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遇顾白》 第1章 第一章 异常 “萍儿姐姐……别……别看……” 沉重的呼吸声 浓厚的血腥味 诡异的怪人。 林晚春浑身冰冷,有一瞬间被眼前男子拉回沼泽般的回忆,又强行将自己拽了回来。 现在已经不是几百年前了,她也不再是叶萍。 她现在是林晚春,仁医堂的大夫。 现在是端朝,太平盛世。 林晚春心绪不定,克制着将手从床上昏迷男子的腕上收回,勉强对身后小厮道:“你家公子现在情况有些不明朗,我给他开一些药先补补气。” 小厮还待再问,一旁医侍芫华已笑着说:“你不用担心,林大夫是我们这除了堂主医术最好的了,你只管尽心照顾你家公子便是。”说完察觉林晚春眼神,芫华自知失言,吐吐舌闭口不言了。 这间歇林晚春已缓过神来,她起身走到桌前,沉思片刻,提笔写了个房子交给芫华,细细说了些注意事项,便让芫华去准备药汤。 目送芫华出门,林晚春扶桌静坐片刻,对一旁欲言又止的小厮笑了笑,状若不经意问起:“你和你家公子不是锦洲人吧?我听你口音更像是禹南一带,你们是贺州人?” “林大夫好耳力,我和公子确实是自禹南而来,但不是贺州,是潮州余氏,现住在锦州城中李家,李老夫人是我家公子的亲外祖母。”小厮名叫余庆,约莫十六七岁,黑皮小脸透着股小憨劲,听见林晚春问话便躬身笑着回道。 李家?她倒是熟悉。四百多年前萧定宗一统各国,乱世初定不过将将十年,她和京墨、落葵三个年轻女子能在锦州把仁医堂建起来并站稳脚跟,还多亏了李家先祖帮扶。 想起当年那个小破医馆还有胆小如鼠的落葵小丫头,林晚春眼里露出些柔软笑意,继续问道:“禹南过来路可不好走,得走差不多一个月吧?我听说李老夫人前些日子六十大寿,你们这大老远的,是来贺寿的吗?” “那可不是!大公子一片孝心,想着这么多年没见了,来给外祖母祝寿,让外祖母开心开心,这些天都好好的,不知怎么就……”余庆愁眉苦脸说道,回去该怎么给老爷夫人交代才好。 听罢,林晚春眼中神色流转,也不再多言,只笑着安抚了几句,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便起身稳步离去。 待走出房外,四下无人,林晚春面上方流露出一丝凝重。 难怪今日芫华找到她,说李家新送来的病人令仁医堂几位大夫都束手无策。她来之前还在想,是何等的疑难杂症,能令仁医堂这有着四百多年传承历史的几位坐堂大夫都毫无头绪。 原是如此。 不是堂里几位大夫医术不精,实在是余家公子此病非人力所能为,乃是与异族有关联。 所谓异族,即非人族。 林晚春是相信世上有异族的,自己的存在不就是异数,别人都是一世一碗孟婆汤,醒来再无前尘梦。 偏就她,喝了跟没喝似的。想到这,林晚春自嘲一笑。 五百多年前,她还是王弗然时,一次寒症喝了大夫熬的药后,全身爆裂而亡,待醒来她就发现自己能记得前世的事情,从此之后再没忘过,而且她还发现自己能在将死之人身上看到灰气,在有些佛像身上看到金光。 这么多年她揣着这个秘密活了一世又一世,除了第二世跟家里人提起过,此后再没透露一星半点。 想起病房内的余家公子,林晚春却有些茫然摸不清情况。 她刚才给余家公子把脉时,看见他指甲上有微微颤动的黑色细丝,状若活物,又查看了他的眼珠,确认了眼珠也有,便知道了这余家公子绝不简单。 即便不是异族,也绝对主动或者被动地与异族有联系。 因这黑色细丝她几百年来只见过一次,便是在那怪“人”身上,不过那“人”身形矫健,勇猛异常,刀枪不入,如今病床上的余公子却与凡人无异。 想到那怪“人”,林晚春心里又泛起些微的闷痛,几百年了…… 当年的事发生之后,她痛苦多年,也寻了那怪“人”多年,却不见那“人”任何踪迹。 如今黑线出现在余得知这样的普通人身上,不知是何征兆?他会变得和当年那怪“人”一样吗? 不管是什么征兆,既然撞在了她的手上,便不会轻易放过,总不能再让他伤人。 趁着现在余家公子昏迷不醒,正是个防备的好时机,林晚春没有犹豫,去后院杂物间找了圈大粗绳子。 拽着绳子使劲往两边拉了拉,灰尘在光线下流转。嗯,够结实,林晚春满意地收好绳子,往余家公子病房走去。 这边小厮余庆正坐着发呆,见林晚春笑眯眯拿着圈粗绳进来,站起来有些迷惑地问到:“林大夫,这是?” “哦,是这样,等会我要给你家公子扎针,你家公子现在昏迷也没有意识,万一到时候乱动扎错了地方那可不得了。”林晚春一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一边招手示意余庆到病床边来:“你来帮我把你家公子抬起来,我们俩把他绑起来,绑严实点,手腕还有脚踝都别放过。” 余庆听林晚春吩咐,上前扶起床上青年。看林晚春毫不客气地在余得知身上绑紧绳子,余庆有些心疼地轻声开口:“林大夫,要不绑松点?这肉都勒出来了。” 林晚春动作一停,皮笑肉不笑看着余庆,余庆心里一抖,忙弯腰咧嘴笑道:“绑、绑、绑,林大夫您说怎么来就怎么来……我去拿些软布来垫着就好了。” 说着就去找巾帕,看着余庆背影,林晚春到底还是松了松手,等余庆找来软布垫在绳子下。 待忙活完林晚春又给余家公子扎了几针,嘱咐余庆不可取下绳子便离开了。 第二日林晚春刚给病人扎完针,便看芫华进来说余家公子醒了。 林晚春让芫华帮她收针,自己则忙不迭去余家公子的病室。 可算醒了,这都在医馆呆了快两天了,这么个危险人物放在医馆,林晚春是做什么心里都不安稳。 匆匆进去正撞上余家公子的目光,这余公子也不过二十几许,如今昏迷几天将将醒过来却沉稳淡定得很,见她来了也只是躺在那静静看着她。 林晚春脚步微顿,心含警惕,隔着一步距离站在床前笑问:“余公子可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余得知面色苍白,眉眼间带了一些久卧的疲倦,闻言说道:“有劳林大夫,其他的倒还好,只是身上这绳子绑得实在有些紧,动弹不得有些难捱。” 林晚春笑容不变听余得知说完,往余得知身上扫了一圈,并不接茬,上前一步坐下给余得知把脉。 旁边余庆急忙解释说:“大公子不是我不给你解,是林大夫说你扎了针气血不稳不能动,即便醒了也要绑着,我这才不敢给你解开的。”又讪笑着问林晚春:“林大夫,不知道我家公子什么时候可以活动?” 林晚春感受着两边的目光,目不斜视一边正经八百伸手查看一边细细思量。 这余得知眼里和指甲黑线还在,却双眼清明,与人对话流畅,自己之前见到的那怪“人”却是神志不清言语迟钝,看来情况确有不同。 尤其看他刚才神色,显然这什么气血不稳的说辞是糊弄不了他的。 罢了,本来也是担心余得知醒来神志不清伤人,现在看来至少他神志暂时是清醒的,自己目前没有确认他的情况,强留不得,不如让他们先回去,自己再暗中慢慢观察。 打定主意,林晚春起身笑道:“恭喜余公子,身体已大好,今日便可回家静静休养。”又示意芫华把余得知绳子解开。 一旁余庆忙连连躬身谢道:“多谢林大夫,多谢林大夫!”被林晚春扶起后又去和芫华一道,边抹着眼泪解绳子边絮絮叨叨自是不提。 这边余得知见林晚春和芫华出门,垂下眼静静思索,余庆本来絮叨着,见大公子没有说话也渐渐息了声音,又兴高采烈去收拾东西起来。 待接余家主仆两人的马车离开,林晚春想了会,还是决定给仁医堂堂主也就是她这辈子的师父写封信请假。 异族之力非凡人可抵抗,李家虽为百年世家,但多年下来早已势弱,府中并无高手。她还是不放心,得亲自去盯着才行。 说动就动,随着一只信鸽飞出医馆,林晚春也悄悄溜出了门。 是夜,林晚春蹲在树上,挥开一直在面前飞舞的蚊虫,这都初冬了,怎么蚊子也不见少,早知道带个防虫药包了…… 不远处余得知书房的灯依然亮着,窗户上两道身影一坐一立。李老爷只有一个女儿,因此这内院东西厢房平时都空着,余得知现在就住在东厢房。 “啪!”一声惊醒了林晚春昏昏欲睡的头脑,睁眼望去只听书房内余得知声音低低响起:“余庆,你歇息去吧,今天忙一天了,我看完这本书就去睡。” “欸,那公子您早点睡,今天听林大夫说您还需要静心休养一段时间才稳妥,可惜科考时间在即,咱们过几天就得出发去京都,您可千万注意别把身体熬坏了。” 科考?京都?余得知要去京都参加科考?这路程可有点远啊……林晚春正思量着,便听一阵脚步声,余庆的身影往外间去了。 林晚春盯着窗户上余得知一动不动的投影,心下无语凝噎,什么书看得这么认真。他是要考状元吗? 得想办法明目张胆地来盯着才行,一直这样蹲在暗处也不是个事啊…… 百无聊赖间,林晚春换了个姿势准备继续蹲,忽然身上汗毛顿起,身侧有风声袭来,林晚春忙扬首避开,见一片树叶深深插入身侧的树枝中,眼神一肃。 是谁!自己在这里蹲了这么久却没发现对方的踪迹! 林晚春眼神快速扫向四周,双眸在夜里幽幽闪着光,沉着警惕。 没有,什么都没有…… 昏黑的夜,树叶在微风里沙沙作响,虫鸣……风声…… 林晚春侧耳仔细听,连自己的呼吸声都静下来…… 书房里是余得知翻动书页的声音,伴着茶盏放置于桌面的轻微响动…… 对方绝对是个高手,林晚春心里清楚。 自己这一世练功不算勤奋,这个身体根骨也不算绝顶,但好在有之前的底子,心法武功路数都熟悉,再次捡起来这些年来也算小有所成。 摘叶飞花不难,要将叶子插进这个深度她也能做到,但是对方前前后后都没有让她察觉丝毫踪迹,武功绝对在她之上。 看对方没有继续发难,林晚春意识到刚才的树叶是对方的警告,对方在要求自己尽快离开此处。 活了这么多世,林晚春比谁都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 可是对方在这里是什么意图?李府不过普通世家,是绝对不可能雇佣这样的高手的。 对方出现在余得知的身边,难道是异族?还是与自己一样,发现了余得知的异常过来盯梢? 虽然身处危险之中,林晚春却并不慌乱,心里快速思量。 对方既然只是警告,说明也不想惊动他人,自己不如退到府外,若是有异常再及时示警。 再次看了眼书房窗上的投影,林晚春咬牙飞身离去,掩入夜色之中。背后一直安静着没有声音。 第2章 第二章 同行 离开李府后,林晚春又往前行了一段距离才悄悄绕回李府外,找了处高处一边继续盯着东厢房方向,一边梳理现在的情况。 今天盯了余得知这么久,他虽然一切平常没有异动,但是身上的异族迹象定不简单,余得知知道自己身上的异状吗? 他还要去京都科考,这一路往京都马车需要一个多月,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还有刚才那个高手。 她必须跟着余得知。 林晚春眸光冷冽,她不能再眼睁睁看到当年的事重演,即便不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她也不能骗自己闭上双眼,捂住耳朵。 “萍儿姐姐,你喜欢吗?” “萍儿姐姐,放心,我跑得很快的。” 林晚春努力睁着眼睛看着前方,夜色如水,温柔包裹住身体。明明此刻危机四伏,她却忍不住想起了那个少年。 其实这些年已经很少再想起他了,面容都已经记不清了。 反正余家大公子就住在李府,大不了明日打着复诊的名头直接上门去,再找机会留下来。 这一晚林晚春一直盯着东厢房,第二天待天色大亮,便回了医馆独自提着药箱前往李府。 待到李府门前向门房说明来意,林晚春便站在原地等李府门房进去通报。 片刻后有小厮出来迎林晚春去前院厅堂,林晚春有些疑惑,提醒小厮:“我是来给余大公子复诊的。” 小厮笑道:“知道林大夫医者仁心,只是刚巧现在藏剑山庄的池少庄主和老爷、余公子在厅堂谈事,听说林大夫到访,老爷和余公子都很感激,便请林大夫到厅堂一叙。” 林晚春心想这可真是瞌睡碰上枕头,正好见了李家老爷找机会提一嘴住下来的事情。 进了厅堂,果见李家老爷和余得知在里面,左边坐着位年轻公子,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一身雪青长袍,腰配暖玉,眉目疏朗,听见动静正含笑看来。 池顾白看小厮领着位姑娘进来,也跟着李老爷起身。 只见那姑娘身着藕色薄袄,挎着医箱,面容素丽。初见容淡如云烟,待其与李老爷谈笑起来,又是雾霭尽散、春意融融的模样。 几人相互引见行礼后坐下,李老爷虽已年过半百,看着却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几岁,面红身圆,很有几分亲切感,正激动地对林晚春说:“林大夫,这次多亏了您,不然我这大侄子要是有个好歹…我真没脸向我母亲还有妹妹妹夫交代。得知明年三月还要科考,这可是耽误不得的大事!唉前些天真的愁得我头发都白了几根,幸好林大夫您妙手回春……您,您可是我们两家的恩人。”李老爷絮絮叨叨一阵,又拉着余得知要向林晚春行礼。 林晚春哪好意思担这美名,自己什么力都没出还绑了他家大侄子两天,即便是大侄子有问题,这恩人做不做得成也还不一定呢,忙起身扶李老爷和余得知起身。 这时旁边传来道清润声音,正是那斯文有礼公子:“早听闻仁心堂林大夫乃当世杏林圣手,之前余兄昏迷时,那么多大夫都瞧不出名堂,在林大夫那两日就已恢复如常了,池某钦佩。”话音一转那声音带着些疑惑说到:“只是不知余兄之前何故昏迷,竟让这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林大夫可否指点迷津?” 李老爷听得对方此话连连点头,他心中也一直存有疑惑。 林晚春转头看向斯文公子,方才已经见礼过,知道此人是藏剑山庄少庄主池顾白。 对方唇角含笑看着自己,眉目间风神秀彻,身姿若松风水月,眼神坦然夹杂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李老爷也在一旁适时发出疑问。 林晚春对着眼前两人,再一扫李老爷身后垂着眼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的余得知,有些微梗。 好在有多年医学积累,林晚春东拉西扯最后还是将两人糊弄了过去。 待糊弄过两人,林晚春找到机会提起:“听李老爷方才的意思,余公子要参加明年的科考?余公子可真是年少有为,这么年轻就是举人了。”说完很赞赏的模样看向对面的余得知。 面对林晚春的夸赞,余得知依然一副沉静的样子,只不疾不徐拱手谢过。 