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芳华秦亮吕巽》 第九百七十六章 夜半轻语 当夜秦亮住在式乾殿,也睡得很早。 他其实感觉并没有那么累,毕竟今天一整天,只有下午金乡单独与他交谈。晚上也只有夫人羊徽瑜一人,被召到了式乾殿。除非一下子身边围着好几个妃嫔,不然他都没有多大压力。 洛阳宫的后妃们都相聚见过面了,秦亮也不想继续荒疏无度,暂时可以单独与妃嫔相处。 至于宫外还有三两人没顾得上,他也不急,反正人已经回到了洛阳。 天黑之后,只靠不太明亮的灯火照明,诸事不便。大多世人干脆连灯火都舍不得点,因此早睡才是绝大多数人的生活作息。 羊夫人没一会就沉沉睡去,秦亮自然也无事可做,拥着她柔軟的身子歇息。 大概两个多时辰之后,两人都先后醒了过来。 此时大概才半夜凌晨时分,秦亮还是从塌上起身,裹上一件狐青裘,准备随便做些琐事。 早睡之人,一晚上基本都要睡两觉。半夜醒一次,有的人会继续懒床,或是做些轻松的事,再浅睡一觉,直到天刚蒙蒙亮。 秦亮刚到古代那两年,在平原郡守孝,既没成家,也整天没什么要紧事做,几乎每天都是这样的作息。 后来到了洛阳,晚上基本都睡得很晚,才会一觉睡到天明。 “啪!啪!”几次火星闪烁,秦亮借着窗外屋檐下的灯笼微光,用火石、火镰引燃了火绒,点燃了一盏青瓷灯。 初冬的半夜时分,天气晴朗,非常安静,周遭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一点敲击声便十分明显。 秦亮看着手里的火石,无意间想起了燧石击发的火器。不过那个零件的精度统一要求更高,以目前的手工业水平,可能成品率很有问题。而且据说国中的燧石矿质量普遍不行,容易哑火,秦亮也没试过。 他犹自摇了摇头,暂且不必多想。 秦亮继续慢悠悠地做些小事,在墙边一个泥炉子旁,加入了一些小块的干木头点燃。泥炉连接着烟囱,而且这间卧房有宽大的门窗,密封性本来就不好。 接着他便开始自己动手,煮点姜汤。此时卧房里没有近侍宫女,秦亮本来也不喜欢有人在场,站旁边看着他和羊徽瑜。 他又展开一张筵席,拿起一卷地图,坐到火炉旁随意看了起来。 有时候半夜这样呆一会,不急着做什么事,其实感觉还挺不错,能沉淀一下心情。 秦亮忽然想到,自己不在昭阳殿的时候,令君必定也是早睡早起,这时 候也醒了吧? 猜测令君做的琐事,有可能会翻出自己的书信来看。秦亮不禁抬头,朝西北昭阳殿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料这时他才发现,羊徽瑜并没有继续睡,而是侧躺在塌上,正用削葱般的胳膊支撑着螓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做琐碎的小事。 她的美眸中,隐约还反射着炉火的光亮,就这么看着,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我煮了姜汤,御寒的,要喝点吗?”秦亮见她醒着,便开口闲聊。 羊徽瑜摇了摇头:“不想起来。” 秦亮笑了笑,随口道:“一会我喂你。” 羊徽瑜微厚的朱唇微微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出声。 只是她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微微下垂,自然地流露出羞涩的神色。早已熟知每个边角的人,还有此番神态,倒是有趣。 过了一会,羊徽瑜才轻言细语地缓缓开口:“初见陛下,陛下便毛手毛脚,突然羞辱人家。那时却没想到,以后还会发生那么多事。” 秦亮都几乎忘记那些旧事了,这时稍微寻思一下,好像是刚冒着全家挫骨扬灰的危险打进洛阳,心情十分亢奮,一时间是有些为所欲为。何况羊徽瑜当时在名分上,还是司马师之妻。 羊徽瑜的声音很轻,如同自言自语般,接着喃喃道:“不过那时妾就并不怎么反感陛下,毕竟陛下说要放了妾,心里还是有些感谢之情。” “后来陛下虽一直顾及妾的名声,但妾的处境仍然很尴尬。是陛下不嫌,给了名正言顺的名分,剩下半生才终于有了好归宿。妾会一直记得陛下的真情实意。” 现在的羊徽瑜已经成了三夫人之一,地位尊崇,秦亮自然不用再多言,或者安慰什么。 不过羊徽瑜愿意说,他听着就是。听绝色美人说话,秦亮总是会多几分耐心。 实际上羊徽瑜是个比较保守害羞的人,但她在秦亮面前又挺大方,大概她心里的情意,真的如其所言。 两人慢慢说了会话,煮好的姜汤,在寒冷的空气中凉得很快,已经变得溫热了。 秦亮不是说说而已,遂端起一只陶瓷碗,真的走到塌边,作势要喂羊徽瑜。 “这样不太好吧?”羊徽瑜抬眼看了他一眼,面露羞意。但她现在浑身只有盖着的被褥,也没法很快起来,于是轻轻扶住秦亮的手,喝了一口。 重新恢复用手臂支撑的姿势,羊徽瑜看着秦亮,低声道:“若能为陛下生一男半女,就更好了。” 最近玄姬和吴心都生了孩子,羊徽瑜等人难免也有那样的想法。 秦亮道:“人生还长,多加努力,总能开花结果。”说罢仰头一口气喝光碗里的姜汤,宽衣重新钻进被窝。羊徽瑜不顾他身上冷,翻了个身贴近暖和着他。 次日天蒙蒙亮,秦亮就起来了。羊徽瑜居然也能醒来,并亲自服侍他穿戴衣冠。 秦亮留意到,昨晚随手扔在地上的那副地图,也被羊徽瑜收拾好,端正地摆放在木案上。 羊徽瑜毕竟出身士族,对皇帝关注的国政方向,似乎还是有些兴趣的。 秦亮也无所谓,那幅图是陇右河西的地形图,有关之事,本来就有羊祜在出谋划策。 今日秦亮也不打算继续逗留在后宫享乐,还是要立刻开始经手朝政。 不过此时他也不用急着忙活,只需每天干一点正事,尽快恢复皇帝在朝廷日常事务中的存在就行。 第九百七十七章 女主人 早上秦亮去了太极殿西堂,在东侧的小厅中,先后召见了两拨人。 有尚书省的辛敞、王经、诸葛诞等,接着是几个九卿、平章政事堂的侍中。 他也随意看了一些奏章。大多只是看完便放下,有必要才回复。 大晋开国之后,奏章都有含日期的编码,当值官吏会记录,哪些奏章被皇帝查阅过。 因为其中有些奏章内容是施政建议,并非紧急事务、不处理不行,所以秦亮看过之后不管,照样不会有什么问题。 或者一些事不涉及颁布法令、大臣任免等,原先在汉朝属于丞相的职权;朝廷的三省官员也能斟酌处理,知道皇帝看过就行了。 此时不是没有丞相,实际是多相。中书省二人、门下省平章政事堂的侍中、尚书省左右仆射,干的就是丞相之事,争议大的事就让皇帝裁决。这也是魏国以来,朝廷要向三省六部制发展的动机。 相权不可能没有,皇帝一个人管不了那么多事,但可以分权。 秦亮今日只口述了一道诏令,给廷尉府。第二拨觐见的人里,正好廷尉陈本就在场。 内容是下令并州、冀州部分郡县,以及司州的河内、河东二郡,继续通缉羯人,窝藏者治罪,不给羯部残留以任何逃脱的机会。 至于窝藏羯人罪,具体怎么惩罚比较模糊,只能让郡守自行处理。 主要是民间信息传播缓慢,百姓没听说法令、或者明知故犯,不好明确判断。法令中若是规定太死板,反而容易引发新问题。 秦亮专门下诏令,实在是在他的印象里,羯人干的事最为拟人。他不是太了解后世的情况,但看过一些零散的记载,比如羯人留下了一大批没殺掉的妇人随军,白天用作享乐,晚上就做两蹄羊,走到关中还剩下五万人,直接沉入渭水。还好那些事都不可能发生了。 陈本等人拜别,秦亮便回到了里屋。里屋的空间比厅中更小,也暖和一些。 秦亮在几案后面坐下来,又翻开了昨晚那幅地图来看,犹自思索。 近期他比较关心的事,只有两件。其中就有陇右河西那边的问题,不过并不急迫。 另一件是天下一统之后、土地制度亟需确定! 原先曹魏那套战时体制,肯定不能继续沿用,加上后来增改得比较混乱,必须要重新制定。 这种属于大政方略,立法范畴,必须要秦亮出面决策。 皇帝名义上拥有几乎所有大权,包括立法、行政、征讨 等决策。至于能不能用出来,政令是否能出洛阳宫,那是另一个问题。 秦亮此时还在看陇右那边的地图,乃因他发现,两件大事实际上有关联,最好提前放在一起考虑。 确立田地制度之后,就要明确征税徭役的规矩。 陇右、河西,甚至关中一部分地区,还有不少内附胡人。朝廷对全部臣民,都要稳定地征税徭役,内附的胡人部落,自然也应该承受同样的负担。 如果征税徭役就要反叛,还要怪当地刺史与胡狄失和?哪有那么便宜的事,那只能以德服人了。 秦亮正慢慢琢磨,里屋的门便被人轻轻推开,他抬头一看,原来是羊徽瑜。 “拜见陛下。”羊徽瑜提着个食盒,美目低垂,屈膝作礼。 见秦亮点头回应,羊徽瑜便走了过来,与秦亮同席,一边打开木盒,一边柔声道:“妾炖了鸡汤,放了参、枣。” 且不说鸡汤究竟补不补,秦亮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补! 不过一股独特的香味扑鼻而来,煮参的气味给人一种药膳的错觉,秦亮顿时有了食欲,带着笑容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冗从仆射走到了门口,揖道:“禀陛下,羊卿、钟卿、贾侍中三人到了。” 秦亮记得没有召见他们,他看了一眼食盒,只得说道:“让他们进来,再取三只碗。” 庞黑应“喏”而出。 至于羊祜怎么会与贾充、钟会二人一路过来,秦亮一时间也不清楚。 秦亮帮忙把盒子里的罐子取出。罐子外面还包着軟軟的厚布,里面又有支撑,还很溫热,捧在手里的手感还挺不错。 三个大臣很快走了进来,站在不大的里屋揖拜。 他们自然发现了羊徽瑜,刚要再次行礼,便见羊徽瑜正在拿筵席来铺。 “夫人使不得,哪敢让夫人动手?”贾充率先过去拿东西,另外两人也跟着去帮忙。 羊徽瑜微笑道:“一点小事不要紧,汝等与陛下言事吧。” 她看起来不像客气,很愿意做这些事的样子。 此时大臣们像是客,哪怕羊祜是她的亲弟弟,羊徽瑜的举动却如同女主人之一。不像在羊家的时候,她即使住自己家里,在弟媳面前也像个外人。 铺好筵席,三人便受邀坐到了几案旁。实在是里屋本就狭小,设不下那么多分开的席位。 秦亮看了一眼羊祜,“汝姐亲手煮的汤,一会拿了碗进来,卿等都尝尝。” 数人一齐拱手道:“臣等谢陛下赏赐。” 果然庞黑拿着陶瓷碗进来了,羊徽瑜亲手为秦亮等人盛汤。汤碗放在大臣们面前之时,他们都是姿态恭敬,双手扶了一下碗壁。 “趁热喝,凉了不好喝。”秦亮随口道。 虽然很多文武都是士族出身,但封侯的这批人还是有所不同,更得秦亮信任一些。 封侯食邑者,实际上已是合法的食税阶层,跟普通士族有了很大区别。 汉魏两朝的封侯自然全都不算,现在食邑的人,都是大晋开国重新封赏,可谓与国同休。除了开国拥立的那批大臣,以后只有本族军功贵族可以封侯。 秦亮没有明令,但随着时间推移,这种规则应该能逐渐制度化。 他相信只有德行,就是能服人的那种德,才能保障整体的生存和利益。 至于时间长了可能会产生副作用,那秦亮管不了那么远!毕竟无论怎么挖空心思折腾,大一统的王朝才两百多年寿命,汉朝认同度那么高,四百年也分了前后两汉。 以有限的宿命,去追逐千秋万代的无限,那不是自我欺骗吗? 羊祜等人觐见,应该不是为了说西北的事,毕竟并不紧迫。不过羊祜一面喝汤,一面还是注意到了几案上的地图。 “河西、陇右是朝廷最重要的养马地,焉支山附近几处马场,乃太仆直管之中,最大最优良的马场。”羊祜不动声色地说。 一旁做着琐事的羊徽瑜,也微微侧目,似乎好奇君臣想做什么。 秦亮放下空碗,立刻在地图上找到了焉支山。 位置就在武威和张掖之间,名气在此时就很大。就是匈奴人说“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的那座焉支山。 张掖也是汉军取得焉支山等地之后,以张汉朝之掖的壮言。闻其名便能感受到当初的人,那种雄心勃勃的气势。当然那时的方法还有点经验不足,否则汉武帝不会下罪己诏了。 秦亮没有急着言语,但确实被羊祜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在这个时代,马匹是最为重要的战略物资。河套等地的边疆部族,以少得多的人口,还能长期与中原王朝角逐,正是因为有马。 大家都懂这个道理,但似乎没有人专门拿出来,去单独关注。 后来的关陇集团能翻盘,应该就是掌握了关垄地区战马的缘故。后期的集大成者确实眼光独到,总结教训,已不再让汉人染指管理战马的權力。 而此时的辽东 全是沼泽地,不太适合大量养马。包括幽州在内的平原农耕地区,随着人口增长,肯定要用来耕种。 这么一番盘算下来,秦亮发现,能大规模培育战马的地方,好像真的只有河西、陇右最适合! 陇右河西的问题,不如并州胡人那么直接,但重要性完全不亚于并州。 “这条线有路吗,还能走过去?”秦亮用手指在图纸上画了一条线。 大概从银川平原边缘的中卫、直接西去武威。 正常的道路去河西走廊,此时一般走南路,便是从金城(兰州)出发。 羊祜的声音道:“回陛下,汉长城早已荒废,不过臣问过一些人,这条路沿途,依旧能找到水源,人马可以行走。” 秦亮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起初他在并州的时候,就觉得贺兰山那边的银川平原(曾为北地郡,不在魏晋版图内)很特殊。今日再次确定了自己的直觉。 他又问:“陇右、以及北地郡这边,现在有哪些胡人部族?” 钟会见羊祜没有马上回答,遂开口道:“陛下,陇右胡人主要是氐、羌、杂胡。” “连关中平原的北侧,也还有胡人,其中称北地胡者,实为匈奴。” “原北地郡地区,以羌胡为主,一些河西鲜卑也逐渐迁徙到了域内。” 秦亮仿佛忽然抓住了关键词,“秃发鲜卑的部落?首领何人?” 钟会道:“正是,秃发鲜卑与拓跋鲜卑同出一源,目前在北地郡地区的首领,名曰秃发寿阗。” 秦亮听到钟会对答如流,心道钟会确实是有才能之人。虽然不让他掌兵了,但做九卿依旧很合格。 这时秦亮又指着地图,位置在关中平原西端到北地郡之间,大概在高平(固原市),那里标注了一条河谷地。 “此地是什么部族占据?” 钟会想了一下:“主要是羌胡。” 秦亮点点头,基本已了解清楚,河西鲜卑近些年一直在南迁,但还没有内附,依旧在河套、北地郡活动。 邓艾曾在雍凉都督诸军事,但未来得及迁徙河西鲜卑。 以秦亮对邓艾的了解,他其实比较心黑手辣,想迁徙胡人内附、多半是为了方便盘剝对方的人力畜力。 (邓艾估计也没想到,后来的人十余年就玩崩了。河西陇右是养马地,秦凉之变丢失了近九年,难怪司马家会手忙脚乱,惊恐到尖叫如妇人。) 第九百七十八章 集议 对于河西陇右的事,秦亮没有立刻表明自己的态度。毕竟事情还不紧迫。 他虽然重视德行,却也没必要穷兵黩武。 并州之事,他就处理得不错!代价很低,阻力极小,最后依然完全达成了征治目的,可见方式也很重要。 果然羊祜等人觐见,另有事言。很快他们就提到了天下田地的问题。 目前主要有两种选择,一是授田制,二是占田制。 二者乍看差不多,只有一字之差,甚至过程也有相似之处,都是给臣民分田。 它们的根本区别在于,授田是公有,占田是私有。 秦亮估计,朝中官员大多应该更支持占田。 但实际上授田也可以操作,就这个时代的技术条件,实施公有田完全不是印象中那么回事。 在场羊祜、钟会、贾充三人的主张,大概也倾向于占田。毕竟是名田制的进化版,考虑到实际执行层面,官府更有经验。 但因他们有食邑封侯,加上秦亮对于中外军将士退出军籍时、许诺是授田,所以他们并没有极力劝说。 “先集议吧。”秦亮终于说道。 毕竟是大政方略,影响极广,不可能就这么直接下诏令,还是要大家都有些参与感。 或因今日几个人说了太多陇右之事,时间耽搁了,羊祜等人对于田制,便没有说得太深入。 这样也好,先来个集议,让大家有更充分的准备时间。 秦亮再和心腹重臣商议,之后继续集议,最后进行决策! 虽然最终还是要看秦亮自己的决定,但过程显得十分慎重,很符合大政大略该有的待遇。 三人遂在筵席上顿首告退。走出里屋时,小厅中还有平章政事堂的当值官吏,羊祜便说道:“朝廷将确立新的田制,陛下诏令集议,记录在案。” 刚才里屋中没有负责记录的官吏,故而羊祜有此一说。 不过他作为九卿,出面吩咐平章政事堂的官吏,让贾充这个门下省的侍中不禁侧目。 钟会笑了笑,立刻与二人分别说笑闲谈,一起走出西堂。 羊祜与贾充不太合得来,但钟会一向是跟什么人都能谈笑风生。 一时间气氛倒也缓和了,毕竟只是小事。羊祜应该也不是故意的,他就是近年太得信任,意气风发,整个人都变得从容自信起来!人一自信就比较随意,不太拘于小节。 贾充其实心里也不太服气,他虽然曾站在了司 马家那边,但不是还有拥立之功吗? 但他确实比羊祜缺了点东西,在洛阳宫的后宫里没人! 没办法,不见刚才羊祜的姐姐就在陛下身边吗?后妃平日里还能煮鸡汤端过来,照顾皇帝起居,在西堂旁听君臣商议军国大事;羊祜的姐姐看起来,好像也很得宠爱。 大敌司马师的妻子,居然能有今日的境遇! 贾充和钟会都搞不明白,究竟是皇帝看在羊祜的才能名气上,宠爱羊夫人;还是因羊夫人貌美,也对羊祜亲近。不过大概应该是前者,毕竟皇帝登基前就不好女铯,如今后宫也很少。羊徽瑜再怎么貌美,也嫁过人,而且年龄不小了。 很快集议就在朝堂进行,参与的官员非常多! 朝堂并非上朝的殿堂,其位于太极殿宫院东侧,云龙门外面。集议便是大臣官员聚集议事,皇帝不参与,否则就叫廷议。 大家赶紧开始集议,可以尽快把讨论出的内容、呈报给皇帝过目。毕竟快到初五了,东堂有一次朝会。 只是秦亮根本没打算,在初五就表明态度。他与羊祜贾充钟会的那一次商议,讨论的东西太少,还需要进一步与其他人见面谈谈。 不过集议这种参与众多的会议,消息扩散很快,影响还是很大。 连陆抗这种封了个将军名头,作用几乎只是领俸禄的人,也听到了消息! 据说无论是占田制、还是授田制,各家庄园的田地大小,都要根据爵位、官位等身份划定。 东吴曾经最显赫的四大家族,张、朱在内閗中损失惨重,庄园被侵夺,有才能的人也几乎死完了(张昭那个张,张布不属于四大族)。现在还剩下陆、顾二家。 陆家其实还好,陆抗的将军名头就是大晋的官位。现在最着急的,应该是吴郡顾家,在晋朝还没找到靠山。 洛阳君臣可不管顾家怎么样,本身就是用武力强行覆灭了吴国,在江南又拉拢了步家、张布、沈莹等势力,根本不缺一个顾家! 顾家得到消息,肯定会着急派人来洛阳,恳求陆抗在朝中想办法。 之前东吴各家的家丁部曲,当然全被解散了。照这样下去,顾家的庄园也全部保不住! 在權力中心没有人,还敢违法超额占据田地,那纯粹是在找死!也不看看建邺现在哪家掌权。 什么百年世族,那是因为每一代都在朝中做官,或者与有权势的家族关系紧密,比如当朝的羊家,早在汉朝就干到两千石了。不然官府可不管你那么多 ,到处都是王土,跑没地方跑,藏也藏不住。 陆抗也不可能不管顾家,不是因为顾家在江东的名声家风算好的,素有厚道之名,而是陆、顾两家一直有联姻,关系很好。 这么多年世交,一到关键时候就靠不住,陆抗还不是那种人! 陆抗在厅堂中来回踱步,走来走去,步履越来越快。 在某个聚会场合,陆抗也认识了羊祜,彼此间认可了风度与品行,互有好感。但交情还是太浅!陆抗琢磨了一下,自己拿不出有效的交换价值,只能作罢。 至于同为东吴旧臣的步阐,他哥在江东做官,自己也在洛阳做武官;但陆抗在荆州时,与步家产生了严重的矛盾! 吴国覆灭之后,陆抗与步协明面上言和,都大度地说了,不再计较以前的事。但这种事,哪能说几句话就真的了事?步家还没有报復,已经不算睚眦必报之人,还找别人支持? 还有几个东吴旧臣被洛阳拉拢的,比如沈莹。但陆抗与之不熟,沈莹还被皇帝派去搞什么棉花了。 最后陆抗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前妻张氏,好像反而有点办法。 第九百七十九章 已非奉献 张氏便是张昭的孙女,她姐姐曾是吴国的太子妃。 曾经张家也是盛极一时!孙策创业之时,张昭就做了长史;孙权刚接手大权那会,张昭几乎能统率臣僚。 但后来张家不被孙权信任,又牵连诸葛恪的事件,几乎全家都被赶尽杀绝了。如今张家全族只剩下一个毫无名望的男丁。 张氏在江东几乎无牵无挂,跟着熟人来到了洛阳。独居,住处就在广威将军张布家附近。 此时的洛阳是最大的城市,妇人独居也不算太稀奇,不只张氏一人如此。 她没有俸禄,只有个堂弟还在江东,现在也靠不上。 但张氏倒是不缺用度,有些人想主动接济她,还找不到门路。 因为能够出入洛阳宫的人,本身就有征治价值,哪怕她只是一个人。张氏偶尔出入宫闱,主要是与小虎有交情。 这时侍女进来禀报:“禀夫人,陆……将军登门拜访,已至宅门外。” 张氏顿时诧异,但还是说道:“迎他进门,去前厅相见。” 她这才稍微整理了一下仪表,带着两个侍女去前厅。 张氏被陆抗休了,两人倒是并没有太多仇怨,何况陆家还有个张氏生的孩子。 不过毕竟已经离婚,见面也很疏离。张氏还专门叫上侍女同去。 两人在前厅见礼,都相互打量了一眼。张氏脱口道:“陆将军真是稀客啊。” 张氏话中带着嘲讽之意。 其实她现在过得反而好一些了,最艰难的时候,还是独自在江东生存那段时间! 建业城中各家起初是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血溅到了自己身上。后来大家发现张家都没人了,也鲜有人问津。 张氏只能寄居在仅存的堂弟家,堂弟当时处境也很困难。陆抗休了张氏,自然也没有再过问她。 不料陆抗似乎没听出嘲意,态度依旧很好,他又多看了张氏一眼,客气道:“往日之事,汝也很清楚,只是身不由己。” 张家姐妹本来就生得十分貌美,尚未出阁之时,便已在江东颇有艳名,偶然见过的士人无不赞誉,否则张妃也不会被选为太子正妃。张氏更年轻,才二十出头,至今仍旧是肤白貌美,身材婀娜,肌肤细腻光洁。她离婚当然不是因为感情问题。 甚至被休之后那段时间,她依旧对陆抗怀有仰慕之心。 但不知怎么回事,张氏今日再次见到陆抗,感官似乎完全变了! 以前她很理解陆 抗,并不怨他为了志向妥协。现在她虽然也懂那些道理,却忽然没有了那种仰慕之感。因为陆抗的什么志向、就让她变成了弃妇,结果还是没成功,于是她莫名有了些怨愤。 “那今日怎么有空,不再身不由己了?”张氏的语气依旧带着嘲讽,完全与她平时的气质不符。她出身名门,寻常自然不会这么说话。 陆抗看了她一眼,皱眉沉默片刻:“此番冒昧拜访,既因我想要设法离开洛阳,能做些实务,也有考虑顾家的处境。因此拙荆能够知情达理。” 张氏听到这里,反而高看了陆抗一眼。 陆抗以前诉说志向,却从来不是空谈,现在仍然没什么改变。此时他并没有说太多空泛的想法,忽悠张氏,所言都很实际,也没有假话。 “我若再有所建树,将来不也能惠及景儿?”陆抗继续道,“顾氏如今已是景儿的母亲,顾家若破败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一时间张氏的情绪波动很大!自己生的亲儿子,要把别的妇人当作母亲,自己还要帮他们考虑前程? 这种事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但陆景确实是她生的,完全不在乎,她也做不到! 张氏咬了一下贝齿,带着气愤道:“我现在这样,还能做什么?” 陆抗道:“请朱公主在陛下面前说句好话,能将我调回江东任职就好了,譬如做个郡守。我既能继续施展才能,也能举荐顾家人出仕。” “当初在建业,我就为你说过话了。”张氏神情复杂地说。 那时她是心甘情愿,还有一种自我牺牲的觉悟。但这次她感觉,正带着复杂的权衡。 陆抗沉吟片刻:“朱公主还会愿意帮助卿的。” 张氏有点失神,幽幽道:“那时朱公主也处境艰难,汝却没说帮她一把。” 陆抗叹道:“卿也知道建业的情况,我都要被迫与张家分割关系,哪有能耐掺和孙家宗室之事,还能全身而退?” “何况世道就是这样,欠你的人,不见得愿意回报,反而是真心帮过你的人,下次可能还会伸出援手。” 或许是陆抗的感慨,影响了张氏。她的思绪也回到了东吴,不禁感叹:“吴国真是个争斗激煭的地方!” “男子都想证明自己,为了权势简直不顾后路。女子都在争宠善妒,争斗连绵,仿佛没有尽头。” 陆抗大概以为她在暗讽顾氏,只得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其实张氏早已不在乎,她都被人休了,如果还去争 风吃醋,那不是自贱吗?她纯粹只是因为想起了,江东的那些血腥往事。 好在陆抗是个很有风范的名士,时隔许久,他刚见到张氏时,看到张氏的美貌、眼中有过一瞬惊异之色,却没有任何逾矩的言词和表现。 张氏遂好心提醒道:“陛下留君在洛阳,或是因为用得不放心。” 陆抗摇头苦笑,“我陆家父子两代食吴国之禄,得享荣华富贵,自当尽心为吴国谋事,否则何以安身立命?” “但如今吴国已经没了,朝廷善待了吴国主,连国主都食大晋之禄;我既受晋禄,难道会愿意做反贼不成?” 张氏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陆抗也不多留,先向张氏行了揖礼、仿佛在道谢,然后转身离开。 张氏没亲自送他,犹自在厅堂里缓缓踱着步子。她现在心里也很乱! 上次在建业,她以为自己只能用身子作为交换,因为至少在晋帝那里、她没有别的东西有价值了。 她也是抱着自我牺牲的想法、去做那件事的,更觉得是为了救人命!至少她自己认为,道德上没有问题。 不过皇帝并未接受,好像是因为、皇帝本来就不打算杀陆抗。没有交换,他自然不愿索取。此时那些大丈夫,似乎多是心怀诚意? 至于张氏为何认定自己是在奉献,她又不是晋帝的妻妾,连个妾的名分都没有,却要给人平白亵玩一次,不是在牺牲自己的清白吗? 然而这一次,张氏却不能再那么做。不说那种法子有没有用,她的心态也变了。 这次算是为了外人的利益说情,虽掺杂着母子私心,但怎么也谈不上什么牺牲奉献! 另外张氏不是寡妇,即便离婚了,前夫还在,她又去侍奉别的男子,是否算不贞之妇?万一传出去了,儿子将来怎么看待自己? 第九百八十章 幸得觐见 秦亮去晖章殿时,除了见到了小虎等妃嫔,还遇见了张氏。 便是那个张昭的孙女,秦亮在建业时见过的。若非今日再次见面,他都快忘了,毕竟只有一两面之缘。 事情也凑巧,正好今日秦亮回来得很早。若是他在傍晚才回后宫,便不可能遇到她。因为张氏非宫中之人,不会在洛阳宫留宿,肯定要提前出宫。 秦亮最近确实经常早退,通常下午就会离开太极殿宫院。 虽然他心里记挂着田制,思索得比较多,但是最近具体事务做得比较少。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枯坐着想一件事,不见得能想出什么所以然。 反而到处走走,做些不费脑子的琐事,或者什么都不干,单纯只是呆着,脑海中依旧常会流过一些想法。 四个女子一齐迎到了晖章殿门口,款款揖见:“拜见陛下。” 秦亮颔首应了一声,眼睛不禁扫过几个女子,姿容各样,个个都很貌美。他的后宫人少,却全是美人。当然张氏不算,她不是后妃。 可能因为张氏在场,小虎潘淑张嫙的神情都有些不自然,莫名有点难为情的样子。 潘淑毕竟做过母后,张嫙姐妹入宫前似乎认过小虎为义母。张氏很早就与张布家有来往,必定知道那些旧事。 不过她们都是东吴女子,明面上属于秦亮抢来的,至少这么说得通。 拜见之后,张氏的声音又道:“陛下亲临并州用雷霆之势,威名传于天下,震慑胡虏,鲜卑不敢南顾,匈奴俯首听命。妾今日才幸得觐见,恭贺陛下!” “其实那天陛下班师回朝,在大夏门外,妾也见到陛下了,只是不能上前拜见。” “哈哈!”秦亮听罢大笑了一声,“卿的贺言不错,不愧为名臣之后。” 他又留意观察了一下张氏的眼神,发现她的敬仰恭贺,似发自内心,没有什么虚假之感。他由是更加高兴。 秦亮在这个时代,做过不只一件得意的事,并州之事无疑算其中之一,而且时间离得最近! 因此有人真心认可他的功绩,尤其有漂亮女人当面夸奖,他确实挺受用。 站在不同的处境上,感受自然迥异。无论是眼前的张氏,还是鸟吾羌的姚氏,秦亮都很满意她们的态度。别的事则不用在意,毕竟不是自己的后妃。 几个人分主次坐到筵席上,小虎轻叹道:“妾为孙家人,文侯家也曾为孙家立过汗马功劳,故应关照张夫人一些。” “唉,可惜张家如今竟凋零至斯。” 秦亮心里只是闪过一个想法:与我何干,人又不是我杀的,只能怪东吴君臣自己内閗。 当然他不可能把话说出来,即便是皇帝,也不好随便说些难听的话。 何况张氏家里都几乎没人了,这时候不如说些好话,反正没有实际影响。 于是秦亮看着张氏说道:“张子布既能谥文,必定是品行高洁、才能出众之臣,吾虽不是吴国人,却也敬重那样的人。” 这时秦亮才发现,自己不能看张氏太久,有点无法直视。主要是他会想起在建业之时,她拉开腰带后没穿衣裳的光景。即便此时张氏服饰整齐,可秦亮仿佛还是能看到她交领里面的样子。当初其实没有发生什么事,但他已经很难再以正常心态来往了。 秦亮再瞧张氏时,不禁更多地留意到了她的模样。张氏身材婀娜,却与另外几个东吴女子的气质有些不同,她似乎更严肃一些,印象里就很少带着笑容,浅笑微笑也没有。 不过她的生得苗条,缺少那种庄重大气的气场。皮肤生得又白又细腻,加上白色的里衬交领,更能衬托脖颈间娇嫰的肌肤,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年过双十、生了孩子的女子。 秦亮默然了片刻,才继续道:“陆抗为东吴效力,不过是各为其主,我也挺欣赏他的才干。” 张氏听到这里,立刻侧目看向小虎。 小虎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卿已经亲自见到陛下,便自己与陛下说吧。” 秦亮顿时寻思,张氏这是又要为前夫说话吗,自己刚才倒是很配合,主动递上了梯子! 不过他刚才只是实话实说,陆抗是吴国名将,若没有点真才实学,连秦亮都不信。 张氏又谨慎地悄悄看了秦亮一眼,终于像是鼓足了勇气,“陆将军来访过,他想要回到江东,外放为官。到时也有机会引荐吴郡顾家,出仕于大晋。” “妾有一子,已认顾氏为母亲。又听陆将军许诺,既食晋禄,必忠其事。妾便答应了陆将军,前来央求华妃殿下,为他好言。” 张氏刚说到前面几句,秦亮就想到了,陆抗多半也听说了田制的事。 不过秦亮没有打断张氏,等她说完,才又暗自感慨,这张氏说话,这么直接实诚的吗? 老底都交代了,包括她为儿子考虑的立场!秦亮不禁纳闷,难道她也相信,真诚才是大杀器? 张氏把陆抗找她的事,也直接说了出来。 秦亮琢磨了一 下。陆抗说让张氏找小虎,兴许只是体面的说辞。实际上陆抗明白、张氏可能来找皇帝?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陆抗一向是个务实果断之人,当初为了在吴国内部表明立場,立刻就把结发妻休了。 但也不好说,因为秦亮在外人的印象里,确实是个不好女铯之人。 秦亮有一会没吭声,张氏的神情也变得緊张起来! 其实她大概是误解了,秦亮此时并没有多少情绪波动,亦未丝毫责怪小虎、张氏之意。 虽然曾经魏帝就颁布过法令,后宫不得干政,但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除非完全不把后妃当自家人,像洛神一样可以拿出来给大臣亵观那种;否则裙帯关系总是难以避免。