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铦雀》 第1章 第 1 章 咣当,咣当。 铁链拖拽的钝响混着车轮碾过碎石的嘈杂声,硬生生将骊楼从昏沉中惊醒。 待视线渐渐清晰,他才看清自己竟身处一辆简陋的囚车,木栏外黄沙漫天,灼热的风裹着沙砾刮在脸上,刺得人生疼。 而囚车内恶臭扑鼻,还横七竖八躺着数人,皆是蓬头垢面满脸污渍。举目四望,周遭尽是茫茫戈壁,一股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烤得融化。 驴日的,他被那混账毛皮商给骗了!此番已经是他来到此处第五次被人诓骗了! 他本是千年前嬴国冠绝古今的第一暗卫,先帝驾崩后他便一同殉葬。谁料半年前忽然恢复意识,却见帝陵被盗,先帝随葬的至宝不翼而飞。 那件秘宝承载着极其可怖的恶咒,当年先帝正是忧其祸乱苍生,临终前特下密旨,令那至宝同他一块下葬。 如今秘宝失窃,若流落世间,一旦有心存歹念之人发现了其真正的用途必会导致生灵涂炭。 此番重生,既是天意让他完成未尽之责,寻回秘宝,为报答先帝知遇之恩。 可沉睡千年后醒来,世间早已沧海桑田。许是长眠被强行打断,他周身内力滞涩难行,更可叹这世道礼崩乐坏,处处皆是奸佞之徒! 原本仅存的三成内力,在那边境商人假药的荼毒下,如今竟连一成都难以维系。 “喂!我们要被送去何处?”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记响亮的马鞭,那身材高大的蛮子,朝他嚷嚷了一句听不懂的关外话, 骊楼见他不回答就立马去推旁边靠着镣铐所在哪儿瑟瑟发抖的人。 “啧,瓷锤玩意儿,我们要去何处!”骊楼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 一时间,他的声音在整片广袤的戈壁滩上扩散出去,在乱石嶙峋的间回荡。 大抵是被烦的受不了了,押送他们的蛮人又一鞭子甩过来,操着生硬的中原话喝道:“吵什么!” 听到这说话,骊楼一下子愣在原地,眼前的蛮子高鼻深目,从帽子中露出的头发打折卷像狮子的鬃毛一般。 日了狗了,赤勒人! 如今佑朝虽国势鼎盛,每年岁入却有四成尽耗于北疆防务。只因草原诸部中赤勒一族日益强盛,铁骑屡破边关,视边防军如无物。朝廷曾三次北伐,皆铩羽而归。 据说近段时间赤勒人在正在周遭大局搜寻奴隶,无论是草原上别的部族还是不慎流落关外的佑朝人都被尽数被赤勒人捕获,谁都不知道被抓住的人被送去了的那里,但无一例外在没人回来。 坊间传言这些人都被当作人牲做成了口粮,可谓恐怖至极。 见骊楼一下子愣在原地,那蛮人冷笑一声,只当骊楼是那个大户人家的傻儿子,到现在方认清现实。 “别耍什么心思。就算你是天家的龙种,既然落在了我手里,便永生永世,休想再踏进中原的地儿一步!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狗,你的命都是我的!”蛮子大笑两声。 听到这话,骊楼仿佛收到了极大的侮辱:“日你先人的瓜皮玩意儿!就你也想做我主子?你不撒泡尿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大抵是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硬气的奴隶,这这蛮子鞭子都忘记挥了,他指着骊楼手指多哆哆嗦嗦,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指,指,指!指你舅姥爷个头!” 被这么沾亲带故地一通骂,那蛮子立马急眼,他拔出刀直接顺着木笼的缝隙将他的刀通了进去试图给骊楼一刀。 正在这一瞬,骊楼忽然扯铁链一把绕住对方捅进来的刀柄,而后顺势反关节猛地一拧。 那蛮子惨叫一声刀随即脱手,而后骊楼接刀瞬间猛地一刀劈去,只听哐哐两声,绑着剩余奴隶的粗铁链子如同树藤般被瞬间切断。 