一旁李老爷倒是与有荣焉,拊掌笑道:“是解元。我这大侄子确实是块读书的料子,人也沉稳。我们两家多年未见,他外祖母一见他就喜欢他得很,本来想多留他几天,但是现在天气一日比一日冷,怕晚了路不好走,刚巧今日池少侠来辞行时提到要去京都办事,我就托池少侠带得知一程,池少侠侠肝义胆,有他在我也放心得多,我们刚才还在商量明日出行的事情呢。” 林晚春闻听此言脑中灵光一闪,作讶异状:“这么巧?我也准备明日出发去京都给一位朋友送药,我还正愁没有找到合适的行商,不若我与两位公子结伴同行,余公子身体虚弱,我在旁边也能随时看护,如此可好?” 余老爷大喜,觉得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巧的好事,正忙不迭要答应,又想起什么,转头热切地看向正坐在林晚春旁边悠悠然喝茶的池顾白。 是了,余老爷还指望着池顾白能护着余得知呢。 林晚春便也转头笑盈盈地看向池顾白。 池顾白感受到两人目光,将手中茶杯放下,慢条斯理抬眼看向林晚春,眼中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唔,有林大夫这样的杏林圣手一路同行,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见林晚春扬起笑,池顾白又不紧不慢将话说完:“只是不知什么药需要林大夫亲自去送?” 林晚春正在努力措辞,就见池顾白轻轻一拍额头,拱手有些歉然的样子笑道:“哎呀,瞧我昏了头了,病人情况自然属于秘辛,怎么好随意透露,池某失言,林大夫莫怪。” 林晚春摸不太准对面这人是真的昏了头了还是故意戏耍她,但反正目的达到也懒得多想,顺着台阶就往下走了。 一番谈话双方都有收获,可谓皆大欢喜,便各自回去准备行李,约定待明日一起出发前往京都。 当晚林晚春还是在李府附近蹲守,幸而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在李府外汇合的时候,林晚春满脸倦色,止不住地打哈欠,跟余得知和池顾白打完招呼就爬回自己的马车补觉去了。 反正现在离开了李府,这池顾白虽举止雍容斯文,一身锦衣华服,行李比她的都多,但观其步履轻盈,身边叫池乐的侍卫也精干利落,应当都是习武之人。 有他们和余得知一辆马车,只要余得知不失神志,就不会出什么大岔子,即便余得知变成记忆里那怪人的样子,自己就在隔壁,也能及时赶过去。 何况昨日那池顾白疑似耍了自己一道,让他吃个亏也不错,林晚春躺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晃着腿优哉游哉想着。 藏剑山庄?好像是在原洲一带,离锦州也有些距离,不过江湖中人四处游历也是常事,这一路别给自己惹麻烦就好。 这次出行林晚春没有带任何人,只雇了个会些拳脚的马车夫,两辆马车装饰简朴,离城而去。 三日后,几人到达盐城泠江渡口。出发前几人便定好路线,这一路主要走水道,到了码头将行李放置好,马车夫便领钱驾车回去了。 林晚春这辈子活了十九年,极少坐船,即便房间布置已算舒适,身体一时还是适应不了,晕了好几日。好在准备了药丸,也托船夫给船上其他不适的人分发了一些,两三日下来缓和很多,只是面色依然有些苍白。 其余四人倒是行动如常。余得知主仆两人住在隔壁,但很少听见余得知的声音,有时能听到余庆劝余得知放下书出去走走。 倒是经常听见池顾白在外和人交谈,时而浅浅低语,时而朗声大笑,自在得很。林晚春有时出去透气碰见了,对方便眉眼一弯,温声问候,林晚春便也与对方闲谈几句。 船行十余日后,到达楠阳城码头,因商船不再前行,所以几人需要在城内休息后另行乘船去京都,好在此处距京都也只有几日路程了。 在船上呆了十多天,每个人都有些狼狈,一入城便迫不及待地找了家客栈各自梳洗。 林晚春梳洗好下楼时几人都已坐在桌前等她,虽然大家相处了十多天,但不是在马车上就是在船上,这倒是第一次安安稳稳坐在一起吃饭。 “欸,这碧螺春不错……”林晚春细品了品,眉开眼笑:“这客栈还有这么好的茶呢。”说着又喝了一口,师父崇尚节俭,最讨厌奢靡享乐之风,自己也好久没尝过这味了。 池顾白听言侧首笑道:“池乐之前带了些在身边,林姑娘喜欢?等会我让池乐给你送来。”说着又提壶给林晚春续上一杯。 林晚春这才意识到这茶是池顾白的,不由在心里嚯了一声,这富贵子弟做派,不过想也正常,这通身气派若不是锦衣玉食又哪里养得出来。 但这一路已受对方照顾颇多,林晚春也不好意思应下来,摆手道:“我哪里懂什么喝茶,只是水上行了多日,现在喝什么都觉得甘甜。不过既然是池公子随身带的茶,那定是极好的,给我喝那是牛嚼牡丹,平白浪费了这好茶,好茶当配池公子这样的君子才是。” 池顾白面露些许的不赞同:“既然林大夫觉得这茶好喝,那便是茶的知己。更何况林大夫救死扶伤,此乃真君子。” 林晚春被池顾白夸得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环顾一圈其他三人都在埋头吃饭,也没人来帮她接个茬,加上这茶她也确实挺喜欢,只好无奈谢过。 几人饭罢正坐着闲聊,一直沉默的余得知却突然提出要分道而行,林晚春讶异出声:“余公子此言为何呢?” 第3章 第三章 分道 余得知面色沉静,只垂眼再次拱手道:“余某感谢几位这一路的照顾,只是眼下在下需往浔城处理些事情,余下的路途不远,余某应付得来,就不再拖累各位了。” “可是你的身体怎么办?万一再昏迷了余庆可没法给你看病。”林晚春对余得知的话将信将疑,莫不是故意想摆脱她的吧? “劳林大夫挂心,余某身体已无大碍,这十多天林大夫也看见了,并无事发生,请林大夫放心。”余得知不为所动道。 林晚春皱眉静静看着余得知,见对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她转头问一旁没有说话的池顾白:“池公子意下如何?” 李老爷可是专门嘱托过的,这池少庄主能放他大侄子走? 池顾白手指轻扣桌面,眼神在余得知身上轻轻一转,眉眼如春风含笑,颔首道:“也好,余公子既然有事情处理,那池某就先一步进京,林姑娘呢?” 余得知听言微微放松,又随池顾白一起看向林晚春。 见池顾白也不留人,林晚春不好再觍着脸非要跟着余得知,但她本来目的也不是去京城,肯定也是不能和池顾白一路的。脑中念头飞速转过,林晚春也笑着说:“行吧,既然如此,我手上这药也不赶时间,难得出来一趟,我先去卞城寻我一位朋友玩耍几天,池公子,余公子,咱们以后有缘再见。” 客气几句后,池顾白提出趁着还没有分别一起出去逛一逛,余得知说自己要休息,余得知不去林晚春就也找了个借口推脱了,几人便就此散开。 晚上林晚春正在房间收拾着行李,忽听见有人敲门,开门见是池乐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藏蓝色仕覆袋子,见她开门便把仕覆袋递给她。 林晚春有些疑惑地接过,听池乐声线平直说道:“这是公子送你的茶,公子让你一路小心。” 林晚春挑眉,看了手中袋子一眼,随即莞尔笑道:“多谢池侍卫,也请替我谢谢你家公子,路上多保重。” 对方却只双手环胸垂眼看她一眼,接着面无表情转身走了。 林晚春吃了个瘪,耸耸肩关上门,走到桌边把手里袋子打开看了看,里面是一个小瓷罐,揭开盖子便闻见茶香。 林晚春小心把袋子系好放进包袱里,装好后又珍惜地轻拍了拍,嘴里哼着小曲,心情大好。 分开走也好,余得知这段时间一直沉默寡言,今日却突然提出要分道而行,不知道是不是要有什么异动,她不能放松警惕,必须偷偷跟着他们,那池家主仆二人离远点也好,万一有什么意外也不会受到波及。 第二日一早林晚春向池、余四人道别后便躲在街角,等余得知的马车离开客栈便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暗处一双眼睛看着她离开后回头对桌边悠然喝茶的池顾白说:“公子,林大夫果然跟着余得知走了,我们现在跟上去吗?” “追踪粉撒上去了吗?”池顾白对光欣赏着茶杯上的描图,很是惬意地问道。 “余得知的马车上撒了,给林姑娘的茶叶袋子上也有。” “嗯,那就不着急,先把午饭吃了。”池顾白放下茶杯,露出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起身伸了个懒腰,一边打着哈欠往床走去,一边道:“你家公子我这段时间可累坏了,再睡一觉,午饭记得叫我,啊还有昨天那道玉笋不错,记得点上。” 林晚春一路跟着马车出城,日头渐上,马车晃晃悠悠逐渐行至一处山间小路。 她看着前方,正疑心对方为何不走官道,忽见道路两旁跳出几人持刀将马车拦住,扯下驾车的余庆。林晚春正欲上前,见对方一个手刀将余庆砍晕过去,又有一人跳上马车将余得知拖了出来往路边走,余得知挣扎几下,对方便举刀向余得知劈去。 林晚春忙抓了块碎石注入内力投掷出去将刀击下,跟着冲上前去,从腰间抽出软剑几下击散几人,将余得知抢出甩到身后,横剑挡住迎面砍下的刀。 “铮——” 刀与剑相碰,发出清冽之声,林晚春受力向后退去,手臂微微发麻,双眼紧盯对面几人。 对方好大的力气,自己这把软剑占不了便宜,得抢把刀来才行。 这一看却让她眉头一皱,对方眼里竟然也有黑线?! 前因后果飞速串联,林晚春迅速反应过来。余庆!她心里一跳,偏头看到身后几米外余得知已经将马车解开,拖着昏死的余庆正要上马。 不远处草丛中又陆陆续续站起来几道身影持刀往这边来。 这王八蛋!!!林晚春大怒,欲过去一脚将余得知踹开,耳畔风声却已袭来,身旁几人率先持刀砍了上来,她来不及多说只得转身持剑迎上。 这边余得知带着余庆骑上马,转头看向刀光剑影中上下翻飞的林晚春,握紧手中马鞭,神色晦暗不明,最后眼神一定,紧抿着唇扬鞭离去。 一阵兵器相交金属碰撞的驳杂声后,除了林晚春已经没有站立的人。她满身冰冷杀意未退,眼睫被汗沾湿,环顾一圈确认无人,林晚春一屁股瘫坐到地上呼呼喘气,呼吸间全是铁锈味。 稍作休息后,林晚春持刀上前,走到一具尸体前,看着尸体,林晚春静默着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她扔了刀拾起软剑,踉踉跄跄循着余得知离开的方向追去。 “公子,看样子林姑娘和余家主仆两人都不在这里。”池顾白池乐两人姗姗来迟,到山谷小路时只剩下一片狼藉和淡淡的血腥味。 池乐上前查看一番后回到不远处树下对池顾白道:“一共有十人,都已经死了,有刀伤也有剑伤。手筋脚筋都被剑切断,头颅是被刀砍下,但是现场只有少量血,再往前往深处走沿路也有血。”池乐顿了顿继续说:“刚才靠近那些尸体时鉴魔珠有反应。” 池顾白捏着一条手帕捂住口鼻,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眼角微弯,声音在手帕的遮掩下显得有些模糊:“唔,有意思,那我们就先顺着这路边的血迹找找吧。”边走边头也不回指了指身后树下的灰色包袱:“把林大夫东西带上,这不论是大夫还是姑娘,东西可都不能随便放在路边上,等见到林大夫得还给她。” 这边林晚春一路踉跄着向前,却一直没有看到余得知余庆两人,手臂、肩膀和背上的伤口没有来得及撒药,随着动作淅淅沥沥地流血,烈日刺得人眼前一阵阵发暗。 ……呼……呼……余得知这王八羔子…… ……呼……余庆……余庆要找回来…… ……咚……咚………咚…………心跳的声音越来越明显……越来越近………… 嗓子干得像是黏住了,随着吞咽拉扯着又疼又痒。林晚春止不住弯腰咳嗽,头更加涨得昏疼,心里愈发恼恨。 可恶! 忽然,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个灰蓝色的影子,林晚春呼吸一顿,接着疾走上前,是余庆倒在地上。 稳住呼吸,林晚春慢慢蹲下身,布满血迹和灰土的手探向余庆鼻息,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暗恨。 一定……一定不要有事…… 几息后林晚春肩膀一松,呼出口气来,还好…… 似想起什么,林晚春左右瞧了瞧,此处已接近山谷腹地,山林间杂草碎石遍布,道路蜿蜒向前。 意料之中的,没有余得知和马的身影。 她心中沉冷,现下这个情况也来不及想许多,先回城中把余庆安置好再说,想到这便收好剑扛起余庆,往来路走去。 还要去拿包袱,她的包袱里有药,先上药……再看看能不能拦辆车,不然根本撑不回去。 林晚春盘算着,跌跌撞撞走走停停间,前方出现马蹄声。 林晚春心头一跳,先是一喜,又是一紧。以防万一,她提了提肩上的余庆紧走几步隐匿至草丛中,见路上渐渐显出两道身影,却是池顾白与池乐两人。 林晚春盯着路上的两人,沉下呼吸眼神冰冷,这里可不是去京都的路。 见两人骑马走远,林晚春才踉跄起身,她能明显感觉到身体的虚软发烫,脑海里神志却依旧冰冷清醒。 想到刚才见到的池乐马背上她的包袱,林晚春恨恨咬牙捏拳,这些年安逸日子过得太久,谁都能来算计她一道! 不敢再走小路,林晚春拉起池乐扛在身上,抬步欲走就又听见背后折返的马蹄声。林晚春僵硬了一瞬缓缓放松,知道对方已经发现她,干脆不再躲,转过身去眼神冷漠看着马匹渐近。 却见两人行至近处时速度渐缓,池顾白转头对池乐说了什么,池乐一脸茫然地回了句话,池顾白就又看着自己笑了起来。 他们在嘀嘀咕咕不安什么好心!林晚春不敢放松,心含警惕地紧盯两人。 却见池顾白很悠闲地驱马行至面前,他拉住马,上下看了她一会,掩去眼里的兴味,面露惊讶道:“林大夫?你这是……” 见林晚春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池顾白低头轻笑一声,又下马上前来伸出两根白净手指挑起余庆垂下的脸,抬眼看向林晚春,眼底是明净的笑意:“这不是余公子的小厮?怎么回事?余公子呢?” 林晚春斜眼看他,凉凉道:“有说这么多话的时间不如搭把手。” 池顾白摸摸鼻子,好脾气地伸手揽下余庆,交给身边的池乐,池乐接过余庆便扛去马背上放着了。 林晚春盯着池乐将余庆放好,上前去把自己的包袱拿下来自顾自找药。 池顾白跟在旁边看到林晚春的动作,恍然大悟般轻拍了拍手,弯眼笑道:“哎呀,这包袱果然是林大夫的吧?