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和鸣与君识(重生)》 第1章 和亲 华阳殿内。 她侧卧半躺于龙榻,将那碗续命药照旧倒入床侧那盆牡丹中,回光返照徘徊之际,脑海中悉数浮现她坎坷两世。 十六岁那年的腊月格外寒冷,寒风怒号,似脱缰烈马卷着枯叶在半空肆虐,打到人脸上像鞭子抽一样,生疼。 近来,两国交战人心惶惶,但南昭使者却频频入宫,皇帝意择公主和亲之流言遍布皇宫,连久居冷宫的她也略有耳闻。 不过内心盘算,南昭九皇子与皇贵妃所出十六公主静和,婚龄适配,容颜、权势、地位,都是整个皇宫最配的,宫中人也皆认定是静和,应轮不上她。 听春桃说,皇贵妃宫中,并不满意,甚至大闹了一场。 岁暮天寒,折胶堕指,庄舟寻来先皇后旧氅为她披上御寒,狐狸毛格外柔软,只是她再闻不到母后气息了。 冷宫碳火分例本就不足,自母后病逝父王再未踏入此地,宫中便对她这位嫡出公主愈发冷待,分发的月例连基本存活都无法保证。 好在,锦衣卫万户窦执时常会利用职务之便雪中送炭,照料她这位旧友。 “吱呀”一声,常年紧闭的宫门被推开,细微尘土散落,陛下身边尚公公喜笑颜开带着圣旨和排出宫外的珍宝锦缎而来。 世事无常,父王亲封懿安公主,赐封地虞州。 顷刻间,她从久居冷宫受尽冷落的公主,一跃成了世间最珍贵的女子。 领旨后,玉姈蝶紧紧地抓住圣旨握于胸口,坚定望向角落处伏地跪拜的庄舟,眼角眉梢皆挂着毫不掩饰的少女心绪,眼眶中的泪水在摇曳的烛光映照下闪闪发光。 入夜,偌大的公主殿中央,庄舟双手交叉置于袖中,佝腰低眉俯跪在一张软被上。 玉姈蝶裹着被子光着脚蹑手蹑脚地下床,冰凉的寒气侵袭脚底。 脚尖踏出门槛的瞬间,一双垫着绣帕的大手稳稳接住,绣帕中的温热传来,转而替之的便是捂热的绣鞋。 “公主又不穿鞋,这雪下得大,冷,仔细冻着。” 她捏着被角嘴角上扬,摇头晃脑蹲下道:“有阿兄在,定不会让娓娓冻着。” 说着,她便从怀里掏出白日那道圣旨,如献珍宝般捧到他面前。 “阿舟,你不必困在宫中了,我带你回虞州,听说虞州离你故乡不过半日车马…” “阿舟,虞州有草原!我们养一群牛马,盖一间并排的屋,这样,阿舟便不必困在四四方方的墙里了…” 庄舟望着她熠熠生辉的双眸和盈盈笑意,方才傍晚事先准备的说辞竟全生噎在了喉中。 接连几日,她都兴奋地收拾着带去虞州的行囊,夜里也总是跟他碎碎念着规划。 满心欢喜之际,窦执托太监送来一封密信。 展信后,她脸上笑容逐渐凝固,脚下一软瘫坐在地,这一天还是来了。 庄舟端着姑苏进贡的红豆糕进殿便瞧见她遣散宫人,抱膝蜷坐在地上,茶盏碎了一地还在冒着缕缕热气。 她黯淡的眼眸撞上他的眸子,一滴清泪划过她精致的脸庞,肩膀微微抽动,豆大般的泪珠不断落下,玉姈蝶掩面痛哭压抑着声音。 庄舟见此慌忙在她身侧跪下,伸出一半的手顿在空中收回,噤声陪她。 儿时不知人性恶,一张馊饼几两碎银便诓他入了深宫,一碗苦药,一刀净身为残缺奴。 腰间日日别着两个香囊才敢靠近他的贵人,这样的他,又怎敢宽慰佳人。 三日后,父王亲临公主殿,拿出婚书要她和亲,只一刻,她毫不犹豫拒绝,态度坚决,宁死不嫁。 皇帝震怒离去,她同先皇后一般性子烈,南诏指明要先皇后嫡出的公主,故也怕逼她过激自缢。 出嫁前夕,良渚大摆席筵,她身着宦官服乘乱逃婚,却在南宫门被皇帝亲信当场发现,窦执被革职遣散出宫。 回宫后,衣着单薄的她坐在漆黑阴冷的皇后宫中,周围寂静得出奇,显得格外凄凉,她自顾自地呢喃着心事。 若不用晚膳,再快一步,再快一步,结局是否就不同了。 翌日清晨,地面结起薄冰,银灰色云块在空中翻涌,寒流滚滚,似在酝酿着一场大雪,枝头一只乌鸦正蜷缩着脑袋,瑟瑟发抖。 封锁的宫门打开,一群太监抬着皇帝赏赐的半人高大水缸放于殿外,碧绿荷叶茂盛得覆盖了缸口,两朵并蒂莲花开得正艳,在这冬日格外稀奇悦目。 走时,向公公不忘掐着尖嗓回头叮嘱:“殿下,此殊荣,全天下仅此一盆,陛下口谕要您靠近细细端详看真切,莫辜负他的好意。” 她恹恹地凑近水缸,不过是绢花,便没了兴趣,但缸中的异响令她好奇拨开荷叶。 只见,被做成人彘的窦执虚弱地耷拉着脑袋,靠在缸壁。他已被剜去双眼,耳朵割去一半,血痂中依稀可见耳洞堵着的碳,绣线将嘴缝得严严实实,冰冷的水已灌到他下巴。 充斥着药味的淡粉血水下,依稀可见他已无四肢,身上全是烫过的伤疤和猫抓痕,而秦执还有些许气息,虚如游丝,呼出的气令水面波光粼粼。 忍住惊呼,玉姈蝶捂嘴扶住缸边支撑,深吸一口气,用荷叶将他盖好,唤来阿舟为她取来匕首,便差他去御膳房取糕点。 支开庄舟,玉姈蝶才拂开荷叶,右手颤抖着将匕首架在他面前,哆嗦良久不敢下手。窦执好似知晓她来了,嘴角撕裂努力上扬,即便那弧度在她眼中微乎其微。 “小豆子,我对不住你...”说着,玉姈蝶用尽力气猛地将匕首刺进他胸腔。 温热的血,顺着匕首流到她手背汇聚后在水中晕染开来,鲜血染红了水缸,窦执咽了气。 匕首上雕刻拙劣的灵蝶印记刺痛着她的心,那是窦执赠她护命的生辰礼,唯一一次出鞘,便要了他的命。 匆忙盖好荷叶,她跑到水池边握拳打破薄冰,用力搓洗右手,春桃见状跑来扶她,可她眼神麻木呆滞的凝视着水面,不肯起身,双手在刺骨的水下拼命揉搓直至晕厥。 醒来后她便盯着墙顶不言不语,春桃前来加碳,她才猛地起身掀开被子赤足下榻,满殿寻找庄舟,直至翻了个遍都没他身影,内心慌乱如麻如同压了块大石。 随意套上鞋袜衣衫,紧赶慢赶去了华阳殿求见,而向公公一见到她便打开了门请她进去。踏入门槛的那刻,她脑中嗡嗡作响,嘴角费力扯出一抹微笑,僵硬而难看。 “蝶儿来了,朕送的荷花可还喜欢?如此匆忙可是有事?” “父王,儿臣那日拒婚顶撞,昨日又私自出宫,已闭门自省特来请罪。” 闻言,父王露出慈笑将她扶起道:“朕怎舍得怪你,快起来。” 父王一副慈父嫁女依依不舍的与她闲话家常,殷殷嘱托,让她此番前去多加小心,不要忘记母国。 从华阳殿回宫,庄舟正端着果子蜜饯于殿中等她,她不顾礼法提裙向他奔去拥抱,而庄舟嘴唇苍白打着冷颤。 淡雅的兰花香沁人心脾,疼痛袭来令怔住的庄舟清醒过来僵硬着身子不敢乱动,他怕玉姈蝶会闻到他身上这刺鼻的异味。 待玉姈蝶察觉不对,她撸起庄舟衣袖,破烂的里衣下皆是触目惊心的鞭痕。 庄舟退后拉下衣袖,端来果子,柔声道:“公主,奴不疼的,御膳房新做的果子,尝尝。” 她凝语点头,捏起盘中果子大口塞着,干哽得噎着有些难受。 只半个时辰,陪嫁礼单便送来了,各宫见状纷纷派嬷嬷带着金钱珠宝锦缎布匹前来说着恭维话。 皇贵妃送来的格外多,惹得外人眼红,还不忘令嬷嬷明里暗里夹枪带棒一顿嘲讽恭维。 瞅着这堆贺礼,玉姈蝶内心只觉讽刺。 前些日子,边疆战事吃紧,父王下旨合宫捐银,各宫拿出微薄银子哭穷,如今,偌大的公主殿竟有些摆不下。 正月初三,十六年不曾下雪的良渚,竟一夜之间雪盖京都。 红墙宫道,玉姈蝶眼眶微红鬅头垢面,风光华服已被雪浸湿,凤钗也散落得不知去向,黯淡无神的眸子凝望着华阳殿的方向,赤足三跪九叩。 “陛下,懿安公主与庒舟流言已传遍良渚,今大喜之日为一宦官跪宫,实乃良渚之耻!臣请奏陛下赐死庒舟!” 朝中重臣无不对她字字珠玑,眼神中满含厌恶,好似她做了通敌卖国的罪人。 良久她拭去泪水,无助恳求道:“父王,儿臣愿听话,此生不与阿舟相见,求您留阿舟性命,放其归乡,但,儿臣须亲眼见到阿舟身归故土。” 皇帝冷目俯视着她却不为所动,玉姈蝶只好唤来春桃将三日前莫名出现房中的锦盒呈了上去。 “父王,儿臣揭发皇贵妃混淆皇室血脉,与外男苟合,若儿臣有功,只求父王…成全!” 玉姈蝶字字铿锵有力,说完,便磕了个实在实的头。 闻言,萧丞相顿时跳出来怒吼道:“胡闹!皇贵妃岂是公主凭一己私欲就可随意污蔑的!” “是否污蔑,父王过目便知。” 待看完那些书信,皇帝面色铁青,怒气冲冲,甩袖散朝,愤然离去。 玉姈蝶跪地叩首缓缓直身,眼神空洞,自嘲地笑着,眼泪划过脸庞汇聚成豆大的一滴砸落,如同那幻想的一切碎了一地。 接皇帝口谕,玉姈蝶随公公去了密室,见到了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阿舟,两条长长的铁链穿在他的锁骨处,浑身鞭痕无数,嘴角满是鲜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和亲 第2章 另嫁 在靠近他前,阿舟双眼猩红奋力挣扎,锁骨处鲜血不断溢出,玉姈蝶心疼得眼泪打转,忙挤出笑容安抚道:“阿舟,娓娓带你回家。” 玉姈蝶害怕极了,荷花缸中的窦执还历历在目,想到此,她便浑身发麻。 快要触碰到阿舟的那刻,父王一巴掌扇了过来,玉姈蝶毫无防备倒在了阿舟脚下,焦急的阿舟怒吼着不断挣扎。 “朕把你宠成良渚最尊贵的公主,你为了个庄舟,便要忤逆朕,甚至不惜当众...你让朕传言中这十几年的帽子算是戴实了,你像极了你的母后,一样狠心。” 玉姈蝶满眼祈求地仰视着父王,手中紧紧攥住他的龙袍边呜咽道:“儿臣不过,只要一个阿舟罢了…” “只要一个阿舟…你和你母后,都不要朕,只要阿洲。” 沉默良久,父王低眉垂眸缓缓开口道:“准。” 对于阿洲,玉姈蝶并不生疏,儿时记忆里,父王母后大吵每每提及栀洲,母后病重死前,唤的也是栀洲。 想来,父王虽帝王之躯,终究是个凡人,亦会爱而不得。 婚队随温王胥南珩前往南昭,她尽量让马车慢一点,阿舟少颠一步便少疼一丝。 行至官道,不计其数的流民迁往古迦方向,更有甚者,见了军队面色惊恐,抱头护膝,蜷缩一团,待看清温王军旗才松口气。 撩开毡帘,望着队伍前马背上的胥南珩,她内心莫名安定,听说这位将军虽杀人不眨眼极为残暴,但爱民如子,想来定是真的。 出了京都,她便以性命要挟,让阿舟上了马车。 “阿兄,我不能随你去虞州赏月了,这些年攒下的银子,你都带走,替我去你故乡赏月、种花、买院子。” “暗卫,你都带着,能护你一世周全。” “阿兄可是怪我失信?竟一句也不愿说,罢了,你怪我,原是该的。” 到了南昭,她执意要医官取下他锁骨的铁链并治好,才愿嫁进南昭,可良渚的医只想杀了阿舟,南昭的医又怕得罪主子。 绝食之际,一位骑着汗血宝马,威风凛凛如神气小将军一般的男子跃马而下,手里揣着一只刚出炉的荷叶鸡,笑意盈盈地朝她走来。 “哭甚?有何难处,我帮你。” 玉姈蝶闻着荷叶鸡的香味抬头,上下打量他片刻后语气低迷道:“你帮不了我。” 世人皆道九皇子与古衡将军乃莫逆之交,名为舅侄,实为知心好友,古时说肯两肋插刀的那种,玉姈蝶自不会自讨没趣平白惹人愤怒。 男子愣了愣,随即笑呵呵道:“你尚未开口,何以见得我帮不了你?” “世人皆容不下阿舟,古衡将军不杀阿舟便已是幸事。” 她嘴里的“古衡”偏头瞥了一眼佩剑而后顿悟,随即歪头靠向她轻声道:“阿九是个大度的皇子,大不了你嫁给他后,同他撒撒娇,他不会拿你的宦官撒气,也不会杀掉我。” 说完,古衡当真唤来南昭医官替阿舟医治,宫中也传来婚期延后的消息,据说,九皇子骑马染了风寒,怕传染给公主。 双喜临门。 也不是她心眼不好,但真真希望九皇子死掉,她宁愿做个寡妇回虞州,也不愿从这个牢狱跳进另一个牢狱。 在驿站多待的这半月,古衡日日都来巡视,也都会给她带些小玩意儿或南昭吃食,给她解闷儿。 十日后,阿舟算是保住了命,她托古衡将阿舟送去了南昭草原,掏出全数安身银留给他,还为他买了个大院子。 回驿站时,温王已在院中恭候多时,一院子黑压压的,站满了侍卫。 当温王余光瞥见古衡身后清廋的玉姈蝶时,她正不安地搓着手指,像个做错事的孩童不敢与他对视。 温王上前一步,慢声细语道:“公主,本王有事相商,还请移步。” 玉姈蝶微微屈身回礼,继而跟随温王进了驿站大厅,约摸一炷香才出来。 出来后,他当着众人的面,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黑线虎牙项链,递给她轻声细语道:“小公主,此物你收好,若有需,以此调令,见它如见我。” 玉姈蝶面对如此贵重之物内心忐忑,即使是他在里屋说了那些话,她也不敢收。 温王从怀里掏出一块绣帕,垫在项链下,放在身旁的木桌上,退后一步辞礼道:“小公主若瞧得上,只当个护身符,若见獠牙害怕,随意找个地儿扔了也成,陛下传唤得急,告辞。” 温王离去后,绣帕边灵蝶绣样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来南昭时,她水土不服呕吐弄脏丢掉的,现已洗净,且熨平整了。 她将牙齿仔细包好,连同那块绣帕,与母后遗物放在了一起。 夜里,温王的人送来了一套更为华贵的婚服,那绣样比良渚的更为精细。 玉姈蝶彻夜未眠,望着窗外的清月思绪缠绕。 翌日清晨,良渚眼线来报:温王不召回朝,前线无人,大婚之日,毒杀温王。 婚队进宫时,十里红妆,喜乐吹奏,百姓们夹道欢迎,红绸挂遍了城中每一处。 温王胥南珩一身喜服立于宫门前亲自迎接、压轿,将她小心翼翼地扶下轿子。 隔着喜扇,她与他对视,他眸底皆是温柔和小心,他轻轻握住她小巧纤细的手不敢用力,生怕厚茧划破她细嫩的肌肤。 夜半,婚房。 胥南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昔日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此刻竟拘泥羞涩得像个憨货。 替她拿下喜扇坐到她身边,望着他心心念念十多年的女子,眼角眉梢都弯成了温柔的弧度。 胥南珩没有进行一步动作,只是拿出一沓厚厚的陈纸卷道:“这些都是我积攒下来的铺子庄子房产密室的钥匙,够你花一辈子了。不过王府密室里有只银箱和你头上的首饰不到万不得已你别卖,那是我母妃的遗物。” 突如其来的交底让玉姈蝶有些手足无措,她只是个质子,而这位温王乃是边疆战神,天之骄子,金尊玉贵的贵人。 初见,便以身家性命求娶,她委实摸不透他的路子。 胥南珩端起喜酒,准备喝下。 她内心挣扎万分犹豫,在酒杯快要碰到嘴唇那一刻,玉姈蝶将他的手紧紧拉住。 可许是有些心急,未能控制好力道,酒液荡出,从两人手中滴落他的喜服。 “别喝,酒里,有毒,” “我知道,但小公主给的,我都愿意喝。我明白你的置身处地和家国忠义,你首先是玉姈蝶,其次才是我的发妻。我这辈子原就未奢望过有家有妻,不知何时就死在战场上了,若死于你手上,算死得其所了。” 她愣了愣神,提起碍事的婚服,在梳妆台翻找锦盒,却不知何时多了只大箱子,散发着一股子血腥味,想打开却没钥匙。 她当着胥南珩的面打开锦盒,拿出玉佩放在胥南珩手心,只一眼,他便瞧见那盒儿里有他给的虎牙。 “我一个质子,也没有什么宝物能匹配你交付于我的心意,这是我母后死后唯一留下的玉佩,其他的都被父王烧得所剩无几了。” 放下盒子,玉姈蝶与他提及血腥味箱子之事,胥南珩当即将她护在身后,一剑劈开了锁。 打开后,两颗头颅沾着碎肉与鲜血,并排而立,一颗是春桃,一颗虽已面目全非,发冠却系着她亲手缝制赠予阿舟的发带。 玉姈蝶吓得崩溃的摊坐在地哭道:“是父王…父王杀了阿舟和春桃,是父王…” 胥南珩叫人抬走箱子,紧紧抱住惊吓过度的玉姈蝶遮住她眼睛安抚着。 书房收拾好后,玉姈蝶已镇定了些,蜷缩在胥南珩怀中紧紧抓着他衣袖不敢闭眼。 “娓娓,我们换间屋子可好?” 玉姈蝶点了点头,胥南珩才拿下挡住她视线的手,脱下外袍将她裹住横抱进书房轻轻放下,卸下钗环才将她塞进被子里。 隔着被子,胥南珩在外面又盖了一床薄被,隔着里头的被子将她搂在怀里,侧躺着扯松了衣襟让她有布料可抓,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宽慰。 “胥南珩,你回军营吧,免得陛下怪罪,我无碍。” 胥南珩只是摇了摇头,将玉姈蝶拢得紧了些,被子煽动间,她闻到了他被子里的淡淡药味。 于娓娓心里,庄舟,是何地位?胥南珩心里暗暗想着,却不敢问。 可怀中人仿佛猜中他心事般开口道:“阿舟入宫做宦官之前,是南昭与虞州交界处卡穆尔部落之子。我六岁随父王母后去虞州那年,阿舟灭部,流落街头被掌事太监买下入宫,派来伺候我。母后死后,皇子公主们便离我远远儿的,是阿舟如亲兄长般,伴我在冷宫长大,在娓娓心里,早已把阿舟视为家人。在那个如牢狱的宫墙里,阿舟成了我活下去的支撑。” “不知何人传出,我爱慕阿舟。世人皆道,公主爱慕宦官,是为耻,他们都要杀了阿舟,无论我怎么做,都救不了阿兄。马车上,阿舟一句也不应我,他怪我了…” 言罢,玉姈蝶失声痛哭,眼泪流出在他的脖颈处堆积滑落进胸膛,怀中人肩膀抽噎着,令他心疼不已。 初遇她时,年幼的她随行宫女边有十余个,珠钗衣裳皆是岁贡,尊贵不已。 可,在他看不见的十年里,她竟入了冷宫受苦,身旁只有一个宦官陪她。 “他不怪你,是他…没了舌头,无法应你,若,你恨他们,为夫替你报仇。” 第3章 殉情 玉姈蝶强忍难以自抑地抽噎,钻出里被向胥南珩怀里抱得更紧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颈窝和肩膀,尽可能的压低哭的声音。 哭累了,玉姈蝶便抓着他的衣襟睡着了。 待他意欲奔赴军营时,却发现她抓得紧,掰不开,无奈下,胥南珩只能蹑手蹑脚解开里衣。 起身后,胥南珩划开手指在她身后白布上摸了几点,在自己胸膛上揪了几个红淤痕,替她盖好被子光着上身出了书房。 楼弃见自家温王衣服都来不及穿、胸膛的印记、后背伤口轻微崩出了血,再加上房中传来的王妃抽泣声,楼弃还有些不好意思。 他家王爷,不亏为南昭热血好儿郎! 清晨,玉姈蝶醒来,两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头胀痛胀痛的,怀里还抱着有淡淡药味的衣物,衣物上沾染着些许条形血迹。 侍女通传,皇后体恤她昨夜受惊,今日就不必去向皇后请安了,等明日再去。 下人来收喜帕她也不愿松开那件里衣,一直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茶饭不思。 她努力抑制情绪,明日进宫见皇后,若彻夜哭,眼睛红肿难消,恐会给他添麻烦。 翌日,用过几口白粥,玉姈蝶便进了宫。 一出皇后宫中,玉姈蝶就在花园碰到了来者不善的四公主和九皇妃挡住了她的去路。 “七皇叔新娶的良渚美人儿?不过如此。厚颜无耻,不知使的什么狐媚手段,九弟退婚你转头就攀上七皇叔。” 玉姈蝶懒得抬眼看她,全当没听见。 四公主恼怒,抓起地上的鹅卵石便朝她额头砸去,瞬间便起了个红包,身旁的宫女全都附和着笑着。 “区区良渚人质,若不是皇叔不召回朝惹怒圣颜也要求娶你,你连回良渚的路程都活不过。” 玉姈蝶回想四公主方才的话,有些失神,思绪飘远之际,一颗更大的鹅卵石毫无防备的又砸了过来,幸得侍女将她护住。 “你既攀上温王,又何必来同我抢九皇子,他掀开盖头看了我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洞房,若没有你,我本该有个好姻缘。” 李青岑满眼委屈,本寻得一份极满意的婚约,想她太傅之女不料新婚夜独守空房,夫君嘴里句句是她玉姈蝶。 玉姈蝶生气地回瞪一眼,本想打回去,想着他,她还是忍了下来。 “四姐!不得无礼!”九皇子胥祈年急冲冲赶来,拉开李清岑赔礼道:“温王妃,冒犯了,唤太医来看看吧。” 眼前的少年,分明是驿站外的“古衡将军”。 玉姈蝶敷衍几句拒绝后便走了,还未走远就听到七皇子吼道:“李清岑,你我交易作罢。” 回府后,下人大多懒懒散散的,许是见温王刚成亲便出征无信,也并未多重视她这位王妃。 几日过去,连温王府内的下人也开始明摆着非议她,送来的茶水凉了也不会更换,连饭食也不会按时送来。 