而后又是哐一声巨响,木笼子直接从中间被砍开,攻守瞬间异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自己的长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此时此刻,他才透过对方蓬乱的头发看清了此人的样貌。 那是个彰显俊秀的青年,破衣服下露出的脖子白得和羊脂玉一般,乍一眼看就像是老爷们帐里养的娈童一般,只不过这青年长了双不祥的绿色眼睛,在乱发之下就像是野狼一般杀气腾腾这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少爷能有的凶狠气场。 趁着看守被压制,骊楼一脚踢开被他砍开的笼子冲着里里面痴傻的人道:“愣着做什么赶紧跑啊!想被赤勒人当口粮吃了吗!” 然而这些人就像是被圈养惯了的羊群,即便笼子的大门已经打开,竟无一人敢挪动。 远处已能望见赤勒部落毡帐的轮廓,随时会有巡哨的蛮兵出现,情势岌岌可危。 见这些奴隶仍是这般懦弱不堪,骊楼心头火起,再顾不得其他,抬脚便将最靠近笼门的一人踹了出去。 余众这才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涌出囚笼,然而他们刚跑出去笼子没几步,一支箭砰一声钉在了他们的脚下。 那箭分明未伤及半人,可这群奴隶却如惊弓之鸟般,齐齐发出一声惨叫,双腿一软,竟直接跪伏在地。 马蹄声如雷霆般逼近,骊楼只一扭头一道刚猛的掌风就直接携带者砂石草屑迎面而来,骊楼一个闪身堪堪躲过去,而的木笼子瞬间炸开。 好霸道的内力! “吁——”一道低沉冷冽的嗓音响起,那匹黑色骏马人立而起,然后重重落下,距离笼子不过三尺之距。 尘埃落定,骊楼终于看清了来人,随即他就像被雷劈了一般傻傻地愣在原地,眼睛盯在来人身上怎么都挪不开。 那人身着一袭黑金相间的窄袖战袍,他的面容轮廓分明,高鼻深目,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阴影中泛着野兽般的幽光,左耳垂上挂着一枚狼牙耳坠,随着他微微偏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居高临下地望来,目光如实质般压在骊楼心口,教骊楼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一阵劲风吹来一旁旗杆上旌旗飘扬开来,只见上头画着一只展翼的雕鸮,这正是赤勒诸部中最为骁勇的旋鹘部标志。 赤勒由十二部落联盟而成,其中旋鹘部以铁骑闻名。传闻那位年轻首领呼延鸮弑父夺位,用三百铁骑踏平了三个叛乱的部落。 此人的恶名甚至流传到了长城之内,世人都说他是莽古斯借凡胎降世,马蹄所至之处连牧草都不敢再生。 见到首领的瞬间,原本还气势汹汹的赤勒人忽然就软了脊梁骨直接跪了下去。 “处罗!送去主帐的奴隶少了是你能担待的!”首领身后一人率先一步上来指责。 “首领,我…他…”处罗一时语无伦次。 “闭嘴。”呼延鸮的声音像是把钝刀,每个音节都带着粗糙的锯齿,慢慢碾过处罗的脊椎。 处罗将头埋得很低,冷汗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滴。 而后他从腰间解下了一把匕首扔给到处罗面前:“这才按老规矩来,再有下次,便将你送去主帐。” 看到那把镀银的匕首,处罗一咬牙直接拔出匕首一刀下去直接一刀斩下自己的小指头,处罗发出一声闷哼,而后以极其庄重的姿势将地上的匕首捧上去。 呼延鸮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撇了一眼拿匕首随口道:“赏你了。“ “谢首领。” 处置完处罗,呼延鸮的目光便落在了怔立原地的骊楼身上。方才那个灵动如脱兔的身影,此刻竟像截木头般呆立不动,只睁着一双明眸直勾勾地望着他。 呼延鸮眉峰微挑,手中弯刀毫无征兆地破空斩去。 凌厉的刀风扑面而来,骊楼这才猛然回神,急忙举道相抗。