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之外》 第1章 巷口 2025.10.29 文/发条水母 六月的南川总是多雨。 接近黄昏时,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邬丛从酒店出来,下楼去吃了点东西,坐在便利店窗台前看雨。 雨滴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像是一朵朵盛开的透明小花。 邬丛拿起手机,对着窗外积水里那片被搅乱的霓虹。 混乱、破碎,足够特别,足够喜欢。 她眯起眼,按下快门。 回来南川已经有两三天,琐事繁多,听说大学城附近新开了家酒吧,生意火爆,她决定去那换换心情。 邬丛在手机上搜了下地址,驱车前往。 雨越下越大,等邬丛到达酒吧,早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她趴在方向盘上看着窗外的雨幕,眼前的景物像是开了高斯模糊。 纤细的食指一下下轻点着方向盘,思考着是冒雨跑过去,还是直接驱车回酒店。 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车内的温度渐渐升高,车窗已经起了层薄薄的雾气,邬丛擦掉一小块,手机还在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她抓起手机,直接拉黑了发消息那人。 后视镜上,邬丛的眉毛微微蹙起,一双狐狸眼里充满了不耐。 下一秒,一个身影跑入视野中。 因为大雨升腾的雾气太大,邬丛看不清来人的相貌,只觉得那人很高,纯白T恤衬得肩背挺直,身材放在模特堆里也毫不逊色。 更重要的是,他手里拿着雨伞。 很大,足够容纳下两个人。 邬丛拍过很多人像,借着街边昏暗的广告牌光源,她隐约感觉那人骨相优越,想着那双眼睛也一定好看。 所以,在他跑到车边时,邬丛毫不犹豫地打开车门开口:“你好!” 雨丝拍在车门上,透过刚开的小缝漏进车里。 本以为雨声太大,自己的声音会被掩埋,邬丛决定对方听不到的话就开车离开。 没想到那人精准停到她面前,雨水打在伞面的声音变大,邬丛抬头,明艳的脸上扬起笑容:“你好,我想去‘迷雾’,你方便送我一段吗?” 她仔细描摹着对方的轮廓,眉骨凸出,鼻梁高挺,眼皮下掩,让人看不清神色。 确实比得上模特。 邬丛仰头,静静等着对方答应。 她从不怀疑自己的美貌,也相信美貌有先天优势。 比如,现在。 那男生点头,为她让出一处位置:“那你下来吧。” 邬丛回身从中控台捞起手机,利落下车。 为了开车方便,她特地换了双平底鞋,此刻站在他身边,堪堪到了肩膀。 今天邬丛穿了件吊带裙,她抬手将卷发拢到一边,露出一边肩膀。 伞下逼仄,雨丝不时地飘进来,两人挨得极近,邬丛裸露的皮肤摩擦着他的棉质T恤。 邬丛觉得有点痒,偏头看过来,这才发现男生染了一头冰蓝色头发。 因为戴着帽子的缘故。发尾乖顺地搭在额前,挡住那双好看的眉眼。 两人一路都没说话,只在到了“迷雾”门口时,邬丛同他说了句“谢谢”。 男生正准备开口说话,旁边巷子口有人叫了他一声,他匆匆回头说了句“没事”,转身往那边走去。 身边唯一的热源撤去,邬丛被冷空气激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皮肤接触处隐隐泛着热气。 酒吧刚进门,是一条长长的走道,两边的墙上摆着各种新奇的小玩意。 越往里走,重金属敲击的鼓点愈加明显。 闪烁的镭射灯从狭窄的通道口扫过,邬丛进去随便寻了个座位,要了杯酒。 即便是在下雨天,这家酒吧人也不少。 忽然间,酒吧灯光一暗,嘈杂的声音也小了一半。 几秒后,灯光再次亮起。 方才被音乐占据的酒吧被更加高亢的欢呼声点燃,那群漂亮女孩高高挥舞着手臂,看向舞台。 聚顶的灯光照在那块小小的舞台。 从后面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穿着一件白T,一头蓝发格外张扬。 他上前抓着话筒,薄薄的眼皮掀起,言简意赅:“维C乐队,谈屹舟。” 邬丛托着脸,懒懒地顺着视线一同看过去。 那群女孩小小的手机屏幕中央,俱是台上少年的身影。 那人的一举一动,都连连牵动着少女的心。 尖叫声掀翻天,台上的少年食指放在嘴前,示意大家安静。 欢呼持续了十几秒后才停止,谈屹舟悠悠地补完最后三个字:“晚上好。” 邬丛换了个姿势,终于从那些摇晃的手臂中看清了他的眼。 很亮,眼型狭长,睫毛挺翘,一头冰蓝发色衬得皮肤冷白,像朵雪山之上的白莲。 前奏响起,谈屹舟以一段清亮的钢琴音引入,接着好听的嗓音低低传出。 邬丛突然想到加了冰的薄荷水,干净清冽,带着疏离。 酒吧大多是附近大学的学生,邬丛穿着一袭红裙,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一会儿,面前就多了个来搭讪的人。 那人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邬丛早就注意到他看了她许久,此刻直接过来,是她没想到的。 不过,邬丛的注意力早就被台上的那位少年吸引,随便和他碰了杯酒,便敷衍打发去了。 对方也没再过多纠缠,微笑着礼貌离开。 乐队的歌曲行至高.潮,谈屹舟轻轻挥动手臂与观众互动。 