额头上的红包逐渐发紫发青,没有用药,好得也就慢了许多。五日过去,玉姈蝶黑眼圈越发重了,每每入夜便会做噩梦惊醒。 夜里又梦魇,猛地坐起身子,却发现手被牢牢抓住,床边坐在地上的他也被惊醒。 借着月光,见他面容憔悴疲惫地朝她微笑着,身上衣物干净柔软,一看便是收拾好再过来的。 点燃烛光,胥南珩一眼便瞧见了她额头的青包,心疼问道:“为何不打回去?” “自己摔的。” 玉姈蝶尽量笑着安抚他,殊不知见到他的那一刻眼中便已有泪光,她拉开被子,朝里边儿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床榻示意他上来。 “不要瞒着我,万事有我给你撑腰。” 她拉了拉胥南珩要他上来躺着,闻着他身上那股淡淡药味,安心了许多。 胥南珩拿过她怀里抱着的里衣扔到床尾,躺得离她近些道:“抱它有何意思,抱我吧。” 钻进胥南珩怀里,替他驱走身上的寒意,玉姈蝶第一次环抱着他的腰道:“你不也瞒着我当初是不召回朝惹怒圣颜求娶的我吗?” “娓娓我…” 胥南珩话还未说完,玉姈蝶便打断道:“多谢你,胥南珩。” 睡在她身旁,胥南珩紧张得身体僵硬,毫无越举尊重着她。在他怀里,玉姈蝶睡得很安稳。 清晨,胥南珩揣着药箱来给她额头上药,刚进门,便见她手里抓着两个小药瓶光着脚跑来跑去。 胥南珩大步走去像抱小孩儿似的单手抱起她放在榻上,用手擦了擦她的脚丫便盖回被子里。 “娓娓,冬日寒气重,光脚会受凉。” 听着这熟悉的话语,玉姈蝶想起了庄舟。 胥南珩用温热的指腹轻轻为她擦拭药物,并吹气缓解疼痛,痛处痒痒凉凉的格外舒适。 擦好后正收拾药箱,胥南珩只听她语出惊人道:“衣衫脱了,躺过来。 胥南珩虽然有些不解,还是犹犹豫豫的一件一件脱着,当脱下里衣露出胸膛时,完美的胸肌和匀整的腹肌让人垂涎欲滴。 正要脱里裤,便被玉姈蝶羞着脸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放倒他后,玉姈蝶跪坐在他身旁。他背上有数不清的伤疤,触目惊心,前些日子的伤结痂了,最近又添了些新伤,看得她心头一紧。 玉姈蝶也顾不得害羞,直接扒,只给他留了亵裤。腿上新伤不多,也就三四道,她都仔细擦上了药。 天蒙蒙亮,胥南珩又匆匆走了,南昭良渚谈崩了,这一走便是半月。 原本灭部的卡穆尔部出现两位年轻勇士,带着这些年积累的勇士卷土重来,一举联合南昭良渚附属的交界部落,成立了一个新的草原部落。 卡穆尔凭借地理优势和熟悉两国交战经验谁也拿不下来,而草原之主黎宿,谁也不愿意结盟。 作为质子的玉姈蝶举步维艰,进宫请安,达官贵人们唯恐避之不及,唯有慈眉善目的太后肯与她坐着说说话。 在这备受议论的日子里,也只有太后会打听胥南珩传回的安危消息,令她对这位太后多了丝敬意与亲切。 一月后,战事休停,两国两败俱伤,良渚护国将军沈梁与胥南珩战死。 卡穆尔要求南昭交出温王妃玉姈蝶改嫁卡穆尔王,两国大将陨灭,根基动摇,只好同意。 玉姈蝶失望至极,但也认命,被国家抛弃沦为弃子又不是第一次了。 胥南珩尸骨被抬回那日,望着染血的白布,玉姈蝶眼神空洞,颤抖着拎起一个角缓慢掀开,意气风发的战神,此刻胸口窟窿无数,还佩戴着她给的玉佩。 他的肋骨断了五根,胳膊也没了一条,天子之骄,一代战神陨落,死无全尸。 玉姈蝶要求待他下葬再改嫁,卡穆尔王同意了。 下葬前一夜,玉姈蝶穿戴上他母妃的遗物,将那块灵蝶绣帕置于身侧,服了成亲那晚下给他的毒药。 她费力地推开棺材,躺在了他身边,抓着他的衣襟死去,如同睡着了一般。 她求生的**,早在亲眼看见他尸骨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次日,卡穆尔王亲自迎亲,玉姈蝶房门紧闭,任谁催都没用,但年轻的卡穆尔·黎宿却选择等。 时辰过去,察觉不对时,再打开门已没了王妃的踪影。 黎宿疯狂的搜索着王府,寻了三日都未曾找到,最终,他来到温王主墓室,愤怒地盯着棺材不敢上前一步。 吉喆替他一掌推开棺材盖,待看清那抹红,黎宿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喷出,倒了下去。 · ·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 月明星稀,虞州草原边际,一位十岁少年叼着一根甜草躺在草原上心事重重。 寂静的夜里,萤火虫不断飞舞着,蹭得鼻子痒痒的,少年抓狂坐起身子驱赶着它们,却听远处一女童正嚎啕大哭的被一匹小马驹跟着。 少年听着熟悉的声音立马策马朝她奔去,借着月光看清女童摸样时,他立刻跳下马任由女童奔进他怀里。 “不怕不怕,这是我的小马驹,不伤人。” 女童躲在少年背后紧紧牵着他的手,少年宠溺地笑了笑,将她单手抱在怀里,径直朝着部落的方向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父母何人?家住何方?我送你回家。” 她苦恼地望着天上的星星,不知现在的良渚还有没有叫玉姈蝶的十三公主。 “娓娓,阿舟取的,我,没有家了。” “我叫黎宿,卡穆尔部落的,我家里正好缺个妹妹,不如你去我家可好?” 娓娓搂着黎宿的脖子在他颈窝点了点头,圆月下,这辈子她被阿兄捡回了家。 黎宿将她抱回部落,一个个圆圆的白屋子立在草原上,中央点着一堆巨大的篝火,载歌载舞十分热闹,看得娓娓愣住后眼泪唰的便落了下来,惹得黎宿急忙询问。 “我的阿舟就该属于这自由的部落,不该困在那四四方方的牢狱里。” “也许你的阿舟觉得有娓娓之地,便不算牢狱,与家别无两异。” 娓娓眸底闪过一丝委屈遗憾,不再说话,只是擦干眼泪搂着黎宿脖子,看着阿舟曾描绘的一切。 黎宿将她抱回帐子里,几个身形魁梧的草原勇士正大口吃肉,突见一个这么细嫩的娃有些惊讶。 “阿耶,我给咱家捡了个妹妹,我把饭分她一半,可以留下她吗?” 第4章 偏爱 娓娓生怕他不留下自己,连忙祈求道:“我吃得不多的,阿耶。” 听见她叫阿耶一群大老爷们心都化了,看孩子确实是自愿的不是偷来的,卡穆尔王羊腿一放便认下了这个义女,当即便叫来五个儿子认妹妹,娓娓虽阿兄阿兄的叫着,却始终跟黎宿最亲。 时光荏苒,一晃几年过去,在黎宿的建议下,卡穆尔已收服草原其他部落,脱离了南诏附属部落的名号,成了一片独立的草原地域。 其余三国皆看重这块土地和能力,纷纷派使者前来,有的直接游说,有的意图和亲联姻。 草原一年一度的篝火节,卡穆尔王下帖邀请南诏、良渚、古迦三国前来同乐。 据说,今年的卡穆尔篝火节勇士可迎娶六公主娓娓,可草原谁都知道,黎宿已蝉联勇士三年之久,无人能敌。 更有风声放出,卡穆尔王意图将三子黎宿过继给塔卡部落再入赘卡穆尔迎娶娓娓。 近水楼台先得月,肥水不流外人田。 娓娓日日翘首以盼,但良渚和古迦都到了,只有南诏迟迟未到。 良渚来的是四兄太子璜,优柔寡断不爱说话,七兄皇子楼最不喜她,城府极深。 古迦来了三个高个儿,太廋,偏黑,还不如卡穆尔的勇士,不喜欢。 直到篝火节前一夜,南诏使团才姗姗来迟,娓娓一听说这个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阿耶的营帐。 一掀开帘,只见主位上坐着九皇子胥祈年和五皇子胥抒钰,唯独不见他。 “娓娓,不得无礼,还不快过来见过南诏客人。” 娓娓有些失望,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来一桌。“见过诸位,火堆上的烤羊忘记埋火了,先行告辞。” 说完,不顾阿耶无奈的呼喊,娓娓撒腿就跑,跑得太急全然未曾注意到脚下的小斜坡愣是直直滚了下去。 直到冲下斜坡铲倒个人才停下来,那人愤怒地捏紧拳头,骨节摩擦发出咯咯的声音,脚边小火堆旁还掉落着一串烤糊的鱼。 “不好意思阿大叔,我赔你..." 话说一半,娓娓抬头看清人后便猛扑进了他怀里,他毫无防备地倒下却下意识护住了她的腰。 “嘶~你们草原的姑娘都这般热情?” 娓娓意识到他还不认识她,忙从他身上起来,还不忘拉他一把。 她将烤鱼捡起来用力拍了拍灰,在男子惊讶的神情中拉过他的手将鱼塞了回去。 “你也是来求娶六公主的?” “不是,我来送我侄子求娶六公主的。” “你不也没娶妻吗,你为什么不求娶?百善孝为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妻如何有后?你这是不孝。” 男子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道:“姑娘怎知我未娶妻?” 娓娓不知如何圆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可是外界传闻杀人不眨眼的温王,又凶又穷,本王不敢高攀公主,但你这样莽撞直率的毛丫头本王倒是感兴趣,不如今晚就跟本王回南诏成婚?” 娓娓看着如今如此轻浮的胥南珩气不打一出来,猛地一拳锤在他胸口上。 “浪荡子!嫁给你有什么好处,本公主才不稀罕!” 言罢,娓娓起身便要离开,胥南珩抓住她的裙边道:“嫁给我,我的一切皆是你的,包括我。” 听到这句话,娓娓心中一震,思绪飘回了那个边疆驿站。 驿站内,高高在上的温王卸下佩剑端起茶壶亲手为她沏茶,甚至掏出私印推到她面前。 “小公主,在下名胥南珩,字扶馀,生母淑懿太妃,长你五岁,无不良嗜好。我双亲死得早,你无公婆之忧,封府别住。我常年征战在外,保不齐那天便殉国了,待我死后权势地位、钱财仍是你的。不说嫁给我有千般好万般好,但日后温王府你为主我为次,我听你号令,绝不纳妾、养外室。只要你点头,我娶你,我的一切皆是你的,包括我。若你不愿,我送你平安归国。” 看着紧张到额间冒出细汗坐得笔直的他,玉姈蝶对他好像也没那么畏惧了。 “我名声不好,良渚上下流传我爱慕我的宦官,温王也不介意?” “若是你,我不介意,且,我名声也不好。” “我是良渚质子,温王不怕我趁两军交战之际要你命?” 胥南珩注视着她的眼眸问道:“若公主想要,自取便是。” 玉姈蝶当即拔出他的佩剑架在他脖子上,胥南珩未曾躲避一分一毫,只是满眼柔情地望着她。 那时的胥南珩字字真诚,可比现在这个调戏妇女的浪荡子胥南珩要好的多。 见她发神,胥南珩晃了晃她的裙边道:“小公主考虑好了吗?” “我可是卡穆尔的六公主,将来是要嫁给最厉害的勇士,若想娶我,篝火节看温王您的本事咯。” 言罢,娓娓回头讪笑着一脚踢飞了他放在一旁的鱼,冲他做了个鬼脸便转身提着裙子气冲冲地回帐子里了。 还未走远,娓娓便后悔了,若他知难而退真走了,那怎么办? 娓娓夜不能寐,据说温王的马车昨夜子时便驱离了草原。她大清晨便顶着个黑眼圈失魂落魄的,连鞋都忘了穿。 黎宿一早便抱着小兔子等在账外,见她光脚出来,故作生气瘪嘴不满地接住了她迈出的脚,拍了拍沾染的灰从怀里掏出一双鞋袜套在她脚上。 “阿兄不是说了吗,不可光脚。” 见她也不顶嘴了,黎宿有些不习惯,诧异地盯着娓娓问道:“我的小公主怎么不开心了?阿兄给你带了你最爱的兔子。” 娓娓不应,抱着那只兔子回帐穿好鞋,无精打采地跟着黎宿去了赛场。 刚入席,娓娓便瞧见了父王身旁左席的胥南珩,顿时来了精神,一路小跑地跑到胥南珩身旁的空桌位坐下。 “娓娓啊,你怎么不坐阿耶身侧了?” “阿耶,您同阿母坐便是,您那儿太远我瞧不真切。” 说完娓娓转头便将活蹦乱跳的兔子偷偷塞给了胥南珩道:“我阿兄早上刚打的,我最爱吃兔子了,比你的糊鱼好吃,你尝尝。” 胥南珩见这毛绒绒的兔子,一时语塞呆滞地转头向她致谢。 马背上的草原汉子,年幼便精湛马术,这篝火节第一回合比的便是马术。谁先从卡穆尔最峻险的思穆山返回,打回山顶身上有红标记的肉兔,方算赢。 选手皆开始选马,只有胥南珩稳坐如松丝毫未动,焚香烹茶,由着娓娓干着急。好的小马都被挑了个精光,剩的那些娓娓自己都看不上。 直到比赛快要开始,胥南珩才悠哉游哉抓起一旁的草料伸向马厩,第一匹过来吃的棕马便被他挑中了。 “是温王,南诏战神温王难道要跟自家后辈抢?黎宿王子这把悬了。” “悬什么!思穆山地势险峻,来去费时,黎宿王子记得草原的每条路,打兔子更是不在话下,你当山顶的兔子天生便有红标记?” 说话女子眼含秋波,骄傲地仰视着黑马背上身着藏蓝灰鬃衣衫一脸势在必得的黎宿,双手重叠放于胸口祈祷阿拉女神眷顾,让黎宿与今年的草原勇士失之交臂。 出发前,黎宿驭马到胥南珩身侧道:“温王这是何意?来给南诏增加胜算?不过,您选的马,胜算不大。” 望着席间亢奋的娓娓,温王满目柔情微笑道:“增加谈不上,本王对卡穆尔这块地,兴趣不大。” 谈话间,温王并未正视黎宿一眼,只是陇了陇手间的马绳。 鼓声一响,百马奔腾扬起一阵轻烟,思穆山间马蹄声起兽走鸟鸣,黎宿、胥南珩和吉喆稳排前三。 山脚下卡穆王帐,各国的心都揪在了一起,比赛刚开始,便不断有各色烟雾弹升起,每种烟不同,代表失去资格的选手国家的不同。 一炷香过去,除卡穆尔三国损失惨重,水乡古迦二位皇子已无功而返。 “卡穆尔王,你未免太不公,这比赛处处利于你们,岂不是戏耍尔等!” “七皇子说笑了,我若不公,诸位何以入得我草原安坐于此啊?” 言罢,卡穆尔王笑嘻嘻地割下一块烤羊肉放入口中,行为举止皆透露出稳赢的喜悦。 赛点时,只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黎宿与胥南珩不分伯仲,手中各提只兔子朝着终点冲来,吉喆与塔冀紧随其后。 快到之际,黎宿马鞭一挥快出半个身子,南诏卡穆尔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紧要关头,胥南珩望着远处的身影奋力一追与黎宿同时跨过终点。 卡穆尔王笑容僵硬一瞬随即恢复讪笑道:“不愧为南诏战神,与我儿不分伯仲,令人倾佩啊令人倾佩。” 胥南珩回礼一笑,便回了席间,娓娓澄澈而又灵动的双眼期盼的与他对视一眼,很快又羞涩低下头,水波盈盈的眸子,好似映在溪水里的星星,映进他心里,泛起涟漪。 黎宿拎着兔子满心欢喜的跑来,隔着老远就捕捉到这一幕,愣在了原地,踌躇一阵,黎宿将兔子藏在身后,失落地回了席间,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第5章 决胜 夜里篝火狂欢,娓娓换上中原来的流光曳地灵蝶红裙,四处寻找他的身影,却见阿兄背坐在河边石头上抱膝赏月,那背影显得格外落寞孤寂。 正要过去时,多兰仪态优雅走来道:“公主,吉喆王子正寻你呢,好像有急事,您快去吧。” 娓娓看了一眼黎宿和娇羞的多兰,心领神会的识趣走开了,回头之际,便瞧见多兰整理了衣衫朝着黎宿走去。 逛着逛着娓娓便不自觉逛到了温王的营帐,那营帐黑着,胥祈年端着一个金漆铜盆出来,铜盆边儿搭着一块带血的帕子。 瞧见她,胥祈年将盆递给下人,将那块帕子扔进盆里便走了过来,用生疏的草原礼仪向她行了礼道:“六公主可是迷路了,此处乃男子营帐,公主还是不要久待的好,恐外人误会。” “多谢。” 胥祈年唤来几个侍女跟在她身后,自己保持了些距离走在前头,为她持着火把照亮,送回营帐便辞行离去了。 只见帐子边跑出一只鲜活的标记兔子,不知是何人套在此跑了出来,娓娓走去将绳子解开抱在怀里,刚起身回头便见黎宿抱着兔子眼眶微红,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帐前。 娓娓将兔子递给侍女,提起红裙走到他面前,掏出白兔手绢为他拭去脸上的水,拉着他进了营帐,生来火炉取暖。 “娓娓,你还是喜欢阿兄的兔子多一些,对吗” “阿兄打的兔子最肥最好,娓娓自然最喜欢。” 侍女匆忙拿来衣物,突然的闯入让黎宿心头憋了许久的话生噎了回去。 换好衣物,黎宿揪起地上的兔子仔细端详着,每只兔子皆是他亲手抓来点上标记的,最肥的留给娓娓,他记得每只胖子,这只,是胥南珩的。 娓娓端来一碗姜汤坐在他身旁递给他,他却不接,只顾着愣愣地看着她,将她的面容轮廓都仔细扫了一遍。 “娓娓,篝火节勇士...你当真要与他定亲?” 闻言,娓娓脸色涨红,眼神不自然地瞥向别处娇羞道:“阿耶已对外放出消息,我若不嫁,将阿耶置于何地?”娓娓舀起姜汤吹了吹喂到他嘴边,他这才咽下。 “阿兄今晚为何湿漉漉的?” 面对娓娓的疑虑,黎宿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开口,关于躲避多兰热情表白失足掉进河里这件事,他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一口灌下姜汤,黎宿将自己的兔子放下取代他的兔子,一溜烟儿地跑了。 第二场,比的是剑术。 难得的暖阳,刺得人睁不开眼,胥南珩身着一袭白衣,细看,外衫用极细银线绣上一片蝶群,阳光照耀下蝴蝶轮廓熠熠生辉,随着主人的步伐而变得灵动。 “温王这身衣衫,怕是女子也敌不过。” “吉喆王子不知,在南诏,此绣样火遍全国,皆因温王偏爱。” 吉喆听闻忍笑嘲讽道:“温王偏爱...花贼?” 胥南珩端起一杯茶,淡淡道:“本王偏爱灵蝶。” 此言一出,娓娓和黎宿笑容戛然而止,几乎同时转头看向他。 灵蝶,玉姈蝶... 气氛尴尬之际,良渚太子璜略带遗憾道:“若母后在此,定觉温王乃知音,母后亦偏爱玉腰奴,就连十三妹名字亦取自灵蝶,玉姈蝶,可惜十年前春下虞州,十三便丢了。” 娓娓急切问道:“那良渚皇后可还安好?” “多谢六公主关心,母后身体一直不好,因放不下十三拖着一口气坚持到如今,太医都觉是个奇迹,唉..." 席间图雅突然插嘴道:“真是巧合,六公主也是那个时间点被黎宿王子捡回收养的,说不定...” “小妹闭嘴!” 多兰虽及时阻止了图雅继续说下去,但话已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卡穆尔王怒吼道:“拖出去,喂狼。” 言毕,图雅被侍卫架住拖出,小脸已被吓得煞白,而多兰只瞧着,并未想着帮帮这庶妹,俨然一副大义灭亲的模样。 卡穆尔王朝着吉喆递去眼神,他便心领神会打破僵局结束闹剧,将众人注意力转移至别处。 赛场远处并无标靶,红线五百米开外栅栏里围着一群活泼好动的羊羔,身上用麻绳绑着一块似羊头大的标靶并无红心。 每人三发,四人一组,箭尾皆绑着不同颜色的绣线,羊死则出局,射中标靶数多者赢。 不少草原勇士纷纷知难而退,绵羊受惊四处奔跑,射中那微乎其微的标靶可谓是难上加难。 良渚古迦争先恐后先行射箭,顺序越靠后,绵羊受惊程度越高,羊少空间大速度快,想要射中便越难。 做第一个,羊多,保不齐瞎猫碰上死耗子。 见胥南珩悠闲观战好似事不关己,黎宿也坐着不动专心为娓娓烤兔子,谁知这憨货,竟巴巴儿的拿着兔子借花献佛。 “我阿兄烤的一绝,喏,尝尝。”说着,娓娓扶着桌角将兔腿递到他嘴边,下巴微抬轻点示意。 胥南珩闻声缓缓回头,垂眸撇了一眼兔腿便转头端起清茶望向射箭场的绵羊。 见胥南珩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娓娓倍受打击,蹙眉失落地缩回手,嘴里气鼓鼓地嘟囔着:“暴殄天物,你也就配吃糊鱼了。”说着便狠狠咬下一口兔腿咀嚼着。 咽下后,娓娓下意识余光瞥向他的方向,胥南珩不知为何正黑着脸幽怨地盯着她,令人鸡皮疙瘩起一身。 临上场前,黎宿将烤兔取下整齐置于盘中,娓娓笑意盈盈故作娇羞,扭捏地拿起只兔腿递到黎宿跟前儿,乖巧软糯道:“阿兄~娓娓喂你。” 一霎间,黎宿脸颊爬上淡淡红晕,单膝跪在她脚边咬下一块兔肉,右手习惯性摸了摸她的头宠溺道:“娓娓喂的,格外可口。” 娓娓猛地点了点头,将兔腿都塞进黎宿手里,目送手挥,为他呐喊加油。 