我们来的路上看见这个包袱就觉得眼熟,还是池乐提醒我说是林大夫的包袱,我想啊那肯定是林大夫路上弄掉了,所以赶忙捡起来追了过来,这可真是巧哈哈哈哈。” “那真是多谢你们了。”林晚春扯了扯嘴角,翻找出药瓶,看了池顾白池乐两人一眼,走到一旁树下。见他两人背过身去,林晚春开始给自己上药,背上的伤不好上,随便抖了抖便作罢。 上完药林晚春懒得跟池顾白两人多说,把药瓶放进包袱,又把里面的仕覆袋子找出来。本来想还给池顾白,转头看见对方笑得一脸澄澈无辜的样子,林晚春牙痒了又痒,一甩手将仕覆袋子掷在池顾白脚下,系好包袱就去爬另一匹马。偏力气已经几乎耗尽,几下都爬不上去,扯得身上伤口一疼又一疼。 正咬牙折腾时,随着耳边一道低声:“失礼了。”腰间扶上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托上马背。 林晚春面无表情低头,见池顾白依旧笑得灿烂:“我看林大夫身上有伤,这余家小厮也昏迷着,荒山野岭多有不便,不如先委屈林大夫和我共乘一匹,待回到城中找个客栈再做打算如何?” “哼,那就麻烦池公子了。”懒得看他装模作样,林晚春哼笑一声,勉强应付回去。 回去的路上林晚春开始还能勉强自己坐直,后面渐渐支撑不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晕了过去。 第4章 第四章 暗亏 池顾白低头看着靠在自己怀里昏睡过去的林晚春,饶有兴致地细细瞧了好一会儿,又转头问池乐:“你还是没有闻到什么香味吗?” “只闻到血腥味和汗味。”池乐用力嗅了嗅空气,有些困惑地问道:“我应该闻到香味吗?” 池顾白不答,偏头想了想又问:“你鼻子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啊。”池乐只觉得莫名其妙。 “你的鼻子没有问题,我的鼻子也没有问题。”池顾白眼睛亮亮的,像是发现了什么十分有意思的事情一样。池乐见他这样,满头雾水不再去想。 林晚春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客栈床上,身上干燥清爽换了身衣服,看窗外日光应是早上,桌上静静放着一瓶药和她的包袱。 林晚春捂住头下床,睡久了有些晕眩,待缓过劲后走到桌前,拔开瓶塞闻了闻,是玉肌散。 这么金贵的东西说送就送,果然是个大少爷,林晚春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放进包袱里。 林晚春下楼寻到小二,在小二热情的迎接下问了时间,知道自己是昨日住进来的,已经睡了将近一天。 又问了其他人的房间,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上楼去看余庆。 林晚春一路想着怎么和余庆说事情的首尾,到了门前先敲了敲门,不一会门应声而开。 余庆双眼通红站在房里,见到她讷讷叫了声林大夫便哽咽住,又沉默地往房里走。 林晚春跟着进去在桌旁坐下,不知道池顾白他们是怎么跟余庆说的,想了想还是柔声开口道:“你都知道怎么回事了吗?” “林大夫,公子一定是被那帮匪人抓走了呜呜呜……都怪我没用呜呜呜……我们昨天去报了官,衙门让我们等消息呜呜呜……” 一开口,余庆便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连眼泪都顾不上抹:“这可怎么办才好,好不容易要到京都了,老爷夫人怎么办,好不容易盼着公子考了解元,结果现在……都怪我没看好公子呜呜呜呜呜……” 林晚春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之前不确定余得知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身体的异状,如今看来,余得知分明清楚得很,包括这次劫匪也很大可能是他自导自演。 他为什么会和异族产生联系?又为什么要演山林里这出戏? 为了杀她? 为什么要杀她? 余得知知道自己发现他的异常了? 他想要灭口? 也对,自己昨天一直跟着他,余得知心里有鬼,自然很容易猜到这上面来。 还有昨天那些“人”…… 林晚春原本只是想跟着余得知以防他伤人,昨天的事情却让她惊觉自己似乎窥到了阴谋一角。 他们出现在人界,是想要做什么? 余得知现在去了哪里? 林晚春觉得自己好像身处迷雾之中,不管她怎么去想都拨不开也摸不清。 她以为走到今天是她主动选择的结果,现在却发现所有使出的力气好像其实都没有着力点,她想要击中的那个目标从来没有对她呈现过。 而现在她被阻拦在了迷瘴之外。 就这样止步吗? 不。 心底的声音清楚道。 不论他们目的是什么,她要去查。 异族吗?那又怎样。 人族界内岂容异族放肆! 若是有迷瘴,她便去击穿迷瘴! 林晚春却不能对余庆说这许多,先不说很多事只是她的猜想,便是这异族之力也是没有亲眼看见的人无法轻易接受的,何况余得知才是他亲近之人。 林晚春只能柔声安抚几句,让余庆安心在此处等官府消息便离开了。 林晚春出了余庆房间又去隔壁找池顾白,敲开门却只看见池乐抱剑堵在门口。 “你家公子呢,我找他。”林晚春耐着性子说。 “出去了。” “出去了?”林晚春皱皱眉:“去哪了?” “不知道。” 再问更多池乐就只木着个脸不说话了,眼里的意思却很明显:有何贵干、与你无关、无可奉告。 林晚春噎了噎,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让池乐转告池顾白回来找她,便回房了。 池乐见林晚春离开,关上门继续闷闷不乐回到桌前坐下。 如果不是这两个人,他现在本来应该在跟公子逛街、听戏,公子说不定高兴了还会给他买双新鞋,公子前些天在船上还在说他鞋子旧了,等下了船要给他买一双新鞋的。 待到快中午时,池乐敲门来请林晚春下楼吃饭,到二楼进了包厢便看见池顾白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块霞色玉石雕件把玩着,看见她笑着打了个招呼,林晚春在一旁坐下,点点头算是回应。 “听池乐说你找我?”池顾白问道。 见池顾白主动问,林晚春也不耐烦绕圈子,看着池顾白开门见山道:“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林姑娘何出此言?”池顾白像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偏头笑看着她,手上依然不紧不慢把玩着那块玉雕件。 “你我心知肚明,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林晚春嗤笑一声,毫不留情拆穿池顾白:“你救我不就是为了余得知的消息。” “林姑娘误会了。”池顾白也不意外林晚春的态度,他放下手中雕件,温声道:“我确实是有意跟着余得知,但对林姑娘绝无恶意。那茶袋子是我的不是,林姑娘怨我是应该的,不知道林姑娘可否给池某一个机会,让池某给姑娘赔礼道歉?” 说着拱手行礼,然后又继续说道:“其实以林姑娘的本事,即便没有我和池乐,你也能摆脱困境,我只是略施援手罢了,林姑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这话倒听着顺耳,林晚春并不是不知好歹之人,不论如何对方都帮了自己,这个情她自然要承。 虽然被对方摆了一道自己心里窝火,但其实对方也并没有下黑手,行走江湖,技不如人疏忽失察,怨不得别人,林晚春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只是不知道对方一直跟着余得知是为了什么,又想从自己这里知道什么。 林晚春自知自己这辈子一直安安分分在医馆行医,没有值得池顾白惦记的地方。更何况对方在李家比自己先一步确定和余得知同行,只可能是为了余得知。 心下百般念转,林晚春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忍不住细细咂摸了一番,啊……上好的普洱…… 面上却依旧板着脸地说道:“赔礼道歉就不用了,你毕竟救了我。说吧,你想知道余得知什么消息?事先说明,我也不知道余得知现在在哪里,准备去哪里。” 这时菜上来了,池顾白却闭口不说了,只让林晚春吃饭。 他不急,林晚春也不急,她也确实饿了,端起碗却发现桌上全是清淡的菜色,颇有些没胃口。 怎么回事?以前池顾白是个很合格的饭搭子和点菜人的,咋了这面具撕下来了光面子也不做了? 林晚春起身想再点个菜,池顾白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咬唇轻轻笑道:“林姑娘身上还有伤,还是吃清淡些为好。” 林晚春这才反应过来,她自己还是个大夫。 轻咽了口口水,林晚春走到窗边把窗户拉紧,若无其事道:“我知道,我就是觉得这窗子开着有点冷起来关个窗。” 饭罢待小二把碗筷撤下去,池顾白才慢条斯理说道:“林姑娘如此聪慧,那池某也就不瞒林姑娘了,其实我跟着余家公子是因为我在他身上发现了魔族气息。” 林晚春虽心里有些猜测,但真正听到还是有些意外:“魔族?你知道异族?你是如何发现的?” “哦?看林姑娘反应,似乎早就知道余公子与魔族有关系?”池顾白眉稍一抬,状若惊讶地看着林晚春。 林晚春哑然,干脆承认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做了一路的黄雀很得意吧。”说到这又不甘心地哼了一声。 池顾白轻笑一声,也不解释,只不紧不慢转动茶杯,幽幽开口,声音如清泉击石:“其实我对异族也了解不多,只四处游历时偶尔会听到一些信息。 “传闻天地间存在多个界面,有仙、有人、有神、有魔、有妖、还有一些其它无法感知的存在。 “据说还有那修真界,介于人界与仙界之间,既可来往人界,又可飞升仙界,平时不轻易插手人界事务。” 林晚春听到这里,心想跟她了解的情况倒差不多,点点头问道:“那你是如何能够确定余得知与魔族有关?” 池顾白听林晚春问,便继续说道: “前些日子我出海游玩,无意间看到一颗鉴魔珠,听说它可以感应到魔气,我也不知道真假,见它材质特殊便买了下来。 “之前在李府为李老太太祝寿时我发现鉴魔珠对余公子有反应,我虽未见过魔族,却也听说过魔族力量诡谲,绝非普通人能敌。我担心对李府不利,恰好也没其他要紧事,就在李府住了下来。 “不想几日后余得知突然昏迷,我等了两日见无事发生,本来已经准备离开。” 说到这里池顾白看了林晚春一眼:“正准备向李老爷辞行,便听那余公子被林大夫医好回来了,我就又留了下来。” “那余得知本来就不是生病,也不是我医好的,他醒来可没有我的功劳。”林晚春撇了下嘴反驳道。 第5章 第五章 假死 “哦?那他是为何会晕过去?又为何醒来?”听林晚春如此说,池顾白好奇问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拿绳子绑了他两天,他自己醒过来的。”说起这个,林晚春有些泄气,好多问题都没有弄明白。 池顾白点点头表示了解,又继续说:“当晚我和池乐正在前院休息,听见屋顶有脚步声。” 池顾白表情微妙,避开林晚春骤然睁大的双眼,抬手给林晚春斟茶:“于是我就让池乐前去探查,正好听见余家小厮说他们准备去京城,因余公子身上的事一直没有头绪,所以我们也就跟着来了。” “所以那天晚上在余得知房外的是池乐!”林晚春恍然大悟。 “呃……我大概听池乐说了情况,他也是摸不清林姑娘的来意,让林姑娘受惊了,在下在这里代池乐向姑娘赔个不是。”池顾白一脸认真拱手道。 林晚春摆摆手,倒没有生气的意思,是自己大晚上在别人房顶跑来跑去,只扔了片叶子已经很算客气了。 况且那晚是池乐总比是异族好,若那晚是异族,只怕山林里自己还不能顺利脱身。不过山林里那些怪“人”倒是比当年那怪“人”弱很多,尤其身体就跟普通人一样,刀剑可伤。 沉思片刻,林晚春问道:“那你们现在呢?准备去找余得知还是?” 如果池顾白他们要找余得知,林晚春不知道自己要不要阻止。 余得知既然能派出那些非人的存在来对付自己,想来是不希望有人追查他的,池顾白二人贸然行动有可能会吃亏。 但池顾白与李家有旧交,又与李老爷有约,要照看好余得知,虽然现在余得知与魔族有染,但也还是李老爷的好大侄子。江湖中人本就重信重诺,他们若是铁了心要去找余得知,自己肯定也是拦不住的。 池顾白却没有答话,只笑着看向林晚春,眼里略带探究地问道:“其实池某有一事不明,池某知道余公子异常,是因为有鉴魔珠,那林姑娘又是如何知道余公子与魔族有染?” 林晚春刚想开口,却想起自己无法解释为什么可以看到黑线的事情。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别看本国崇尚佛教,寺庙香火鼎盛,但大家心底里还是对异族鬼魂之事充满排斥恐惧的。 若是让池顾白知道她能看见异族气息,还有不知道多少世的记忆,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如今身上没带多少东西,可打不过池乐。 于是回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不过你放心,我跟魔族没有半分关系,我想跟着余得知有我自己的理由,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但是绝对不会危害他人。” 池顾白倒也不追问,只点点头很信任的样子看着林晚春道:“林姑娘仁心果敢,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倒弄得林晚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觉得是不是对不住别人的一番坦诚,可是自己身上的情况确实不好解释,便也就罢了。 这时池乐推门进来附池顾白耳悄声说着什么。 林晚春看着池乐,终于明白从中午开始觉得他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池乐的脚步声重了很多。 