毕竟汉朝都把外戚、裙帯关系正大光明地制度化了,这才过去没多少年。 不过秦亮也没有马上答应张氏,哪怕要看小虎的情面,他也不能在用人方面太随意。 秦亮想了一下,便开口道:“此事我知道了,但还得多方考虑,比如听取朝臣的意见。” 张氏听到秦亮的语气,目光放在小虎身上,并松了口气。她似乎生怕连累到小虎。 第九百八十一章 占田 最近秦亮都是与妃嫔单独相处,私下可以说些体己话,自己也能得到休整。 但在晖章殿,刚才小虎等三人全都在正殿内,那便不好再厚此薄彼。即便张氏告辞离开了,秦亮也没有只选一人,让另外两人独自回去。 后宫区域这边,除了西游园,有三处大殿、及其所属的棋盘宫院。 主殿便是中间的宣光殿,郭皇后经常不住在那里,但属于她管辖。东侧就是晖章殿宫院了。 当初秦亮觉得小虎、潘淑、张嫙都是吴国的熟人,就安排她们都住在晖章殿宫院,以便更快适应洛阳的生活。 晖章殿宫院有宫墙,虽然没有城中里坊那么大,但格局就像一个里坊。除了正殿,另有多处宫室院落,十分宽敞。 天黑之后,小虎等人都和秦亮在一起,还是有点拘束。 小虎只不过是有点抹不开面子而已,毕竟她现在是吴国故人的实际首领了,无论旧臣还是妇人,有什么事都想要问她的意见。 世事便是如此荒谬,吴国灭亡,她这个正儿八经的吴国公主,地位反而提升了。 那些交织着慾望、疯狂的往事依旧历历在目,所有人都在短视,为了眼前的利益不择手段,血腥异常。她堂堂公主,却犹如丧家之犬! 诸般往事,给她造成的伤害太大,估计一辈子都难以忘却。 偏偏小虎还很怕死,因此心灵才会被反复折磨。至今犹记得,那种即将被封入棺椁、埋进金井的恐怖想象! 在绝望之中,是秦亮攻进了西陵,就像一道锐利的光射進了黑暗的陵墓! 反正她是被俘抢走的,她只是个可怜的亡国公主,有什么办法呢? 秦亮又不会杀她,破罐子破摔,反倒轻松得紧。 小虎的模样,与她害怕死亡的心思倒是很一致,整个人都有一种生机,仿若能融化冬日的凋零景象。 乌黑的头发,娇美的容貌鼓囊囊的衣襟,肌肤也很好,白皙有光泽,血色也很健康。 实际上潘淑与张嫙都很貌美,她们在江东的艳名更胜小虎,况且张嫙才十几岁。秦亮也有意识地公平对待,但小虎能仔细感受得出来,秦亮最喜欢的还是她。只是当着别人的面,小虎也不好意思积极回应秦亮,只能强忍着没怎么吭声。她也不说话,向一侧偏着头,视线里的那盏青瓷灯,光亮仿若在空中轻快地晃来飘去。小虎一直盯着几案上的灯,但偶尔才能回过神,意识到火苗的存在。 次日依旧是晴天,昼夜温差 大,起了雾。 一大早太阳还没升起,宫阙楼台的轮廓都朦朦胧胧的。秦亮便已神清气爽地去了西堂。 阅读许久的奏章之后,阳光才出现在小厅门口。 这次秦亮召见的重臣更多,王明山、令狐愚,以及几个侍中、九卿都来了。 秦亮依旧没有明确表明态度,毕竟事情尚在讨论阶段。 但他实际上已经倾向于占田制,问的内容也多是占田的优缺点。大臣们应该能感受得出来。 主要是这几天他反复思量,抓住了一个关键的思路。 授田制,更利于官僚体系的发展。毕竟田地所有权在朝廷,实际执行在官吏,于是官吏在任期内发展生产的动机不足,有利的做法则是设法侵蚀朝廷公家利益,再搞大量冗官进来分利。 相比之下,占田稍利于经营者,合法占有,且自负盈亏。当然也有问题,士族的私产合法化,前中期应该还好,因为有限制规定田地数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皇权逐渐衰弱,无法再限制士族的扩张,大族必将尾大不掉。 封建王朝最后都是个死字,姿势不同而已。 两权相害取其轻,秦亮觉得后者的姿势,也许会好看点? 两三百年之后,王朝多半会亡于内部大族之手,后代发现大势已去,识趣点搞个禅让,还能封个侯继续生存。毕竟这个时代想跑都没地方跑,外面比中原王朝更黑暗。看现在刘协的后人、刘婵、曹启、孙亮(孙禄)都活得好好的。 比之内部一片狼藉,然后让异族趁虚而入摘了桃子要好。那时候皇室的处境就残酷了,什么帝姬古道破裂而亡,哪还有什么体面和好看? 但具体会如何,不实行检验一下,谁知道两百多年后会怎么样呢? 反正占田制是由名田进化而来,有更多经验可以参考,或许反而是一个不那么坏的办法。 羊祜等人提出了大量具体的建议,这次有官吏在旁边记录。 秦亮也认真倾听,自己进行筛选判断。 接近中午时,秦亮自己也提出了一个想法。 “封侯者,可以换一种食邑户数的计算方法。无论县侯、乡侯、亭侯,只要是封侯,目前食邑多少户,都以占据每个县户数的比例计算。今后县中的户数增加,则食邑户数仍按比例划定。” 众人听罢都很惊异!大家马上就可以完全预见,随着天下承平,人口显然会极快增加,到那时他们这些封侯的食邑,还将达到更大的数量! 在场的重臣,几乎全是封侯,一时间大家都没反应过来,还愣在原地。 人们似乎没想到,皇帝如此大方,真的会主动拿出巨大的实利与大家分享。 但也没人劝阻,谁会拒绝皇帝的恩赐呢?何况还是名正言顺的合法稳定收入,获利的同时还有荣誉。 不过秦亮也有自己的盘算,他当然不会主动吃亏。 封侯的开国功臣、本族军功贵族,想要获得更多食邑,那么首先就要保障一个县的总户数。统计的总数多,比例分到的食邑才多。 都不用皇帝督促,这些封侯者自己就会盯着食邑的县。地方士族想要侵占民田,那就各展神通,看看能不能斗过这些封侯贵族。 没有食邑的县,同样会被影响! 将来的士族、官吏肯定会非法多占土地附农。但是一个差不多的县,如果太过分了,比之隔壁有食邑的县、少那么多户数,看他们怎么自圆其说。 到时候即便有人阻挠清查户数、土地,无论怎么骚操作,都掩盖不住显而易见的简单数据! 如果换几任郡守县令都搞不定,那么与这个地方大族有关之人,肯定是奸臣!目标明确,藏无可藏。皇帝只要还有点实权,一张诏令下去给我死。 第九百八十二章 十月雪 授田制涉及到均田,还要官府出面划分。诸如此类的困难,操作更为麻烦一些。 从第一次集议来看,占田制的支持者也更多。 这些都不是主要问题,可以设法克服阻力。秦亮的选择也与此无关。 但如今秦亮开始倾向占田的态度,倒是让大家更有参与感了。毕竟从结果看,皇帝支持了大臣们的意见。 大家谈了一阵这件事,便纷纷执礼告退。 唯有羊祜与辛敞留了下来,他们还有别的事要说。一个谈马政,一个说选举之事。 秦亮要考虑提到的所有事情,其实已经有点乏了。但他只是退到里屋,继续耐着性子听他们禀报完。 两人终于说完,秦亮也打算休息一下。这时他忽然想起了张氏所言之事,于是又叫住了两人。 “尔等先去厅中吧。”秦亮对负责记录的门下省官吏道。 待官吏应喏而出,秦亮便看向羊辛二人:“卿等与陆抗有来往吗?” 羊祜开口道:“臣与之见过数面,不算熟悉,只是对其名声早有耳闻。” 陆抗的名声,秦亮自然也知道,他又问:“吴郡顾家的名声何如?” 羊祜想了想道:“吴国士族有的残暴虐民,有的贪婪无度,那些人多已被凊算。” “吴郡陆、顾二家,名声倒还不错,陆有忠名,顾有厚名。” 秦亮听罢微微点头。羊祜是兖州人士,跟江东士族无甚关系,而且羊祜还算是个有操守的人。他对陆抗的评价,基本不可能有私心。 至于张氏找小虎的事,秦亮也不在意。靠裙带关系,本来就是汉朝以来的常规操作。 何况以这种事评判一个人也有失偏颇,因为人是很复杂的事物。那种一直梗着脖子的人,就真的大公无私吗?说不定大奸似忠,都是利弊权衡之后的选择。君子论迹不论心,还得看他在大事上的抉择。 张氏一个女流之辈,倒似乎确有些见识,寥寥数言中,便提到了一句关键的话,既食晋禄、必忠其事。 这时秦亮又想到了一件事,遂开口道:“东吴士族做过的事,也不全是在内閗杀戮。他们极力开拓南方,此事对天下算是一大功绩。” 辛敞拱手道:“陛下明辨功过,不失偏颇,江东士庶,定当感怀。” 交趾、朱崖洲(海南岛)、夷洲(弯)都被东吴占据了,他们的动机多半是开拓资源,想要对抗中原的魏国。但从结果看,确实起到了积极作用。 “扬州还有郡守空缺吗?”秦亮问道。 辛敞道:“回陛下,临海郡守一月前上奏,以年迈多病为由请辞。” 秦亮转身在一堆卷轴中找了一下,拿出一个卷轴展开来看。 扬州东部人口最多的地方,主要有两个郡。建业即现在叫秣陵所在的丹阳郡,以及苏杭所在的吴郡。 其次是金华那边的会稽郡,此地人口同样不少,且在交通要道上,十分重要。 而临海郡大概在台州那边,紧挨着会稽郡。对于整个吴国故地来说,不是那么关键的地方。 但临海郡又挨着要道,离秣陵、吴郡都不太远;境内似乎还有不少山越人,未被德行感召而王化,无法提供稳定的税赋徭役。 不是非得选临海郡,因为官职可以调换。不过凑巧这个临海郡,看起来正合适! 秦亮抬起头说道:“那便外放陆抗去临海郡。看看他做得怎么样,若是真的德才兼有,以后另有任用。” “另外叫中书省下诏令,把马隆从扬州调回来。” 二人一起揖道:“臣等遵诏!” 见秦亮没别的事了,他们遂执礼告退而出。 刚才的两道诏令,都要经过三省流程,羊辛二人只是帮忙传话而已。 西北那边的事,秦亮想到了马隆,至少在秦亮的印象里,马隆应该很适合。至于偌大的扬州,需要另派一个刺史去,秦亮已看中了马茂。 秦亮自然是信任王飞枭的,但并不妨碍此事,长期设置一个刺史去辅佐王飞枭。 马茂在吴国做官多年,对当地人情地理都很熟悉,又是秦亮的亲信,正适合接任扬州刺史。 当初马茂在拥立之时,作用不小。现在外放,经历过州级官职,履历便会上一个台阶。将来努力到三公的位置上养老,也并非没有可能。不管三公是不是废了,像袁绍那样开口便是四世三公,还是挺唬人。 数日过后,便来到了十月中旬。 今年的第一场雪,此时才忽然下来。 起初人们都没注意到,不知何时空中就飘起了小雪。天空灰蒙蒙的,布满了阴云,地上也没有积雪反光,天色看起来,就像快要天黑了似的。 秦亮刚吃过午饭,便不想做正事了。最近也没多少事务,他在等第二场集议。 于是他离开了西堂,叫上镇护将军祁大赶车,就近走西侧的神龙门,出太极殿宫院。 太极殿宫院的东门是云龙门,外面还有朝堂、太 仓、尚书省等机构,走东门出宫并不方便。 今日秦亮出宫不打算见任何人,因此不去城西的延年里了。登极之后出洛阳宫,他大多时候都是去延年里,没必要再去逛。 想了想,秦亮决定去城东偏南的乐津里。人大概还是更喜欢去熟悉的地方看看。 乐津里有个小市。经过了这些年的发展治理,那里应该更繁华才对。 两人一车进了乐津里小市,秦亮从侧窗看着外面的景象。熙熙攘攘的人流,市场看起来,确实比当初更繁荣了。 虽然市井生活已与秦亮无关,但他看着小市里的人气越来越旺盛,心里还是隐约有些成就感!这里面肯定应该有自己的作用。 现在的交易货币,比之以往更标准了。不再有粮食以物易物,也没有了五花八门的钱币。 货币主要是两种,朝廷铸造的黄铜铜币,以及绢丝织物。这两种货币不仅在市场上流通,用来交税也可以。 币制比较简单,不过朝廷实际上已经掌握了货币发行权。 铜币只能用朝廷发行的标准铸币,伪造死罪;绢布则是税收中的“调”,大多丝织品生产出来,都被官府统一收集了,然后才用出去。 丝织品成为货币,对庶民也有好处,民户家里多少能剩余,相当于自己能造币,可以稍微遏制通货紧缩,这是长期困扰古代王朝的问题。朝廷想调节市场,不用别的办法,直接对“调”进行调整就行。 而益州盆地西端、扬州丹阳山区,都有大型铜矿。铜依然是稀罕物,但现在的铜矿还没挖完。正因为比较稀少,大家才很容易接受它作为货币。 目前铜矿最主要的用处还是铸币。此时的青铜炮,一门最多几百斤,其对铜的需求,比起以亿计的大量铜币不值一提。 第九百八十三章 不期之遇 秦亮正思索着,并为自己治理的成效暗中洋洋自得。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定睛一看,那不是张昭的孙女吗? 天上笼罩着阴云,缺少阳光,周围光线黯淡,还有些未散的雾气,整条街上的风物都仿佛灰蒙蒙的。而张氏穿的一身曲裾颜色也不艳。但只是她脸脖上的细白娇嫰肌肤,便仿若在黯淡之中,点缀了一点新鲜的颜色。 张氏也发现了木窗后的秦亮,她的眼睛里立刻闪过惊喜,转瞬即逝,但被秦亮看在了眼里。 她的朱唇微張,刚想说话。秦亮立刻目视着她,摇头示意,先开口道:“上车来说吧。” 张氏身边还有侍女随从,周围也有行人。 秦亮并不想被太多无关的人认识,他虽然不怕意外,但是会有麻烦。 张氏小声与侍女说了一句,便来到辎车后门。马车在小市主街上行驶得很慢,很容易就停下来了。 “拜见陛下。”她进了车厢,这时才在席子上拜道。 秦亮颔首回应:“不期在此相遇。” 马车已经开始重新行驶。张氏垂目道:“这是今年洛阳城的第一场雪,妾的住处离这个小市最近,便过来走走,顺便看一下洛阳的货物。没想到还能遇到陛下。” 秦亮略微回想,“秣陵(建业)也会下雪,记得去年冬天就下得不小,卿应该也不觉稀罕。” “是啊。”张氏低声回应。 提到去年冬天,秦亮又想起了什么,目光不禁从张氏的交领上扫过。她穿着大氅,里面的白绢亵衣领子却也能看见。 很多女子是压不住纯白色的,反而显得皮肤黑,张氏的肌肤却看起来更加娇嫰白净。 只要是见过了,就无法直视,画面总会在不经意间浮到眼前,场面有些模糊,让人愈发好奇。 秦亮寻思,陆顾之事虽然并非因为看在小虎、或张氏的情面,但结果不是做到了吗? 再说若非张氏说起,秦亮脑子里装着的人和事太多,可能很长时间都想不起来。 秦亮又想到刚才,张氏突然见到自己、下意识露出的惊喜之色。他遂不动声色道:“我以前就住在乐津里,卿一起去坐坐吧。” 张氏没有拒绝,她似乎也觉得有点稀奇。 毕竟乐津里这里,除了小市,大多是民宅,几乎看不到高门大户亭台楼阁。 吩咐了祁大一声,辎车没多久就到了那座熟悉的院子。 乐津里这 座旧宅已经没人住了,秦亮自己都没想到,屋子里居然并不脏,看得出来偶尔有人来打扫。 不过无人居住的宅邸,即便没有什么灰尘,总是有种莫名的陈旧气息。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宅院,此时显得更旧。 张氏受邀来到上房,睁着明亮的眼睛左右打量,委婉地说道:“没想到陛下以前挺简朴。” 秦亮无所谓地笑了笑,“刚出仕时,我不过是曹爽府上的军谋掾,礼尚往来都很拮据。还能住什么地方?” 张氏有些惊叹感慨:“陛下创业之初如此艰辛,却仍能成就大事,当真令人钦佩!” 秦亮对往事没什么感觉,主要早已经历过了,只是随口应付回应。 “人生在世,总会遇到一点机遇,只要能抓住关键的一次,便有机会发迹。何况我抓住了几次,并且赌赢了好几场关键的战役。” 他信口所言,张氏却很严肃重视的样子,仿佛觉得是什么哲理。 但看得出来,张氏的敬佩之情,并非违心逢迎。 秦亮也就放心下来,带着张氏来到里屋,介绍道:“这里是卧房,以前我就在此起居。” 张氏跟着走进来,神情顿时有些不自然。因为这间卧房没有像样的窗户,采光不好,况且今日阴云小雪,外面的光线都有些黯淡。 气氛有点尴尬,主要是没时间渐进发展,就挺突然。秦亮还是拉住了张氏的柔夷,然后伸手到她的衣带上。 张氏竟然浑身一颤,一下子死死握住了秦亮伸过来的手,力气非常大。 看不出来,她这副身材,手劲真不小。张氏生得苗条婀娜,但不像潘淑那样十分凹凸玲珑,她的身材更显修长,仅看骨骼倒像是未出阁的女郎。 秦亮对她的反应,感到十分困惑,上次不是还很主动吗?何况秦亮也相信自己的判断,张氏对自己确实有好感,他干脆暗示道:“我想再看看,像在建业时那样。” 张氏听到这里,脸颊几乎瞬间就紅了。她的眼睛里,一时间的神情简直复杂异常。纠结而緊张,又有些不知所措。 “妾……”她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没什么道理可说。 而那些纠缠的,隐晦复杂的心思,以她现在心乱如麻的状态,一时间又说不清楚。 明明已经离婚,冷静想一下道理,她现在是独身。难道被人无情地休了,还应该为人守一辈子活寡? 但不知为何,心里仍然有一种背叛和不贞的感受。还有莫名的堕落与放枞的罪恶之感。 大概因为张氏自己也明白,她这种情况,又关系到皇帝,不可能接受什么名分。 既然无名无分,也不是什么自我奉献,那不是仅为慾念的野郃吗?忽然张氏感觉到凉意,她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脱口一声“不要”低呼出声。 不过她想了想,自己虽是找朱公主帮忙,但最后求的人还是晋帝,便又小声道:“看看可以。” 秦亮没有安慰她,但张氏感觉心口忽然有暖意,只得使劲拽着秦亮的直裾宽袖,既不反抗也不放手,进退失据。 “上次妾以为全家都有性命之危,因此不一样。如今妾虽已无母亲名分,却还是在意儿子对妾的评价,不敢太过放枞。”张氏接着顫声说。秦亮轻轻抚着她,安抚她的情绪,但她的声音仍然随着肌肤的触觉在轻轻发抖。 “谁知道?”秦亮的声音依旧稳定。 张氏顿时仰起头,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今日的晋帝,完全打破了她心中的印象。 秦亮继续以手掌安抚着,又说道:“今日不管是否发生过什么,都没有区别。即使有人稍有怀疑,但跟真相有何关系?” 张氏竟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难道自己内心真是个不贞之妇?但她的身子已经渐渐绵軟无力,不再抗拒。 第九百八十四章 此事不妥 即便在阴云笼罩的天气里,房屋陈旧灰黯,仍会有一些亮色幌动。比如空中正飘荡着雪白的雪花。 不过那样的雪景,人在房间里看得不太清楚。 毕竟整个屋子只有一处半开的窗孔,位于墙上,又高又小。张氏的削肩被稳住,虽然稍微一抬头,就能看到小窗外的飘雪,但视角倾斜,景色像是在闪烁,时现时遮,犹如梦境之中,雪花在半空显得凌乱又朦胧。 张氏的思绪依旧很混乱,她可以替自己找到自圆其说的理由。 但内心多年形成的观念,并非三言两语可以真正消解。 如坠落悬崖般的内心,不断被新奇的外在感受侵蚀,意志在坚持与放弃中徘徊,她有一种躯壳与魂魄割裂的错觉。 外面的风雪愈来愈急,张氏的视线都看花了,已是无暇多顾。就放枞这一次,她终于真心接纳了秦亮。放弃总是令人惬意,她竟然感受到了内外重新融合的喜悦,灵魂仿佛得到了连接。近年来心灵中莫名的缺失之感,似乎也稍稍变得完整,虽然一切可能只是幻象。 漫漫小雪变大雪,急促沉重地飘落一阵,之后反而停了下来。十月的第一场雪,好像就这样过去了。 旧榻的角落里,张氏裹着自己的大氅,蜷缩在那里。气温确实比较低,这样要暖和一些。 张氏想把头也埋进去,可惜大氅还是不够宽大,于是只能低着头,目光躲避着秦亮。 她脸颊上的紅晕依旧未消,实在是有些无法面对,冷静下来之后,她才记起刚才如泣如诉地把心里话说出了口,简直难以置信。她应该表现出抗拒而非逢迎,为何会发出那种声音,主动做出那样的举动,她心里正不禁懊恼。 秦亮自然记得她断断续续的诉说之言,本来想与她说说话,不想表现得抽回无情。但见张氏十分回避,也就作罢。 拥着她貌似娇柔的身子安抚了一阵,秦亮便叫祁大赶车把她送回去。之后他也准备回洛阳宫了。 今日出洛阳宫,秦亮根本没怎么逛,就只在乐津里小市看了几眼。 若非遇到张氏,今天下午他几乎相当于什么都没做。 人往往就是这样,想去做一件没有功利性的事,起初以为有什么别的意义,最后发现,只是闲逛消磨时间而已。 回到西堂,时间尚早,秦亮便吩咐宫女准备热水,先沐浴更衣。 以太极殿的设计,西堂是皇帝起居之所,本来就有日常生活的功能。 只是秦亮嫌这里除了宽 阔有规格,居住起来一点都不舒适,平日基本不住这里。 在这大冷天,他其实不想沐浴。想想今晚应该去令君那里,虽然没什么大不了,但他还是决定清洗一下气味。 做完琐事大概还没过申时,秦亮早早离开了太极殿宫院,回到昭阳殿。 最近他大多是与后妃单独相处,不过玄姬、吴心都住在昭阳殿养身子。秦亮便与三人呆一块闲谈,接着一起吃晚饭。 秦亮说起下雪了,叮嘱玄姬她们没事别出门,先静心在椒房养一个月。 这时令君也劝说道:“姑便听从陛下的话。最近天气寒冷,后母都染上了风寒,听说很严重。” “我也正打算回宜寿里一趟,看望一下后母。” 玄姬看向秦亮:“陆昭华有个师父,是不是叫垄上公。我记得有一阵子,陛下向他学了玄妙道术,后来还治好了那个三娘。” 她说话轻快,也很随意,看起来心情不错。 先前她还担心身材会走样,有些闷闷不乐,秦亮悄悄让她给自己看,又安慰说有奶娘,变化不大。看来安慰的话起到了作用。 知道垄上公的人很少,但这种事确实没法瞒家里人。令君玄姬等人都很少过问大事,不过总会关心秦亮每天在做什么。 而且她们经常与秦亮同寝,估计早已发现了炁流牵扯的不同,并且说起过能在体内感受到意象,只是说不太清楚。 秦亮发现,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他也没法再沉默,只得有些为难道:“只怕不太方便。” “那法子兴许能起到一些作用,但靠得太近。当时三娘被带回来,就成了大将军府的侍女,自然无所谓。” 由于今天下午才去过乐津里旧宅,一些发生在那里、他已经忘记的事,因此忽然又想了起来,他在旧宅也见过诸葛淑。 秦亮急忙摇头:“而外姑的年纪比令君还小,男女有别,又是长辈,此事不妥。还是叫羊耽选个最好的御医,前去瞧瞧。” 像外面的金乡、张氏等人,他是没多大压力的。即便是王氏,那也是郭伯济实在不地道,秦亮当时拿他没什么好办法,一时脑热才犯下错误。 然而诸葛淑是公渊的续弦正妻,就算公渊对诸葛诞的背叛很生气、差点休妻,可现在依旧有名分。秦亮可不想自找麻烦! 令君也没勉强,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有些悲伤。她应该是想起了过世的生母薛氏。 这时秦亮才想起来,薛夫人就是染风寒去世的 。 玄姬的瑞凤眼瞥了一眼令君,说道:“大嫂是个挺好相处的人,对待令君也没有假意。” “只要把大嫂接到昭阳殿来,有我们看着,陛下贵为天子,只是有些许肢体接触,却能救回性命,又有多大关系呢?” 实际上秦亮早就拥抱过诸葛淑,但只是在特定情况下的安慰,没有别的任何人知情。 不过玄姬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秦亮便不再推辞,“只能尽力而为。那种玄术,就像信则有、不信则无,同时还应让御医开药。” 当然炁流对别人来说很玄,但秦亮能真正察觉到。他这么说,主要不是说给令君等人听,还是因为不想公渊暴露出去。 只要不把话说得太确定,同时又有御医的药物治疗,谁能搞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起效? 现在秦亮都称帝了,自然不怕怀璧其罪。只是他堂堂一个皇帝,有很多事可以做,可不想当郎中频繁给人治病。 第九百八十五章 天荒地老 当夜秦亮便住在昭阳殿。玄姬与吴心在静养身子,只有令君与他同寝。 入冬后白日渐短,而且今天下了雪,一直没出太阳,天黑得更早。令君不堪承受太久,早早便与秦亮一起沉沉睡去,这种天气在被窝里很温暖舒适,着实利于睡眠。 如同往常一样,太早入睡,自然而然就会在半夜醒来,变成一夜两觉。 秦亮熟络地穿上一件袍服,随意披上狐裘,引火点灯,生炉。 令君被动静弄醒后,懒了一会,也找厚衣服准备起来。 她笑盈盈地看着秦亮道:“我的那碗要放蜂蜜。” 秦亮转头,也笑着点头道:“知道了。” 过了一会,令君便来到了泥炉旁,在秦亮对面的筵席上跪坐下来。 哪怕夜深人静很放松的时候,令君随意的举止姿势,同样端庄恬静。 秦亮的目光不禁从她身上扫过,生得大长腿,更衬托得上身的削肩脖颈挺拔,纤腰和髋殿形成的曲线轮廓非常美妙,誘人的模样与端庄的气质,矛盾地融合在一起又纯又慾,却奇妙地十分协调。 秦亮忽然想起了张氏说过的话,倒不是在令君面前还去想到别人,只是张氏如泣如诉的言语,断断续续的内容稍作整理,似乎还挺有道理。 他与令君在一起,那种亲近感似乎不仅在于身体感官,借助负距离全身心的接纳交织,仿佛真的能够逃避灵魂的空虚。 兴许感受只是虚妄,但并不妨碍他偶尔满足于那虚幻的慰藉。 秦亮端起蜜汤,随口道:“有一种说法,男女之间的新奇感,受身体中的某种东西(激素)影响,大多只能持续两年。” 令君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认真地倾听着。 这种时刻,其实有个特别之处,没有什么事做,也没有其他人,反而注意力都在彼此。 秦亮接着说道:“不过凡事也有例外,如卿这样,外有绝美容貌,内有真情实意,我只会想与卿厮守到天荒地老。” 令君的神情微变,目光下移,一副低眉顺目的溫柔模样,不过似乎忍着笑容,轻声道:“陛下一有时间就会哄人高兴。” 秦亮淡然道:“只是有感而发。” 令君转头看了一眼,似乎想观察天色,但小窗上糊着的厚纸挡住了视线。 她轻声道:“在这个时辰与陛下坐一块说说话,真是挺好的。” “陛下不在时,我夜里醒来,有时也会拿出陛下写的书信慢慢阅读。” “仿佛仍能感受到陛下当时的忧虑、野心、踌躇,以及思念。” 果然不出秦亮所料,令君晚上醒来无事,会拿出家书来看。 实际上秦亮不太喜欢将自己的内心,暴露在女人面前,除非是志得意满的强者一面。除了令君玄姬等人,根本不可能触及他的那些思绪。 但是笔墨落于纸上,总得多少言之有物,不写点坦诚的东西,书信就会过于苍白。 好在令君此刻的言语很溫柔,“哪怕君不在宫中,却恍若就在身边对我述说。我可以想象到君的声音,仿佛能闻到习惯的气味。” 墙上那扇窗户,外面是昭阳殿的后院,虽然糊纸遮挡了视线,但薄薄一层挡不住声音。 在如此宁静的夜晚,雪落的细微声音也隐约可闻。不知什么时候,雪又开始下了。 秦亮甚至仿佛听到雪落融化的声音,它融入院子里的地面,犹如融入人的心底。 两人安静地对坐了好一会,似乎都不愿打破此刻的心情。 不知不觉,木案上的蜜水都凉透了。令君自然没有继续喝凉水,只有秦亮完全不在乎,端起来一口喝干,主打一个不浪费。 秦亮目光灼灼,看着令君颜色鲜丽的容貌以及美好的曲线,“离天亮还早,我们继续睡觉吧。” 令君漂亮的明亮眼睛看了他一眼,轻咬朱唇,微微颔首“嗯”了一声,并未扫兴。但秦亮主要不是为了身体感官,他此时的情绪受到了影响,只是想体会心灵的亲近感,自然会留意轻缓。 次日昭阳殿外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昨夜果然下过雪。 宫阙檐牙上的白色,让整个洛阳宫仿佛都换了一身妆容。 秦亮日常听政,准备只干半天活。雪下来了,大家都在猫冬,他也没必要太勤劳。 期间他问了一下官员,关于田制的第二场集议,时间已暂定于两天之后。秦亮不用参与,不过仍会关注。 午后,秦亮本来想去后宫别的宫殿呆着,毕竟还有别的妃嫔,他不愿冷落了。外面太冷,他也不打算再瞎逛。 但这时他听说,御医于上午去过宜寿里,为诸葛淑看了脉,此时已经用辎车把她接到了令君那里,正在昭阳殿。 秦亮想了想,既然要去昭阳殿一趟,不如在令君那里多留一晚。 毕竟令君是皇后,多得到一些陪伴很正常。大不了轮到了灵芝殿,也连续在阿凤那里呆两天,阿凤的承受力还更好。 秦亮来到 昭阳殿的后殿,拍打了一下肩膀上的雪花走进去。 来到后殿椒房外时,他干脆把狐裘脱了,只穿着里面厚实的黑色直裾入内。椒房外面隔墙烧着炭火,室内比较封闭,温度要高一些。 “咳咳……”果然很快听到了女子的咳嗽声。 秦亮一看,塌上的诸葛淑,果然脸色很不好,乌黑的头发也有点乱,发际线上的青丝还粘在白皙的皮肤上,似乎出过汗。 令君率女官、侍女一起行揖礼,诸葛淑也唤了一声“陛下”,作势要从被窝里起来。 “别折腾了。”秦亮立刻用手势制止道,“外姑有恙,不用太见外。” 诸葛淑有气无力道:“陛下,我是不是快死了?” 秦亮摇头,用果断的语气道:“太常选了最好的御医诊治,我也会为外姑调节经脉,好生养病,不要胡思乱想。” 诸葛淑张了张苍白的嘴唇,欲言又止,她看了一眼令君,终于没有再多言,大概不想在令君面前提到薛夫人吧。 第九百八十六章 灵芝赏雪 诸葛淑的声音又缓缓说道:“我听到很多人称赞陛下,结束乱世,重整山河,抓住机会赶走了匈奴人,消弭了隐患。我都挺高兴,为陛下感到自豪。” 她一副娇弱的样子,却故意带着点长辈般的语气。 秦亮不禁多看了她一眼。这个外姑,早在寿春刚认识之时就很敬重秦亮,属于他的支持者,那时候他还没什么实力。 感受到诸葛淑真心的立场,即使诸葛公休曾经背叛过三家联盟,此时秦亮都不想计较了。况且他也从诸葛淑的姐姐身上得到过补偿。 秦亮不再出言安慰,随即退出椒房,让令君等人做些准备。 诸葛淑不用去除所有衣物,只需换上极薄的蚕丝里衬。也许因为纯蚕丝织物的主要成分是蛋白质,对察觉的阻隔最小,效果胜于麻绵。 而且诸葛淑还被反套上了厚实的大氅,即可以遮掩前方不至于走咣,亦能保暖。 屏退女官侍女们之后,令君依旧留在椒房内。 秦亮也换上蚕丝里衬,随即返回。他比较机智地坐到了诸葛淑的背后,这样就能让诸葛淑的身体挡住视线。 虽然他对这个外姑绝无轻薄之心,但她实在太年轻了,里衬又薄如蝉翼,秦亮还是要提前防着浩然正气,以免难堪。 在秦亮的察觉之下,几乎每个人都有炁体。他主要是能察觉到其存在,并且可以引动。贴近诸葛淑后背,他便用自己体内的炁流,去引动诸葛淑的。 它不是实物,无法直接作用于身体中的病灶,但可以通过恢复诸葛淑自己的炁体,间接进行影响。 作用比较缓慢,可能要多次引炁,不过起效明确,秦亮能察觉到。 秦亮发现自己引动起来,比以前更快更容易了。大概因为这几年的训练原因。 无论引炁,还是卜凶吉,都有消耗;秦亮便会進入到冥思状态,从虚实混沌中补充。反复这个过程,还能得到锤炼。 好一会之后,秦亮停止了引炁。他没有立刻下榻,而是继续坐在原地,脱离与诸葛淑的接触,开始宁心静气。 诸葛淑也没吭声,但她的脸色看起来,似乎红潤了不少。 秦亮的身体并不觉得疲惫,但莫名有些空虚感,一会得冥思补充一番。 他从塌上下来,在里衬外面穿好一件直裾长衣。 见诸葛淑已经重新躺下,盖上被褥,昏昏欲睡的样子,秦亮也不多言,与令君一起走出了椒房。 令君又吩咐女官侍女,照顾好诸葛淑。 两人去玄姬那里,又谈了一会诸葛淑的事。秦亮先前察觉到诸葛淑的肺部也有问题,但他没有细说,毕竟他并不是郎中。如同秦亮事先打算好的一样,当天他没有去别的地方,继续留在了昭阳殿。 次日,秦亮照样在午后离开太极殿宫院,先去昭阳殿见了诸葛淑。 他呆了一阵,遂前往灵芝殿。今天没有叫后宫区 域的其他人,郭皇后大概也知道,近日秦亮常与后妃单独见面。 时间还早,秦亮在灵芝殿的阁楼上,陪着郭皇后看雪景,听她弹琴。 等她取下指套休息,宫女们端来了糕点干果和酒水,两人便同席而坐闲聊。 秦亮不知怎么说到了政务上,“还有第二场集议,不过基本可以确定,新田制会采用占田。” 大概因为郭皇后曾经垂帘听政,秦亮以前便会与她商议国事,至今仍余留了一点习惯。 又或许只是心有所思,秦亮最近几天都惦记这事,所以容易把话题说到上面。 郭皇后现在完全不理国政了,但秦亮说起,她还是很配合。 她不仅会赞同吹捧,还不时地问两句,都是真正干系利害的问题,让人确定她在用心倾听。 这种感觉,不知不觉就会让秦亮很愿意多说。 “实行起来,比授田也更简单。百姓只要在无主之地上耕种,亩数没有超出规定,就可以向官府报备,今后那块田就是他们的了。” “不过一开始要划定区域,以后再陆续放开范围。民户在初期集中,便于组织生产、维持治安、征税,还可以降低成本。” 郭皇后漂亮的杏目看着秦亮,眼底里带着钦慕,如同有小星星,不知她是故意的、还是不经意中的表现。 她微微侧头想了想,“百姓都能占田,民屯也要变成民户吗?” 秦亮毫不犹豫地点头:“对!民屯在战乱时候,有其可取之处,起码曹魏借此收拢了大量流民,恢复了一些生产。” “但是民屯更像是农奴囚徒,既要交租又要交税,徭役更少不了,负担太重,完全不能离开土地。现在百姓都属于大晋子民,区别对待便缺乏底层理由。” 反正是在后宫,秦亮也不妨把话说得更直白,“说到底除了贵族士族,大家全是黔首。没有理由再让一部分黔首承重,一部分却能获取大晋为了休养生息、实行轻徭薄赋的好处。” 实际上那种策略,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此时西方那边的罗马帝国,虽然摇摇欲坠,但应该还在顽强地苟延残喘。 罗马帝国境内,有公呡身份的百姓,与其他人口就有明显区别。 没有公呡身份的人,可以作为对照组,增强罗马公呡的认同感和自豪感,消解一部分內部矛盾。并承接压力,维持底层运转,同时作为全帝国的宣洩口。当然罗马帝国亦已被反噬,但什么事是完全没有代价的呢? 不过罗马帝国的非公呡,来自征服地区。而东方的晋朝,情况却完全不同,并非异族入主中原。 在大晋的体系构成里,即使是乱世流民变成的民屯,也没有什么原罪,自然不能采用那种法子。 “兵屯却要继续留存,边防不能只靠中外军。” “不过要大幅降低兵屯的负担,总体税负须与自耕农相同。 训练、戍卫等算作徭役天数,超出徭役的时间,官府应支付酬金。” “立功同样论功行赏,可以获得勋官,随军出征要适当给予一些补偿。” 如此一来,兵屯与民户承担的责任基本等同,而且相互的身份也要有转变流动。 兵屯不是战阵主力,虽然还是要卖命,却也多了一点军功上升的机会。 至于中外军,待遇不能与兵屯、民户比较,实际已经属于半职业化军队。 随着各郡县清查出来人口,户数增多,朝廷的收入还会持续得到改善。起码在目前,这个体系完全有充足的资源运转下去。 第九百八十七章 当时宏愿 秦亮还在这个时代,创造出了简单的破产法。 主要是因为大户庄园主的骚操作太多了,恰好秦亮了解一些。 正常大户自然不会明着欺男霸女,多半还会干些修路铺桥的好事。 那种声名狼藉、搞得民怨沸腾的人,即便在这个时代,通常也会死得比较快。朝廷官府士族都不会庇护,谁也不是冤大头,你搞出的恶事,让我们来承担骂名? 但是地方大族不是没有法子,最常见的办法就是借贷。黔首们因为天灾、红白事等各种原因借钱,利滚利还不起,完全没关系,世代给家主打工就行。毕竟控制没钱的黔首,才是最优质的资源。 给地方大族打工,不如给朝廷打工! 新法令里,只要附农找到任何地方的官府,登记为流民,以前的债便立刻合法地全消!但是要变成新的民屯,种地十五年才能重新开始。 至于债主的损失,这个呃,投资有风险,入市须谨慎。 从武初三年底开始,一旦新法颁布,理论上国中旧有的民屯、流民就没有了。 因为各郡县都有充足的耕地,而且百姓可以自行去占据,白给土地所有权,到时候还能有流民,那是逃犯吧? 新的民屯,就是以后登记的流民、包括破产者,还有一部分罪犯。但是民屯身份不会继承给后代,且有不同的时限。 次日便是第二场集议,亦是最后一次取纳众言,没必要再继续争论下去了! 秦亮一早也来到了云龙门外,便是位于太极殿宫院东侧的宫门。 云龙门外,朝堂庭院的北边,有一道閤门连通的小院。 秦亮看到那道閤门时,心里倒是不禁有些唏嘘。这里也是个熟悉的地方!当初秦亮“录尚书事”时,时常会到此地处理一些公事。 而且閤门进去的小院子,其中有一座阁楼,秦亮还在那里与郭皇后幽会过,当时他的胆子也是真大。 秦亮遂走进閤门,熟络地来到了那座阁楼。即使天下已经改朝换代,洛阳宫的人都换了一批,但此间的建筑,依旧几乎没有改变。 他登上阁楼,站在高处观望着南边的朝堂建筑群,以及远处的宫阙。 空中仍然飘着小雪,只要一下雪,就好像很难停下一般,断断续续已经下了三天。 庑殿上已经有了积雪,宏伟典雅的景色中,又仿佛多了几分银装素裹的冷傲与静谧。 秦亮正凝视着远处,忽然发现,一身艳美蚕衣、套着狐青裘的郭皇后,不知何时也到了阁楼下。 昨夜已经告诉郭皇后,连续两天都去她的灵芝殿。况且羊徽瑜都能白天过来,这会郭皇后自然也可以来这边。 郭皇后发现秦亮的目光,遂在楼下款款执天揖礼,随后也进了阁楼。 她自木梯走上阁楼,浅笑着问道:“陛下怎么独自在此,想着什么呢?” 秦亮转身踱了两步,用随意地口 气道:“忽然想起,当年离开平原郡家乡,刚到洛阳入仕时的一些旧事。” “那时我曾叹民生多艰,一些人活着简直就是在受罪。便暗自想过,有一天若能主政,定要改变现状。” “算不上出仕之时发的宏愿,那样想的时候,也不怎么正式,只是心有所感。可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记了起来。” 郭皇后收起了鹅蛋脸上的浅笑,有些出神地看着长身而立的秦亮。她的眼睛里有些动容,显得秀气的小嘴微張,却没有出言恭维。 秦亮转头看着郭皇后,目光炯炯有神,“确实有不少事,我都做不到,并且发现并不现实。” “但只要打定主意,仍然可以做很多事。我要让这天下,都为之一新!” 郭皇后轻咬着朱唇,抬眼看着他,柔声道:“陛下定能做成。” 她的眼神里,似乎还带着些许欣慰。 虽然她没有真正掌握过江山,一切从来就没有属于过她,但世人都会认定,禅位诏书就是出自她之手,谁叫她曾经在名义上垂帘听政呢? 就在这时,一道不太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打搅了秦亮的踌躇满志,以及郭皇后的钦慕之情。 贾充的声音在外面道:“陛下承运天命,仁政为公,天下幸甚!” 秦亮朝楼阁下望去,看见数人在下面执礼,遂颔首回应。 “我们下楼,先去见几个大臣。”秦亮道。 这座阁楼并不宽敞,楼下只有两间屋子,前后倒是各开了一道门。 秦亮带着郭皇后来到楼下,郭皇后在后屋没出来,秦亮接受了贾充等几个人的拜谒。 羊祜也在场,但他见礼之后没有吭声。 大鸿胪钟会率先道:“臣等听闻陛下到了朝堂北面,遂前来觐见,恭闻陛下垂询。” 秦亮道:“卿等维持好秩序,记录集议主张,将结果报上来即可。” 虽然他制定新法的出发点是好的,诸臣也在为国政大略而出谋划策,想要治理好国家。但这种集议参与者甚众,很多人的主张多半还是在算计、争执具体的利嗌份配问题,言论实在谈不上多么高尚。 大家倒是会找各种高大上的理由,以支撑自己的主张,并说服其他人。 如果只听表面意思,说不定有人会以为,在大晋朝就可以进入天下大同了,毕竟大家看起来都挺公心无私的。 因此秦亮根本不可能想去现场,他只需看参考集议的结果。 羊祜感受到了秦亮的言下之意,当即拱手道:“时辰将到,诸臣几乎都到齐了。” 秦亮点头道:“开始吧。” 几个人一齐顿首道:“臣等谨遵诏令。” 随后起身告退,离开了这座阁楼,重新前往南边的朝堂。 外屋有门有窗,呆在这里感觉要冷一些。秦亮遂退至后屋,到坐榻上垂足而坐。 郭皇后拿起一张毛毯,见秦亮摇头,便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开口 道:“我还想听陛下说说政事。” 秦亮回顾这间熟悉的屋子,笑道:“这就禀报殿下。” 郭皇后立刻看了一眼外屋方向,低声道:“讨厌!” 第九百八十八章 启禀殿下 秦亮说要禀奏正事,却先去把门闩好了。 刚才他说“这就禀报殿下”,郭皇后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只是嘴上调侃一下而已。她也乐得带着笑意,故作娇嗔地胡闹。 毕竟郭皇后以前曾经临朝听政,确实会让秦亮禀报一些国事;可是现在她早就不再劳心那些事,已经安心在后宫做她的北宫皇后。 此刻看到秦亮关好后门、以及通往前屋的木门,然后靠近过来,郭皇后有点笑不出来了。她当然记得这间屋子,曾经与秦亮呆在这里做的事,并不只是听他谈国事。 郭皇后有点緊张地看了一眼前面的薄木门,好在外屋应该只有宫女。 但这座阁楼并不大,周围都是空的,若有官员走进前方的閤门,一眼就能看到这阁楼。即便没人会进来,感觉也有点不安。 她轻声说道:“一会把妆容弄乱了,会被别人看出来。” 郭皇后一早确实精心打扮过,因此她与秦亮一起醒来,却迟了一阵才出门。 她外面是一件紫黑狐裘,穿在她身上十分雍容华贵,深色更衬托得她的肌肤雪白。 而且只是斗篷样式,并没有遮住里面的合身蚕衣。即使在冬天,蚕衣柔軟料子的交领也鼓囊囊的,美好的腰殿轮廓,有着与小娘不一样的成熟美妙曲线。郭皇后本就生得大长腿,此时的服饰腰带位置偏高,层次感更显她的身段高挑。 她脸上的妆容其实很淡,却只需少许,就显得艳美。匀称的鹅蛋脸,加上胭脂涂抹得、故意让小嘴显小,容貌端庄而不失娇美。 郭皇后本来生得就美,即便年纪稍大了,果然还是美人。精心装扮一下,便如同画中仙一般。 不过精心打扮,就是给人看的,否则费那时间做什么? 尤其是为了给特定的人看,那个人就是皇帝。刚才九卿级别的大臣觐见,郭皇后都没兴趣露面。 既然秦亮看过了,他若想破坏妆容,郭皇后并不介意。 她说怕弄乱了妆容,其实只是心里忽然莫名地緊张而已。女子有时候就是这样,并非口是心非,而是重点在表达心情,怕被看出来、其中的忐忑心情才是关键。 秦亮却道:“我会小心一些,不动卿的妆容和发髻。” 郭皇后只能由着他,她不可能愿意拒绝秦亮。况且刚才郭皇后在阁楼上,看到秦亮长身而立、踌躇满志地说话的样子,只觉愈发俊朗,也让她莫名有些心动。过了一会,秦亮又开口说道:“殿下慾问什么要事?” 郭皇后垂目看了他一眼,此时以她的姿势看人只能俯视,加上秦亮的话,让她仿若有一种回到了东堂垂帘后的错觉。 在东堂上位,位置比下方席位高,她做太后的时候看大臣便要俯视。她“嗯”地先回应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接着说道:“君便继续说、说占田的事吧。” 秦亮却沉默了稍许,嘀咕道:“我想说什么来着?” “对了,男丁占田定为八十亩(小亩),女丁三十。因为耕地要轮作,又有了曲辕犁,反正现在土地多得是,次丁减半。人多地狭的郡县,酌情减少。” “不过课田以五十、二十计算,次丁女与老幼不课税。” 占田便是最多能占据的土地额度,实际每户占田有多寡之分,但以此时官府的能力,不可能去每户丈量统计。 毕竟大晋朝全国的官员数量,一共就六千多人,当然还有一些佐吏、奴仆辅助。 而课田就是收税的亩数标准。比如男丁如果占据了八十亩,收税亩数是五十,那就有三十亩是免税的。 “还是陛下当政利于国家,以前我在宫中,只能听别人禀奏,很难了解实情。”郭皇后的语速十分缓慢,幽幽地开口说道。 她的忍受力是相当好的,稍微适应就能口齿清楚地说话了。 只是音色听起来有点异样,不像平时说正事时、那种正字腔圆的庄重,此时更显得溫柔,吐气比较急促,音色也过于娇媚绵軟。她长长地换了口气,停顿一下又继续说话,“那士族官员怎么办?” 秦亮正欣赏着她的容貌,听罢答道:“启禀殿下,自然要限制占田。按官位品级高低,从五十顷到五顷不等。” 郭皇后瞪了他一眼,低声道:“外屋还有宫女,可能听到一些说话的内容。” 她是指启禀殿下那句。秦亮笑道:“那又如何?” 秦亮的镇定似乎鼓舞了郭皇后,她深吸了口气,心里一急,交谈不再像刚才那么轻缓小心了。 “士族官员,嗯,目前的庄园必定不只这么多,要大家让出田地不容易啊。” 秦亮的声音慢慢地说着:“我能作出让步,士族官员自然也要妥协。士族官员须要交出限田之余的庄园,但私产也因此合法了,并且可以萌客萌亲。” “当然无论是佃户、还是亲属的人数,也要有明确限制。否则大家非法扩张庄园的动机,会进一步激发。若让士族掌握的人口过多,就会尾大不掉!” “有些人以后肯定会非法扩张 ,所以要提前设置惩罚的法令。一经查出,归还多占的土地人口,并治罪。” “考虑到执行上的阻力,只要归还了庄园,怎么治罪,则可以有弹性。” 秦亮说话小声了一些,直言道:“不太过分的人可以无视。” “而那些已经有了尾大不掉的隐患、或是不忠之人,便通过其政敌收集的违法证据,进行弹劾,以‘并治罪’的律法规定,光明正大地从重惩处!” 郭皇后睁开紧闭的眼睛,低下仰着的螓首,俯视着比她还年轻的秦亮:“陛、陛下虽用法家,但我相信是为了仁政。” 秦亮道:“士族非法占有土地人口,影响不了庶民黔首的生活,主要是侵吞了朝廷资源。既然是内部利益之争,那当然要用点手段,管它法家还是儒家!” 说到这里,他差点就脱口而出,那是朕的钱! 第九百八十九章 只是风 秦亮慢慢地说着田制,郭皇后也喜欢听他说。 起初郭皇后还能分心同时倾听,还由着他打趣“启禀殿下”的把戏,仿若真的在听政。 不过很快她就有些失神了,几乎不知道秦亮在说什么,只能恍惚听到他的声音。 兴许因为他的玩笑,郭皇后仿佛又感受到了当初的处境。本来就觉得朝不保夕,经常会提心吊胆,自己竟然还做出了后果严重的密事! 但就是在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下,叛道离经的行为,反而让她体会到了恐惧中的莫名快意,好像当时自己能够反抗似的。 “嘎吱!”忽然一个声音惊醒了郭皇后。她被吓了一大跳,身子都是一顫,差点从坐榻上拔起来,反应极其强煭。 秦亮立刻抚着她的腰,好言宽慰道:“只是风。” 郭皇后这才回过神来,长长地松出一口气。 不过惊吓之余,她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多次出现在梦中的场景。她正衣衫不整地在帷帐中,如妇人接受诊脉一般,只露出一部分肢体。最是不堪的时候,房门竟忽然被撞开,冲进来了一大帮士族大臣。天都塌了,她立刻就要面临羞辱和身败名裂的下场! 那个梦境最吓人的地方,在于虚实难辨,感受极其真实。毕竟现实中她确实有过那样的不堪举止,就是在那座密道连通的宅邸里。 郭皇后只觉心头“噗通噗通”直响,手脚都感觉有些凉。 秦亮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心情,轻声安慰道:“卿已是大晋朝策封的北宫皇后,名正言顺,身份高贵。再说我还在屋子里呢。” “前后两道房门都被闩好了,谁还敢强闯进来不成?” “是、是啊。”郭皇后急忙颔首。 道理郭皇后都懂,但还是心跳得很快。 良久之后,等她恢复好发髻、服饰的整齐,才真的安心下来。郭皇后重新拿起那张毛毯,盖在了有些凉飕飕的腿上。 想起这个熟悉的地方,以前和现在的荒唐事,还有秦亮称呼殿下的玩笑话,郭皇后觉得他就是故意的!她漂亮的杏眼顿时露出责怪之意,转头白了秦亮一眼。秦亮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 两人在里屋闲聊,等到快中午时,有宫女在外屋通报,大臣们在外求见。朝堂那边的一大群人,几乎从天刚亮的时辰讨论到现在,看来终于争执出了一些结果。 郭皇后此时觉得蚕衣中不太舒适,更不想出去。于是秦亮打开门,独自到外屋接见大臣。 这次 来人多了陈安、王明山、荀勖等人,阁楼屋子里顿时有点拥挤。几个人口述总结了集议的大致主张,又将官吏记录的文书上呈。 因为到午饭时间了,秦亮便没有与大家商议太久,很快打发了诸臣。 实际上政略此时已经大致确定,不过离正式颁布还有一段时间。期间中书省官员会按照秦亮的要求,草拟出一份法令,然后君臣一起反复推敲商议、查漏补缺,没有问题之后再行实施。目前,此事是朝廷最重要的内政大略,因此过程尤为慎重复杂。 最近几天秦亮又恢复日常状态。 早上到太极殿宫院,处理一些正事,通常下午就离开。 先到昭阳殿看望外姑,为她引炁,令君每次都在旁帮忙。接着他便会寻思一下中宫后宫的妃嫔,该轮到谁陪伴了,每个人都不落下。 一段时间里,秦亮的生活变得十分有规律,诸事也没什么大变化。 外姑诸葛淑的病情也明显好转了。别人或许觉得玄乎,甚至不清楚究竟是汤药起作用,还是秦亮的玄术有用。 不过秦亮自己十分清楚,他能明确察觉到诸葛淑的炁体恢复,而炁体恢复会慢慢影响身体。 今日午后,秦亮提前离开了太极殿,如同往常一样,他先去了一趟昭阳殿。 最后一次为诸葛淑引炁,之后便不用再来。待诸葛淑静养两日,应该就能回到宜寿里王家。 熟练地引炁完成,秦亮暗自松了口气,稍微往后挪了一点,不再贴近她如蝉翼般的蚕丝里衬。他尽力摒弃脑海中的杂念,抛却触觉勾勒在脑海中的轮廓曲线意象,宁心静气,调整呼吸。 之后他便若无其事地从卧榻上下来,穿上衣袍裘衣。又平静地与外姑闲聊了几句,便叫上令君一起,去玄姬那里坐坐。 时辰尚早,等到秦亮从昭阳殿出去,随即就径直离开了洛阳宫。 今天他午后就回来了,正因还有别的事。 饶大山赶车,中年宫妇秋菊随行,秦亮轻车熟路地去了延年里。 秋菊的年龄那么大,主要因为她本来就不是宫女,秦亮记得,是他从庐江郡带回洛阳的寡妇。起初眼神空洞麻木,营养不良,养到现在,倒是已经能胜任各种杂务。 她又没地方可去,只能继续跟着秦亮在宫廷中生活。 宫中的妃嫔都没落下,外面的人自然也不能太冷落。 之前晴了几天,此时外面又飘起了小雪,秦亮自然不会在室外见人。他独自走进竹林间的院落, 发现诸葛氏已经到了。 她就是诸葛公休的长女诸葛妃,因为辈分细究起来有点问题,于是没有进宫。 不过公休可能已经猜到了一些事,装作不知罢了,否则诸葛妃寡居了好几年,公休应该让她再嫁的。魏晋士族也讲究礼教,但完全没有寡妇不改嫁的规矩。 “拜见陛下。”诸葛妃立刻垂首行礼。 起初她确实是被情势所迫,也可算交易,反正诸葛妃并不怎么情愿。但如今她至少毫不抗拒,甚至还有期待之心。 因为刚才见面时,秦亮从她的单眼皮眼睛里发现了喜色。她马上垂首行礼遮掩了过去,不过秦亮还是看在了眼里。 秦亮点头应了一声,又打量了一下诸葛妃。 她虽然也生得挺漂亮,却算不上国色天香。倒有一种邻家姐姐般的气质,清白素雅,此时还带着羞涩的神情。 “到塌上去吧。”秦亮道。 诸葛妃的脸颊微微一紅,或许没想到秦亮如此直接。 秦亮也愣了一下,却没有解释。两人安静地坐到塌上,秦亮从她身后拥抱着她,手臂从她腋下环抱过去,只是默默地感受着她的体温,以及外面细微的声音。 雪天的下午,周遭十分静谧,却又仿佛藏着某些隐秘的慾念,难以捉摸,如同空中飘扬不定的小雪花。 「感谢书友【17171牛】再次慷慨捧场的盟主!」 第九百九十章 兼顾内外 寒冷的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于是秦亮感受到的体温更为明显,脑海中的记忆才过去没多久,此时触觉勾勒出的曲线意象,好似与记忆开始重合。 虚实之间,如梦如幻,相似的东西,总是让人有点区分不太清楚。 两人都静静地呆着,享受着片刻的宁静,仿若在倾听外面若有似无的雪落。 就在这时,忽然门外传来了秋菊的声音:“陛下,有个美妇到了照壁那边,还想进庭院,奴婢把她阻拦在了外面。” 秦亮与诸葛妃都还衣衫整齐,他遂回应道:“进来吧。” 秋菊应喏,走进屋内。秦亮又问她来人叫什么名字,秋菊回答没问出来,简单描述了来人的模样。 虽然来人戴着帷帽,但离得近能看清,身材高挑,瓜子脸,眼角细长,下巴有点尖,就差没评价狐狸精了。 诸葛妃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转头看向秦亮,眼睛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她怎么会来这个地方,陛下与她难道?” 秦亮也知道来人是谁了,脸上略显尴尬。 两个女子都曾是司马家之妇,虽不是婆媳关系,却也差不了太多。毕竟司马仲达的正妻张氏,在其眼中早已是老物可憎。 诸葛妃震惊之余,神色渐渐变得十分复杂,她张了张小嘴,似乎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倒不是在妒忌或气愤,毕竟她又不是正室,秦亮是皇帝,多几个女人是很正常的事。 “没想到啊,她应不会那样才对!”诸葛妃喃喃道。 秦亮怔了片刻,便对眼下的情况作出了决策:“请她进来吧。” “喏!”秋菊行礼而出。 诸葛妃看着秋菊离开的房门,马上变得有些无所适从,仿佛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秦亮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柏夫人来都来了,多半还能猜到、这时秦亮就在此间,难道还能让她呆在外面的雪地里? 另外,既然诸葛妃已经知道了柏夫人的情况,那就没必要再单方面瞒着柏夫人。 今日的事当然只是偶然!秦亮只约见了诸葛妃,根本没有与柏夫人联系,他不可能给自己找麻烦。 柏夫人应该是自己出于什么心情,想到这里来转转,却正巧遇到了秦亮二人在场。 等了一阵,秋菊便把柏夫人带到了门口。 柏夫人取下帷帽,刚跨进门,不出所料地愣在了原地!她的眼睛里满是惊诧之色,看着诸葛妃 ,一时间连礼节都忘了。 诸葛妃把脸撇到一侧,躲着柏夫人的目光。 秋菊掩上房门默默离开,柏夫人随即竟露出了些许嘲意,款款弯腰道:“妾刚才忘了拜见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话说得挺得体,但语气听着总有点不对劲。加上她那双眼角细长的美目,带着嘲讽和幽怨,秦亮知道自己的耳朵没听错。 “呵!”秦亮短促地笑了一声。 不过是一点怨气而已,他还能与柏夫人计较不成?柏夫人埋怨之余,表现得又挺軟弱,不然此时她哪顾得上行礼。 况且当初面对那些余孽奸牒,柏夫人最终站在了秦亮这边。君子论迹不论心,妇人也可以。 两个女子的外貌、气质皆是迥异,且柏夫人显然比诸葛妃豁得出去。 她忽然说道:“那次在我家宅邸里,我躲在塌上的帷帐中,心里还提心吊胆的,担心被卿发现了,看不起我。不料只是我多心罢了。” 诸葛妃很快也想起来了什么,目光惊讶地在秦亮、柏夫人身上来回,接着漲红了脸,生气道:“难怪当时我就觉得你的声音不对,原来如此!” 她委屈地说道:“亏我当你是知心人,那天掏心掏肺说着心事,没想到你根本顾不上听,连陛下也在。” 柏夫人苦笑了一下,语调有点阴阳怪气:“今日陛下之意,要让我们一起服侍吗?” 秦亮看着她脸脖间白生生的肌肤,以及撑起的交领,镇定地脱口道:“也不是不可以。” 此言一出,柏夫人似乎很意外,一下子都不知道怎么回应了。以她们两人相互埋怨的情况,今天这顿饭似乎有点夹生,但事已至此,秦亮还是要强行吃下去。明明天气与环境都十分宁静,但人心与慾念,总是隐秘而复杂。 最近秦亮兼顾内外,除了妃嫔,不时也会与宫外的几个人见面。 当然他对待外臣也是如此,除了参政的朝臣,中军将领仍能时常见到他。 及至十一月,马隆才从扬州回到洛阳。 秦亮当天就召见了他。西堂小厅中,还有王明山、羊祜等人陪侍。 君臣重逢于洛阳,感觉依旧挺亲近。 马隆起初虽是由令狐愚举荐到秦府;不过他能以兖州一介小官出仕,短短不到十年,一路干到州级大员,确实是秦亮信任重用的缘故,功劳多,升官非常快。 几个人先是寒暄闲聊了一会,谈了些扬州逸闻。御前如此放松的气氛,平常并不多见。 之后马隆才正色口述,向秦亮禀报了他在扬州干的事。 东吴在灭国之前,便已经把自己人折腾得够呛,目前扬州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主要是一些大户,陆续要被迁徙去辽东,正在到处找关系,或是想闹事。但是东吴上层早已系统性崩溃了,那些人组织不起来,根本不足为惧! 秦亮听马隆讲述,一点都不感到意外。毕竟陆顾两家的关系,都已经说到自己面前了。 另外还有个何姬,秦亮没见到她,只是听小虎提起了她的事。 丹阳郡的何家应该很着急,不仅在新法之下保不住庄园,还被王飞枭写到了迁徙辽东的名单上! 他们得知吴郡顾家也在找关系,便派了何姬的侄子何邈,跟着顾家人赶到了洛阳。 何姬与侄子似乎发生了争吵,侄子埋怨她见死不救,何姬则说他们强人所难。何姬最后还是找到了小虎,但明显是不想帮忙,就是做做样子。 因为何姬竟然在小虎面前提起了一件事,她在傍晚时不小心听到了侄子与随从谈话。 何邈悄悄说幸好她的亲生儿子死了,死得好,不然现在更没办法了! 那何家人简直不堪大用,一点小事都能办砸!大概只有何姬好一些,一般人做不到她那样,能放下自尊矜持,甚至差点在雪地里被冻死。而且她的作为并非完全没用,至少在大晋皇帝心里留下了印象,这并不容易。 连何姬都这么说了,小虎怎可能还愿意插手何家的事?小虎在秦亮面前提起,只是当作逸闻来聊。 何姬现在的处境,应该还算不错。她既已不愿再帮助娘家的累赘,又可以依靠养母的身份、在孙家分配到一份利益。 旁边还有孙和的两个妾室虎视眈眈,盯着何姬的那个身份! 何姬当然不愿意把好处分给其他人,对于很多妇人来说,大概只愿意把莉益分给自己的孩子。即使吴国亡国了,孙家那份家业待遇,应该如何芬配,依然很值得竞争。 第九百九十一章 北面方略 马隆述职完毕,羊祜这才出面。 羊祜先向秦亮行礼,然后从筵席上起身。他走到西侧的墙边,把挂在墙上的卷轴打开,展开了一副地图。 马隆等人见状,都挪到了西墙旁边。 “此处是黄河,河的东侧,在汉朝时曾设置了灵州。”羊祜指着地图,直接说道。 秦亮依旧居于上位,离得较远。但他只听口述,便知道羊祜说的地方,大概是在银川平原那边的吴忠市附近。 将要交给马隆的任务,本来就是秦亮的构思,只是不用他费力讲述,让羊祜出面而已。 “河东有秦渠,或称北地东渠,稍作修缮还能继续使用。” “河西有汉朝郭璜主持修建的汉延渠,另外光禄渠应该也能修缮。如此便可筑城屯田。” “马使君到达雍凉之后,应在这两处,夹河筑城,以为掎角之势。并部署兵屯屯田戍卫,驻扎骑兵在此。” 马隆一边看着地图,一边缓缓点头。 羊祜停顿了稍许,接着道:“这里在汉朝时属眴卷县,如今已经荒废。使君同样须重建军镇,以屯驻兵马。” 他说的地方,在秦亮的视角里,就是中卫市、中宁县那边。 毕竟什么眴卷县,他即便早已适应魏晋人的身份,也是真的不熟悉。 “陛下调任马使君出任雍州刺史、领将军名号,而非凉州刺史;正是因为马使君要顾及这条河谷地,可经高平(固原市)到关中。” “只要上述地区的军镇堡垒构筑起来,加以兵屯、骑兵,则大局可定矣!” “彼时,可南固关中重地,北慑鲜卑羌胡;西则策应河西走廊,骑兵东出,又能立刻介入河南地、上郡草地(毛乌素沙地)!” “整个北方边防,北地郡(银川平原)与并州还可以东西而望,相互联动,仿若一体。” 这么大的谋略,肯定是皇帝的意思。不过马隆还是向羊祜揖道:“多谢羊卿详尽讲述,吾已知之。” 羊祜还礼,马隆依旧盯着地图。马隆又琢磨了一会,开口道:“凉州武威郡到黄河这条路,其北面是大漠戈壁。”“其实只要卑移山(贺兰山)南下的方向,被我们控制了,北方诸部就很难再威胁到河西走廊。” 羊祜点头道:“马使君言之有理。” 虽然大漠也能通行,但道路遥远,中途渺无人烟,没有东西可抢;敌军要穿越大漠来袭,难度还是太大。 即使胡人的马多,依旧要就近 有块地方做跳板。所以东边的漠北游牧部族,如果占据不了阴山河套,他们是威胁不到中原王朝的。 一旦马隆能成事,实现了秦亮的方略,那么北方国防就能成体系了! 再也不会像汉末三国那样,几乎没有像样的边防系统,边军里还有大量的内附胡人部族。若非有技术代差,而且汉朝廷不行了、軍阀也还能打,北方各州迟早玩完。 秦亮考虑到,马隆的风格有时候也比较强硬,当即又叮嘱了几句:“卿到了北地郡,先不用急着推行朝廷的新法令。” “开始要稳住诸部落,之后才循序渐进。各地征收税调徭役时,内附部落首领及贵族应该分到的利益,要考虑在内。国中不也有封侯食邑,以及官员占有的土地人口吗?” “筑城之初,尽量少征发胡人部落的人畜,手段要温和,注意安抚。” “先把要地占住,建好军镇武备。我们不是怕诸部反叛,而是要控制可能反叛的时机。” “等到占据了地利,准备妥当;那时候还敢反叛,一定不是孝兴的责任,必是那些部族缺少德行。便用德行……那个兵马平定即可。” 此时河西鲜卑还在北地郡那边,尚未内迁。等马隆控制了灵州、以及南下的通道,河西鲜卑就翻不起多大的风浪了。 到时候他们就算还会反叛,估计也连河西走廊的边都摸不到。 即便如此,秦亮也不想付出太大的战争代价,仍要尽量用最小的代价,达成谋划中的征治目的。就像在并州一样,虽然见了血,但物资、兵力都损失很小。毕竟在这个正该休养生息的时期,穷兵黩武绝不可取。 秦亮已经说得很明白,只要过了某个阶段,责任都给马隆提前免了! 皇帝先帮他杜绝了背锅的风险,马隆西去几乎只剩下功劳,他的神情顿时微变,看样子听懂了秦亮的言下之意。 马隆立刻顿首:“臣记住了,谨遵诏令!” 秦亮点了点头,“事情也不急,现在天寒地冻,卿就留在洛阳过年,开春后再出发吧。” 马隆拜道:“谢陛下体恤下臣。” 事情谈了许久,秦亮也不多留大家。毕竟马隆还要在洛阳呆一两个月,他这种级别的官员,上朝、议事都会常来。 几个人遂一起拜别,告辞离开了西堂。 秦亮也没有去看奏书,犹自踱步到那幅没有收起的地图前,随意地观摩着。 看起来好像是在思考什么大事似的,但其实他什么都没 想,纯粹就是在休息。 人在决策事情之时,似乎消耗挺大,压力会在不知不觉中累积。大概因为内心要不断地说服自己是对的,甚至是最优解。 不过没呆一会,又有尚书省的几个人觐见。 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时辰和顺序,人都来了,秦亮自然要召见。 诸葛诞、张华等人进屋,来到席间行稽首之礼,祝福秦亮万寿无疆。 秦亮先看向诸葛诞,倒不是因为想起了她的长女。而是张华说的东西,多半是各种物资的数字,听起来更加枯燥。 诸葛诞拱手道:“陛下,拓跋鲜卑使者已至洛阳,并上呈国书。” 秦亮侧目看了一眼放在几案上的一些奏书,他还没来得及看。 诸葛诞接着道:“拓跋鲜卑可汗之位,已由力微之长子、拓跋沙漠汗继承。沙漠汗遣使称,拓跋鲜卑一向无意与大晋为敌,陛下登极之时,先王便曾亲赴洛阳为陛下贺。” “皆因先王听信了其宠妃楼库氏谗言,方才产生了误会,酿成大祸。他们已经将楼库氏处死!” 秦亮道:“下次早朝,安排使者到东堂来觐见。” 朝会上觐见,也就是礼仪过场而已,不会说具体的事。不管怎样,外藩正式遣使,是敌是友都应该有个流程。 至于应该怎么处理此事,秦亮现在不想决策。回头先看看沙漠汗的书信,再做定夺。 「《大魏》的古代部分马上要结束了,我想再写一下现代,内容不会太长。等到完本之后,这次开新书不会再拖延了,只要新书过稿就开始发书。感谢书友们的陪伴!」 第九百九十二章 尚需静养 秦亮没有继续召见大臣,到了下午,他就回中宫去了。 昭阳殿的后殿内,玄姬与吴心都在令君这里。三人正围着泥炉,欣赏着后院银装素裹的树梢。 