黎宿干劲儿十足,从容不迫自信不疑拉弓利落射出,三发全中,回头看向席中眉欢眼笑的娓娓骄傲地举起双手庆祝。 此刻连中两发的胥南珩分神转头瞥见,不知怎的竟空了箭。 此局,黎宿胜。 落座归席,阿耶骄傲地挺起胸膛端起酒一饮而尽,胥南珩依旧是那副面瘫脸看不出喜怒,端起那杯早已凉掉的清茶轻抿浅尝。 傍晚时分,黄昏的火烧云映在天际,微风拂面吹来淡淡草青味,娓娓支开侍卫,鬼鬼祟祟地揣着一个牛皮纸包潜进营帐将它塞进被子里。 “悄无声息”做完这一切,娓娓心满意足地离开,路过良渚营帐,她便远远瞧见一只白鸽稳稳飞落皇子楼手中,待他放好纸条放飞白鸽便快速回了营帐。 娓娓提裙快步走到篝火旁,急冲冲拉着黎宿便找了个静僻之地。 “阿兄,良渚那个看似猴儿精的矮个儿皇子你可还记得?” 黎宿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娓娓抓着他臂膀的衣料向下扯了扯,他便弯腰低下头来,她附耳悄声道:“方才我瞧见他在营帐在用信鸽,准没好事。” 闻言,黎宿略带失落道:“你神神秘秘带走阿兄,便为此事?” “不然阿兄以为娓娓所为何事?” “阿兄原以为,今日得胜,娓娓前来恭贺阿兄,阿兄今日射箭姿势可帅…” 谈话间,娓娓一眼便认出了远处那抹身影嘴角疯狂上扬。她面色郑重猛地拍了拍黎宿的臂膀,伸出大拇指道:“帅!草原好男儿!” 言罢,娓娓便边点头边推着黎宿后背快步回了席间。 夜幕微降繁星点点,篝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胥南珩与胥祈年坐在一根木段看着牧民载歌载舞,丝毫不给她留空隙。 略带失望坐在火堆旁,珠兰热情拉起她融入篝火舞行列,随着淳朴的牧民携手起舞,失落一扫而光喜笑颜开。 摇曳的篝火映照下,胥南珩的视线随她而动,直到黎宿加入牵起她的手起舞,胥南珩轻咳一声整理着衣襟。 看得起劲儿的胥祈年心领神会,拉起口嫌体直的胥南珩,瞅准空隙,见缝插针,将皇叔的手递到她手里。 胥南珩任由她的小手拉着不敢乱动,始终谨慎保持着她牵他的状态。 舞步虽笨拙,但他余光学着她的步伐尽力跟上,沙场点兵,他都未曾如此绷紧神经过。 入夜,某人躺在床榻将那只被牵过的手放在胸口,嘴角不自觉勾勒起肆虐的痴笑。拉过被子,一纸包砸落,拉被细嗅一股烤兔的肉香味传来。 不吃冷食的他解开细绳,掰下一只兔腿吃得津津有味。 清晨,胥祈年久久不见皇叔出账,拎着娓娓清晨塞给他的大饼便掀开了皇叔的毡帘,见他蜷缩一团,又见桌上剩下的半只兔子,无奈摇头。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美人送兔呐,魂牵梦萦兮…” 胥南珩坐起身子捂着胃,长发绕指,寝衣松散地耷拉着,春光乍泄,引得他打趣道:“皇叔若是个美人儿,天下好儿郎,定踏破南昭啼狭关。” 他没好气地白了胥祈年一眼,下榻更衣束发,从黄花梨木桌上的花瓶下取出一张纸条,看后,胥南珩满意的将纸条置于黄烛上烧毁。 第6章 身世 陪跑的自觉无戏纷纷放弃资格,退出比赛的人越来越多,过个篝火节不至于整一身伤,不划算。 毫无悬念,胥南珩与黎宿一路稳赢进了前五,意外的是,儒生气息浓郁的古迦太子镜潋竟也位列前茅。 竹筒抽签时,塔冀上来就抽中了镜潋。 场上,壮硕的塔冀并未将这位中原书生放在眼里,挑衅的朝对方招手示意开场。 镜潋收起扇子拱手回礼,他便挥着拳头砸来,镜潋身影翩翩十分灵活,泰然自若,面含微笑侧身躲过,看似如翩翩起舞的娇娘柔弱无骨,实则柔中带刚下盘稳健。 几个回合下来,塔冀体力消耗不少,怒目圆睁道:“死娘炮!你倒是跟小爷打啊。” 镜潋将扇子放于身侧木桩,双足一顿身影轻盈腾跃而起猛然挥拳,拳头带风呼呼作响,塔冀接连格挡退后。 镜潋一记记沉闷的拳响落在他肌肉上,他逐渐招架不住,接连后退。他捏紧双拳青筋暴起,臂膀肌肉鼓胀如虬龙缠身,调动周身力量与左臂死死抓住灵活的镜潋。 愁准时机,镜潋抬腿横扫,似重鞭出击,力量重心皆在左臂的塔冀毫无防备向后倒去。 脑袋正嗡嗡作响之际,镜潋捡起扇子猛的向他奔去,右脚掌借力猛的一踏腾空跃起,随着空中“啪”的一声开扇,镜潋身如柳絮,摇扇稳稳落在塔冀胸怀,落下的力量给了他最后一击。 “塔冀王子,失礼了。” 镜潋虽肤色偏黑了些,但细看两弯眉似柳叶墨画,明眸皓齿鬓若刀裁,青丝如墨银冠束发,一身水墨淡青长衫尽显书生气。 一场了得拳法下来,镜潋收获不少女子爱慕。 塔冀对阵镜潋出局,太子楼对阵黎宿输惨,二轮镜潋与黎宿比赛中,惯用摔跤的黎宿自然也同阿兄塔冀般抓不住对手而败。 “想不到我镜潋竟与有幸与南昭战神温王殿下过招,荣幸之至。” 胥南珩不接话,透过镜潋身后搜寻她的目光,与正肆意啃肉的她对视一眼便移开视线,嘴角扬着不易察觉的弧度。 镜潋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席间角落的六公主娓娓正放下烤肉慌张擦嘴,四处张望后,乖乖坐好。 鼓声响起,胥南珩以守为攻,不过几招下来便摸清他路数,镜潋察觉不对时,胥南珩面色不改已冥冥之中把控着他的招势。 胥南珩身形如电动作迅速,双拳轮流变换裹挟阵阵劲风捉摸不透,令他眼花缭乱之际应对吃力。 当娓娓靠近擂台高呼精彩,胥南珩低头轻笑一声,却又很快收住表情。突然,他的动作招势愈发猛烈招招致命快速拿下比赛。 一阵喝彩声中,胥南珩从她那侧下台,在一堆彩头中挑中了那匹雪白憨厚的小马驹,将绳索递给了比马矮不了多少的娓娓。 “王爷为何不选那匹大马?” 从她身侧过时,胥南珩刻意停留略带笑意道:“像你。” 娓娓叉腰气呼呼地锤了他后背一拳,便牵着小马溜到一边,喘气间,娓娓才发现拳头骨节处沾染了少量鲜血。 望向席间一身玄色衣衫静坐的他,结合胥祈年那晚端出的血水,娓娓才意识到他这几日皆是带伤上阵,伤口崩开。 “如今黎宿王子与温王殿下难分伯仲打成平局,应加赛一局,一定胜负。” 阿耶笑呵呵捋着胡子道:“既是马术平局,依本王看不如再比马术可好啊?” “不可!” 娓娓下意识立马坚定反驳,引得众人的目光皆移到了她身上,气氛逐渐有些凝固。 “温王金贵之躯,方才比武已耗费大量精力,累坏客人岂不与待客之道相背离。” “多谢公主体恤,本王常年征战,身体还算健硕,若黎宿王子身体尚行,现在就可开始。”言罢,胥南珩还特意看向黎宿方向。 “我们草原儿郎自然行,温王不必担心,倒是温王刚结束比武体力尚未恢复,可千万别强撑啊。” 娓娓面对两头犟牛十分无语,一个伤口崩开正溢血,一个体力尚未恢复,固执强撑互相言语讥讽中伤,执意上马。 胥南珩精挑细选牵过黑鬃马,扶着马鞍,跃马而上,一抖缰绳,双腿狠狠一夹马腹,只听一阵嘶鸣,一阵响亮的马蹄声骤然响起策马而出。 此刻,娓娓望眼欲穿,目光紧随远去的黑点。 一阵嘈杂的马蹄声传来,娓娓欣喜抬头起身,眼前之人憔悴不已,像是缠绵病榻已久。 一刹间,娓娓泪水夺眶而出,那是她多年未见的母后,在这个世界,她还活着。 “良渚陛下兴师动众不远万里赶来做客,未免来得晚了些,良渚已败,就看南昭与小儿一决胜负了。” 良渚皇后扶着侍女红着眼眶哽咽道:“予来草原事出有因,多有叨扰冒犯,还请卡穆尔王见谅,体谅为人父母之心。” 卡穆尔王面容严肃,不悦道:“不知,二位所为何事?” “不知…六公主娓娓,可在此?” 说着,良渚皇后望着娓娓泪眼婆娑,望而却步。 娓娓心中约摸着猜出了个七八分,她断然是不想回去,但,见到憔悴虚弱的母后,她便一步也移不动了。 “予有一女,名唤玉姈蝶,十年前于虞州意外丢失,予举国寻觅数十载未果。有民上报,六公主娓娓身世与蝶儿相似,特来…滴血认亲,还望卡穆尔王怜悯予之苦准许。” 卡穆尔王为难不已,若说亲生,黎宿便再无资格,若非亲生…倘若娓娓真是良渚丢失的公主,他便失去了女儿。 见他抿嘴不愿说话,良渚皇后焦急万分,不断擦拭眼角的泪水。南昭古迦不嫌事大纷纷劝说卡穆尔王,即便为难,但他就是不松口。 “我的娓娓!不是你良渚说丢就丢的公主,即便,她非本王血脉,乃黎宿捡回的孤女,草原皆知,但,本王视她为珍宝、亲生子,岂是尔等听闻风言风语便想染指的!” “卡穆尔王,若六公主真不是朕的女儿,你为何不敢认让朕滴血认亲辨上一辨?” “你说滴血就滴血?不是你女儿你自然不心疼,本王将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生怕磕了碰了,仔细呵护长大。你要放血,我草原子民,没有一个会答应。” 娓娓听着高位上父王力战各国亦要护着她,字字父爱眼泪哗哗。 而那个自称父王的男人,口蜜腹剑,举国相骗,次次将她牺牲在国家利益前。 见她哭,几位王兄皆心疼着急的安抚着她,将她牢牢护在身后,不让任何人靠近带走她。 “休想伤害我的孩子,来人,送客。” 随着卡穆尔王怒吼,侍卫、草原子民纷纷抄起家伙准备随时迎战。 “卡穆尔王,这是要与朕兵戎相见了?” “本王并非要挑起战争,若你执意要伤害本王的女儿,那本王就算灭部,也不会让你得逞。若你没有这个意思,那本王自会赔礼。” 双方气氛紧张之际,一阵马蹄声传来,胥南珩与黎宿一前一后奔回,见此场景,胥南珩身挂红绸跃马而下,快步到她身旁。 黎宿紧紧牵着她的手护在身后,几兄弟围了个圈将她护在圈里,透过缝隙,娓娓一眼便看到了他额间的细汗和略微苍白的嘴唇。 “若卡穆尔王执意如此,那驻扎在虞州的将士便会踏入草原,迎接十三公主。” 胥南珩负手道:“那便拭目以待,看是本王的剑快,还是良渚的骑兵快了。” “良渚和草原的事,不知温王以何身份立场插手其中?” “若她有意,我便是六公主娓娓的未来夫婿,卡穆尔部落准驸马。若她无意,我便是甘愿为其搏命的爱慕者。”胥南珩语气谦逊有礼却布满威胁意味。 闻言,围观者们低头窃窃私语,更有甚者,现在才发现那代表此局获胜的红绸,搭在他肩上,被风吹得飞扬。 古迦王既知为败,似看热闹不嫌事大般补刀道:“良渚帝来得晚,兴是战况还未传回不知,就在你要滴血验亲后,温王已拔得头筹,得了勇士之冠。” 胥南珩的战力众国皆知,谁也不想此刻与他交恶,正值良渚帝颇有为难,良渚皇子楼道:“眼下六公主极有可能是我良渚丢失的十三公主,滴血验亲,对温王来说也并非是坏事。” 眼前的人尤其聒噪,胥南珩听得有些不耐烦,也懒得去讲道理分说。 他拔出配剑,剑尖斜指地面,“她是什么身份,我并不在意。她可以是六公主,也可以是孤女,可是是任何身份,唯独得她愿意。” 闻言,原本泪目牢牢扒在母后身上的娓娓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即便是毫无前世记忆的他,这一世也仍旧尊重着她。 几方僵持不下,却也顾忌着胥南珩,言行举止都小心翼翼,直到古迦辞行才打破了这场僵局。 “众说纷纭,各抒己见,六公主才是事中人,你我争论不休有何意义,倒不如问问六公主是否愿意?”说着,母后向她投来期盼祈求的眼神。 第7章 让步 她迟迟无法下决断,前世沦为帝王棋的死局仍历历在目,像把沉甸甸的枷锁将她整个人牢牢禁锢在原地,只得强忍心中酸楚怔怔地遥望人群中啜泣哽咽的母后。 若非站在眼前的是母后,今日她定装傻充愣到底,毫不犹豫的将良渚说辞全堵回去。 可是,那是她渴望了两世的母爱。 四周议论声嘈杂,泪眼余光中,镜潋于古迦王身后似言语了几句,古迦王就突然改了主意,换上一副愁苦面容站回方才的位置。 “六公主,予知晓此次认亲唐突冒犯,但求你怜予失子之痛…” “你不必用你那中原女子惯用诉苦的眼神望着我家娓娓,企图让她心有不忍,便与你做了那滴血认亲。若非你血脉,别叫有心人乱传一通,说我家娓娓是贪图你良渚的公主位。这亲,我们攀不起,也不想攀。” 母后被阿耶的话噎了回去,寻子急切又处处碰壁,心中那股急切攻心,母后捂住胸口紧抓嬷嬷衣袖好让自己站稳,脸上神情痛苦难过,眼神在她与阿耶间来回望。 良渚皇子楼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卡穆尔王有所忧虑再正常不过。父王母后亦是思子心切,见到六公主便忘了来时商议的诚意。来之前,父王便极为欣赏看中六公主,若今日滴血认亲,结果为否,只要公主与卡穆尔愿意,父王母后愿将六公主认做义女,封国公主,虞州作礼,以嫡出公主位份待之。” 皇子楼话语稍顿转身看向父王,父王点头抬手示意,数只宝箱便被抬了上来,两排并列排出好长只队伍来。 议论者纷纷闭了嘴皆伸长了脖子瞧,场内瞬间安静了不少,只余内侍的匆匆脚步声与那箱子落地沉甸甸的闷响。 人群中,古迦阵中镜潋身侧的幼子不悦讥讽道:“良渚这算盘打得好哇,求亲不成,现下又弄出个滴血认亲的闹剧来,见人家不同意,又巴巴儿的来认义女,横竖你良渚都得沾点好处,当旁人傻子不成。” “镜樾!住嘴。”古迦帝厉声制止,从人群里站出身来,朝良渚方向欠身行礼道:“幼子养在其母妃身侧,娇养坏了,胡言乱语,冒犯了良渚,还请良渚帝不要与幼子见怪。” 良渚方脸色难看,却也不好发难,只得吞了苍蝇强忍恶心般与其回言。现下特殊时期,不论与哪国起争执,都不利于自己国家的局面。 吉喆偏头小声道:“古迦当众让人难堪的配合打得可不比良渚的算盘差,幸亏我们娓娓未能与那两国联姻。” “嗯,古迦这回有些明着打良渚脸了。中原向来重嫡庶尊卑,身份地位,此等几国同会的场合,爹老子不发话,哪个皇子敢冒着惹怒圣颜,永失皇位的风险胡言乱语,何况,还是个庶子。嘴上说幼子养坏了抱歉,若真觉着歉疚,便不会等话说完了才跳出来制止了。” 黎宿回头不悦制止道:“都何时了你二人还有心思看别人的笑话,良渚此次将事情闹至这个程度,不管阿耶让不让步,卡穆尔都将惹上麻烦。” 众目睽睽之下,内侍手捧奉盘,奉盘里头垫着块红布,上头放着只精美的砗磲螺钿宝盒。 自那宝盒被呈上,母后的眼神就紧紧盯着它与父亲,脸上皆是震惊与不敢置信, 甚至,神态有些慌乱,不出意外,应是母后珍贵之物,但她应是不知今日会被父王带到卡穆尔来。 “此乃朕的皇后封后大典时所佩戴的同心锁,于她而言,乃是她嫁妆里最贵重之物啊,足以可见朕与皇后的诚意啊。楼儿,你亲自将这份礼单与同心锁呈与卡穆尔王。” 阿耶不为所动,瞧着良渚带来的所有嗤之以鼻道:“不必。” “呈礼单之意是为供卡穆尔王一观良渚诚意再行考虑。至于是否答应,又或是滴血认亲,全凭卡穆尔的意思。” 父王一番话下来,皇子楼已卑躬屈膝的将东西呈至阿耶眼前,台下议论声再次沸腾到了顶峰。良渚此番将诚意做得满,又是封国公主,又是赐礼割地。 虞州地辽,物产丰富,边界多平原,围绕着半个卡穆尔边界,若有它国想大部队踏入卡穆尔草原,无疑是徒劳之功。 良渚给的越丰厚,卡穆尔王心里就越发惴惴不安。良渚已将此事闹大,事关几国战事,轻易不得善终。 犹豫之际,皇子楼似看出他的顾虑,将礼单翻开呈至他面前,两个名字深深抓住了他的视线。 他承认对那礼单所写有些动心,可他,不能对不起她的宝贝娓娓。 娓娓在席下,看不清高位之上阿耶与皇子楼的对峙,心底愈发焦急,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阿耶怎么回事?视线在礼单上停留那么久,卡穆尔要什么没有,良渚送来的也不稀奇。难不成阿耶要妥协让步了?黎宿,阿耶最听你的话,你去劝劝他。” 吉喆偏头望向不语沉默的黎宿,眼里满是焦急。“黎宿!快啊!难不成你也…”吉喆震惊的瞪大了双眼,眸底满是不可置信与失望。 黎宿看向纠结犹豫的阿耶,心头那个猜想不断浮现在脑海中,唯有那个条件,会左右阿耶的考量。 “良渚帝,你的诚意我已知晓,可此事我断然不能一语独断,唯有与娓娓商榷。一路赶来风尘仆仆,舟车劳顿,不如先行歇下,认亲事大,给娓娓个考虑的时间。” 父王与母后眼神交汇,齐声道:“自然自然,一切以娓娓为主,多谢卡穆尔王能给良渚一个机会。” 良渚喜不自持,这场闹剧终随着阿耶的让步作罢。母后憔悴沧桑的面容也随之多了些笑意,可她的眼神却不自然的时不时瞥向同心锁。 娓娓将母后生前那些模糊的记忆都回想了个遍,怎么都想不起来何时见过那同心锁。 “娓娓,随阿耶来。” 她向阿耶走去,皇子楼也捧着那同心锁走下,待到两人即将擦肩而过之时,皇子楼突然停下脚步谦逊温柔道:“六公主若看得上眼,可拿在手里仔细瞧瞧。” “不必了,多谢皇子好意,此宝乃皇后贵重之物,若我拿着瞧,怕给皇后摔碎了。” 娓娓边说边细观同心锁,同心锁上的祥纹交织所构成的凤求凰暗纹紧紧抓住她的视线。 前世,这只同心锁她只见到一块碎片。 母后郁郁而终前一月,父王与母后大吵了一架。 那日,她与阿舟玩躲猫猫,躲进母后衣柜里睡着被吵醒,睁眼便透过那镂空花蕊瞧见父王夺过母后手中的玉猛砸向地,玉的碎片四溅飞散,其中一块便被摔滑进了隐匿角落。 母后疯了般跪在地上将那些玉碎捡起,父王瞧了更加愤恨,抢过母后攥在手心里的碎片再次扔掉后,他紧紧禁锢着母后的双手,命下人将地面可见的碎片悉数拾走。 父王走前眼眶湿红,暴怒地警告母后,若她敢私藏一块碎片,整个母族都将受到牵连。 而摔滑进隐匿角落的那块碎片被娓娓找到机会带走,替母后藏了起来,好等风波过去再还给母后。 一月后,母后却郁郁而终了,太医说,急郁攻心加重了她的病症,危急时,也是她自己放弃了生的念头。 在母后离去的童年里,娓娓时常听见宫人们的议论,说母后突然郁郁而终,是因惹怒圣颜,与父王有关,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恨着父王。 但随着年岁增长,她才知,父王深爱着母后,他宁愿将她困在后位被母后厌恶,也不愿让她消失在身侧。 所以,他绝不会杀了她。 仔细想来,那同心锁于母后而言极为重要,是她在那深宫里活下去的支撑,她必须得为她拿回来。 站在阿耶身侧,娓娓偏头看向母后远去的单薄孱弱背影,心里的最后一丝防线被击溃。 “阿耶…” “娓娓…” 阿耶与她异口同声,却都说不出心里想说想问的话,谦让一番,阿耶问:“娓娓喜欢南诏来的温王?” “阿耶怎知…” “太明显了,你可是阿耶养大的小公主,想看不出来都难呐。你自幼就待黎宿特别,在胥南珩出现之前,阿耶本有意促成你与黎宿,想必你定也听说了些,阿耶有意将黎宿过继给塔卡部落再入赘卡穆尔迎娶你,是阿耶太想将你永远留在卡穆尔了,料错了。但也还好,阴差阳错,夺冠的是你所念之人。” 其中原委太多,一时间,娓娓不知如何接话回应。 “可是娓娓,胥南珩是为先帝之子,虽瞧着尊贵,连南诏储君也得称他皇叔,尊着捧着,但功高震主,于帝王于皇子都是威胁,总有一日会被人当做眼中钉想除之。况且,即便他再优秀,再骁勇善战,将来帝位也只会顺位传于皇子,除非将来他有别的心思,可那样就得苦了你。他日日征战,眼下虽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指不定那日就出了能克他的敌将。他双亲皆逝,若他没了,南诏何人会庇佑你?” ①砗磲(chē qú),是稀有的有机宝石、白皙如玉,亦是佛教圣物。 砗磲、珍珠、珊瑚、琥珀在西方被誉为四大有机宝石,在中国佛教与金、银、琉璃、玛瑙、珊瑚、琥珀一起被尊为七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让步 第8章 认亲 太阳西沉,须臾,夕阳渐渐迫近天际,霞光从草原边际晕染开来,光线缓缓黯淡,夜色被卡穆尔勇士节欢庆夜的篝火再次照亮。白昼已然了去,一日很快便要终结。 在那堆属于欢庆的熊熊火焰旁,卡穆尔子民携手共舞,庆祝又是一载安康年。今年的篝火乃是历代勇士节中最壮观的,所用柴火自年节前阿耶就令黎宿着手储备。 如今被极为重视期盼的今夜,却无法令所有人皆开怀愉悦。 