林晚春有些疑惑地看向池乐的脚,见他脚上穿着双崭新的黑色皂靴。 可能是新鞋不合脚吧,适应几天就好了,不过这鞋做工还挺精致的,绣花很精细。 林晚春顺嘴夸道:“池侍卫,你这双鞋还挺好看的,绣样别致。” 池乐听言依然是傲然冷面的样子,斜睨着看过来的目光却柔和了一些,昂首道:“嗯,公子给我买的。” 池顾白看看池乐,眼里流露一丝揶揄笑意,并不多言,只对林晚春说道:“衙门的人让我们过去一趟,说是昨天城外匪贼的事情有些地方需要再核实一下。” 林晚春便去叫上余庆与池顾白、池乐一同前往楠阳城官衙。 到了官衙,一名目含精光的人前来问话,旁边桌案有位中年男人执笔记录。 林晚春与池顾白、余庆各自将经过细述,过程中再不时回答对面的提问。 正当林晚春讲到她与几名匪贼打斗,对方插话问道:“我们赶到时,十名匪贼均死状凄惨,现场却并无多少血迹,林姑娘可知这是为何?” 林晚春早有准备,四平八稳答到:“我也纳闷这个问题,他们的身体里似乎都没有血。而且我与他们交手时,对方几人力大无穷,看身体根基像是练家子,武功招数却杂乱没有章法,有一位明明持刀,却用的是剑法。而且他们不知疼痛,不会疲倦,像是失去了神志一般,难缠得很,便是砍下头颅也还会继续缠斗,我也是没有办法,所以只能断了他们的手筋脚筋,如此方才脱身。”说道最后,林晚春声音适时带上一丝颤抖,面露惊惧,仿佛不敢再回忆一般。 问话之人与中年男人互看一眼,眼中惊疑不定,其他几人也或沉思或严肃或惧怕。 对方没有再追问,又问了其他人一些问题就让几人回去了。 路上池顾白与林晚春并排走在前方,池乐与余庆跟在后面,日光明媚,两边商贩行人热闹嘈杂。 “林姑娘方才说的匪贼情况可是真的?”日光将池顾白的声音晒得又松又软。 “自然是真的,我骗他们有什么好处?反正衙门无头公案那么多,也不差这一桩,让他们头疼去吧。”林晚春无所谓道。 “昨日我和池乐也去看过,鉴魔珠对他们有反应,他们是魔族?”池顾白虽是疑问,语气却很肯定。 “是不是魔族不知道,但肯定和魔族有关联,而且他们跟余得知是一伙。”林晚春细细将自己的经历和猜测说了一遍。 池顾白听罢,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如此看来,余得知本来是想将林姑娘除去?因为林姑娘发现了他与魔族有染?可他为何要将余庆带走?又为何半路把余庆放下?” 林晚春摇头:“他或许并不确定我发现了他和魔族有染,但我跟在他身后定是让他有所警觉,所以才想除去我。至于他为什么要将余庆带走又半路放下,或许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正走着,身后有衙役追来,让他们去县衙停尸房认尸,余得知找到了。 几人又匆匆赶往停尸房,余庆路上已经哭得停不下来,确认了面貌后便又扑在尸体上嚎啕大哭。 林晚春走进细细看了尸体的手指,微微皱了眉,眼底沉着疑虑,她回头看向池顾白,对方面容也是少见的微沉。 回到客栈,送余庆回房休息后,三人聚在池顾白房内。 “那具尸体不是余得知,至少不是我们这段时间看到的余得知。”林晚春低声道,心里像是坠了一块冰,又沉又冷。 “不错,鉴魔珠没有反应。”池顾白点头,手伸进衣襟摸出颗冰蓝色透明珠子:“这段时间每次靠近余得知这颗珠子都会发热,之前靠近那些匪贼也是,但是刚才靠近那具尸体时没有反应。” “那具尸体连余庆都没有看出什么问题。”林晚春皱眉沉思片刻,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我之前问过余庆,余得知以前并不算是善学之人,苦读多年也只是勉强考取秀才,去年却突然像是文曲星附身一样,今年一举考取解元。” 池顾白神色微动,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或许早已不是余得知。” 林晚春心情激荡,多日迷惑瞬间清晰,道:“所以他才会如此着急想要除掉我,因为他本来身份就有问题,做贼心虚。如今他除我不成,便弃了余得知这个身份,是怕我们咬着余得知不放,追查到他身上。”说到这林晚春皱了皱眉:“他到底是谁,如此大费周章,又是顶替他人身份,又是假死脱身,是想要做什么?” 池顾白道:“且不去想他是谁,又意欲何为,既然他做了如此多动作,便定然不会轻易放弃原本目的。他此前选择做余得知,想来是原身多有不便,现在没了余得知这层身份掩护,我猜他还会再换个身份,好继续他的打算,顺着查下去便能知晓。” 林晚春点头,假余得知既然不惜以假死为代价摆脱追查,恐怕图谋不小,再加上山林里那些怪“人”,这件事再查下去定是危险重重,池顾白二人不过是普通人,还是不要卷进来为好,便说道:“池公子既然是为了李家和余公子的事一路追查到这里,现在余公子尸体已经找到了,逃走的也不知道是谁,池公子就止步于此吧。” 池顾白笑着看来,却没有同意的意思,摇头说道:“林姑娘此言却是有些伤了池某的心了,躺在衙门停尸房的还说不准是哪具无辜路人的尸体,真余得知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这逃走之人与魔族有染,又残害同族,池某怎可冷眼旁观。林姑娘大义,池某又怎能做那畏畏缩缩之人?” “我不是那意思,我的意思是……”林晚春张口想要解释,却半天没组织出个柔和话来,她本就不是善于言辞之人,哪怕活了这么多辈子也是。 池顾白见对方神色为难,柔和了神色微微笑道:“池某知林姑娘好意,不过池某已决定追查此事,不知道林姑娘能否同意池某同行?若是林姑娘不同意,池某也只好自己去查了,这样看来倒不如我们一起,互通信息,追查起来也更快些。” 林晚春见无法劝阻,便也不再劝,池顾白说的也有理,人多力量大,一起查总能查得快一点,便道:“既然池公子意已决,那我们便一起追查此事,只是对方与魔族关系甚深,池公子一定要万事小心。” 见池顾白点头,林晚春接着说出自己的猜测:“虽然余得知假死,但他既然费心考了解元,我想他的目的地应该还是在京都,我们可先到京都守株待兔,慢慢探查。” 池顾白颔首:“林姑娘言之有理,如此,我们便留心来年科考信息,或许会有收获。” 便一锤定音。 第6章 第六章 上京 现下已经十二月,距离科考开考还有将近四个月,若是要等殿试放榜则还需再等一个多月。 池顾白与池乐两人要赶回藏剑山庄过年节,就先道别了,和林晚春约定好三月初在京都仁医堂分堂汇合。 余庆收拾好心情后,表示要在这等着余家的人来,按照禹南的习俗,横死在外乡的人是不能带回家安葬的。 林晚春便留在楠阳城,待余家的人到了之后就动身先行前往京都仁医堂分堂。 她离开锦州的时候就已经飞鸽传书给师父,向师父告假,跟池顾白约定好京都汇合后,又传书回去请师父同意暂时调往京都分堂一段时间,待拿着师父的调函在京都安顿下来已经快到年节了。 接近年节,街上格外热闹,仁医堂却有些冷清,当地风俗忌讳,年节前后以及年节这段时间,家家户户都会尽量避免到医馆来。 今日轮到林晚春坐堂,近来人少,每日只排一名大夫坐堂,医侍也在后院熬药去了,大堂里除她以外一个人都没有。 左右无事,她搬了把木梯到大堂,预备把身后药柜放药的小匣子一一抽出来检查,看看有没有变质受潮的药材,好及时更换备货。 逐渐检查至顶层,手上正拿着一块板蓝根嗅,听到身后有人进来,林晚春一边把药放回去推上匣子下木梯,一边道:“新年好,抓药还是看病?” 站稳后转身却看到池顾白正噙着抹笑逗趣地看着她,身上靛青色绫锻袍子衬得脸如玉柔白。 “林姑娘新年好。”见她回头,池顾白笑意盈盈抬手打了个招呼。 “池公子?你怎么在京都?不是三月初汇合吗?”林晚春有些惊喜地看着池顾白。 “我来给舅家送年礼,正打马从这过,看见仁医堂就多往里看了两眼,见梯子上背影眼熟,想着是不是林姑娘你提早来了,进来见了果然是你。” 林晚春探头往门外望去,果见辆马车停在门外,一名车夫坐在上面,旁边站着池乐,腰背挺直,牵着匹黑色大马正往对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收回目光,林晚春笑着回:“我也是想着反正三月还得来京都,干脆就没回去直接过来了。”说着请池顾白入茶座,提起炉子上一直温着的茶,稳稳给池顾白倒了一杯:“这是用玄参和麦冬熬的茶,不知道池公子喝不喝得惯?” 池顾白将茶杯放到鼻下轻嗅了嗅,有些犹疑地轻抿了口,嘴唇微抿,眨眨眼说道:“林姑娘不愧是大夫,日常茶饮都如此养生。” 林晚春见状失笑,又另给他倒了杯温水,打趣道:“不比池公子千金好茶,这药茶你估计是喝不惯的,喝这个温水吧,自带甘甜。” 池顾白也不否认,伸手接过茶杯,含笑道谢。 两人闲聊几句,得知池顾白接下来会一直住在舅家,直到把余得知的事情办完再走,两人互通了住处,池顾白便告辞了。 医馆位于善正街,离清咏街学士府杨家不远,过几条街就到,池顾白就没再坐马车,只和池乐并列前行,兴致盎然地左顾右看。 冬日暖阳,街上商贩行人交织,一派热气腾腾景象。 “公子真决定和林姑娘一起查下去?”池乐侧身灵活地避开差点撞上来的行人,在商贩大声叫卖的嘈杂声中皱眉问道,脸上是毫不遮掩的不赞同。 他本来以为公子照例又是一时兴起,现在看公子样子竟是认真的? “自然。”池顾白好奇地捏捏一旁摊位上的兔子小布偶,又在摊主期待热切的眼神里咧咧嘴放下。 “可是那事关魔族,公子,即便你我武功再好,魔族之力也不是人力能够抗衡的。”池乐有些着急地说。 他不怕死,可是万一公子有个好歹怎么办? 池顾白不以为意,拍拍池乐肩膀笑道:“放心,打不过咱们就跑,公子我的轻功你还不了解?” 池乐还欲再说,却见池顾白微微正色:“若是魔族真准备在京都搅起风云,这些百姓怎么办?” 池乐听此心中一窒,闭口不言了。 池顾白见此,悄悄勾勾嘴角,又被街边杂耍引去了目光。 池乐憋了一会,又问道:“那还让池宁跟着林姑娘吗?” “跟着吧,让他机灵点,真遇上什么事了就跑快点。”池顾白兴致盎然地看着人喷火,又催促池乐给人盘子里放钱。 这日分堂主张大夫让林晚春和医侍枫荷上街去采办些年货,把堂里布置一番,图个喜庆。 林晚春拿了钱和枫荷上街,正站路边一家果脯店门口试吃店里面新上的果干,忽听有官兵来开道。 “啊呀!”枫荷惊呼一声,被身后涌来的人群挤得一个踉跄,林晚春赶忙伸手稳稳扶住。 待枫荷站好后,林晚春转身隔着人群远眺,见是一架华丽的四马金车正沿路缓缓往这边来,宫装侍女与佩剑侍卫前簇后佣,好不威风。 待官兵走过,人群也都渐渐散开,枫荷回身继续细心挑拣着果子。 旁边摊位一道抱怨声飘进林晚春耳朵:“不就是个公主,每次出行搞这么大阵仗,我这货架子都让他们弄翻了。” “嘘,你不要命了,那可是玉柔公主,皇上和皇后的掌心宝,姚探花的事你忘了?小心把你抓到牢里面去!”有人低低喝止。 林晚春也没放在心上,和枫荷采办完年货就回了仁医堂。 张大夫正坐在案前不知道写什么,听见她们回来,笑着招呼她们过去:“林大夫,你们回来得正好,刚才车骑将军府陈府派人来,说陈家小姐染了风寒。这陈家规矩多,指名要女大夫去,黄大夫这段时间休假,我让她们回去等了,你再不来我都要上街去找你了。” 林晚春便把东西放下又和枫荷提着药箱去往陈家,德正街就在隔壁,两人一路走去,枫荷担心林晚春刚来,不知道陈家规矩惹恼了对方,便细细向林晚春说来。 这陈家是端朝世家,祖上有从龙之功,端朝建朝一百八十六年,陈家便受荣宠一百八十九年,当今家主正任车骑将军一职,府上规矩虽多,但陈小姐是个和善性子,待会只需注意别四处乱看,仔细看病就好。 到了德正街陈府,向门人通报后,一路被人引着,由角门而入,穿庭过院,及至陈家小姐闺房前,有一身穿粉锻夹袄面容含笑的姑娘出来,细声细语将两人请入内。 进屋炭火旺得让人发汗,榻上坐着位凤眼圆脸的黄衫少女,眉目清艳,旁边是一名着湘色云锦的中年美妇,底下侍立着几位丫鬟嬷嬷,也都衣饰不俗。 行完礼后,林晚春便坐下给陈小姐把脉,那位中年美妇就在旁边拉着陈小姐手细细叮嘱:“说好了,明日可不许去那劳什子诗会了,要我看,你就是这段时间去那些诗会花会才染了风寒的。大冷天的到处跑,你要喜欢去,把病养好了,等开春天气暖和点随你怎么去。” “母亲!我都和晓如约好了~”陈小姐不依地娇声说道。 “约好了也不许去,让锦簇去给你推了。”中年美妇不理,转头向粉锻夹袄姑娘说:“你等会就去蒋府,就说姑娘身体不适,最近都不出门了。” 锦簇低头应是。 林晚春适时插话问了陈小姐各处身体感受,写了方子便带枫荷退下,有丫鬟上前来给二人诊金和赏钱,又着人领两人出府。 出了陈府,枫荷高兴地说:“这将军府就是大方,给的赏银都当我一个月月钱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林晚春:“林大夫莫笑,快过年了家里花销大,最近正有点愁呢。” 林晚春也笑:“怎么会,我也高兴着呢。”又拿出个小银锭子塞进枫荷手里:“刚才她们给我的要多些,我分你一些。多亏你提前提醒我,不然恐怕我都要出了错漏,别说赏银了,还得挨骂呢。” 枫荷推辞不过,只好笑着接了,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回去。 过完年节进入二月林晚春就忙了起来,冬日里感染风寒的人不算少,忙忙碌碌间到了开考的日子。 虽然希望不大,林晚春还是请了个假去贡院外蹲守,但车来人往的,最后也没有什么线索。 林晚春也不气馁,本来也有心理准备,之前池顾白就说过,既然余得知的目的是科考,那绝不会做籍籍无名之人,现在只需要静待最终殿试放榜结果。 不过还没有等到金殿放榜,三月底池顾白遣人送了封信来,林晚春细细看信,面色变幻,待看完后眼神方定。 傍晚,聚才楼不远处巷口,一辆青锻红木马车已静静停了些时候,两匹黑色大马喷出口气,马蹄偶尔踏出些细碎的蹄声。 一道灰青色身影悄无声息溜进马车里,正是那身着小厮服的林晚春。 车厢里茶香馥郁,车厢角落有张小案几,案几上茶杯腾腾冒着热气,旁边一道手执书卷,懒散着身子半坐半倚软垫的月白色身影,不是池顾白又是谁。 在池顾白对面坐定,林晚春直入主题道:“你确定那王元青有问题?他现在在里面?我们什么时候进去?” “这么多天不见,林姑娘可安好?这是家里人从西域带来的茶,口感独特,你尝尝?”