忽然,他像是察觉到什么,目光越过幻欢舞的人群,往吧台这边看。 两道视线越过众人,在空中相撞。 邬丛饶有兴致,朝他笑了下。 而谈屹舟似乎只是随意一瞥,视线只触了一秒便看向别处。 手机震了下,是顾星玉。 邬丛早就知道,即便是拉黑了他,他也能从别的地方找过来。 临时会话框里,全是让她接了那单的说辞,一遍不行说两遍。 她从不在乎什么名声荣誉,那冠冕堂皇的话让人看得心烦,邬丛干脆开了拒绝加好友的设置。 乐队歌曲结束,邬丛在酒吧呆得烦闷,付了钱出去透气。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将近午夜,这条酒吧街不时有几个醉汉走过,嘴里还爆着粗口。 邬丛走到旁边的巷子口,点燃一支烟。 细细的女士香烟在指尖燃烧,她站在墙边,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钻入鼻腔,这才注意到巷子里有道后门。 想来谈屹舟刚刚送走她后,便是从这进的酒吧。 巷口一道接一道的人影闪过,没一会儿,邬丛旁边的门被打开。 邬丛偏头,与谈屹舟撞了个正着。 停了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檐上的滴水掉进洼地。 他没说话。 邬丛也只是静静看着他,目光从他的眉眼间滑落,最终停在他的唇上,没有移开。 终于,她掐灭烟,上前一步,几乎要碰到他的胸膛:“要加个联系方式吗?” 半截烟掉进洼地,被慢慢洇湿。 谈屹舟悄悄松了口气,没等他回答,邬丛轻笑一声凑近,用气声低语:“或者……做点别的?” 她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 在听清邬丛说什么后,谈屹舟有一瞬间的愣神,那双好看的眼里藏满了懵懂。 邬丛看着他,用眼神询问,不免着急。 谈屹舟缓慢地眨了下眼,下一秒,邬丛抬头,嘴唇吻上了他的。 嘴唇很软。 邬丛吻上去的一瞬间这样想,和她猜想的一样。 巷口的路灯年久失修,发出“滋啦啦”的电流声,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罢工,整个巷子陷入黑暗。 谈屹舟屏着呼吸,不知该作何反应,身后的伞也因为她这莽撞的举动不知道卡在了哪里。 酒吧散场,巷口不时传来三五人的交谈声,邬丛能感觉到谈屹舟的眼睛在不安地眨动着,睫毛扑簌扫在她脸上,有些痒。 为了惩罚他的分心,邬丛抬手捂住了他的耳朵,趁着换气的间隙提醒:“接吻要专心。” 听觉也被掩埋,唇齿纠缠,交缠的呼吸伴着有力的脉搏一下一下敲击着谈屹舟的耳膜,从那处在蔓延到四肢百骸。 有力,鲜活,像是这场足以将花浇得盛开的雨。 几乎在碰上的那一瞬间,邬丛就发现他似乎不太会接吻。察觉他的紧张,她刻意放缓了节奏,极具耐心地引导。 耳边的呼吸渐渐明晰,谈屹舟终于抬起手,试探性地搭在了她的腰上。 和台上演唱时的游刃有余不同,此刻的少年生涩笨拙,牙齿磕在邬丛嘴唇,让她感觉生疼。 淡淡龙舌兰的辛甜与烟草味混合味萦绕鼻尖,谈屹舟几乎就要沉溺在这湿润的热吻当中。 一吻结束,谈屹舟趴在她的肩上眨眼,还没从刚才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从这突如其来的吻中。 邬丛能感觉到脖颈处对方呼出的热气,急促滚烫,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动脉,让她有些心痒。 待平复呼吸后,邬丛捧着他的脸缓缓退开,对上那双迷蒙的、盛着水光的眼睛。 谈屹舟再欲倾身。 邬丛后仰躲开,轻轻捏了下他的耳垂。 细细含糊的哼声从喉间溢出,邬丛似是找到了个有趣的开关,得逞地笑起来。 谈屹舟此刻觉得自己耳朵很烫,被她摸过的那处更甚,他庆幸此刻足够暗,才不至于把他这副囧样暴露在她面前。 耳边的声音逐渐恢复,低落的雨滴像是他此刻重重无法平息的心跳。 他的手还放在她腰上没有动,身后突然想起了动静。 “奇怪,这门怎么打不开?”门内的林风转了半天门把手,最终放弃。 不一会儿,巷子口传来他和乐队成员交谈的声音:“谈屹舟这人也不知道去哪了,提前走也不知道说一声。” 接着,谈屹舟衣兜里的手机想起来,林风在那边催他一起去吃夜宵。 “知道了,马上。”他回。 挂断电话后,他的手里多了一张名片。 邬丛纤细的手指从他手掌离开,一双狐狸眼灵动地眨了下:“要做我的模特吗?” 林风在巷子口叽叽喳喳个不停,见谈屹舟还没出来,闹着又要给他打电话。 邬丛拿起抵着门把手的那把透明雨伞,食指点了下那张名片:“记得找我。” 然后挥了下手里的伞:“谢谢你的伞。” 说完,她便从后门回到了酒吧。 红色的裙摆消失在门内,像潮湿雨夜的一团火焰,簌簌燃烧而后倏然熄灭。 人走后,谈屹舟才从巷子里出去,倒是吓了林风一跳。 “原来你在酒吧啊,我怎么没看见你。” 面对林风的问询,谈屹舟含糊其辞,随意找了个借口:“出去买了个东西。” 马路上光线好,林风一下就看出了他的异样,口无遮拦:“老大,你脸怎么这么红?” 谈屹舟脸上的热度还没退去,眼神闪烁地含糊其辞:“热的吧。” 林风再看看这下雨天,满脸疑惑,细心叮嘱:“感冒了还是要吃药才行。” 说着,拉着他一起去了附近的大排档。 林风是个好热闹的主儿,每次演出结束都想拉着大家伙去痛痛快快地喝一杯,要是谁不去,他拖也能拖过去。 