阿耶瞧着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娓娓频繁张望,无奈召来胥南珩敬酒道:“今日多谢温王相护,才得以避免开战。”措辞良久,可后半句话生生没能说出口。 温王以小辈之礼起身回敬,“卡穆尔王言重了。”胥南珩一口将酒饮尽。 阿耶不知如何说出口,才能不惹这位温王不快。每每意欲开口,都被迟疑吞下,只能端起酒杯尽饮作掩。 酒席过半,眼见卡穆尔王已半醉,胥南珩只得先行开口破局:“想必您今夜召我前来可不单单只是为了饮酒吧?您是她的阿耶,有话直说便是。” 心事被其主动点破,阿耶放下酒杯,遣散所有侍奉,终是开门见山:“她六岁来到我身边,距今,我已做了娓娓近十年阿耶,我又怎能舍得她。我纵有千般万般不愿,也奈不过娓娓她说同意滴血认亲。我与你饮酒做谈,也只是想知你对娓娓的心意,亦是想你有个准备,若娓娓当真是良渚公主,那她的婚约我便无法再说了算。” 卡穆尔王神情故作愁苦,说得委婉,但他相信,若温王真对娓娓有情,自然也能听明白。届时,若良渚礼单上的条件反悔,温王也能成娓娓的后路。 若良渚履行承诺,他也不担心温王过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非国君一日,也无法以此任性起战。 “她既愿意,便随她心意去吧。您的意思与顾虑我都明白,我既心悦于她,往后无论有何变故,我自该靠自己去争取。今日我不过是夺了冠才赢得与她婚约一场,公主金尊玉贵,若嫁我,原是下嫁了。您大可放心,若公主并未表明同我有意,我不会撒泼起战强娶,旁人也一样。不管她是良渚十三公主还是草原六公主,我都愿为她出兵相佑。” “得温王此情相待,亦是娓娓的福分。说开了,本王这心,也算是落地了。”阿耶长叹一口气道:“本王老了,酒量不行了,今日本是特地招待温王,不成想本王先醉了,失态失态了,待酒醒,再择日把酒言欢。” 说着,卡穆尔王摇摇晃晃起身由屠内侍搀扶着,右手扶额揉眉缓解头疼。 胥南珩顺台下坡辞别,卡穆尔王拉过另一个内侍靠住,将屠内侍前推万般嘱咐:“天黑不便,务必将温王护送回帐。” 屠内侍刚送至半程,胥祈年突然从某个阴暗处走出截胡道:“今夜的篝火那样盛大壮观,七皇叔这么早就回帐子岂不太可惜,不如随我去感受感受草原热情?”胥祈年看了眼屠内侍道:“不知这位内官是?” “九皇子安康,奴是卡穆尔王身侧侍奉的内侍屠麓,草原不比中原灯火繁华,夜里黑草地不好走,特奉卡穆尔王令护送温王回帐。” “有劳了,还请内官替我向卡穆尔王问好道谢,内官辛苦了,我还想带皇叔去瞧瞧篝火夜热闹,你只管回去复命便是。” 屠麓颇有为难的看向胥南珩,待他点头确认,屠麓才返回王帐复命。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胥祈年道:“这屠内侍,听话得很啊。” “我已远离王帐,他自然不必再跟着我,你既给了台阶,他当然得顺坡下了,我交代你的事可办好了?” “嗯,消息密报皆已传回,且,皇叔方才回来的必经之路上,有那边的眼线。” 彼时,卡穆尔王帐内。 屠麓匆匆赶回复命,卡穆尔王这才敛去醉态微微偏头道:“出来吧。” “阿耶。” 卡穆尔王抬手让他坐下,怒其不争道:“胥南珩的话你都听见了,你以为你摊上的是个什么对手?那是南诏战神温王,只要是他挂帅出兵,就有没有他拿不下的城池,守不住的边疆,上了战场就跟个疯狗似的。你何时听闻过他跟什么女人沾过边?眼下他看上了咱们娓娓,方才话里话外都说着,若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他都会争。娓娓已经同意了,滴血认亲是板上钉钉的事,好在良渚那边的意思是,若娓娓是良渚十三公主,为了良渚与卡穆尔交好,娓娓将作为和亲公主出嫁卡穆尔,嫁给你。可你如今呢,仍旧不争不抢的,光指望待她好,期盼有朝一日能回头瞧瞧你吗?” “可是阿耶,您也问过娓娓了,她爱慕的是胥南珩,不是儿臣。” 黎宿蔫搭搭地说出这话,卡穆尔王气得抄起手边的酒杯就朝他扔去,“你布兵排阵出谋划策时可不似这般脑子卡壳,怎么每每到娓娓的事,你都要犯糊涂?” 黎宿坐得直挺挺的迎接酒杯任意朝他砸来,立刻回道:“娓娓爱慕于他,我若随阿耶你和良渚算计她的婚事,即便嫁给我了,她又能开心吗?” 卡穆尔王面色铁青,又气恼又无可奈何,气得青筋暴起猛拍桌面。 “若你真想让她像现在这般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你就得与温王争。你以为我舍得算计我的娓娓?起战役时,你不是将温王以及南诏内里查了个大半吗?你我深知南诏皇帝是个疑心重的,南诏先帝子嗣单薄,多为公主,几子中唯有温王最深得民心,功高盖主。再者,南诏帝坐上皇位不过是因他是先皇后所出,眼下南诏内里觉得温王更应做皇帝的流言蜚语四起,南诏帝能留他几时?战神又如何?战场生死难料,他又双亲皆无,若他死了,又能有何人庇佑她?靠温王的那点遗物吗?蠢货!你就晓得满足娓娓想要的所有,不替她多忧虑忧虑。” 阿耶的话句句在理,犹如巨石般砸下来,将他心里那道防线彻底击溃,彻底无话可说。 “阿耶老了,草原迟早是你的,若你娶了娓娓,她便是草原王后,以你的能力,待你成为新的草原王,疆土兴许至少扩大两倍不止,谁敢让她受一丝委屈?这个恶人,阿耶来做,你只管点头当不知。” 见其仍旧不吱声,只晓得垂头苦恼内心挣扎犹豫,卡穆尔王搬出最后一道防线:“况且,娓娓才见过他几次?无非就是像普通闺阁姑娘那般听了些他的英雄事迹,又瞧着温王皮相好,哪能没好感?可那样单薄的欣赏,又经得住几次委屈?没了那盲目的欣赏,她如何有念头活下去与南诏宫里斗?” “儿臣再想想,阿耶你早些歇息。” 卡穆尔王欲言又止,在无可奈何的语凝中挥手让他离去,黎宿是个痴情种,不好逼得太紧,只能他自个儿想通。 好在,他松了些口。 离去时,黎宿走路都是轻飘飘的,整个人耷拉着,满脸愁容,似被抽去了一丝魂魄般。月光打在他身上将人影越拉越长,连同那愁绪失落。 他脑子里将娓娓嫁去南诏的所有结果都细细想了个遍,直到篝火将脚下的路照亮,抬头才觉不知怎么走到了篝火附近。 那堆宏伟壮观的熊熊火焰包裹着的皆是他满腔的爱意,在火星的跳动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到达鼎盛,如同他那日日夜夜睡梦里诉说着对她无尽爱意的低语,最终都在夜色中消失,无人倾听。 人群中娓娓远远站起身朝他兴奋地挥手呼喊:“阿兄!” 她身着流光曳地灵蝶红裙,裙上银线勾勒出的灵蝶在篝火的映照下翩翩起舞,精致娇俏的容颜美得令人挪不开眼,一如他心里牢牢记住的她每个灵动模样。 可面对她的呼唤与盈盈笑意,黎宿却被算计的歉疚亏欠而拖住步伐,向她靠近的每一步都变得沉重。 心上人举着刚架上的兔子朝他晃,笑得眉眼弯弯,眼眸星光点点,唯独她身旁木墩坐着的人极为刺眼。 黎宿从她身后绕过,坐在她身侧,隔在她和温王中间,习惯性接过她手中的兔子帮她烤。 “我阿兄烤兔子的手艺旁人再比不过了,九皇子与温王初次来卡穆尔吧?草原兔子肉比中原肉兔的肉要紧实些,加之我阿兄的手艺,保管香,尝尝?” “多谢六公主盛情款待,我虽为初次踏足卡穆尔,但皇叔常来往经过,想来卡穆尔也是有所涉猎的,也算缘分。皇叔常年往返驻扎战场,烤野味的手艺也是相当不错,今日公主舍得让令兄亲手烤之,改日,还请公主赏脸尝尝皇叔的烤法,喝喝我们南诏的梨花醉。” 不等娓娓回应,黎宿打岔借口拿兔子离去,在角落跟带着的内侍嘱咐道:“唤吉喆来,将方才的发生的全盘告知他,特别是南诏九皇子的言行。” 本章阿耶话密集了些,排版看着有些累,请读者小可爱们见谅,后面会尽量避免的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认亲 第9章 毒杀 稍等了片刻,吉喆便一手逮着两只兔子快步向他跑来。许是对目的地太过专心,又或是天黑,吉喆那小子紧盯着前方,愣是没瞧见他,直挺挺地往前冲啊,要不是身后内侍即使拉住他提醒,他早该跑过了。 “三哥!人家把火都点到咱们自家后院来了,你还杵在这儿黑漆漆的地方作甚?” “等你。” 吉喆无语地拉着黎宿快步回了娓娓身侧,刚靠近便瞧见那南诏来的九皇子给他家娓娓笑眯眯地端茶送水。 “你瞧他那不值钱的样儿,知道的都晓得是他七皇叔惦记咱们家娓娓,这不知道的,怕是都要以为是他对咱们家娓娓图谋不轨。” 吉喆前一秒还在跟翻着白眼对胥祈年的行为嗤之以鼻,下一秒娓娓转头发现他们的瞬间,吉喆就换了副笑嘻嘻的和善兄长脸。 “娓娓烤兔子怎的又不叫我?做什么都只带着黎宿,偏心。” 娓娓拍着身边的空处道:“没有没有,阿兄们坐。” 可吉喆就跟没瞧见似的,即便胥南珩身侧的木墩空余所剩无几,他也偏要挤着坐。 “你那木墩本来就小,阿兄块头大,咱们三个男人挤挤没什么,要是挤坏了咱们的小公主,阿耶就该心疼咯。”言罢,吉喆还不忘偏头问胥南珩:“温王不介意挤挤吧?” 胥南珩依旧维持着不温不火的笑意,嘴上说着无妨,身子却下意识往胥祈年身侧挪,而这一让,吉喆立刻就跟着挪,直到胥祈年无处可挪,最大限度远离他的六妹妹。 吉喆自幼便与黎宿默契最足,而他也是最维护黎宿这个兄长的,一夜兔子宴下来,对面胥祈年怎么换着法展现温王,吉喆就顺坡下驴的展现黎宿的好。 两个情敌还未吃醋对呛起来,他俩倒是打嘴炮打得热火朝天的,直到娓娓酒足饭饱犯困,这才结束,各自回帐。 璀璨星河下,萤火虫环绕在身侧,像颗颗从天境坠落的星宿。 从篝火夜的热闹中脱身,卡穆尔草原特有的草青味夜风拂面而过,为方才烤得发烫的红脸颊带来惬意的凉爽。 娓娓贪恋地望着这片草原,这是她为数不多的自由快意,原以为此生都不会再回到那牢笼中,却不曾想… 路过良渚营地附近,远处帐子突然吵闹起来,接连几个帐子熄灭的烛火都重新点了起来。白日母后身侧的内侍脚步匆匆的带着良渚医官,向外侧守卫最多的帐子赶去。 “奈娅,那是谁住的帐子?” “不确定,给各国准备的帐子数量都有空余,只多不少。先前每每路过时,我依稀记得那个帐子从未亮过烛。良渚帝后都该在最中心的王帐,它离得最近,兴许又是哪位贵人吧。太晚了,良渚那边男宾多,公主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才好,咱们快些回去休息吧。” 奈娅的告诫她都明白,可她心中总归隐隐约约有些担忧。 “走吧公主,那么多内侍守卫,况且医官也都去了,不会有事的。” 娓娓听劝回帐,可刚没走出去几步,她便突然停下脚步,浑身发麻。不顾奈娅的劝阻,她立刻掉头朝那出事的帐子而去。 不对,她方才怎的就没想起呢,母后自她记事起,就已开始避宠,不愿与父王同床共枕。即便是少有被父王拿她母族胁迫换得答应侍寝,可当夜总归起争执,令父王震怒着离开,改去别的娘娘宫里。 再后来,即便是父王屡屡将她打入冷宫,母族的人来劝过不知多少回,她也绝不顺从。两个人脾气越来越倔,一个故作冷血却偷偷修缮冷宫命人特待,另一个死不屈服。 前世母后亦是如此,今生,她又怎会屈服。有个这个想法,若不是亲眼瞧见那王帐里的人究竟是谁,她今夜绝对无法安睡。 娓娓提起裙子加快步伐赶去,可那帐子门口的守卫却将她拦了下来,“六公主,冒犯了,属下暂时不能让你进去。” “为何不能进?里头住的是谁?是不是良渚皇后?究竟发生了何事?”娓娓抛出一连串问题,在场之人皆无一敢答。 “不知六公主深夜造访,冒犯了公主,真是罪该万死,来人,将对公主不敬的全都拖出去,赐死。” 闻言,方才守着的全都惊恐跪地祈求:“七皇子饶命,七皇子饶命,小人不是故意冒犯公主,实在是得了命令严防死守。” “是我瞧见这帐子出了事,担心影响两国关系,特来瞧瞧帮忙,他们也是恪尽职守。况且,我们卡穆尔勇士节是为了庆祝又过了一载安康年的,不可在此期间开杀戒,还请七皇子见谅。” “是在下考虑不周。”皇子楼俯视着跪成一片的侍卫,横眉竖眼道:“还不多谢公主仁慈。” 侍卫们越是对她连连磕头称谢,娓娓便越是厌恶眼前这只笑面虎。 “不知可否问问这帐子住着的是何人?究竟出了什么事?是否需要卡穆尔帮忙。” “此处是母后的帐子,前些日子舟车劳顿惹了风寒,怕把病气过给父王,便独自居住于此。” 解释完,皇子楼换上凝重的表情,左手负于身后,右拳置于前腹,担忧为难道:“我也是才从篝火夜回来,远远的就瞧见乱糟糟的一团。眼下还不知里头出了什么事,情况如何。母后终是女子,她的寝宫我不便随意进出,可否劳烦公主替我进去瞧瞧?” “自然可以。” 言罢,娓娓立刻快步进了帐子,有了外头的前车之鉴,加之七皇子又是陛下眼前的红人,谁也不敢将她贸然拦住。 靠近内室,娓娓里头医官的声音若隐若现,听不真切,但她能确定听见了什么“中毒”、“八成是不成了” 若不是有奈娅扶着,娓娓被吓得一时无法接受,差点两眼发黑倒下。 连忙来到内室,娓娓控制音量,小声质问道:“皇后究竟是中的什么毒!你就说八成是不成了,你可知若是误判,拿你整个九族来抵都不成!” 面对娓娓愤恨的质问,赵内侍与医官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挡在皇后榻屏风前。 “误判?我们都是良渚的子民,可公主是卡穆尔的公主,却跑来关心我们的皇后,这种事,不论是谁,恐怕都会觉得不安好心的人是公主吧?” 赵内侍上前一步,佝腰颔首道:“皇后今夜不便待客,公主,请吧。” “我不走!” “若公主执意如此叨扰皇后,那奴便只能拼死告到陛下与卡穆尔王那儿去了。谋害一国皇后,其罪当诛,若涉及到了两国关系,卡穆尔王究竟会如何选择呢,公主?” “你想诬陷我?”娓娓当即从奈娅腰间抽出两把软长刀,待赵内侍与医官再反应过来时,长刀已然架在他们脖子上了。 “奈娅,替我。” 手把手将长刀交换到奈娅手上,娓娓绕开两人,径直来到母后床侧。 她不会医术,但能确定她中毒,眼下她呼吸越来越弱,娓娓只能将大医官给她的护心脉暂缓毒素流转的药丸喂她服下。 幸好,母后服下后,呼吸渐渐平稳了些许。见此,医官与赵内侍这才稳下心来交底。 “我与赵内侍都是娘娘自入宫时的心腹,又怎会害她,方才只是防备公主您,没想到您是真的来救娘娘的,得罪了” “无妨,医官,娘娘这毒…究竟如何?” “娘娘这毒,实在罕见。这毒性发作晚又来势急,这脉像虚弱无力且杂乱,我实在…无能为力。” “毒性发作晚又来势急…毒性发作晚又…慢着,皇后呼吸是否极其微弱长喘,毒发时浑身钻心的疼,霎时便可令人痛晕。” 听完娓娓的描述,赵内侍震惊极了,“对对对,与公主说的一模一样,公主可是知晓能救皇后娘娘的法子?” “嗯嗯,此毒应该是我们草原独有的花,渡鸦藤,此花外形似乌鸦,色紫,花瓣可食花藤根却不可食。若采来大量根,提炼成花汁,加在食物水里,银针试不出来。” 沉思片刻,娓娓面色凝重,又道:“有人故意毒害皇后!也想嫁祸了卡穆尔。渡鸦藤毒死过太多人后,阿耶便命人将整个草原留存的渡鸦藤彻底清除了。此事万不能张扬,对外还是称危,待娘娘醒过来再做打算。” “那有什么法子可解?” “有,当年大医官为以最快最牢的法子传遍解毒方,便将方子编成了首词曲,卡穆尔几乎人人都会唱,我写给你。” 娓娓将脑中所牢记的词曲反复默写了几遍,直到她与奈娅的都一模一样,才敢放心交给医官,“还请医官回去后开些吊命的药方瞒过去,赵内侍日后要多加小心,亲自熬药,确定是我写的方子,且无毒,才能拿给皇后喝。” “尔等定当牢记,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不必谢,对了,我碰见了七皇子,他称自己是外男,不便出入皇后帐,特托我来看看情况。待会敷衍他,我们需得统一口径。” 赵内侍冷哼道:“呸!惺惺作态,他不是巴不得皇后娘娘去死吗?这下娘娘中毒了,他自该含笑九泉了。” 第10章 归位 闻言,娓娓警惕防备着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提醒道:“赵内侍说话可得慎重。” “想必公主也听外界传闻了些闲言碎语,说咱们皇后病重,全凭着对十三公主的思念吊着一口气活到现在。除了皇后,宫中最得宠的便是萧贵妃与湘嫔,按照位份,加之七皇子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成了陛下眼前的红人,若皇后娘娘有朝一日不幸…陛下不再新娶,那最有可能上位的便是他们母子了。” “后宫妃子,即便是安分守己的,面对荣华富贵地位尊崇,也定然幻想过成为国母,若依此贸然断定,是否草率了些?” “奴并非擅自揣测,近年来皇后娘娘身子越发虚弱,时常病倒。虽后宫权仍旧在皇后娘娘手中把控着,可娘娘自个儿不在意啊,后宫妃嫔何其多,哪能井水不犯河水一点儿事都不出啊,陛下便派了萧贵妃与淑贵妃协理后宫。自萧贵妃手中有了些许权利便日渐嚣张跋扈了起来,到了后头,陛下与皇后大吵,正在气头上,可那萧贵妃就已经心急到了当众离间帝后的地步,可陛下偏偏不吃她那一套,反而将其责骂,她便更厌皇后娘娘了。背地里,萧贵妃也曾给皇后娘娘下过毒,而毒药的来源,就是七皇子。” 娓娓听得越发生气心疼,可越是在意就越不能表现出来,强忍着怒气娓娓关切道:“竟有此事,她敢毒害国母,陛下莫不是昏了头?竟不处置。” “陛下不知,皇后娘娘发现后,将此事瞒了下来,并未宣扬。可依奴看,皇后娘娘当初就不该如此心善,纵容小人得寸进尺。满宫谁不知萧贵妃对后位虎视眈眈,巴不得娘娘出事。” “那劳烦内侍仔细想想,近些日子,皇后娘娘饮食中最有可能被下毒的机会,尤其是到达卡穆尔草原附近的日子。” 赵内侍紧蹙额眉,仔细将近日皇后娘娘的日常回忆,倒还真让他抓着了可疑之处。 “皇后娘娘拖着病躯长途跋涉来到卡穆尔草原,路上受了颇多罪,每每吃下些吃食,都在马车颠簸后吐了出来。途经虞州,皇后娘娘竟主动提出想吃草团糕,就在马车上提了一嘴,不出一个时辰,七皇子便亲自呈了上来。只有那草团糕,娘娘吃了并未不爽利,也未吐出来,反而睡眠也更加安稳了起来。娘娘说那草团糕与她记忆中的味道有些不对,想着十年过去,换配方也是常事,再说那草团糕即使味道不同,也别有滋味。娘娘爱吃,他便连着日日送,说是尽孝。” “那草团子,是皇后娘娘独有,还是陛下与娘娘都有。” “第一份只有一个食盒的量,见皇后娘娘多吃了两块,陛下便将分给他的那份儿又差人送了来,说给娘娘备着。此后,七皇子再送来便买得多了些,陛下娘娘都有。” “但陛下吃了却没事,唯有娘娘今夜到了卡穆尔便毒发了是吗?这就怪了,七皇子送来的草团糕可还有?” “昨日送来的还剩了些,只有几块了。陛下身边的赵内侍过来要剩的,我想着皇后娘娘近日只能吃下这个不吐,就谎称吃完了,没给。” 帝王食不过三,断然不会将自己的喜好轻易暴露,更别说叫赵内侍亲自来讨要皇后娘娘处剩下的草团糕。 娓娓疑问道:“可是陛下不是宁愿自己不吃,也要全部留给皇后娘娘吗?况且,除了第一次,七皇子不是都送的一人一份吗?” “是的,从来都是两处一样的。听赵内侍说,好像是新来的婢女做事毛毛躁躁,奉茶时没端稳,正好打倒在食盒上,茶水漏了下去,糕点也就吃不了了,这才来讨一两块。” 闻言,娓娓疑问烟消云散,“御前奉茶都是御用内侍去,怎会让一个新来的婢女去奉茶?又刚刚好,不偏不倚落在草团糕的食盒上。” 经娓娓稍稍提点,赵内侍瞬间心领神会,惊呼道:“所以,陛下身边有…” “公公只管如实说给娘娘听便是,她定能明白这里头的门道。”娓娓并未再多说半个字下结论,转言道:“劳烦公公将剩下的给我,我好带去给大医官验验,看那渡鸦藤是否下在了糕点中。” 