可他内力尽失,连轻功都难以施展,仓促后撤的速度根本不及呼延鸮策马追来的雷霆一击。 "铛——" 兵刃相交的锐响震得虎口发麻,长刀应声脱手飞出。骊楼心头一沉,单凭外功,自己绝无可能与这等高手抗衡。 眼见硬拼无望,骊楼眸光疾转,倏地锁定呼延鸮身后一名身形稍瘦削的侍卫。电光火石间,他竟迎着呼延鸮的刀锋直撞而去! 送去主帐的奴隶必须全须全尾,这让呼延鸮腕间一滞,刀势骤收。就在这瞬息之机,骊楼如游鱼般滑过刀网,足尖点地腾空而起,衣袂翻飞间已跃上那侍卫的马背。 不待对方反应,他肘击喉骨,夺过缰绳的瞬间纵马冲出。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待众人回神,只见骊楼骑着马的身影已冲出数丈之外。 "放箭!" 箭雨破空而来,骊楼反手抽刀,几下阻挡流矢纷纷坠地。 亲卫们正要追击,呼延鸮却抬手制止。他唇角微扬,突然纵身跃上马鞍,黑马长嘶着如离弦之箭追去。 呼延鸮的马不愧是草原神驹,虽起步稍迟,却很快逼近,马蹄声如惊雷贯耳。 骊楼只觉后背发凉,那股巨大压迫感几乎让他窒息,在草原上与人赛马实属不智,然而为时已晚。 见骊楼疲于奔命呼延鸮收刀入鞘,取出套马杆在头顶抡圆,随即精准套中骊楼所骑之马的颈。 伴随着一声嘶鸣,受惊的坐骑人立而起,骊楼心头一紧,随即借势腾空,足尖连点马鞍雕花, 翻身踩着套马杆落到了呼延鸮的马上,拨开马鞍扣的同时伸出手指朝着马匹的鼻孔中猛戳去。 黑马痛极狂嘶,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然后猛地抬起前蹄立了起来。 呼延鸮只觉得手上力道一空,紧接着整人猛地向后摔去。他身材高大因而根本没有接力的地方,他只得一个后跳稳稳落到地上,再一抬头只见那人抢了他的马飞奔离去。 像是看到了极其有趣的东西,呼延鸮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耐心,看着骊楼骑着马跑上了附近的土丘。 而后在对方即将消失在他视线中的前一刻,他卷起舌头,一声尖利的长哨顿时在空旷的草原上回荡开来。 紧接着,本已经跑远的黑马忽然掉了一个头,任凭背上的人怎么扯缰绳依旧自顾自地往回跑去。 旋鹘马是认主人的。见自己根本没法驾驭黑马,骊楼立马灵巧地从飞奔的马上跳下而后向反方向跑去。 待黑马跑到自己面前,呼延鸮不紧不慢地翻身上马,“驾!” 人跑得再快也跑不过马匹,很快呼延鸮便拿着马鞭不紧不慢地跟在骊楼身后。 呼延鸮对此人有几分欣赏,他练武多年还从未看见身法如此灵敏的人。只怕是江湖最负盛名的轻功高手也难以完成此人这一些动作。 只可惜太过桀骜,不能掌控的人不如死人! 终于,骊楼的脚步开始发虚。呼延鸮看准他踉跄的瞬间,猛地扬起长鞭,对准其后背狠狠抽下。 骊楼似已力竭,再无力躲闪。他闷哼一声,被这一鞭重重抽倒在地,挣扎欲起之时,却觉背上火辣辣一片,衣下的伤口已然皮开肉绽。 剧痛阵阵袭来,眼前忽明忽暗,他竟一下站不起来了。 随后他感觉自己被一把提了起来,呼延鸮强硬地掰过他的脸,目光冰冷:“你以为你还跑得掉吗?乖乖做祭品吧。” 第2章 第 2 章 色楞格河沿岸,赤勒汗庭的圣山脚下,数百只支火把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将中央的石头祭坛照得如同白昼。 赤勒的大萨满,站在祭坛顶端。他对着河对岸山口的那道裂缝敲击着手中的萨满鼓,并吟唱着一连串听不懂的远古歌谣。 忽然,正在狂舞的萨满扑通一声跪下,而后朝着山谷裂缝的方向猛地磕下去:“长生天在上!苍狼神睁眼!赐我们肥美的牛羊,赐我们长青的牧草!” 而此刻骊楼聚精会神,空转干涸一片的丹田,试图突破脉络的滞涩,恢复些许内力。 运功之中他感觉自己连带着笼子被抬上了一座高台,耳边其他的奴隶不断发出凄惨的呜咽,骊楼对周围的杂音置之不理,试图遁入无境之中。 