,对话不多,却也不觉尴尬。 吃完饭出来,天已经黑了,冬日的街上行人稀少。 江昀言低头看着湿滑的路面,走得比平时慢些。 在他前面的纪驰舟忽然放缓了步子,然后停了下来,转过身。 江昀言也跟着停下,略带疑惑地抬眼看他。 对方什么也没说,只是自然地抬起了手,掌心向上摊开。 寒风掠过,吹动着纪驰舟额前的碎发,他的眼神在冬日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沉静。 江昀言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入了对方的掌心。 指尖相触的瞬间,纪驰舟立刻收拢手指,将他微凉的手完全包裹住。 江昀言跟在他身侧,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感受着掌心的温度静静地淌过四肢百骸。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漫步在冬日的街道上,像世间任何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 第20章 朝夕 纪驰舟后面没再住学校的宿舍,也没回他的公寓,而是搬到了江昀言的家,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大家伙——麦芽。 对此最不不能接受的,应该是家里的雪豆了,因为大狗每天不干正事,就逮着它嚯嚯。 不过一猫一狗并没有发生设么实质性的矛盾,雪豆在之后反而渐渐掌控了主动权。 麦芽有时候会被它拍一爪子,然后郁闷半天,而雪豆则是优雅地在旁边舔着自己的毛,对此视若无睹。 江昀言没想到,自己真的有一天会和别人住在同一屋檐下,而且对象还是纪驰舟,对于这个关系的转变,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看着家里添置的东西越来越多,衣柜里的衣服出现了别的风格、杯子和拖鞋都变成了同款、床上的枕头变成了两个……他感觉自己的心也在被慢慢塞满,近乎一种满足的幸福。 同居的第一个晚上,江昀言还是有些拘谨,虽然他们已经互相明白彼此的心意,但行动上,还是有些进展缓慢。 具体体现在,他准备了两床被子——他不确定纪驰舟会不会想跟他盖一床。 洗完了澡后,江昀言坐在床上,心不在焉的玩着手机,时不时抬头朝浴室的方向看一眼。 直到水声停下,看到浴室里的人推门出来,他才站了起来。 “怎么还不睡?”纪驰舟换好了睡衣,正用毛巾擦着半湿的头发。 “……我出去,接杯水。”江昀言脑子发热。 纪驰舟看着他的背影,没说话。 说要接水的人去了十分钟才慢吞吞回来。 “去那么久?” “嗯……” 纪驰舟已经躺在了床上,占据了半边位置,而上面此刻只剩下了一床被子。 “还有事吗?” 江昀言摇摇头,随后脱了鞋上床,他掀被子的动作很小心翼翼,半天才挪到床上。 纪驰舟关了灯,也躺下了。 黑暗中,江昀言毫无睡意,神经绷得很紧。也不怪他矫情,自己二十几年来都是一个人睡的,突然要和别人睡一张床,哪怕这个人是自己喜欢的人,也会有些难以适应。 他开始胡思乱想,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无数的画面,突然,他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江昀言。” “嗯?”他回过神来。 “我盖不到被子。” “噢……”他有些不好意思,“那我过来点?”说着,他真的只挪动了一点。 纪驰舟看着黑暗中的人影,有些想笑。他觉得江昀言还真是奇怪,没在一起之前,这人总是会主动靠近自己,现在在一起了,反而开始害羞了。 纪驰舟没再说话,只是把一半的被子都拉到了自己这边。 “……” “我没被子了。”那人的声音好像有点委屈。 “嗯,”纪驰舟的语气透着一股理所当然,“那你过来。” 一秒,两秒,三秒。 纪驰舟终于感觉到温暖的身体轻轻贴近,他自然地展开手臂,将人揽入怀中。 江昀言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了,呼吸都屏住了。他想,之前又不是没抱过,亲也亲了,为什么自己还是会忍不住脸红心跳呢。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谁都没有再说话,房间里只剩下彼此平稳的呼吸声。 江昀言原本以为自己会失眠,但在对方温暖的怀抱中,他的身心都开始愉悦起来,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渐渐睡了过去。 半夜时,纪驰舟醒了一次,随手替江昀言掖了掖被子,怀里的人似乎感觉到这个动作,下意识地往他颈窝蹭了蹭。 纪驰舟亲了亲他的额头,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几天下来,江昀言发现纪驰舟其实是会有起床气的人。 他有时候醒的会比对方早,纪驰舟觉察到怀里的人不安分地动,会用手臂将其抱紧,然后一只腿压到他的腰上,让他动弹不了。 这种时候的纪驰舟,褪去了平日的冷峻理性,带着一种有点孩子气的执拗。 此时的他会很敷衍,跟他说话都会只有单音节的回应。但江昀言很喜欢这样的他,觉得自己见识到了一个与他人眼中截然不同的形象,心中升起一股隐秘的开心。 而纪驰舟也在同居的生活里,发现了江昀言许多不为人知的小习惯。 有好几次晚上他工作完回家,推开卧室门,看到江昀言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而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半人高的玩偶。 刚开始发现的时候,他还觉得没什么,可之后,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占有欲悄然滋生,他走过去,轻轻抽走那个玩偶,放到了衣柜里藏了起来。 看到失去抱枕的江昀言微微蹙眉,纪驰舟自己躺到了那个位置,重新将人揽进自己怀里。 江昀言在睡梦中嗅到熟悉的气息,手脚并用地缠住他,将他抱得很紧,眉头这才舒展开。 纪驰舟看着怀里人安稳的睡颜,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他还发现江昀言对被子有种执念。 衣柜里专门有一格塞满了各种材质的被子,棉花的、蚕丝的……床上时常会叠着两三条。 纪驰舟起初觉得这有点像小动物的筑巢行为,他没说什么,只是后来出门办事或路过某家家居店时,会下意识地留意,然后不动声色地买回一些质感特别好的添进去。 渐渐地,那个放被子的格子越来越满。 江昀言喜欢吃甜食,爱吃到几乎抛弃了正餐。 他对吃饭这件事兴致缺缺,吃饭时总是小口小口,像完成任务。 纪驰舟会告诉他说要多吃饭,江昀言面上应的乖巧,但吃正餐时总是像应付,吃的不多,等饭后他总会假装若无其事地在冰箱旁边溜达,悄悄拿出一块蛋糕来吃。 纪驰舟某次跟他约谈,关于如何管理江昀言饮食问题——也不是正经商量要制定些什么,但效果确实有效。 在江昀言再次端着甜点吃得正香的时候,纪驰舟走到他身边。 “江昀言。” 江昀言眨眨眼睛,把吃到一半的甜点推到了他面前,“要吃吗?这个是樱桃味的,一点都不腻。” 纪驰舟盯着他沾了点奶油的唇角,“刚在餐桌上不还说吃不下了吗?” 江昀言有点尴尬,“刚才真的不太饿……下午的时候垫了一些吃的。” “垫过了?”纪驰舟挑眉,视线意有所指地瞟向冰箱的方向,“是垫了草莓蛋挞,还是芝士蛋糕。” “就……一点点嘛。”江昀言试图蒙混过关。 纪驰舟不为所动,身体向后靠向椅背,“江昀言,”他开口,“我们得谈谈你吃饭的问题。” 来了来了,江昀言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他觉得自己那满冰箱的甜点会保不住了。 “你老是不吃饭,太瘦了。” 江昀言没太明白这个开场白的意思,瘦……然后呢?是因为不健康吗?还是说纪驰舟不喜欢太瘦的? 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你不喜欢……瘦的吗?”江昀言默默放下了叉子,神情有些难过。 “嗯,不喜欢。”纪驰舟盯着他,缓缓吐出这几个字。 江昀言一下子垂下了眼睫,“哦……” 然后他又听到对方说,“我晚上抱着你睡觉的时候,觉得硌手,不舒服。” “……” 空气安静了两秒。 “我喜欢抱起来软一点的,有点肉的。”纪驰舟还在说。 江昀言彻底放下了手里的点心,默默回到了餐桌上,沉默地吃起了饭,他不能让纪驰舟不喜欢他。 纪驰舟也坐回到餐桌,安静地看着他吃饭,眼神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之后,江昀言每次都会按时吃饭,而且吃的比之前都多,虽然他还是忘不掉甜点,但总体来说,比之前好多了。 江昀言专注起来也判若两人,当他沉浸在自己的数位板前画画时,可以一坐就是大半天。 纪驰舟从不在这时打扰他,通常会拿本书或笔记本电脑,在旁边的沙发上安静地陪着他。 等到江昀言终于放下画笔,他会第一时间看向纪驰舟的方向,然后很自然地走过来,不说话,只是把额头抵在对方的肩上,或者轻轻抱住他的腰,安静地贴一会儿,像只过来取暖的猫。 …… 两人在一次整理房间时,翻到了一本相册。 江昀言看到后面上有些发热,相册里都是他小时候的一些照片,还有一些…… 纪驰舟表示很好奇,“可以看吗?” 江昀言点点头,走到他身边,两个人在地毯上坐着。 纪驰舟翻开第一页,上面是一个胖乎乎的小孩,大概三四岁,面上带着傻傻的笑。 “这是三岁那年我生日时的照片,那时候我妈妈还在。”他解释道,声音很轻。 纪驰舟点点头,看着下一张。 “这是我第一次去游乐园时拍的,是叔叔带我去的,是我小时候最开心的一次出行。” “这张是我初中拿奖时拍的。” 照片上,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站在主席台上,手上举着一等奖的奖状,笑的很温柔。 “还有这张,是我成年那天拍的。” 少年笑着,周围是来往的宾客,可他的眼神里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纪驰舟没说话,把他揽进了怀里,江昀言顺势靠了过去。 他想翻下一页,江昀言却有些着急地阻止了他的动作。 “怎么了?”纪驰舟看着他有些窘迫的脸。 “嗯……”江昀言有点不好意思,“后面没了,我的照片就这么点。” 纪驰舟看着手底下厚厚的相册页,明显有些不相信,他没顾江昀言的阻拦,接着翻了下一页。 相册里不再是江昀言的照片,而是……他自己? 第一张是他在大学开学时站在主席台上演讲的画面、第二张是他在图书馆写作业、第三张是他在体育馆打篮球…… “所以,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纪驰舟的指尖放在开学典礼的图片上。 江昀言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声音闷闷的,“嗯……” “原来那么早。”纪驰舟低语,手臂环得更紧了些,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充盈感。 他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那后来,在图书馆第一次跟我说话的时候,是不是鼓了很大的勇气?” 江昀言回想了一下,老实承认,“嗯……手心都是汗,怕你不理我。” “我看起来那么难接近?” “不是看起来,”江昀言小声纠正,“是真的很难接近。” 纪驰舟捏了捏他的脸,声音淡淡,“再难接近,那你现在都在我怀里了。” 江昀言这下没话说了,他觉得这人真的很会一脸正经地讲出一些让人脸红的话。 过了会,他带着点好奇仰起脸问纪驰舟,“那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嗯,喜欢我的?” 纪驰舟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故意卖关子,“你猜。” 江昀言轻轻咬了下他的手。 纪驰舟低笑,不再逗他,神情像是在认真回忆,“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意识到‘这大概是喜欢’的时候,是在爬山那次。” 后来他仔细回想,其实自己应该早就对对方动心了,他这辈子从来没特别关注过谁,但是江昀言,这个人自从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就一直牵引着他的心。 但是他并不打算把这个发现告诉对方。 “噢……”听到这个答案,江昀言有些开心。 他想起那次旅行,听到对方说自己有了喜欢的人时,自己还在因此难过,他说的竟然是自己吗…… 原来在自己以为只是单向仰望的时候,对方的心也并非毫无波澜。 相册翻到后面,甚至还有一张有些发皱的草稿纸,看上面的内容,纪驰舟才想起来,这似乎是给江昀言讲题时随手写下的。 看完这些,他感觉心里又酸又涨,一种冲动,让他将怀里的江昀言抱紧了些,然后把下巴搭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为什么要放这些照片。” 江昀言感觉到对方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耳朵上,他没忍住抖了一下,“因为……我没想过会有今天。” 所以,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珍藏起来。 发现身后的人久久没有动静,江昀言有些疑惑地转身,用手摸了摸他的脸,“怎么啦?” 话音刚落,纪驰舟就朝他吻了过来。 第21章 缱绻 纪驰舟生日前的两天,江昀言就在思考,到底要给对方送什么礼物。 蛋糕是必不可少的,这是生日的仪式感。还有就是上之前买的那条风筝项链,一直被他放在了衣柜深处的丝绒盒子里,他没想到自己真的有天能把它送出去。 可这两样似乎还不够。 纪驰舟什么也不缺,再贵重的物品在他面前都显得轻飘飘的,缺乏分量 江昀言想要一点更特别的,独一无二的,能承载他心意的礼物。 生日当天,江昀言醒得比往常都早,他侧躺着,用手肘支起身子,安静地看着身旁仍在睡梦中的人。 纪驰舟睡着时褪去了平日的冷峻,江昀言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地描摹过他的眉骨,又偷偷凑上去,在他唇角蹭了蹭。 纪驰舟眼皮动了动,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将怀里不安分的人拉近,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怎么醒这么早?” 