闻言,赵内侍立刻将藏着的食盒拿了出来,随又不免担心道:“七皇子日日都是拿着这个食盒送来的,若公主走时,他还守在那外头等,那这食盒不就被认出来了吗?” “他一定会守在帐外等我,也一定会认出这食盒来,可我就是要让他亲眼瞧见这个食盒被我提走了。” 将食盒递给奈娅,娓娓特地将食盒上刻画的有牡丹的那一面清晰地露了出来。 “我不便久留,容易引人生疑,皇后娘娘便要托赵内侍仔细照顾了。我们四人定要统一口径,不可有偏差,皇后娘娘只是舟车劳顿身子虚,加重了风寒,才病倒了。” 随即娓娓又对医官叮嘱道:“切记立刻上报,说皇后娘娘受的风寒严重,容易惹人,过病气,让陛下立刻封锁帐子,不可令人出入,以免过染给旁的贵人,您可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明白,在下立刻修书上表。” 刚迈出皇后帐,七皇子便立刻迎了上来,难免愁容,连忙问道:“母后如何了?可还好?” 娓娓连连退后几步,与他刻意保持距离道:“医官说皇后娘娘风寒严重了,容易过惹给旁人,不可在里头久待。我方才在皇后娘娘的内室中待了许久,就怕万一被惹上,又传给七皇子就麻烦了,你还是离我远些才好。” “给公主添麻烦了,我倒无妨,只盼公主不要染上才好。” 知晓了他母子二人曾给母后下过毒,娓娓再无法耐着性子与他废话,“天色已晚,我先行告辞。如今草原住着各国贵客,这进进出出的人许多,还望七皇子费心,莫叫大家都病倒了。” 言罢,娓娓不等他作答,自顾行礼转身便要离开,可他竟不死心道:“应当的应当的,我送送公主。” 奈娅将他拦住制止道:“天色已晚,七皇子身为外男,还是别送我们公主才好。” 而就是随着奈娅这毫不客气地转身拒绝制止的动作,那荷花食盒瞬间便抓住了他的视线。 “是我考虑不周,只全心全意想着怕公主天黑危险,全然忘了另一头。”七皇子自觉失礼,连连称歉。 待他瞥见奈娅手中的食盒后,语气犹豫,思虑道:“这食盒…” “这食盒是皇后娘娘赏赐的,闲聊时提及我虽未出过远门,连最近的虞州城都未如涉足过,不过阿兄们回时给我来过几回草团糕,距离上回吃已是前几年了。谁知,皇后娘娘竟也爱吃,房中还剩了几个未动过,惹了风寒尝不出味道,又没什么胃口,便全赏赐给了我。” 娓娓一番话下来,七皇子似茅塞顿开,立即变脸道:“原是如此,我就说瞧着这食盒有些眼熟。” 七皇子话音未落,他再次变脸,神情苦涩,感叹:“看来母后是当真与公主投缘,寻了这些年,母后身子都熬坏了。说句不该说的,若六公主您真…” 娓娓打断道:“既是不该说的,七皇子更应当慎言才是,告辞。”言罢,娓娓立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从良渚营地离去,娓娓敛去笑意,神色凝重的加快脚步朝自己的营帐跑去。 奈娅在后头追得满头大汗,不停擦拭额间细汗。直到双腿发软,这才不断犹豫,百般措辞委婉提醒道:“公主慢着点,这草露深重的,仔细再摔着。” 回到帐中,娓娓以最快的速度洗漱更衣完毕,吹烛上榻。 刚躺下,脑中便满是对萧氏母子的憎恨,暗下决心,无论如何,她都得回到良渚,替母报仇。 自今夜酒足饭饱辞别时,她便早已犯了困,现下又忙活了许久,身子早已疲倦困顿不已,眼皮打架,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强撑,现下都等了足足快有一个半时辰,也毫无动静。 守于床边跪候的奈娅见她如此,压低声音提醒道:“公主,你都困成这样了,要不先睡吧会儿吧,再有一个时辰天该蒙蒙亮了,想必今夜该是等不着了。明日公主还得滴血,若休息再休息不好,身子该亏了,奈娅替你听着动静。” “我还能撑,待会儿趁着你们换值时,替我悄悄取些冰酪来。” “不行,公主,夜里贪冰酪,会惹风寒的。” 一听风寒,娓娓来了兴,“风寒好啊,如此一来,良渚皇后的风寒症便坐实了。” “公主!眼下还未滴血认亲,良渚皇后是否为您生身母后,还尚且不知呢,您何必为她做到这个份儿上。” “我当真是对你太无规矩了些…嘘!” 娓娓立刻噤声,手指着那隐约传来脚步声的方位,奈娅心领神会,两人各自归位装睡。 随着屋外那脚步声逼近,两人皆不动声色地缓缓伸入被中,握着腰间的软剑长鞭。 第11章 刺客 待贼人摸索着进门,娓娓微眯着眼观察着贼人的动向。此刻帐中未点一盏烛火,一片漆黑,只得一点月光透过帐子照明,却也几乎看不清脚下。 当他摸索到屋中央,借着屋顶那片透光布映射下来的微微月光,透过事先预留的帐幔上的纱洞,娓娓依稀瞧见这贼人身材高大,背部宽厚,手握长剑,似是男人,小心翼翼地在屋中摸索。 他并未靠近过她的帐幔,只在屋中摸索着,像似求财不害命者,更加让娓娓确定了这人就是冲着食盒来的。 许是迟迟未找到自己所寻的目标,这贼人翻找的动作、速度都愈发急切杂乱了起来。直至遍寻寝帐后,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她的床榻。 贼人小心翼翼地越过睡在榻前地铺上守夜的奈娅,娓娓将双眼全然闭上,被中握着腰间软剑的手收紧。 当帐幔被他撩起的那刻,身手敏捷的奈娅拔出软剑划过他的两只小腿。趁刺客转身逃跑的刹那,娓娓立刻起身划破他的后背。 可即便是被她在后背划破长长的一条伤口,这贼人也只是出手挡,并未对她出手一次。 而面对奈娅就不同了,这贼人处处下死手,几乎每一招都用尽了全力,若非他双腿被砍伤,行动不便,保不齐奈娅真的会出事。 “来人啊!有刺客!” 见娓娓出声呼救,那贼人立刻划破帐布逃走。 “奈娅!别追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奈娅摇头道:“公主你呢?可有伤到?” 帐外守卫隔着门处那扇屏风,急切问道:“公主可有受伤?属下已立即派人前去追拿刺客,属下失职,请公主责罚。” “我无事,刺客背部、双腿小腿处皆被奈娅的软剑划伤,追拿时带上火把仔细查看,顺着血迹方向找,务必抓到刺客。各帐加派侍卫把守,派人通知草原王及各位王子刺客来意不明,包括各国使者。” “是。” 奈娅不解,小声提醒道:“ 公主,那刺客多半就是良渚国七皇子的人,您为何还…” “就是要将我今夜遇刺之事闹大,最好叫整个草原的人都知晓,特别是他。虽然种种迹象都表明那刺客多半就是他的人,但如今草原上聚集着各国使者及国君后主,正是多事之秋时,有太多种可能。事关良渚皇后性命,刺客身份必须确定。” “可是公主您想想,若刺客不是为了荷花食盒而来,那也该去刺杀国君后主,或是王子皇子们,又为何要到您一个公主帐中呢?况且我们刚才打斗之时,那刺客全然不敢伤害您,以防守为主,面对我时又招招致命,并不是冲着您性命而来,又四处翻找,不是他的人还能是谁的?难不成还是个劫财的蠢货?” “此次勇士节,黎宿早在周围布下重重把守,他杀不了你,定也无法从黎宿的精锐手里逃脱。放心吧,我的奈娅,睡吧睡吧,困死了。” 说完,娓娓就美滋滋地躺进了被窝,盖好后,还不忘道:“好奈娅,给你放一日休,回去补觉,睡好再来。” “多谢公主,可万一那刺客再回来呢?奈娅还是就守在此等换值吧。” 奈娅比她年长些,她被收养时就跟着伺候她了,生性纯良聪慧,擅武。她的品行忠心,娓娓再清楚不过,彼此真诚相待,所以她往往对奈娅很耐心,也会安抚她的担忧,必要时,也会利用些女儿家的心事。 “无论他目的是什么,他都不可能再进得了我这帐子,安心睡。外头,想让我活命的可不止草原,自有人去忙碌。况且,黎宿阿兄在,就不会有事了。” 见奈娅有些动摇,娓娓转移话题乘胜追击道:“听黎宿说,今年勇士节有个叫朗萨闍的年轻人格外勇猛,我记得送你狼牙项链的那个少年名讳里好像也有个朗字...” “名字里有朗字的少年多得是,重名吧。耽搁这么久,公主该睡了。” “是不是重名,叫黎宿带来瞧瞧,问问,不就知道了?女子都是要嫁人的,我的婚事不能由我做主,可你的婚事可以。我知道你喜欢那个送你狼牙的少年,倘若这个同名的朗萨闍就是他,只要你愿意,我会将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奈娅的脸迅速红了起来,羞恼道:“公主惯会打趣我,嫁人有什么好?奈娅就想一辈子跟着公主。我与朗萨闍也不过幼时同玩过,说过几句话,可如今也是好些年未曾见过了,有什么好喜欢的,早就淡了。” “既淡了,那狼牙为何还被你戴着,捂得严严实实的,也不觉压在领子下硌得慌。” 被道破心事,奈娅垂眸道:“奈娅就想跟一辈子伺候公主,没有嫁人的打算。天都快亮完了,公主快些睡吧,多谢公主体恤,奈娅告退。” 娓娓没再打趣她,看向她清瘦高挑的背影,娓娓内心开始为她所盘算。 她的确是为了让奈娅自愿离开帐子回去休息才提起朗萨闍,可也是真心希望将她所得圆满。南诏水深,若此生胥南珩出意外,她仍旧会随之而去,她不能带着奈娅。 不到三个时辰,娓娓就从睡梦中醒来,整个脑袋昏昏沉沉,眼皮重得难以睁开,胸闷想吐,几经翻转也再难入眠,便也就干脆放弃了入睡。 行至桌前,只见一只装满水的大碗中凉镇着一只精美的天青瓷坛,还有一封信。 对于昨夜刺客一事,光是见这满满一页纸都在诉说着黎宿的问候自责,而后头两页都在写送她的小吃食的制作过程及来源,让她安心吃。 揭开瓷坛盖子,一阵浓郁的奶香味扑鼻而来,以长柄银勺探入坛底,随意轻舀一勺,多余的奶汁流下,几个清透碧绿的小尖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娓娓将勺子里的奶汁悉数避出,几个透光的碧绿方块映入眼帘,再看向黎宿信中画的小方块,倒是画得传神。 黎宿说这是中原特定地域独有的一种植物,经过揉搓等工序可制作成解暑小食。他将此带回后多加研究,加入了卡穆尔的甜草根的汁水。 放入口中,清凉软滑,草清味的融入将奶香变得清新独特,方才困意带来的烦闷难受被化去不少。 刚盛出一碗,娓娓就无意瞥见那层层垂地的纱幔外有个人影走来走去,看那模糊的身影,倒是有些像阿耶。 “屋外是何人?” “娓娓!是阿耶,你起了吗?若起了更衣好,出来让阿耶瞧瞧你。听闻昨夜刺客,阿耶担心得一夜未敢阖眼,黎宿那小子说你并未受伤,但阿耶得亲自瞧见你活蹦乱跳的才放心。”阿耶语气激动担忧道。 “阿耶不必担心,黎宿所言非虚,昨夜幸亏有奈娅拼死保护儿臣,刺客连儿臣的床边都未曾靠近过半步。来人!更衣梳洗。阿耶你坐,稍等我片刻,很快。” “不急不急,女儿家装扮是场精细活儿,你慢慢弄。阿耶听见了你声音,这心里这块大石头啊,才算是落了地哟,吓死阿耶了。” 快速梳洗好后,娓娓用胭脂妆粉将憔悴和黑眼圈尽力遮盖,摸上些淡淡口脂,瞧着气色顶好,才掀开纱幔走出。 娓娓在阿耶跟前转着圈道:“阿耶这下放心了吧,昨夜就是耽误了瞌睡,才睡到现在让阿耶担忧了。” “今日天气好,是该多睡睡的好时候。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啊。” 娓娓严肃叮嘱道:“那刺客来意不明,近日阿耶也需得多加小心才好。对了,昨夜从篝火夜回来后,儿臣突然遇上良渚的王帐突发情况,七皇子请儿臣帮忙去瞧皇后情况,医官告知良渚皇后风寒严重,容易惹人,过病气。近来阿耶最好都不要与外人多接触,我昨夜不知情的情况下进了王帐,不知自己有没有被感染,阿耶也最好不要在儿臣这儿待久了。” “医官!立即传医官为公主诊脉!”阿耶蹙眉肃目道:“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早说?昨夜回来可传医官瞧了?就算现在没有症状,也该喝些风寒药预防着!今早,良渚使者倒是来提醒过防范,但,对你进入了王帐却只字不提,好你个良渚!早知,我昨日就该配合南诏温王将良渚赶出草原才是!就非得指着我的女儿嚯嚯,我非找他们算账不可!” 阿耶气得吹胡子瞪眼,攥紧的拳头愤恨地砸在桌上。许是怕吓到她,重重抬起的手随又轻轻落下。 “好了阿耶,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事情已然发生,好再未到最坏的地步,多加预防便是了。几国都在,关键时刻,可不能先发了怒,让旁人有煽风点火的空子可钻。医官来瞧了,我吃两贴预防药便好。阿耶快离开此,回王帐,整个草原都依靠着您的时候,您可不能感染风寒。” 阿耶有些不放心,思虑再三,也不得不点头道:“我已命人将黎宿的帐子搬到你帐旁,有他在,阿耶放心。” 第12章 求娶 “不必!阿耶!”面对阿耶狐疑的模样,娓娓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搬帐子多麻烦,况且风寒惹了阿兄也不好,阿兄要职在身不可耽误,就不劳烦阿兄了。” “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 不好的念头涌上心间,娓娓连忙出帐查看,只见帐门前那块空地赫然出现了一个帐子,布局奇怪,与她门对门。 风一吹,两帐的毡帘便轻轻晃着,像两道隔不开的屏障。 “昨夜听闻你遇刺,阿耶就提了句让黎宿搬来保护你,他就立即开始着手搬帐,可谓效率十足。虽男女之间是要保持距离,分别而住,但黎宿又无妨,某种意义来说,也是他把你养大的。特殊时期,又是分帐而眠,外人说不上什么,无妨。” “阿耶!你还想着促成我跟…是不是!” 远处,马鸣蹄急的声响打断了二人对话。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嗒嗒”的马蹄声,急促得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 父女俩同时抬眼望去,晨雾还未散尽的草原上,一道玄色身影正策马狂奔,铠甲上沾着的晨露在阳光下闪着碎光,披风被风掀起,像一只展翅的黑鹰。 黎宿从马背上跃下,靴底踏在草地上溅起细碎的草屑,他几步就奔到娓娓面前,眉头拧成了川字,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焦急:“怎么样?身子可有不舒服的地方?可有受伤?可有磕碰破皮?可有受惊吓?” “没有没有,都没有,阿耶也确认过了,活蹦乱跳,精神十足。阿兄只管放心做你的大事去,不必担忧我。” 为了将黎宿也暂时唬走,娓娓又将昨夜之事草草讲了一遍。 “所以,阿兄快些离开,切莫靠我这帐子近了,以免被我传染。”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佩剑,黎宿眼神沉了沉:“竟有如何巧合之事?这风寒就偏偏到卡穆尔草原开始严重了?又偏偏轮到你经过时发病寻医官,那七皇子不去找侍女,非托你帮忙进去瞧良渚皇后?我瞧着,良渚这戏台子是越摆越宽了。” 不知,但医官诊断,良渚皇后确实是风寒,好像说是原本就身子弱,多病,一路上舟车劳顿的,风寒就加重了。”阿耶收了笑意,语气凝重起来。“良渚此番的确有引人怀疑的动机,但宁可错杀不可漏放,还是得防范些,咱们自己的人可不能受风寒所影响。” “他们自己的医官,想怎么说还不是随他们的心意。”黎宿话锋一转,目光又落回娓娓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可叫医官过来给你瞧了?” “阿耶叫了,还未到。阿兄先送阿耶回王帐吧,医官诊断后,我定派人送结果来好叫阿耶阿兄放心。”说话间,娓娓视线紧随黎宿,与之对视,递上眼神暗示。 “娓娓言之有理,阿耶,儿臣护送您回王帐吧。关于军中事务,也急需向您禀报。”黎宿立刻接话,顺势扶上阿耶的手臂。 阿耶点头,却还是转身叮嘱了又叮嘱,语气里满是牵挂:“诊断后切记第一时间报平安,即便身子无碍,也最好让大医官给你开些预防风寒的药。眼下尚未追拿到刺客,平日定要多加小心,情况不对,立刻报信。” “娓娓定将阿耶的叮嘱铭记于心,放心吧阿耶,阿耶也快回去吧。” “好好好,黎宿,走吧。” 目送阿耶与黎宿远去,娓娓才放心回到帐中。侧卧于铺着软垫的榻上,指尖轻轻划过榻边绣着的波斯菊纹样,又挥了挥手,让帐内的侍从都退到帐外候着,帐内瞬间静了下来,只剩烛火跳动的“噼啪”声,衬得等待格外漫长。 不多时,大医官便提着药箱来了。 他须发皆白,手上的银镯子随着把脉的动作轻轻晃动,刚触到娓娓的手腕,便听她压低了声音,急声问:“如何?做得可稳妥?” “稳妥。” 大医官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他捋着胡须的手顿了顿,眼神里添了几分凝重。 “臣借口是王派臣去查看情况,顺利进去为良渚皇后诊脉。良渚皇后的确是中了渡鸦藤的毒,毒也确实被下在了糕点中,剂量小,是多次食用积累下来的,好在昨夜提前服了解药,如今已过了凶险关头。但……” “但什么?你尽管说便是。”娓娓的指尖微微发凉,下意识攥紧了榻上的锦缎。 “良渚皇后身体亏损严重,还中了别的毒。”大医官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无奈,“那毒素早已侵入脏腑,臣反复诊脉,也没能辨出究竟是何毒,实在无能为力。但观其脉象,那毒应是积年累月而来的。如今她看着尚有精神,不过是靠每日服下的汤药吊着命,看似还有多年光景,实则凶险得很。良渚的医官并未诊出这层,臣就算是在那位内侍跟前,也没敢表露半分。” “既是诊脉象便能得知,何至于无人发现中毒至今?”娓娓的眼神沉了沉,心里已然有了答案,“想必,能上下隐瞒至此,怕是连良渚王也知晓。此事重大,切记不可令第三人知晓,免生事端。你先退下吧。” “臣记下了。”大医官收起药箱,又从里面取出一小碗汤药,“公主身体康健,并未沾染风寒之症,但为保稳妥,还是喝一碗风寒药预防着。臣告退。” 看着大医官离去的背影,娓娓端着那碗温热的汤药,却没立刻喝。帐内的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母后在良渚受苦的模样,像一根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心上,回良渚的决定,这一次,再也没有半分动摇。只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想起前世的种种,心里还是添了几分担忧:重生后的这幅躯体,是否还是母后的亲生血脉?眼下,也只能寄托于良渚七皇子能多些心思了。 刚把汤药喝完,帐外的侍从便传了信来,说南诏温王胥南珩邀她去骑马,还特意提了一句,已经征得卡穆尔王的同意。娓娓眼睛亮了亮,立刻起身换骑装。 银灰色的骑装衬得她腰线纤细,裙摆处绣着的银线在阳光下闪着光,她又随手抓了一把梳子,将长发简单束成马尾,便牵着那匹勇士节赢来的小马驹出了帐。 马棚外,胥南珩正骑着一匹黑马等她。那黑马高大神骏,鬃毛油亮,胥南珩穿着一身墨色骑装,单手控着缰绳,见她过来,眼底便漾开了笑意。 “公主会骑马吗?” 娓娓抓好缰绳,朝他得意一笑,随即便潇洒扬鞭,策马而出。无需多言,行动更能直观展现她的骑术有多精湛。回头看他追了来,娓娓加快了策马的速度,若非骑的是匹小马,娓娓还能更快。 肆意的风掠过她的发,衣袂飘飘,风瞬间灌进衣领,草原特有的青草味道裹挟晨露浸湿的泥土味道扑面而来,这个味道在娓娓心中就好似代表着她热爱的自由。 而这自由的味道,很快就要闻不到了。她细嗅这芳香,想要将它牢牢记住。 胥南珩很快便追上她,同她并肩而行。与他相视一笑,娓娓再次加快了速度,他紧跟而来。娓娓控制着缰绳肆意飞奔在这片她热爱的草原上,她以这种方式宣泄着她的情绪。 