玄姬吴心已经静养超过一月,看样子身子应该差不多养好了。天寒地冻的天气,她们没有去别的地方,但仍会在偌大的昭阳殿活动。 她们迎到殿门揖见,秦亮只是随意地摆了一下手,也来到泥炉边入座。 木案上还放着棋盘,不过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棋子,棋局已经结束。 闲谈之间,秦亮提到了拓跋鲜卑改换可汗的事。 他不仅会对郭皇后说这些事,有时也要与令君谈论,令君等人同样关心世道的变化。 “沙漠汗把责任都推给了一个妇人,便是力微的宠妃楼库氏,说是已经殺掉谢罪。” “但我猜测,那妇人多半只是死于内部權力争斗。權力交替往往并不简单,何况拓跋力微突然死于非命。” 玄姬那双艳美的凤眼看着秦亮:“陛下的人杀了他的父亲,他还要这样说。不管怎样,这也是在服软求和。” 令君笑盈盈地看了她一眼。 秦亮看向玄姬,说道:“求和的理由,便是想要回力微的头颅安葬。” “不过我之前想了一会,觉得沙漠汗求和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恢复互市。拓跋鲜卑等部族虽然已能半亩半耕,但还是需要很多大晋的物产。” 玄姬道:“陛下英明睿智,那些人怀着什么心思,都瞒不住陛下。” 今天玄姬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也没有一直捧着他。 秦亮挠了一下额头,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令君问道:“那陛下要答应他们吗?” 秦亮沉吟稍许,缓缓点头:“初步决定答应,回头可以再与大臣们谈谈,看大家还有没有别的考虑。” “长城多处损坏荒废,也没有驻军。只要利润足够大,走俬是防不住的。” “况且已经答应了匈奴人互市,匈奴人为了利益,必会与鲜卑人交易。让匈奴人长期赚取超额利益,说不定还能迅速壮大。” 实际上就算鲜卑人不求和,敌对关系也无法完全禁止贸易往来。就像魏蜀吴三国,贸易几乎从来没中断过。以此时的条件,朝廷即便诏令封锁,多半也只能封锁个寂寞。 不如顺势先议和,以保留更多的余地和手段。反正等需要改变国策的时候,和约从来都是张废纸。 秦亮犹自 寻思了片刻,等他回过神来时,又见玄姬正注视着自己。 令君在旁边小声道:“姑就是想今晚留在我的寝宫。” 秦亮恍然,他稍微算了一下,玄姬已经静养超过一个月。但他也不很懂,是否应该多养一些时日,毕竟还是身子要紧。 他刚想劝说两句,却立刻想起了上个月的事,玄姬当时就担心身材走样,还让他看了一下。 秦亮与玄姬的感情早已相当稳固,但她好像就是有心魔,怕被嫌弃,莫名担心失去依靠。难怪有诗云,有的人需要一生去治愈童年。 “我只是心疼姑。”秦亮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溫柔。 玄姬看了他一眼,“嗯”地应了一声。 秦亮打量着玄姬的模样,自己确实不是在哄她,她看起来没多少变化,艳丽的容貌,细腻雪白的肌肤,颜色十分明艳。 他的目光从玄姬身上移开,注视着木案上盛放点心的白瓷盘,底座很大,故而可以把糕点摆盘得很好看。 重新看向玄姬时,玄姬感受到他的目光,故意轻轻捂在交领上。 秦亮不禁说道:“那里我最喜欢的类型,就是卿这样的,不信让我再看看。” 寡言少语的吴心仍旧面无表情,但她的脸颊已经紅了。她自然是见过二人做过事,只是这大白天的,还有人在旁边,着实有点难为情。 令君瞥了一眼吴心,说道:“看把她宠得!” 秦亮这才从不经意的沉迷情绪之中,回过神来,他怔了片刻,才憋出两个字:“之一。” 令君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她想明白,立刻有点傲气的样子,撇了一下小嘴,故作冷哼道:“我是那个意思吗?哪有那么小气!” 几个人闲聊了一阵,正好几案上有棋盘,秦亮又陪她们下棋。不出意外地被吊打,他谁也下不过。尤其是令君的棋艺高超,秦亮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与在塌上的情况完全相反。之后大家又一起吃晚饭,不过晚上就寝,还是只有令君在一块。秦亮答应玄姬吴心,只须等到腊月,多养一阵子应该没坏处。 关于田制的新法令,朝廷已确定将在腊月颁布。 这段时间上蹿下跳的人不少,但总体没出什么大问题。 新法没有影响支持者的利益,比如中外军和兵屯的待遇、上升机会都提升了。封侯的功臣勋贵,则是预期受益增加,因为食邑的户数,改为按各县的比例计算。 而士族官员的利益,也算得到了基本保障。士族损失了大量庄园和 人口,私产和权益却合法化了。局面处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从大规模集议的言论中,就能大致判断。 毕竟参照汉末以来的经验,你能占有再多的土地,得不到保障也是枉然!当初夏侯家的女子都要亲自打柴,还被张飞抢走了。 当然能获得巨大好处的还有民屯,因为新法具有黔首待遇公平的逻辑,民屯人口一下子从农奴变成了自由民,至少是半自由的有产自耕农。 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朝廷会施行相对轻徭薄赋的策略,谁都知道,生活会得到极大改善。 不过屯民本来就不能影响政略。他们若要表达诉求,最有效的方式是起义;只是在曹魏时期,民屯被逼到了交纳近七成所得的地步,反而没有了能力起义,法家的疲民之策得到了验证。 秦亮就是最大的地主,处境决定立场,他的主要动机,并非为了民屯争取利益。 只是在秦亮的心里,最底层的观念是很难转变的。那就是,人非工具,反而可能是终极意义。 然而也有不惜代价中那个代价,那就是没能融入大晋体系的大族、庄园主。比如丹阳的何家,谯郡的夏侯玄。 夏侯家还有亲戚做官,但以夏侯玄的名望,他不可能愿意去依附亲戚。 第九百九十三章 不是一路人 吕家发生了争吵,所为之事,正是关于夏侯玄。 起因便是吕安收到了一封嵇康的书信,信中为夏侯玄说情,希望仲悌(吕安)有机会的话援手一二。 问题不只是庄园的留存,而是夏侯玄在家中发现了奸牒!他暗中查出,奸牒是郡府所派,官府已经盯上了他家,恐有性命之忧。夏侯玄因此大骇。 仲悌首先想到的人,当然是他同父异母的大哥吕巽。 吕巽官居门下省散骑常侍,别看名义上只是皇帝随从,却可以参与朝政大略的制定,影响力不小,当年司马师出仕都干过这个官职! 但吕巽毫不犹豫,直接断然拒绝! 他不仅不讲情面,还骂自己的弟弟:“糊涂啊!” 吕巽铁青着脸,接着沉声道:“当年李丰许允他们,胆敢密谋行刺今上;廷尉审出来,贼人们准备在成功之后,推举的大将军人选、正是夏侯玄!” 仲悌争辩道:“那件事夏侯玄并不知情,别人悄悄准备推举他,他能有什么办法?” 吕巽咬牙道:“他若知情,便是参与了密谋,还能活到现在?” “即便如此,陛下没杀他,已是十分怀柔了。我们还去沾惹这种事,是嫌父亲去世之后,吕家衰落得不够快吗?” 仲悌道:“陛下已经放过了他,地方官员却擅自谋划粕害,只是帮他说句话,让那些人投鼠忌器,应无不妥。” “不准管此事!”吕巽似乎已不想辩论,直接喝道。 “最好别跟嵇康那帮人来往了,他们跟朝中有权势者不是一路人!汝喜风雅,钟士季也是太学生出身,文采不输竹林七贤,其父书法更是名满天下,汝怎么不与士季他们走动?” “还有嵇康之妻与县王秦元明有亲戚关系,汝既与嵇康交好,同样可以与秦公结交啊。” 仲悌摇摇头:“县王纯粹是武人,我不是清高,实在是脾性不合之人,很难交好。” 完全说不到一块去,吕巽愤然,拂袖而出,临走时还严厉地骂了一句:“不知道汝的脑子里,每天都想些什么!” 仲悌看向嫂子万氏,万氏只是讪讪一笑,也跟在吕巽后面走了出去。兄长不理解仲悌的想法,倒是徐氏很明白。仲悌是个率直随性之人,他想得也不复杂,只因嵇康是他的知交! 仲悌这样的人,比之吕巽那样满脑子都是圆滑世故,其实更有风度。何况其父曾经是一方诸侯,当真称得上是风度翩翩、贵族公子! 徐氏因此应 该很满意,但这时看到仲悌开始收拾文章案牍,心里还是很失落。 “君还是要去寻嵇叔夜吗?”徐氏轻声问道。 仲悌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我去见叔夜一面,当面说明情况。” 徐氏不置可否。她夫君与嵇康关系很好,恐怕什么说明情况是假,因为那封书信而想念好友、随性前往才是真。 仲悌与嵇康他们一群人确实合得来,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开心。 即便只是一起磕了五石散,喝得醉醺醺,然后简简单单地晒太阳捉虱子,他们也能发出爽朗的笑声。 比之巴结跪忝钟会等权贵,显然要舒心得多! 就像仲悌说过的话,人生在世,何必为难自己? 兴许什么都不缺的贵族君子,确实有资格这样随心而为。想到什么事,便能马上去实现。 仲悌挑选了几卷满意的竹简,又埋头说道:“我离家的日子,卿在家中不能惹阿母生气,要用心尽孝。” 徐氏道:“不用提醒,我知道的。” 说到仲悌离家,徐氏忽然意识到了一个细节。 如果是以前,吕巽知道仲悌要出远门,可能会暗藏一丝喜色。但今天吕巽只有生气,已经没有了那种隐秘的心思。 徐氏立刻想到了那次在大将军府的事,吕巽的心态改变,多半与今上有关系! 吕巽当然从未表明过这些想法。不过妇人的心思细腻,徐氏还是从不经意的眼神、诸如此类的蛛丝马迹中感受到了。 “对了,卿与王夫人认识吧,便是郡公王家嫁到郭家的王夫人。” “什么?”徐氏脱口道,她刚才想到别的事了,这时忽然被拉回了现实。 仲悌又重复了一遍,接着说道:“上次卿去华林园,回家之后谈起过王夫人,卿忘了吗?卿与她有来往?” 徐氏摇头道:“就是见过面而已,没什么交情。” 仲悌一脸失望,“唉”地叹了一声,继续忙活自己的事。 徐氏见状心里也不好受,她是更愿意看到夫君欢心的。 其实徐氏不用与王夫人有交情,王夫人不过是与皇帝有亲戚关系,她直接就认识皇帝,应该还能说得上话。但徐氏张了张小嘴,终究没说出口。 平常想去求皇帝的人,必定很多,徐氏可不愿意因为这种事烦扰他。 况且正如吕巽所言,夏侯玄与吕家何干? 至少在这件事上,徐氏心里是赞同吕巽的,甚 至反倒担心仲悌牵涉其中。大丈夫可能还会被释经理念、大道真意、治世道理等缥缈之事所惑,大多妇人反而更明白现世的实际问题。仲悌尚未出仕,整天没什么要紧事做,他这一去,至少过年都不会回来。 随着腊月间的到来,年节的气氛也日渐浓郁。除夕元旦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时节,人们都很重视,早早开始了准备。 今年的洛阳人口又增加了一些,加上市面的持续繁荣,市井街巷中十分热闹。 最高兴的应该是孩童们,冰天雪地也阻挡不了孩童的嬉闹和欢笑。 大人们历经的年节次数多了,反而已经失去新奇感。 秦亮去岁是在建业城过的年,今年倒是能安心在洛阳欢度佳节了。只不过他的记忆里,每年在洛阳过年节都比较劳累。 主要是有很多次祭祀活动,这种事才是重点。当然也会有各种礼乐宴饮、贺言礼送。 印象里最惬意的时刻,反而是与家眷们在一起守夜,欣赏着夜色中的灯火,相聚的气氛总是十分不错。 第九百九十四章 又是佳节 到了除夕元旦,一切祭祀和宴饮礼送,跟预料之中几乎一样。 或许并非各种活动没有意外;而是人们总是循着生活经验,主动去做同样的事,当然就每年相似了。 武初四年的元旦第一次早朝结束,宫中接着在太极殿东堂赐宴于诸臣和各国使节。 今年来的外使非常多,除了北方那一片部落国家的使节,鲜卑匈奴、坚昆丁零等部;主要是西域那边,今年诸国也派来了使节进贡。 此时汉人在西域的人口很少,但是朝廷设有机构,名叫西域长史府。 长史府在海头城。秦亮也没去过,看地图,估摸着位置,大概在塔里木盆地东端的罗布泊西侧。目前叫蒲昌海的水域,多半就是罗布泊。 另外还有两处数量不多的驻军,分别是戊已校尉、宜禾都尉。 朝廷在西域的那点人马,根本不足以控制整个西域,只能起到调停恐虾、保护商道等作用。 诸国也摸不清情况,除非迫不得已,大家还是会给大晋官员面子,毕竟朝廷一般也不管他们内部的事。主要是搞不好的话,真的会身死国灭!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 除了西域长史府域内的车师、焉耆,龟兹、于寘等国,域外的乌孙康居大宛,也有使节到来。 看着殿堂上相貌迥异的人们,秦亮莫名觉得有些突兀,觉得三世纪的这个时代,出现这种场面,似乎与印象中熟悉的景象都对不上。 此时洛阳宫的建筑古朴典雅,晋初君臣的服侍也还是汉魏风格,风格太纯粹了,尚未融入多少外部元素,带着文明的朴质。 一下子却出现那么多奇装异服的异样相貌,景象看上去确实有点奇怪。 秦亮依旧欣然地接受了大家的朝贺。 流程仍是那个熟悉的流程,或许外藩人会觉得有趣吧,毕竟有礼乐歌舞杂戏等丰富的节目。 秦亮的心情也挺好,谁不喜欢被恭维呢?哪怕有些人语言不通,但相互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都有翻译。 他坐在上位,感受着尊崇的惬意;同时因为参加了太多祭祀活动,加上昨晚守夜,此时又忍受着疲惫。 如同整个年关的气氛,喜庆隆重之中,又带着吵闹和浮躁。让人们静不下心来体会,在嘈杂喧闹之间有些粗心,忙忙碌碌就过去了。可谓痛并快乐着。 正月初一的元旦朝会和宫宴过去之后,接下来几天,洛阳宫便不再举行较大的活动。按照习俗,人们在这段时间会走亲访友,朝廷也要让大 家能做自家的事,并有一些休息的时间。 直到正月初五,宫中才又在华林园设宴。 这次主要是皇亲国戚、封侯贵族,重要大臣、及其家眷,还有俸禄待遇的诰命夫人。大抵属于亲友聚会。 只不过皇室的活动,即便只是这样的聚会,也包含了征治象征。 譬如诰命夫人受皇后管辖,平日里自然没什么机会,像君臣一样频繁经历朝会礼乐,不断强化身份地位。但诰命夫人拿着朝廷的俸禄,也得有一些时机,来确定这样的尊卑礼制。 宴会地点依旧在景阳殿。 华林园很大,并非只有景阳殿适合宴饮。只因景阳殿位于西南角,离华林西门很近,方便大家进出。 其它的建筑殿宇,因为隔着偌大的天渊池,路比较远。天渊池北侧,还有殿、观、台、亭等各种各样的建筑,此时只能远观。 这样的宴会,气氛要比宫廷赐宴随意许多。 开始依旧有贺词祝酒环节,酒过三巡,秦亮便带头离开了席位随意走动。 主要是他坐在上位,即使是亲戚,也不可能跑到上位旁边说话。 但只要人离开了那个位置,就能与亲朋闲谈交流,维持一下情分了。 长兄秦胜很快就来到了秦亮身边,还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秦家以前人丁单薄,今年陛下可以发个诏令,选良家子入宫,多封一些妃嫔。” 嫂子先是附和了一句,然后瞪了秦胜一眼。 秦亮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嫂嫂莫不是以为,长兄有弦外之音、他自己想多纳妾室? 不过秦亮还是笑着点头:“兄长的话有道理,不过选人进宫暂时不必了。” 有些朝代的皇帝上了很多女人,并非身体特别好,主要是当作日抛,每个女子一生几乎只能被临幸一次。 皇帝临幸过的女人,不可能再放出去嫁人,短暂的一次享乐,代价太大! 秦亮当然做不出来那种事。而且他觉得妃嫔太多的话,可能顾不过来,自然不愿意再去选不认识的女子。 大晋洛阳宫里,除了那些近侍,大多人是干活的普通宫女,服役期满都可以选择获得钱财补偿、然后离开宫廷嫁人。从根本上杜绝了文官凭想象写宫怨诗。 他与大哥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不管是以前教导秦亮习武,还是成家的时候大老远赶到洛阳来,都算尽到了兄长的责任。 长兄以前还时常念叨,阿母去世时叮嘱过他,要照顾好兄弟。诸般琐事 ,秦亮都记在心里。 即使是嫂子张氏,以前经常嫌弃秦亮,实际上却没做什么害他的事,并且照顾过秦亮的生活。 因此秦亮现在是皇帝了,大哥说话还是比较随意,连封妃嫔的话都敢说。大概这就是问心无愧,心里没有亏欠。 不像白夫人与玄姬的关系那么奇怪。白氏有时候委屈抱怨,甚至发疯争吵;平时又小心翼翼的,说话客气得不像话,看不出来是母女、哪怕是养母女关系,简直像是得了分裂症。 这时嫂嫂张氏有些口不择言,说道:“我先去见皇后。皇后冷傲了一点,待人却是真的挺好。” 长兄毕竟识字,果然马上反应过来,皱眉提醒道:“好话到了汝嘴里都不对,少说少错。” 幸好此时身边没外人,此地小亭外面,只站着个女官莫邪,那是自己人。 一点小事,秦亮自然不愿与张氏较真,于是他就装作没听到,与长兄说起了别的话题。 第九百九十五章 羡慕 张氏离开之后,长兄又与秦亮聊了一阵。 看见故蜀国的几个人出来,长兄便暂且告别,回到了大殿中。 一行人是刘禅,及其家眷亲戚。有他的长子刘璿,女儿刘氏、同时也是费恭之妻;女婿费恭,以及费恭的妹妹费淑妃。 刘禅还是汉国皇帝的时候,其长子便是太子,费氏与其有婚约,差点成为太子妃。 但如今蜀汉国已不复存在,费氏成为大晋朝皇妃、符合所有人的期待,旧事自然没人再提。 大家看到秦亮从亭子里出来,遂上前见礼。 秦亮与费恭的关系更好,不只因为费恭是淑妃的二哥,而且当年在成都时,彼此就比较谈得来。 当然费恭的大哥那时与秦亮相处得更好。 但考虑到身份,刘禅毕竟做过一国之主,秦亮还是愿意给他面子;没有顾着与费恭寒暄,而冷落了刘禅。 “安乐公在洛阳生活得何如,还习惯否?”秦亮随口问道。彼此间的交情就这样,只能这么清汤寡水地聊。 刘禅拱手道:“有赖陛下厚恩,臣过得很好。” 他没有再说,此间乐不思蜀。幸好当初秦亮机智,在刘禅刚到洛阳时就故意问了一句,否则此间乐的说法,就不会再存在了。 秦亮虽然和刘禅没什么好聊的,但表情管理还是很到位,在刘禅说话的时候,注视着他,认真倾听。然后又欣慰道:“那不错,不错。” 寒暄两句,秦亮微微转身,远眺天渊池那边的风光。刘禅等人也一起观景。 初春时节,地上的积雪尚未融化,树梢上也还挂着雪朵,景色与别的季节着实不同。 不过大片浅色的积雪,更容易反射阳光。 此时周遭反而显得更加明亮,亮得有点刺眼。登高望远,东北方向地势平坦,视线之内极其辽阔,恍若整个天地间、都笼罩在了圣洁的光辉之中! 秦亮遥指天渊池北侧,随口说道:“那边种上了大片的桃树。现在不明显,过段时间等桃花开了再来,必定十分漂亮壮观。” 这时旁边的良人莫邪小声道:“淑妃喜欢桃花,陛下专门叫人种的。”莫邪平常只是跟着秦亮令君做些琐事,但其实她也算是有品级的贵妇,八百石的待遇。 她忽然说话是有点不自然,但并没有什么问题。 况且那件事,秦亮虽然不想说出来,但莫邪来说就挺好。还能表现一下费淑妃受宠,让费恭放心,同时安刘禅等人之心。 刘禅、费恭等人听罢,都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了费淑妃一眼。 费淑妃的二嫂刘氏,更是羡慕得眼睛都有点红了! 在皇家园林里种那么一大片桃树,只为了让妃子欢心!能干出这种事,在这个时代还是很少见的。 刘氏上下打量了一番费淑妃。大概是费淑妃出阁之前、在费家是个比较受忽视的人,这会儿却变得至关重要了,刘氏的神情还是有些复杂。 “等花开了,淑妃可不能忘了邀请二嫂啊,二嫂也喜欢看桃花。”刘氏有点酸溜溜地说。 费氏立刻大方地回应道:“当然不会忘记。” 但是她看向秦亮时,带着英气的眉宇间也有些变幻不定,仿佛想到了什么,她的脸颊也微微有点红。 这么长时间了,她应该习惯了一些事才对,不过可能依旧有点冲击她的观念。她垂目轻声道:“谢陛下恩宠。” 秦亮随意地拉住费氏的柔夷,笑道:“不用那么见外。” 费氏柔声道:“陛下是天子,妾不敢失礼。” 倒是费恭看到妹妹的表现,满意地微微颔首。 说了一会话,秦亮不想再继续这么呆着了。他与费家兄妹其实更有话聊,但又会冷落刘禅。 秦亮面带笑容,对刘禅道:“我们回宴厅饮酒,今日不醉不归!” 刘禅道:“陛下雅量,臣愿在旁陪侍。” 秦亮“呵呵”一笑,他雅量个鸟,几杯下去就开始上脸了。 回到大殿,宫女十分贴心地把冷菜撤走,换上了新的热菜。 秦亮正好还没吃饱,便开始吃菜,又不时向亲戚大臣举杯,表现得比较和睦。殿内有歌舞表演,充斥着音乐,所以也不用说什么台词。 肚子稍微填饱了,秦亮再次离席。 外面有宽阔的台基、飞阁、走廊。除了在大殿内缠着王广等人酗酒的令狐愚,本来大家也在四处活动,欣赏着园林中的别样景色。 走到大殿外面,几个诰命夫人向秦亮见礼,都只是行礼招呼一声。 这时一个年轻妇人迎面走来,向秦亮揖见行礼。 秦亮立刻认出,年轻妇人正是徐氏,便是吕巽那个弟媳。好几年了,秦亮一共就见过她三两面,居然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其实徐氏在此时一点名气都没有,只是在秦亮的记忆里算是个名人。 此外,徐氏的相貌气质确实有些独特。算不上是绝色美人的女子之中,比如诸葛淑姐妹就比较 特别,有一种清白的气质。 另一个人便是徐氏,瓜子脸柳叶眉,小嘴薄唇,加上交领上的椡碗轮廓与婀娜纤细的腰身反差明显,宛若骨子里的天生媚色。 秦亮以前也没料到,性子应该是贞洁烈妇的女子,外表会长成这样,确实反差。 当然长相是客观的事物,没办法自己选择。不过若非有这样的特点,秦亮可能会记不住她。 徐氏称“陛下万寿”之时,竟然口齿有点不利索。 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按理不该出现这样的失误。 只因见到秦亮,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大夏门外的英武身影,以及人们在言语中的威名,渐渐与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她才莫名变得緊张起来。 秦亮有点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和气道:“徐夫人别来无恙?” “挺、挺好。”徐氏忙回答道。 她悄悄抬眼看了一下皇帝,脑子里有点乱。 徐氏下意识地,不想皇帝寒暄一句就走,竟然脱口说道:“只是最近夏侯泰初遇到了些事,他的好友写信,说到吕家来了。兄嫂都很不愿意插手,只怕夫君被牵连。” 她说完就有点懊恼,明明早已决定,不在皇帝跟前提这事的,刚才为何又要说? 根本没什么理由!只因今日偶然遇到皇帝,以前多次宴会、徐氏也没在外面见过皇帝,她根本没有提前准备好。一时找不到话题,却又不想就这样走。 正好最近刚想过那件事,她心情紧张,心里一急迫,便不留意说了出来。属于是说错了话。 第九百九十六章 汝无虑也 緊张的心情下,徐氏心乱如麻。 电光火石之间,她心里闪过了很多念头。但是每一种念头都不清晰,纠缠在一起难以细思,刹那而过。 不知为何,她立刻想到的人是仲悌。仲悌其实是个很好的人,而且吕家远胜徐家。 但那些东西,需要徐氏头脑冷静的时候,专门说服自己,才能明白好处。 实际在感官直觉上,仲悌完全不能让她产生钦佩臣服之类的心情。 比如仲悌一向推崇嵇康,甚至多次表现出崇拜的态度。兴许嵇康在才华、哲思等方面,有其非常之处;但在徐氏眼里,嵇康世俗上的地位,还不如仲悌!只是娶了个曹魏宗室为妻,现在曹魏还亡了。 嵇叔夜自己都不算是强者,仲悌崇拜的人却是他。仲悌在徐氏心里怎么样,可想而知了。 当然这些无关紧要的细微感官,并不妨碍仲悌是个好人,而且是个货真价实的贵族公子! 况且仲悌与嵇康他们,可能也不在乎妇人的认可,他们已经脱离了低级本能,到达更高洁的境界。 以至于仲悌离家之后,徐氏并不如预料中那么念想,最多只是平时的日子显得更枯燥。 “只要不是主动犯事,都可以酌情。人是有选择的,一件事是否存在主观动机,最为关键。”秦亮的声音道。 徐氏回过神,深吸一口气道:“陛下宽以待人,且有理有节。” 秦亮稍作寻思,微微摇头:“以前我没杀泰初,今后我也不会再多此一举。一切自有朝廷体系运转,这种事不用多管。” 或许是因为秦亮身上,有种安抚人心的奇怪能力,徐氏的心情也稍稍平稳,并没有多少面对上位者的如芒在背。 徐氏这会的表现好一些了,能够与秦亮比较顺利地对答,“听说夏侯泰初家里有卧底,可能被人盯上了。夫君好友信中之意,只是希望有人为泰初说句话,免遭无妄之灾。” “好友不就是嵇康吗?”秦亮笑道。 徐氏轻声道:“不想陛下也知道此事。”秦亮道:“嵇康是名士,以前见过两面。” “可能地方官府只是担心有人搞事,当地官员也是要担责的。他只要不违法,应该无甚大碍。” 秦亮显然不想理会夏侯玄。就像吕巽说的,陛下没直接灭了夏侯玄三族,已经算是很能容人,手段怀柔了。 徐氏见他没兴趣,也不再说这个话题。 不过这种谈话的感觉挺好。毕竟是与皇帝谈论, 还提到了理政律法方面的哲思。 徐氏一介女流,那些事自然与她没多大关系,但她还是喜欢这样的场景,感觉很高上。尤其是真正手握大权的人说这些内容,并非空谈。 就在这时,徐氏敏锐地发现,远处的妇人都有意无意地、向自己投来了目光。 大多视线还算善意,有点羡慕嫉妒,但是隐约对徐氏也多了几分敬重! 即使是贵妇,确实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还有说有笑了好一会,看起来挺有情面。 以前在这种大场合里,像一团空气一般、很容易被无视的徐氏,感觉好像忽然受欢迎了! 当然其中也有一道不太友善的目光,那便是徐氏的大嫂万夫人! 实际上徐氏与皇帝说得上话,对吕家有好处。不过人是没法完全看利弊的,尤其是妇人。 本来万氏就看不起徐氏的出身,又不满她在吕家受到的优待,态度就很复杂。这下万氏的态度更矛盾了,从眼神与表情看,似乎夹杂着一丝恶意。 这是微妙的判断,但徐氏相信自己的直觉! 到了吕家这种地位,人们之间只要没有冲突,大多都比较客气礼节。 如果一个人的恶意已经浮出了水面,肯定不是错觉! 不仅没有错觉,表现出来的情绪,或许只是很小一部分,说不定万氏内心甚至想她死! 可万氏又能怎么样?心里再嫉恨,此情此景,也拿她没什么好办法。 徐氏心里提防着大嫂,同时又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像是被压抑之后出了口气的快意。 这时秦亮见徐氏没有马上回应,便看了一眼远处有什么人。 徐氏见状,下意识地忽然轻声道:“妾其实还有别的事想与陛下言说。” “哦?”秦亮立刻看向她。 徐氏情急之下,忽然想到了在秦府被灌醉的事。她也观察了一下人们的距离,或许外人听不清这边的谈话,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种事她也不好提起。 秦亮等了一会,见她没吭声,目光又在她身上扫过,沉声道:“可以换个地方说。” 徐氏随口问道:“那去何处觐见陛下?” 秦亮道:“此地南边,下方有个大庭院。” “再等一会,卿便去更衣,从后面那道走廊过去,然后下楼。找到庭院,从西北角的廊道进去,看见两间房屋,便在那里等我。” “我不走同一条路。等下我佯装喝多了, 找个地方稍作休息,自有隐秘的路线下去。到时候有什么话都可以说,汝无虑也。” 徐氏已经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了。但皇帝忽然相邀,这可是在大夏门外见到的那个身影,她一直都很仰慕的人。 况且又不是在外面私会,仍然位于宴会所在的景阳殿之内,只是另择清静点的地方罢了。秦亮是天子,他想召见谁就见谁,只是在景阳殿内见个妇人,应该不算什么? 她纠结了片刻,没有舍得断然婉拒。 就在这时,秦亮说道:“羊叔子他们出来了,我们等会再说。” 徐氏回过神来,已经来不及想办法如何拒绝。君臣之间要说话,徐氏自然不能继续留在此地,只得执揖礼道:“妾先告退了。” 秦亮点了点头,“嗯”地应一声。 徐氏朝殿内走去,侧目看了一眼,发现来人除了羊祜、还有钟会等人。 在她的印象里,羊祜与钟会的关系应该不太亲近。因为吕巽和钟会交好,所以徐氏也听说过一些情况。不过她没有多想,现在也顾不上关心这些事。 她正犹豫,并寻思刚才的约定是否妥当。 第九百九十七章 只是慰藉 徐氏回到席间,很快就有妇人过来搭话。 此时她心里正纠结,便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对于两个夫人打听的话,她大多都是含糊其辞,只承认皇帝登基之前、就曾与她相互认识。 大殿里依旧热闹,中间正在表演杂戏。徐氏看着其中的道具,微微有点恍惚,莫名想起了一种叫“桔槔”的工具。 便是一种汲水的东西,中间是支架,木杆两端各系上水桶、和一块石头。上下拽动木杆,就能把水桶提上来。以前未出阁时,有一次家中用桔槔汲水,徐氏去帮忙。那时她体轻力小,便干脆跨坐到了桔槔一端下压,但是桔槔还是把她跷了起来。 徐氏在宴席间熬了许久,还是鬼使神差地离席,借更衣之机,去了那处庭院。 最终她没有爽约,或许还是因为,之前当面她都没有婉拒,现在就不能言而无信了。况且她也喜欢与皇帝在一起交谈。 果然在庭院的角落里,她从走廊上转角,便看到了两个房间。这里应该没什么人来,木窗上都有些灰尘。 等了一会,忽然有人出现在走廊转角处,不是秦亮是谁? 徐氏刚要行礼,秦亮就一下子把她拥进了怀里! “陛、陛下?”徐氏低呼一声,急忙伸手轻轻推他的胸膛。 秦亮却道:“不能逗留太久,来不及多言解释了。”他说罢推开一间木门,搂着徐氏跨步到房中。 房间内没什么陈设,筵席一般都是收起来的,用的时候才会铺设,他们只能站着。 徐氏感觉到腰间衣带一松,急忙双手拽拢衣襟,非常用力。她也有点懵,起先确实觉得换地方见面不妥,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 秦亮感受到徐氏的态度,不像是欲拒还迎,他的眼中也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先前明明是徐氏主动暗示,她声称有事要言说,还得避人。秦亮与她能有什么要事,自然认为言说交谈可以那种交。 他对徐氏确实有点好奇,挺特别的一个女子,而且穿那么厚还能隐约看出椡碗。不过此时秦亮也不敢强求了,徐氏贞烈起来能豁得出去性命,别人不知道,秦亮哪能不知? 虽然他不是很在乎私德,但那种事终归不好看,更不至于,徐氏与他无冤无仇的。“仲悌是个很好的人,妾这样、样真的对不起他。”徐氏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愧疚之中,情绪激煭又矛盾,不似有伪。 秦亮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清楚徐氏何意。 此时秦亮无言以对,还 没有回应她的说辞,她自己倒纠结起来。她接着悄悄说道:“那次在大将军府醉酒,妾能确定,没在里面。