江昀言趴在他胸口,仰起脸,眼睛里盛满了细碎的光,“纪驰舟,生日快乐。” 他愣了一下,感觉心里突然变得柔软起来,手按着江昀言的后脑勺,和他接了个很缠绵的吻。 分开时,江昀言脸有些泛红,气息微喘,“晚上……你想在哪里过?在家,还是出去吃?” (人主角讨论晚上在哪里吃晚饭,怎么就涉限了我真服了) “在家。”他顿了顿,“但我下午得先回一趟纪家。” 江昀言并不觉得意外,纪家那样的门第,继承人的生日必然是一场重要的社交仪式。 他点点头,眼神依旧亮晶晶的,“好,那我等你回来,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纪驰舟捏了捏他的耳垂,“嗯。” . 晚上,纪家生日宴。 灯火辉煌的宴会厅里站着无数的宾客,服务生忙忙碌碌穿梭于期间,空气里混合着雪茄和红酒的味道。 纪驰舟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西装,不算张扬,气场却很强,举手投足间却格外引人注目,他就站在人群的中心,不断有宾客或亲戚上来与他攀谈。 “驰舟,恭喜啊。”某集团的合作伙伴李总举着红酒杯,“纪总这是要放手让你大展拳脚了,压力不小吧?” 纪驰舟笑笑,与他轻轻碰杯:“李总言重了,这是我的责任。还要靠您这样的前辈多扶持。” “纪少爷年轻有为,听说最近在看的几个项目,眼光很独到啊。”另一位老总凑近。 “王总消息灵通,不过是些初步调研,还在学习阶段,比不上王总公司在科技领域的突破。” 对于这种场合,他说不上厌恶,但也绝对不喜欢,倒不如说是习惯了而已。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纪文斌稳步走上发言台,敲了敲酒杯。 全场安静下来。 “感谢各位莅临。”他的声音透出一种上位者的压迫感,“今天,借小儿生日,向大家正式宣布,明年我将退居二线,纪氏集团将由驰舟全面接手。” 话音落下,掌声热烈的响起。 各种各样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纪驰舟身上,他走上台,从父亲手中接过话筒,微微躬身。 “感谢父亲信任,感谢各位厚爱,驰舟资历尚浅,未来必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纪文斌看着他,脸上是满意的神色,那是一种对合格继承人的认可。 宴会尾声,纪驰舟被父亲叫去了书房。 纪文斌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他。 “把门关上。” 纪驰舟依言照做,房间里顿时只剩下父子二人。 纪文斌转过身,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一遍。“今晚的表现不错,有点继承人的样子了。” “谢谢父亲。” “别急着谢。”纪文斌走近几步,压迫感随之而来,“今天坐在这里恭喜你的人,明天就可能给你使绊子。纪家这艘船,现在交到你手里,多少人等着看它触礁沉没,你知道吗?” “我知道。” “知道就好。现在你那些心思,都该给我收一收了。”他颇有些语重心长,“现在是多事之秋,你的时间,你的精力,只能放在一件事上,那就是怎么把纪氏给我牢牢握在手里,怎么让它更上一层楼。” 纪文斌拍了拍他的肩膀,“明白吗?” 纪驰舟的眼睛垂下,看不出什么情绪,“明白。” 与此同时,在家的江昀言收到了纪驰舟发来的消息,对方说他那边已经结束了,江昀言回了个[收到]的猫猫表情包。 他把做了一下午的生日蛋糕从冰箱里拿出来,然后又去厨房开始热菜。 纪驰舟回家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暖黄的灯光下,江昀言正背对着他摆放碗筷,柔和的光晕勾勒出他忙碌而专注的背影,空气里弥漫着家的温暖气息。 一瞬间,在外周旋整晚的疲惫感似乎都被这温暖的景象冲淡。 “回来啦?”江昀言闻声回头,脸上绽开笑容。 “嗯。”纪驰舟应着,走上前,很自然地将人揽进怀里,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深吸了一口气。 江昀言安心地靠在他怀里,敏锐地察觉到他比平时更沉默一些,便轻声问:“是不是没吃好?那种场合光喝酒了。” 纪驰舟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江昀言语气里带着了然的心疼,从他怀里仰起脸,“快洗手吃饭,我做了你爱吃的。” 纪驰舟脱下外套,视线扫过明显整理过的客厅,最后落在江昀言身上,“我不在,你一个人倒是把家里收拾得挺整齐。” 江昀言耳根微热,站起身往餐厅走,“正好有空而已啦……” 纪驰舟跟着走进餐厅,目光落在餐桌中央那个造型朴素的生日蛋糕上,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大字。 他停下脚步,端详了两秒。 江昀言的心提了起来,有些忐忑地观察他的表情。 只见纪驰舟拿出手机,对着蛋糕找了个角度拍照,语气平淡地点评,“第一次做能做成这样,很不错了。”他收起手机,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字是丑了点,但心意收到了,谢谢。” 这直白的感谢反而让江昀言有些不好意思,“快坐下吃饭吧……” 饭菜虽简单,却都是纪驰舟偏好的口味,他确实没在宴会上吃什么东西,此刻吃得比平时都多。 江昀言看着他,心里满足得像被填满了一样。 “别光看我,”纪驰舟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你自己也吃。” “我吃过了。”江昀言说着,却还是乖乖拿起筷子。 饭后,江昀言郑重地拿出了那个细长的礼物盒。 纪驰舟接过,掂了掂,看向他,“应该不是给我买了块砖头。” 江昀言装作生气的样子,“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纪驰舟打开盒子,里面是那条他珍藏已久的风筝项链,银质的翅膀在灯光下闪烁着。 “这个是很早之前买的,没想到真的能送给你。” 接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打开另一个长条盒子,里面躺着那条他亲手编织的红色手绳,中间串着一颗纯色质地的玉,上面还刻着一个“舟”字。 “这个是我自己编的,可能不太好看” “编了多久?” “没多久……”江昀言含糊道:“就是……情人结,寓意挺好的,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手伸过来。”纪驰舟打断他。 江昀言愣了一下,下意识伸出手。 纪驰舟却把手绳放回他掌心,然后把自己的左手腕递到他面前,语气理所当然,“既然是送的,服务不该到位点?” 江昀言反应过来,忍不住弯起嘴角,小心地为他系上。 纪驰舟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和专注而柔和的神情,感觉心里暖暖的。 系好后,纪驰舟抬起手腕看了看,那抹红色在他冷白的腕间格外醒目,“挺好的,勉强配得上我。” 江昀言知道这就是他表达非常喜欢的方式了,心里甜丝丝的,也懒得跟他计较。 这时,麦芽凑过来蹭了蹭江昀言的裤腿,他才反应过来,今天晚上忘记给家里的两个小家伙喂饭了。 纪驰舟也在这时候说,“身上酒味太重,我去冲一下。” 等江昀言也洗漱完毕,穿着睡衣出来时,发现纪驰舟正靠在沙发上看着手机屏幕,神情在暖黄灯光下显得比平时柔和。 “还不睡吗?”江昀言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 纪驰舟抬头,朝他伸出手,“过来。” 江昀言顺从地走过去,被他拉着坐在他腿上,这个姿势有些亲密,让他有些不太自在。 纪驰舟将手机屏幕递到他眼前,上面是几款设计简洁的对戒。 “看看。” 江昀言的心跳漏了一拍,抬眼看他,声音有些不确定,“你要送给我吗?” “只准你送给我礼物?”纪驰舟指尖轻轻擦过他微红的眼角,“不准我送你?” 江昀言用力摇头,声音带着哽咽,“不是,我只是……有点不敢相信。” 纪驰舟看着他那副要哭的样子,心里软成一片,低头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珍重的吻。 “不是回礼。” 江昀言抬起头,听他接着解释道,“是很早之前就想买的。” 江昀言的心再次颤了一下,他将脸埋在对方的肩头。 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泛着红晕的脸颊,眼神湿漉漉的,带着一种纯然的天真和勇气,“纪驰舟,你想做吗?” 纪驰舟愣了下,捏着他腰侧的手紧了紧,“你想?” “嗯。”他的表情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种莫名的虔诚,一字一句地补充,“是只想和你做。” 纪驰舟眸色渐深,不再逗他,一把将人打横抱起,走向卧室。 他起身收拾了一下残局,然后又回到床上,轻轻将江昀言揽进怀里,闭着眼和对方一同沉入梦乡。 句号是我的无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缱绻 第22章 熠熠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江昀言接到了Eileen的电话。 他拿过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愣了一下,“喂,Eileen。” “昀言,早上好,提醒你一下,今天下午三点的咨询不要忘了哦。”电话那头传来医生温和的声音。 “嗯,好的。”江昀言应道。 挂断电话后,他忽然有些恍惚。 自从和纪驰舟在一起后,他每时每刻都很开心,心情更是愉悦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仿佛回到了没有生病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的状态完全不用再吃药了,不过虽然这样,纪驰舟还是会监督他。有时候他耍赖不想吃,对方会拿出糖放在水里化开,像哄小孩一样哄他。 他一回头,就对上纪驰舟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谁的电话?”对方的声音带着早起的慵懒。 “Eileen医生,”江昀言把手机放回床头,“提醒我下午去做定期咨询。” “下午我没事,陪你一起去。” 江昀言嘴角弯起,“好。” 下午两点多,两人到了医院。 消毒水的气味依旧让江昀言有些微的不适,但手被纪驰舟牢牢握着,那点不适也很快被压了下去。 走到诊疗室门口,纪驰舟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嗯。”江昀言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Eileen坐在那张舒适的沙发上,笑容温和。 江昀言在她对面坐下,接过她递来的温水。 “最近感觉怎么样?”Eileen像往常一样开启话题。 “挺好的。”江昀言指尖感受着纸杯传来的温度,这一次,他说出这三个字时,感觉格外踏实。 “睡眠呢?” 他想起在纪驰舟怀里醒来的每个清晨,“也很好,能一觉睡到天亮。” “情绪方面,有没有特别大的波动或者……” “Eileen,”江昀言忽然打断她,声音很轻, “我和他……没有分开。” Eileen微微怔住,随即露出了一个了然又带着好奇的笑容,“看来有新的进展?” “我们在一起了。”江昀言耳根有些微微泛红。 “他知道……你的情况吗?” “嗯,知道,我把一切都跟他说了。” 他开始讲述这段美好的感情,说到纪驰舟的陪伴,说到那些日常里的温暖,说到自己心中那份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Eileen安静地听着,作为一名资深的心理医生,她能看出什么是伪装,什么是真实的改变。眼前的江昀言,眼神明亮,语气轻松,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被好好爱着的松弛感。 “听起来,他给了你很好的支持。”Eileen微笑着说。 “嗯。”江昀言用力点头,“他很好。” 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我觉得……我现在很好,很大程度是因为他。” Eileen笑了下,“昀言,看到你现在状态这么稳定,我真的很高兴。” 她顿了顿,送上真诚的祝福,“希望你们能一直这样好好地走下去。” 但作为医生,她还是以一种非常平和的语气补充了一句:“不过,任何一段亲密关系的维持都需要不断的调整和付出,如果未来遇到需要共同面对的压力或麻烦,记得随时来找我。” 这句话像是朋友间的叮嘱,江昀言此刻并未深思,只是笑着点头,“我会的,谢谢您,Eileen。” 咨询在一种轻松的氛围中结束。 江昀言走出诊疗室,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纪驰舟。 他低着头在看手机,侧脸在医院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淡漠,但江昀言知道,那只是他放松时的样子。 听到开门声,纪驰舟立刻抬起头,随即收起手机走了过来。 “怎么样?”他牵起江昀言的手。 江昀言回握住他,手指钻进他的指缝,变成十指相扣的姿态,“挺好的,Eileen医生说……希望我们能一直在一起。” 纪驰舟捏了捏他的手指,“嗯。” 两人牵着手走出医院,冬日下午的阳光虽然并不强烈,却带着一丝暖意。 时间还早,纪驰舟侧头问他,“想回家还是想去哪儿?” 江昀言看着熟悉的街景,忽然说:“我们去学校走走吧?好像……还没和你一起在学校里好好走过。” “好。” 学期临近结束,校园里比平时冷清了许多,大部分学生已经提前离校,只有零星几个人拖着行李箱走在路上。 他们并肩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脚步不快,经过图书馆时,江昀言想起第一次在这里和纪驰舟说话的场景……经过必修课的教学楼,他又想起自己鼓起勇气坐到他旁边的那个上午。 “感觉时间过了好久……”江昀言轻声感慨。 纪驰舟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场景,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到一个花坛旁边,江昀言停下脚步掏出手机,“纪驰舟,我们在这里拍张照吧?” 他想和对方留下更多共同的回忆。 纪驰舟对拍照这种事一向不太感兴趣,但看着对方期待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好。” 