池顾白放下书坐直身子,仿若未闻林晚春话语,只含笑素手递过来一杯茶,衣袖上浅金色暗纹若隐若现。 林晚春接过茶,道了声谢,继续道:“你还没说呢,你是怎么发现这个王元青不对劲的?” 池顾白无奈一笑,耐心解释道:“我舅舅杨仪升是内阁的大学士,科考学子大多都会来拜访他。前几日春闱放榜,这王元青为榜首会元,和几位学子一起到我舅家拜访,我回府时正碰见他们出来,身上鉴魔珠有反应,但当时不确定是谁,就让人拿着鉴魔珠挨个去试了试,这才确定下来,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位了。” “原来如此,那我们今天来这里是要做些什么?”林晚春恍然,但对于接下来应该做什么还是有些没有头绪,担心做错了坏了事。 “自然是来看看这位王公子到底是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位了。”池顾白有些狡黠地看来一眼,笑着摸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有办法?”林晚春见池顾白这个样子心里就犯嘀咕,也不知道这大少爷靠不靠得住。 “自然,待会你就知道了。”池顾白神秘笑道,很胸有成竹的样子。 第7章 第七章 又见 林晚春见此挑眉,心里倒是轻松下来,又想起什么,赶忙说道:“我们就这样到他面前去会不会打草惊蛇?如果他是假余得知的话,他可是认识我们的,别到时候又来个死遁,大海捞针可不容易。” 池顾白听言,摇头缓声说:“我听说这位王元青最近在学子里呼声很高,之前在家里也听舅舅夸他文章写得好,这次又中了会元,他苦心经营了这么久的名声,再过半月就是金銮殿试,哪会舍得就这样放弃,下次科考可是三年后了。 “而且这王元青不过手无缚鸡之力书生,却能几次三番甩掉我的人,定然有人相助,只怕他们早已发现端倪。能忍到现在都没走,想来他们也有所准备,并不会轻易离开。 “既然知道人跑不了,索性不如大大方方来跟他见见面。 “我就是要让王元青知道我在看着他,看看他接下来到底会如何做。”清润的声音缓缓流淌,话到最后显出一丝意气锋芒。 “还有我,我可是也会一直盯着他的。”林晚春清脆的声音掷地有声,眼睛明亮。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今日聚才楼众多文人雅士聚首,林晚春来之前已经简单修饰过,因此在不认识的人看来只是一位有些清秀单薄的小厮,倒也看不出是位女子。 池顾白入座后,林晚春便站在他身后悄悄观察四周。 因今日是清谈会,席间众人均装扮素净,颇有仙风道骨之意,屏风后传来阵阵清雅丝竹之声。 “不好意思各位,陈某来迟了。”众人谈笑间有一明朗声音传来,随后便见三名男子前后进来。 领步的男子宽面粗眉,目光炯炯,身材伟岸,不像文人倒更像是武夫,身后跟着名精干劲装侍卫,紧随一旁的男子身形修长,面容清隽沉静。 咦?此人眼中有黑线?王元青? 林晚春拍拍池顾白肩膀,用眼神示意,见他微微颔首,心里有了底。 之前听池顾白提起,林晚春知道今天的清谈会是由车骑将军之子陈昂举办。 但是这王元青怎么会和陈昂走在一起? 众人起身见礼,待听陈昂介绍到身旁的王元青是今年的会元时,众人反应不一,有人欣然也有人面露不屑。 待两人入座后有人拱手向陈昂道:“陈兄也就罢了,这位王会元既是儒学学生,来我们这听三玄之道,不知可否听得懂呢?”说到最后抚须大笑,眼里尽是讥诮之意。 有人低低笑起,也有人低头饮酒,还有人看戏似的望着这边,没有人说话。 陈昂待那人说完,面色不变朗声笑道:“葛兄就是爱说笑,元青虽然是儒学学生,却精通三玄之道,见解精妙非凡,我引其为知己,葛兄可不要再拿他开玩笑了。” 对方听完,虽面露质疑却也拂袖悻悻坐下。 陈昂见他坐下,又接着对众人笑道:“何况如今天下海晏河清,正应百花齐放,陈某不也是在户部做着官呢嘛。” 众人应是,气氛便又活跃起来。 席间池顾白悠哉悠哉和旁人谈笑,时而酌酒时而尝尝点心小菜,姿态悠闲,仿佛真的只是来此聚会玩耍一般,林晚春虽心里疑惑却也耐住性子慢慢等。既然池顾白已有安排,她配合便是。 终于等到池顾白起身走向王元青,林晚春提着酒壶跟上前,两人聊了些庄周之类玄而又玄的话,均是相谈甚欢的样子。 谈至兴处池顾白举起手中酒杯向王元青笑道:“王兄见解精妙,池某受益匪浅,此杯敬王兄。”又示意林晚春给王元青斟酒。 王元青捂着杯口沉静道:“池兄谬赞,某不过照本宣科而已,不敢当精妙两字。”说着自己提起桌上酒壶稳稳斟了一杯。 池顾白见此咧嘴一笑也不说什么,两人又聊了几句,池顾白仿佛有些酒力不胜,甩了甩头起身告辞。 刚起身便脚步一个踉跄歪倒在王元青身上,不待林晚春去扶,池顾白已经双手捧住王元青的手,开始说起了胡话。 林晚春摸不准池顾白是故意的还是真喝醉了,也没真去把他扒拉下来。 王元青僵硬着身体左右闪避不得,拉扯间动静引来陈昂注意。 陈昂看着池顾白笑道:“池公子这是喝醉了?快来几个人把池公子扶起来到后边休息。” 便来了几个侍女扶着池顾白出门,池顾白也不抗拒,任由侍女扶着,脚步踉跄嘴里不住说着胡话。 林晚春紧紧跟在后面,几人进了厢房,将醉糊涂的池顾白放在床上,林晚春便让侍女们先出去,她留下来照顾。 目送侍女出门,林晚春回过头去看池顾白,却见他坐在床边,眼神清明,哪里有半点酒醉的样子。 两人担心隔墙有耳,不好在这里多说,静坐了片刻林晚春便扶着池顾白出门离去。 两人回到马车上,林晚春等池顾白坐定后便问:“你刚才做了什么?” 池顾白笑着睨去一眼,慢条斯理整了整衣袖,又抬手放在鼻子下轻嗅,接着皱皱眉目露嫌弃说道:“王元青从小就对枸杞过敏,沾上一点就会立马起疹子,我刚才在手上放了点枸杞粉。” “但是刚才他并没有起疹子,所以他不是王元青!”林晚春恍然,接着问道:“那他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余得知?我刚才看过,他身上也有魔气。” “是他,我年前派人去余家查探过,余得知前年五月出海游玩时不慎跌落海中,救起来后虽没有性情大变,却也有些变化,比如才学突然变好,还有从不碰海鲜。”池顾白点点头,笃定道。 “他不吃海鲜?可是禹南靠海,余得知不吃海鲜的话应该从小就能看出来。”林晚春说道。 “不错。”池顾白继续说道:“据了解余得知以前是没有这个禁忌的,家里人都觉得是因为落海所以心里有抵触。我前段时间买通王家厨师,得知这王元青近几个月也突然不吃海鲜。 “而且王家虽然在赤水城,但王元青年前走亲戚在落霞城停留过一段时间,一月才回赤水。落霞城据楠阳城不远,马车半日便到。”池顾白说完,喝了口茶润喉,又含笑去看林晚春反应。 “王元青对枸杞没有反应,加上他也不吃海鲜,十二月还在落霞城呆过,正与我们在楠阳城的时间相符,所以他就是假的余得知!”林晚春将所有信息连起来,终于得到了确切的结果。 马车仍在前行,林晚春心情有些激动地将现在的所有线索整理一遍,又想起什么,疑惑问道:“这假余得知怎么会和陈昂走在一起?” “陈家本是武将出身,但端朝一统多年,四海升平,朝中近些年崇文轻武,陈家也渐渐势弱。”池顾白沉吟片刻,猜测道:“陈昂是陈将军嫡子,却没有走武将路子,乃上一届文科状元,前途大好,当今圣上痴迷玄道,朝中百官也多钻营此道,他接近陈昂,又来清谈会,说不准也是为了官途通畅?” 林晚春并不认同,摇头道:“若只是为了官途,他有此才学,余得知这个身份就够了,又何必假死?” 两人想不出结果,决定还是按计划先盯着王元青,看他接下来会有什么行动。 马车停在林晚春住处时,池顾白叫住她,从小几下面掏出个小木盒子递过去。 见林晚春疑惑看来,池顾白温声笑道:“这是刚才林姑娘尝过的和田药茶,可养胃祛湿,京都湿冷,林姑娘又经常忙着给病人看病吃不上饭,可多喝此茶。” 这么贴心? 林晚春看看木盒,又抬眼看看池顾白,池顾白笑容未变,目光很是坦荡的样子,就这样静静伸出手等她接过。 行吧,给你个面子。 林晚春拿过木盒,扬声道谢,掀起帘子下车去了。 池顾白的人一直盯着王元青,王元青却像是不知道有人在盯着他一般,每日只是在住宅里看书,或者与其他学子出游,与陈昂也见过几次面,偶尔还到护国寺去和主持聊聊佛经。 林晚春看着池宁带回来的信息,有些无语,又是儒又是道又是佛,这王元青可真是杂学。 池宁是池顾白的人,最近常给她送消息过来,轻功很好,就是性子有些跳脱。 护国寺?林晚春想起来,这护国寺自前朝便存于世间,历经五百余年不倒,寺庙香火鼎盛,信徒众多。 来这里这么久了也很少逛街,哪天休息去逛逛,林晚春如是想着。 但一直忙到四月中旬,林晚春都没来得及去护国寺,却等到了金銮殿试结果,王元青独占鳌头,连中三元。 御街夸官之日,城中海棠花开遍。 王元青骑在佩红花高头大马上,腰背挺直,面色冷淡,身穿红袍,头冠簪花。 道路两旁的人群皆面带笑容热情地送上赞美之词,或欣赏或钦羡的目光簇拥着状元郎。 真可谓是风光无限、荣耀满身。 第8章 第八章 定亲 林晚春看着队伍逐渐走近,耳边的欢呼声也越来越响亮。 正当鼎沸之时,忽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窜到马前,周围人群皆反应不及,欢呼声还停留在空中,王元青急忙拉住缰绳,骏马发出一声嘶鸣,林晚春已迅速扒开身前的人掠上前将小孩自马蹄下抢出。 已经被吓呆了的妇女这才回过神来,上前将一脸懵懂的小孩抱住,不停向林晚春道谢,又向王元青弯腰赔罪。 有侍卫上前来请三人让路,林晚春正要陪着母子二人离开,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小孩突然看着王元青大声说:“状元哥哥,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王元青听言抬手止住侍卫,下马上前来看着小孩问道:“你有什么东西要送给我?” 母亲本想制止小孩行为,见王元青过来也不好再说,不好意思地对王元青欠身道:“他昨天在学堂听见夫子夸赞状元郎,回家就写了一首诗说要送给状元郎,却不想惊了状元郎的马,实在失礼,还请状元郎莫怪。” 王元青摇摇头,又看向小孩:“你要送给我你自己写的诗吗?” 小孩点点头,从自己小包里拿出折好的笺纸,双手递给王元青,稚声郑重说道:“夫子说王状元才望高雅,乃学子楷模,我以后也想像状元哥哥一样,写出那么好的文章来。” 王元青双手接过展开看了看,一直沉静的面容露出一丝笑意,将纸叠好放进衣袖里,对小孩拱手道:“多谢陆小友赠诗,王某定好好保存,只是今日王某还有诸多事宜,可否待日后若有机会,某再与小友畅谈?” 小孩含蓄地抿着唇笑着说好,王元青便拱手道别,见三人退回人群,就回身上马继续被队伍簇拥着离去。 林晚春冷眼旁观,见队伍离开便也不远不近跟在后面,好在直到结束也没再出什么岔子。 不几日后便听到王元青与陈家小姐定亲的消息,不过却不是陈小姐嫁给王元青,而是王元青入赘陈家。 林晚春一边给手下病人扎针一边听病人与同伴闲聊。 “哦哟哟,真是世风日下了,这王家好不容易出了个状元嘛,这下好了,还没高兴几天,为了巴结上官居然入赘去了,哎呀呀,真是把王家脸都丢尽了,家门不幸啊。” 病人说到激动处一挥手,被林晚春手快摁住,不好意思地对林晚春笑了笑:“林大夫,还有几针啊?” “涨吗?”林晚春转转针,问道。 “嘶……有点。”病人想缩手又不敢动,苦着脸说道。 “嗯,最后一针,可以了,等会我来收针,你注意别乱动。”林晚春收回手叮嘱道。 “哎,哎,谢谢林大夫。”病人道完谢又迫不及待探头去跟同伴说:“王元青那个,咱刚才讲到哪了?” “王元青入赘!”同伴一拍大腿继续说道:“听我在赤水城的亲戚说,王元青已经被王家逐出族谱了,王家族长放出消息以后王元青跟王家没有半点关系。” “状元哎,王家也舍得?”病人咋舌问道。 “那有什么不舍得的,你不知道,我那亲戚说,这王家虽然只是当地的一个小氏族,但也是书香传家,祖上出过大学士的嘞,要面子得很。王元青为了巴结陈家,连家姓都不要了,王家哪里忍得了?” 两人又是唏嘘一阵,转而聊其他家长里短了。 整理好金针,林晚春走出病房,目露沉思。 王元青为何如此做?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和官途了吗? 要知道读书人最看重自己的清誉,王元青此举不仅会惹来众学子口诛笔伐,在朝中以后也会寸步难行。 即便有陈家扶持,长远来看对自己以后的官途也定是弊大于利的。 王元青有这么短视吗? 第二日恰逢轮休,林晚春一大早独自一人来到护国寺,她不信神佛,也不疑神佛,只是不知道该许什么愿,又该拜哪尊神,因此只是信步闲逛,就当踏青。 正逛至观音殿前,却见陈可着一身娇绿锻裙,披了件月白绣花披风,身后侍女挎着香篮,一起从殿里出来。 “林大夫?”林晚春摸不准自己该不该打招呼,犹豫间却是陈可先叫住了她。 “陈小姐?这么巧?你也来护国寺上香?”既然被叫住了,林晚春也就笑着上去与陈可寒暄几句。 陈可点点头:“我们家每月十五都会来护国寺为丹凤将军祈福。” “丹凤将军?”林晚春疑惑地看着陈可。 “嗯。”提起丹凤将军,陈可眼里充满神往敬佩:“当年丹凤将军横空出世,自十七岁起,随端成帝四处征战,一统天下,开端朝太平盛世。 “我家先祖曾是丹凤将军副将,将军死后,先祖在观音殿为丹凤将军供奉了往生牌位,并要求后人每月十五必须前来烧香祈福。” “哦哦,原是这样。”林晚春恍然大悟,向观音殿看去一眼,笑道:“想来丹凤将军在天有灵,也会感喟你们的一片诚心。” 陈可很开心地点点头,似想起什么,目光又微微黯淡下去,憾然道:“可惜将军后来暗伤复发,不治而亡,没能多看几眼这繁世盛景。” 林晚春不知如何接话,只得转了个喜庆的话题道:“听说陈小姐与王状元定亲了?恭喜两位。” “林大夫也听说了?”听林晚春此话,陈可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咬着唇羞红了脸,又说:“谢谢林大夫,日子定在五月初一,届时请林大夫来吃酒。” “五月初一,那不是只有十多天了?怎么这么急?”林晚春有些讶异,毕竟像陈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嫡女成婚准备几个月一年都不为过。 