结果就在此时他感觉到脑袋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睁眼一看便发觉,坐在不远处的呼延鸮指尖正在把玩一块碎骨片。 触到骊楼的目光,他挑衅似的将那骨头朝着骊楼的脑门一弹,骊楼一个侧头闪了过去,随即继续管自己运转内功。 见骊楼并不搭理,呼延鸮随即朝身边的人一伸手,旁边的侍卫随即递上来一把弓。 而呼延鸮随即起身挽弓搭箭,并在所有人的惊呼中嗖的一箭射过去,这一箭擦着骊楼的太阳穴划过去最终牢牢钉在笼子的木栏杆上。 此举引起了同一个笼子中奴隶们的小规模混乱,那些本就神色惶恐的奴婢被此举吓得哭天抢地。 此人当真有病,骊楼一边强调自己要静心一边将呼延鸮的祖宗十八代丝毫不重样的骂了一遍。 “呼延鸮,这些奴隶是敬献给苍狼神的祭品,你此举乃是对神灵的不敬!”席间一个赤勒汗庭的人站起来指着呼延鸮大喊起来。 闻言呼延鸮原本稍放松一些的手腕再次绷紧,这回他调转了方向,忽然向上朝着漆黑的夜空一箭射出去,然而片刻之后那支箭却直直地从高空落下,并砰一声深深地扎进了方方说话那人的桌板上。 那人被从天而降的箭吓得怪叫一声随即向后极不体面地跌倒在地上。 “抱歉,术伦台大人,我不过是惦念笼中奴隶久未动弹,想探看他是否尚存气息,毕竟若将死物献予苍狼神,才是真正的大不敬。”说着呼延鸮嘲讽一笑。 骊楼眯起眼睛,再次没有忍住看了看。这个呼延鸮,就像草原上伺机而动的头狼,随时准备撕碎旧主。 “只是有一事我不明白,每次献给苍狼神的奴隶不过五六,为何却要各部每月都献上十个奴隶?剩下的人又去哪里了?” 此番话一出来,各部首领所在的席位当场便传来一阵骚动,赤勒大可汗近年来借苍狼神之名,不仅征敛牲畜盐茶,更令诸部献奴充作祭品。如若奴隶不足,便要以部落子民抵数。 此番已经造成了众多家破人亡的惨剧了。 “献给苍狼神的食物自然需要最好的,剩下的事情不是你该打听的。”王座上的赤勒的大可汗终于发话。 闻言呼延鸮终于稍微收敛了些,呼延鸮右拳抵心,单膝触地,耳朵上的银质耳环发出脆响:“长生天垂怜,宽恕我不知天高地厚。” 呼延鸮目光阴狠地盯着山谷的裂隙,今晚他就要结束这一切。 面对着呼延鸮的示弱,大汗目光阴沉地盯着呼延鸮,他既忌惮呼延鸮旋鹘一部,又仰仗他们对敌的利爪。 “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打奴隶的注意了。” 这一小插曲在到这里告一段落,仪式进入到下一个环节,随着各部献上了金银牛羊被系数抬上祭台,在祭台上狂舞的祭祀忽然从腰间的口袋里掏出一把猩红色粉末。 他将粉末一把洒进面前的火堆,同时扑通一声叩拜在地上对着面前幽深的峡谷大喊:“伟大的苍狼神!您的祭品已经准备好了!请您来享用吧!” 祭祀嘶吼的声音随着夜风跨过河流最后吹进,河对岸的群山中。 片刻,就在对岸漆黑一片的山林中骤然响起一声巨大的咆哮声,那声音在怪石嶙峋的山谷中来回激荡,被无限拉长压缩,听起来毛骨悚然。 咆哮未落,祭坛周遭众人已齐齐伏地叩拜。与此同时,哐当一阵铁链崩裂之声刺耳响起,关押奴隶的木笼轰然散架,数十道单薄身影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夜风中,如同待屠的羔羊。 哗啦,哗啦—— 似是巨大的脚踩进了水里,伴随着沉重的脚步,面前色楞格河的河水被粗暴地搅动,是有什么东西淌着水过来了。 嘣—— 随着一声巨响,一只巨大的爪子踏在了坚实的地面,从苍狼神身上滴下来的水如溪流一般淌下,它微微抖了抖身躯,周身水珠顿时如骤雨般砸落,溅得伏地众人衣袍尽湿。 骊楼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巨大的动静,内力正在奋力突破阻滞,他浑身酸痛无比但却一刻不停,他后背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鲜血顺流直下,将他身下染成一片鲜红。 那怪物应该已经来到了自己的面前,骊楼能清晰的感受到湿热的气体一股接着一股吹到了他的身上。 