江昀言调整好角度,背景是光秃的枝丫和红色的教学楼,他刚说了句“准备好了啊”,就在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纪驰舟突然伸手,轻轻捏住了他的脸。 “咔嚓”一声,照片定格。 画面上的江昀言眼睛微微睁大,带着点懵懂的诧异,脸颊被捏得微微嘟起,而一旁的纪驰舟则是一本正经。 “纪驰舟!”江昀言看着照片,“你干嘛……” “留念。”纪驰舟语气平淡,眼里却藏着笑。 “不行,我要重拍,这张好丑……” “我觉得挺好。” “我也要捏你的……!”江昀言伸手去抢他手机。 纪驰舟仗着身高优势把手机举高,他蹦了几下都没够到,最后只好扯着他的胳膊,眼神里带着祈求,“就一张嘛……纪驰舟。” 最终,纪少爷还是“屈尊降贵”地弯下了腰,江昀言如愿以偿地伸出手,捏住了对方总是没什么情绪的脸。 纪驰舟显然不适应这种表情,眼神里带着无奈的纵容。 江昀言赶紧按下快门,心满意足地笑了,“这张我要设成屏保。” 纪驰舟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表情,淡淡道:“随你。” 两人说笑着,走到了教学楼的顶层天台,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铁门虚掩着,推开门的瞬间,视野豁然开朗。 天台的墙壁上,布满了历届学生留下的涂鸦和字迹: [毕业快乐,前程似锦!] [高数去死!!啊啊啊!] [张XX,我喜欢你!——2024.5.20] [xx,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爱心)] …… 江昀言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心血来潮,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随身携带的速写笔,然后俯身认真地写了起来。 纪驰舟站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里有点好奇这人会写下什么,他凑近了些,目光顺着江昀言的指尖,看到了一排工整的字迹: ——JYY会永远喜欢JCZ。 空气仿佛静了一瞬。 纪驰舟看着那排有些稚气的小字,心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自然而然地抽走了对方指尖的笔。 江昀言抬眼望向他,对方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只是弯腰在下面留下了了几个飘逸的字: ——JCZ也是。 江昀言看着这两行字,心跳好像漏了一拍,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脸。 纪驰舟直起身,神情倒是很自然,他甚至还抬手,轻轻抹掉了江昀言鼻尖上不小心蹭到的墙灰。 “走了。”他语气平淡,转身走向天台大门。 江昀言却还站在原地,望着墙上那两行字,直到纪驰舟的背影快要消失在门口,他才回过神来,小跑着追了上去,手指悄悄勾住了对方垂在身侧的手。 纪驰舟没有回头,却反手将他的手指紧紧握在了掌心。 走在街上,江昀言低头看了看自己和纪驰舟交握的手,幸福感油然而生。他总觉得,现在的生活太过圆满,圆满得让他有一瞬的恍惚,他下意识收紧了手指。 纪驰舟感受到他的力道,侧头看他,“怎么了?” 江昀言回过神,将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就是……有点饿了。” 纪驰舟握紧他的手,“回家做饭。” 第23章 避风港 回程的路上,纪驰舟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面色沉了几分。 手指顿了一下,还是划开了接听。 “什么事。” “纪少爷,”电话那头是他爹身边的一个秘书,“董事长让您现在回公司一趟,说是有些紧急的问题需要马上处理。” “现在?” “是的,董事长还在办公室等您。” “知道了。”他挂了电话,感受到身旁江昀言投来询问的目光。 “公司有点急事,需要我去处理一下。”他解释道,语气很正常。 江昀言立刻表示理解,“那你快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先送你到楼下。” 公寓楼离得不远,两人很快走到了大门口。纪驰舟停下脚步,“上去吧。” 江昀言点点头,转身走进楼道,在电梯口回头朝他挥了挥手。 纪驰舟一直站在原地看着,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转身离开。 江昀言回到的家中,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他刚取下围巾,雪豆就迈着优雅的步子过来蹭他的裤脚,麦芽也摇着尾巴兴奋地围着他打转。 “饿了吧?”他笑着揉了揉两个小家伙的脑袋,走到厨房给它们的食盆添上了粮食和水,小家伙们埋头吃得很香。 喂完猫狗,他正准备去倒杯水,手机响了。 “叔叔。” “昀言,没打扰你吧?”江逞温和的声音传来。 “没有,我刚到家。” “最近怎么样?天气冷,注意添衣服,按时吃饭。”叔叔送来一串关心。 “我都好,叔叔放心。”他语气轻快,话也比平时多了些,不自觉地说起今天和朋友去了学校,还在天台看了风景。 江逞在那头安静地听着,敏锐地察觉到了侄子语气里不同以往的生动,他等江昀言说完,才带着笑意问:“听起来你最近心情很好?是遇到什么开心事了吗?” 江昀言握着手机,脸上有些发烫,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早已空无一人的街道,犹豫了片刻。 叔叔是他最重要的亲人,是他的长辈,一直关心他……他觉得应该分享这份幸福。 “叔叔,我……谈恋爱了。” 电话那头静默了两秒,“真的?……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他叫纪驰舟,是我们学校的同学。”江昀言斟酌着,“他很优秀,也很稳重,对我也很好。” “他知道……你的情况吗?” “知道,”江昀言肯定地说,“我全都告诉他了。他……他不在意,还一直陪着我,鼓励我。” “好,那就好。”江逞的声音似乎松了口气,“叔叔之前一直担心你……“他顿了顿,换了个话题,“过年的时候,方便的话,带回来给叔叔看看。” “嗯,好。”江昀言开心地应下,又闲聊了几句,才挂了电话。得到长辈的祝福,让他心里觉得踏实幸福了不少。 放下手机,他感觉喉咙有点干痒,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想着可能是今天在外面吹了风着凉,便去洗了个热水澡。 不过等他从浴室出来时,却连着打了两个喷嚏,鼻腔也有些呼吸不畅的感觉。 “不是吧……”他揉了揉鼻子,心想可千万别感冒。 时间还早,他拿了本书窝在客厅沙发里看,雪豆跳上来窝在他腿边,麦芽也趴在旁边地毯上。 他一边看书,一边等着纪驰舟回来,不知不觉眼皮越来越沉,他的书从手中滑落,歪着头在沙发上睡着了。 . 纪驰舟赶到公司时,会议室里项目组的核心成员均已到齐,他听助理汇报着当前进度,随即便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工作。 会议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当众人面露疲色地散去后,李秘书悄然上前,低声道:“纪少爷,董事长请您去办公室一趟。” 纪驰舟面色无波,心下却已了然,他整理了下着装,走向位于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推门而入,办公室内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纪文斌坐在办公桌后,漫不经心地看着手里的一份文件。 “父亲。” 纪文斌缓缓抬起头,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城南项目的收尾工作,我看过了。”他语气平淡,“处理得还算妥当。” “谢谢父亲。”纪驰舟应答得体。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纸张被轻轻放下的细微声响。 纪文斌身体微微前倾,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听说,你最近在外面,和一位男同学走得很近。” 听到这话,纪驰舟的心猛地一沉,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冷静。 纪文斌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叫什么来着……江昀言,对吧?” 纪驰舟抬起眼,坦然迎上父亲审视的视线,“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关系不错?”纪文斌从鼻腔里逸出一声极轻的冷哼,意味难辨。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纸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面上——那是一叠照片,最上面的一张,清晰地捕捉到了街头两个男性亲密牵手的画面。 纪驰舟的视线落在那些照片上,垂在身侧的指节收紧泛白。 “关系不错的朋友,”纪文斌的指尖重重敲在照片上,“需要在大街上,亲密到这个地步?”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据我所知,你最近没住学校,也未回公寓。你们,住到一起了?” 纪驰舟眼神沉了下去,“您调查我?” “是又怎样。”纪文斌轻笑了一下,“不调查,怎么知道你在外面搞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他仔细观察着儿子的表情,“你之前提到的那个对象,就是他,对吗?” “我的事,不劳您费心。”纪驰舟压着体内的一丝怒火。 纪文斌勃然变色,“你这是什么态度?现在翅膀硬了,都敢跟我顶嘴了?” “纪驰舟,需要我提醒你,你肩上担着的是什么吗?你是纪家未来的继承人,你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家族的声誉。” 他拿起那些照片,一字一顿道:“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关系,一旦曝光,会给纪家带来多么恶劣的影响,你想过没有?” “纪家?”纪驰舟打断他,眼神发冷,“所以您是觉得,纪家的声誉比您儿子的幸福重要?” 二十几年积压的情绪好似在这一刻爆发,他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底多年的问题。在他父亲的价值天平上,他似乎永远只是纪家继承人,而不是一个独立的、有思想的人。 纪文斌仿佛被这句话彻底激怒,猛的将手上的照片重重摔在桌面上,呵斥道:“纪驰舟,我看你是把脑子都谈坏了!怎么会说出这种蠢话!” “我不管你现在是年轻冲动,还是被什么新鲜感冲昏了头脑。”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耗尽了耐心,“我给你些时间,立刻,马上给我处理好。” 他摆了摆手,仿佛耗尽了耐心,“出去。” 纪驰舟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不再多说一个字,压下了心里翻江倒海的怒意,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办公室。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室内令人窒息的压抑。 他走进地下车库打开车门,在黑暗中坐了许久,直到所有翻涌的情绪渐渐平息,才发动车子离开。 . 推开家门,客厅里只留了一盏暖黄的壁灯,纪驰舟一眼就看到了在沙发上蜷缩着的人,他身上只盖了半边的毯子。 雪豆和麦芽也依偎在沙发边的地毯上,睡得正香。 看着这个画面,他满身的寒意和心头的沉重都被冲淡了不少,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一点点软化下来。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蹲在沙发前,江昀言睡得很沉,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纪驰舟想他抱回卧室,指尖刚碰到他的肩膀,那人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你回来了?”他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有些沙哑,下意识地就伸出手臂环住了纪驰舟的脖子,将发烫的脸颊埋在他微凉的颈窝里,像寻求安慰的小动物。 纪驰舟被他过高的体温烫得一怔,立刻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眉头皱了皱,语气却很温和,“是不是又难受了?” 江昀言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声音软糯,“不是,好像有点感冒了。” “吃药了吗?” “还没……” 纪驰舟叹了口气,将他打横抱起,走向卧室。怀里的人轻飘飘的,让他心里一阵发紧。 他把江昀言小心地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然后去找体温计和感冒药。 量了体温,有些低烧。纪驰舟倒了温水给他吃药,江昀言很乖,虽然被苦得皱眉头,还是听话地咽了下去。 “睡吧。”纪驰舟替他掖好被角。 等他洗完澡把一切都收拾好后,江昀言似乎已经睡着了。 纪驰舟小心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身边的人凭着本能迷迷糊糊地凑了过来,不过后来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又退开了一点。 “怎么了?” “纪驰舟,我生病了……” “嗯,我知道。” 江昀言似乎在组织语言,“感冒……会传染的。你不要生病……要不,你去别的房间睡吧。” 