陈可眼神一闪,嘴唇嗫嚅几下,垂眼轻抚鬓边,并不接话,只说过几日给林晚春送请帖。 林晚春见状也没有再多问,只笑着应下。 护国寺建寺五百余年,寺内古树众多,环境清幽,轻风阵阵,沿途多花草,空气里满是清甜凉意。 林晚春出了寺庙下山,到山脚馄饨铺子狠狠吃了一大碗。 热气腾腾的馄饨下肚,舒服得她胸腔仿佛都被打开,吃完馄饨,林晚春放下钱又去逛集市。 集市里人群熙攘,林晚春站在路旁颇有意思地看两位大娘为了占脚下的摊位吵架。看到最后见两位已经发展到互扯头发,忙和路人上前将两人分开,劝和一阵,其中一位大娘愤愤不平一边回头骂一边挎着自己的鸡蛋篮子扭身往另一头去了。 如此漫无目的闲逛了多时,林晚春提着一堆纸包回了医馆,将采买的零食分发给辛苦忙碌的大夫医侍们,又慢悠悠买了些小菜和熏鸡回去吃。 林晚春的住处离医馆不远,走路几分钟就到。 京城居,大不易,她作为一个拿月例的大夫,即便有时会得些赏金,也只能在这寸土寸金的京都赁一间厢房,好在房主一家都为人和善,平时也不来打扰她。 回到住处,林晚春煮了壶茶,配着小菜和熏鸡,正吃得香,窗边垂下来个人影,把林晚春惊得一噎。 “咳咳咳!池宁!你再这样我要跟你主子说你了,扣你月钱!”林晚春瞪着翻身进来的池宁,压着声音恐吓道。 “林姐姐,吃鸡呢,好香啊。”池宁不以为意,盯着桌上的鸭子嬉皮笑脸道。 林晚春顺了顺气,翻着白眼招呼他一块来吃,又拿了刚才没发完的点子果子放桌上。 “以后不许这样挂在窗户上了知道没?别把房主一家吓着了,人家家里还有小孩呢。”林晚春连声叮嘱道。 “知道了林姐姐。”池宁接过林晚春递过去的鸡腿,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道:“公子请你申时一刻去平乐街珍茶坊二楼山水间喝茶。” 知道池顾白大约是有了新的线索,林晚春应下,她已经差不多吃饱了,就看着池宁吃。 艾玛不愧是十六七岁长身体的小男孩,真能吃,每次来都能吃一堆,还好屋里随时放着吃的。 林晚春还没养过十六七岁的小男孩,只想着怪不得别人都说半大小子吃垮老子,这身体就跟无底洞似的,偏偏还这么瘦。 林晚春特别喜欢看池宁吃东西,小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就跟小耗子似的。 等池宁吃完离开,又睡了个午觉,睡醒后估摸着时辰走去珍茶坊,池顾白已经在里面坐着了,照例是一副斯斯文文人畜无害的样子,穿了件绛红暗纹袍子,腰间佩块和田白玉。 林晚春坐下后,先是不客气地把自己喜欢吃的几道点心都点上,又喝了口茶,这才问池顾白找她来干嘛。 池顾白也习惯了林晚春这性子,神神秘秘笑着递过来一沓宣纸,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墨字,林晚春接过仔细看了起来,见是一篇文章。 林晚春快速看完,一头雾水地看向池顾白:“这文章怎么了?”她虽活了这么多辈子,在诗书上面的钻研却并不算特别深,只看得出来文章写得挺好。 第9章 第九章 探花 “这是王元青此次殿试写的文章。”池顾白倒也不卖关子,手指轻敲一下桌面宣纸:“我前几日突然想到,这王元青既然有状元之才,以往定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他既不是余得知,也不是王元青,会不会以前也参加过科考?所以我将过往几届的前三甲殿试文章都收集来请一位博学的老先生看。” “结果如何?”听到这里,林晚春已经大概猜到结果,但还是继续问道。 “结果发现上一届的探花姚安谨与王元青文章细节如出一辙。” 池顾白眼尾扫过林晚春微震的表情,满意地扬扬唇,接着道:“我又接着去查姚安谨,发现姚安谨两年前犯了事已经被罢免官职。据目前的信息是回禹南潮州老家了。” “禹南潮州?那岂不正是余家所在?”林晚春想起来。 “不错,我已经让探子去查,想来近日就会有消息。”池顾白点头道。 一番谈话下来,林晚春心情上下起伏周转,真是难以一一细说。 “姚安谨?姚探花?我之前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林晚春静下心回想,一段对话从记忆里浮现。 “姚探花?是不是和玉柔公主有关?”林晚春问。 池顾白有些意外地看来一眼,点头道:“不错,这位姚探花之所以被罢免官职,正是因为拒绝了和玉柔公主的亲事,皇家心里不满,自然有人帮忙寻找错处。” 林晚春默然。 “若他真是姚探花,他当初既然不惜放弃官途也要拒绝玉柔公主,应不是趋炎附势之人,现在为何又要入赘陈家?要知道一旦入赘他苦心经营的名声可就都毁了,哪怕他有状元之才也要一生背上这个污点,难不成他当真爱慕陈小姐?之前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与陈小姐相配?”林晚春疑惑不解,姚安谨所图竟如此简单吗? 池顾白沉默片刻,说道:“有一件事因为事关闺阁小姐名声,所以我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王元青在考取状元之前就已经和陈家小姐有来往多时。” 林晚春瞪大眼睛:“所以他真的是为了陈家小姐而来?他做这么多事,又是余得知,又是王元青,改头换面,就为了娶陈家小姐?” 不,不对,林晚春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她重新将整件事首尾仔细回想了一遍。 池顾白见林晚春在皱眉沉思,便侧耳认真听楼下先生说书,窗外飘来楼下的喝彩声,是说书先生正讲到精彩的地方。 ……只见将军手持一把大刀,一刀砍下那曾贼头颅…… ……天子临轩赐候印,将军佩出明光宫…… ……好!……说得好!……… 林晚春没想起来哪里不对劲,只得微叹口气说道::“他如果真是为了娶陈小姐,即使姚安谨的身份不方便,余得知这个身份却至少明面上看起来没什么错处,即便我知道他与魔族有染,拿不出证据也影响不了他什么,他又何必多此一举换成王元青,反倒被我们发现他不是真的余得知。”微顿了顿,林晚春说出一直埋在自己心底的猜测:“王元青此刻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池顾白点点头道:“或许他是自乱了阵脚,如今他顶着王元青的身份,若是就此安分守己,我们倒也确实拿他没有办法。” 林晚春却总觉得姚安谨的目的不会这么简单,只是怎么也想不出来哪里有问题。 池顾白见林晚春皱眉苦思,温声安抚道:“没关系,至少目前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一步步来,我已让池乐过去盯紧他,先防着他乱来,禹南那边也在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也只好这样,不管怎样,事情都有了进展,林晚春展颜笑道:“多亏有你,不然靠我自己不知道要查多久。” 池顾白笑着摇头:“林大夫聪慧过人,只是平时医馆里事务繁忙,那么多病人等着你去照顾,抽不出时间罢了。何况这也不是林大夫一个人的事情,池某也希望可以多出一点力,这样林大夫能轻松一点。” 林晚春被池顾白一席话说得心里熨帖,连带着第二天到医馆看到张大夫都觉得老头子可爱不少。 上午陈家果然派人送来了请帖,中午林晚春给张大夫打了个招呼,就去城里珍宝阁给陈小姐挑贺礼。 珍宝阁里珠宝首饰珍奇众多,满目琳琅,林晚春左挑右选,最后还是咬咬牙买了对暖白色和田玉连环,掏钱的时候心痛得抽抽,待看到漂亮的礼盒又觉得这钱花得很值。 一路心情甚好地边走边细看礼盒上的缠枝花纹,忽听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叫住她,她转身看去,见是池顾白与池乐两人。 池顾白今日穿一身茶绿绣雀长衫,笑意盈盈上前来,看了林晚春手上的礼盒,说道:“林姑娘这是要参加哪家的喜事?莫非也是陈家的?” “你也要参加?”林晚春倒是觉得这样很不错,到时候池顾白在男席,她在女席,两边都能顾着。 池顾白点点头,笑道:“正要去给陈小姐挑贺礼,之前不知道有这样的喜事,都没什么准备。” 话音一停又道:“我瞧林姑娘这盒子像是珍宝阁的?我正要去珍宝阁,不若林姑娘也帮我挑一挑?我平时没怎么操办这些,也不太懂,怕挑错了。” 一旁池乐面无表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不懂?你不懂我倒立吃鞋好吧? 林晚春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很少弄这些,怕给你挑得不合适。” 池顾白一拍手,笑道:“那不是正好,我们三个都不懂。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正好凑齐了。林姑娘,走吧,你等会是不是还得去医馆?” 池顾白一说,林晚春也想起来,看了看天气,应该还来得及。池顾白这段时间在王元青的事情上出力颇多,林晚春不好再拒绝,便跟池顾白两人一起去珍宝阁。 进了珍宝阁,却见店家喜笑颜开迎来,跟刚才见她时不说是完全两张面孔,却也差距甚大:“哎哟池公子好,您今儿个光临小店是想挑些什么呢?” “崔掌柜好,我想挑件新婚贺礼,你帮我拿几件合适的出来看看吧。”池顾白和煦说道。 “好嘞,好嘞,您几位请坐,稍等片刻,我马上拿来。”崔掌柜忙招呼几人坐下,又让店员上茶,自己则颠颠进了里间。 林晚春吹吹茶喝了几口,舒出口气。啊,舒服,一上午看了病人就赶来挑贺礼,水也没喝饭也没吃,正闹心呢,一口茶下去人都舒展了。 “林姑娘可食饭否?”池顾白问道。 林晚春闻声转头,见池顾白关切地看着她,忙笑道:“吃了吃了,多谢池公子关心,这个点了肯定吃了。” 池顾白听后不语,转头对池乐低声说了什么,池乐便出门去了。 这时掌柜带着几个店员端着盒子出来,满面红光地对池顾白说:“池公子,您看这几件能否看得上眼?” 林晚春看去,见有一对琉璃盏,一对羊脂和田玉如意,一双黄金锁,均精致不俗。 掌柜在旁一件件介绍,待说到黄金锁时很是得意地笑道:“这双黄金锁机关精巧,花样华美,据传是神之手所制,我也是机缓巧合得到,若不是池公子我是断断不会舍得拿出来的哈哈哈哈。” “哦?可是四百多年前失踪的神之手欧阳莫?”池顾白眼里起了些兴味,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摆弄两下放回去,点头道:“确实是精巧。” 又回头去看林晚春:“林姑娘觉得哪件更好?” 见池顾白问她,林晚春也不客套,指了指那对玉如意说:“这玉如意挺不错的,料子细腻,雕工也好。” 池顾白点点头,笑着说:“林姑娘眼光独到,那便就是它了。”转头对崔掌柜说:“劳烦掌柜把这对如意装起来。” 崔掌柜喜气洋洋应下,问道:“那池公子我还是给您送到学士府上?”见池顾白点头便笑着退下了。 这时池顾白起身说道:“今日多谢林姑娘抽空帮我挑选贺礼,不敢再耽搁林姑娘时间。林姑娘可是要回医馆?我送林姑娘一程吧?” 林晚春点点头,也不推辞:“有劳池公子。” 两人便出了珍宝阁一起向仁医堂方向去。 “我以为你会选那双黄金锁。”林晚春边走边闲聊道。 “哦?何以见得?”池顾白有些讶异地看着林晚春问道。 “我看你对那黄金锁很感兴趣的样子。” 池顾白笑着说:“那林姑娘怎么不选黄金锁呢?” “我就是觉得,那黄金锁好看是好看,但是神之手都已经是四百多年前的人物了,东西能这么恰好被我们碰见?民间但凡机关精巧些的东西都要加个神之手的名头,这件说不准也是假的,还是玉如意好,价格看得见。” 林晚春是真的这样认为,虽然这么多年神之手的东西她也只见过几件,但是那黄金锁确实不像神之手一贯做东西的风格。 神之手的东西很少刻花,至少她没有见过。 “嗯,林姑娘说得有理,那黄金锁确实不像是神之手做的,之前我机缘巧合下见过一件神之手做的巧物,要比黄金锁复杂精细得多。”池顾白眉眼一弯,笑着继续道:“或许崔掌柜是被人坑了,我也不忍心告诉他。” 两人说说笑笑间到了街口,池顾白便道别离去了。 待林晚春进了仁医堂,坐到自己的诊桌前,便见桌上放着一包点心,一旁枫荷适时说道:“林大夫,刚才有位冷面黑衣公子让我把这包糕点放你桌上。” 冷面黑衣公子?那应当是池乐了。林晚春笑着谢过,吃了些点心便又忙碌起来。 第10章 第十章 密室 到了大婚当日,林晚春带着准备好的贺礼来到陈府。虽然陈小姐的婚事仓促,但到底大家族底蕴深厚,场面也依然隆重热闹。 因王元青是入赘陈家,因此行的是入赘礼,王家此次并未来人,他却依然面色沉静,好像不受外界的流言蜚语影响。 陈小姐手执团扇,面容娇俏,羞怯如花。两人站在一起倒也是赏心悦目的一双璧人。 观完礼便是吃酒,男子与女子分席而坐,并不在一起。 林晚春与陈府关系不近,又非世家女子出身,所以坐得也比较远。她一边吃席面一边留意着四周。 身后廊下有一管事嬷嬷在跟侍女说话:“今夜按例老爷夫人还有公子、小姐、姑爷要去祠堂给列祖列宗磕头认亲,我去看看祠堂收拾好没,你在这里盯着点,让那些丫头都提起精神,别出了错让别人看咱们陈府笑话。” “是,陈嬷嬷。”有丫头应道。 林晚春正支着耳朵听,忽见池宁在外面悄悄向她招手,林晚春左右看看若无其事起身过去。 刚过去就被池宁拽着衣袖往内院去,林晚春不明所以边跟着他走边疑惑道:“怎么了?” 池宁一边急走一边头也不回低声道:“王元青那边出了事,公子让我带你去陈府祠堂。” 祠堂?林晚春眼神一肃,闭嘴跟着池宁悄么声息地避开人群侍卫往里走,心里惊疑不定。 来到陈府祠堂外,见门外守着几名侍卫,不远处池顾白已找了个阴影处等她,旁边是身着墨色劲装的池乐。 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池顾白径直道:“姚安谨确实是为了陈家而来,却不是为了陈小姐,陈家人此刻恐怕危险。” 林晚春心中悚然,对面池乐紧接着低声快速说:“我刚才看王元青和陈家夫妇及陈家兄妹四人一起进了祠堂,就一直在这里守着,但是一直没有听见里面动静,我就去房顶查看里面的情况,这才发现祠堂里空无一人。” 