正在此时,旁边传来了铁链的撞击声和木头被扯断的声音,下一刻奴隶的惨叫声传出来,然而只一瞬间,那惨叫声就戛然而止。 吧唧吧唧的咀嚼声从头顶上传来,骊楼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脑袋劈头盖脸地倒下来。 咀嚼声渐渐停歇,一只布满厚毛的巨爪猛地扣住他的身躯,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骊楼被硬生生举到半空,胸口窒息般的疼痛中,他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个巨大无比浑身长着黑色长毛的怪物,在篝火的照耀下,那怪物拳头大小的赤红色眼睛在浓密的黑毛中泛着骇人的红光。 苍狼神?这分明是只猴子。 就在怪物张开血盆大口,腥风扑面的一瞬,骊楼手腕一翻,指间已夹住那支呼延鸮射来的羽箭。 他身形未动,只一记轻描淡写的上挑,箭镞随即精准地划过怪物的双眼。 “噗嗤——” 两声轻响几乎同时响起,怪物的赤目瞬间爆裂,浓稠的黑血喷溅而出。 伴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声,那怪物的爪子猛地收紧,骊楼听到自己的骨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嚓声,而后他猛地举起羽箭朝着那怪物爪子上的某处穴位猛扎了一下去,一瞬间那怪物的爪子骤然松开,骊楼趁机脱身。 然而落地的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胸腔爆发出一阵子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那一下竟让他几乎无法起身。 然而就在此时,后方忽然传来了数声弓弦清脆的弹拨,他下意识就地一滚,可重伤让他动作还是慢了一步,一支羽箭直接穿透了他的肩膀。 而身下的则直直钉在了那怪物地身上,几乎瞬间那怪物就变成了一只刺猬。 “保护可汗!”伴随着呼延鸮的一声大喝,旋鹘部几十个汉子刷一下脱掉外袍露出了里面闪着寒芒的盔甲。 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在呼延鸮的带领下,数十个猛士一拥而上,他们如狼群般扑向怪物。 场面瞬间大乱。贵族们尖叫逃窜,有人甚至瘫软在地。 怪物发出垂死的咆哮,即便目不能视,那身刀枪难入的厚毛仍让它凶性大发,它只需要猛地一挥爪子,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就直接被撞飞出去。 如同狼群围住了巨大的猎物却无从下口,只能不断试探性地发动进攻,作为首领,呼延鸮三番五次想要逼近怪物伤其要害但又数次被怪物挥舞的爪子所击退。 骊楼此番正试图挣断绑着他手脚的铁链子,可惜他失血太多,周身疲软又不断打着寒战。 看着周围其他的奴隶在怪物的脚下化作肉泥,骊楼知道自己想办法东西起来。 “陛下保佑我……”骊楼深吸一口气。而后用将头发咬在嘴里,一咬牙将肩膀上的箭直接折断拔出。 而后他目光如电般锁住怪物踉跄的后肢。紧接着猛地一个翻滚贴近,手腕翻转间,沉重的铁链已如活物般盘旋而起。 铁链在火光中划出一道乌光,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缠上怪物粗如梁柱的后腿。骊楼借势一个侧滚,用全身重量狠狠拽动锁链。 铁链瞬间绷直,前冲的惯性让怪物庞大的躯体失去平衡。它发出惊怒的吼叫,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怪物如山岳倾塌般重重栽倒在地,震得地面都在颤动。 而骊楼在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刻看到的就是一大片漆黑漆黑的毛朝着自己压下来,然而想象中重压并没有,余光最后一瞥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上前直接扛住了怪物倒下来的身影。 