小小的四方桌子,谈屹舟听着他们说最近文学系的姑娘又被哪个得吃男的绿了,哪个不是人的东西一次谈了两三个。 他轻轻向后靠在椅背上,口袋里的名牌似乎还带着余温,他的食指一下一下地刮着侧面的棱角。 顿了片刻,他解锁手机输入那串数字,但屏幕上空空如也。 很明显,“查无此人”。 他仰头叹口气,一时不明白对面要干什么。 第2章 问路 “你不回他个电话么?”南岑在电话那边问她。 听筒贴在耳边,邬丛正对着镜子将精华液点在下颌。 根本就没认真听,等在南岑又问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问了句:“谁?” 南岑无奈,只好向她解释:“顾星玉啊,他现在还哒哒哒地给你发信息呢。” 邬丛了然,淡淡道:“哦,拉黑了。” 南岑早已预料,怪不得那顾星玉看起来气的很,知道这结果她也就没再劝说。 毕竟那单子,确实不好接。 邬丛最近在筹办摄影展,四处拉投资,结果那顾星玉给她找来个快谢顶的老板,让她拍一组私房照,这大笔的投资便能入了账。 且不说这私房照是什么性质,就单单这个人,邬丛就看不入眼。 她不是缺钱的主,也还没到非要不可的地步。 偏偏那顾星玉像是着了魔,成天在她耳边叨叨,邬丛烦不胜烦,在一个平淡的午后,她和顾星玉一拍两散,顺便转了他一大笔分手费。 这场始于大学校园的感情终究落幕。 “那行,你早点睡吧。”南岑无所谓,接不接这单都与自己无关,挂电话前不忘提醒她,“别忘了你南大的活动。” 邬丛贴面膜的手一顿:“什么活动?” 南岑就知道会这样,耐心向她解释:“南大,宣传片。” “你们校长亲自发的邀请,可别放了人家鸽子。” 邬丛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南川大学是邬丛的母校,上学期间她成绩不算优异,将将合格处个中等水平。 能被校长邀请,也是沾了自家父亲的光。 要不是孟鸿飞给南大捐了栋楼,也轮不到邬丛那怪诞的摄影风格去给他拍片子。 *** 转眼到了南大校庆。 邬丛早上先去了趟学校附近的房子拿设备。 这房子不大,还是她读大学时孟鸿飞为了她方便给她买的。 离开南川一年,房间早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邬丛去到杂物间。 门后不知哪幅作品倒了,带倒了旁边的三脚架,由此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她欠身整理好一切,余光瞥到桌上的那张相片,顾星玉搭着她的肩膀,两人笑得灿烂。 如今邬丛只觉得碍眼,随手把它扔到了脚边的杂物箱里。 南大校庆,处处喜气洋洋,张贴着这几年来的办学经验。 邬丛一边走一边走马观花地看了下。 她今天穿了条墨绿色鱼尾长裙,在太阳光下一照,流光溢彩,远远一看,犹如远山黛雾。 耳垂的一颗细钻耳钉泛着光。 图书馆门前正是毕业生在拍照。 快门按下,学士帽飞了满天。 邬丛大学毕业没来拍毕业照,此时的她早已成立了工作室,自是没心来感受这各奔东西的伤感,就连此刻,她也没什么感觉。 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一幕应当拍下来,放在之后要剪辑的片子里。 邬丛穿得招摇,拍完毕业照的学生们作鸟兽散,有人捧着刚收到的花来跟她搭讪。 那男生手捧着一束向日葵。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耳根通红,半天才开口:“学姐,可以加你个微信吗?” 上午十点,日头正盛。 向日葵在光底下黄澄澄的。 莫名的,邬丛想起酒吧后门那个潮湿的吻。 隔了两天,谈屹舟都没回应。 她垂眼,伸手掏包。 对面那男生以为有戏,手机都准备好了,却迎来她一句:“手机没带。” 手机没带。 理由蹩脚但有用。 男生熄灭手机屏幕,懂了她这是拒绝。讪笑一声:“那打扰了学姐。” 邬丛朝他扯出个不失礼貌的笑。 正值下课,教学楼的学生一茬接一茬。 邬丛打发走那人,去到图书馆对面的咖啡店坐着,打算等这阵人流过了再出去。 她坐在落地窗前的高脚凳上,单手撑着脸懒懒地看着外面。 细长的手指轻点着桌面,脑海里时不时地想着谈屹舟,想着他表演时的游刃有余和接吻时的不知所措。 南大作为百年老校,校园整个是中西结合,欧式风格为它增添了不少古朴优雅之气,处处透露着书卷气。 门口的风铃晃荡,进来位客人。 没去前台点单,反而径直走到了邬丛身侧。 斜前方的太阳被遮挡,邬丛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她微微侧头抬眼,确定了他是来找自己的。 一双丹凤眼,鼻梁直挺,即便有无框眼镜遮挡,那双无辜的眼睛也有着勾人的意味,长相和孟鸿飞家里那位有几分相似。 邬丛上下打量了下,认出他就是马上成为自己家庭一员的便宜弟弟温思邈。 自孟鸿飞和邬女士离婚后,他谈过两三个新的,每个邬丛都见过,像杜清兰这样能登堂入室的,确实是第一个。 对面那人见她看过来,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姐,好巧啊,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刚刚就看到有个人像你,我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是你。” 