直到有些疲惫,娓娓才在河畔处停下。 河水潺潺流过鹅卵石,岸边的芦苇被风吹得沙沙响,她翻身下马,干脆席地而坐,抬头看向也跟着下马的胥南珩,笑问:“我骑术如何?” 公主的骑术令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胥南珩在她身旁坐下,目光落在她被风吹乱的发梢上,又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保持着礼法该有的距离,他的指尖还带着握缰绳的薄茧,此刻正悄悄攥着衣摆。 “我可是得了阿耶的骑术真传。” 娓娓说起阿耶,眼底满是骄傲,仿佛又看到了阿耶带着她在草原上策马的模样。她从马鞍旁取下酒袋,拔开塞子豪饮了一口,又用手绢仔细擦了擦袋口,递到他面前:“尝尝我们草原的烈酒?” 胥南珩接过酒袋喝了一口便递还给她,“是挺烈,不过很过瘾。” 说话间,胥南珩一直观察着娓娓,见她并没有用手绢擦他喝过的袋口便直接对嘴喝了,他心里的把握增加了一分。 临行出门前准备好的说辞在这一刻有些不敢说出口,几度欲言又止,犹豫半晌,开口也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问话,“公主除了喜欢喝烈酒还喜欢喝什么?” “还喜欢喝阿兄做的冰奶茶,温王你呢?” “我喜欢喝南诏的梨花酿。” “哦哦。” 胥南珩尽问些她的喜好,就是不往最关键的问题聊,娓娓都有些着急想自己先提了。在卡穆尔养这些年,早就将她的性子养得直率活泼,可想到前世跟他相处时都是端庄拘谨的公主派头,又怕他不喜欢太过直率的女子,娓娓又把话憋了回去。 直到酒袋空瘪,才听他问:“其实我邀公主骑马,是想问公主关于勇士节夺冠之事。” 她故作不明白,反问:“你想问什么?” 胥南珩拿出他那条黑线虎牙项链和他的私印捧在手心,双膝跪地。 他抬头看向娓娓,眼神里满是赤诚,声音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公主,在下名唤胥南珩,字扶馀,生母淑懿太妃,我长你五岁,无不良嗜好。双亲已故,你若嫁于我,无公婆之忧,可封府别住。我常年征战在外,保不齐哪天就殉国了,待我死后权势地位、钱财宅院仍旧是你的。不说嫁给我有千般万般的好,但日后温王府你为主我为次,我听你号令,绝不纳妾、养外室。只要你点头,我的人,我的一切皆属于你。” 他说着前世求娶她的话,语气姿态甚至比前世还要赤忱认真,紧张得捧着虎牙和私印的手都不禁颤颤发抖。 “我之前做了个梦,我梦见你也是说着这样的话求娶我,也是给了我你的私印和这个虎牙,可我们成婚后没多久你就战死沙场了。” “只是……梦吗?” 胥南珩看向她的眼神中带有求证与期待的意味,娓娓仔细回想着和他在草原的相处,她以玩笑的语气说出真相:“我若说不只是个梦,而是我真真切切这样活过一世,死后重生来找你再续前缘,你相信吗?” “我相信。”胥南珩几乎是立刻就回答了,他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怀疑,只有失而复得的激动。 “在‘我做的那个梦里’,虽然我们成亲没多久我就战死沙场了,可与你相处的每个片刻我都记忆犹新。我护送你去和亲,看你因水土不服舟车劳顿而吐得难受时,我也难受,可我无能为力只能下令放缓前行速度。我在驿站跟你说着与刚才相同的话求娶你,你应下时,我高兴得返程时笑意就未曾止住过。新婚之夜,你明明受母国令要毒杀我,却还是在我喝下前制止了我,并告诉了我酒里有毒,你将你母后留给你的唯一遗物相赠,我受宠若惊。” 娓娓往他身侧挪了挪位置,拉他坐下,她招手示意他靠拢些,才以袖遮掩着嘴,温热的气息拂过胥南珩的耳廓,她低声问道:“你不会也重生了吧?” 第13章 初吻 胥南珩点了点头,“你不会也是…可怎么会?我出征之前,以所有战功求旨,皇兄承诺会封你诰命,保你衣食无忧,尊贵体面一生。你是病了还是?” “我殉情了,服了新婚夜下给你的毒药,跟你合葬。你战死沙场后没多久,南诏再无力又与卡穆尔起战,只好同意卡穆尔的要求让我改嫁卡穆尔王。可我不愿改嫁他人,更不愿再次沦为棋子,像个被交易的物件似的被送来送去,倒不如跟你一起长眠。” “殉情”二字砸在胥南珩心上,滚烫的泪意瞬间漫上眼眶,顺着他紧绷的颧骨滑落,砸在脚边的青草里,晕开一小片湿痕。娓娓往前半步,指腹带着草原风的微凉,轻轻蹭过他的眼尾,将那点湿意拭去。 胥南珩的指节骤然收紧,恨不得立刻将人拥进怀里,可指尖刚触到她的衣袖,又猛地顿住。今生她还未是他的娘子,良渚的礼法、她的名声,半点都不能逾矩。 他喉间发紧,语气里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不自信:“其实,前世的卡穆尔王就是庄舟。庄舟还活着,新婚夜的人头并非是他。若你那时知晓,会愿意改嫁吗?” “我愿意改嫁。”娓娓笑了,眼尾弯成月牙,露出点狡黠的模样,“做阿兄名义上的妻。我可是很惜命的,谁不想活着呢?能和阿兄一起快乐自由的活着,是我困在良渚那宫墙里日日夜夜祈祷能实现的心愿。我不想哄骗你,这就是我的真心话。况且,我们成婚才多久?我若就说我放弃好日子不过,依旧选择殉情,未免太过假了些吧?假得我自己都不信。” 风又吹过来,这次卷着她发间的花香,扑在胥南珩鼻尖。他的心跳快了半拍,声音放得更柔:“那今生你有选择的机会了,庄舟他也很喜欢你,你还愿意…选择与我成亲吗?” 娓娓转头,对远处侯着的随从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背过身去,那些随从都是她从草原带来的亲信,见她眼神便立刻侧身,将视线投向远方的羊群。她又回头看胥南珩,眼波流转间带着点促狭:“你也让你的人转过去。” 胥南珩忙挥手,他身后的暗卫训练有素,转瞬便只剩一道黑色的背影线。草原上顿时只剩他们两人,连风都似放慢了脚步。“你靠近点我跟你说。”娓娓的声音放轻,像羽毛似的搔在他耳边。 胥南珩听话顺从地靠近她,她双手捧起他的脸,亲吻上他的唇。 这触感软得像云端的棉絮,又带着点唇脂的清甜。胥南珩的大脑瞬间空白,心脏像是要撞破胸膛,连手指都僵在身侧,竟忘了该作何反应。直到她的唇离开,草原的凉风拂过他的唇瓣,温热似还未消透。 他唇上任还留有仿佛被她亲吻时感觉,他不禁贪恋地抚摸上自己的唇。 “你怎么傻呆呆的,不就吻了你一下吗?”娓娓看着他呆愣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眼尾的笑意晃得他心口发烫。 意识到失礼,加之被她一说,他一个活了三四十年的大男人害得像个姑娘。脸颊发烫,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垂着头 胥南珩的目光还黏在她的唇上,那抹淡粉像是印在了他的心尖。 加之被她这么一说,他一个两世加起来活了四十来年、在沙场见惯了生死的将军,竟难得地红了耳根,脸颊也泛起热意。 他有些局促地低下头,视线乱瞟,最后竟落在脚边的草上,无意识地伸手薅了一把,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举动荒唐,可偏生控制不住。 “你怎么像没跟女子亲热过的毛头小子似的?不应该啊胥南珩。”娓娓凑得更近,声音里的笑意更浓,“在良渚,皇子一般十几岁时宫里就会派人教习这类事了,难道南诏没有吗?” “南诏也有。”胥南珩的声音低了些,耳尖的红还没褪,“但我除了跟你亲密些,就连其他女子的手,我都没牵过,我十岁起就入军营了。” 他越是窘迫,越是面红耳赤的羞涩,娓娓就越想逗弄他:“我不信。你娶我之前,宫里也没派教习来教你周公之礼?” “真的,我没骗你。”胥南珩急了,抬头看她时,脸颊红得更甚,“成亲前宫里倒是派了人来,我拒绝了,只留下册子翻阅自学。我怕你觉得……觉得我被人用过了……不,不干净,嫌弃我。而且,我也想把第一次亲密留着跟你渡过。” 他说完便立刻垂首,手指攥着草叶,连指节都泛了白。耳尖红得快要滴血,连脖颈都染了层薄红,生怕对上她的目光,他怕她笑话,更怕她看出自己此刻的慌乱。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公主。”他慌忙转移话题,声音都有些发飘。 娓娓看得强忍笑意,她再次捧起他的脸来,他脸颊红晕传来温热驱散她手上的凉意。他头被她抬起的瞬间,他的视线与她四目相对,她莞尔一笑,他又匆忙慌乱地挪开视线,头却没动,任由她捧着。 她再次蜻蜓点水般轻吻了下他的嘴角,他凝望向她的眼眸满是欣喜的惊讶,这次他的视线没有再挪开,她又调戏般的快速轻吻了他两下。 “我这么直接的回答你四次了,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我视庄舟为阿兄,视你为夫君。扶馀?你今生求娶我,是因为我前世是你的娘子,还是因为你或许也有一点点喜欢我?” 双亲去世后就再没人叫他扶馀。听她唤他扶馀,就好像意味着他们之间的亲密又拉近了一步。胥南珩听得浑身酥麻,就像她的吻一样让人欢喜得觉得好不真实。 “前世今生…”察觉自己的声音满是沾染**后的沙哑,他轻咳着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道:“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我求娶公主,都是因为喜欢公主,很喜欢很喜欢公主。或许听起来让人觉得像话本子里老套的情节,但早在前世幼时,在虞州见到公主你时,我就喜欢上公主了。” 她松开捧着他脸颊的手,惊讶问道:“你幼时在虞州见过我?” “嗯,那年公主六岁,我十一岁,驻扎边疆的我与将军扮作商队到虞州。远远瞧见锦衣华服的公主被十几个随从簇拥着,珠钗衣裳皆是岁贡,可想尊贵。公主容貌的确倾城,在人群中像是下凡的仙女一般,我不禁多看了两眼。当你看到那些贫苦人和乞丐时,你的轿撵停了下来,你将身上所有珠钗宝环都卸了下来,命官员拿去换钱救济贫苦人与乞丐,还令其张贴布告银钱花销用处,确保无人敢私吞挪用。你同我见过的听闻过的其他王公贵女全然不同,我喜欢你的善良与慈悲,也不免凡俗心的爱慕你倾城的容貌。后来你被迫和亲南诏,我负责护送你和亲,你出落得更美了,美得叫我轻易挪不开余光。纵使良渚满是你与庄舟那些流言蜚语,你对待他的好,让我钦佩你的善良和勇敢。但幼时的喜欢和长大后见到你短暂相处后的喜欢并不太相同,幼时的喜欢就像哥哥对妹妹的喜欢以及欣赏,长大后的喜欢是男女之情的喜欢。那公主呢,公主喜欢我什么?” 他娓娓道来他的爱意,她听得津津有味,心生欢喜,同时,也很担忧。 她总算明白了那些话本子里相爱的人为什么聊起喜不喜欢对方、因何喜欢对方、有多喜欢对方之类的问题,总是聊得格外劲儿。她现在也好喜欢跟他聊这样的问题啊! “我喜欢你的原因,也有你容貌生得好的原因,就连我阿耶都说你皮相生得好。起初是被你感动,说白了我只是个质子,可你却对我很尊重很坦诚。你跟我说那些求娶我的话时,那样威风凛凛的你坐得笔直,紧张得冒汗。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试探你,你未曾躲避分毫,还说着若公主想要自取便是的话。你当着众人的面给足了我体面,夜里你甚至送来了新的婚服。那晚,我彻夜难眠。喜欢上你,还是在新婚夜。后来知晓你不召回朝惹怒圣颜求娶的我,我就暗自发誓一定要对得起你的心意。除了庄舟和母后,你是这个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从小到大,很多大事我都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只有你,给足了我可以选择的余地,让我可以思考、做主自己的人生。” 听完,胥南珩的内心的第一反应是庆幸,第二反应,则是觉得公主的话怎么听都像是更多出于感动感激,他本身,就占个皮相生得好。若是换个同样皮相好的人,娓娓是不是也会感动感激的喜欢旁人。 她的喜欢还尤为单薄,让他极其没有安全感,如今还多了好些劲敌。 看来…… 他得细细思索思索,如何才能勾引得她更喜欢他…… “胥南珩?” 玉姈蝶内心紧张,莫名慌乱。 他这凝重的表情……是不满意她方才说的喜欢她的理由吗? 第14章 抉择 “抱歉,一时高兴得失了神。我很庆幸能得到公主的喜欢。” “可我在草原长大的这些年,早就和前世你喜欢的那个玉姈蝶性子不太一样了,你会不会相处后就不喜欢我了?” “不会。现在直率坦诚又古灵精怪的公主,我也很喜欢。” 坦诚谈心互表心意后,胥南珩比先前任何时候的他都更嘴甜,她就喜欢这种直白坦诚又坚定选择对方的爱意。 “扶馀,你怎么私下也老是公主公主的叫我?你不觉得这样叫很疏离吗?” “因为娘子今生还未与我拜堂成亲,我怕叫习惯了,外人跟前忘改口。” 第一次听他唤她娘子,娓娓还不习惯,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私下里,我叫你扶馀,你就不能叫我娓娓吗?” “好,都听娓娓的。”说着,他把狼牙和私印都给了她,“今生我早在良渚安插好了我的人,跟南诏无关,仅听我号令,都是身手不凡的暗卫。你若有需,派人到良渚京都天香阁,以我私印可随意号令他们为你办事。” “多谢扶馀,我正好有事要与你商量。若不出意外,以我父王的脾性,多半会顺水推舟缔结你我婚约,毕竟你对他来说是最大的威胁,亦是最想拉拢的人。若真到了缔结婚约之时,你能不能借口我刚回到良渚愿让我与双亲多团聚之类的话,先订婚约,让我晚些时候出嫁?我母后被人多次少量下毒,明明诊脉便可知,却上下欺瞒到她中毒积深至此。我必须要回宫揪出罪魁祸首,找到解药救我母后。” “夫妻之间,不必言谢。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样做。你母后如此境况,想必宫里的医官很难对你有用了,我的军医有个亲传女弟子,平日作为暗卫掩藏在我身侧,其祖上三代曾是南诏宫中御医,医术身手皆了得,定然能帮上忙。她和军医都是我的人,两世都跟随了我多年,跟南诏无关,仅是我人。我只是想帮你,绝不是以此好安插人手进宫,好迫害你的母国。你若愿意,可带着她伪作你的侍女一同入宫。正好解毒治病所需药材你皆可令她出宫去天香阁取,用起来也更放心。娓娓,我绝不会伤害你,你可以放心依靠我,不用万事自己扛。我以亡母之名起誓,今日所言所有半分虚假便叫我不得好死。” 娓娓忙按住他起誓的手,“好了好了,我相信你。那女子什么时候可以给我呀?” “最快今夜到你帐中相见。出来太久了,该送你回去了。算算时辰,用过饭你就该滴血认亲了。” “扶馀,其实,我有些担心这具身体跟母后是否还有血缘,毕竟这一世很多人、事都跟前世不同。” 胥南珩转身牵马,缰绳在他指间绕了半圈,夕阳的金辉落在他挺直的背脊上,将影子拉得很长。他把缰绳递到她手中时,刻意压低了声音,气息拂过她耳尖:“不必担忧,就算你不是,良渚也会想尽办法使手段让滴血认亲的结果为是的,尤其是你那七皇兄。” “我知道,但我就怕七皇兄灵机一动开始犯蠢。”娓娓接过缰绳,指尖触到粗糙的绳结,她跨上马背时,胥南珩还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的暖意透过衣料传过来。她攥着缰绳,慢悠悠地驱策着小马往回走,暮云卷着残霞,落在身后的草原上,像铺了层碎金。 帐内的铜灯燃着暖黄的光,映得案上的金丝楠木制的藏宝匣泛着温润的包浆,这是黎宿当年特意寻来给她的,边角早被她摩挲得光滑。 娓娓打开锁,将胥南珩给的虎牙和私印分别用绢布包好。指尖捏着虎牙时,能摸到牙尖被磨得圆润的弧度。 锁好木匣,她抱着想了想,又把虎牙项链取出来,银链绕到颈后时,冰凉的金属贴住肌肤,虎牙坠子沉沉地落进衣襟,正好压在心口。 双手隔着衣料摸了摸凸起的虎牙,她忍不住傻笑两声,指尖戳了戳那处,忽然想起奈娅总把狼牙项链攥在手里的模样。 可不就跟那丫头的少女心事一样么?这么想着,娓娓转身就往黎宿的帐子去。 黎宿的帐里还摊着兵书,他坐在案前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凉透的茶盏边缘,连娓娓靴底蹭过毡毯的轻响都没听见。直到她走近几步,轻声唤他,他才猛地回神,眼底的怔忪还未散去:“阿兄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 “娓娓,阿兄问你个问题。假设,必须让你二选一,你会怎么选?一、成全阿兄现在的心意,哪怕阿兄很有可能会因此过得不好。二、次要考虑阿兄现在的心意,但阿兄会因此不高兴,甚至可能会怪你。优先考虑以最稳妥的法子,尽可能让阿兄未来过得平安顺遂为主。” “让阿兄烦恼的二选一,是因为我滴血认亲的事吗?” “不是,虽然我也烦恼你滴血认亲的事。” 思索片刻,黎宿撒谎道:“是关于吉喆的一点小事。这样,娓娓就代入自己和阿兄,现在娓娓是阿兄,刚才问话里的阿兄是娓娓,你会如何选择?” 娓娓试着代入了下,慎重思索后,她又问:“阿兄就不能跟娓娓说明厉害关系,让娓娓自己选择吗?” “倘若阿兄说了,娓娓也还是会坚持己见呢?那阿兄就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娓娓走向去过诸多不安定的日子吗?” “人就活一世,自己选择的,打掉牙也得活血吞。况且未来还未发生,一切都是还是可能的猜想,娓娓现在的选择未必就是阿兄现在猜想可能的不安定。况且就算娓娓日后会过上不安定的日子,以阿兄的性子,只会给娓娓兜底,不会眼睁睁看着坐视不管。吉喆阿兄到底遇上什么事了?让你担忧发愁成这样?” “可若是我已经看过一回那不好的结局了呢?”黎宿几乎是脱口而出,话音刚落,指节就猛地攥紧了袖口,布料皱起几道深痕,语气里的恐惧怒意像被戳破的水泡,泄出底下藏不住的惶然。 娓娓见状,掌心轻轻覆上他绷紧的臂膀,能摸到他皮下微微颤抖的肌肉。她刚想开口安抚,黎宿却忽然回头,眼底的不安被快速敛藏,只余下疲惫,还勉强扯出点笑意:“没什么大事,阿兄会处理好的,就不说出来让娓娓跟着一起担忧发愁了。娓娓只需要每天玩得开心快乐就好。” “可是阿兄担忧发愁,娓娓就没办法玩得开心快乐。”娓娓的指尖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像小时候他哄她那样。 “等阿兄确实处理不好了,再来请求娓娓的援助,好吗?”黎宿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在帐外,“饭点不说烦忧事。听说你刚和南诏温王去骑马了才回来耽搁了午饭,阿兄也正好还没吃,就在这儿跟阿兄一起吃吧。” 说着,他立刻扬声唤内侍,让把事先留好、一直温着的饭菜端来。 “好。对了,我来找阿兄是有件小事需要阿兄帮忙。你之前跟我说勇士节有个年轻勇士格外勇猛,叫朗萨闍,你帮我暗中打听打听他是否是个可堪托付的好儿郎。” “你帮奈娅打听的?” “你怎么知道?不过,奈娅她并不知道我在打听。” “草原上就没有你阿兄我不知道的事。知道你跟奈娅好得胜似姐妹,你必然会操心奈娅的婚事。阿兄发现他俩互相都有意思后,早就打听清楚了。朗萨闍是个可堪托付的好儿朗,他勇猛果敢,能吃苦,心眼好,人也单纯,我们一起喝过酒,酒品也不错。