陛下到哪一步了?” 秦亮不想再谈往事,不过记得清楚,什么都没做。 不过事已至此,还费劲约好了这样的地方,难道只是说几句话就走?秦亮忍住浩然之气,问道:“反正都拥抱过了,再让我抱抱?” 徐氏悄悄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随即荭着脸低下头,“嗯”地应了一声。但徐氏大概没想到秦亮竟然开始解他的衣带,她张了张小嘴,终究没能吭声,只是耳朵也开始泛紅。 秦亮终于如愿以偿,给了徐氏温暖的拥抱,用宽松的袍服裹住了她婀娜苗条的身子,感觉彼此很亲近,宛若毫无阻挡物。 他这样拥抱徐氏,主要是因为想到,金乡等人都描述过,她们可以依靠身体的反应隐约感觉到异样,便是引炁所致。最近秦亮引炁更加有效,于是他想试验,只用引炁到部分位置,别人能不能察觉到。 渐渐地徐氏的身子有些緊张起来,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异样:“妾有点后悔,也很自责,妾算是背叛吧?” 反正不是他的妻妾,秦亮淡定地答道:“只是拥抱相互慰藉,当然不算。” 徐氏默然片刻,说道:“也不能怪我,那次是大嫂把我灌醉,事情说不定比现在还过分!都已经那样了,妾还能怎么办?” 良久之后,秦亮忽然语气坚决,沉声提醒道:“我们不过拥抱而已,别咬我的肩膀,痕迹会被发现。” 好在徐氏听劝,随即放开了他无辜的肩膀。她緊綳的肢体也渐渐放松下来,身若无骨般地靠在秦亮的怀中。若非秦亮搂着她,可能会滑到地面,坐到地上去。徐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声音无力地喃喃道:“忽然想起了出阁前的一些琐事,陛下见过桔槔吗?” 秦亮答道:“在平原郡见过。” 徐氏忽然愣了一下,把头撇到一边,沉默了一会,才小声说道:“只是这样应该不算是失德吧?妾非放蕩之妇,也没想故意引誘陛下。” “更未曾想过赌上一切去背叛。妾最多只是心里仰慕陛下,喜欢与陛下说话罢了。” 秦亮听到这里,把徐氏稍微抱緊了一点,并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徐氏接着道:“妾知道说法有些勉强,但至少在和离之前,我们还没到那一步!” “妾非不知廉耻之人,往后妾只属于陛下,并会设法与仲悌和离。” 这样的打算,让秦亮不 禁多看了徐氏一眼。 之前徐氏的表现一点都不利索,犹豫纠结,让别人也有些无所适从。但此时她说出的想法,反而有了明白事理的样子。 不过秦亮事先其实没想那么多,他就是对徐氏产生了好奇心而已,都没怎么认真去想。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默认。 徐氏好像考虑得更多一些,她忽然又道:“只是我们东平徐家可能不会答应,本来就是高攀了吕家。不过陛下相信妾,无论如何,就是死也不会再委身于别人了。” 秦亮马上回应道:“可别想不开,实在无法善了,就把我们的事说出来。” “虽然到时候可能吃相不好看,但吕仲悌最多就是另娶一个妻子,无论吕家、还是徐家,真敢与我作对不成?记住了,别动不动就想着死活。” 徐氏看到秦亮认真的眼神,感觉身子更軟了。她知道秦亮就是图她的美色,但只要敬仰之人的一个眼神,她立刻就感觉到了慰藉。 她忽然有些冲動急迫的情绪,想马上就要。但刚才话已经说出去,她权衡了稍许,终于咬着贝齿,默默不再吭声。 第九百九十八章 麦海扬波 正月里,随着宴会访友、祭祀活动的结束,人们的生活渐渐恢复往常。 过了一个冬天,秦亮也变得稍微勤政了一些。 田制新法已于去年腊月正式颁发,并由尚书省抄送各级官府。今年春季开始,诸郡县就会陆续实施。 法令几乎不影响耕作生产,前期只是重新划定田产的归属等事。 从消息传出去,到后来两次集议,事情已经酝酿了数月,看起来大问题应该没有。 但在实际施行的这段时间中,秦亮仍要经常过问,以期顺利经过这段变革时期。 马隆二月初才从洛阳出发。虽只是刺史赴任雍州,但秦亮依旧亲自送他到止车门,目送马隆离开洛阳宫。 正如秦亮在并州时的感悟一样,很多事都会处在不确定的状态,他也应该渐渐适应。 好在诸事的总体风险不大,今年各项大事成功的预期都很足! 秦亮似乎也开始习惯这样的情况,他还有兴致关注一些自己的兴趣。 诸如马钧以榫卯结构造出的小型龙骨;沈莹上书,已将朱崖洲的棉花植株,成功移植到交州和荆州南部使其成活。这些技术方面的进展很缓慢,亦不影响朝政运转,秦亮都是当作兴趣慢慢搞。 最近他还听说,秦朝不仅有秦直道,居然还有一种可以行车的木轨道。秦亮一琢磨,若是把并州的露天煤炭洗一遍,再用水运和木轨运到洛阳,单是大量卖燃料都得发一笔!官山海,山上的东西理论上都是皇帝的。于是他诏令马钧,先考据试验,看有没有实用可能。 引炁调理病灶的事,果然跟秦亮的预防一样,又有人求到了自己面前! 幸好秦亮早有准备,把效果说得似是而非,否则他根本忙不过来,得从皇帝改行做郎中。 这次是羊祜的叔母辛宪英病了,秦亮看在羊徽瑜和羊祜的情面上才答应。 不过羊徽瑜好像对叔母有怨念。 因为辛宪英在家族亲戚中说话挺管用,当初羊徽瑜与司马师联姻,就有辛宪英的“功劳”,羊徽瑜对此久久未能释怀。 秦亮也是不情不愿,因为引炁须要离得很近,跟自己的小外姑不同,辛宪英太老了。如果是令君她们年纪大了,秦亮并不会嫌弃。而辛宪英,自从秦亮认识她、年纪便已很大。 二月间就这样忙活过去。 进入三月间似乎也没多大不同,大概只有天气越来越暖和。 天刚蒙蒙亮,秦亮就从昭阳殿中醒来。他掀 开被褥坐起来,看到令君玄姬的手竟还握在一起。这时他才想起来,昨晚她俩就相互抓着手,可以让对方也感受到自己的心情。大概只有从小关系就亲近的人,才能如此。后来她们应该很快睡着了,因此早上还无意地握在一起。 “稍等片刻,我起来服侍陛下穿衣。”令君有些迷糊地说道。 秦亮点了点头。 玄姬就要随意很多,她也醒了,但只是翻了个身,便趴在塌上,睁着一双漂亮的凤眼看着两人。 令君随手挽起青丝,插上一根金簪,她穿好衣裳,整个人又恢复了端庄。 看她不紧不慢的姿态,感受着细心平稳、却有劲力的照顾,秦亮的心情也仿佛更加愉悦,心境变得沉稳。 近朱者赤,大抵就是如此。 鼻子里闻着令君秀发上和脖颈间的清香,秦亮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让她服侍,欣赏着她的神态姿容。令君认真地做着琐事,偶尔抬头看他一眼,两人便有刹那的对视。 不多时,秦亮就穿上了一身青色直裾,戴上通天冠。衣冠被令君收拾得十分整洁。 “看把他宠得。”玄姬在塌上嘀咕道,“明早换我来服侍吧。” 令君初时没什么反应,忽然想起,这句话好像是她说过的,便转头看向玄姬“哼”了一声。 秦亮简单洗漱,乘坐羊车去了太极殿宫院,就在西堂吃点东西。 当值的门下省官吏、宦官宫女都到了。秦亮没理会他们,独自吃着早餐,琢磨着今天要做的事。 除了日常事务,他已提前计划好,中午去柏夫人那里吃午饭,下午去瀍水城巡视军营。 柏夫人曾是司马家的人,这都不是问题,关键是牵涉到王家。 不过这并不妨碍秦亮给予回报,让柏夫人以其家人的处境好些。人们又不知道秦亮去柏夫人宅邸做什么,多半只是吃饭吧。 但皇帝敢私下里前去用膳,不用多说什么,便表达了一种态度。 另外秦亮还把张氏的那个堂弟、叫张易的人召到了殿中校尉麾下,先从侍卫武将做起。张氏得知此事,居然有些惊讶和感动。她不是不懂,或许只是因为,献身确实没有想过回报。 诸葛妃是王广的妻姐,这种关系应该是没事的。但诸葛姊妹长得实在太像了,秦亮才没有贸然把诸葛妃纳入宫中。 此时秦亮吃着几案上的饭菜,样式简单,中规中矩,他倒是想起来,柏夫人的厨艺是真的不错。 不知不觉中,他脑海 中又浮现出了一个画面,装着豆浆的麻袋,在一双素手下变幻着各种形状,晃悠悠的十分有韧性。反复蹂搓之下,雪白的豆汁便从织物间隙中滤了出来。 秦亮想到好吃的菜肴,吞了一下唾沫,抬头对宦官庞黑道:“等会汝出宫一趟,告诉柏夫人,中午加一道豆腐做的菜。” 庞黑立刻揖道:“奴婢遵诏!” 直到临近中午时分,秦亮离开了洛阳宫。总算吃到了那道用豆腐做的菜,体验模拟做菜的过程,他才心满意足道别。秦亮随即回到西掖门外,叫上随行官员将士出城。 吴心也在队伍中,她束发带着剑,一副英姿飒爽的样子。不过相比以前,现在吴心脸上更有血色,气质早已不同往昔,少了许多杀气。 一行人走外郭城的寿丘里附近,出西郭门。 半路上,大路边出现了一大片麦田,秦亮偶然间被吸引了注意力,遂临时下令停下休整。 农历三月上旬的麦子,还没孕穗,但已经长得很高了。 下马之后,秦亮便随意地往麦田中走了一段。 周遭除了君臣一行人,不见有他人,吴心等人都没有跟过来,只在道旁注视着他的举动。 秦亮独自缓缓走在田间,他一边走,一边伸手从麦株上方抚过。麦芒在他的手心划过,有一种酥痲的触觉。 一阵轻风掠来,秦亮抬头用脸捉住了这阵风。带着细微芬芳、泥土气息,以及陈旧未散尽的发酵粪土气味,并不怎么好闻。 不过这就是自然的气息,将会孕育麦穗,也孕育着生存和希望。 平原上大片的麦子,乍看去如同一望无际的海洋,正在清风中摇曳。如同水波轻轻起伏,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古代部分写到这里就结束了,故事到这里已经有了一定的完成度。接下来的现代部分同样会用心写,欢迎书友们继续观看。再次感谢书友们一直以来的陪伴,尤其是中途断更了那么久,大家还能回来,真的非常感动。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你们,感恩支持我的书友!」 第九百九十九章 辞旧迎新 武初四十五年冬,太极殿西堂,秦亮躺在起居室中的睡塌上,感觉到了大限将至。 在这辞旧迎新的最后几天,他察觉到变黑的炁体,判断自己过不去这个年了。 几乎每个人都有炁体,这东西会随着身体衰老自然变化,并不能让人长生不死。 秦亮觉得自己理论上能活更长时间,不过这些年身体的消耗确实太大,才会只活到七十多岁。 其实他也不喜欢睡在太极殿西堂这地方,太过宽敞空旷。但为了權力交接顺利,终究只能忍耐。 毕竟太极殿是朝廷的中心,做什么事都更方便。世事哪能尽如人意? 秦亮艰难地微微转头。离睡塌最近的人是阿朝,便是他的嫡长子秦旭。 不过秦亮先看向了张氏姐妹,已故张布的女儿,张嫙和张瑶。她们是仅剩在世的两个妃嫔了。 看着大嫙小瑶花白的头发,秦亮的耳边,却仿佛听到了清脆如铃的声音。 “嘻嘻,幸好父母恰好是这样安排,妾是个幸运的人吧!” “洛阳宫好漂亮啊,姐姐,我以后也要嫁给皇帝,住在这里吗?” 秦亮想再抚摸一下她们的脸,但发现手都抬不起来了! 张嫙倒是很熟悉秦亮,看他的眼神,便立刻跪了过来,抓住了秦亮的手。小瑶也跟着姐姐这么做。 秦亮露出欣慰之色。 张嫙不顾殿中还有子女宗室、几个重臣,哽咽道:“妾此生最幸运之事,便是遇见了陛下。” 秦亮想说点什么,最终只能含糊其辞道:“抱歉,我先走一步。” 几个字仿佛耗尽了他全身力气,说完只得闭上眼睛歇口气。 不料殿中一群人全部跪伏在地,呼啦啦一大片人随即大哭。 秦亮心说我还有口气呢,但他的意识确实有点恍惚了。 闭着眼睛,他却仿佛又看到了令君玄姬等等人的容颜,她们都很年轻,笑靥如花,如同象征着世间的所有美好。 “父皇,父皇!”阿朝的呼唤,又把秦亮飘忽的意识拉了回来。 秦亮睁开眼睛,看着鬓发有点斑白的阿朝。 阿朝一脸悲伤道:“请父皇再教教儿臣,今后该如何治国,儿臣惶恐啊!”现在还教个鸟,江山马上都是阿朝的了,阿朝真的喜欢听见、老头子此时还要指手画脚吗?再说秦亮这个样子,也教不动了。 早年秦亮槁掉过不少太子當官员。有的人德才兼备、只是贬斥,疑 似野心家的则全部殺,还会告诉阿朝为什么杀。 但阿朝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遭难,他不害怕是假的,父子之间确实有了些隔阂。 不过到了最近几年,秦亮已让太子监国,逐渐开始放权,让阿朝培植了不少亲信。反正秦亮从炁体判断,明白自己活不了两年了,爱咋咋地。 阿朝儿时的生活总体上很快乐,还是记得一些亲情,所以他终究是多了几分耐心。 现在跪在殿中的那几个重臣,全是太子當。回头秦亮一死,阿朝再把那些被秦亮贬斥的人召回来,又是一帮为阿朝吃过苦头的自己人。就这情况,秦亮连写好的遗诏都是多余的! 因此身体到了现在这个状态,其实秦亮早已想通,并且接受现实,准备好了。 他几乎耗尽全身力气,再次张开了嘴。 阿朝急忙用膝盖挪上前一步,把耳朵凑过来。 秦亮露出一个笑容,用微弱的声音笑道:“阿朝久等了。” 阿朝愣了一下,嚎啕哭道:“儿臣只愿父皇万寿无疆,成为儿臣永远的倚靠……” 秦亮懒得听他废话,关键也听不太清了,意识越来越模糊。 感觉好像身体里憋着一口气,很想快点吐出去。 但他冥冥之中明白,吐出这口气,便会与这个世界永别! 秦亮已经被迫准备好了,但是不舍也是真的。 在大晋朝过得挺爽,他真的没活够,舍不得死啊。而且心里还有莫名的恐惧,不知道意识消失之后,永恒将是怎样的深渊。 就当是睡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觉吧,唉! 秦亮感觉眼睛有点酸,最后时刻,他急忙不再去想、那些不舍与恐惧,以免落泪而晚节不保。 他的内心,或许并非真正的强者,不时仍会伤春悲秋,但是他从不在人前落泪。 不知过了多久,秦亮有了一种奇特的体验。他的意识并没有消失,也没有看到深渊的黑暗。但是五感全无,尤其是没有视觉,那种感觉十分怪异,并不是一片黑,就像是天生盲者一样连黑暗都看不到。 没有感官,但是能意识到自己依然存在。 完全感觉不到空间,时间也没有概念,根本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忽然之间,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有了听觉! “这是一片墓葬群,考古学家发现的这座晋代皇陵,皇陵主人,大家应该听说过。” “就是在野史中比较有名的那位帝王( 笑)。”声音是字正腔圆的女中音。 这种声音给秦亮的感觉很莫名,熟悉却遥远,对了,不是播报员常有的音色吗? 秦亮急忙睁开眼睛,立刻就看到了浅色的现代风格病房,以及墙上的一台电视面板。 他张开了嘴,久久不能合拢。 自己都在古代生活好几十年了,却一下子变成了这种风格? 关键是,仿佛上一刻还在太极殿西堂,下一刻就跳到了现代医院! 这种强煭的差距,极短时间的错觉,就挺突然,像是在做梦一般! 秦亮伸手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小臂皮肤,立刻感觉到了疼痛,让他“嘶”地吸了口气。 而且他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活动自如,再也不是抬手都困难的样子了。 他忽然感觉到一道目光,转头一看,隔壁床上躺着个老头。 似乎是秦亮的奇怪举动,吸引了老头的目光。那老头直愣愣地盯着他,但是脸上又面无表情,那种目光让秦亮有点不舒服。 秦亮与他对视了片刻,老头终于移开目光,看向了电视。 “当然今天我们不谈野史。这位晋朝的开国皇帝,太祖高皇帝秦亮,在历代文官的叙事中,评价是有争议的。” “晋太祖统一了三国,开创了晋朝。但因为有篡位的嫌疑,加上一些荒唐的传言,又常会被后人诟病。” “不过我们查阅史料,大家细心就会发现,晋朝初期,其实是一个征治比较开明的时期。艺术、文化、技术等方面在晋初发展迅速,甚至有跨越式的发展。” “这次考古发现,我国在函数、微积分等数学方面的研究成果,以及对天文物理的初步猜想,可能早在晋朝就出现了。” “不过著名历史专家严先生称,还需要更有说服力的证据……” 秦亮听了一会,忽然回过神来:卧槽,我的坟被挖了?! 第一千章 不可能被征服 秦亮从懵逼的状态回过神来,立刻开始检查自己的硬件和软件。 二十多岁的陈小强,炁体没问题,身体健康。忽然昏倒在了路上,原因不明,及时被人送到医院。 这应该就是自己! 兴许在某种本质上,陈小强就是秦亮,秦亮就是陈小强,根本不是穿越或者夺舍! 但这个世界的环境变化太大了。大概因为秦亮脑子里,还有将近一甲子之前的现代记忆;所以就造成,他对于目前世界的记忆、十分模糊零散。 秦亮决定先回家,遂按了一下床头的机械按钮。 “您好,我们这里的病号餐有……” 他立刻挂掉,瞧了一会,总算找到了护士台的按钮。 折腾了许久,秦亮总算办理好出院手续,并且仔细收起收据。自己在路上晕倒,这种情况应该也能报销? 做皇帝的时候,哪会在意这种琐事?不过毕竟他经历过现代生活,开始迅速适应。 秦亮站在医院大厅,一手拿着车钥匙,一手翻着手里的大屏翻盖手机。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有车这回事,不过想想自己昏倒、却没出车祸,汽车肯定没开出来。 幸好还记得自己住在哪里。 打车回到社区,秦亮通过试验车钥匙,在公路边找到了自己的汽车。 凤凰牌,不是那种结实的自行车,而是这个世界的知名国产豪华汽车品牌。 入门级豪华轿车,最低配;加上在有魔都之称的大都会、春伸市偏远郊区,贷款上车的住房,秦亮脑子里已有了自己的画像。做题家,原子人,伪中产。坐电梯直达社会最底层,只需一个操作失误。 而且秦亮现在不再需要那个操作,他实际已经是负资产。 马上失业的负资产人员。因为他干不了程序员这份工作了,这行其实有门槛。 他现在这个脑子里空空如也。而第一世的技术,能不能适配这个世界先不提,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他还记得个鸟。 这处境,好像挺糟糕的!还不如在魏国的起步,那时候他起码是个庄园主,家族里还有秦朗这个人。不过想想自己本来已经是个老头,死了的老头,现在竟然变成了活蹦乱跳的年轻人,还要什么自行车? 秦亮抬头看了一眼近百米高的住宅楼,太阳从高楼之间露头,阳光明媚。 他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秦亮坐上了电梯,不是下去的电梯,直 接扶摇而上、到了自己在中间层的家。 烦恼以后再说,家里有笔记本电脑和网络,他开始上网,找回对世界的认知。 没有了十六国南北朝。因为秦亮噶掉的时候,都快进入公元四世纪了。大晋朝总共存在了近三百年,晃晃悠悠地坚持到积重难返,才终于玩完。 后来的朝代,不出预料地发展出了成熟的科举制,进入中秧集权和文官治理时代。 大概是因为疆域拓展到了极限,发展军事,早已是亏本买卖;对于封建统桎阶层的收益来说,向内发展更有效率。 不过整个亚洲东部地区,朝贡和贸易体系发展得更大。 因为晋初出现了许多跨时代的技术,连火药武器都搞出来了;所以在封建时代,诸夏的技术是更加先进的。 可惜就算这样,或许由于资源分布、动机等各方面的条件都不足,中土还是没能跨越那道门槛。技术螺旋上升,却始终在门槛之外打转。 技术肯定会逐渐扩散,但因为这个世界的古代技术更先进,且有了实装的简单火器;兵员训练成本低、杀伤效率高,利于全面战争的形式,中原王朝可以凭借人口优势一直拼消耗。 就算到了某个时代,崛起的游牧帝国征服了无数国家、种族,却始终没能完全灭掉诸夏王朝。 在那个时代过去之后,人们还形成了某种奇怪的心理自信,相信诸夏永远不可能被外族征服。 跨时代的技术逐渐扩散到遥远的西方,不只四大发明那么简单,便让西方的手工业技术、发展得比原先快很多! 新景教兴起,随之而来的、是自然神与启示神分庭抗礼,大航海时代开启,征治理念发生了剧煭的变革,资产阶级登上舞台。 此时的中原,依旧处于唐王朝的皇权统桎之下,这个唐朝并非那个李唐,只是称帝前封国在唐。 并且大唐王朝已到了生命后期,庞大的官寮体系已经运转不灵,同样逃脱不了积重难返的命运! 士大夫们掏空了帝国,内忧外患,财政濒临崩溃。 不过在西方人眼里,东方依旧是神秘而富饶的国度,他们除了来贸易,还向唐朝君臣炫耀先进造物。此时的唐朝,发展水平已经渐渐落后于西欧。 皇帝只要不是圣质如初那种,马上就能明白,那些造物的过人之处,于是机智地想要引进。 尤其是更先进一点的火器,皇帝准备用来对付老林子里钻出来的蛮族。只是皇帝没想到,越先进的武器和军制、之 后皇权就崩溃得越快! 还有那些士大夫,敏锐地发现了商机,尤其可以走俬掌握白银进口渠道,相当于掌握了货币发行。 在机智的大唐君臣一番骚操作之下,在失速的时候踩了一脚油门,王朝迅速崩溃,天下大乱! 虽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但这次的环境不一样了。 期间各地也有好几拨人称帝,却始终不能平定局面。外部思想冲击太大,尤其是那些有钱有实力的家族,根本不愿意头上再多个皇帝、随时可以对他们生杀予夺。 直到近二百年之前,各方势力才重新整合出了个草头邰子。 那时候的技术还不太先进,世界性大国的投送能力也很拉胯,基本干涉不了遥远东方的乱世。 英格利帝国曾经获得了许诺,一个想要做皇帝的人答应、将持续九十九年只收5%的进口关税,于是英格利受邀派了两千大军登陆。 结果他们刚刚上岸,便不幸遭遇了当地的数万起义军,差点被起义军拿着大刀长矛、少量燧发枪耗死。 打绯洲土著都能翻车的英军,哪怕更先进,人太少的话,想要干涉,也只是异想天开。 如同封建王朝服务于地主,国家是阶级的曝力機器,当时的那种民主,当然只是反動资产阶级的民主。建立之初就是资产阶级相互妥协的结果,他们从西方学来的资产阶级的落后建制,根本不在乎广大百姓。但这个世界位面的人,尚未经历到那种百年屈辱几乎亡国灭种的苦难,还没有浴火,何来新生?情况根本就是两个位面和两码事了。 秦亮只是想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环境而已,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现在对那些东西,其实无甚兴趣。 他得先管自己,要想想,怎么才能维持得了生活这样子。 第一千零一章 甚至想笑 “叮咚!叮咚!”门铃突兀地响起,打断了秦亮的阅读思考。 他放下笔记本电脑,过去打开防盗门。 门前站着一个漂亮女人,秦亮顿时愣了一下!因为眼前的女人,与他第一世的妻子高慧不能说很像,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怎么了?我今天这身,漂不漂亮?”女人扬起白皙的下巴,得意一笑。 “呵呵。”秦亮也笑了一声。 他凭借模糊零碎的记忆判断,此时自己应该还没结婚。何况若是结婚了,她说话不会是这么个语气。 但是秦亮记不得了,究竟上没上。于是他让开门口,让高慧进来。 他很确定自己不是薄情寡义的人,只是他从晋朝过来,已经不能做到、再像以前那样谈情说爱,更没法与此时的任何女人建立亲密关系了。 高慧看了秦亮一眼,嘟着嘴撒娇:“别那么小气!我干完这个月就不去了,到时候你再生病的话,我肯定有时间照顾你啊。” 秦亮一时间恍惚回忆起来,第一世他能和高慧结婚,自然是有过感情好的时候。只是现在他毫无兴趣,也不想再去纠结那些过往恩怨了。 当时高慧结婚之后,应该没有给他戴帽子,毕竟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还行的、诚心结婚的人。但是她婚前有过几任男朋友,可能还流过产。 秦亮的耐心有些不够了,他直接问道:“我们發生过关系吗?” 高慧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了一下他,片刻后才说道:“小强,你不会也是那种渣男吧?” 秦亮稍微想了想,从这句话判断不出来,究竟上没上。 她接着不满地说:“还發生关系,说得那么难听,我们才谈多久?你还那么抠门,不结婚就想学别人渣?!” 秦亮并没有吐槽,她之前的男盆友怎么能上。他也要重新适应环境了,女性已经进入社会化生产,不能再搞封建社会那一套,否则法律都不支持你。当然也仅仅只是适应。 他暗自长松了口气,还好没上!不然理不直、气不壮的。 都这个年代了,并不是说上了、就分不了。而是关系到了一定地步,已经以身入局,便没有什么好心分手一说。 极可能会反复撕扯,得到的只有羞辱、愤怒等各种负面体验。搞得很难看,非常麻烦。 “我买衣服,化妆品,打扮得漂漂亮亮,让你有面子,这些不要钱吗?我为你付出了多少!” “你也说我唱歌很好听,最喜欢听我唱粤 语歌。又叫我不要去兼职驻唱了,我也不是不答应,只说要干满这个月。为了你,我宁愿放弃做歌手的机遇!” “只是今天没去医院照顾你,就这点事,给我脸色看,你还是不是男人?” 秦亮不悦,但见高慧情绪有点憿动的样子,才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去刺激她,那是自找麻烦。 不过秦亮感觉有点奇怪,因为在他的记忆里,高慧在婚前还是很乖巧的,类似这样抱怨的话、都是后来才会说。 刚这么想,高慧就流下了眼泪:“对不起,我就是因为压力有点大,才会心情不好。” 秦亮现在负资产,要还房贷车贷,工作也要丢了,他的压力才大。 她等了片刻,没听到秦亮顺势问她什么事,她只好自己委屈地说:“我以前怕你生气,才没告诉你,我欠了一些消费贷,每个月都只能延期。” “没办法,女孩子花钱的地方很多,漂亮是要花钱的!” “所以我才会去兼职驻唱。不想放弃机遇、不愿浪费了天赋,这些都是其次,同时我也是想靠自己还消费贷!” “不过你不喜欢我去,那我不去好了!” 这些话即使在秦亮听来,仍然不能全算CPU、那个NPC还是PUA,有点忘了。 不过世界就是这样,没钱的原子人完全可以选择不结婚,毕竟结了也可能只是一地鸡毛。 一般这种情况,秦亮应该脱口问、欠了多少钱,再大丈夫一把:我帮你还了!只要踏出一步,沉没成本越高,关系越亲密。 但此时秦亮不为所动,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他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在高慧发火之前,秦亮终于淡定地开口道:“我有点失忆了。” 高慧愣了一下:“什么意思,你想说,不知道我是谁?” 秦亮摇摇头:“连代码关键词都记不得几个了。” 高慧的脸上表情变幻不定,忽然提高音量:“陈小强!别那么幼稚,你还敢反过来考验我?” 秦亮道:“没有必要,一会吃点东西就出发,去公司辞职。正好路上还需要一个多小时。” 公司不在市中心,否则一个多小时都到不了。 高慧的声音有点尖锐了:“那么大的知名企业,你那么高的工资,主动辞职?” 秦亮说道:“技术岗,没两把刷子干不了。我现在的情况,回去上班的话,第一天就要出问题。” 高慧沉 默了好一会,才幽幽问道:“你这房子,不会是租的吧?” 秦亮实话实说:“我更想是租的。刚才上网查了一下,这个社区的房价已经跌去三成。我如果卖掉房子车子,会倒欠银行很多钱,不如直接停还,让银行把抵押物都收走。” 房价总体其实是比较平稳的,主要是这个区域,以前被奸商炒过。前身不愿意要市区老破小,买市区新房的话钱不够,只能选择这片区域。 高慧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但她居然没有发作,只是说:“我跟你一起去,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那么幼稚!” 没有了夹着嗓子的声音,此时高慧冷静地说话,秦亮觉得反而稍微顺耳一些。 “随你吧。”秦亮道。 高慧想了想,问道:“那你以后怎么办?” 秦亮看了她一眼,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关心自己。便如实地说:“还没想好。不过人还年轻,有手有脚,不至于活不下去。” “我去换身衣服,你在沙发上稍等。” 高慧看了一眼秦亮身上的格子衬衣、牛仔裤、小白鞋,没吭声。 秦亮很快换好了一身西装、白衬衣,不系领扣,没戴领带。 他发现衣柜里居然有直裾汉服,但短头发其实不适合古装,衣冠衣冠,没有冠,就是衣冠不整。 高慧看了一眼秦亮,先是露出些许惊艳之色,随后又闪过一丝嘲意。 陈小强这副皮囊还是很不错的。脸长得不是金城武那种,面如刀削、一眼就很帅;他的颧骨有点明显,假如有机会与金城武站一起,会显得更加不帅。但其实挺耐看的。 秦亮把高慧的微妙表情都看在眼里,随口说了一句:“最后一趟去公司嘛,稍微穿体面一点。” 第一千零二章 纸箱关键词 按照提前安排好的行程,两个人先出去随便吃点东西。 一家装修很好的汤粉小店,高慧要了清汤,秦亮点的红汤。 这类火锅粉,没有添加那种、混杂着各种香料残留的回収油,秦亮反而觉得少了点灵魂。不过吃完之后,肚子倒不会遭罪了。 秦亮决定坐地铁去新星公司,就是他效力的计算机公司。 主要不是因为地铁更快,而是他不想再与高慧在封闭的车里,继续一起呆一个多小时。 秦亮觉得自己或许不是那种天生的强者,但并不影响他有决断。对于他与高慧的关系,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不必反复拉扯了。 他见识过不少强者,那些人不是自己的对手,不过只是因为客观实力不够。他们一般不会有任何无用的多余情绪,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狠得下心,而且毫无心理压力。 出门之后,秦亮习惯性地“察觉”了一下,看看凶吉。 不料,这时他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远处与自己隐隐约约有了联系! 他想进一步感受,却难以捉摸,仅限于若有似无的感应。 高慧回头催促了一句,秦亮只能暂且放弃,先办眼前的事。 时间安排得相当精确!两人到达新星公司时,刚好赶在下午上班之前。 站在新星公司的总部园区前,不知为何,秦亮脑海里竟然出现了一个声音:美女荷官,在线發牌!可能是因为谐音吧。 代码忘光了,这玩意竟然还记得,彼其娘之! 只是登记了一下,秦亮便成功带着高慧进了门。他本来就是公司员工,而且高慧似乎来过这里。 辞职,申请报销医疗费、领取未发工资,反而遇到了些麻烦。 技术总监名叫胡海,前来找他麻烦。一会说辞职要提前申请,否则影响项目运转。那踏马从昨天到今天上午,秦亮一直在医院,项目是停摆状态? 一会又说进医院的事,发生在非上班时间,可能是秦亮自己不小心摔晕,无法报销。 虽然秦亮要辞职谁也拦不住,最多损失点钱,但前身辛苦卖脑力应得的利益,为什么要损失?秦亮与胡海拉扯了一会,最后诈了一下胡海。 他声称自己也不是非得辞职,可以继续干;只不过医生提醒自己,这样下去容易猝死。他怕有命挣钱没命花,才想辞职休息一段时间。 