他看看邬丛手边的相机,又问:“是来这儿拍照吗?” 相对于温思邈的热情,邬丛倒显得没那么热切,只淡淡对他点了下头:“叫姐就不必了,有关系的是他俩,不是我们。” 关系撇得很轻,温思邈尴尬地笑笑:“你知道我妈和你爸要结婚了啊?” 邬丛淡笑。 后妈儿子在自己面前说这种话,也不知道是炫耀还是单纯的询问。 温思邈又问:“你会去吗?” 邬丛抬眼看他,冷冷的,没带什么感情,但却看得温思邈有些心虚,尽管他也不知道他在心虚什么。 气氛一瞬冷凝,温思邈想开口跟她道别,眼前就被递了张名片。 “我给她准备了份新婚礼物,你按着名片上的号码打,会有人告诉你去哪拿的。” “啊?”温思邈愣了下,“哦。” 他捏着那张名片,也不想在自讨没趣,说外面还有朋友在等他,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邬丛轻哼了声,看都没看他。 刚出门,温思邈就差点撞上对面人的琴包。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他就是刚刚站在外面一直盯着自己的人,连自己挡了别人的路都不知道。 他匆匆对他说了句抱歉,没想到对方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站在原地也不挪步。 *** 温思邈前脚刚走,邬丛再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谈屹舟。 冰蓝色的发色确实惹眼,他只是站在那,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谈屹舟背着琴包,见她看过来,没多做停留,转身就走。 上午没课,谈屹舟在上早八的同学走的差不多了,才去食堂吃完早饭,打算找个音乐教室为最近新写的歌谱曲。 背着琴包路过咖啡店时,就看到这前几天刚刚吻过自己的人坐在落地窗前,手里夹了张薄薄的纸片,递给了她对面的男生。 相似的套路。 那晚谈屹舟对着空空如也的屏幕想了很久,直到林风凑过来贱兮兮地撞他,思绪突然和之前他们聊的话题续上,感觉日后自己可能也是他们的一员。 …… 邬丛在看清窗外现在松树旁的人是谁后,先是一惊,没想到他会跟自己是校友,结果在看到她转身就走的时候,几乎是瞬间,拎起手边的相机就往外走。 “谈屹舟。”邬丛唤了声他的名字。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是陈年的红酒,谈屹舟从那晚就知道了。 邬丛小跑了一段路,才勉强跟上。 两人并肩走着,邬丛能感觉到谈屹舟在配合她的步子。 不过对方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邬丛只好主动。 “勤勉楼怎么走?” “直走左拐,第一个路口再左拐后看到的第二栋楼。”谈屹舟言简意赅,像是完成任务。 “带路。” “有课。” 拒绝得很干脆。 邬丛停下,好笑地看着他,搞不懂这么大的火药味是怎么个意思。 课间十五分钟早就过了,这片都是教学楼,除了迟到的学生,没什么人经过。 而此刻说着有课的人站在原地跟自己对峙,到底有没有课,答案显而易见。 谈屹舟心虚地摸了下鼻子,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开口让她跟上。 “怎么没加我?”邬丛侧目看他。 没有问责的意味,只是单纯的疑问。 此刻的光线不似那晚,打在他侧脸上,线条锋利,犹如中世纪的一尊雕塑。 她的眼神不加修饰,直白赤.裸,看得谈屹舟脸热,他直视着前方,语调平平向她解释:“我加了,用户不存在。” 喉结上的小痣随他说话的节奏上下滚动,她看着他的眼睛,从中品出了几分诘问的意味。 “抱歉。”邬丛这歉道得漫不经心,品不出几分诚意。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把好友申请关了,突然后悔拒绝了先前学弟送的花,也不至于现在连道歉都显得干巴巴的。 好在教学楼中间,恰好摆着学生赚外快的花架,邬丛瞧了一眼,品种还挺多。 估计是刚摆出来,花骨朵上还留着晶莹的水珠,她过去挑了朵艳丽的红玫瑰。 她一向喜欢这种高调的东西。 扫码付款后,邬丛回到谈屹舟身边,将那朵开得正艳的玫瑰递给他,重新调出二维码:“那现在加吧。” 勤勉楼前的那片月季,还是当初孟鸿飞捐楼时做的规划,此刻开得正盛。 谈屹舟把她带到楼门前,指了下门口:“到了。” 邬丛又在他眼前晃了下手机,示意她动作,在他输入备注时好心提醒:“邬丛,你知道的吧?” 等到手机弹出好友申请,她点了通过后,才提出自己的下一个要求:“我要去二楼,找不到楼梯口。” 于是,谈屹舟又尽职尽责地给她带路。 勤勉楼就是孟鸿飞捐的那栋楼,邬丛自是知道楼梯口在哪。 等到走到最里面,邬丛便拉着谈屹舟的手拐进了安全通道。 在谈屹舟还不明所以之时,猝不及防的,嘴上便多了一个温柔的触感。 一触即离,谈屹舟呼吸一滞。 “这是奖励。”邬丛捏了下他的耳垂。 奖励他听话,各种意义上的。 耳垂被捏住的瞬间,谈屹舟偏头躲开,手指不小心被玫瑰花刺了下,有点痛。 闪躲的动作算不上抗拒,但语气却带着疏离:“找人带路就给奖励吗?” 他停顿了下,上前一步,直视着她:“还是说,找模特也要接吻?” 第3章 酒店 楼梯口靠里,狭小的安全通道里,几乎接收不到阳光的青睐,在六月显得有些阴冷。 