纪驰舟在昏暗的夜灯下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手臂一伸,将人搂进自己怀里,“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弱不经风?” 江昀言大概是烧得有点糊涂了,声音软软地反驳,“纪驰舟……你老是说这种话,明明就很爱我……” 纪驰舟身体微僵,一时没有回应,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彼此交织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下头轻轻抵着江昀言发烫的额头,低声说: “你烧坏脑子了。” 怀里的人没理他,似乎又睡着了。 纪驰舟搂着他,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度和重量,那些来自外界的纷扰和压力,此刻似乎都被隔绝在外。 窗外是无边的寒夜,而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温暖如春。 第24章 并肩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温柔地洒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 江昀言在纪驰舟的怀里慢慢转醒,等到他稍微清醒了些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然后抬起手轻轻贴在了纪驰舟的额头上。 还好,没发烧,他心里似乎松了口气。 纪驰舟睡眠一向很浅,被对方的这点小动作吵醒了,睁开眼便对上了那双带着担忧的眼睛,他揉了揉对方的发顶,“我没事。” 怀里的人似乎想动,纪驰舟手臂收紧将他圈住,“别动,再躺一会。” 江昀言便真的不动了,乖顺地窝回那片令人安心的怀中,眼皮渐渐沉重,竟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便睡到了近十点,再次醒来时,身边的位置空了,对方的体温正在消散,他心里没来由地一空,下意识地就掀开被子走出了卧室。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江昀言循声走过去,看见纪驰舟正站在灶台前。 他悄悄走上前,从身后轻轻抱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对方的背上。 纪驰舟感觉到腰上传来的温热和重量,动作一顿,回过头便看到他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湿漉漉地望着自己,像是被遗弃的小动物。 “怎么出来了?”纪驰舟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面对他,“回去躺着。” 江昀言摇了摇头,声音因鼻音而显得软糯,“不想。” “怎么了?”纪驰舟耐心地放柔了声音,抬手抚上他的脸颊。 江昀言垂下眼睫,小声嗫嚅道:“你不在……” 这三个字轻轻落下,却让纪驰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他随即关掉炉火,将人抱了起来走回卧室,小心地放回床上盖好被子。 “我去端粥,”他看着江昀言的眼睛,承诺道:“很快回来。” 江昀言这次终于点了点头,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出房门。 很快,纪驰舟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回来了。 他在床边坐下,舀起一勺吹了吹,等到温度合适了,才递到江昀言嘴边,“张嘴。” 江昀言却没有立刻吃,他只是看着纪驰舟,眼眶微微泛红。 “怎么了?”纪驰舟放下勺子。 江昀言摇了摇头,有些哽咽,但语气却无比认真,“纪驰舟,你怎么这么好……” 纪驰舟看着他这副要哭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指尖轻轻揩去他眼角的湿意,“有这么感动吗?” 江昀言用力地点了点头。 人在生病时总会变得格外脆弱,心理防线也仿佛弱了许多,江昀言也是如此,他变得比平时粘人了些。 在连续吃了好几次药后,他终于开始“罢工”了。当纪驰舟照例将药片和水递到他面前,对他说“伸手”时,他这次没有接,只是抬起那双因为生病而微红的眼睛,眼神里写满了可怜兮兮的控诉。 “纪驰舟,这个药片好苦,我不想吃了。” “不行,”纪驰舟态度坚决,“你的感冒还没好。” “那我……”江昀言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闷声说,“我不想好了。” 纪驰舟被他这孩子气的话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故意淡声道:“小朋友都比你勇敢” 江昀言立刻从被子里探出半张脸,眼睛眨了眨,“我不是小朋友吗?” 纪驰舟看着他这副理直气壮耍赖的模样,盯着他看了他半晌,眼底的无奈最终化为了纵容,他叹了口气,“你是小朋友。” “所以,可以勇敢一点吗?” 江昀言看着他柔和下来的眼神,心里的那点不情愿瞬间消散了,他点了点头,乖乖地从纪驰舟手中拿过药片就着温水仰头吞了下去,然后邀功似的看着他,“我吃完了。” “嗯。” “那……有没有奖励?” “你想要什么奖励?” 江昀言没有回答,而是微微直起身凑上前,用自己的嘴唇轻轻蹭了蹭纪驰舟的嘴角,一触即分,红着脸小声说:“好了。” 纪驰舟愣了一下,随即抬手扣住江昀言的后颈又吻了上去,先是轻轻的触碰,然后慢慢加深了这个吻。他捏住对方的脸颊,温柔而又强势地用舌头撬开齿关,允吸着对方湿软的舌头,直到怀里的人开始气喘吁吁,他才大发慈悲放开对方。 江昀言喘着气,脸红得要滴出血来,他小声抗议,“纪驰舟,你不可以这样亲……你会被我传染的。” 纪驰舟毫不在意,用指腹擦过他红肿的唇瓣,“都一起睡了,要感冒早感冒了。” 说罢,他又不由分说地再次吻了上去,用行动证明了他的不在意。 …… 有一次江昀言从昏睡中醒来,发现身边再次空无一人,房间里一片寂静,生病的脆弱和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渴肤症也有隐隐发作的感觉,他把自己埋进还残留着纪驰舟气息的被子里,眼泪不受控制地一直流。 当纪驰舟处理完工作回到卧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江昀言蜷缩在床上,肩膀微微耸动,还有细微的抽泣声从被子里传来。 纪驰舟的心立刻揪紧了,几步上前将他拥入怀中,“怎么哭了?” 江昀言在他怀里转过身,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伸出双臂,带着浓重的鼻音要求道:“纪驰舟,抱我。” 纪驰舟立刻将他紧紧抱住,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生病好难受……”江昀言把脸埋在他颈窝,滚烫的泪水沾湿了他的皮肤,“我不想生病了。” 纪驰舟轻拍着他的背,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许下承诺,“会好的,很快就会好的。”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一般,在第二天,这场来势汹汹的感冒真的好了。 . 临近年关,纪驰舟突然变得忙了起来,他待在公司的的时间也越多了。 有好几次,他结束工作回到家,都能看见江昀言蜷在沙发上等他的身影,那人怀里通常还抱着本书,脑袋却歪着,早已经睡着了。 每当这时候,纪驰舟总会放轻脚步走过去,小心地将人抱起。 江昀言会被这动静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是他,便下意识地用脸颊蹭蹭他的胸口,含糊地嘟囔一句“你回来了……”然后便安心地在他怀里寻个舒服的位置,再次睡去。 纪驰舟将他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低声对他说,“下次别等了,去床上睡。” 这话他说了好几次,江昀言每次都应着“好”,可下一次,纪驰舟推开门时,依旧能看到那个在沙发上等待的身影。 纪驰舟拿他没办法,只能威“威胁”他说如果再这么等他,晚上就不和他一起睡了,这个“威胁”倒是在第二晚就奏效了。 纪驰舟忙得连轴转的这段日子,江昀言并没有让自己沉浸在思念和等待里,他将自己对生活敏锐的感知力,全部倾注到了画板上。 他创作了几副作品,出乎意料地成功入选了一个颇具影响力的青年艺术展,还在网上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江昀言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纪驰舟,对方只是摸摸他的头,眼里带着鼓励和肯定对他说,想做什么就去做, 展会之后,江昀言的银行账户里便多出了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悄然在心间滋生。 他依然是那个会依赖的江昀言,但他知道,除了在纪驰舟的港湾之外,他自己也正在亲手搭建一个属于他的世界。 当天晚上,他便用这些钱做了一顿丰盛的大餐,既是犒劳最近连续劳累的纪驰舟,也是对自己“财力”的展示。 纪驰舟回家看到满桌菜肴,眉梢微挑,“点外卖了?” “……这是我自己做的。” “哦。”纪驰舟看着他,“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也没什么,就是庆祝我自力更生,赚到钱了。”他的语气很是愉悦。 “不准给自己买小蛋糕。” “我又不是用来买小蛋糕的……” “那你要用来做什么。”纪驰舟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养家吗?” “不可以吗?”江昀言反驳,“我现在也是有资产的人了。” “嗯,也行。” 江昀言拉开椅子,示意纪驰舟坐下,“你先尝尝……” “今天那个买家说我的画有灵气,说以后还会升值。” “嗯,所以他砍价了吗?” “砍了一点。”江昀言老实地承认,“但还是很多,比我预想的都多。” 纪驰舟看着他兴奋又自信的脸,比任何时候都要生动,他没再打击他,只是又夹了一筷子鱼,细心剔掉刺然后放到了江昀言的碗里。 “多吃点。”他说,“别光顾着说话。” 江昀言看着碗里的肉,心里很开心,低头吃了几口,他又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对方。 “纪驰舟,我以后还能赚更多的。” “知道。”纪驰舟头也没抬,又给他夹了一块肉,“所以更要好好吃饭。” 饭后,江昀言抢着要去洗碗,被纪驰舟按住了手腕, “放着吧,你去给俩惹事精添粮。” 等纪驰舟收拾完厨房出来,看见江昀言正坐在地毯上,麦芽热情地舔着他的手,暖黄的灯光笼罩着他,显得格外柔软。 纪驰舟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江昀言很自然地靠过来,他的的手落在对方柔软的发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着。 “纪驰舟,”江昀言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嗯。” “不只是因为赚钱,更多的是,我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能站起来了,能和你……稍微并肩一点点了。” 他表达得有些词不达意,但纪驰舟听懂了,他的手顿了顿,然后用力捏了下他的脸,“讲什么傻话?” “我一直都看着你,只不过你以前光顾着低头,没发现而已。” 江昀言的呼吸滞住了,缓慢的眨了下眼睛。 他看着纪驰舟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总是深邃难懂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只敢在人群外偷偷仰望他的日子,那时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能坐在这个人的身边。 他伸出手,环住了纪驰舟的腰,把脸颊埋进对方的胸膛,小声地地叫他的名字,“纪驰舟……” “怎么,又要感动哭了?” “才不是……” 窗外夜色渐浓,室内暖意正酣。 对于未来或许的风雨,此刻的江昀言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因为他知道,无论他飞得多高多远,回头时,总会有一道目光沉稳地落在他身上。 第25章 岁尾 新年前夕,纪驰舟难得闲了下来。 冬日暖阳透过玻璃窗洒满客厅,江昀言跪坐在落地窗前,正在给雪豆梳毛,麦芽则在旁边捣乱,时不时要去捉弄一下小白猫。 纪驰舟斜倚在门框上看了一会儿,才走过去,提着麦芽的一只耳朵,教训了它几句。 大狗是个欺软怕硬的,这会就耸拉着耳朵一个劲往江昀言身后躲。 闹了好一阵后,纪驰舟说,“下午没事,出去逛逛。” “去买年货吗?” “嗯。”纪驰舟弯腰顺手揉了揉雪豆的脑袋,“顺便给这两个惹事精添点零食。” 麦芽心里有点不平衡,嚎了两嗓子,江昀言立马安抚地也摸了摸它的头。 大型超市里人山人海,到处张贴着红色福字,还放着“恭喜发财”的歌,年味十足。 纪驰舟推着购物车,江昀言走在他身侧,好奇地左右张望,他很少来这样充满生活烟火气的地方,心里觉得很是新奇。 “买点对联和福字吧?”江昀言在年货区停下,拿起一对带着可爱生肖图案的福字,眼神里带着询问。 纪驰舟看了一眼,点评道:“幼稚。” “哪有,明明很可爱啊。” 最终,带有“幼稚图案”的福字还是被丢进了购物车里。 经过零食区时,江昀言的脚步明显迟缓下来,下意识地就往车里放了几样他常吃的牌子。 纪驰舟没说话,只是等他放了好几包后,才慢条斯理地,一件一件地又捡了出来,放回货架。 “……” “垃圾食品,少吃。” “就过年这几天……”江昀言小声争取。 “不行。” 纪驰舟拒绝得干脆,但余光瞥见他微微嘟起的嘴,还是心软了一下,留了几袋看着比较健康的零食。 看着对方瞬间亮起来的眼睛,他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每天限量。” “纪驰舟,你真好。” 购物车渐渐被填满,除了吃的,还添置了新的杯子、一套同款的拖鞋、一对呆萌可爱的抱枕(虽然纪驰舟表示很难苟同)。 回到家,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归置好,陈炀的电话就追了过来,声音一如既往的热情: “驰舟,小江!