胡海沉默了片刻,终于不再阻拦。 秦亮与这个 胡海绝对有什么私人矛盾!但是秦亮居然想不起来了,根本捋不清恩怨源头,无奈只能作罢。 钱会由财务打到银行卡上,秦亮收拾了一下个人用品,便可以离开了。 抱着纸箱子走进电梯,电梯口的人一看这造型,就知道秦亮要滚蛋了,点头都懒得再给一个。 为什么辞职总是会抱个纸箱?下次再辞职一定要提前带个编织袋。 不过这东西确实很有辨识度,就像是关键词似的。 秦亮下了电梯,又前往另一栋楼。前方大厅里的高慧,一看到秦亮这副样子,脸色就阴沉下来! 两人慢慢地向大门走去,谁都没说话。 其实一个纸箱作为辞职证据,并不严谨,秦亮还有一些书面单据可以证明辞职。但高慧没说要看,他也不会多此一举。 就在这时,高慧忽然停下了脚步。 秦亮也暗自吸了口气,停下转身。 “很有意思是吗?”高慧一脸怒火,脸都似乎有点扭曲了。 她刚说完,忽然一把拍在纸箱上,力气很大。 “哐!哗!”纸箱连带里面的杂物掉在地板上,顿时洒了一地。 还没等秦亮发作,高慧却马上“呜呜”哭了出来! 路过大厅的人们都朝这边看来,几双眼睛里表现出熊熊的八卦之火,又有免费的戏看了。 “你这个渣男!”高慧首先抢占道德高地,简洁而高效,根本不跟你讲道理。反正周围的人都不明真相。 “我为你付出了多少,你就这么对我?” 如果此时去想,她究竟付出过什么,那就进入了她的节奏。 自从秦亮来到现代,便从未被高慧的嗲声嗲气所迷惑。因为他早就知道,高慧婚前的所有表现,都不是真实的她!不过今天秦亮失业,倒是可以提前见识到了。 秦亮瞥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杂物,忽然又想起了第一世高慧烧他的旧衣服!他冷冷道:“我欠你什么?” 现在只能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辞职。 否则越怕出糗、想出去私下里说,说不定高慧越来劲! 高慧哭道:“你浪费我多少时间精力机会,我为你流了多少泪!” “真没想到,你就是个骗子,算得好精啊!” 秦亮不能和他争执,一旦要争长短,他用脚指头都能回忆起来,将会有一堆强行自洽的歪理、在前面等着自己。 这还是、两人没发生链接的情况下 ,否则更有说法了,那得从小时候的奶粉钱开始算!毕竟她被养到这么大,便宜了秦亮,容易吗? 最终秦亮什么策略都没选择,只是化作了无情的复读机:“究竟欠了什么?” “美女,发生什么事了?”一个脸上有痘、好像刚毕业的小伙,一脸心疼地凑过来,只差头生羊角。 “妹妹说他做了什么坏事,我们报驚告他性掻扰!”有胖胖的三旬女孩子愤愤道。 好在高慧的情绪差不多發泄了出来,并没有和这些陌生人废话。 她一副颓丧的样子:“分手吧。” 秦亮点了点头。他看了高慧一眼,见她情绪稳定下来,稍微松了口气。他的脸皮是厚,却依旧不喜欢被人围观,体验十分不好。 就在这时,专用电梯口出来了一行人。 “哇哦!是凌总,居然能在现实中看到凌总!”有人低呼道,一下子把看戏者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秦亮也朝那边看了一眼。只见一行数人走出电梯,全是正装女性;另一台电梯里,几乎同时走出数个男性,离了一段距离跟在附近。 在几个女性的簇拥下,中间有个身穿女式西装的年轻女子走出来,步伐稳而快。 她穿着高跟鞋,除了一块镶钻手表、全身干净利索,长发一丝不苟地挽束在脑后。大长腿,绝色,高冷。 第一千零三章 霸道总裁 秦亮忽然想起,之前“察觉”到的微妙感应,便又下意识地再次察觉了一下。 他先是一阵狂喜,这个世上不只他一个晋朝人!接着心里又莫名有点难受。 凌总是什么人物、秦亮不知道,关于这个世界的很多记忆,他都有缺失。不过他判断,这个凌总极可能是他在大晋朝认识的人! 究竟是何原理,他还搞不清楚,但若有似无的玄妙感应,正是来自凌总身上。 而且不只一道感应,除了眼前的凌总,远方又出现了另一个。 凌总离这边,还有段距离,不过秦亮大致能看清她的外貌。瓜子脸,稍显立体,双眼皮,五官都长得非常漂亮,PS精修的图片也很难修出那样的效果。 虽然长得和令君并不像,但从那十分自然的冷傲神态、端庄平稳的姿态看起来,秦亮猜测应该是令君! 当然没法完全确定,毕竟除了长相,人的经历、处境、记忆都会影响言行性格。 让他心里难受的原因是,在自己最落魄、此刻甚至很狼狈的时候,却遇到了身在高位、众星捧月般的人! 秦亮看着“凌总”,很想知道一件事,她还记得古代的事吗? “呵呵,看有什么用,知道她是谁吗?你这样的人,就算只在心里想,也是一种冒犯!”高慧冷笑道。 现在秦亮没钱没工作,价值清零,高慧演都不想演了。 若非旁边还有外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样的话、她估计也能说出口。 不知道是否因为这边的说话声,原本直视前方的凌总,忽然转头向这边看过来。 凌总的目光稍一扫视,很快停留在秦亮的脸上,片刻之后,她才收回目光。 在此过程中,她的脚步并没有停下,很快走到了大厅门口。 高慧顿时张开了嘴,有些疑惑地看了秦亮一眼。 但更让高慧惊讶和不解的事来了,一行人快步走到门外之后,唯独凌总回头,又看了秦亮一眼! 这一眼,宛若天上的仙子回眸凡尘。 那几乎一直目不斜视的冷傲眼神里,此刻也流露出了些许情绪。 “你,你认识凌总?”高慧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秦亮。 秦亮有点走神,没顾得上理会她。更没管旁边其他人的目光,刚才的几个陌生人仍逗留在大厅里。 没一会,两个年轻女子便匆匆走回了大厅,脚步比先前更快,几乎是小跑的速度。 其中一 个穿着西装裙、黑丝、高跟鞋,妆容精致;另一个女子素颜,敞着西装上衣、平底皮鞋。 “冒昧打搅,我能邀请这位先生,到外面聊几句吗?”裙装女子脸上带着职业假笑,不过看起来倒挺亲和。 “可以。”秦亮直接答应。接着他看向地上的杂物,然后理所当然地看了一眼裙装女子。 有些心态习惯,一时半会还不能完全改过来。他才不管裙装女子是什么总、或者什么理,双方现在只是各有小小的诉求罢了。 这些东西他可以不要,当垃圾扔在大厅里也不好;但被别人掀翻在地上,他肯定不愿意自己蹲下去收拾。 高慧忽然开口道:“我来,小强你先忙正事。” 裙装女子微笑道:“那就麻烦您的……朋友了。” 有钱人还是能屈能伸的,秦亮明显不是啥高位者,只因有了片刻的价值,裙装女子便客气地用敬称。 几个吃瓜者的目光,让人不太舒服。秦亮加快脚步,与两个女子一道快速走出大厅。 两台车中间,一辆黑色的岚爵牌轿车停在那里。 世界上最高端的汽车品牌之一,在外国一般意译为“山间爵士”。眼前这辆行政级的量产型,售价一百多万,如果是订制或防弹的,那就根本不清楚具体价格了。 这里的一百万,按照大宗粮食、基础工业品价格,能换算成另一世的一千万。当然不能完全这么算,这里另一些东西的价格也高得多,如人工、服务、用餐、房租等等,只有大宗商品能简单计算。比如陈小强之前的年收入,高达十几万夏圆,但他并不算有钱人。 秦亮来到轿车旁边,等了片刻。别人开了车门,凌总才不慌不忙地从后座走出来。 如果凌总是令君,那她现在的压迫力貌似更强了! 不过应该只是错觉,主要是秦亮现在没有了皇位,无法再靠任何外物、让外界收敛压迫。 凌总一句话都还没说,那种气场、眼神就给了别人压力。 加上普通人不可能买得起的座驾,周围一群人围着她服务的排场;心态稍微不好的人,这时必定就要緊张起来了! 她的目光明亮有神,似有深意,仿佛一位观众,正在等待演员展示他的演技。 绝美,高位。估计很多人面对凌总,这种时候就要开始表现自己了。緊张之下的表演,多半会露出很多真实的破绽,无处可藏。 但秦亮的心态稳得很,他自然不会演。很早以前,他就不喜欢在女 第一千零四章 能否坦诚点 “多谢凌总的好意,但是我无法胜任技术岗了。” 秦亮刚才想到凌思网站的情况,回答稍有延迟。但他开口之后,语气便十分干脆,吐字清晰,毫无犹豫。 凌雪明澈的目光停留在秦亮的脸上。秦亮感觉像是能被看穿,居然莫名感受到了压力。 但是他没有回避,坦然地与凌雪对视。 他的身体挺拔舒展,甚至有点松弛的姿态。当然他的直视毫无挑衅等意味,多么自信也谈不上,大概就是、对自己的表现无所谓的样子。最多还带着点对凌总的欣赏。 凌雪身上有着些许若有似无的清香。一丝不苟、干净利索的衣饰,只有那块亮闪闪的手表点缀。 就像她的妆容,离得稍近了,才发现她几乎是素颜,只擦了点护肤品;仅有唇膏的点缀,看起来却像是化过了淡妆。 一身西装西裤遮得严严实实,连锁骨都没露,但裁减恰到好处,身体的比例和曲线非常美妙。尤其是腰髋的轮廓、加上大长腿的协调衬托,美好程度能夺走鼓囊囊白衬衣的风采。 秦亮想起一个说法,就是有种高级感,美而不艳俗。 可能是没料到,秦亮会拒绝得那么干脆,凌雪的目光在秦亮脸上停留了片刻。 她也没有再提管理岗之类的话,适时地结束这个话题:“那我们有机会再合作。” 秦亮感觉到,该结束谈话了。现代社会,握手就是最常见的礼节,他也不管那个裙装女性、之前见鬼的表情,再次伸出手去。 “今天能认识凌总,十分荣幸。” 他见凌雪依旧伸了手,本想碰一下手表达到位就行。没想到凌雪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还上下有力地摇了两下。 秦亮愣了一下,看向凌雪时,见她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微笑。好像在说,这样握手才有诚意。 “我也是。”凌雪简单地回应。 等秦亮离开,凌雪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立刻回到轿车后座。 整个宽敞的后座,只有凌雪一人。女司机飞快地观察了一下凌雪的位置,微微调整了一下车内镜,使司机看不到凌雪的位置。 裙装女子随后进来,坐到了副驾。 虽然裙装女子之前由于太过意外,没有管理好表情,但此时她已经能自控了。她自然也不会蠢到去问为什么,凌总一向排斥与男性接触,怎么还和那个男人握手,甚至没戴手套! 内部的人都知道,凌雪是非常反感与男性物理接触的,任何男性。 她不是厌男,与其父兄的感情就似乎很好,她仅仅是排斥肢体接触和物理距离太近,原因不明。 有人偷偷怀疑凌总是蕾丝,甚至有女孩想借此上位,毕竟都是出卖裑体,对象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但是凌总身边的人,又全都感觉她不是。 所以凌思公司内部,总裁助理、秘书等经常靠近凌总的人,全是女性。当然公司员工整体,男性还是占多数,尤其是中层管理和技术职位。 “凌总,我们这就出发?”副驾的女子问道。 “嗯。”凌雪冷淡地回应了一个字。 轿车平稳地起步。凌雪果然非常细心地瞥了一眼车内镜,然后端坐着,犹自有点出神。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不再是冷淡平静的神色,神情开始不断地微微变化。 一会是困惑不解,一会又微微蹙眉苦思。接着闪过了一丝笑意,还微不可察地轻轻摇了一下头。 但是不管怎么样,今天那个陈小强身上的气质很奇怪,不像是一个理工技术员。 凌雪也没有马上叫人调查陈小强。 有了新星公司员工身份、姓名这样的信息,想查一个人实在是太简单了。凌雪打算回去之后,私下安排个亲信去办。 过了一会,凌雪的美眸中又流露出了悲伤、忧虑,甚至一丝颓然,表露得很不明显,但是深达眼底!她深吸了口气,很快恢复了冷峻的表情。她允许自己偶尔沉迷于负面情绪,但时间不能太长,平时的底线是一分钟;遭遇重大事件时,则可以酌情放宽到五分钟,最多了! 这时秦亮已经回到大厅门口,看见高慧正抱着那只該死的纸箱子。 秦亮伸手想要回纸箱。 高慧轻声道:“我来吧。” 秦亮也不纠结一点小事,与高慧一起朝园区外走去,同时转头道:“人与人之间,能不能稍微坦诚一点?” “什么意思?”高慧委屈道。 过了一会,她才又开口:“那么好的工作,突然没有了,谁受得了打击?” “我一个女孩子,情绪有点失控了,不是很正常吗?” “对了,小强,你怎么认识凌总的?” 秦亮随口应付:“只是一个误会。”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如果没有对等的交换价值(毕竟凌雪记不得前世的感情),什么都没有,即便认识、也根本没用。” “你家没有一两个很有钱的远方亲戚?靠上了吗?” 第一千零五章 他乡遇故知 秦亮回到了家中,他现在也无处可去。 站在阳台封窗后面,视线穿过两栋楼之间,能看到远处的一座小山。在春伸市能看到山的情况,并不多见。 即便有建筑遮挡,这样的视野,也是这套房子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山上有一处明显的建筑,肉眼模糊可见。从地图上估计,应该是一座佛寺,但此时看不清楚,无法确定。 他从裤袋里掏出手机,下意识想利用手机镜头的长焦距。结果看了一眼“大屏”翻盖手机,只得作罢。 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无法満足,秦亮轻叹了口气。 上午刚到这个世界那会,秦亮还是非常高兴的!哪怕发现自己是负资产,哪怕失业,但年轻的身体更加珍贵。 但是才过去半天,此时的秦亮,就已经开始有焦虑的情绪了。他不可能放弃令君! 刚才秦亮上网查了一下凌家,大部分内容无法在网络上轻易查到。仅仅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的人,凌雪的父亲凌泽、就是一家大型银行的控股人。世界性的银行,到了国外,在传统朝贡圈中几乎可以为所欲为,当然在西方就是非常守法的正规银行。 怎么才能走到她的面前呢?这是个旧世界,运行逻辑不一样,姿本影响力很大。尤其是占据了重要生态位,在经济体系中起到关键作用的人。 秦亮暂时无从着手,但他明白,首先要考虑第一桶金,获取到原始姿本积累,不然什么都干不成! 就像在魏国,他如果没有得到庐江郡守,无论怎么做,都是无根之萍罢了。 抄歌抄影视?凭借在古代学到的音乐造诣,他倒是能靠自己补全忘记的部分。可惜时间过去太久,他能记得的歌曲影视很少,抄完就没了。 关键是这玩意其实不太好变现。费时间不说,即使变现,资金也不够。 秦亮当然早就想到了引炁,尤其在治病方面的作用!经过了数十年的锻炼,现在引炁的作用更加有效。 问题就在于,此时秦亮没有了皇位,怀璧其罪是显而易见的真实风险。风险还不小! 想了许久,秦亮都没什么头绪。目前看来,设法利用引炁、赚取原始姿本,可能是唯一的选择? 这事也是有难度的,不仅要冒险,而且要找到有支付稀缺资源能力的人。 秦亮现在不用上班,基本也没有事情做,所以早早就睡觉了。 如同在晋朝的时候,早睡的话,半夜就会醒一次。 只不过 现在秦亮的情绪有些烦躁,没心情起床做点什么。 欲举大事先不提,目前的生活都面临了问题。手里虽然还有点现金,但车贷房贷是眼前肉眼可见的压力。 之前和高慧交谈时,他说得轻巧,不还贷让银行把抵押物收走。问题是租房也要钱,这个世界的房租还不便宜。 不行!光是想没用,得行动起来,尽快就要做点什么! 秦亮从床上起来,找了条运动裤套上,然后在墙柜里找了一下。 没想到,竟然找到了峨眉牌的特级碧潭飘雪,之前的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他又找了只玻璃杯,用电热壶烧上热水。半杯开水泡了一会儿,他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将剩下的半杯冲满。 闻了闻茶香,尝了一口。秦亮早已没有看电视的习惯,遂又掏出了手机,却发现没什么好看的。 这时他想起来,之前出发去公司辞职时,“察觉”到的另一道感应。于是静下心再次察觉,依旧没有消失,而且能模糊感觉到方向。 次日天刚蒙蒙亮,秦亮就开着自己那辆凤凰牌汽车出去了。 本来就打算出门转转,无目的的瞎逛,不如寻过去,看一下那道炁体是谁。 一个多小时后,秦亮在公交站台上找到了目标。一个身材窈窕的漂亮女子,穿着西装衣裙高跟鞋,看着像是职业女性。 “李丽?”秦亮忽然在记忆里找到了这个人。居然是陈小强的初中同学,还真是他乡遇故知。 第一世没有这个人。虽然有个小学同学也叫李丽,但不是同一个人,只是同名。 李丽听到呼唤,张望了一下,发现了摇开右侧车窗的秦亮。她俯身从车窗看过来,揉了揉额头,恍然道:“陈……陈小强!” “哈,没认错人!”秦亮笑了一声。 李丽是初中隔壁班的,还能叫出陈小强的名字确实不容易,大概因为以前两人在争年纪第一。 秦亮想找个地方,先把车停好,然后过去聊几句,要个联系方式啥的。 不料这时一辆公共汽车驶入了站台,李丽没有要让秦亮送的意思,直接上了公共汽车。 过了一会,在公共汽车起步之时,她从车窗探出头,比了个电话的手势,对着秦亮的车窗轻呼:“群!” 公共汽车很快驶离了,秦亮自然没有开车跟上去,毕竟只是隔壁班的同学关系。 群?秦亮把车往前开了一段,停在公路边。 他掏出手 机翻了一会,找到了大雁,一款很流行的即时通讯软件。 果然在里面找到了好几个同学群,其中一个群叫“在春伸市的同学”。陈小强不是春伸市本地的人,不过这里是全国最大的城市之一,不少同学都在这里打工。 秦亮果然在群里找到了李丽,立刻发出了添加好友的申请。 群里好像在说同学聚餐的事,秦亮瞟了一眼就没兴趣了。 他在车里坐了好一阵,寻思着,这李丽究竟是晋朝的谁? 现在的李丽,好像是陈小强暗恋过的人,不过当时他只敢远远地关注;看了三年,愣是没敢去攀谈一次。 而秦亮第一世认识的那个李丽,不是这个人,那时候秦亮还是小学生,也不懂暗恋。唯一的共同点是,秦亮同样默默注意过她。 那个场景至今记得。冬天清晨,天还没亮,他打着火把去上学,走在田间道路上,时常会遇到一个快毕业的高年级女生。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去上学,隔着一段距离。时不时就能遇见,但他从来没和李丽说过话,只知道她叫李丽。 秦亮在古代看到诸葛氏姐妹,有时候会觉得,她们有一种邻家大姐姐的气质。随机一个邻家大姐姐的原形,最容易想到的人就是李丽。 但想象上的联系肯定没用,何况此李丽、非彼李丽。李丽应该不是诸葛妃。 第一千零六章 万事不求人 良久之后,李丽通过了好友验证。 打字聊了几句。李丽每次回复,间隔的时间很长,但是一次会打很多字。她应该有事情在做,腾出手才能回复。 于是秦亮很快回复“有空再聊”,适时结束了网聊。 期间秦亮也了解到了一些基础信息。李丽是硕士刚毕业不久,专业是法学。 另外李丽告诉秦亮,今晚有个同学聚餐,他如果想去话,可以找谢军报名。 秦亮倒是感到有些奇怪,李丽怎么还在和初中同学聚餐? 主要是大家现在的兴趣爱好、工作类型都相差甚远,其实没什么好聊的;二十多岁,也还没到回忆青春的时候。大多初中同学,已经很多年没见面了。 如果回到家乡学校,有老师在场,倒是可以聚会一下,平时在外地真没多少必要。 秦亮想尝试搞清楚、李丽是谁,需要多找机会接触,所以决定参加聚餐。 他再次翻看群里的消息。初中同学一个他都不认识、包括李丽,几乎所有人都和第一世不同了,只有高慧是个例外。当然原身还有一些零碎的记忆。 组织者是同班同学谢军,正在群里讨论费用问题。 谢军:女生还要什么AA?男子汉大丈夫,做事不要小气,男生AA,女生免费! 秦亮一看,对这个人的印象分直接到零。 但是秦亮没有发表反对意见。因为聚餐不是他组织的,规则也不是自己制定,而且不强迫参与。 他的目的也很简单,只是接触李丽而已,其它事都可以忽略。 秦亮先开车回到家里,中午打算自己动手弄点吃的。 临近傍晚,秦亮准备出门。他换了一身深灰色西装,浅灰色衬衣,黑色平板运动鞋。 看起来比较休闲低调,却也整洁利索。 这个世界的同学情况,他还不是很了解。但若是第一世的初中同学,便一定需要低调谦虚! 因为任何出风头的人都要被整,包括但不限于,抱团孤立少数人、偷偷扔掉作业。秦亮因为学习好,讨老师喜欢,十八般武艺都见识过。哪怕只有十三四岁,也要学会简单的处世。 不过秦亮想了想,还是准备开车去。一会可以尝试搭乘李丽,多一些了解机会。大不了把车停远一点。 秦亮斗智斗勇的准备,比起面对大夏最顶级家族出身的凌雪,还要认真。 因为战场对自己不利,秦亮和那些初中同学来往太少,团 结不到人。就像你在平原上骑兵决战有优势,却不代表在泥泞里打山地战就厉害。 在楼下药店买了一板类似头孢的药物,他就开车出发了。药物只是预备,不见得要掏出来,见机行事。 同学见面,没有富二代装叉的事发生。秦亮几乎不认识他们,却依旧面带笑容,客气地应付着寒暄。声音比平时洪亮,说话简单清晰。 他可以不表现出攻击性,但不能一副老实人的样子。虽然很多原子人在社交场合,都是老实人性子。 秦亮一边施展废话文学,一边不动声色地靠近李丽的位置。 果然李丽率先招呼道:“陈小强,我还以为你太忙来不了。” 她说话时露出了一个笑容,但是看起来笑得很勉强。 秦亮自然而然地走过去,“今早还真是巧。” “是啊,这么大的城市,两三千万人口,遇到的概率太低了。陈小强,这里坐。” 男生女生各坐一堆,中间还空着一个位置隔离;但空位置不只这一个。 李丽邀请,秦亮便自然地坐到了那个空位上。 对面的谢军立刻看过来,笑道:“陈小强现在哪里高就啊?” 秦亮微笑道:“做技术工作。” 谢军道:“做技术好啊,万事不求人。” 也对,这样可以提示同学们,万事不求人、也不帮人,没有利用价值。这么下去,秦亮又要被孤立了。 “还好,还好,混口饭吃。”秦亮依旧只是随口应付。 不然能怎么办?和谢军争锋相对,与他斗法,其乐無穷?秦亮今晚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了解一下李丽,别的事都不重要。 秦亮现在实际也跌落到了底层,并不想去看不起谢军。 况且谢军自己、极可能不觉得自己是底层,人家只是待富人士。心里的定位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总有一天,彼可取而代之,谁跟你一样是底层? 看他自信而有攻击性的样子,就大概能猜到怎么回事。至少在他的圈子里不是弱者,而是具有斗争经验的强者。 好在这时服务员上菜上酒了,打岔之后,大家有了别的话题,多聊些初中旧事。 秦亮毫无代入感,因为同学们说的很多事,他没有记忆。 而他自己的初中往事,乍想如有滤镜般美好,再想全是腌臜事,一点活泼单纯的样子都没有,最多只是幼稚。 曾经的家乡就是那个样子,资源少得可怜。就像黑 泽明的七武士里,对山村农夫的评价,并不是那么淳朴善良。 边吃边聊,谢军南面而坐,但实际是做东位置,他起头用中度酒打了一圈。 轮到秦亮时,秦亮不慌不忙地掏出头孢,咳嗽了一下:“这几天不舒服,一直在吃药。我以茶代酒。” 秦亮两世的共同点,酒量不太行,上脸。 这种场合,要么一杯也不喝,要么就得舍命相陪。不然这个人碰杯,你喝了,下个来碰杯不喝? 谢军自己都暗示了,彼此之间没什么相互利用价值,那我拼着自己的肝、陪你喝个几霸? 这时谢军瞪大眼睛道:“咱们同班同学,那是什么感情?头孢下酒,越喝越有,满上!” 秦亮淡然道:“长大之后,同学好不容易才见个面,我还是不给自家人找麻烦了。” 李丽也喝了点酒,话开始稍微多了起来,开口道:“别勉强,喝进医院了确实很麻烦。” 不知为何,谢军还挺给李丽面子,终于不再强求。 但女生这边就开始针对李丽了。明争暗斗不分男女,女生之间只是斗争方式不同。 李丽的颜值明显超出别人一大截。男生们虽然不是谁都会找李丽说话,但是对女生的注意力、几乎全在李丽身上,别的女生分到的目光极少。 随着气氛逐渐热烈,说话嘈杂声更大了,交谈若不稍微大声点,都不能听清楚。 李丽举杯转头:“你就用茶水吧。” 秦亮端起玻璃杯:“碰过杯就算数。” 第一千零七章 我的嘴未尝不利 兴许李丽喝得稍微有点多了,碰杯的时候,她的头偏过来,稍微靠近了秦亮。 李丽先是蹙眉盯着秦亮,观察了片刻,眼睛里露出困惑之色。 随即她轻轻摇头,小声说道:“好想逃出这个烂泥潭!” 这句话属于倾诉范畴,一般都不用回应,只需表明自己在听就行。 秦亮看了她一眼,又微微扫视饭桌。不过李丽说的烂泥潭,应该不是指这里,而是另有所指。 毕竟这地方还好吧,主要是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斗争烈度有限。 大家只是出于习惯,相互撕咬着玩而已,没什么好处、就是好玩,像村头的放养狗群。不幸的是,秦亮目前也算是其中一条。 秦亮只是劝了一句:“你少喝点。” 但李丽扬头,露出白皙的脖颈,一口就把杯中酒喝光了!她还把杯底倒过来,看了秦亮一眼。 “你那辆凤凰轿车,开过来了吗?”李丽问道。 秦亮如实地轻轻点了一下头。这方面李丽好像与大多女性差不多,对汽车的关注仅限于品牌。 李丽道:“反正你没喝酒,一会麻烦送我一下吧。” 就在这时,谢军自说自话般地说道:“来聚餐不喝酒,原来是显摆有车呢!” 跟秦亮预判的一样,谢军是特定环境中的强者,敢于主动翻脸! 当然,秦亮只是个技术员,一开始谢军就试探出了这个关键信息,这一点很重要!这个年纪“做技术工作”,不是技术员是什么? 装作没听见?桌席上忽然冷场了,还叫人怎么装? 何况秦亮也没有那种习惯,当即淡定地转头,直视向谢军。 谢军触及秦亮的目光,身体立刻有了緊张的反应,仿佛一头做好了撕咬准备的鬣狗! 秦亮要直接翻脸、扑上去比拼牙口,我的嘴未尝不利? 那样好像又没什么必要。一是没有实际的利益冲突,白费力气,能够勉强保住个体面就行了。二是事情也不会有什么后续,可能这辈子都是最后一次见面,没多大意义。 况且面对司马懿那样的老阴币,秦亮也是能成功活下来的人。他现在还没有占据优势条件,不可能就这样、轻易地与谢军分个长短。秦亮一脸正色,这一刻,他仿佛突然化为了讲台上的教师,又好似正在等待领取奖状的道德楷模! “我国现在工业发达,家用轿车又不贵,几乎任何人想买,都肯定买得起!不买只是不想,觉得用不 上。” “买车更不是为了显摆,而是为了交税,是为了支持国家工业的发展!” “格局要打开啊同学!你不买,我不买,消费怎么办,工业还怎么发展?” 大家的神色都很莫名,还有人一脸茫然,仿佛头生问号。 不是同学,国家工业怎么发展,和我一千多圆的工资有关系?这就是格局没打开! 终于有人出来打哈哈:“说得没错,轿车一点都不实用。” “就是,买得起但不划算。养一台车花销那么多,光出不进,装人装货都不太行。” “小车开着爽,可以用来泡妞啊!哈哈哈!” 秦亮没有继续参与讨论,埋头开始吃饭。他从余光里发现,李丽正转头看着他的侧脸,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明笑意。李丽好像很少笑,不容易见到。 饭局结束之后,还有下一个节目,去KTV嚎几嗓子。 但李丽已经答应让秦亮送,今晚的目的达成,秦亮自然不去下一场。好在李丽也不想去。 按照事先说好的费用规则,李丽不出钱,秦亮给了自己那份。 在街头的角落里,秦亮启动汽车,缓缓驶离了这个街区。 问了一下李丽住的地方,秦亮对着中控,刚想着唤醒的语音,是小迪、还是小凤?旋即才回过神来,没有那功能。 餐厅里的吵闹已经不在,车内只剩下细微的胎噪和风噪。 黯淡的车厢中,仪表屏上幽蓝的光辉,给了人片刻的静谧感受。 “陈小强,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参加聚餐吗?” 这只是她自己想说话的开头,无须回答。 秦亮转头看了一眼,蜷缩在副驾椅子上的李丽、睁着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他随口道:“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果然李丽继续说:“谢军的妹妹,要嫁给我弟。他组织聚餐的时候叫了我。” “原来如此。”秦亮随便出个声就行。 但过了一会,李丽却没继续说。 他有点奇怪地又转头看了她一眼,“谢军是不是在追你?” 李丽缓缓摇头:“可能会有一点喜欢吧,所以你遭受了无妄之灾。” “但他不会追我的。因为他家要三点八万圆的聘礼,嫁妆则是新被子什么的。” “按照这个标准,我这个硕士生处女,聘礼怎么也应该更高吧?那他家不是还要倒贴?” 如此直接地说 出“处女”这样的词,这个李丽的性格,好像比较理性。嗯,法学生确实应该理性一些。 “还有我爸住院了,医治也需要一大笔钱。” “陈小强,你觉得我能值多少钱?” 秦亮不知说什么好。他倒是很愿意买下来再说,不管多少钱,毕竟可以肯定她是故人,可是他现在没钱! 他只能暂且忍耐,问道:“你的工作收入怎么样?” “不行!”李丽的语气很直接,“我以前不太懂,走的是律师路线。这行已经形成固定圈子了,外人很难挤进核心。现在我做的工作很低级,工资也低。” 秦亮道:“我不懂你们行业,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处境改观吗?” 李丽想了想,“自己开律所,只要能接到业务,就能打开局面。” 两人都沉默下来。 许久之后,李丽又主动开口:“我爸已经收了别人的聘礼,没有和我商量,我在考虑要不要向现实妥协。但家里已经把钱花掉一部分,不妥协的余地不大了。” “什么!”轿车忽然偏了个方向,很快才摆正姿态。 秦亮转头看着李丽,他的目光如炬,心里却感觉十分糟糕! 李丽张了张小嘴,好像想说什么,结果又重新合拢了嘴唇。 秦亮想了一会,认真地说道:“我知道,现在没有立场提要求。但你能不能把婚期拖延一段时间,尽量拖延。” “好。”李丽立刻回应,但没有别的话了。 秦亮瞥了她一眼,见她带着无奈般的笑容,依旧蜷缩在那里盯着自己。 第一千零八章 公无渡河 聚餐的饭馆,在黄歇江的东面;而秦亮和李丽住的地方,都位于江的西岸,倒也算顺路。 车子平稳地行驶,来到了黄歇江东畔道路,很快就能上桥。 这时李丽的声音道:“真漂亮啊!能停一会吗?” 一点小小的要求,秦亮自无不可,当即将车停靠在了公路边,两人先后下了车。 别说,这地方的风景确实好。对岸的独特建筑、高楼大厦灯火通明,一派绚丽繁华的盛景! 这样的景象,才有了一种生活在国际大都市的感觉,能叫人联想到现代、时尚、纸醉金迷等各种词汇。 李丽的眼睛里,微微反射着繁华的灯光。 她的美目中先是带着一丝惊喜,接着又轻叹:“好美,可惜不是属于我的地方。” 秦亮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但不予置评。 安慰,问话等等,此时都是无用的。秦亮也不想问她,假设结婚了、是不是要离开春伸市。没有意义,他不会让李丽结婚! 他迎着江风,长身而立,默默地站在江边。他没有继续欣赏对岸的灯光,而是看向了东北面、出水口的方向。 