感应灯随着他这句话亮起,但是在白天,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邬丛没有说话,靠着栏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看着他极力强装着镇定,看他随吞咽喉结上微动的小痣。 两人无声对峙。 良久,邬丛仰头,再次吻了他。 不同于那个“奖励”,这是个缓慢的、带有探究意味的吻。 谈屹舟嘴唇紧紧闭着,不退让一丝一毫。 邬丛试探几次都撬不开他的牙关,有些被气笑,放在他脑后的手轻轻摩挲。 谈屹舟被她这举动闹得没脾气,彻底泄气。 得到想要的回应,邬丛奖励似地捏捏他耳垂。 谈屹舟觉得痒,头不自觉地后仰。 邬丛却穷追不舍。 一吻结束,她稍稍退开,声音带着沙哑,像聊斋里会蛊惑人的狐狸:“现在,分得清了吗?” “问路,和找你。” 学校那么多学生,只找你问路。 三次。 邬丛横冲直撞的冒犯举动对他做了三次。 谈屹舟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只是垂眸看着她,那双在舞台上能点燃全场热情的眼睛,此刻有所收敛。 之前的对话太过急切,谈屹舟不想落了一风,冷静下来后,他抬起手,拇指指腹缓慢而温柔地擦过邬丛的下唇,那里有刚刚接吻时留下的水渍。 “分清了。”他开口,声音低哑,“下次可以直接点。” 接着谈屹舟俯身,拾起地上的红玫瑰。 刚刚在与她纠缠时,一时手松掉在了地上,花瓣有些折损。 然后,在邬丛玩味的注视中,不紧不慢地将它别在自己琴包的背带上:“下周五,乐队专场。” 他侧身,目光掠过她泛红的嘴唇,最终定格在那双足够摄人心魂的眼上:“带不带相机,随你。” 谈屹舟走到门口,发丝在光线下几乎成了透明,邬丛静静看着他离开才接起了手中振动的电话。 “喂,妈。” “囡囡啊,听说你回南川了啊。” 邬丛倚在栏杆边,静静等邬女士说完:“有没有空一起出来吃个饭?” 邬丛眨眨眼:“您这是……也回南川了?” “是呀。”邬韵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我刚下飞机,南川的天气真是好得不像话。” 邬丛甚至可以想象,邬女士此刻正坐在专车后座,戴着墨镜,享受透过车窗的阳光。 “有没有空出来跟妈妈吃个饭啊?”邬韵轻笑,“离开了南川一个月,我每天就想着家门口的私房菜。” 邬韵本就是只自由的鸟,闲下来就爱满世界乱飞,跟孟鸿飞离婚后更是如此,经常找不见她人。 难得两人都在南川,邬丛直接跟她约了晚上,等她取完素材就开车过去。 邬韵订了家私房菜馆,老槐树亭亭如盖,探着枝丫就进了二楼。 在国外呆了一个月,心头一直念着这么点家乡菜,甫一回来,就直奔着这家菜馆来了。 等到邬丛过来,她早就点好了,坐在位置上捧着手机跟别人聊得不亦乐乎。 “邬女士,跟谁聊天呢,笑这么开心?”邬丛进到包间,拉开椅子坐到她旁边,一股清雅飘香的栀子花淡淡萦绕鼻尖。 邬韵闻言,将手机屏幕转向她。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赛车服,年轻得几乎有些扎眼。 “新认识的一小孩。” 邬丛挑眉,慢悠悠地给自己斟了杯茶:“上次那位弹钢琴的,没后来了?” 邬韵收回手机,指尖轻轻一点,熄了屏。 她托着腮,看向女儿,眼神明亮而坦荡:“人呢,活在这世上,就是要多尝试不同的事情。” 岁月从不败美人,邬韵已年近四十,仍旧保养得极好,如果不仔细查看,根本看不出她眼角细细的皱纹。 她微微一笑,红唇勾勒出迷人的弧度,“男人,也一样。” “说说你吧,在邬城呆得好好的,怎么回来了?” “分手了。”邬丛语气平平,听不出情绪。 邬韵恍然大悟,拖长语调“哦”了声:“最近身边缺人吗?” 邬丛又想起那抹冰蓝色,像南川罕见的海,表面封着冻,底下却藏着能将她裹挟的、不容置喙的暗涌。 突然就理解了邬韵手机里有的那位玩赛车的男人。 她轻轻摇头,嘴边挂着轻笑:“暂时……不缺。” 邬韵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 应邬女士的推荐,她去见了下欣悦传媒的老板。 邬丛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跟谈屹舟再次见面。 金色的余晖洒满U型写字楼的连廊,邬丛刚从方窈的办公室里出来,迎面就撞上了谈屹舟。 和他的乐队。 她心下恍然,方窈口中说的“有潜力的乐队”,应该就是他们。 南川这么大,这样的巧合但像是刻意的安排。 谈屹舟走过来时,邬丛正倚在落地窗前的栏杆处,垂眼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 她今天穿了双细高跟,此刻正轻轻地、一下一下地点着地面,发出的声音微小却不容忽视。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阳光在她眼睫投下细碎光斑,谈屹舟无端觉得她此刻心情不坏。 这个念头让他恍惚了一瞬,他不确定此刻上前打招呼的话,邬丛会不会理他,或者说邬丛愿不愿意理他。 身旁的林风正揽着他叽叽喳喳的说着刚刚聊的签约事宜。 耳边很吵,他不动声色地躲开林风的胳膊,走到了邬丛在的那边,顺着她的视线一同看向楼下。 两人相距不过十几步路的距离。 