第3章 第 3 章 经过长久的训练,无论在何种时候骊楼都不会让自己完全丧失意识。 在这个期间,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与现实的相互交织,劈里啪啦的柴火燃烧声音,与人声逐渐扭曲变形最后成为了震天动地的哀乐。 偌大一座城池角角落落都被挂上了白绫,从进入城门的那刻起身边所有百姓都穿着丧服脸上带着茫然且麻木的神色。 恍惚之间仿佛正片天地都是剩下了黑白两色,骊楼只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心进入体内直冲天灵盖。 往日花枝招展的嫔妃们齐齐跪成一排痛哭流涕恍惚之间成了一片打了霜的坟头草,漫天飞舞的纸钱如鹅毛大雪般落下分明是在盛夏却是一阵一阵的刺骨的寒冷。 骊楼发自己站在一座灰白色的灵堂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忽然来到他的面前。 冰冷而无情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父皇生前最是疼你,如今他去了,你便殉葬陪他,也算全了这份恩宠。” “啊!”伴随着一声惨叫,骊楼猛地睁开眼睛,周围并没有挂满白绫的宫殿也没有飘满,他躺一个毡帐中,身下是一张铺满毛皮的床上,只是那些生皮草又硬又扎味道还骚的不行。 哦,他还活着,赤勒人竟然没有涮了他。骊楼这么想着,正当他试图活动六肢时,周身传来的剧痛瞬间打消了动弹的念头,只能狼狈地躺回原处。 既然脑袋动不了,他便用力转动眼珠子。这里是似乎是个牧民的家里,骊楼看到了不少炊具和一大块缝补了一半的毛毡。 正看着,一道刺眼的光线毫无预兆的照了过来,骊楼往光线的源头一看,只见一个头发的颜色跟黄泥巴一样的小孩捧着一碗牛奶从外面进来。 见到骊楼睁着双翠绿翠绿的大眼睛看着他的时候,小孩用一门更奇怪的语言朝着外头叫唤了一声。 随即两个女人就从外头进来,她们走到骊楼的床边,和那小孩一样这两个女人的头发颜色也很是古怪。 她们显然不是他印象中的北蛮人,鼻梁更高眼窝更深皮肤尤其白皙,这种模样对于那个年纪轻的女子而言尤其漂亮。 只不过不同于那漂亮的外表,那年纪偏大的妇人利索地将手上的碗怼到骊楼的嘴边,并近乎钳着他的脖子给他往下灌。 许是长期在草原上干粗活,这妇人手上的力气大得惊人,骊楼觉得自己没有被那怪物踩死现在也要被这女人掐死。 “娜塔莎,去告诉首领,他醒了。“女人转身对那个少女道。 少女应了一声随即跑了出去。 骊楼躺在床上努力呼吸,他一口被灌下去一整碗羊奶,满嘴又膻又黏糊还胀得想吐。两人应当是母女,他们说的并不赤勒语,骊楼更是一点都听不懂。 给骊楼喂完这碗羊奶之后,女人边沉着脸离开了,显然不太喜欢他这个不速之客。 就这样无聊地仰面躺了片刻,毡帐外的帘子再次被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外面的阳光,骊楼眯起眼睛一看,正是呼延鸮。 当他目光扫过对方挺拔如松的身形与周身难掩的悍然气势,心头竟又被那股慑人的威猛震得胡乱一跳。 呼延鸮将自己的守卫留在帐外,走到骊楼的床边后他一掀袍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来,而后用非常标准的中原话对骊楼道:“你如今感觉如何?” 很不怎样。 骊楼没说话,他面如菜色的看着那个蛮子王,心中不免好奇这人究竟有什么脸面对他这问候。 面对冷场,呼延鸮脸上没表现出丝毫的不满:“你叫什么名字,到我的麾下如何?” 骊楼喉咙被羊奶糊住,他身上痛得很压根不想开口说话,于是直接给了呼延鸮一个大大的白眼。 虽然首领全方面贴合他的审美,但所侍二主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怎么,连话都不愿同我说?”