视线循着江流望去,那边的灯光没那么亮了。 入夜之后,江面就起了雾,只见黄歇江出口方向,一片雾沉沉的,景色也是朦朦胧胧,叫人看不太清。 水上隐约还有船只,此情此景,秦亮莫名觉得有点熟悉。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人只要离了岸,上了船,便会身不由己,再也停不下来了。 用那个法子,风险确实高。毕竟有钱有势的老头,最想要什么、最怕什么,秦亮心里一清二楚。风险不止于此,搞不好会有大麻烦。 不过秦亮觉得,自己确实没法这么苟下去了。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秦亮下意识地沉吟。 后面还有一句,堕河而死、当奈公何,好像不太吉利。(叫你不要渡河,非不听,淹死了吧!)他反应过来之后,及时收口,没继续再念。 但他回过神来之后,徘徊神情便立刻收敛,平视前方的眼睛里、露出了坚决之色。秦亮很快转过身来,发现李丽怔怔地看着自己。 李丽深吸了口气,又上下打量了秦亮一番,说道:“刚才有一瞬间,我忽然感觉压力好大。” 眼下还做不了什么,多说无益,秦亮点点头,转身招呼了一声:“走吧。” 李丽赶紧跟上来,眼睛一直没从秦亮身上移开 ,她的话忽然也多了一些。 “其实,今天我见到你,就觉得有点奇怪。” “好像我们早就认识,不对,我们确实在初中就认识。” “怎么描述呢?就像在哪里见过,不对不对……” “仿佛前世就认识!唉,这么说真的难为情,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今天才又见第一面。” 秦亮打开驾驶门,不禁看了车子对面的李丽一眼:“我懂你的意思,没误会。” 李丽见秦亮进了驾驶舱,只得打开车门坐了进来。 两人继续返程。秦亮住的地方,离市区很远;李丽的住处倒是更近一些。 中途走错了两次路,好在最后成功到达目的地。 李丽住的地方是个老旧社区,应该是她租的房间。好处是汽车可以直接开进去,直到楼下。 彼此互道了一声再见,秦亮没有说、让她进家门了发个短信什么的。毕竟之前没有秦亮出现,人家不照样回来? 不过秦亮没有马上驶离,开着大灯照亮楼道入口,停车等了一会。 待到顶楼第六层的声控灯亮起一会之后,他才调转车头离开。 回到自家社区,秦亮依旧是早睡。他不看电视,晚上什么事都没有,当然是早点睡觉,早点起床。 次日一早,秦亮在古镇附近找到了一条文玩老街。 来回逛了一遍,秦亮在一个地摊上拿起一本线装古书看,青城源流? “轻点,轻点翻,这是唐代祖传下来的孤本!”老头一脸肉疼道。 秦亮扬了扬:“多少钱。” 老头道:“这本古籍是别人的传家宝,最少四百年了!便宜算你二十万吧。” “二十圆?”秦亮随口还价。 “成交!”老头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秦亮。 曹,给高了!秦亮这才意识到,就那种塑封的十斤装普通大米,二十圆能买五袋。 但秦亮既然出价了,就不会重新出价。他最多选择不买。 老头的神色忽然真诚了不少:“这书可能没那么长的历史,但它确实不是工厂印出来的大路货,很可能真是孤本。” “行吧。”秦亮掏出钱包。 接着秦亮又去别处购置了一些东西,有教材版的中医理论基础、针灸推拿基础等书籍。 还买了一把号称是晋代的汉剑,材料不错,大概是高速钢。而且尾端角落里 还有“BMHJ”这样的字母,一看就很洋气。 接着秦亮就回家了,开始阅览买来的书籍。午饭、晚饭,都吃牛肉罐头拌挂面。 两天后又是工作日,早上秦亮再次出门。目的地很明确,凌思公司总部。 那些有能力支付稀缺资源的人,以目前秦亮的实力,连见面的门槛都达不到。唯一有希望见到面的人,只有凌雪。 通过凌雪,或许就能接触到那个阶层、且需要治疗的人。 凌雪要见秦亮很简单,但秦亮要见她,还有点困难。他估计今天见不到,一般要先预约。 果不出所料,秦亮先在园区大门登记了身份信息、车牌号,被告知需要去前台预约登记。 他找了个地面车位停好,刚下车准备去大厅。这时,之前见过面的那个西装裙女子,迎面从大楼门口走了出来。 此女面部轮廓的棱角感有点明显,化妆修饰过,至少化了妆之后还算漂亮。 “欢迎陈先生,凌总请您到办公室见面谈,请跟我来。” “好,谢谢领路。”秦亮抬头看了一眼大楼上方,又回头瞥了一眼园区大门。 他估计凌雪的办公室有落地窗,能直接看到大门附近的情况。 第一千零九章 戴耳麦的人 明净简约的办公室内,看上去几乎一尘不染。 办公室里除了凌雪,还有个坐在轮椅上的清瘦青年男人,估摸着三十多岁的样子。他的鼻子下侧、有一根氧气管,如同戴着耳麦,只是位置不同。 秦亮不认识那个男人,只需要等凌雪介绍就可以了。于是他先走向凌雪。 凌雪十分自然地伸出手,秦亮也立刻伸出手、与她握了手:“我刚打算预约凌总的。” “正巧我在窗边,看到你登记。”凌雪道。 这时秦亮感觉到了一道目光,便转头看向那个青年男人。 青年男人脸上带着一丝疲倦的微笑,朝秦亮轻轻点了一下头,挺礼貌的。 虽然被人这么盯着看,感觉有点奇怪,但是并没有什么不适。兴许笑容总是能让人感受到善意吧,至少在大多数情况下。 而且这青年面色苍白、一脸病容,却长得清俊,神情平静,毫无上层人士的傲慢,给人的第一印象倒是不错。 能与凌雪单独在一个房间里的人,身份肯定不一般。 “他是我哥,凌轩。”凌雪果然介绍了一句。 对方坐在轮椅上,明显起不来。秦亮遂走过去伸手:“陈小强。很高兴认识凌先生。” 凌轩慢慢抬起右手,与秦亮握手,他轻轻瞥了一下凌雪,然后看向秦亮道:“陈先生是个很特别的人。” 秦亮扫了一眼凌轩怀里的《新约》,“我们每个人应该都是独一无二的。” 凌轩轻拍了一下书籍,“我其实不信这个,只是闲着没事看看。你信神吗?” 秦亮想到了那处没有空间、感觉不到时间的地方,缓缓开口道:“我认为存在某种超验的造物主,但平时我们感觉不到它。也不能像三清、佛祖、上帝一样保佑我们,或者给予启示。” 凌轩微微点头:“自然神信仰。我们这边也叫理性神,都是一样的本质。” “可惜自然神远离了世界,等于抛弃了我们,约等于神死了。” 这时凌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痛之色,声音也有些异样,她转身道:“别站着了,到沙发上坐。” 对于坐着轮椅的凌轩,秦亮当然十分感兴趣!他主动推着凌轩的轮椅,轻缓地移动到浅灰色的沙发旁。随后秦亮坐到了沙发上,“这样我们确实会有些迷茫,不过人的意志,却可以更加自甴。” 凌轩淡然道:“存在才能自甴。” “陈小强,上次我的提议,你重新考虑了 ?”凌雪忽然出言转移话题。 她走到斜对面的单人沙发旁,自己也干脆坐下。 凌雪大概不想两人再继续、聊那些神神叨叨的内容。 大概因为秦亮能理解凌轩的感受,所以才没忍住多说了几句,这会他便适时地结束了话题。 凌轩的表情很淡定。刚才他坐在轮椅上,要看到秦亮和凌雪的脸、得微微仰头;那样的姿态,倒又有一种不失自信的样子。 不过秦亮知道那种心态,已经认清现实,而且被迫接受了。但并不表示凌轩就舍得死、活够了,就不害怕! 这是大夏顶级家族的公子,他能享受的东西,可能比之古代皇帝还要多。毕竟生产力和科技水平不同,差距就摆在那里。 秦亮收起思绪,随便找个理由:“多谢凌总好意,技术类工作,我确实无法再胜任。所以想了解一下,在互联网行业,还有什么工作能做。” 凌雪思索片刻,问道:“这个赛道其实很拥挤了,市场已经饱和,你有什么看法?” 秦亮无奈,只好笑了一下,然后立刻寻思,该如何对付过去。 他不是没有看法。不过以他现在的身份,如果在这里夸夸其谈,能有什么作用? “呵呵。”凌轩居然也笑了一声。 凌雪“呼”地吐出一口气,无奈地看了一眼她哥。 “想喝点什么?”凌轩看向秦亮,他显然对什么市场、工作的话题,完全不感兴趣。 秦亮如实道:“茉莉花茶,或者铁观音浓香型,别的也行。” 他一般都是说实话,除非有必要说谎。 凌轩回头:“妹这里有什么好茶,泡两杯过来啊。” 确实是亲哥,不然以凌雪那股子冷傲的劲,一般人真没胆量指使她做事。 “我叫人沏花茶。”凌雪看了她哥一眼,“你别喝茶了!对了,呼吸机到了吗?你就不能等会再上楼?” 凌轩有些不耐烦道:“没事,我最近好多了……” 话音未落,凌轩忽然脸色煞白,本就不多的血色迅速消失,大张着嘴盯着凌雪! 刚才还神态淡然、面有微笑的青年,这会儿表情十分可怕。 “快!来人!”凌雪也是大惊失色,同样与平时大相径庭。 门口立刻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凌雪急道:“呼吸机!不行,把人推过去!” 刚才还消极“呵呵”的秦亮,已经十分积极地站起来,到了凌轩身边。 “去准备呼吸机,先把门带上。”秦亮看向门口,语速很快。他立刻伸手“哗”一下扯开了凌轩的衬衣,纽扣崩了一地。 凌雪已经起身冲过来,“你在做什么!” 秦亮把小臂、手掌都贴紧凌轩的胸膛,马上开始引炁。 以前他还只能凭借身体躯干、大面积靠近别人的炁体。但后来经过锻炼,已经可以只靠手掌手臂上的部分炁流了;不过这样会更困难一些,要适当挤压肌肉、让别人的炁体离得更近。 凌雪刚想自己动手推轮椅,却突然听见凌轩“嘶”地长长吸了口气! “别愣着,去催呼吸机!”凌雪反应很快,立刻看了一眼门口的裙装女子。 裙装女子本来已经进屋,这时立刻转身起跑,并飞快地带了一下门。 秦亮“察觉”之下,发现凌轩这家伙真是病得不轻! 全身炁流都有一股淡淡的黑色,这么大面积的病灶,不是器官病变,应该是基因病。最严重的是心肺部位,都快黑完了,这要是在晋朝早就死了。 秦亮根本不懂凌轩是什么病,反正先引炁调节一下心肺位置再说。 很快,凌轩忽然沉重地呼吸起来!秦亮立刻停止为他引炁。 刹那间,秦亮的脸色就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 当然这是他故意的,利用炁流影响自己的身体,搞出来的假象。因为他每次引炁之后,即使会有点空虚感,身体却没什么反应,不可能是这副模样! “你没事吧?”凌雪也注意到了如此明显的迹象。 秦亮转头看了一眼办公室房门,自顾自地说:“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医生,我起到了什么作用。” “说出去,到时候如果我被人请走了、甚至綁架,凌先生还需要治疗的话,再到哪里去找我?” 第一千零一十章 热水的余温 秦亮说完自己的话,也不等回应,快步走向办公桌的后侧。 那里有道小门,秦亮打开就闪身而入。 “欸!”凌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秦亮没理会她,直接把小门关上。 无论如何,这种场合不出面,多少是有好处的。 几乎只有两三秒的延迟,办公室中就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听起来,刚进来的人不只一两个。 秦亮这才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顿时明白,为何刚才那种时候、凌雪还唤了一声! 这里应该是凌雪的私人休息间,有简单的床、椅子,还有个衣帽间,以及干湿分离的沐浴室、洗手间。不太宽敞,却五脏俱全。 沐浴室的毛玻璃推拉门敞着,一股沐浴露的清香,隐隐约约飘在房间里。 秦亮闻着那香味,仿佛听到了“哗哗”的水声,他急忙摇了摇脑袋。 他没去碰床单、以及任何东西,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那把简单的真皮椅子上,随即走过去坐下来。 不知为何,他恍惚回到了过去,便是那次出征并州之时,住在祁县王家祖宅的晚上。 过去那一次,只有冷冰冰的房屋,陈旧的气息没有一点人气。 但此刻的这间屋子里,还残留着她起居的余香,空气中清香的气味、仿佛还带着热水的余温。 秦亮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沉默良久。 他终于回过神来,深吸了口气,神情恢复了镇定,并换了个放松的姿势。 这时小门忽然开了,凌雪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安静坐在椅子上的秦亮:“我要出去一趟,下次见面详谈。” 秦亮站了起来:“好,那我先告辞了。” 凌雪转身之际,又回头道:“今天谢谢你,陈小强。” 秦亮笑了笑,点头回应。 他随后走出办公室,若无其事地乘坐电梯下楼。互联网公司的俊男靓女还是不少的,秦亮穿着西装衬衣皮鞋,根本不显眼。 回到家里,秦亮不再出门。之前他出门转悠,也是想碰碰运气,而现在有了凌轩这条线,已经足够。他继续看那本神神叨叨的《青城源流》,以及一些中医理论基础。不用太精通,像是那么回事就行,反正不是真的靠这个。 早上起来,他会在客厅里练练剑术,有点活动不开,凑合着练。 习剑、读书、做饭、早睡。至于代码,他基本已经放弃。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会去打工。 这时高 慧的电话打了过来,秦亮也没拒接。 “陈小强,你找到新工作了吗?” “没有,在家呆着呢。” “凌总怎么说,你能去LS上班吗?” “目前不能,我无法再胜任技术岗,别的岗位没工作经验。” “嗯。” 秦亮说的全是实话,只是有些事高慧没问,他就没说而已。 这样已经不算是善意。但高慧的这通电话,也谈不上什么好意,无非想知道秦亮还有价值没有。 秦亮倒是想起了,令君也从不说谎。他最近总会想起令君,并不是他不想玄姬、阿凤、徽瑜等人;而是因为令君几乎就在眼前,别的人还一点迹象都没有发现! 还有李丽,不过她究竟是谁,秦亮自己都搞不清楚。变化太大,不只长相不同,性格也会受经历影响。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秦亮回过神来,陌生号码,直接接听。 “你好,陈先生。”凌雪的声音。 秦亮立刻从懒洋洋的靠卧姿势坐起来,“你好,凌总。” “我和我哥两个人想要登门拜访,不知今天下午两点,你有空吗,是否方便?” “最近两天都挺方便的。” “那好,见面聊。” 秦亮回应了一声,挂掉电话,看着手机上的号码,想了想存了个名字:凌雪或其下属。 他看了一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起身开始忙活。 打扫了一下房间的卫生,虽然并不脏,但角落里多少有点灰尘。 中途吃了个牛肉罐头配挂面,最近膳食里还加了白水烫的番茄、青菜叶,以及复合维生素片、牛奶,主打一个省事。 下午一点半,秦亮换了身休闲服。毕竟居家穿西服的话不伦不类,太随便也不恰当。 接着他又拿出了家里最好的茶叶,峨眉牌特级碧潭飘雪。 几乎正好是两点钟,门铃就响了,“叮咚!叮咚!” 秦亮打开防盗门,就见凌雪站在门口,双手扶在轮椅后面。 果然两人都穿得很休闲。凌雪穿着灰绿色的宽松长裙,披着浅灰色的针织衫,里面是件深灰色的T恤。上衣布料稍微柔軟一点,便叫人不好意思直视她;稍微深色一点的衣料,就衬得她的锁骨洁白如雪,不愧取名为雪。 凌雪的衣裳颜色并不复杂,却很有层次感,穿在身上非常漂亮。 不过秦亮怀疑,就算把一只麻袋剪开、披在她身上,也 不影响她好看。 秦亮脸上洋溢着笑容,与二人分别握手,“欢迎欢迎,我们先进屋。” 他看了一眼两人身后,没有别的人了,便让开了门。 “只有我们两人。设备在车上,有陈先生在,应该也不用运上来。而且我最近确实好些了。”凌轩微笑道。 凌雪则瞥了一眼鞋柜。秦亮笑道:“客厅是好拖的地板砖,请进吧。” “上次在办公室没顾得上泡茶,一点茶叶,别嫌弃。”凌雪递出手里的精美纸袋。 秦亮不客气地接过来,心说肯定是好茶,古代皇帝都喝不上的东西。 不过兄妹二人来到沙发旁边时,发现茶几上已经摆了茶叶、玻璃杯,以及冒着白烟的电热壶。 凌轩坐在轮椅上说:“就尝尝你的,都是峨眉山的茶,差别不大了。” 秦亮笑着点点头,十分省事地各加入半杯开水,泡好茶,等了一会儿,再往三只玻璃杯里倒上一些冷水。 凌雪端起玻璃杯,轻轻抿了一口。 而凌轩马上侧目,看了她一眼,好像感到有点意外。 凌轩没说什么,继续看着秦亮,缓缓开口:“我患的是一种肌营养不良症,属于遗传性的基因缺陷,无法治愈。一般人活不到成年。” “哪怕有世界上最先进的靶向药物、维持设备,医生也说了,我最多活不过38岁。” “我现在距离38岁,还有不到两年。” 凌轩说得缓慢,语气平静,好像在描述另一个人的情况。 但秦亮曾经是过来人,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表象。表现得越是平静,想法越是深刻。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与虎谋皮 “我的病还有办法治?”凌轩忽然目光灼灼地看着秦亮,语气也随之一变,“陈先生。” 果不出所料,他的平静只是表象! 此时那双眼睛里闪着精光,压抑着狂喜、忐忑,并夹杂着一丝疯狂,哪里还有淡定的样子? 秦亮若是说不能治,简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些姿产阶级,哪个又真的是善茬?根本就是在与虎谋皮! 凌雪也转头看着秦亮,她同样不复冷淡,神色看起来有些复杂。 秦亮深吸了一口气,端起茶几上的玻璃杯饮茶。 “你们听说过陈清源吗?” 凌轩兄妹对视了一眼,先后轻轻摇头。 秦亮放下玻璃杯:“太白源流呢?” 凌轩问道:“这是陈先生的师承?” 秦亮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道:“对,这门玄术太需要天生的禀赋,一代人,往往连一个弟子都很难选到,已是没落了。师父天赋稍差,便直到老死都造诣有限。” 他转头上下打量着凌轩。凌轩也低头看自己的身体,神情有些忐忑的样子。 “我可以试试,定会尽全力而为。但不保证能治好。” “玄术毕竟是玄术,这东西怎么说呢,有点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意味。如果存在确定性,那就不是玄术,而是科学规律。” “细诉很复杂,施展手段有点折寿。大概就是要消耗我经脉中的本源,调理凌先生的本源。” “另外药物、设备等治疗办法一定不能停。我的手段只能调理经脉,身体还是要靠药物等手段治疗。内外相宜,才可能见效。” 凌轩急道:“反正我已是无药可医,愿意试试!” “只要陈先生能治好我,回报方面,绝不会让你失望!或者,陈先生现在就可以提要求。” 他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一根稻草!希望虽然渺茫、但是仅有,凌轩对此事的期待,应该非常高! 反倒是凌雪的秀眉微蹙,冷清的目光在秦亮脸上来回。 因为各种原因,凌雪应该是愿意认可秦亮的。何况上次在凌思公司,凌雪亲眼所见了效果。 只是秦亮刚才的说辞,确实有点像忽悠。什么信则有不信则无,什么药物治疗不能停?仿佛是有枣没枣打一杆似的。 不过凌雪并没有开口质疑。 因为感觉上像是忽悠,实则逻辑上根本说不通。 凌轩的病,要是用医疗手段、真能治好 的话,早就治好了!况且谁在这种事上忽悠凌家,还得想想,能不能承受代价。 秦亮收起思量,开口道:“现在可以提要求?” “陈先生请明言。”凌雪抢先开口。 秦亮再次端起玻璃杯饮茶,借此短暂的时间,临时又理了一遍自己的思路。 “两条要求。前面一条,要提前告知二位,并希望获得你们的许诺。剩下一条,之后再说。” “主要就是保密工作。凌先生如果好转,不管怎么说,应该就是科技的伟力,比如新型药物起了作用。” “调理治疗的事,尤其不能宣之于众。” 凌雪点点头:“很合理的要求。如果公众知道了,陈先生不仅影响寿命、顾不过来,而且可能遇到危险。” 秦亮道:“不过以后,你们倒可以推荐亲朋。选择比较可靠嘴严的人,每次推荐一人,且不要告知我的身份信息。” 凌雪也不和哥哥交流,直接说道:“第一个要求,我答应了。‘以后再说’的第二个要求,是否有难度?” 秦亮稍作思考,说道:“第二个要求,到时候凌总可以考虑拒绝,毫不影响我为凌先生尽心尽力。” 凌雪的目光停留在秦亮脸上:“就这样?” 秦亮点头:“我们可以开始了。” 这时凌轩道:“陈先生不提点别的要求?比如俗物方面的。” 秦亮笑道:“治不好,就是无功不受禄;治好了,凌先生随意就行,不过是身外之物。此外不是还有推荐名额吗?” 他早就考虑权衡过了。这次与凌家的合作,金钱收益不是重点,无论如何要先与凌家建立友好关系,这才是关键! 不只是因为凌雪可能是令君的缘故,还有接下来与别家的合作,可以背靠凌家,多少有点屏障。至少能避免被绑架独占,从而失去人身自甴。 至于凌家会不会直接绑架他,确实有一定的风险!不然怎么有“公无渡河”之虑? 但是综合考虑,这个风险值得冒!因为有凌雪的存在,凌雪对秦亮的感受、多半类似于李丽那晚所述。 另外秦亮可以见机行事,在第二条要求上,还有一定的操作空间。 秦亮不是说了“尽心尽力”吗?他当然会说到做到! 但凌轩会不会自己多想,想要更加尽心尽力?那是他的想法,谁也没办法。 况且就算秦亮什么都不说,凌轩该怎么想、依旧会那么想。 毕 竟秦亮的第二条要求,并不算很过分,更不会影响凌家的核心利益。 “陈先生痛快!你果然是个很特别的人。”凌轩的眼睛比平时更亮。 秦亮笑着点头:“开始吧。” 他起身,将凌轩抱到沙发上垂足而坐,然后开始直接扒他的上衣。 凌雪也在场,不过男人的上身没啥好看的,何况他们是亲兄妹。无非就是场面粗俗了点。 秦亮自己也脱了上衣,跪坐到了凌轩的背后。此时他有充足的时间,当然选择更加轻松的引炁方式。 根本不管凌轩是什么病!之前凌轩科普了一大推,对秦亮来说一点用都没有!倒是起了反作用,别人深度介绍了自己的病情,秦亮不得自我介绍一下手段? 秦亮完全不懂医学,只是无脑引炁。 当然最近几天学到的中医基础,推拿经脉什么的,也酌情在表演项目中加入了一点。回头他还要去中医院,现场体验、并学习一下专业手法。 他唯独不敢用针灸。叉浅了显得太业余,叉深了万一一针下去搞到死穴上,挵死人就完了! 良久之后,秦亮结束引炁。与上次在凌思公司时一样,他脸色煞白,甚至满头冷汗,效果比上次更强。 这就是秦亮在不必要的情况下、不爱说谎的原因。说一次谎,可能要圆一百次,太踏马麻烦了! 上次他也没办法,谁叫凌雪没有记忆? “陈小强,你还好吧?”凌雪有点担心的样子。 “还好,还好……呼!”秦亮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长吁一口气,然后闭目养神。 凌轩却压抑着憿动,“我真的感觉好多了!就是有点倦意,想睡觉。” 秦亮闭着双目道:“不要心急,你的病灶太凶了,不是三五次调理,便可以明显好转。” 凌雪的声音道:“下次我们来安排地方,这样也更容易保密。”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态度很不好 送走凌轩兄妹,秦亮收拾了一下茶几。 下午四点左右,秦亮拨通了“凌雪或其下属”的号码。 “嘟……嘟!喂,陈先生?”居然真的是凌雪的声音。她那样的人,一般是不亲自接电话的,这个号码显然是私人号码。 “叫我陈小强就行。凌总现在方便说话吗?” “等我一分钟,我打给你。” 不到一分钟,凌雪的电话打了回来。这段时间里,秦亮也把存号的名称、删掉了后面四个字。 “陈小强。” “嗯,我现在想和凌总说说第二条要求,可以吗?” 那边停顿了片刻,“可以,我听着呢。” “如果那件事效果显著,我想为凌总也调理一下。” 这一次,那边沉默的时间更长一些。估计凌雪想到了那天在办公室,凌轩的衬衣纽扣崩了一地;以及今天两个男人赤果上身贴在一起,秦亮还摸来摸去(推拿)。 秦亮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刚想主动解释。 凌雪冷冷的声音便传来了:“为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试一下,能不能唤起你前世的记忆啊! 但是今天秦亮说过,诸如信则有不信则无的话,已经太玄乎了。 如果这会还说什么前世,他自己都觉得,好像是不是有点过分? 秦亮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挠了挠额头,“凌总看起来没有病灶,所以调理的方式不一样。” “那是怎样?”凌雪的语气有点戏谑。她的冷笑画面,仿佛也随着电磁波传输了过来。 秦亮硬着头皮,一本正经地说道:“姿势和今天一样,我的前胸贴着别人的后背。但可以穿衣服,要尽量薄,衣料材质须天然蚕丝。” 凌雪的声音,忽然变得毫无波动:“还有吗?” 秦亮想了想:“蚕丝衣服里还可以穿文胸,不过最好改一下后面的带子,同样用天然蚕丝。” 凌雪好像是冷笑中带着生气:“你考虑得还挺认真!” 不是你自己问还有吗?秦亮解释道:“除了接触你的后背,别的地方都不会乱动……” 凌雪恼道:“你今天不是说过,我可以考虑拒绝吗?” 秦亮沉默片刻:“是的。” “我一定会考虑!再见。嘟嘟嘟……” 一时间没什么好法子!秦亮收起了手机。 他也可以先找李丽实验。只是李丽与他的关系,同样 没到那一步,短期之内不好操作。 另外不管实验结果如何,终究还是要找凌雪尝试一下!不然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试图唤起她前世的记忆? 如果凌雪没有记忆,以凌家的地位,秦亮想要走到凌雪面前、难度极大。不只是有钱的问题。 有权势的人一般都有钱,但又不只是有钱。以这个世界的情况,还需要在整体经济体系中、占据一个举足轻重的生态位。 而且凌雪一旦恢复了前世记忆,秦亮面临的风险,也能大幅降低。 接下来一段时间,秦亮的主要工作,便是隔一天为凌轩引炁。然后经常去中医院,现场体验一下专业手法。别说医生确实不一样,有一天秦亮感觉有点落枕,让医生给推拿,不到十秒钟就好了! 其实引炁频率、也可以是每天,但若让凌轩感觉太容易、好得太快,恐怕并不是什么好事! 何况这样慢一点,以后秦亮的“冗余设计”也更大。 双方的见面地点,位于郊区的一栋别墅内,房子很新,风格却古色古香。不过这种唐式风格,在秦亮眼里倒像是宋式,比之印象中李唐的那种、看起来更清雅一点。 此地在春伸市的西南方向,距离秦亮家算比较近,秦亮过去花费的时间不长。并且郊区别墅也要隐蔽一些。市区并不是没有独栋别墅,但几乎都是有名有姓的老房子,显然更容易受人关注。 这天秦亮引炁完毕,如同往常一样就地盘坐,在坐榻上一副脸色苍白、满头冷汗的虚弱样子,犹自开始休息。 凌雪递了块热毛巾过来。 她主动做了琐事,态度却很不好。神情冷冰冰的,眼神也有点不善!就挺矛盾,秦亮又没有使唤她。 休息得差不多了,秦亮站了起来,还是有点摇摇欲坠的姿态。 这时凌轩微笑道:“三天后,我给陈先生一个小小的惊喜。” 十余天过去,目前凌轩依旧无法走路,但已经能勉强站起来、稍微活动一会了。 效果可谓立竿见影,这还是、秦亮每次控制引炁时间的原因。 凌轩早已恢复了淡定自若,就像第一次见面之时那样。他接着又提了一句:“都是合法的,国税也会拿到属于他们的那份。” 秦亮有夏盛银行的账户,所以不用留账户号码。 他随即微笑着说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凌轩很随意地说:“一点俗物而已,不成敬意,只为了表达一下我的心意。” 秦亮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好好好,朕都快揭不开锅了,昨天还在家里翻找、看有什么东西能卖二手,凌轩简直是雪中送炭! 我但凡客套一句,都是对俗物的不尊重! 秦亮也不多留,随后告辞出门。他的步履比平常稍慢,步行来到了半敞的车库,才启动汽车直接回家。 三天的等待时间里,秦亮又去了一趟那栋别墅。 次日一早,手机便陆续收到了一些短信!秦亮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登录银行账户查看。 “个,十,百,千,万,十万……”他仔细地数了一下,确定共有进账一亿余圆!有零有整,显然交过了税。 他的脑子一时间还有点懵。主要是对于现代社会的一亿圆,他其实没多少概念,从来没见过一亿圆什么样子。况且这里的一亿圆,购买力很强。 于是秦亮寻思了一下。自己那辆“豪车”新车价值三万,现在账户上的这笔钱,大概能买三千多台。 如果只考虑吃白米饭,这笔钱能吃二三十万年,简直能从原始社会、一直吃到宇航时代! 不管怎么样,凌轩做事真是挺大气的!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多一张的船票 “您好,陈先生。我是夏盛银行的韩小美,您的专属客户经理。每天24小时,只要您有任何吩咐,都可以打这个电话。” “好,我知道了。”秦亮淡定地回应了一句。只是有个小小的遗憾,不是韩梅梅,差评。 秦亮挂掉电话,正好笔记本的网页、还在夏盛银行页面,他当即捣鼓了一番,先把车贷房贷还清。 这該死的房贷,终于轻松了! 其实现在这点贷款,对他完全无关紧要了。 但他看见房贷,就仿佛触发了心魔!主要是这玩意在第一世,折腾了他很久,承受压力的时间太长。马上还掉之后,他好像浑身都舒坦了起来。 “呼!”秦亮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立刻又拿起手机。 “嘟……嘟……嘟!喂?”李丽的声音传来。 同时还有个男声:“小丽,谁打的电话啊?” 另一个老头的声音:“向公子和你说话!” 或许秦亮没有马上回应的缘故,李丽在那头吐槽了一句:“什么年代了?” 李丽当然还没结婚,不然她会提前给秦亮打电话,群里也会出现信息。 秦亮什么也没多问,他的声音有点低沉:“如果有多一张的船票,那个……如果给你五十万,你能不结婚吗?” “开什么玩笑!”李丽马上说。当然电话里面、还夹杂着一个男声的叽叽歪歪,语气甚至有点嗲。 李丽的反应很正常。 这是个几乎超出了普通人认知的金额,很多普通人别说五十万,十万现金都没见过! 谢军家要聘礼,属于狮子大开口,也只敢要三点八万。要是以十万为单位,人们只会认为,他们家想钱想疯了。 秦亮淡定地对着手机话筒:“你觉得我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吗,开这种玩笑?” “只是我有几个小小的条件。” 李丽沉默了片刻,话筒里只剩下两个男人的废话传来。 她很快问道:“你在哪里?” 秦亮看了一眼阳台封窗外的景色:“家里。快到古镇这边了,离市区有点远。”李丽的声音:“我现在只请了一个小时假,下班了见个面?” 秦亮简短地说道:“旷了吧。” 