晚上有空没?要过年了聚聚呗” 纪驰舟把手机拿远了些,看向江昀言,用眼神询问。 江昀言眉眼一弯,点了点头,对着手机提高声音:“欢迎呀。” 傍晚,陈炀果然风风火火地来了,门一开,就看到他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你们可爱的外卖小哥到了!” 江昀言赶忙接过,说不用带这么多,家里都有的。 陈炀是第一次来江昀言的家,于是忍不住先参观了起来,“哇塞小江,你这装修得也太好看了吧!比驰舟那个性冷淡风的公寓好看多了。” 江昀言笑笑,“还好,还好。” 陈炀闻到饭菜的香味,又开始夸道:“哇,好香,还是小江手艺好,这味儿正……诶??” 他话卡在半空,看着系着灰色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从厨房走出来的纪驰舟。 陈炀的眼睛瞬间睁大,僵在原地指着纪驰舟,“我,我靠。驰舟你……你居然会做饭?” 纪驰舟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然指望你来做?” 陈炀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换好鞋,蹭到正在摆碗筷的江昀言身边,压低声音,“小江,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会什么神秘的蛊术?能把我们驰舟从只会开会的少爷,调教成了,呃……贤惠人妻?” 江昀言被他逗得想笑,但还是认真地解释道:“其实他做得比我好。” 这时,听到动静的麦芽摇着尾巴从阳台冲了过来,高大威猛的身躯直接扑向陈炀,陈炀手忙脚乱地挡了一下,还是被扑倒了。 “哎麦芽!知道你想我了,但这是我的新裤子……冷静!” 陈炀起身后,又看到站在桌子上的小白猫,“小江,你还养猫了?” “嗯,它叫雪豆。” 陈炀来了兴趣,试图用火腿引诱它,但雪豆不为所动,甚至不屑地扭过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它怎么不理我呢?” 纪驰舟的声音从厨房飘来,“它嫌你蠢。” 陈炀:“……” 他悲愤地转向江昀言,“小江,他人身攻击。” 江昀言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把炸好的红糖糍粑推到他面前,“你先吃点这个垫垫。” 饭菜终于上桌,江昀言招呼着陈炀坐下,气氛变得热闹起来。 陈炀依旧话多,好几次逗得江昀言眉眼弯弯,笑着靠在纪驰舟的怀里。 又聊了一会,陈炀忽然举起酒杯,眼神变得正经。 “驰舟,小江,”他的声音带着难得的郑重,“说真的,我认识驰舟这么多年,从没见他像现在这样……像个人。” 这话听起来像骂人,但在场的都懂。 “他以前吧,优秀是真优秀,但也是真的冷漠,身边也没几个朋友。”他说着,自己先喝了一口,“我有时候都觉得,这家伙是不是根本没有正常人的感情。” 他的目光转向江昀言,带着发自内心的感谢,“但是小江,你出现了,你看他现在,”他指着脸色依旧平静的纪驰舟,“居然会亲自下厨房,还会笑了……我是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能看到我们纪少爷,沾上这么浓的烟火气。” 陈炀的声音有点哑,他用力眨了眨眼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再次高举酒杯: “这杯我干了!就敬……敬你们美好的爱情,祝你们俩,永远都这么好!”他说完,真的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餐桌上安静了一瞬。 江昀言的眼眶有点红,有点不知道说什么,“谢谢你,陈炀。” 纪驰舟竟然也难得的没有再怼他,只是伸出了手,在餐桌下和江昀言的手十指相扣,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江昀言收拾好情绪,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手里还提着一些年货和水果。 江昀言有些意外,“叔叔?您怎么来了?” “顺路过来看看你,给你送点东西。”江逞温和地笑着,目光越过江昀言的肩膀,看到了客厅里其乐融融的景象,目光掠过纪驰舟时,有些略感诧异。 江昀言主动朝屋内的两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叔叔。” “叔叔好。”纪驰舟解下围裙走了过去,他礼貌地接过江逞手里的东西,动作自然得体。 陈炀也赶紧站起来打招呼:“叔叔好!” 江逞笑着摆手,“好好,你们年轻人聚会,我没打扰吧?” “没有没有,叔叔您快请进,正好一起吃饭。”江昀言连忙把叔叔让进来,添了一副碗筷。 江逞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有些惊讶地问:“这些是……?” “都是驰舟做的。”江昀言解释道,语气里带着小小的骄傲。 江逞看向纪驰舟,认可道:“纪同学真是……多才多艺。” 纪驰舟面色不变,替江逞倒了杯酒:“叔叔过奖了,家常便饭而已。” 吃饭时,江逞随口问起纪驰舟学业和未来的打算,纪驰舟虽然答得简洁,却句句清晰沉稳,透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 江逞静静听着,偶尔点头。而陈炀则在旁边,时不时插科打诨,吹嘘着纪驰舟在学校的“丰功伟绩”,试图在长辈面前给好兄弟挣面子,虽然大部分都被纪驰舟冷淡的眼神制止了。 江昀言看着这一幕,心里觉得无比充盈——他的爱人、亲人、朋友,都在身边,这是他这辈子所能想到的最圆满的画面。 饭后,纪驰舟挽起袖子,再次走进了厨房,江昀言想去帮忙,被他轻轻推了出来,“陪叔叔聊天。” 江逞看着厨房里纪驰舟忙碌而挺拔的背影,又看了看这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家,目光最后落在身边眉眼间都透着幸福的侄子身上,似乎想说什么,但他只是端起了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最终什么也没说。 时间不早了,陈炀率先告辞,笑着说不打扰他们的甜蜜生活。 江逞也起身准备离开,江昀言和纪驰舟送他到门口,在玄关换鞋时,江逞对江昀言说:“昀言,送送叔叔。” 江昀言看了纪驰舟一眼,点点头,跟着江逞走出了门。 楼道里很安静,江逞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褪去了惯常的温和笑容,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忧虑。 “昀言,你和他相处得还好吗?” “很好。”江昀言毫不犹豫地回答,眼神很是坚定,“您也看到了。” “我看得出来,他是个很出色的年轻人。”江逞叹了口气,“但是纪家的情况,你可能不太了解,他们家规矩多,是非更多……" 他顿了顿,多了几分语重心长,“叔叔不是要干涉你的选择,只是,纪驰舟是纪家的继承人,他肩上的担子太重,将来要面对的压力和选择,不是普通人能想象的。” “你心思单纯,身体又……叔叔只是担心你,怕你以后会受委屈,会难过。” 江昀言安静地听着,未发一言,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他明白叔叔的担忧,那些关于纪家的传闻,他也并非一无所知。 他抬起头,对江逞露出一个坚定的笑容,“叔叔,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纪家怎么样,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纪驰舟这个人,他很好,真的很好,我相信他。” 江逞看着他眼中对那个人的信任和爱意,所有的话似乎都堵在了喉咙里,最终,他只是轻轻拍了拍江昀言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好,你相信他,叔叔就相信你的选择。但是昀言,无论如何,要照顾好自己,别委屈了自己,知道吗?如果发生什么自己不能面对的事,一定要来跟叔叔说。” 江昀言感觉眼眶有些发热,“嗯,我知道了,谢谢叔叔。” 送走叔叔,江昀言回到屋里,心情不像刚才那样轻快了,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他感觉心里有些堵得慌。 纪驰舟刚收拾完厨房,正用毛巾擦着手,看到他回来,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有些低落的情绪。 “怎么了?” 江昀言摇摇头,没说话,只是上前一步,伸出手臂抱住了纪驰舟的腰,“没什么……抱一会儿。” 他想要通过这个拥抱来寻求一些安心。 纪驰舟顿了一下,随即回抱住他,“不舒服?” 江昀言在他怀里摇头,抱得更紧了些。 纪驰舟不再追问,只是安静地抱着他,任由他汲取着怀里的温暖。房间里很安静,彼此的心跳声似乎都被放大了。 过了好一会儿,江昀言才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问: “纪驰舟,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纪驰舟动作顿了一下,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为什么这么问?” 江昀言抿了抿唇,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你很优秀,你的家庭……父母他们,会接受我吗?” 他终于问出了这个一直埋藏在心底、不敢轻易触碰的问题。 纪驰舟看着怀里人低垂的脑袋,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沉重的问题,而是抬起手,轻轻托起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相信我吗?” 江昀言看着他的眼睛,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信。” 纪驰舟深邃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翻涌了一下,又很快归于平静,他把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在上面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这就够了。” 江昀言听着他的低沉而平稳的声音,透过胸腔传来,心里莫名觉得令人安心。 夜色渐深,城市却并未完全安静下来,远处隐约传来了零星的鞭炮声。 “想去看烟花吗?”纪驰舟忽然问。 江昀言从他怀里抬起头,“现在?” “嗯。天台应该能看到一些。” 他们披上外套,走上了公寓的天台,冬夜的寒风扑面而来,江昀言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纪驰舟展开手臂,将他整个裹进自己宽大的外套里,从身后拥住他。 城市的夜空被霓虹灯映成暗红色,突然,一道银光窜上天空,在抵达最高时,“嘭”地一声绽开,化作万千流金,绚烂地点亮了一小片天际,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远远近近,此起彼伏。 每一朵烟花炸开的瞬间,光芒都会照亮纪驰舟沉静的侧脸和江昀言仰望着夜空带着惊叹的眸子。 在又一簇烟花在他们在他们正前方绽放,将彼此的脸都照亮时,江昀言转过头,看向纪驰舟。 而纪驰舟也正低头看着他。 他们的目光在绚烂的夜空下交汇,无需任何言语,纪驰舟低下头吻住了江昀言的唇。 这个吻微凉却又无比炽热,不同于平日里温柔的厮/磨,而是充满了一种确认般的力度。 纪驰舟的手紧紧箍着他的腰,怀里的人微微战栗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对方滚烫的爱意与占有欲。 江昀言闭上眼睛,顺从地启开齿关,任由对方的舌/尖与自己纠缠,双手无力地攀附着他坚实的手臂,从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 烟花在身后不断炸响,却又仿佛万籁俱寂,只剩下唇齿间的水声和彼此失控的心跳。 …… 回到温暖的室内,纪驰舟将江昀言ya在门上,额头相抵,呼吸依旧有些粗重,灼热地喷洒在他的脸上。 江昀言脸颊绯红,眼睫上还沾着在外面被激出的生/理/性泪水,眼神湿漉漉的,里面是全然的依赖。 “纪驰舟……”他轻声唤他。 …… 江昀言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只记得自己最后迷迷糊糊醒来时,看到了纪驰舟正专心地给他ca拭着身体,于是又放心地睡了过去。 只是,在那沉睡的意识里,叔叔忧虑的眼神和绚烂的烟火,还有纪驰舟温暖的拥抱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美好却易碎的梦。 第26章 谈判 新年的第一天,纪驰舟很早就醒了,他看着怀里依旧处在睡梦中的人,有片刻的恍惚,昨夜绚烂的烟火和肌肤相亲的温热仿佛还未散去。 手机在床头柜上无声地震动起来,纪驰舟的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他小心地抽出手臂,拿起手机走到客厅才接通。 “妈。” “小舟,新年快乐。”许妍的声音依旧温柔,“今天……回家一趟吧,一起吃个团圆饭……你爸爸他也在家。” “知道了。” 挂了电话,纪驰舟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望着楼下已经开始热闹的街道,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当他回到卧室时,江昀言已经醒了,正揉着惺忪的睡眼,“你今天要回家吗?” 纪驰舟实话实说,“嗯,回去吃个饭。” “好,早点回来。” 纪驰舟俯身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等我。” 纪家老宅坐落在半山,今日院子里张灯结彩,忙碌的佣人比平日里多了一倍。 纪驰舟到时,许妍正指挥着佣人摆放花瓶,看到他,她脸上立刻绽开和蔼的笑容,“小舟回来了!”她拉着儿子的手,眼神很是慈爱。 