他是独子,他阿耶阿母生他生得早,如今也都年轻能干,养了百余头羊,家境也还算富庶,是淳朴且好相处的人家。且,以朗萨闍现在的能力本事来看,将来必然能做个统领,奈娅若是与他喜结连理,日子不会差。” “阿兄怎么发现他们互相有意思的?” “我军中不是向来有个规矩吗?只要立了军功,无论军功大小,都可以跟我讨赏,只要能办,我都会满足,满足不了我就赏财宝牛羊之类的。朗萨闍就立过一次军功,他献计打了胜仗,他跟我讨的赏是帮忙找奈娅。他说奈娅是他小时候的玩伴,可惜奈娅被她那赌鬼阿耶卖了还账,他和家人多番打听,得知奈娅被几经转手卖入王宫做侍女了,具体是的做什么,分到了哪里,他就打听不出来了。后来我就安排了她俩休沐时相见了一面,朗萨闍见完她,向我表达感谢时,认真严肃的问我,若他有朝一日能立下头等军功,能不能赏赐奈娅自由身。我问他是不是喜欢奈娅,他说小时候奈娅说长大后就嫁给他,他就一直认定奈娅,长大相见,就更喜欢奈娅了。若是长大后的奈娅不喜欢他,不愿意嫁给他了,也没关系,那他就当继续她阿兄、玩伴就行。至于奈娅,狼牙项链不离身,就能证明她对朗萨闍也有心。何况,他俩坐下看对方时,眼底的羞涩喜意,还有那扭捏的模样,就能说明问题了。” 第15章 破谋 “他俩休沐相见的事,奈娅那丫头都没跟我说,阿兄你也不跟我说,感情你俩都瞒着我。” “奈娅请求我不要告诉你的,她说她就想一辈子伺候你,若是被你知晓,你必然会成全她的心意。阿兄和奈娅都不是有心瞒着你的,来,吃饭吃饭,下午还得滴血认亲,这个虫草炖老母鸡是我特意做给你补补的。” 黎宿将鸡腿夹出,用筷子替她把鸡皮剥干净,才夹到她碗中。 娓娓把另一个鸡腿夹到黎宿碗中,放下筷子,她捏着自己肚子上近来发胖的肉道:“就只是滴一滴血而已啊,阿兄。你瞧瞧我最近肚子胖出来的这层肉,我腰都粗了一圈了,真的不能再补了。” “贴秋膘,冬不寒。” “哪有公主贴一身秋膘的?入冬还远着呢。” “谁说没有?我们卡穆尔的公主都贴秋膘。” 听黎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完,她无语道:“卡穆尔就我一个公主。” 黎宿突然伤感起来,望着那盆虫草炖鸡泪眼花花,娓娓不解地偏头对上他眼眸,两行清泪就滑落他的脸庞,他伤感道:“入了冬,也不知道阿兄还在不在你身边给你煮奶茶,烤鸡烤羊烤兔子烤肉干。好不容易今年贴了这么点秋膘…你就要…” 黎宿“呜”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也不管帐子里的内侍还在不在,越想越伤心。 娓娓见状连忙遣散帐中内侍。 “阿兄不是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吗!你看着鸡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抢你饭吃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得如雪莲一般,你若是去了良渚,受委屈怎么办?若是良渚宫里的欺负你怎么办?我一想到你去了良渚,被关在那宫墙里头被规束着,想多吃些什么都要遵循着事不过三的规矩,想做些自由随心的事,就更别提了。若良渚王再趁势把你嫁给那个胥南珩,他常年镇守边关,你若跟他去,边关苦寒,你哪里受得了那个苦?你若不跟他去,独守空府,他都不在身侧,都没办法护着你。若是他战死沙场,你又怎么办?” “这不是还没滴血认亲吗?阿兄怎的就想这么多了?” “我是你阿兄,我不替你多想想,替谁想?”黎宿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哭腔。 “是是是,我的阿兄最好了,擦擦眼泪。” 娓娓身上带的手绢刚给胥南珩擦过泪,用过的不好再给阿兄用,手边也没个干净的,娓娓索性用手给他抹泪。 “那些都只是阿兄的猜想担忧,那些不好的事都没有发生。别哭了,我知道阿兄不舍得我受委屈,快吃饭,滴血认亲的时辰就快到了,万一我不是良渚丢失的十三公主呢?” “别哄我了,我知道你就是。” 黎宿斩钉截铁的语气,让娓娓脑中一闪而过黎宿是否也重生了的怀疑。“阿兄此话从何说起?” “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能猜出你看向良渚皇后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黎宿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平复好情绪,问:“阿兄能问问娓娓喜欢胥南珩什么吗?” 娓娓无法告诉阿兄真实原因,毕竟在他眼里,自己才跟胥南珩相识几日,也无过多交集能互相了解。娓娓只能随意找些浅显的理由回答他,“喜欢他长得好看。” “就这个?” “嗯,就这个。” 闻言,黎宿眼底的阴霾像是被风吹散了些,他指尖在膝上轻轻一叩,神色沉了沉,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帐内的铜灯依旧暖亮,鸡汤的香气漫在空气里,可谁都没再说话,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轻响,衬得帐外的风声愈发清晰,滴血认亲的时辰,越来越近了。 认亲的帐子就搭在草原缓坡上,帐外是漫过脚踝的青茅,风一吹就卷着草屑贴在毡帘上,帐内却燃着两盆炭火,暖得能闻见羊毛毡子晒过太阳的淡香。 良渚皇后坐在铺着鹿皮垫的矮榻上,宽大的锦袍裹着她单薄的身子,指尖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连呼吸都沉中带喘。 她咳了两声,帕子上便沾了点淡红,却飞快攥紧帕子藏进袖中,目光死死黏着案前的娓娓,像要把这十几年的空缺都看回来。 良渚王倚在主位,玉扳指漫不经心地叩着案几,视线扫过娓娓时,带着审视算计,掠过黎宿与胥南珩时,又飞快藏起眼底的筹谋。 在场者,心中皆有一把打得又快又响的算盘,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披着虚伪伪善的人皮坐在权利位的中心,静观其变。 内侍端着认亲器物进来时,脚步都带着颤。银碗泛着冷光,青瓷瓶里的泉水清透,他刚要将东西摆上案,就被娓娓伸手拦住。 “先别急着放。”她指尖轻点银碗边缘,指腹擦过一丝极淡的凉意,“这碗不对劲。” 良渚王身侧的御前内侍立刻上前,弓着腰解释:“禀公主,这银碗是奴才今早亲自盯着清洗打磨,绝无半点问题,且银制特性便是能验毒,就更不可能做手脚了,公主只管安心便是。” 娓娓没理会他的辩解,只将银碗对着宫灯倾斜,暖光映得碗沿那层青灰愈发明显。 “内侍既说亲自查验过,又说知晓银器的特性。”她声音清泠,字字清晰,“又怎会不知银遇雄黄雌黄一类生黑锈,遇砒霜一类泛青灰。这碗沿的黑锈,便是涂了极薄的雌黄粉末,雌黄遇血会让血凝固成块,届时两滴血便是不相融的模样,谁能辨得出真假?” 帐内瞬间静得能听见轻响。 内侍公公的脸“唰”地白了,声音都发飘:“公主说笑了,雌黄是剧毒之物,奴才怎敢往认亲器物上涂?莫不是草原的风致使银器染了灰?” “我可没说是公公涂的,公公怎的先急了给我扣顶黑锅?风染的灰,擦不掉,雌黄粉末,一擦便知。”娓娓抬眸看向良渚王,“陛下若不信,可让内侍一试,擦下来的粉末若遇水变橙红,便是雌黄无疑。” 良渚王眼底厉色一闪,对身后内侍冷喝:“照做!” 御前内侍取来湿布,刚擦了两下,布上果然沾了淡橙红的痕迹,遇水后颜色更艳。 端水的内侍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嘴里只复念着:“求陛下明鉴,不是奴做的手脚!奴不敢!” 良渚王猛地拍了下扶手,怒喝:“查!” 阿耶脸色难看,忍不住想开口讥讽,却又将话咽了回去,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若再有问题,无论是不是你做的,朕都诛你九族。” 御前内侍吓得冷汗直冒,连忙谢恩去准备。重换了新银碗,御前内侍刚要倒泉水,娓娓又一次开口:“内侍手抖什么?莫非水也有问题?害怕九族保不住?” 御前内侍急忙反驳:“回禀公主,这泉水是今早从玉泉山取的,一路由禁军护送,奴才全程盯着,绝不可能动手脚!” 一旁的古迦王忽然开口,语气多有看热闹的揶揄意味:“公主这般疑神疑鬼,一会儿说碗有问题,一会儿说水有问题,就跟事事通的先知似的,莫不是不想认亲?何必戏耍良渚。” “我若不想认亲,何必揭穿银碗的问题?倒是古迦王,您引导众人皆觉得我有不想认亲的嫌疑,让我一个小辈难堪,是何居心?” 娓娓拿起青瓷瓶,倒了些泉水在掌心,轻轻搓了搓,又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微挑,“鞣酸遇血会同样会致使血凝固,这泉水里加的栲胶,就是鞣酸的一种,常用来鞣制皮革。两滴血,同样不会相融。” 看热闹看得起劲的古迦王插话问道:“朕只知道明矾入水可影响滴血认亲的结论,公主说的这鞣酸和栲胶是什么啊?” “鞣酸有槲皮之汁、柿霜之精之称,栲胶鞣革之汁、槲皮膏或五倍子浓液,本质是从部分草木中浓缩出的天然汁液。天工开物、齐民要术等典籍记载,制革时,会用槲树、橡树的树皮浸泡生皮,这便是利用树皮中的鞣酸又称鞣汁,鞣革。其二,比如吃未熟柿子会涩口、滞胃,就是因为鞣酸,中原大夫也会用石榴皮、五倍子煮水,利用其敛涩之性处理伤口、止泄泻。鞣酸,就是一类来自特定植物、能硬化皮革、涩口敛物的天然汁液。” 闻言,从她说雌黄时就对她刮目相看的古迦皇子镜潋,此刻更是对她欣赏有加。 “想不到公主也有兴趣阅览天工开物和齐名要术这两本典籍,公主可看过考工记?” “草原书籍并不多,我不曾看过考工记,只听略说过。镜潋殿下可是看过?” “我曾幸得一位游历老者相赠,所以看过,公主若感兴趣,待我回了古迦命人给你送来。” “如此难得的珍贵典籍,我便不同殿下客气了,多谢镜潋殿下,待我誊抄完,立即命人给殿下送回。” 胥南珩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茶水晃出细微波纹,他眼底翻涌的不悦几乎要溢出来,只死死盯着镜潋,眼神投去警告。 站在娓娓身侧半步远处的黎宿,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成拳,喉结动了动,目光落在镜潋与娓娓交视的方向,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那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上前将两人的视线隔开。 若眼神能化作利刃,恐怕此刻镜潋早已被这两人的目光“生吞活剥”。 娓娓的说法得到印证,御前内侍心如死灰的跪在良渚王脚边,不敢再说一句。 古代没有鞣酸和栲胶这一词语,但是确实有记载,为了方便阅读,所以直接采取了鞣酸和鞣酸一词描写。(本文架空朝代,请勿深究哦,祝大家看文愉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破谋 第16章 毒发 娓娓转身对几位王说道,“滴血认亲,我们卡穆尔,良渚,乃至南诏都算利益既得者,谁去取水都恐有偏私。我见古迦是个乐于助人的热心肠,又与此事并无利益所得,不如劳烦古迦王派古迦的人去河里取些活水来,就这盛烹茶用的煮水粗陶罐如何?茶谁都喝了,可见并无问题,且陶罐内壁无釉,藏不住任何粉末。” “公主信赖古迦,是乃古迦之幸。镜潋,你去。” “儿臣领命。”镜潋走出,对诸位王行礼道:“不如请卡穆尔、南诏、良渚各派一位人选随我同去,只见证,不插手,如此,也省得有心者疑心多虑,再生事端。” 众人并无异议,皆觉甚好,纷纷配合。卡穆尔派的吉喆,南诏派的胥祈年,良渚派的则是玉姈蝶的七皇兄玉淮楼。 很快,镜潋便提着木桶回来,河水还带着草原的凉意,清澈得能看见桶底的细沙。 倒进粗陶罐时,水声潺潺,倒让帐内的紧张淡了些。 良渚皇后被嬷嬷扶上前,她指尖捏着绣花针,手却抖得厉害,连刺了两次都没刺破指尖。 娓娓见状,轻轻握住她的手,帮她稳住力道,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鲜红的血珠滴进陶罐。随后娓娓利落刺破自己的手指,血珠落下。 帐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两滴血在水中漂了片刻,竟像有牵引似的慢慢靠近,最后完完全全融在一起,连一丝缝隙都没有。 “融了……真的融了!” 母后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本就病体孱弱,一时太过激动,险些没站稳。 她猛地抱住娓娓,泪水瞬间砸在娓娓的肩头上,滚烫滚烫。 她咳得厉害,用丝帕紧紧地捂住嘴,却不肯松开抓着娓娓的手腕,仿佛生怕娓娓随时会消失一般。 有人欢喜,有人愁。 阿耶侧过身去不停用手抹眼泪,几个阿兄也都是面色愁容,连同卡穆尔的所有人,他们为娓娓找到生身双亲而感到高兴,但也为公主即将离开而感到悲伤不舍。 她无法表现得太过激动,必须要扮演出一副对母后没有记忆也就没有思念的做派。 听着母后的哭泣,娓娓在忍不住情绪前从她怀里退了出来,狠心地从母后怀里退出,转而走到强忍泪花的阿耶身侧。 握住阿耶的手,娓娓安抚道:“阿耶,我永远是你的女儿。” 阿耶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对伤心的良渚皇后和良渚王道:“娓娓一时还未适应,但她是个最懂孝道的好孩儿,还请二位多些耐心,也给她一些接受适应的时间。” “这是自然,朕的蝶儿…终于失而复得了,快过来,让父王好好看看你。” 娓娓看着他那副慈父模样,很是膈应,内心不免对他抵触抗拒。自前世他狠厉算计她嫁往南诏时,也是装出这副心疼爱女的慈父模样,要她切莫忘记母国。 阿耶的轻轻推了推她的腰,示意她去往良渚王的身边。 娓娓知道,阿耶这是不想让这段父女情还未开始,就留下不愉快,怕她回宫后,良渚王会待她不好。 故而,为让阿耶放心,她还是靠了过去向他和母后行礼,“儿臣拜见父王母后。” 良渚王起身亲自将她扶起,更是将他腰间那枚双龙戏珠的玉佩取下,送给了她。 自古,只有天子,才能使用“龙”的式样,便是太子,也只能用“莽”的式样。 在场者见状,皆不免震惊。 “父王,使不得。” “朕既赐给你了,便使得,你是朕最疼爱的子嗣,若你是男儿身,生下来那刻,你便注定会是良渚未来的国君。你可是朕和皇后的公主,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一块双龙玉佩算什么?无论朕的小公主想要什么,朕都会给你。” 若四兄太子璜还是前世那德行,不仅优柔寡断不爱说话,还敏感多疑,自幼被父王以“打压式”教育,加之他母妃出身低微,自卑到了极点,对任何可能影响他太子之位的“风吹草动”保持着猎犬一般的机敏,只要嗅到一丝,便会猛扑。 父王此刻的举动,必定让他多心。哪怕她是个公主,只要良渚没有律法规定公主不得称帝,有父王这话,她就已经被太子璜纳入了争夺王位的敌对名单。 现在,还不是主动招惹他的时候。 故,娓娓道:“父王这般舍得,待儿臣出嫁,给儿臣准备百里红妆就行了。” 她刻意提及她的婚事,便是提醒太子,她就算想坐皇位,可也就快是别国妇了。 “行,百里红妆就百里红妆,朕必定给你出。” “儿臣叩谢父王赏赐。” “平身。” …… 认亲的事落定后,一行人启程返回良渚皇宫。马车是良渚王特意安排的,车厢宽敞得很,铺着厚厚的羊毛毡,角落里燃着小炭炉,暖得连窗缝里钻进来的风都变温了。可车厢里的气氛,却始终带着点微妙的距离,像隔着层看不见的纱。 母后坐在对面,手里拿着个绣着蝶纹的荷包,指尖反复摩挲着针脚,线脚细密得很,一看就是熬了好几个夜绣的。她几次想开口,嘴唇动了动,却都把话咽了回去,直到马车碾过一段颠簸的路,车帘晃了晃,她才终于轻声问:“蝶儿,你在卡穆尔……冬天冷不冷?有没有冻着脚?” 娓娓抬眸,看出她眼底的愧疚。 “不冷,阿耶给我做了羊皮靴,里面塞的都是羊绒。”她语气平淡,没多说,也没少说,可指尖却无意识地摸了摸袖中的羊骨哨,那熟悉的触感,让她心里踏实了些。 母后的眼圈又红了,刚要再说什么,马车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吱呀”声,像是有人在掀车帘的一角,动作很轻,却还是被娓娓听着了。 她瞬间警惕,不动声色地看向车窗,只见一道黑影飞快地缩了回去,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墨香,那是太子璜身边近臣常用的“松烟墨”,她绝不会认错。 母后也察觉到了,脸色瞬间白了白,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把手里的荷包塞给娓娓,指尖还带着点颤:“这里面装了些安神的草药,你夜里若睡不好,就放在枕边。” “多谢母后。” 娓娓接过荷包,指尖触到里面有硬物,不是草药该有的松软触感。她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感觉像是张折叠的纸,还裹着点粗糙的东西,像是树皮的碎屑。 这时,马车忽然停下,外面传来七皇兄玉淮楼的声音:“皇妹,母后,前面到驿站了,父王让歇歇脚,我给你们带了些热汤。” 母后的脸色更紧张了,对着娓娓使了个眼色,那眼神里满是“小心”,像是有话不能明说。 娓娓应了声“好”,将荷包收进袖中,仔细收好,指尖触摸过荷包上的丝线,很软,还有母后身上的味道。 她很喜欢。 进了驿站房间,玉淮楼亲自端着汤进来,汤碗是白瓷的,描着淡青花纹,里面炖的是银耳莲子,还飘着几颗红枣,香气扑鼻,暖烟袅袅地往上飘。 “皇妹一路舟车劳顿,这汤补气血,你多喝点。”他笑得温雅,将汤碗递过来,袖口的兰草暗纹随着动作晃了晃,可娓娓却瞥见他袖口沾着点极淡的橙红色粉末,那颜色,和认亲时擦银碗的湿布上的雌黄粉末,一模一样。 娓娓的指尖捏着碗沿,没立刻接。 “多谢七皇兄,只是我刚喝了茶,有些涨腹,等会儿再喝吧。” 娓娓笑着推辞,指尖却没离开碗沿,她想看看,玉淮楼会不会逼她喝。 玉淮楼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眼底多了点复杂:“好,那你记得趁热喝。”他转身要走,又忽然回头,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皇妹,宫里不比卡穆尔,凡事多留个心眼,尤其是……离太子兄远些。” 他走后,娓娓立刻关上门,反锁了门闩,拆开了荷包。里面果然有张折叠的纸条,还裹着一小片槲树皮,是鞣酸的原料。 纸条上用极小的字写着:“宸妃宫中藏有‘牵机蛊’,母妃的咳疾,并非风寒,是蛊虫在噬肺。” 宸妃?牵机蛊? 前世她出嫁前,宫里并没有宸妃这号人物。 就在她攥紧纸条和槲树皮时,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侍女慌张的声音:“公主!