林晚春听完,飞快反应过来,急忙道:“里面应该有密室或者密道,不然人不可能无故消失,我们现在进去找,不要惊动外面侍卫,我们还不知道里面具体情况,外面现在人多,场面一旦乱起来不好收拾。” 其余三人点点头,四人便一齐悄悄潜入祠堂中。 陈家祠堂内烛火通明,地上放着五个蒲团,供案燃着香,案上从下往上依次陈列着历代已故之人牌位,最上方放着一把墨色长刀,头顶悬挂御赐牌匾,上书金字“忠肝义胆”。 几人悄无声息挪动着脚步,将所有有可能存在机关的地方都一一摸索,连蒲团下都没有放过,却一无所获。 几人一筹莫展对望,林晚春四下扫视,抬头不经意看到供桌上方静静放置的墨色长刀,不知怎的灵光一现,飞身上去抓起刀炳。 刀身刚一离架子,就听细不可闻的一声,众人定眼看去,只见供桌下静静滑出个黑黑的洞口来。 几人对视一眼,池乐率先上前进入密道,其余三人紧跟其后,梯子不长,不一会就到了地面,右手有条通道,暗得目不能视,不知去往何方。 池乐掏出个火折子吹燃,众人见不远处是个拐角,地面有轮子碾过的痕迹。 池乐回头看池顾白,见他点头,便转头继续顺着轮子印往前走。 密道并不长,不知道拐了几个弯,眼前就出现亮光,尽头处显出一间密室,几人急忙上前,待看清眼前场景不由一愣。 这是一间不大的密室,里面放着一些箱子,几座书架,一张木桌,一张木椅,木椅上坐着姚安谨,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墙上人影随着烛火摇曳,林晚春率先开口:“姚安谨,陈家人现在在哪里?” “他们?他们现在都睡着了。”听见林晚春挑破他的真实身份,姚安谨也只是眼中闪过浅浅一丝波澜,随即便木然回道。 林晚春愣住,脑中浮现可怕的猜想,心里不禁一痛,不可置信道:“你!你怎可如此?” 这时身旁一直安静着的池顾白低声道:“你恨陈家人,因为陈昂抓走了你的母亲,要挟你拒绝玉柔公主婚事,间接导致了你母亲身亡,对吗?” 林晚春吃惊地转头看向池顾白。 听见母亲两个字,姚安谨面露痛色,又很快被他压了回去,只哑着声音道:“你知道的不少。我知道你们跟着我是因为魔族,我可以告诉你们想知道的,但是你们要答应我两件事。” 林晚春飞快反应过来:“你是说魔族?你跟魔族什么关系?那天山里的那些怪物现在藏在哪里?” “你们先答应我,放心,这两件事对你们来说都不难,也不会危及他人。”姚安谨不为所动。 “不会危及他人?”林晚春哼笑一声,姚安谨现在在她这里没有信誉可言:“那余得知和王元青你又如何说?他们现在在何处?余家下葬的余得知又难道是真的余得知吗?” 姚安谨听此说道:“几位可以放心,若是姚某所求之事会伤害他人,几位不应便是。” 听到这,林晚春神色动了动,与池顾白相视一眼,见池顾白点头,林晚春道:“我们答应你。” 姚安谨神色微松,点点头,说:“林姑娘仁心大义,我相信你。林姑娘之前问的第一个问题,我跟魔族有一个合作。第二个问题,那些傀儡不是我的,现在不在这里,他们藏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什么合作?那些怪物……傀儡?那些傀儡不是你的?是谁的?”林晚春问道。 “那些傀儡都是那个“人”的,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是魔族,他救了我,答应帮我复仇,条件是我要帮他做一件事。” “魔族让你做什么事?”林晚春追问道。 似是已经下定决心,姚安谨也不隐瞒,坦诚道:“具体什么事他还没有告诉我,只让我到京都来做官,其他的也没有多说,只说到了时间再跟我说如何做,不过好像和龙脉还有国运有关系。” 众人心里皆是一突,相视间目光惊疑不定。 龙脉?国运? 林晚春心里腾腾升起怒火。 端朝统一后,百姓不过才过了多少安稳日子,现在竟有魔族觊觎龙脉国运?! 一旁池顾白三人也是面色沉沉,便是最没心没肺的池宁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见林晚春几人沉思,姚安谨又说:“时间不多了,每月初一他无法透过我的眼睛看外界,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的话我要说我的条件了。” “王元青和余得知现在在哪里?余得知墓里的又是谁?”虽然心里有所猜测,林晚春还是问道。 姚安谨听言,沉默了一会,低声说道:“余得知墓里的就是王元青。那天魔族发现你在跟踪我,虽然不知道缘由,但余得知的身份毕竟有问题,为了避免京都之事生变,他让我把你引至山林,再由他的傀儡除掉你。但是没想到你将他的傀儡都杀了,还有池公子也跟了来,如此一来,余得知的身份不可再用,恰好王元青当时就在附近。” “我成为王元青后,又看见你们,便知道你们大概有特殊的法子可以看穿我的伪装,索性也就不再藏。”说到这,姚安谨脸上倒说不清是个什么神色。 林晚春心中还有一些疑问,但是她想了想,还是先问道:“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第一,刚才几位也知道了,余得知的墓里面是王元青,真正的余得知我把他葬在了潮州。”姚安谨说了个地名:“我找了人每年清明给他烧纸钱,如此也不算漂泊在外。王元青已经被逐出族谱,我死后如果王家要接我回去,你们等王家把我下葬后,就把王元青换回去,如果王家不接,那就算了,也有余家人给他香火。” “第二,如果我又回到之前在锦州城那样昏迷不醒的状态,你们就把我烧了,骨灰撒在潮州南海上。” “你为何会昏迷不醒?”林晚春疑惑道。 姚安谨却不回答,只催促林晚春答应。 林晚春满脸黑线,心中颇有些无语。你说他不神叨吧,他这么执着于身后事,你说他神叨吧,他又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让别人去挖坟。 虽然心里对昏迷之事有所疑虑,但既然是对方的要求,便也只好点头应下。 林晚春看向池顾白,用眼神问他还有没有问题。池顾白开口问道:“你先前说时间不多了,又说初十,难道他今日过后就可以通过你看到外界?他无法来人界吗?” 姚安谨向池顾白看去一眼,点头道:“没错,他应该是因为某种限制无法到人界来,只能通过我还有他的傀儡在人间活动。经过这两年观察,我发现每月初一他都会陷入沉寂,无法探知我的所作所为。” “他既然无法到人界,你又是如何会跟他有联系的?”林晚春抓住话里的疑点追问道。 “他手下的傀儡会到人界给他找尸体制作傀儡,我当时身患重病快死了,族里亲人将我扔到乱葬岗,我被他的傀儡捡回去,他见我还活着,就和我做了交易。”提到此事,姚安谨却是一脸释然。 “你去过魔界?”林晚春一个激灵,急忙问道。 “是,但我也只在他的洞窟里待过,他们有一种符咒,可以穿梭于人界与他的洞窟之间。”姚安谨道。 “你们既然当初在山林时想除掉我,为何如今在京都又没有动作?难道不怕我们坏你们事吗?”林晚春想了想,问道。 她和池顾白之前都以为会遇到魔族刺杀,但这段时间却均是风平浪静,两人也是有点摸不着头脑。 姚安谨摇头,看着林晚春和池顾白几人:“除不除掉你们皆不是我下的决定,他也从来不会与我多说,只让我不要在意你们。” 顿了顿,姚安谨有些犹疑地说道:“但据我这两年的观察,他或许在人界的力量有限制,上次在山林是我第一次在人界见到那么多傀儡。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 林晚春还待再问,就见姚安谨面色一变,然后讥笑着说:“你猜猜我对他们说了什么?” “毁约又如何?” 霎时姚安谨面色狰狞,痛哼一声,七窍流血,然后软软倒下。 第11章 第十一章 梦醒 林晚春忙上去扶住姚安谨,见对方双目紧闭,又探了对方鼻息和脉搏,却已然没了气息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会昏迷不醒吗? 身后池顾白说道:“看来已是子时了,应是被那魔族发现了。” 几人面面相觑,心情变幻复杂自是不提。 林晚春低头想再看看,却发现姚安谨坐着的椅子扶手有个按钮,刚才他手一直搭在上面没有被发现,现在软软倒下方才显露出来。 林晚春回头提醒其他几人戒备四周,然后伸出手指按动按钮,木椅背后石壁缓缓让开,血腥味扑面而来,竟然又是一个密室。 几人定睛看去,只见密室里地面躺着四人,其中一人浑身血迹,不正是陈昂! 林晚春赶紧冲进去扶起陈昂,待探到浅浅呼吸时肩膀一松,又仔细查看身体情况,发现手筋脚筋都被齐齐切断。 此时池顾白三人也把其他人都查看了一遍,回复说三人均没有伤口,只是不知为何昏迷不醒。 林晚春松了口气,又挨个仔细检查了四人状况,确定几人一直没醒应是吃了醉香草的缘故。 醉香草是毒也不算毒,跟酒的味道很像,混在酒里很难被人发现。它对身体并无损害,只是遇见沉香便会使人麻痹无法动作,意识却能保持清醒。 要解醉香草也不难,喂点蜂蜜水即可。 担心把人带出去弄出大动静来,几人商量后没办法只得让池宁出去找点蜂蜜水来,其余三人就留在密室里守着。 到这时林晚春才有空整理思绪,她看了看地上没有反应的陈家四人,向池顾白问出了刚才一直存在心里的疑惑:“你刚才说陈昂抓了姚安谨的母亲?还有玉柔公主的婚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池顾白目光露出一丝怜悯,缓缓道:“此事过程曲折,我也是中午才收到确切的信息,所以没来得及告诉你。 “三年前玉柔公主到了婚配年龄,皇家透露出信息,会在此届新科才子中选一位做驸马。虽不知皇家此举缘由,但大臣们私下都有所猜测,当届才子佼佼者中,适龄男子不过姚安谨和陈昂两位。姚安谨出身平民,陈昂却出身世家,因此很多人私下都认为驸马非陈昂莫属。 “姚安谨当时已经才名外显,大家都以为他会是状元郎,可惜不知为何殿试露怯,被点了探花。但没想到最后皇家有意的是探花姚安谨,更没想到后来姚安谨拒绝了这门亲事。皇家虽然当时没有说什么,却能看出来对他是心存不满的,因此姚探花官场举步维艰,后来一次办差时出了错,就被罢官离京了。” “陈昂他想当驸马,所以抓姚安谨母亲威胁姚安谨,逼他拒绝这门婚事。”林晚春回过神来,唏嘘道:“可是即便姚探花拒绝了,他也并没有当上驸马。” 池顾白听言也是一脸感慨。 “那你是怎么知道陈昂抓了他母亲的?”林晚春又问。 “在姚安谨被点探花后不久,有两个人去他家接他母亲,说是姚安谨接她去京都享福,他母亲在邻居那多说了几句,因此邻居印象很深刻。但是没过多久他母亲就回来了,回来后对去京城的经历闭口不谈,好像很害怕,而且还旧疾复发了,一直到去世都没见好。 “我的人按照邻居所说画下那两人相貌寄来,我看其中一人眼熟,像是陈昂身边的侍卫,就去查了陈府下人的休值记录,这位侍卫恰好在那段时间休了两个月假。 “而姚安谨母亲回家的时间,正是在姚安谨拒绝亲事之后。”说到这里,池顾白微微叹道:“其实我也只是猜测,还是刚才姚安谨的反应才让我确定下来。” 林晚春心中暗叹,似想起什么,问道:“姚安谨的母亲是因为什么去世的?” “是溺水而亡。”池顾白面露不忍道:“姚探花被罢官后回到禹南不久,患了肺病,他母亲为了筹钱给他看病,下海捞珠,溺亡在水中。” 空气一时寂静,三人都没有心情多说。 林晚春转头看看四周,见角落放着一辆独轮拉车,指指拉车道:“刚才我见地面有车轮印记,应该就是这个了。” 池顾白点头,他刚才也看到了:“姚安谨应该就是用这个把陈家四人带来的,看来是早有准备。” 此处毕竟是陈家的密室,陈家四人就躺在地上,虽然看起来双目紧闭无法动弹,但意识其实都很清醒,三人也不好多看多说,正沉默间,池宁带着蜂蜜水回来了。 等池宁喂陈家四人喝下蜂蜜水,几人便站在一边静默不语。 陈家四人睁开眼睛看清四周后反应不一。 陈夫人扑到陈昂身上痛哭,陈昂红着眼一脸倔强。 陈可睁开眼呆滞一阵后冲出去,随后便听外间传来一声泣音:“姚郎!”紧接着就是低低的呜咽声。 陈老爷则是迅速爬起来一脸痛色怒其不争地指着陈昂大骂:“逆子!逆子!逆子!!” 陈老爷见陈昂咬牙不言,又气怒又痛心道:“我就不该给你说公主择婿的事,让你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早知如此,还不如早早把你扔去塞外,也不会误了我陈家刀!!!” 陈昂本倒在地上一言不发,听见父亲此话,胸口重重起伏,片刻后,牙关里挤出沉沉笑声,目光忿忿刺向陈将军眼底:“陈家刀,陈家刀?分明是丹凤……” “你闭嘴!”陈将军急急喝止,面上表情变幻莫测。 陈昂停住,几息后轻嗤一声,讥诮转头。 陈将军转头看了看林晚春四人,深吸口气指指陈昂道:“等会跟你算账。” 说罢拂袖转身走向四人。 四人均默契地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若无其事地向陈将军见礼。 “家门不幸,让几位看笑话了。今日多谢几位出手相助,老夫派些人手护送各位回府,改日定亲自备厚礼至府上道谢。”经历这些事,陈将军神色间有些疲倦,却依然腰背挺直,声若洪钟。 池顾白拱手笑道:“陈将军哪里话,我们不过是昨日来陈府贺喜,吃醉了酒蒙府上好客借宿半晚,现在酒醒了我们也该告辞了,哪里值得将军道谢。也不敢劳烦将军护卫,我们自行回去便可。” “好,好,那老夫就不留各位,不过更深露重,还是有护卫在稳妥一点,还请各位不要推拒。”陈将军听言面色一松,便不容拒绝地送池顾白四人出了密道,又点了几名侍卫,安排马车送四人离开。 几人都知道今日不是带走姚安谨尸体的好时机,因此并不多言,无声道别后各自平平稳稳跟着侍卫回了住宅。 姚安谨静静看着前方,心情很平静。 他想他是挺没用的,靠着满腔的恨意从乱葬岗里爬起来,发誓要将所有人嗜血啖肉。 到头来却做得没头没尾,不像个模样。 他一开始也是真的想要帮那个可怕的魔修。 龙脉、国运,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这一路真远啊,二月的山茶、四月的海棠,都好美。 黑暗汹涌包裹而来,陷入永久的梦。 陈氏祠堂 “父亲,兄长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陈家父子惊异回头,却见陈可流着泪进来,眼神像是要碎掉,背后是漆黑的天幕。 