他语调轻松,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还是说,中原人连这点伤痛都受不住?” “我不是中原的!”标准的关中雅音从骊楼的嘴里说出来,并一股脑儿地蹦到呼延鸮脸上。 骊楼只觉得呼延鸮那张俊面孔不受控制地抽了两下,随即也意识到自己口音完全没有说服力:“我就在那儿住咧一年半。” 呼延鸮听着挑了挑眉毛,他拿着匕首拨开了骊楼脸上的碎发,很难想象这个满口大碴子音的家伙竟生的格外水灵,那相当精致的五官让 他看着就跟个瓷娃娃似的。 不像是关中人反而像是个鱼米水乡里泡出来的江南人。唯一奇怪的是,这人有着一双翡翠似的绿色眼睛,格外引人注目。 “你过往如何,我并无兴趣。但你若肯随我,日后能得的荣耀,远非你从前所能想见。” 呼延鸮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成为我的护卫吧,你的才能不该被埋没。” “护卫?”他轻声道,“没兴趣。” “嫌护卫太低?我给你这些报酬足够吗?”他从腰间解下一个沉甸甸的皮囊,随手一抛,"哗啦"一声,数十枚金锭滚落在骊楼床边,在昏暗的帐篷里泛着冷冽的光。 “老早以前…有个驴日的玩意儿,他也想用金子买通我…帐篷这般大的马车,他一共拉了八车。” 骊楼缓缓扭头看着呼延鸮,他那双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莫名闪烁着令人战栗的寒光。 “你若真值这个价,眼下就不会躺在这里,认清现实吧。再强壮的头狼也会老去,你早就不是当年的你了。” “我有主人,你不必白费力气。“骊楼看着他神色漠然地说道。 “他是什么人?“ “你没有资格知道。“ “是吗?”呼延鸮忽然起身他将匕首直接架在骊楼的脖子上,随着他手用力往下一压,随即一道血痕就出现在了骊楼白皙的脖子上。 然而那双绿色的眼中依然没有丝毫惧色,随着刀刃渐渐压下,皮肤被切开,鲜血顺着脖子就往下将他身下的皮草染红。 呼延鸮甚至已经能感觉到呼吸时气管的轻微颤抖,以及血管的搏动。 再是英勇无畏的人在这样关乎性命伤害之下,身体会不受控制的绷紧,这乃是躯体不顾一切的求生。 然而骊楼却完全相反,竟对此毫无反应全然是一副放松的状态,就是求死之人也做不到如此的坦荡。 能被训练到这种成程度,此人先前所说的恐怕并非自吹自擂。 “有意思。”呼延鸮整理着袖口,在匕首切断对方气管前收回了手并为骊楼掖了掖被角。 “你好好休息。”说罢,他转身离开了毡帐。 外头这个住在毡帐里的那家人低着头谦卑地守候着,呼延鸮走到妇女身旁的那个少女面前,忽然伸手抬起了少女的下巴。 见状,一旁的妇女猛地一哆嗦下意识想将女儿护到身后,然而呼延鸮身后的一个人高马大的将领朝着这边眼睛一瞪,女人只能僵在原地不再动弹。 呼延鸮捏着少女的脸打量了一番,随即命令道:“我记得你们家都会说中原话,三天之后我需得知道那人的名字,还有弄清楚他的主人是谁。” 说罢,他翻身上马,带着几个侍卫策马离开。 只留下瑟瑟发抖的一家人。 对于骊楼而言,方方的谈话他是一点儿都没有听到,刚方强撑着精神和呼延鸮杠了一通,待他一走,骊楼立马又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是被一阵争吵声吵醒的,说的还是那种听不懂的更为陌生的语言。 “我们千辛万苦跑道这儿来就是让孩子们有活路,现在难道还要让娜塔莎去做这种下贱的事情吗?她方十五岁!”一个暴躁的男声传来。 女人呜呜的哭声传来:“彼德诺夫!那我能怎么办呢?如果我们不照做,首领会收走送给我们羊,我们会饿死的,我的可怜的娜塔莎,万尼亚还这么小……” “够了!别哭哭啼啼的,我这就去杀了那绿眼睛的杂种!” “阿瓦!”男孩女孩的哭声在帐中响起。 五大三粗的斯拉夫汉子哪里管这些,他拿着坎查刀就一把掀开帐子,随即只见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他。 