李丽稍作停顿:“好,哪里见?” “你现在工作的地方在哪里?” “就是那晚的江对面,皇冠大厦附近。” “行,你算着时间出发,去皇 冠大厦顶层,喝点东西等我。我现在开车过去,大概要两个多小时。” 对面的男声忽然变大了几分,“小丽别走!我们听你的,不去看婚纱行了吗?” “小丽小丽,没有你我怎么活啊!”“聘礼好商量,可以再加!” 这时李丽说了一声:“好的,那见面聊。” “一会见。”秦亮挂了电话,准备换身衣服就出发。 以前陈小强经常穿的是格子衬衣、牛仔裤。但也有两三套不错的西装,甚至还有传统服装,主要是年会什么的场合穿,几乎还是新的。 秦亮从衣柜里找到了一身黑西装、白衬衣。当然夏国人有个习惯,不太喜欢打领带。他也没系领带,外套不扣,主打一个潇洒。 渐入今秋,阳光明媚,秋高气爽。 沥青路面上的梧桐落叶,也不显得萧瑟,反而像是给钢筋混泥土的森林、增添了几分生命的气息。 豪华品牌入门款的轿车,行驶在现代化的干净公路中间。斑驳的阳光洒在挡风玻璃上,明暗闪烁,如同行走在岁月光阴之中。 来到皇冠大厦时,时间已经临近中午,甚是恰当。 吃了很多顿罐头拌挂面、面包牛奶的秦亮,今天中午可以换个口味。 果然是高档餐厅,舒缓悦耳的现场演奏音乐,服务员都是俊男靓女,男生打着领结,女生穿着长裙。 在一个服务员的跟随中,秦亮找到了李丽那桌。 “陈小强。”李丽站了起来。 秦亮在她对面入座,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李丽面前的一杯柠檬水、只有柠檬水,他带着笑容道:“等久了吧?” 李丽摇头,乌黑的披肩发随之轻舞,“我听你的,先前不是说,还有两个多小时嘛。” “哈!对的,那边过来确实有点远。” 李丽瞥了一眼端正站在旁边的一对男女服务员,降低声音道:“我这身衣服,好像不太适合。” 秦亮打量了她一下,浅灰色的西装西裙,应该还穿了丝袜。女性去高级点的餐厅,一般确实不会这么穿。 不过他无所谓地摇头:“正好你们那里离这里近,就是来吃个便饭,咱们随便一点就好。” 男服务员的面部微抽,好像在说:这币给你装的。 秦亮转头看向他,服务员立刻一副面部表情的样子。秦亮皱眉道:“能看看菜单吗?” “小姐(先生),想吃点什么?”两个服务员赶紧拿着菜单上前。 秦亮看向对面:“今天我来做东,可别客气啊,点自己喜欢的。” 李丽乖巧地“嗯”了一声。 秦亮指着菜单:“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够了。” “喝点酒吧,反正下午不去了。你喜欢喝什么?” 李丽轻声道:“我都可以,不过要少喝点。” 秦亮想了想:“葡萄酒?” 见李丽点头,秦亮随便指了一下酒水单上方,“两个人喝一瓶干红,差不多够了。” 李丽精挑细选了好一会,才点好餐。 这时酒水已经拿上来,一个中年男人双手捧着酒瓶,斜放到秦亮面前:“先生请看,宜禾酒庄,新历228年出产,稍过了最佳饮用期,未开封。” 李丽立刻抬头看过来,美眸中带着惊讶,接着看向秦亮递了个眼色,微微摇头。 秦亮却道:“简单过滤一下。” 中年男人的声音高昂了两分:“好嘞,请稍等。” 李丽有些困惑地盯着秦亮:“你中彩票了?” 秦亮一不留神,“噗”地一声笑出声来,一拍大腿道:“还好,还好,没上菜,哈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中採票会如此好笑。但李丽依旧一脸严肃的样子。 秦亮看了她一眼:“不是你想的那样,回头再说这个话题。”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并不脸红 两人先喝了一点酒,菜肴便陆续端上来。 菜品属于中餐,盘大而菜少。但是又加入了西餐的元素,像这道炖牛肉的浓汤,就不太像是中餐风格。 倒也不是没有让人惊喜的菜,其中一小罐类似佛跳墙的菜肴,里面有鲍鱼等食材,尝着特别香。 这时李丽的声音道:“我是第一次来这里,菜品挺有特点。” 秦亮随口说:“嗯,特点就是贵。” 李丽掩嘴笑了起来,笑的时候挺好看。修长的柳叶眉下,眼睛变细,看起来更加娇俏秀丽。 两人边吃边聊,又谈起了初中往事。 秦亮能记起的事很少。不过当年陈小强悄悄看了人家三年,这个他倒是能想起来,可见那段记忆还挺深刻。 他刚想到这里,李丽忽然轻声说:“陈小强,那时你是不是暗……经常看我?” 秦亮不禁愣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 某种本质上,陈小强就是秦亮自己,不看头发服饰年龄的话,连身体长相都几乎一模一样。脑子里的那些记忆,或许不该弃之如敝履,可以稍微给青春一个交代? 就在这时,他留意到,有个女子正坐在钢琴前面表演,不仅弹奏,还在唱歌。 于是秦亮转头看向侍立在墙边的服务员:“我能否过去演唱一曲?” 服务员有点犹豫,应该是担心秦亮唱得太难听、影响餐厅的氛围。他迟疑片刻说道:“先生稍等,我去请示一下。” 或许是看在那瓶特别贵的酒上,服务员回来,同意了秦亮的要求。只是提出建议,希望他演唱风格轻缓一点的歌曲。 李丽刚才埋着头,这时也一脸期待地看着秦亮。 过了一会,秦亮便起身离席,走到了靠墙的钢琴旁边。 前段时间,因为考虑过抄歌赚钱,他才熟悉了一下现代音乐。若是稀奇古怪的乐器,他大概不会,但钢琴这种还勉强可以,何况只是简单伴奏一下。 这次没有了大胡子的配合,秦亮深吸一口气,先按了几个音节找手感。 秦亮选了一首粤语歌,他会唱,但是不太会说。 就是食神里的那首《初恋》,少数之一他记得住大部分的歌,而且比较应景。 秦亮看了一眼前方餐桌那边的李丽。此时两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她已经放下筷子,正用双手背支撑着秀气的下巴,笑吟吟地注视着他。 一时间,这一世的同学缘分、上一世的某种情义,都仿佛交 织在了一起,叫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幻。 秦亮渐入状态,甚至随着音乐,表情沉浸,上身肢体还有摇摆语言。 他唱这种歌并不脸红,毕竟唱的不是现在嘛。 秦亮把声音尽量放轻,音色很有磁性。 当唱到“遥遥共她见一面,那份快乐太新鲜”时,他已经完全進入状态。甚至可以盲弹伴奏,抬头看向李丽,仿若记忆里、远远地看着她。 李丽显然听得懂粤语歌词,她的脸颊有点泛红了,目光也有些游离。 “分分钟都渴望,与她相见,在路上碰着亦乐上几天,轻快的感觉飘上面……”秦亮的身体轻轻摇摆,表情相当投入,整个人仿佛真的会飘起来一般。 既然豁得出去,就不要怕羞,无须拘谨。尤其是喝了点酒,整个人都比平时更放得开。 反而是李丽的脸已经紅了,因为秦亮的注视,一些顾客也在偷偷看她。 她已经把手肘从桌面上放下,正捧着一只小汤碗喝汤,她的眼睛有些闪躲,却又在悄悄看秦亮。 “啪啪啪……”餐厅里响起了一阵掌声。 秦亮起身,只好微微鞠躬行礼,回报大家的掌声。 回到餐桌这边,见李丽有点緊张,秦亮问道:“吃好了吗?” 李丽点点头。秦亮看了一眼服务员,拿到账单,刷了卡,他便招呼了李丽一声,站了起来。 两人回到车上,反而沉默了下来。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没有放音乐,只有细微的胎噪风噪。副驾驶位的李丽坐姿稍微有点倾斜,斜对着秦亮。 “放心吧,我是靠自己的天赋赚的,越稀缺的东西越贵。交过税了。”秦亮主动开口道。 李丽神色变得复杂:“你真的要给我五十万?” “嗯。”秦亮淡定地应了一声。只凭李丽是某个故人,秦亮就愿意帮她解决麻烦。 李丽问道:“你想要什么?” 秦亮转头看了她一眼,接着目视路况,“三个条件。第一个电话里说了,不要结婚,把收过的聘礼、对方的花销都算清楚。” “然后你弟弟娶媳妇的钱,你可以出,甚至给更高。但不要娶谢军的妹妹,我不喜欢这个人。” “第三个,呃……” 秦亮忽然想起了凌雪的反应,但还是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前胸贴后背云云。 李丽显然不太理解秦亮的奇葩要求,但还是盯着他的侧脸,认真地说道:“我可以答应 你。但你只要碰了我,我就会缠着你一辈子!” 听她的言下之意,似乎也懂什么叫“只是蹭蹭”。 秦亮还怕被故人缠上吗?到了工业文明时代,女性参与社会化生产,婚姻主要是法定财产关系;只要不结婚,几乎就不会违法。其实结婚了出轨也不犯法。 他转头笑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没一会,车子路过了一处自动取款机。秦亮并没有带笔记本电脑出来,于是把车停在公路边,他要过李丽名下的一张银行卡,随即解开安全带:“稍等我一下。” “等等!”李丽把手放在额头上:“到了这个金额,要收赠予税,再退还的话会有点麻烦。我刚才心里很乱,让我再想想!” 等了片刻,李丽便一脸决然道:“我不能收!因为不能这样出售那种东西,我还想留下最后一点体面。否则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的脸色很白,明显这段时间压力很大,几乎陷入了人生绝境。说完两句话,她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地靠在副驾驶位上。 秦亮用不经意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故作头疼道:“你尽想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 “刚才我说的调理,就是字面意思、全部要求,没有任何暗示!当然也不是要买你的、什么那种东西。” “而且真正的强者,绝对不会想死,哪怕永远重复着推石头上山!” “只有这样的要求,为什么?”李丽的声音弱弱地问。 秦亮随口应了一声,直接打开车门。他又不是十万个为什么! 等他重新返回车内,李丽已经收到了到账短信。 李丽脸上依旧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她看了一眼手机,“怎么给了这么多?” 秦亮道:“我记不得具体的税率。” 说罢重新挂挡,启动了汽车。 没一会,李丽主动开口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西西弗吗?”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略感尴尬 当天秦亮没有提“调理”的事,先把李丽送回了住处。 主要是没有准备好东西,比如天然蚕丝的薄衣。 同时也可以给她一点时间缓缓,等她主动邀请自己上楼。毕竟场景有点衣衫不整,秦亮家里、酒店都不适合,最好是在李丽自己的住所。 次日秦亮照常出门,来到那座唐式别墅。 轻车路熟地忙完引炁,秦亮走出客厅大门。 今天凌雪居然送出了门口。秦亮站在屋檐下,正准备与她握个手道别。 凌雪忽然开口道:“唱得不错。” “什么?”秦亮已经觉得有点不妙。 果然凌雪拿出手机,里面传来了他的声音:“遥遥共她见一面,那份快乐太新鲜……” 还有他沉浸的表情,摇晃的动作。 秦亮一脸尴尬。谁拍下来的,彼其娘之! 此时用手机来摄影很不好用,昨天他根本没留意到。还好是用手机拍的,画质很模糊。 秦亮忍住尴尬,脑子飞快运行,寻思着怎么解释。 凌雪面无表情,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开口道:“你不需要解释,也无伤大雅。我没让人跟踪你,这都发到网上了。” 不过她还是上下打量了一下秦亮,好像不敢相信,他还有那么一面。 秦亮点点头,看着凌雪的眼睛,镇定地说:“以后你会明白的。” 这句话在凌雪听来,应该有点莫名,但她没有多问。 凌雪忽然问道:“你能猜到,我为什么会经营凌思公司吗?” “是有点不合常理。”秦亮回应了一句,但不会真的去猜测。 在夏盛银行的资本体量面前,凌思公司确实显得比较多余。 凌雪沉思稍许,转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的景象。凌轩正从坐榻上站起来,十分积极地缓慢做着动作。 她轻轻叹了一声:“你不仅挽救了我哥的生命,也帮了我一个大忙。” 很好,又是谜语人,倒是很像令君了。 如果按照令君的性子,只要问她,她就不会说谎,最多拒绝回答。 但毕竟是凌家的家事,凌雪没有主动说,秦亮也不想多问。凌雪接着说:“另外,你的事可以不对别人说,但家里人很清楚我哥的情况,想瞒也没办法,至少瞒不住我爸。” 秦亮道:“知道了。” “你为什么会有第二条要求?” “暂时难有可信的解释, 以后你能明白的。但我还没蠢到故意作死。” 两人面对面站着,沉默了一会。 凌雪的神情变幻了几次,她再次轻叹了一声,刹那之间、却又恢复了冷傲:“今天下午三点,来这里,方便吗?” 秦亮道:“我最近都没什么要紧事。” 凌雪看了一眼他额前有点汗水粘连的头发:“出发前洗个澡。” 秦亮故作淡定道:“好,下午见。” 下午居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秦亮在三点之前到达了别墅门外,没有按喇叭,但有发动机的噪音。 大门自动打开了,银灰色的凤凰轿车,也随之平稳地驶入别墅。 他稍微俯下身,透过挡风玻璃观察了一下。凌雪站在二楼的窗户后面,发现了秦亮的动作,她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秦亮把车停进半敞的车库,走客厅上楼。 估摸着刚才凌雪站的位置,他来到一间房门口。木门虚掩着,推门进去,便见凌雪穿着一件灰色长款大衣,衣着有点奇怪。 “换好衣服进来吧。”她说罢走进了里屋。 她的表情冷淡,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秦亮左右一看,发现沙发上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那里。 一条男士纯棉长裤,一件很薄的蚕丝长袖衫,因为太薄而显得半透。他换好衣裳,推门走进里屋,顺手带上了门。 凌雪正端坐在一条矮凳上,背对着门口。她的上身同样穿着薄蚕丝,从后侧看过去应该还穿了文胸,但背后的带子几乎看不到。 平时她穿得严严实实,虽然看上去身材也很好,但根本没有展示出真正的身段。 她的坐姿端庄,洁白的肩背挺拔,后腰与殿部形成了美妙的内弧曲线。从正后方看到的腰髋轮廓、线条弯曲而流畅,非常美好。 默默无言,秦亮也不知说什么好,甚至担心惊扰了这绝美画面。 于是他没有说话,目光先扫了一下衣帽架上的那件灰色大衣;然后看向凌雪后面的长凳。 长凳比较矮,差不多与凌雪坐的凳子一样高。看起来有点像是、衣帽间换鞋的那种长凳,估计是临时找到的高矮相同的凳子。 秦亮暗自深吸一口气,几乎想闭上眼睛坐过去。 现在尝试唤起凌雪的前世记忆,才最为重要!不能因为心猿意马出了差错,误了正事。 非礼勿视!他努力让自己心情平静,坐到长凳上就闭上了眼 睛。 但是刚贴近凌雪的后背、开始引炁,他便感觉到浩然正气乱窜。这还是他上身前倾,尽量避免了自己的大腿触碰到凌雪的殿部。 物理反应根本不受控制。秦亮的大脑像是中了木马,已经切换为全自动模式,从触觉勾勒出了画面。 果然凌雪的反应很强煭,整个人都是一顫。秦亮张了张嘴想解释,发现她还坐在原处没有逃离,于是他重新闭上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引炁。 实际上凌雪很清楚自己的身材,她早有预料,并提前做了心理建设,主要是本能地并不抵触他。刚才她那么大的反应,并非因为触觉到了什么东西。 刚才的事非常神秘古怪!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另一个人,耳边传来了蘼蘼音。身前还有个陌生女子的说话声,但听不懂、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身后有个人,莫名感觉非常熟悉,除了视觉不清,五感上与此时坐在长凳上的人完全一样。 而且她的身子上下隐约有触觉,好像是自己的感官、又好像有点虚幻,让凌雪顿觉耳背发燙。她从小就很抗拒触碰男性,哪里有过这种新奇的五感,整个人都呆了,身体僵硬地坐在那里。 她的感官时而清楚,时而模糊恍惚。唯独视觉很少,梦境中的光线黯淡,大部分时候,“自己”好像闭着眼睛。 凌雪有时如同在梦幻中,有时又像回到了现实的房间里。但她的意识和理智一直尚存,她咬着贝齿,愣是没出声,也没动弹,只是全身都綳緊了。 稍微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之后,她便一边忍耐,一边默默记下那陌生女子的部分发音。 良久之后,凌雪感觉到背后的人挪远了一点距离,两人脱离了肢体接触。 “凌总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体验?”秦亮虚弱地问道。 凌雪呼出一口气,暂且按捺住了心里极大的羞愤情绪,她转过头冷冷问:“你事先知道?” 秦亮观察着凌雪的神色,他的眼睛里藏着急切:“有没有记忆起来什么?” 凌雪却面无表情道:“你去外屋换好衣服等我,我们一会谈。” 她感觉有点不适,要立刻去换身内衣,再换上正常的衣裳见人。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浪漫主义 外屋的那套沙发,模样看起来有点像坐榻和椅子。 秦亮换好自己的衣裳,直接把刚才穿过的蚕丝衣服、棉长裤扔在沙发角落。 等了一会,凌雪换上了宽松长裤、翻领外套走出来,穿得很中性。 她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一条腿轻轻放在另一条腿上,眼睛观察着秦亮的脸:“我哥调理的时候,为何没有古怪的体验?” 秦亮道:“他是这个时代的人。” 凌雪立刻反问:“我不是?” 秦亮的浩然正气已经渐渐平复,平静地说:“你是晋朝的人,魏晋。” 他不想一直回答凌雪的问题,立刻又问道:“有没有一点前世的记忆?” “前世的记忆?”凌雪居然瞪了他一眼。 秦亮见状,知道她还是没有晋朝回忆!他顿时有些失落。 凌雪的黛眉微蹙:“既然我有前世,我哥为什么没有?” 秦亮缓缓摇头:“我们不是在谈科学,还要考虑各向同性之类的。我推测是由于什么特殊因素,才会有两世。” 本不想反复问别人,不过秦亮没忍住,还是又脱口问了一遍:“是什么样的体验?” 凌雪再次仔细观察着秦亮,过了一会,她的神情恢复了冷清,沉吟道:“有时好像处于未知的地方,有时又像回到了现实,很奇怪。” 未知之地、奇怪?秦亮忽然想起了那个地方,没有空间、感受不到时间! 但不管怎样,总归是信息太少,也很笼统。 令君就是这个性子,她不想说的事,便会说得很笼统,或者干脆拒绝回答。 好在,就算她不愿意多说,不是还有李丽吗? 况且今天的情况,已经算很好了!当时他控制不住浩然正气,后来还因大腿尽力分开的坐姿、维持不了太久,只能贴着她的殿部,凌雪居然一直都没有翻脸。 “往前想想呢?”秦亮主要还是希望、她能稍微想起一些晋朝的记忆。 见凌雪露出不解之色,秦亮立刻又道,“你的奇怪体验,是不是没有五感,没有空间、感觉不到时间?再往前就是晋朝!” 凌雪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不是!我不想继续说了。” 她果然拒绝回答,并尝试重新掌握主动权:“你也是晋朝人?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其实在凌雪恢复记忆之前,秦亮也不愿说太多晋朝的事,尤其是身份什么的、说了也没作用,听起来还很扯。 他权衡着用词:“非常熟悉的关系。” 凌雪道:“能具体一些吗?” 秦亮停顿了片刻,心情复杂地说道:“几乎可以确定是夫妻关系。” 他原以为,凌雪会觉得他在占她便宜。 不料凌雪没什么反应,她思考了稍许,“你怎么知道我前世是谁?” 秦亮轻叹了口气:“感觉上太多相像的地方。” 他接着采用了李丽的版权,“而且你应该也有一种微妙的感应,我们仿佛早已见过,像是前世就认识。” 凌雪轻轻点头:“好吧,我有些累了。” 她的脸上确实有明显的倦意。秦亮从沙发上起身,依旧礼貌地与凌雪道别,然后下楼。 凌雪听到发动机启动的声音,又来到了窗户旁边。 但这次凌雪没有露面,只是站在窗帘后面。隔着纱帘看出去,她目送那辆银灰色的车,缓缓穿透雨幕离开大门。 她的神情有点复杂,之前不想说得太具体,实在是因为无法启齿。不然怎么说,要告诉他、自己在梦境中和他做吗? 凌雪疲惫靠躺在沙发上,听着轻轻的雨声,居然睡着了! 不知过去多久,她醒过来,立刻看了一下手表。 很特别的心境,困倦中又有一些放松、放枞自我。这两年凌雪是非常自律的,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纵容自己胡思乱想,并且想睡就睡。 凌雪想了想,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找出一顶棒球帽、一副口罩带上。 来到车库的一辆黑色城市越野旁边,忽然看见一个精瘦的年轻女子、站到了车库门口。 凌雪立刻放开车门把手:“你来开。” 黑色suv仿佛悄无声息地驶离了别墅,前往春伸大学。 在教学楼找到了茹姨,但她还在讲台上教课。凌雪也没表露身份,就在教室外面踱步等着。 茹姨的名字叫茹玉,是位历史教授,其实才三十多岁。但是因为,凌雪是通过母亲认识的,所以习惯叫她茹姨。 没等多久,茹姨就走出了教室。凌雪迎上前去,与茹姨打了声招呼。 茹姨一头齐颈短发,脸上总是挂着自信与亲和的微笑,“好久不见啊。” 其实在凌雪看来,如果一个人能控制一下贪婪,只到茹姨这个层次,生活就能过得很好了,烦恼还更少。看到茹姨的状态就知道。 因为人的生命非常有限。就像她的哥哥,拥有花不完的财富,之前 却只剩不到两年时间。 凌雪收回思绪,同样微笑道:“茹姨最近好吗?” 茹姨道:“我还能有什么好不好,先找个地方坐坐吧,去我的办公室?” 见凌雪没有回应,茹姨看了她一眼:“那去我的宿舍。” 到了宿舍,凌雪取下帽子口罩,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 茹姨也不给凌雪倒水,径直微笑道:“凌雪,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凌雪说道:“我偶然得到了一段疑似晋代语言的发音,茹姨能译出来吗?” 茹姨自信地说:“没问题,我正好研究过晋代历史。” “晋代口语发音,与现代语言相差甚远,音节数量都不同。如果没有上下文,不是脍炙人口的语句,一般人听起来,和外语基本没区别。 “但对于深度研究历史的专业人士来说,其实有迹可循。” 凌雪点头,将记下的一小段、貌似比较正常的发音,复述了一遍。 茹姨思考了一下,拿起纸笔,抬头说:“你再说一次。” 过了一会,茹姨用惊喜的目光看着凌雪:“大意是,握紧手,我能感受卿的心情。” “真是很有诗意的句子啊,原来凌雪你也颇具浪漫主义气质。” 什么浪漫主义!凌雪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 因为“梦境中”那陌生女子说这句话的场景,简直难以想象。凌雪觉得浑身仿佛都不太对,又说不上来为什么,不仅感觉身?中不自在,心头那里也有些不适,好像内衣买小了。她是真的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前世在古代那么放得开。 “谢谢茹姨了。”凌雪淡然地点头,目光看向书桌上的那张纸。 茹姨露出会心一笑,接着微微摇头,拿起纸递过去:“拿去处理吧。”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可爱的白猫 告别茹姨前,凌雪又要了她的全套讲座音频、以及一本书籍。 其中就包括茹姨对晋初语言的研究成果。凌雪打算回去自己研究,免得翻译出什么难堪的内容。 那种梦境太神秘了,简直是超验之物。凌雪虽然羞于启齿,但又实在忍不住好奇! 就像人们从来没在世界上见过诡,忽然有人真的见到了,除了害怕,真的不会好奇吗? 凌雪走楼梯下去。刚到楼梯口,精瘦女子就出现了。 两人下楼之后,单元门口的花坛上,正坐着一个女大学生。 女生怀里抱着一只可爱的白猫,从体型看是母猫。 “呼噜噜……”白猫发出舒服的声音,一边享受着女生抚毛,一边轻快地添着女生乳白的两个指尖。 女生“咯咯”笑着对白猫说:“好癢,小白越来越调皮了。” 凌雪撇过头去,快步向前走去。 第三天,又到了为凌轩调理的时候。凌轩的状态在肉眼可见地好转,虽然慢,但每经历一次调理都有变化! 这可是全世界医生都束手无策的绝症,甚至换噐官手术都没用。偏偏那种玄术就有用,非常神奇。 结束之后,凌雪又送秦亮到客厅门外。 秦亮在屋檐下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凌雪开口道:“如果没有那种微妙的感应,你没认出我,是不是不会给人……调理?” 秦亮沉默了片刻:“是的。文明总体在进步,这个时代对于大多普通人来说,只要能赚到点钱,还是相对友好的。” “我还有别的法子赚一些钱,就是那个,遥遥共她见一面。” 他居然还唱了一句,凌雪差点笑出声来。但见秦亮一脸严肃,她也不想笑。 凌雪心里有些动容。她忽然想到了茹姨,不得不承认,茹姨过得也很好。 “你叫什么名字?”凌雪忍不住问道。 秦亮:“呵呵。” 凌雪平静地问道:“哪里好笑?”秦亮摇了一下头:“我就是忽然觉得,自己要说的话,好像越来越扯。你要是有了一点前世的记忆,一定要告诉我。” 凌雪思索着,自己当时有了一些前世的感官,但是没有记忆、连说话语言都听不懂。这不算是前世的记忆吧? “凌总可以叫我仲明。”这时秦亮伸出手来。 “仲明?”凌雪也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与他握手,接着忽然道:“午饭后能过来吗?一点钟 吧。” 秦亮欣然点头:“午后见。” 他应该是执着于唤起凌雪的前世记忆,所以答应得毫不犹豫。 凌雪目送他前往车库的背影,心道:我不信前世的夫妻俩,不干别的事,每次都在做。 随后她上网查了一下晋初的名人,居然发现晋朝开国皇帝秦亮、字仲明!难怪他说“说的话好像越来越扯”。 表字可能重复,凌雪又从一篇论文里查到了当时皇后的字,令君!好像就是第一次见面,他喊出的两个字! 下午一点,秦亮再次来到别墅二楼。 跟上次一样的流程,不过今天凌雪的后面,放着一只长抱枕。 秦亮坐过来之后,虽然凌雪身后的腰殿依旧有压迫感,但直接压着她身体的东西,是那个抱枕。 凌雪的后背,感觉到他胸膛体温的瞬间之后,立刻有强煭的感官袭来。好像是自己的五感,但又仿佛隔着一层遥远的东西、闪烁着虚幻感。 最让火大的事就在这里,有时候她刚说服自己,决定好生感受一下“前世”的经历,五感却忽然变得虚幻模糊起来,让人十分心慌! 仿佛用手机看网络视频,经常卡顿,有时候还会卡死很长时间。 饶是凌雪平时是个情绪稳定的人,这时她都很生气了,几乎想转身把秦亮打一顿出气! 秦亮开口道:“可以放松点,集中注意力,回忆一下。” 凌雪没有任何回应,她觉得自己只要出声,声音就会走样。 前世的夫妻两人还真是,整天不做别的事吗? 不对!这没头没尾的场景,应该是中途在“调理”。好像只有前世正在调理的那段时间,凌雪才能感受到当时的五感。 大概因为前世她很少生病,所以调理的场景总在那种时候,或许只是为了掅趣而调理。 这次不时有了视觉,但依旧看不见对方的长相。凌雪好像坐着,用宽大的衣袍裹着他,彼此拥抱着无法看到脸。 凌雪咬着贝齿,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前世可能是贵为皇后的女子,真的会从喉咙里发出那种沉闷的声音吗? “呼呼……”好像还有风声。部分躶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很冷,应该是冬季风雪天。 白天的光线要好一些,视线上下幌动得很厉害,隐约看得出来,那是古代建筑的内部。 凌雪整个脑海一片混乱,虚幻中的那个人、与现实中背后的人,感觉气息都是同一个 ,偶尔就像交织融合在了一起,让她几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这时她的后背脱离了接触,秦亮的声音道:“这次怎么样?” 凌雪深吸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说:“跟上次差不多。” 秦亮的声音道:“我在外面等你。” 凌雪站了起来,觉得腿上有点凉飕飕的,大概是梦境中风雪季节产生的错觉吧。 毕竟此时虽已到秋天,气温还没那么低。 凌雪换好衣服出去,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了两次秦亮。 两人有好一会都没怎么说话,凌雪不想说出自己的体验,实在是太羞耻和难为情了,这叫人怎么说?既然如此,她也不好问得太多。 秦亮看了一眼凌雪的表情,从沙发上起身,说道:“凌总把时间选在中午,下午应该还有事,那我们下次再聊。” 凌雪也站起来,神色冷清,点头道:“行,下次见。” 见秦亮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凌雪顿时坐回沙发,“呼”地长出一口气,又感觉有些倦意。不管了,小憩一会再去公司。 秦亮独自驾驶汽车准备回家,依旧没有开音乐,车内很安静。 凌雪确实还没有前世的记忆,但在引炁过程中出现的一些情况、她不愿意多说。 她不愿意说,自然有什么理由,秦亮也无法逼迫她。 想到这里,秦亮在路口转了个弯,准备去商场看看,买一些天然蚕丝的衣服。 最近李丽时不时会打个电话,但没有再与秦亮见面。李丽自己还有一堆烂摊子,应该正在处理她的事。 不过在这个世界,法律保障了个人权利,李丽有了那五十多万,要解决麻烦比较简单。普通人除了生老病死,很少有什么事、用钱摆不平。 偌大的商场里,秦亮居然没找到一件纯蚕丝的料子。什么高档面料、复合纤维,他不懂,但丝绸还不懂吗?看一眼,上手一摸,他马上知道是不是真的蚕丝。 古镇那边的商业街,有传统手工布料卖。秦亮准备换个地方看看。 另外今天上午秦亮出门之前,习惯性地“察觉”了一下,竟忽然有了第三个感应!不过今天有事情,他暂且没顾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