自打加过微信之后,两人谁也没说话。他觉得邬丛应该会问他原因。 一步,两步。 乐队四人与邬丛的距离缩短,直至擦肩而过。 邬丛没有跟他说话,甚至都没看他。 “如果要签我们的话,我要求咱们乐队独立运作。”林风跟在他身后,聊着乐队以后的发展。 电梯门在林风喋喋不休的声音中缓缓合上,下行键被按亮。谈屹舟靠在轿厢壁上,邬丛那张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脸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应该是看到了他,但她没有说话。 一种强烈的情绪攫住了他,仿佛这次不抓住机会,他和邬丛就再没有纠葛。 电梯门即将在某一层开启的前一秒,他突然对林风说:“落了东西,你们先走。” 随即在门开的瞬间侧身挤了出去,步伐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着折返。他必须去问个明白,哪怕得到的依旧是敷衍。 电梯“叮”的一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邬韵担心她没住处,将郊区的一栋独栋小洋楼给了她,恰好这几天有个拍外景的活儿,邬丛打算今晚先把酒店的东西搬到新房里,再出发去邬城。 就在电梯门快要合上时,一只手伸进来挡住了门,去而复返的谈屹舟站在门外,气息微乱,像是跑了几步。 邬丛悬在负一楼按键上的手缓缓收回,无声地看着他。 谈屹舟神情冷漠,大步跨进轿厢,转身与她并身而立,主动开口:“刚刚在连廊看见你了。” 邬丛点头:“嗯。” 谈屹舟从她平淡的反应中明白过来,她不仅看到了,而且在晾着他。 过了几秒,他继续开口:“怎么不说话?” 邬丛挑眉,在电梯合拢的嗡鸣声中反问:“你想听什么?” 谈屹舟没说话。 邬丛就那么直直地看过去,那双眼睛洞察一切,但偏偏又不按常理出牌。 她的一句话让他哽得不上不下,他知道就算他问出口,邬丛要是存心,也会有很多借口。 这人哪怕是敷衍,那双眼睛也盛满了十足十的诚意,闹得人根本没脾气。 他知道纠结这个没什么意义,干脆揭过转而看向楼层按钮,喉结轻滚:“去哪?我送你。” 但他低估了邬丛,在听到她报了个酒店名字后。 电梯平稳下行,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两个人轻微的呼吸声。 谈屹舟靠在轿厢另一侧,目光落在不断跳跃的红色数字上,“酒店”二字几不可察地让他的指尖蜷缩了下。 暗示意味很明显。 邬丛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但她并不打算解释。 坏从心起,她故意往他那边挪了半步。 手臂肌肤相贴,谈屹舟像被烫到了似的,手指猛地颤了下。 他转头看向邬丛,后者却仍是看着不断变换的楼层数字,仿佛刚刚只是无意之举。 “你很紧张?”她突然轻声问,目光落在他无意识攥紧的手上。 谈屹舟轻轻摇头,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下,感觉在这逼仄的空间有些呼吸不畅。 他下意识往旁边挪,试图拉开些距离。 负一层到了。 车库的冷风涌入,谈屹舟几乎是立刻迈了出去,才得以喘息。 “车在B区。” 邬丛低头,从包里翻出车钥匙抛给他:“开我的吧。” 谈屹舟好不容易能缓口气,她这一句话直接又把他拽了回来,手里的钥匙跟烫手山芋似的。 他突然不确定,自己折返回来是对是错。 车内还残留着她常用的香水味,一种难以名状、与外界印象中的她不尽相符,却又奇妙融合的气息。 谈屹舟喉结微动,只觉得这味道比在电梯里还让人呼吸不畅。 车子平稳地驶出停车场,一路上邬丛都没有说话。 等红灯的间隙,谈屹舟忍不住侧头看了眼,邬丛正撑着头假寐,长睫被阳光蒙了层纱。 大概过了三十秒,信号灯变绿。 邬丛突然睁眼,被她逮了个正着,但她什么都没说,下巴点了下前方,提醒他该走了。 怡园酒店门口,车稳稳停下。 邬丛解开安全带后,不疾不徐地交代他:“车停在这就好,钥匙放前台。” 反正她待会儿下来还得拿。 什么都没发生。 邬丛没请他上去坐坐。 直到看着的背影邬丛消失在酒店门口,谈屹舟才后知后觉自己多想,脑内的荒谬想法让他脸热,在车内缓了几秒之后,他才下车离开。 第4章 见面 邬丛把自己仅有的一个行李箱收拾好后,就开车去了邬韵给她留得房子。 小洋楼在富人区,环境自是清幽。 傍晚时分,暑气渐消,风里带上了些许凉意。车窗外,遛狗的人三三两两,步履悠闲。 小洋楼自带着一小花园,是邬韵一贯的品味。这个季节花已经开了一茬又一茬,空气中浮动着草木味,淡淡的,混着花香。 暮色中的小洋楼像被时光浸泡过的胶片,每一帧都带着邬韵式的自由印记。 邬丛只将行李放下,就又开车去了机场。 前后不过一小时。 这次的工作还是在邬城时接下的单子。 和顾星玉闹掰后,邬丛二话不说就飞回了南川,一点都没考虑手里的客户。 不过自己也早就过了二话不说就撂挑子不干的年纪,掰是掰了,但活该干还是得干。 邬丛提前给南岑打了个电话,确认顾星玉的行踪,她可不想回去取个电脑还惹得一身腥。 下了飞机,手机刚开机,就收到南岑每隔十五分钟就更新的信息。 最新一条是南岑告诉她自己下课了,电脑已经准备好,让她下了飞机直接找她取就行。 邬丛回了个好,打车去了邬城十三中。 