正厅里,纪文斌穿着深色的正装,正坐在主位沙发上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听到动静,只是从喉间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单音:“嗯。” “爸。”纪驰舟规矩地站定,叫了一声。 纪文斌没有回应,连头都没抬,只是对他摆了摆手,算是打过了招呼。 餐桌上坐的人不多,只有四五个较为熟络的亲戚,他们大多将话题对准了纪驰舟,从天气问到学校生活、公司事业,纪驰舟有问必答,语气沉稳却疏离。 纪文斌偶尔会插入一两句,问某个他交代过的项目情况,言语算不上亲热,纪驰舟对答如流,让人挑不出错处。 饭后,纪文斌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纪驰舟身上,“你,跟我到书房。 书房的门关上,隔绝了院子里的喧嚣。 纪文斌坐在宽大的桌子后面,却并没有让纪驰舟坐的意思,他身体微微后靠,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 “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纪驰舟站在书房中央,未发一言。 “看来是还没分开。”他用的是陈述句。 “是。”纪驰舟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任何闪躲,“我们不会分开。” “所以,你今天回来,是打算继续挑战我的耐心?” “我是来和您沟通的。”纪驰舟纠正了他的用词,语气不卑不亢,“我希望您能尊重我的选择。” 纪文斌向后靠在宽大的皮质椅背上,眼睛微微眯起,“沟通?”他重复着这个词,“你站在这里,用通知我的语气,跟我说‘沟通’?” “别告诉我,你所谓的沟通就是准备一条路走到黑。” 纪驰舟依旧站得笔直,迎视着父亲的目光,“我是在向您证明,我的选择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 “深思熟虑?”纪文斌极轻地笑了一声,“用纪家继承人的身份,去赌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关系?” “所以,我需要一个机会来证明我的能力足以覆盖任何私人层面的无端质疑。”纪驰舟的声音沉稳,抛出了他真正的筹码,“城东的分公司已连续亏损七年,是集团财报上的一个污点,也无人愿意接手。” 纪驰舟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我来解决它。” 这个提议显然超出了纪文斌的预料,他盯着儿子看了半晌,缓缓说道:“就凭你?你现在的心态,能专心做事业?” “正因为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以及需要付出什么。”纪驰舟无视了他的质疑,“半年。给我半年时间,我能让城东分公司扭亏为盈,并且年度利润进入集团下属分公司前三。” “我知道,集团内部一直有声音质疑我是否担得起这个位置,认为您对我的任命更多是出于血缘而非能力,现在,正好有个机会可以一举两得,祛除了一块顽疾的同时,也平息了那些非议。” “而我的条件只有一个,我的私人生活,不容干涉。” 他略微停顿,让父亲权衡这其中的利弊,然后才抛出后半句,“如果我失败了,我会如您所愿,接受您的一切安排。” “包括我的婚姻。” 话音落下,书房内静默了一瞬。 纪文斌脸上的怒火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打量,许久,他才缓缓靠回椅背。 “翅膀硬了,都敢跟我做交易了。”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凭什么要接受你的条件?就算我不同意,你依然是我的儿子,依然是纪家的继承人。” 纪驰舟似乎早已料到有此一问,他平静地迎上父亲的目光,“那么您得到的,将是一个永和您远心存芥蒂的继承人。” “父亲,您教我,管理和商业的本质是控制和效率,一个内心充满抗拒的执行者,会是集团最有效率的选项吗?” “呵。”纪文斌终于嗤笑出声,摇了摇头,眼神复杂,“纪驰舟,我今天还真是重新认识你了。” 他知道儿子的性格,这些年看似循规蹈矩,说一不二,实则一身反骨,如果逼得太紧,真不好说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一个江昀言,倒是把你逼成了破釜沉舟的赌徒。”他最终开口,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讽刺,“行,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他站起身,走到纪驰舟面前,两人身高相仿,气势上竟一时难分伯仲。 “半年时间,记住你的承诺。我要看到实实在在的成绩,而不是小聪明。”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别让我失望,更别……让集团的人看笑话。” “我不会。”纪驰舟的回答简洁有力。 他没有再多言,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书房,走廊的光线有些暗,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几分。 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江昀言之前发来的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去,纪驰舟点开对话框回复: ——快了。 第27章 约会 晚上两个人准备在外面吃。 雪刚停,路面有一些积雪,这条通往主街的小径有些窄,还没来得及清扫,江昀言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认真。 纪驰舟跟在他身后半步,看着他张开手臂全神贯注保持平衡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像只企鹅。” 江昀言没反驳,权当对方是在夸他可爱了。不过没一会他就感觉到身后有有人隔着厚厚的羽绒服,轻轻捏住了他后面的衣领,以防他不小心摔倒。 他感觉心里暖暖的。 等到终于出了窄路踏上宽阔平整的人行道,纪驰舟松开他的衣服,朝他摊开手掌,江昀言顺从地自己的手塞进对方掌心。 “为什么你的体温总是这么高?”他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忍不住问。 “正常人的体温。” “?”江昀言侧头看他,“那我不正常吗?” 纪驰舟也侧过头,视线在他被冷风吹得微红的鼻尖上停留了一瞬,一本正经地回答:“嗯。你不正常。” 他捏了捏他微凉的手指,“因为你是雪人。” 江昀言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自己的微信头像就是一个圆头圆脑的小雪人。 “……那你还牵着我,不怕我化掉吗?” 纪驰舟反问:“那你昨天晚上怎么没化?” 他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对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然后瞬间涨红了脸,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两人进了一家看着很有格调的餐厅,里面暖气开得很足,江昀言取下围巾放在了座位旁边。 侍者递上两份菜单,上面全是英文,连图片也没有。 纪驰舟接过自己那份,却没有翻开,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正低头研究的江昀言。 “看得懂吗?”他语气平淡地问。 江昀言从菜单里抬起头,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小看人,自信地回答:“当然,我英语六级可是考过了的。” “哦。”纪驰舟漫不经心地翻开自己那份菜单,“我雅思9.0。” 江昀言:“……” “你真棒?” 纪驰舟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嗯。” 江昀言纠结了半天,手指在“Dessert”那一栏流连忘返,一个主食没点,倒是先把甜点勾选了好几样。 见纪驰舟盯着自己看了半晌,他才后知后觉地忙补充道:“主、主食要黑椒牛排。” 纪驰舟没说什么,只是对侍者微微颔首。 菜品陆续上来,小巧精致的蛋糕和冰淇淋杯率先占据了桌面,江昀言眼睛一亮,拿起叉子就准备向诱人的熔岩蛋糕下手。 刚吃到一半,盘子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端走了。 江昀言抬头,嘴里还含着叉子,“……?” 纪驰舟将蛋糕盘子放到自己手边,“不准备吃主食了?” “要呀。”江昀言试图去够盘子,“我吃得下。” 纪驰舟抬手轻挡了一下他的动作,眼神里写满了怀疑,“你的胃口还不如雪豆。” 江昀言争取失败,看着远离自己的蛋糕,蠢蠢欲动。见纪驰舟已经拿出手机,似乎开始回复邮件,他便放下叉子,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地盯着对方看。 过了大约一分钟,纪驰舟似有所感,从屏幕前抬起头,对上他那双专注又带着点小委屈的眼睛。 “你看我做什么?”纪驰舟问。 “我不能看吗?”江昀言理直气壮地反问,话到嘴边又打了个转,“你是我……”说到一半,他猛地刹住。 纪驰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追问道:“我是你什么?” 正在这暧昧又尴尬的时刻,服务生及时出现,端来了剩下的菜品。 “两位先生,您们的菜上齐了,请慢用。” 江昀言立刻坐好,假装专注地开始切割牛排,纪驰舟看了他发红的耳朵,没再追问,将手机放到一旁,也开始用餐。 江昀言切下一块牛排送入口中,味道意外地好,满足地眯了眯眼,他下意识叉起一块递向纪驰舟,“这个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不要。” “为什么?真的很好吃。”江昀言举着叉子没动。 “我自己有。” “可是你的味道跟我不一样。” 看着对方执着的眼神,纪驰舟勉为其难地品尝了一下。 “怎么样?” “一般。” 吃完饭走出餐厅,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比来时更大,纷纷扬扬。 两人并肩走在覆着薄雪的人行道上,江昀言看着两人呼出的白气在空中交汇,心里被淡淡的暖意填满。 “接下来去哪?” 纪驰舟看着前方的飘雪,平静地说:“看电影。” 江昀言愣了下,随即想起之前那场因故未能看完的电影,心里升起一种别样的情绪。 “纪驰舟,我们是在约会吗?” 纪驰舟看了他一眼,“不是。” “哦。” 没一会,他又听见对方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过,你可以当成是。” 江昀言低头看着洁白的雪地,上面印下了一串并行的脚印,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看这场电影的人不算多,要开场时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到了。 “这是个什么类型的电影?” “不知道,随便选的。” 很快,电影开场,江昀言看的很认真,看到最后,甚至红了眼眶。 这是一部关于“阿尔兹海默症”的电影,电影的主角是一对情侣,女主患病后便忘记了很多事,忘了和男主结过婚、忘了他们一起去过的地方,可她每次失忆,却都记得,男主是她的爱人。 片尾曲的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影厅内灯光亮起,观众开始退场,他却依旧坐在原位,仿佛还沉浸在电影世界里。 纪驰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直到人走得差不多了,才低声说:“走了。” 江昀言回想着刚才的情节,忍不住开口:“她什么都忘了,忘了婚礼,忘了他们一起去过的地方,甚至忘了他的名字……可每次看到他,还是会笑,会下意识地靠近。” “嗯。” “记忆都消失了,”江昀言继续说着,“支撑着‘爱’这种情感的,到底是什么呢?如果连共同经历的证明都没有了,爱本身,还能独立存在吗?” 这次纪驰舟沉默了片刻,两人停在路口等红灯,雪花在他深色大衣的肩头积了薄薄一层。 “记忆是记录,爱是本能。” 江昀言转头看他。 “记得很好,忘了也没关系。”纪驰舟抬手拂去了他衣服上的积雪,“只要本能还在。” 绿灯亮了,他迈步向前,江昀言也跟了上去。 “就像人冷了会靠近热源,渴了会寻找水吗?”他问。 “嗯。” 如果爱是一种刻在灵魂里的本能,那么即使理智崩塌,记忆消散,身体和灵魂依然会循着那份温暖而去。 纪驰舟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揣进了自己大衣的口袋里,“冷了,靠过来点。” 江昀言顺着他的力道靠近了些,两人手臂贴着手臂,互相交换着体温。 雪无声地落下,覆盖了来时的脚印,却盖不住掌心传递的温度。 回到家洗去一身寒气,江昀言先躺进了被子里,侧身看着纪驰舟关掉大灯,只留一盏昏黄的床头灯,然后在他身边躺下。 他悄悄往那边挪了挪,手臂轻轻挨着对方的手臂,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体温。 然而,他此刻却毫无睡意。 其实今天上车的第一时刻,他就注意到了纪驰舟眉间的一抹疲色。他是个对情绪变化很敏感的人,直觉今天对方回家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他想问,今天是不是累着了、一切都还顺利吗、有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可当时话到嘴边,他还是没有问。 夜晚是个私密的时间点,也让人更加感性,他忽然生出了一丝勇气,忍不住想要去询问这些问题的答案——倒不是因为什么窥私欲,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他们应该一同面对。 他还没问出口,纪驰舟倒是先说话了: “怎么了,睡不着?” “嗯……”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在黑暗中极轻出声,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今天回去……还顺利吗?” 