不好了!皇后娘娘咳得晕过去了!还咳出了血!您快去看看吧!” 娓娓心头一紧。 母后突然晕倒,是巧合,还是有人不想让她知道更多?那张纸条上的话,又有几分真? 她刚要开门,却瞥见门缝里塞进来一张小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汤有毒。” 走廊里已经乱成一团,几个侍女围着皇后的房门团团转,良渚王派来的禁军守在廊下,脸色凝重。娓娓刚走近,就听见房内传来嬷嬷压抑的哭声:“娘娘!您醒醒啊!” 她掀帘进去,一股浓重的药味裹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母后躺在榻上,脸色白得像纸,嘴角还沾着暗红的血渍,帕子上的血透着点诡异的紫黑。 “怎么回事?”娓娓的目光扫过慌乱的侍女,目光凶狠骇人,“方才母后还好好的,不过盏茶功夫,怎么会突然咳晕?” 第17章 设计 侍女的膝盖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公主明鉴!奴婢真的只端了温水,皇后娘娘接过杯子刚抿了一口,就突然咳得厉害,连杯子都摔了……” 娓娓的目光扫过榻边碎裂的白瓷杯,水渍还在蔓延,沾湿了母后裙摆上绣的缠枝莲纹。她蹲下身,指尖避开瓷片的锐边,轻轻捻起一点杯底残留的水渍,凑近鼻尖闻了闻。 除了水的清冽,竟还带着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不仔细嗅,根本察觉不到。 “医官呢?” 廊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太医院院判带着两个医官提着药箱奔进来,花白的胡须都在颤。老院判刚要行跪拜礼,就被娓娓抬手止住:“免礼,先诊脉。” 医官的手指搭在皇后腕上,片刻后脸色骤变,另一只手飞快地翻开皇后的眼睑,又查看了她嘴角的血渍。那紫黑的血珠凝在唇瓣旁,触之发黏。 “皇后如何了?” 父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刚处理完驿站外的禁军布防,龙袍下摆还沾着点风尘,看到榻上昏迷的皇后,瞳孔猛地一缩。 在听见院判禀报情况后,父王随即面色铁青,当即暴怒:“好啊好啊,好的很啊!朕的良渚都快漏成筛子了!什么计谋都能钻到朕的眼皮子底下来,朕养你们这些重臣都是养来当摆设的吗!一个二个,还不如朕的执政殿门口那对石狮子顶用!” 驿站里里外外跪了一圈,纷纷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开口说半个求饶的字眼。 李医官扑通跪下,额头抵着青砖,重重磕了个响头:“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脉象紊乱,肺脉处似有异物盘踞,咳出来的血……带着牵机蛊的迹象。” “牵机蛊?”良渚王的声音陡然拔高,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满宫内侍、侍女皆不敢抬起头,眼里满是惊恐。谁都知道,牵机蛊是南疆秘蛊,中蛊者先噬肺腑,再蚀心脉,死时身体蜷缩如弓,痛苦至极,且这蛊极难追踪源头,往往只能查到下毒者想让你查到的人。 娓娓的心沉了沉,指尖下意识摸向袖中的槲树皮,纸条上明明说母妃的咳疾是蛊虫噬肺,现在医官确诊亦是牵机蛊,可前世她从未听过这蛊,宫中更没有宸妃存在。 今生这后宫的水,比她想的还要深。 “牵机蛊的引子是什么?可有办法暂时压制?” 老院判颤声道:“牵机蛊需以鹤顶红伴生的赤焰草为引,还需配合南疆的腐心花。这两种药材都极罕见,且性子烈,寻常人根本拿不到。暂时压制只能用雪参吊着,可雪参稀有,宫中也只剩三两支了。” “萧贵妃宫里不是有雪参吗?”站在门口的太子忽然开口,他刚把热汤交给侍女,袖口的兰草暗纹还沾着点雪沫,“去卡穆尔之前,母后就咳得厉害,我去求过萧贵妃,她还说雪参是陛下赏的,御赐之物不敢随意外借,哪怕是奉给皇后娘娘。故而,不肯借。” 这话一出,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变了。萧贵妃是良渚后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嫔,育有七皇子玉楼淮,一直觊觎后位。 若皇后真中了牵机蛊,她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 良渚王的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案:“来人!立刻传信宫中,搜查萧贵妃的寝殿!但凡有赤焰草、腐心花,或是与蛊虫相关的东西,一律呈至执政殿!” 禁军领命而去,老院判连忙让医官取来银针,刺破皇后的指尖,挤出几滴黑血,又用温水化开雪参粉末,一点点喂进皇后嘴里。 片刻后,皇后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蝶儿……”皇后的声音气若游丝,手费力地抬起来,想抓娓娓的袖口,却在半空中垂落,“她……她来过……” “母妃说的是谁?”娓娓连忙握住她的手,那指尖凉得像冰。 皇后的眼神涣散了一瞬,又猛地聚焦,点了点头,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帕子上又添了几道紫黑的血痕:“萧贵妃,她……她的侍女说阿胶糕是……是太后赏的…太后赏赐,纵使予觉有疑,亦不敢不吃…我便吃了两块……没多久,就觉得肺里烧得慌……” 萧贵妃何时来的? 娓娓连半点风声,都不曾知晓。后宫妃嫔是不准肆意出宫的,且萧贵妃有重视之人在朝为官,她必然不敢假借太后的名头给皇后送阿胶糕。 难道…… 短短几个时辰,便由禁军校尉呈上了从良渚宫中快马加鞭送来的锦盒。 “启禀陛下,公主,已在萧贵妃寝殿的暗格里找到这个,里面有赤焰草的干叶,还有一个玉瓶,里面装的粉末,宫中赵医官说,是腐心花磨的。” 老院判接过玉瓶,倒出一点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煞白:“启禀陛下,这正是腐心花!和牵机蛊的引子正好对上!” “即刻传召萧贵妃!” 娓娓却没跟着激动,她走到校尉身边,拿起锦盒里的赤焰草干叶。 这叶子边缘修剪得极为整齐,还带着淡淡的檀香,而前世,萧贵妃素来喜欢用茉莉香的熏香,从不碰檀香。 民间甚至还因此,将茉莉花香炒到了一两香十两金的高价 更奇怪的是,锦盒的材质是南方产的次等楠木,纹理还算细腻。 前世,合宫皆知,萧贵妃喜用的盒子近乎都是紫檀木的,说是,紫檀木防潮。 紫檀木生长缓慢,数百年才可成材,是京都最名贵的木材之一。萧贵妃就爱用这些有“名贵”、“华贵”之物,来彰显她的尊贵。 娓娓忽然转头看向太子,问道:“皇兄说前些时日去求过萧贵妃借雪参,皇兄可还记得她宫里的熏香是何味道的吗?” “不是,那日,贵妃娘娘宫里点的是檀香,说是宸妃娘娘送的,说檀香能安神。怎么了?皇妹可是发现了何疑点?” 娓娓不想打草惊蛇,故而摇了摇头。 “禀陛下,贵妃娘娘带到了。” 禁军的声音打断了娓娓的思绪。 萧贵妃穿着一身石榴红的宫装,珠钗歪斜,脸色苍白,一进门就跪伏在地。 “你跟朕说是太后念及皇后远行认亲归来一句舟车劳顿,病情加重,这才命你带着阿胶糕和上好的补品,同宸妃一同前来驿站侍疾。结果,皇后吃了你送的阿胶糕,就中了牵机蛊,你的寝殿里又搜出蛊虫引子。” “太后娘娘懿旨,臣妾绝不敢撒谎,更不敢动手脚!求陛下明察!臣妾真的没有下什么牵机蛊!那赤焰草和腐心花,臣妾见都没见过!一定是有人陷害臣妾!” “陷害?”父王冷笑一声,指着楠木盒,“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 萧贵妃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陛下!那阿胶糕的确是臣妾让侍女送的,可臣妾真的没加东西!至于锦盒里的东西,臣妾根本不知道暗格里有这些!前几日宸妃来过臣妾宫里,一定是她!是她把东西放在臣妾宫里,想要嫁祸臣妾的!” “你胡说!” 一个轻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宸妃扶着侍女的手走进来。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宫装,面色苍白,咳嗽着用丝帕捂着嘴,看起来弱不禁风。 “求陛下明鉴,臣妾没有!贵妃娘娘怎能血口喷人?我怎会放蛊虫引子来害你?若陛下不信,可去臣妾宫里搜,若是搜出半点相关的东西,臣妾甘愿受罚。” “你这般胸有成竹,想必都已准备妥当了吧?何必贼喊捉贼!” 娓娓的目光落在萧贵妃的发髻上簪着的东珠珠钗,珠子圆润,耀眼夺目。 “萧贵妃娘娘的这支东珠钗,倒是罕见,不知是何时得的?若我没记错,此等东珠,只有南疆才有。” 萧贵妃下意识摸了摸珠钗:“这是……是去年生辰,宸妃送我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宸妃。 宸妃微微一笑,神色坦然:“姐姐说的是,这支珠钗的确是我送的,我想着姐姐会喜欢,便转赠了。” “贵妃娘娘,可以把这支东珠珠钗给我仔细瞧瞧吗?” “当然可以。” 萧贵妃不是个憨傻的,她立刻就将东珠珠钗拔了下来,递给了玉姈蝶。 她走上前,轻轻拨了拨那支东珠钗,指尖触到珠钗的接口处,竟摸到一点细微的凸起。用指甲抠了抠,掉下来一点暗红色的粉末,和皇后咳出来的血渍颜色,竟有几分相似。 “院判,”娓娓将粉末递给老院判,“劳烦看看,这是什么?” 老院判接过粉末,用银针蘸了一点,放在火上烤了烤,银针瞬间变黑。 他脸色骤变:“这……这是牵机蛊的虫卵!依附在珠钗的接口处,只要佩戴者出汗,虫卵就会融化,通过皮肤渗入体内!” 萧贵妃吓得惊声尖叫,猛地拔下珠钗扔在地上,珠子滚落,摔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若牵机蛊真为臣妾所谋划,臣妾必然知晓其中利害,又怎敢把这般阴毒的玩意儿和罪证堂而皇之的戴在头上?这东珠珠钗都是宸妃赠予臣妾的,分明是她要害皇后娘娘和臣妾啊!” 第18章 玉蟾 宸妃的脸色白了白,眼眶泛红:“姐姐怎能如此污蔑我?我送你珠钗时,怎会知道里面有虫卵?这般拙劣手段陷害姐姐,我能得到的只有被轻易拆穿的弊,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连个皇子公主都不曾有,能跟姐姐争什么呢?安知,又会不会是……姐姐你自己,不小心沾到的呢?” 宸妃的这句“不小心”,极具意有所指的引导意味,任谁听了,都不免顺着她的话猜疑思索。 就在这时,侍奉母后的嬷嬷忽然跪下来,声音哽咽:“陛下!老奴有话要说!前去卡穆尔前,皇后娘娘就咳得厉害,宸妃娘娘常来看望,说要给娘娘侍疾。有一日,老奴当时出去拿药,回来时,就见宸妃娘娘正拿着一支银簪,在娘娘的帕子上划了一下,帕子上就多了点暗红的印子,老奴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那银簪上定是有蛊虫!” 宸妃的身子晃了晃,扶着侍女的手才站稳,泪水涟涟:“嬷嬷怎能凭空捏造?若我被你瞧见了我为何不灭你的口?偏生要留你有朝一日揭发我?陛下,臣妾问心无愧。您是知晓臣妾的,臣妾十四岁就进宫了,入宫十二载,从未害过谁,就连宫人也不曾忍心重罚过。您是臣妾深爱着的夫君,您最晓得臣妾有多敬重、有多感恩皇后娘娘。臣妾的心再狠毒,也断然不会去害于我多次有救命之恩的皇后娘娘啊!更何况,臣妾知晓陛下的心,绝不会伤害陛下最珍爱的人,叫陛下伤心难过。” “朕知道。” 宸妃哽咽得说话都不利索,不断顺抚着胸口平缓,“有陛下相信臣妾,就算臣妾被冤死,也死而无憾了。” 父王的脸色越来越沉,他看了看地上的珠钗,又看了看哭成泪人的宸妃,最终咬了咬牙:“来人!将萧贵妃打入冷宫,彻查此事!宸妃体弱,先回宫静养,待查明真相,再还你清白。” 萧贵妃还想辩解,却被禁军架了出去,嘴里喊着“冤枉”,声音越来越远。 宸妃对着父王行了一礼,又咳嗽着看了玉姈蝶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后便扶着侍女离开了。 驿站内终于安静下来,母后又昏了过去,李院判连忙让人煎药。 她走到窗边,望着宸妃离去的方向,指尖还残留着那支珠钗上的粉末触感。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萧贵妃虽然有野心,却性子急躁,但若真狠毒算计起来,当极为谨慎,若是真要下蛊,绝不会留下这么多明显的线索。 而宸妃这种看似“无毒无害”的纯善可怜人,才往往是可怕难缠的。 “皇妹,我母妃虽不是什么善茬,却也绝不会如此蠢笨的自找麻烦。”七皇兄玉淮楼走到她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刚才我在门口,看到宸妃的侍女偷偷把一个小瓶子扔进了花坛,我捡了回来,你看看。你可以不信我,但只要查过便知其中颇多疑点。” 娓娓接过玉淮楼递来的小瓶子,瓶身是淡青色的瓷瓶,上面没有任何花纹。她打开瓶盖,倒出一点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和她袖中槲树皮的味道一模一样。 “是鞣酸的味道。” 娓娓的心头猛地一震。 鞣酸确实能止血,但如果和牵机蛊的虫卵混合,就能让虫卵暂时休眠,等到时机成熟再发作。 母后的咳疾时好时坏,恐怕就是因为宸妃一直在用鞣酸控制虫卵,让她看起来只是普通的风寒,直到这次认亲后,才加大剂量,让蛊虫彻底爆发。 母后塞给她的荷包里,除了纸条和槲树皮,还有一张折叠的纸,她刚才拆开看了,上面画着一幅地图,标注着宸妃寝宫后面的一处小院子。 “七皇兄。”娓娓将小瓶子收好,眼神凝重。“想必你也隐约猜疑到了些母后重病的真相,无论萧贵妃这回到底是不是真凶,都只能沦为牺牲品了。不过,我有十足的把握,能帮萧贵妃置之死地而后生,脱困死局。” “皇妹想要我付出何代价?” …… 七皇子走后,约摸才过半个时辰,宸妃的侍女便奉来了一碗汤药。 娓娓的眼神冷了下来,她走到门口,接过侍女手里的药碗,碗里的汤药呈深褐色,散发着浓郁的药味。 她用银簪蘸了一点汤药,放在火上烤了烤,银簪瞬间变成黑色,比之前的还要深。 “告诉宸妃,”娓娓将药碗递给侍女,声音冰冷,“母后刚服了太医开的药,暂时喝不下别的,这汤药,你带回去吧。” 侍女接过药碗,快速离开了。 娓娓关上门,转身看向榻上的母后,心里暗暗发誓,这一次,她绝不会让前世的悲剧重演,无论是母后,还是她自己,都不会再任人摆布。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关上门的那一刻,宸妃正站在驿站的回廊下,看着侍女带回的药碗,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她身边的侍女福灵即刻示意端药的侍女离开,随后,她低声问道:“娘娘,计划失败了,要不要再找机会?” 宸妃摇了摇头,咳嗽着用丝帕捂着嘴,眼神里带着一丝狠厉。 “谁说我的计划失败了?皇后现在已经中了蛊,活不了多久了。公主既然已经开始怀疑萧贵妃,我们只要再推波助澜一把,让她彻底相信萧贵妃是凶手,再让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脏事都见了光……等到皇后和萧贵妃都死干净了,下一任太后之位,就再不可能有谁能妄图跟本宫争抢。” 回廊下的风越来越大,吹得宸妃的月白宫装猎猎作响,像一只蛰伏的蝶,随时准备展翅,占据她想要得到的一切。 夜风卷着碎雪扑在窗棂上,呜咽声裹着烛火的跳动,将驿站内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玉姈蝶将母后留下的地图重新折好藏进衣襟,指尖触到内里冰凉的槲树皮时,忽然瞥见廊下那抹月白身影。 不知宸妃是何时出现在那儿的,她正扶着侍女的手咳嗽,丝帕掩唇的指节却绷得发白,像是在刻意控制呼吸的频率。 “公主,皇后娘娘的血渍里,蛊虫活性又强了些。”李院判的声音打断思绪,他捧着银针上前,针尾凝的黑渍比方才深了几分,“雪参效力顶多撑三日,若想压制,需用冰蟾膏外敷胸口。良渚唯一能做冰蟾膏的凝晖堂早在三年前,就彻底消失在良渚了。眼下,只能用活的玉蟾现熬制膏药,必须趁着膏药温热未凉前外敷胸口。然而,玉蟾只有南疆边境的沼泽林中生长得有。” 玉姈蝶刚要去找父王,房门便被推开,是父王来了,宸妃娘娘也跟在父王身后。 “玉蟾长何样?画下来,朕即刻命人启程南疆边境寻找。” “启禀陛下,画太耽误时间了,玉蟾顾名思义外形酷似白玉雕琢的三爪蟾,蟾背光滑泛着极淡的紫晕。一眼就能认出,很好找。” “陛下,萧贵妃的露华殿的明清池里,好像就养得有三只院判说的这种三爪蟾,漂亮极了。就是吃食吃的是一种通体发红带白色花纹的蜈蚣,可怕得紧。” 父王当即传令,命人分别前往南诏边境和良渚皇宫露华殿。 一切的罪证仿佛都指向了萧贵妃,父王阴沉着脸,坐在母后床榻边,握着她苍白清瘦的手,心疼得眉头紧蹙。 驿站内,一时间静得只剩药炉的咕嘟声。 宸妃安静地候在一旁,默不作声,将她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就在这时,母后身侧随行侍奉的一个嬷嬷端着药碗进来,脚步一个踉跄,药碗“哐当”摔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溅脏了宸妃的月白宫装。 “老奴该死!” 嬷嬷吓得连忙跪下,手腕上一道新鲜的红痕露了出来,像是被人捏出来的。 “无妨,本宫衣衫脏了事小,皇后娘娘的药才最紧要,快重新去盛一碗来。” 宸妃让开位置,站到良渚王身侧去,随即吩咐道:“福灵,帮着嬷嬷快些将碎药碗清理走。” 唯有娓娓注意到,嬷嬷接过福灵递过去的托盘时,指尖扣压的托盘边缘貌似压有一叠扁纸,嬷嬷接过托盘时,是直接扣着福灵的手接过去的。 显然,嬷嬷嬷和福灵貌似是一伙儿的。 待嬷嬷匆匆离开后,玉姈蝶也假借更衣离开房内。 回廊拐角处,嬷嬷正将纸包打开,里面是一点暗红色的粉末。 “牵机蛊的引药,嬷嬷从哪来的?” 嬷嬷吓得浑身发抖,扑通跪下:“是宸妃娘娘给的!她说让老奴混在皇后娘娘的汤药里,说只是让娘娘睡得沉些,还说……还说若老奴不照做,就会杀了老奴。” “在你选择向我投诚时,无论结局如何,宸妃都会取你性命。我不信嬷嬷会选最波折无望的路。这包粉末方才在房内仅仅暴露在了我的眼前,那便没了价值。” “老奴能让这包药粉再度发挥至最大价值,且,老奴知晓宸妃的一个秘密,足以让她永世不得翻身,只要公主肯保老奴性命,并,在出嫁时将老奴带出良渚,老奴一定会用这个秘密帮您扳倒萧贵妃和宸妃。” “我为何要搬倒萧贵妃和宸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玉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