这个点正是孩子们下晚自习的时间,不住校的学生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个个脸上都带着不谙世事的笑容。 邬丛直接在学校不远处的路口下车,一路走了过去。 南岑就站在校门口等她,没有乱走,害怕人流混杂,邬丛来了找不到她。 少女背靠电线杆站着,宽大的校服笼在身上,身形单薄,却偏偏长了张好看的脸,就站着等人的功夫,还上来两三个搭话要微信的人。 托了邬丛的福,一年前拍的利口酒广告让南岑小有名气,在学校没出三天,就知道十八班有个长得不错的小模特,来看她的人能从后门排到校门口。 来搭讪的人不少,南岑也拒绝得轻车熟路。 问就是这个年纪好学生常用的那套,不想影响学习,暂时不想谈恋爱。 邬丛站在不远处停步,看着最后一个男孩垂着头走开,才走过去。 “怎么拒绝了?”她过去接过南岑手里提着的电脑包,问她。 南岑摇摇头,那张好看的脸扯了下嘴角:“没兴趣。” 从校门口出来的学生一群接着一群,嘻嘻哈哈地打成一片,任谁看了都觉得年轻真好。 邬丛垂眸看着面前的少女。 眼神淡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透着一股与这个年纪完全不符的丧气。 “走吧,带你去吃宵夜。”邬丛没再继续,轻飘飘把话题揭过。 南岑却是拒绝:“要兼职。” 邬丛从不过问旁人私事。 关于南岑家里只有位年迈的奶奶,全靠她兼职养活两人这些事,还是从平日零碎对话中拼凑出来的。 挖下她是个偶然,南岑当时也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找来了工作室,小姑娘倔强地站在大厅,说自己长得好,能拍的了广告。 邬丛向来是看眼缘,正巧手头有个利口酒的广告缺人,便引荐了她。 最后确实也不负众望,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那支广告虽让她缓了口气,但最近听说奶奶住了院,一个还在读书的女孩,手头那点钱在医疗费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 晚上九点,路灯下的飞虫盘旋了好久,一个劲儿地往灯泡上撞。 邬丛看着面前南岑单薄的身躯,开口:“推了吧,钱出双倍,我没吃晚饭。” 这话说得随意,随意到南岑以为这不过是各取所需。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她拽着书包的手指一松,没再坚持。 再往前走一条街,就是喧闹的小吃街,这片挤着十三中和两所职高。一到学生下课的点,这里就被围得水泄不通,每个摊档前都蜿蜒起长长的队伍。 油烟、香料和各种食物的香气混杂在潮湿的空气里。穿着校服的学生们乱作一团,笑闹声几乎要把夜幕掀翻。 邬丛在一家砂锅店前停下。 这家店看起来比周围干净些,人也相对少些。 她拉开塑料椅子坐下,盯着爆了皮的菜单点了份面,接着将它推到南岑面前:“看看想吃什么?” 南岑不挑食,随意看了眼菜单后,和邬丛点了份砂锅粉。 邬丛撑着头看她,觉得有点儿可惜。 要不是南岑这会儿还在读高中,她非得把她挖到南川不可。 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她眼前却蓦地闪过另一道身影。那个蓝发少年别上玫瑰时,琴包背带勒出的细微褶皱,和他低头时一颤的睫毛。 她莫名觉得,南岑和谈屹舟,本质上是同一种人。都带着一种让她心痒的倔强,一种相似的、未被驯服的野生感。 “你之后打算去哪?”邬丛从桌上塑料篓里抽出双一次性筷子,掰开交叉磨了下上面的倒刺。 “就现在的兼职先做着。” 南岑能留在工作室,全靠邬丛在那撑着。邬丛一走,她也没什么留下的必要,当天就拎着邬丛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走人。 吃完饭,邬丛把南岑安全送回家才去找酒店。 车开到酒店楼下时,夜色已深。 邬城的气温比南川高点儿,下车时夜风吹在身上,带着夏夜特有的粘腻。 邬丛接过前台递来的房卡,上电梯时刚好收到方窈发来的乐队资料。 她粗粗看了眼,知道林风是乐队键盘手,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吉他手和鼓手,脑子里回忆了下,堪堪将人和脸对上。 这次拍摄持续四五天,甲方品味挑剔,邬丛性格强硬,拍摄现场天天能听到两人在吵架。 第五天下午,最后一张片子终于拍完。甲方看着成片,紧绷了几天的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模样,递过来一支烟:“邬老师,合作愉快。” 邬丛看都没看,低头收拾设备:“下次找个审美在线的人来监工,会更愉快。” 除了工作时甲方无厘头的要求之外,顾星玉还时不时要来找一下存在感。 他发现工作室电脑不在之后,立刻就打了电话过来,见她不松口,还跑去骚扰南岑,最后两人烦不胜烦,双双将他拉黑处理。 回到酒店,她把自己扔进沙发,连轴转的疲惫这才后知后觉地漫上来。 她原本打算在邬城休息一晚,明天再回南川。 正窝在沙发上无聊刷着手机,直到指尖划过朋友圈,一张图片让她滑动屏幕的动作骤然停住。 是谈屹舟。 他只发了一朵枯萎的玫瑰图片,透明的玻璃瓶里一截绿枝晃眼得很。 只一张图片,没带文字。 邬丛盯着那张图,几乎能想象出他垂下眼睑、抿着唇按下发送键的样子,像条试探的小狗。 