昏暗中,江昀言对上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那里映着一点微弱的光芒,看不清情绪。 “怎么,怕我回去被欺负?” 江昀言有些窘迫,下意识想否认:“我没有……” 纪驰舟却捏了捏他的耳垂,声音带着一丝倦意,“想问什么,直接问。” “你是不是早就跟他们说了……你和我的事?” “嗯。” 江昀言的心跳的快很快,呼出一口气,让自己缓了一下,才继续问:“那他们……有没有什么反应?” 纪驰舟将他揽得更近,盯着对方湿漉漉的眼睛,“能有什么反应?我决定的事,谁也干涉不了。” “哦……” 过了会,他又听见对方补充道:“要真有什么,你现在还能安稳地躺在这?” 江昀言脑子转得慢,在黑暗中反应了好一会。所以……他的家人不仅知道了他们的关系,而且选择了接受。即便过程可能不尽完美,但最终的结果是,他被认可了。 江昀言这下甚至忘了回答,或者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看着对方那双认真的眼睛,慢慢红了眼眶。 他把头埋在对方的颈窝,久久没有动作,过了好一会,才听到他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纪驰舟,我好高兴…… 纪驰舟摸着他的脸,指腹擦过他有些湿润的眼尾,“怎么这么爱哭。” “不是爱哭,”江昀言小声辩解,声音还带着一点鼻音,“是……太高兴了。” 他从未奢望过能这样顺利地被接纳,更害怕因为自己让对方与家人产生隔阂,而现在,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化作眼底止不住的湿意。 “知道了。”纪驰舟将他往怀里又带了带,低沉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令人安心,“睡觉。” 第28章 失重 寒假一晃而过,开学后,纪驰舟没怎么去学校了,而是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公司。 江昀言能感觉到纪驰舟比之前更加忙碌,对方很少主动倾诉工作中具体的困难,习惯将压力内化,只在取得关键性进展时,才会看似随意地提起一两句。 每当这时,江昀言的眼睛就会亮起来,不管多晚,他都会开一瓶好酒或是精心准备一顿宵夜,用他自己的方式为纪驰舟庆祝。 不过看着纪驰舟忙碌的那些时候,他心里还是想替对方做点什么,他也跟对方提了这个想法。纪驰舟当时听到后只是质疑他没有经商的才能,但后来还是会在遇到问题时听他的看法,有时候他的一些独特的见解也真的被采用了。 尽管不多,但江昀言还是很开心自己终于为对方做了点什么。 大四最后一学期,课业压力并不重,于是江昀言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创作,他带着作品参加了很多地方的艺术展览,名字开始在小圈子里被人熟知。他在社交媒体上了个账号,因几次展览的曝光积累了不少的粉丝,有时间的话,他也会接几个设计稿赚些稿费。 一个周末的午后,他们窝在沙发里一起选着房子,讨论着未来家的模样。 “这个房间的落地窗光线很好。” 纪驰舟建议道:“可以给你做画室。” “客厅的沙发选什么风格呢?” “材质耐磨就行了,不然会被麦芽抓坏。” 旁边的大狗好像听懂了一样,立马叫了两声以表抗议。江昀言笑着靠在纪驰舟怀里,安慰说麦芽最乖了。 纪驰舟如果不忙的话,也会陪他去看展。 他会小声且兴奋地给纪驰舟讲解,从作者讲到构图、配色、和背后的一些故事。 纪驰舟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那些画上,也落在身边人神采飞扬的脸上。 但后来江昀言发现对方也并不是完全不懂。 有一次,他对着一件作品足足讲解了十分钟,纪驰舟一直沉默,直到他说完,才淡淡开口,说他讲错了一个小地方。 江昀言愣住,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你……你原来知道啊?那我还给你讲了这么久……” 纪驰舟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嗯。但我喜欢听你讲。” “哦……” 他就低下头不说话了,心里被一种温热的情绪填满。 他现在最期待的就是周末,纪驰舟通常会在家办公,而他也没有课。 纪驰舟在书房处理邮件和文件时,江昀言就会坐在舒适的沙发上抱着一本书,或者拿着他的平板电脑画稿。他会很自然地把腿搭在纪驰舟的膝上,纪驰舟的一只手放在键盘上敲击,另一只手则会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的小腿或脚踝。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们不说话,也互不打扰,他却在这种静谧的时刻中体验到无比的舒心和幸福。 周日下午,他们通常会去逛超市。 江昀言会拿着清单认真地对比货架上的商品,偶尔会因为纪驰舟把他偷偷放进购物车的零食面无表情地放回货架而小声抗议,又会因为对方最终妥协,允许他拿一小包最爱吃的零食而眉眼弯弯。 “纪驰舟,这个牌子的酸奶在打折!” “想买就买。” “这个玩偶好像你啊。” “像你。” 对话琐碎而日常,但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种他们是世间最普通一对爱侣的感觉。 偶尔,他俩也会和陈炀,以及他的一些关系不错的朋友聚餐。陈炀会在饭桌上大声“控诉”纪驰舟重色轻友,然后又凑到江昀言身边,好奇地问他最近又画了什么新的作品。 叔叔江逞时常会打电话来,语气里总带着不变的关切。 “昀言,最近怎么样?” “叔叔,我一切都好。”江昀言的回答每次都是这句话,他分享着自己学业上的进展,艺术上的小成就,语气轻快。 江逞在电话那头安静地听着,最终只是温和地说:“那就好,那就好,照顾好自己。” 生活似乎真的排除了万难,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他偶尔会看着窗外发一会儿呆,心想,这大概就是他此生所期待的圆满吧。 接近年中的那段日子,纪驰舟变得越来越忙,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好几次,江昀言在沙发上从黄昏等到深夜,最终沉沉睡去,只在睡意朦胧中感觉到有人为他盖好毯子,然后一个带着凉意的吻会落在他额头上。 他独处的时间变得多了起来,也开始清晰地感知到一种变化——对纪驰舟的依赖越来越强烈。不过,这种感觉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像一种温和的戒断反应,只要纪驰舟回来,一个抱,一个亲吻,便能轻易抚平。 他会强撑着睡意,等对方洗漱完毕带着一身水汽躺下,然后立刻手脚并用缠上去,将脸埋在他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对方的气息,一整晚都不愿松开。 当他清晨在生物钟作用下醒来,意识模糊间总能感觉到自己被紧紧圈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纪驰舟的声音会在他耳边响起: “还早,你再睡会儿,我去公司了。” 醒来后,他会独自在床上发很久的呆,身边空荡的位置还残留着余温,而现实中却已没了那人的身影。然后,他才慢吞吞地起身,开始一天的工作。 是病吗。他似乎真的很久没去想过那个字眼了,它太陌生了,陌生到让他感到一阵短暂的恍惚。 他理解纪驰舟的忙碌,对方的那个项目正处在最关键的时候,他告诉自己这没什么,纪驰舟已经够辛苦了,他不能再用自己的情绪去打扰他,增添他的负担。 他开始偷偷加大药量,他以为可以控制,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空洞感和焦躁并没有缓解,反而像藤蔓遇到了雨季般疯狂地滋长起来。 他开始感到心慌。如果连药物都无法安抚,他该怎么办。在这种状态下,他又忍不住自怨自艾了,为什么自己要生病呢?他真的好恨。 这个字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成为了他所有不安与痛苦的根源,日夜禁锢着他。 他的人生仿佛被分割成两个部分——“生病”的他,和“努力不像个病人”的他。 可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道枷锁松动了? 是纪驰舟第一次在图书馆,面对他递过去的红豆面包,没有露出怜悯或诧异,只是平静地说“谢谢,不用”的时候? 是那次深夜他没打到车,纪驰舟主动说要送他回家,还因为担心他出事而把他送到家门口的时候? 还是那个雨天的伞下,纪驰舟不容分说地接过伞柄,让冰冷的雨水被彻底隔绝在外的时候? 江昀言发现,当他的生活被具体的、温暖的、充满期待的事物——被学校的课业、被超市采购清单上的酸奶牌子、被周末看房时关于床垫软硬的争论……一点点填满时候,他不再需要时刻去警惕、去对抗、去思考自己“正不正常”。 他只是在生活,和他爱的人一起。 他需要的药从来就不是简单的身体触碰,是纪驰舟这个人,用他独特的爱,一点一点,缝补了他不幸人生的裂缝。 纪驰舟并非毫无察觉,他敏锐地发现了江昀言近来格外的粘人,那双总是清澈温和的眼睛里,偶尔会闪过一丝脆弱。 项目已近尾声,各方压力汇聚,他不敢有丝毫松懈。但每次深夜归家,看到沙发上那个蜷缩着等待他的身影,或者在睡梦中无意识紧抓着他衣角的手,他的心总会又酸又涨,充满了难言的怜惜与愧疚。 他只能在有限的独处时间里,用行动尽力弥补,在夜里将对方更紧地拥入怀里,仿佛要将彼此融为一体。 他知道渴肤症对伴侣陪伴的需求极高,一次温存过后,他抚摸着江昀言汗湿的头发,语气郑重:“如果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江昀言在他怀里,像只被顺毛的猫,乖巧地点头,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和沙哑: “嗯,知道了。” 他答应了,却从未履行。 在一个格外漫长的夜晚,等待变成了煎熬。江昀言已经吃了加倍的药,怀里紧紧抱着纪驰舟常穿的一件衣服,将脸深深埋进去,试图汲取对方残留的气息。 可是没有用,那股从骨头缝里透出的寒意和躁动无法驱散。 手机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屏幕暗了又亮。他真的好想纪驰舟,想到心脏都微微发疼,他不需要太多,哪怕只是一个拥抱,或者只是听听他的声音。 但理智反复告诫他,纪驰舟现在很忙,也许在进行某个重要的会议,也许在进行一场艰难的谈判。他已经那么累了,自己不能再成为他的累赘,不能让他分心。 可是,真的好难受。理智的堤坝在情感的洪流冲击下摇摇欲坠,最终,渴望压倒了一切,他手指颤抖着按下了那个号码。 第29章 礼物 响铃不过五秒,他就想放弃了,但还没按下挂断键就被接通了。 “江昀言?”纪驰舟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听到他声音的瞬间,江昀言的理智回笼了大半,到嘴边的求助被咽了回去,“没事……就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纪驰舟回答,背景里隐约传来一个模糊的人声:“纪总,合作协议初稿已经拟好了,请您过目。” 江昀言立刻说:“你先忙吧,我……我等你回来。” 纪驰舟那边沉默了几秒。 他太了解江昀言了,在他工作的时候,对方最多只会给他发消息,非必要绝对不会主动打电话。这有些反常。 “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江昀言矢口否认,声音甚至刻意轻松起来,“就是想你了。” 纪驰舟握着手机,最终只说:“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他看了一眼桌上厚厚的文件,却没有接过,“剩下的明天再看。”说完,拿起外套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推开家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那个预想中等待的身影。纪驰舟的心没由来的一空,他快步走向卧室,看到床上隆起一个团,周围堆叠着他许多的衣服,里面的人蜷缩着一动不动。 纪驰舟几步上前小心地将人从衣服堆里捞出来。江昀言的状态很不好,脸上布满未干的泪痕,手臂上布满了自己抓挠出的红痕,触目惊心,万幸,他似乎只是用这种方式缓解,没有做出更极端的伤害。 纪驰舟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一遍遍抚摸着他的后背,声音低沉而急切地唤着他的名字:“江昀言,我回来了,没事了,看着我……” 江昀言意识有些涣散,在他怀里轻轻颤抖,过了好一会儿,眼神才慢慢聚焦,认出了他,“纪驰舟……”他呜咽着,“我好想你……好难受……” 他一直哭,眼泪迅速沾湿了纪驰舟的衬衫前襟。 纪驰舟只是不停地安抚他,亲他的脸,吻去他眼角的泪,像哄小孩一样哄他。 等到怀里的人哭声渐歇,只剩下细微的抽噎,身体也不再那么僵硬,纪驰舟才小心地将他放平,替他盖好被子,柔声道:“等我洗个澡,很快,好吗?身上凉。” 江昀言像是在思考,或者说他现在反应很慢,过了会才点了点头,湿润的眼睛一直追随着他。 纪驰舟很快洗完了澡,带着一身温热的水汽躺进被子里,身旁的人立刻循着本能缠绕过来。 纪驰舟将他整个圈进怀里,用体温和紧密的拥抱将他包裹,他能感觉到怀里这副身躯细微的颤抖。 “还难受吗?”他摸着他的脸,轻声问。 江昀言却没回答,而是哽咽着说: “纪驰舟,我不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纪驰舟动作一顿,眼神闪过一丝心疼。 “没有。” 怀里的人似乎并没有相信这个答案。 纪驰舟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亲了亲他的唇,叫他:“江昀言。” 对方抬起发红的眼睛和他对视。 “如果我生病了,很严重的那种,你会抛下工作回来照顾我吗?” 江昀言没有犹豫地回答:“会……” “那我的选择,跟你是一样的。” 怀里的人不再说话了,只是感觉自己因为对方这句话,好像终于能呼吸一点了。 过了好一会儿,在纪驰舟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那人小声却小声地叫他: “纪驰舟。” “怎么了?” 江昀言抬起头,轻声说: “纪驰舟,我们做吧。” 纪驰舟沉默了一瞬,指腹擦过他微湿的眼角,“现在?