彼德诺夫盯着骊楼白净的脸看了一会儿回头对妻子道:“瓦莲京娜,你没有说她是个女人。” “阿瓦,我看过了,他是男的。”万尼亚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听到这里,彼德诺夫刚放下的刀又拿了起来,这时候娜塔莎跑过去挡在了父亲的前面:“阿瓦,让我去吧!我们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他现在这样也什么都做不了不是吗?” 这时候一旁的瓦莲京娜一把夺下了丈夫手里的弯刀,然后一把塞到女儿的手中:“娜塔莎,如果那个人胆敢对你动手动脚,你就用刀刺他!” 总之骊楼在帐后头听着几人外面的人吵吵嚷嚷,一会儿要拿刀上来砍他一会儿又能心平气和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女端着盘子走了进来,她在骊楼身边坐下,轻轻拿着纱布给清理他脖子上的伤口。 娜塔莎此刻换上子自己最漂亮的一条红色衣裙,并露出了自己纤细洁白的手臂与锁骨,这让她看起来就像一朵俏丽的红花。 “你会好起来的。”少女的用并不标准的中原话,对着骊楼低声道。 少女感觉一道目光一直聚集在她的脸上,娜塔莎抿着嘴强忍着对方的目光,片刻躺在那儿几乎不会动的骊楼忽然开口问:“你的头发为何是这个颜色的。” 少女一下子愣住了,因为骊楼的这句话里不但夹杂了中原话,赤勒的官话,竟还有他们一家人说的东斯拉夫语。 这话一说,娜塔莎都一是竟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回答,最后她还是选择用中原话回答道:“出生起就是这个颜色的。” “我叫骊楼,你叫什么名字?” 娜塔莎有些磕巴,这就问到了?这是不是太轻松了? “我,我叫…我的名字我只会用家乡话说。” 看着骊楼莫名其期待的目光娜塔莎只能开口道:“НаташаСергеевнаИванова(娜塔莎·谢尔盖耶夫娜·伊万诺娃)” 不料娜塔莎刚说完,骊楼就将她的名字念顺口溜似的念了一遍:“你的母亲叫什么?” 而后莫名其妙的,骊楼一个一个地问了他家所有人的名字而后又开始,接着东问西问,比如凳子用他们那边的话怎么说,用草原的赤勒语言怎么说,桌子怎么说,牛羊怎么说。 娜塔莎惊叹于骊楼的学习能力,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每个词语骊楼都能快速掌握并记住,就这么稀里糊涂说了一晚上之后,竟然能够磕磕绊绊地用东斯拉夫语或是赤勒语同他们对话了。 对此这一大家子都表现出了极大的惊奇,于是很快这件事就被上报到了呼延鸮那边。 于是在场几乎所有人几乎都头一回在呼延鸮脸上看见了明显的诧异。 如此聪明的人呼延鸮还是头一回见到,然而这种上来就直接自暴家门,并且展示出如此强大的方能,怎么想怎么奇怪。 “首领,此人实力和才智都极为罕见,怕是中原来混进来的细作,我们必须提防!” 闻言,呼延鸮眯起了眼睛,他俊眉向上弯起一个弧度,手下见到他这副态度一时摸不准他在想什么,随即紧紧闭上了嘴巴。 “哪个奸细会傻到刚来到敌营就这样大张旗鼓地暴露自己。”呼延鸮撇了一眼属下。 “让斯拉夫人继续盯着他,有什么消息立马来汇报。” “是!” 手下告退之后,呼延鸮回到原地。 “骊楼……”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滚动两边了,听起来像个中原人。 就在这时候在一旁阴暗的角落中忽然传来一阵怪异的声响。 呼延鸮回头一看,之间一个巨大的东西从杂物里缓缓翻了出来,它瞪着一双巨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呼延鸮。 “你今日醒得倒是早,是个蠢货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