身体比大脑先一步行动。 当她坐在最早一班飞往南川的航班上时,看着舷窗外的云层时,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不过是一朵枯萎的玫瑰。 连文字都没有。 但她就是想去赴约。 没有缘由,她把这种感觉归结为不让小狗失望。 下了飞机,她立马打车往“迷雾”赶,顺道去花店买了一大捧玫瑰。 但紧赶慢赶,最后还是迟了。 来看演出的人已经散场,邬丛站在酒吧门口,喧嚣褪去后的酒吧门口,只剩下霓虹闪烁。 怀里的玫瑰开得正艳,但她没遇到谈屹舟,也突然忘了他们还有微信。 邬丛站在巷子口,捧着花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以为今晚就会这样空手而归。 恰巧后门开了,林风叽叽喳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邬丛猛地回头,和谈屹舟对上视线。 谈屹舟走在队友的后面,看到邬丛时先是一愣,随后便是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冲上心头,像是夏天刚开的橘子味气泡水,气泡争先恐后地往外涌。 林风不知道她是谁,只看了她一眼,心里感叹了句漂亮,就继续转头说着没说完的话。 但看谈屹舟表情不对,他停了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这才细细打量巷口的女人。 巷口路灯下,邬丛就站在那里,周身笼着淡淡的光晕。 一身黑吊带和工装裤风尘仆仆,怀里却抱着一大捧盛放到极致的玫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空气静了几秒,接着林风就看见谈屹舟双手插着兜从黑暗里出来,直直走向着路口的邬丛。 直到坐在烧烤摊前,混着孜然香的夜风扑面而来,邬丛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谈屹舟就坐在对面,发根已冒出些许黑茬,正垂眼和林风商量着点单。 她撑着头回想他刚才的介绍,“朋友兼老板”,这倒是个有趣的说法。 既划清了界限,又留足了余地。 一行人除了她还有个女生,邬丛回忆着方窈发给她的那份资料,想着四个人里面唯一有些女性化的名字。 谢珂,那位鼓手。 几个人点了一扎啤酒,谈屹舟抬头问她想喝什么。 邬丛想了想,最后还是只要了一瓶汽水。 她是能喝酒的,不过今晚做的一切都太超过了。 从邬城一路到南川,心悬在失控的边缘摇摇欲坠,她不想酒精再麻痹了她的大脑。 点完单,林风才想起来大家还互相还不认识,率先伸出手做自我介绍:“姐姐怎么称呼,我叫林风,是乐队键盘手。” 林风向来是活跃气氛的好手,他站起来,介绍着剩下两位:“他叫谢珂,是鼓手,那位是左奕,玩吉他的。” 邬丛配合地看过去,在他介绍谢珂的气候明显的愣了下,林风了然,热情地为她解释:“很奇怪吧,他一大老爷们起了个女生的名字。” 邬丛看了眼浑身腱子肉的谢珂,诚实地点头,介绍自己:“邬丛,万花丛中过的丛。” 她顿了顿,补充:“玩摄影的。” 林风一听,两眼顿时放光:“玩摄影的好呀,平时拍点什么风格的照片?” 邬丛想了想,抱臂靠着椅背:“什么都有,风景、建筑、动物……” 她掰着手指头细细数着,还没说完,一道声音斜插进来:“她不拍人像。” 谈屹舟不知何时抬起头,声音平静地截断了她的话。那双总是带着懵懂的眼睛此刻清明得很,直直地望向她。 邬丛了然,说着他的话说:“对,不拍人像。” 闻言,林风遗憾地摇头:“可惜了,我还想让你帮我们乐队拍宣传照呢。”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左奕突然踢了他一脚:“想什么呢,你算老几啊,你想拍就拍,也不问问人家同不同意。” 这一脚踢得实在,林风“嗷”的一嗓子跳起来,龇牙咧嘴地揉着腿:“左奕你吃炸药了,能不能轻点!” 他转头对邬丛赔笑:“姐姐你别介意啊,我们乐队就这样,没大没小的。” 邬丛哼了声,没多在意,反而看向斜对角的左奕。 这女生自她过来,就时不时地往她身上瞟,饶是邬丛不在意,也没办法忽略。 左奕一条破土风裙子,同色系外搭,十足十的摇滚范,如果不是她那眼神,邬丛说不定还能跟她做朋友。 那眼神带着探究,不是林风式直白的好奇,而是一种沉静的审视。 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一群大学生聚在一起无非就是讨论今天谁又谈恋爱了,明天谁又劈腿了,再不就是学校附近新开了家什么店,有空可以去看看。 临了,谈屹舟去结完账,大家伙聚在一起商量着谁送谁。 谢珂才大二,率先挥手告别,先回学校了。 剩下的四人面面相觑,林风正要开口安排,邬丛却抢先一步,自然地揽着谈屹舟的手臂。 “你送我吧。”她仰头看着他,眼底映着路边烧烤摊未熄的灯火,“我跟他们都不熟。” 话音落下,她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拉着谈屹舟便转身投入了夜色。 身后似乎传来林风“哎?”的一声,以及左奕意味不明的低语,但都没夜风揉碎,听不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