你的状态不好,下次再做。” 然后,他就看到对方因为自己这句话又红了眼眶,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沾湿了他的指尖。 “为什么?”江昀言的声音带着哽咽,逻辑在情绪中变得混乱,“你不想吗?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不是。”纪驰舟立刻否定,声音哑了几分,“是怕你受不住。” “不会的。”江昀言摇头,他执拗地追问:“做吗?” 江昀言的泪水流得更凶,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心理的酸楚。身体和心理的空洞仿佛正在被一点点填满,他哭着要求对方再中点。 …… 纪驰舟侧过头,轻柔地吻去他眼角的泪,将他揽入怀中,低声说: “睡吧。” “我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卧室里的光线还很昏暗,纪驰舟已经醒了,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江昀言仍在沉睡着,呼吸轻且均匀,昨晚哭过的痕迹已经消失不见,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 纪驰舟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看了很久,直到房间渐渐明亮起来。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第一声震动,他很快伸手按熄了闹铃。 但怀里的人还是被这细微的动静惊扰,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初醒的眸子带着些许迷茫,但昨晚的脆弱已然消失不见。 他的的目光慢慢聚焦在纪驰舟脸上,下意识地就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下巴: “早安,纪驰舟。” “嗯。”他应了一声,手臂收紧了些。 纪驰舟像往常一样起身洗漱,准备早餐,并未提及昨晚的事。 江昀言虽然看似恢复了正常,但纪驰舟并没有因此感到安心,这种时候留下来照看对方似乎是最合理的,也是情侣之间该做的。 但对方是江昀言,他便不能这样做。即便他很想。 出门前,纪驰舟替他理了理有些翘起的头发,“我走了。想我了,记得打电话。” 江昀言站在门口,唇边漾着温顺的笑意,点头:“好。” 门轻轻合上。 江昀言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驶离,直到汇入车流再也看不见,才轻轻吁出一口气。 那晚的失控似乎真的只是一个偶然插曲,接下来的几天,江昀言一如往常。 他会在家画画,去学校上课,有时也会牵着麦芽去附近的公园散步,还会拍下大狗追着蝴蝶跑的蠢萌样子发给纪驰舟。他也会在对方回家后,窝在沙发里小声地向他吐槽某个难缠的甲方。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正轨。 但一想起那晚对方发病的状态,纪驰舟就觉得难以安心,于是,在一个工作日的下午,他主动去找了江昀言的心理医生。 见到纪驰舟独自前来,Eileen有些惊讶,请他坐下后,她温和地问道:“我记得您,上次陪昀言来过?您是他的……” “我是他男朋友。” 纪驰舟坦然承认,随即便进入正题,他给Eileen说明了江昀言那晚偶然的发病、以及之后看似的正常、还有药瓶里明显减少的药量。 Eileen听得很专注,还追问了一些细节,比如江昀言最近的睡眠、食欲,以及这种“正常”状态下是否还有一些回避行为。 “我明白了……”Eileen斟酌了下用词,“昀言现在的状态……用专业的话来说,可以概括为‘疾病否认’。那晚的发病让他感到羞耻和恐惧,他害怕那种不正常的状态会破坏你们的感情,所以他极力地表现得正常,试图向您、也向自己证明他好了。” “他想摆脱病人的标签。” 纪驰舟安静地听着,眸色微沉,像是在思考。 她顿了顿,给出建议:“他现在就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直接安慰或施压都可能适得其反。您需要做的,是让他感受到,无论他是什么状态,在您这里都是被安全接纳的。” “好的,我知道了。” 在纪驰舟询问完病情,准备离开时,Eileen叫住了他。 “纪先生。” 纪驰舟停下脚步,回头。 “作为一个医生,我的话已经说完了,但作为一个看着昀言一步步艰难走到今天的人,我能否……以个人的身份,再对您说几句题外话?” 得到默许后,她缓缓说道: “那孩子……其实很让心疼,他用了很久很久,才勉强相信自己是值得被放在掌心的。” “所以,纪先生,如果您现在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怜悯,或者只是一时的冲动……我恳求您,现在就停下来,转身离开。您给他的任何一点不确定,都会成为击垮他的重锤。” 她的语气变得无比郑重,“但如果您的心意一如既往,那么请您务必……对他更有耐心一些。” “我明白了,谢谢您。” 从诊所回来后,纪驰舟不再刻意追问江昀言的感受,更多的是行为上的支持和陪伴。 某日,纪驰舟比平时稍早一些回家,路过甜品店时,买了江昀言最喜欢的蓝莓蛋糕。 到家时,江昀言正在摆弄阳台上的花花草草,看到纪驰舟手里的盒子,眼睛微微一亮,然后踮起脚在他唇角亲了一下,语气带着小小的雀跃:“你真好,纪驰舟。” 纪驰舟揉了揉他的头发,“吃完饭再吃。” “好。”江昀言乖乖应着,把蛋糕放进了冰箱。 晚饭后,两人坐在阳台上看风景,时不时闲聊一两句。 江昀言怀里抱着雪豆,有一下没一下地顺毛,说着今天发生的一些趣事,然后又说在展览上听到的某个八卦,纪驰舟侧头听着,偶尔回应一句“嗯”或“是吗”。 过了会,纪驰舟起身进了屋,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小方盒,把它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看着这个精致的小盒子,江昀言眨了眨眼,感觉自己的心跳毫无预兆地开始加速。 他半开玩笑地问:“这……这是什么?” “礼物。”纪驰舟回答地很简洁。 江昀言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打开了盒盖,黑色的衬垫上静静躺着一对铂金戒指,样式简单却很有质感。 他还隐约看到了细微的刻字痕迹,好像是两人名字的缩写。 一瞬间,他感觉眼前升起一片水雾,几乎要看不清纪驰舟的脸。 “不试试?” 听到这句话,他好像才回过神,“哦,哦……” 纪驰舟看他愣着,直接伸手取出其中一枚戒指,然后自然地托起他的左手,缓缓推入对方修长的无名指根部,尺寸竟是分毫不差。 然后,他伸出自己的左手,摊在江昀言面前,等着。 江昀言反应了几秒,才慌忙拿起盒子里另一枚戒指,学着他的样子,小心而郑重地套进了他的手上。 “好了……” “嗯。”纪驰舟收回手,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戒指,然后又抬眼看向他,补充道: “这只是一个象征,以后的婚戒,会比这个更好。” 江昀言彻底懵了,脑子里嗡嗡作响,下意识地重复:“婚戒?”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们……以后会结婚吗?” 纪驰舟看他一脸懵的样子,忍不住逗他,“不然呢?” “难道,你比较喜欢搞地下情?” “不是!”江昀言立刻否认,耳朵不受控制的红了。 他低下头,看着手上的戒指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所有的不安和阴霾,似乎都被这圈小小的戒指驱散了。 第30章 暗流 六月中的时候,纪驰舟接手的那个公司终于有了实质性的改变,数据也开始由负转正,他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了些。 办公室内,纪驰舟言简意赅地汇报了近半年的进展:“目前公司已步入正轨,市场反馈良好,按照这个趋势,下个月就可以实现单月扭亏为盈。” 纪文斌翻阅着报表,只淡淡道:“总算有点样子了。” 纪驰舟微微颔首:“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直坐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许妍站起身,“文斌,小舟那脾气……知道后会不会……” “他知道又能如何?”纪文斌打断她,面色不愉,“他现在这点成绩,不过是小打小闹,还没那个实力跟我讨价还价。”他冷哼一声,“况且,出面的人又不是我,他就算要恨,也恨不到我头上。” 许妍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纪文斌端起茶喝了口,随意问道:“江家那边,怎么说?” “已经按你的意思接触过了,他们没什么好说的。” 纪文斌轻哼了一声,“还算识相。” 今天是A大举行毕业典礼的日子,纪驰舟也空出了半天时间,和江昀言一起来参加这场隆重的告别仪式。 两人领了学士服,在教学楼一间暂时无人的休息室里更换。 江昀言先换好,一转身,便看见纪驰舟正低头整理着学士帽的流苏,平日里冷峻的轮廓似乎也柔和了几分,透出一种青春的气息。 江昀言的目光像是被黏住了,忍不住在他身上流连。 “盯着我做什么?”纪驰舟头也没抬,却捕捉到了他的视线。 江昀言笑了下,很诚实地说:“因为你好看。” 纪驰舟终于抬起头,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他几步走到江昀言面前,俯身凑近,瞬间拉近的距离让彼此呼吸可闻,灼热的气息似有若无地拂过江昀言的颈侧皮肤,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 江昀言感觉自己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连耳根都悄悄漫上绯色。 他几乎以为纪驰舟是想要亲他。 然而,对方只是抬起手,指尖轻轻掠过他的耳廓,细致地将那顶方方正正的学士帽扶正。 “帽子歪了。” “……哦,谢谢。” 纪驰唇角勾了一下,“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没、没呀……”江昀言下意识否认,眼神有点心虚。 看他这副模样,纪驰舟眼底笑意加深,不再逗他,却还是就着极近的距离在他微热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江昀言彻底僵住,脸不可控制地发红。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 “驰舟,小江,可算找着你们……我靠!!” 江昀言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激灵,连忙和纪驰舟拉开距离,脸上的红晕迅速蔓延到了脖颈。 相比之下,纪驰舟则淡定得多,他只是微微皱眉看着门口的陈炀。 “我啥也没看到啊,真的!” 他挤挤眼,凑到江昀言身边,调侃道:“小江,脸这么红?这屋里空调是不是不太行啊?” 江昀言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 纪驰舟伸手,自然地揽过他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然后瞥了陈炀一眼,“典礼快开始了,走吧。” 陈炀嘿嘿一笑,也不在意,率先转身朝外走去。 纪驰舟低头,看着好像没没回过神来的江昀言,轻轻捏了下他的手,“走了。” 江昀言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有力的庇护,他轻轻点了点头。 “哇,终于穿上这身衣服了,没想到四年过得还挺快的。”陈炀感慨道,“小江,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啊?我想想,我应该会开一家画室吧……” “那挺好!我到时候要设计什么logo,一定来找你!” “好。”江昀言笑笑,“我给你便宜点。” 三人随着人群来到了操场,纪驰舟依旧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江昀言站在喧嚣的人群中,目光追随着主席台上那个身影上,纪驰舟穿着学士服站在麦克风前,总结着四年光阴,表达对未来人生的期许。 江昀言看着这样的他,有一瞬的恍惚,记忆不由自主地飘回大一的开学典礼。 那时,他和台下众多观众一样,只敢远远地仰望着,在散场后徒劳地寻找那个令他心动的身影。 而现在,他不用再费力去寻找了。 因为纪驰舟会跨越人海,坚定地走向他。 “啧,咱们纪大才子这魅力,毕业了也丝毫不减熟悉的啊!”陈炀自然地勾住纪驰舟的肩膀,又对着江昀言挤挤眼,“小江,以后可得看紧点,外面觊觎这家伙的狂蜂浪蝶可多了。” 调侃冲淡了江昀言心头的感伤,他弯了弯唇角,没说话。 纪驰舟不动声色地拂开陈炀的手,目光落在江昀言身上,“热不热?” 江昀言摇摇头,看着他额角细微的汗珠,下意识想抬手,但顾及到周围的人太多,又忍住了。 回程的路上,纪驰舟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对江昀言低声道:“公司的事。” 江昀言神色未变,体贴地说:“那你忙,我先回去。” “我让司机送你。” 江昀言摇了摇头,轻轻抱了一下他然后分开,“不用啦,我正好想去外面逛逛,买点东西。” 纪驰舟似乎想说什么,但电话那头催得急,他只来得摸了摸他的脸,然后上了车。 江昀言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消失不见,他独自沿着街道往回走,心底那点因他坚定走来而升起的暖意,渐渐被一丝空茫取代。 就在他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街口时,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他身边,后排车窗缓缓降下,里面是一个四五十的女人,气质雍容,看着很是贵气。 江昀言脚步一顿,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就是江昀言,是吧?”女人的声音很平和,但自带一种上位者的审视。 江昀言谨慎地点了点头,“我是。您是……?” “我是纪驰舟的母亲,许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