今夜无月,星子寥寥。 陈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所听到的,手无力地垂在身边,手里是她给哥哥拿来的药。 “丹凤将军她……不是病亡? “还有陈家刀…… “难怪……难怪……难怪哥哥小时候那么喜欢刀,后来却突然再也不碰刀。” 陈可只觉得整个世界像是在无声地崩裂。 她还站着,却好像已经倒下。 天……天啊…… 她这十七年,过的算是什么? 一切都是谎言 都是虚伪 都是假象 骗子 抢夺者 背叛者 她麻木地走在庭院里 脑海里像是有无数的声音在冲撞着要撕裂她,又好像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分明是从小长大的地方,却失去了方向。 树影憧憧 鬼影重重 有侍女上前来,着急地说什么,陈可愣愣地看着对方,辩不出来,又木然地被对方半拉半扶着回到陌生又熟悉的房里。 回到住处已是丑时,虽然昨夜在陈家事情纷杂,但好歹摸清楚了一些姚安谨背后之人打算,事情也算有了新的进展,林晚春不再想那许多,简单洗漱后倒床便睡。 没睡多久就到了上值的时候,想着接下来还得送姚安谨回禹南潮州老家,林晚春不好再向张大夫请假,只能去仁医堂一边看诊一边等池顾白消息。 今日的病人有些多,林晚春忙得脚不沾地,待给一名病人扎完针,枫荷见缝插针给她送来一个食盒,林晚春才意识到已经是未时了。 食盒还温热着,林晚春感激地向枫荷笑了笑,去药房找了个空位坐下。 京都人吃饭都偏咸甜口,林晚春这辈子久居锦州,口味被养得偏辣,不太喜欢吃咸甜菜系,但是糕点她又很喜欢,枫荷与她相处时日渐长后,便也知道了她的喜好。 今日送来的饭菜就很合她的口味,一道清炒菜心放了辣椒,一道咸水鸭,都不是甜口。 林晚春吃得舒心,浑身都放松了下来,吃完饭正喝茶清口,就见窗户边冒出个脑袋,笑嘻嘻地说:“林姐姐,你吃完了?” 林晚春已经习惯了池宁的神出鬼没,对突然冒出来的人头面不改色,待口中茶咽下去方清清嗓子说道:“说吧,什么事?” “公子知道你忙,已经去陈府找陈将军了,他让我给你说一声,魔族的事还有姚安谨的尸体他都会处理好,让你别担心,等他确定好就给你回消息。” 林晚春听罢,心里也跟着舒展很多。 “知道了,代我谢谢池公子,也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跑来跑去。”林晚春摸了摸身上,没摸出糖来,今日走得急,忘记带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下次请你吃桂花糖,就是你上次说很好吃的那个。” “谢谢林姐姐,嘻嘻嘻嘻,那我先走了,有消息我再过来告诉你。”池宁眼睛亮晶晶的,又翻身上房离开了。 晚上池宁便带来消息。王家不愿意领回王元青尸体,只说随陈家怎么处理。池顾白已经跟陈将军商议好,初四带着骨灰乘船去禹南潮州,船已经联系好了,巳时从渡口出发,让林晚春到时候直接到渡口去。 林晚春也不意外王家的决定,拿了包桂花糖给池宁,让他放身上随时可以吃,又问:“你家公子还说其他什么了吗?” 池宁一边咔吱咔吱嚼着糖一边点头道:“公子说陈将军已经答应对魔族的事情保密,但姚安谨提到的国运之事线索太少且事关重大,没有确切信息之前陈将军不会上报。” 林晚春心里有数,又与池宁逗趣了几句,便放他离开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临洲 到了初四当天,林晚春提着包袱早早到了渡口,渡口已经停了好几辆商船,卸货的卸货,上货的上货,一片繁忙场景。 不一会儿,林晚春见辆朱红色马车缓缓驶来,车帘掀开,先出来的是池乐,随后是池顾白。 待看清池顾白身后的人时,林晚春不由一愣。 “陈小姐?”林晚春有些讶异地问道:“你这是?” 陈可抱着个骨灰罐子,瘦削的身体立在风里,面色有些苍白,说:“林姑娘,我想送安谨一程,可以吗?” 这? 林晚春向池顾白看去一眼,见他无奈笑着点头,知道陈小姐已经下定决心,便道:“当然可以,只是令尊令堂都知道吗?而且这一路海浪颠簸,我怕陈小姐会不适应。” 陈可点点头,抱紧骨灰罐子,说:“我已经跟父亲母亲都说过了。小时候我随父亲兄长出海过,可以适应的,况且我也该送安谨一程。” 林晚春便不再劝说,几人一起上船,林晚春见池乐和马车夫往船上搬东西,颇有些无语,对池顾白道:“你去趟禹南,带这么多东西?” 她和陈可都只各带了一个包裹,这池顾白怎么又是包裹又是木箱?他知不知道是去撒骨灰不是去游玩? 池顾白眨眨眼,笑道:“这些都是池乐准备的,我倒也不曾看过有些什么,应该都是必需之物吧。” 反正不用她拿,林晚春早习惯了池顾白这大少爷作风,也没指望他真能少带点东西,便不再多说,径直陪着陈可去船上找房间。 池顾白也慢悠悠进了自己房间,觉得房间内空气有些憋闷,就四处转悠着想寻香材来熏一熏。 听见池乐进来,池顾白回头问:“池乐,香……这是什么?” 池乐大喇喇递来一个纸包,面无表情道:“林姑娘刚才给的桂花糖,她以为池宁要来,池宁没来她就送我了,公子你吃吗?” 池顾白看了纸包一眼,又收回目光,转身在窗边坐下:“她给池宁的,小孩子的玩意儿,我不吃。” 池乐哦了一声,自己拆开拿了块丢进嘴里,一边咔吱咔吱嚼一边收起纸包说道:“公子在找香吗?在这里。”说着去抱来个木匣子,打开来给池顾白看:“只带了以前常用的几种,公子想燃什么香?” 池顾白闻着空气中的桂花甜香,喉结微微一动:“有桂花吗?” “没有,公子平时不是不喜欢这些甜香吗?我这次就没备。”池乐说:“要么今天先点其他的?等下了船我去买些。” “不用了,这糖好吃吗?给我尝尝。”池顾白也不指望池乐能开窍,直言道,眼睛往池乐放纸包的地方看。 “还行……”池乐反应过来,把纸包掏出来打开递给池顾白。 池顾白目光挑挑拣拣,选了颗不大不小的放进嘴里,舒服地靠回椅背:“是还行,就是太甜了……果然是小孩子吃的东西。” “那公子我给你放桌上。”池乐说着就要把纸包放在桌上。 “不用了,你留着吃吧。”池顾白微鼓着腮帮子说道,他本来也就想尝个味:“今天就点沉香,你再去给陈姑娘和林姑娘都送些,船上水汽重,屋子里味大,熏一熏舒服些。” 此处去潮州时间不长,一路顺水,只需要几天便可到,只是商船中途需要卸货,老板还要去采办货物,因此中途要在临洲城停留两日。 船行一日,到了临洲渡口,有伙计来问客人是否要下船游玩,说今日端阳节,临洲城内正逢龙舟盛会,热闹得很,又说近几日临洲城皆是暴雨,难见日月,今日却是难得的好天气。 几人之前便商量好趁着商船停留,在临洲城住两天,一直待在船上吃住洗漱很不方便,这便一起下了船。 临洲城几百年前曾是赵国旧都,城内许多建筑都仍留有王都风采,又恰逢近期盛会,许多外地游人来凑热闹,街上行人如织,几人边走边看。 “粽子粽子,红豆粽蛋黄棕,什么味道都有,买十个送一个……” “五黄礼盒五黄礼盒,黄鱼黄鳝都处理好了啊,省心省时省力……” “林姑娘,我们也买一盒吧?应个节景。”池顾白掀开摊主的礼盒盖子看了看,回头对林晚春灿然笑道。 摊主也期待地看着林晚春。 林晚春闻声凑过去掀开盖子看了眼,见里面是黄瓜、黄鳝、黄鱼、雄黄酒和咸鸭蛋,新鲜倒是都挺新鲜的,只是…… 她有些为难地看向池顾白:“这生黄瓜也就罢了,黄鳝黄鱼都还是半生的,你要直接吃吗?” 池顾白听言微微愣了愣,觉得林晚春说的也有道理,便道:“那就算了吧,我只是觉得这几样放一起挺有意思。”说着对摊主笑笑便要离开。 林晚春看着池顾白有些留恋的眼神,想了想说道:“也可以买一盒,待会我们吃饭的时候请酒楼师傅再加工一下就好。” 池顾白就又很兴高采烈地回头让池乐付钱。 几人往前行了一段路,池顾白东瞧瞧西摸摸,池乐背着把重剑,很习以为常的样子,提着篮子跟在他身后慢慢挪动着脚步,陈可抱着骨灰罐子发着呆跟着林晚春。 林晚春望着前方仿佛永远到达不了的街口,微挑了下眉,百无聊赖间左右随意看看,慢慢也看出了些意思出来。 忽听前方有鼓声传来,身边一年轻姑娘放下手里的香包,对同伴轻呼:“哎呀!遭了!水席舞开始了,我刚才就说先去等着,你非要逛,现在去指不定都挤不进好位置了,快走!”说完拉着同伴急急向鼓声走去。 “水席舞?”池顾白明明在看路边摊主编竹编小船,也不知道怎么就听见这话了,容色焕发地看向林晚春:“林姑娘陈姑娘,那水席舞好像有些意思,不如我们也去看看?” 说完见林晚春没有反应,池顾白又低头去看她。 林晚春已经算是比较高挑的,池顾白比她还要高出一个头,平时离得不近倒还好,这样一靠近就有些压迫上来。 林晚春微微拉开些距离,她倒是可看可不看,抬眼见对方一脸期待的样子,她又看了眼陈可,陈可依然是神游天外的模样,林晚春应好,几人便又随着人群去鼓声处。 一行四人循着鼓声来到河边,见那是一条宽阔的河道,中间横跨着一座有些陈旧的青石桥,桥上桥下都已经站满了人。池顾白眼快地寻到一处高地,笑着招手示意几人过去。 待站定后看清河面,便是连一直貌似发呆的陈可也动了动眼珠。 “真有意思,看那几人行走动作,分明不会武功,如何能做到在水上草席跳舞而不掉下去。”池顾白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 “小兄弟,你们几个是外乡人吧?这水席舞已经在我们当地流传几百年了,自赵国时就传下来,据说以前好像是番邦戏班子带过来的,这个水席制作和步法都是有讲究的。”旁边有人接话道。 “原来如此,确实独特。” 舞女的步伐越来越轻盈,鼓声也越来越急促。 “好!” 人群喝彩声充盈在河面上。 “跳得好!” “咚!”“咚咚咚!!”“咚!”“咚咚!!” 极具韵律的鼓声与人群欢呼声交织,叶萍被父亲抱着走在新建的木桥上,她随着人群的目光向下看去,见河道两旁也挤满了人,河面上铺着张大大的圆草席,有穿异域服饰的姑娘站在上面,随着鼓点踩着舞步,灵动轻盈。 叶萍目光紧紧盯着河面上的表演,这是什么杂耍?她在王城生活了两世,却从未见过。 好新奇,竟有人能在水席子上跳舞? 叶胜见女儿过了桥还频频回头往河面张望,仰头看着叶萍,蔼声笑着说:“你喜欢看那个杂耍?等会爹爹把虎皮卖了咱们回来看好不好?” 叶萍点点头,攥紧父亲肩膀衣料,细声细气地说:“不看也不要紧,咱们早点回去,不然回去天都黑了,不安全。” 叶胜心都要化了,一把颠了颠女儿,放声笑道:“萍儿真乖。” 叶萍忙用手撑住父亲肩膀,刚稳住身子,就听见身后人群乱了起来,有人在惊呼着什么。 她抬眼看去,见河面好像有人在扑腾,是有人落水了? 来不及看更多,就被父亲抱着走了。 待叶胜卖了虎皮再牵着女儿手回来,河面已经没有杂耍,周围也只剩稀稀拉拉几个路人。 见父亲有些歉疚地看着她,叶萍仰头甜甜笑道:“父亲我们快回去吧,母亲该着急了。” 回去的路上和同乡人坐牛车,叶父和对方一路闲聊,路过城边郊外,叶父指着不远处一处庄子问老乡:“田哥,这处庄子是谁家的?看着好气派,我怎么好像之前来王城没见过。” 老田定睛看去,也是一脸疑惑:“咦?我好像也没见过。” 赶车人头也不回扬声道:“外乡人,你们不常走这条路吧?这是王家老姑娘的庄子,以前这片地种的芭蕉树,把庄子挡住了些。几年前王家老姑娘死了,这片庄子就没人住了,前段时间王家派人来把芭蕉都砍了,可能是又要收回去用了吧。” “王家老姑娘?”两人都是一脸纳闷。 “王家你们知道吧?城里的赵国首富王家,就是他们家的老姑娘。” “那就是王家小姐了?怎么住在这么偏的地方。” 赶车人嗤笑一声:“什么王家小姐,不过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跑去王府哭着闹着说自己是王家小姐转世,就被王老太爷和王老夫人收了做义女,好吃好喝养了一辈子,也算是造化了。” 听到这里,老田讶异道:“转世?难道真有这么神奇的事?”叶父也是一脸惊奇。 赶车人回头很是不理解地看了老田一眼:“你信不信我是始皇转世?” 见老田一脸悻悻的样子,又回过头继续赶车,声音被烈烈风吹向后方:“当年王家小姐因为吃错药惨死,死的时候也不过才十五岁。小幺女,爹娘疼啊,唉。” 车夫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要我看,哪里有什么转世不转世的,就算人真的有来世,孟婆汤一喝,又哪里会记得住上辈子的事情。这就是王老太爷和王老夫人昏了头了,不过王家那么有钱,也不差多养个姑娘。” 几人又是一阵喟叹。 到了村口,叶父把叶萍抱下来,向老田告别后便牵着叶萍的手回家里去。 父女俩一路聊着进了小院,见妻子在晾衣服,叶胜松开女儿,有些心虚地凑上前去,觍着脸笑着说:“萍儿娘,我们回来了。” 唐杏回头看两人一眼,又不吭声扭头继续重重拍衣服。 “杏儿,我把前些日子打的那张虎皮拿去卖了,卖了好多钱,王都的收货铺子确实给钱给得多些,你拿去买点喜欢的。”叶胜掏出钱袋子,嘿嘿笑着去抓妻子的手,把钱袋子放在上面。 “丫头才七岁,你把她带出去,万一跑丢了怎么办?”唐杏脸色稍缓,看了看丈夫,有些埋怨地道。 “让丫头多出去见见世面,我这一路不是抱着就是牵着,仔细着呢。”叶胜虽然笑着,但一看就是没放心上下次还敢的样子。 唐杏飞去一眼,不想理他,擦干手转身走到叶萍面前蹲下,抚着叶萍的脸,柔声问道:“萍儿,今天去王都玩得开心吗?” “开心。”叶萍看着眼前正温柔看着她的女人,心想,她是真的很开心,也很幸运。上辈子有送她回家的庵主、信任她的王家父母兄长,这辈子也有待她极好,爱她宠她的叶家父母。 这样就很好,这辈子她只是叶萍,平平淡淡。 第13章 第十三章 熊皮 “萍儿娘!不好了!老田刚才回来说,萍儿她爸今天在镇上卖草药的时候被征兵的抓走了!!!”有妇女的惊惶声传进院里。 “娘!” 一片嘈杂声,打乱了小院十余年的宁静。 叶萍一路沿着街角埋头疾走,背上背着个灰扑扑的大破布包袱,压满了她整个瘦小的背。 距离爹爹被抓已有月余,母亲听闻消息便病倒了,村里大夫配的药不管用,家里的钱也不多了,她不能再等。 包袱里是爹爹之前上山打的熊皮,一直压箱底里,如今她必须用它来换点钱,请镇上的大夫回去给娘看一看。 叶萍紧紧攥着包袱,她本来想去王都,这样能多卖些钱,六年前她随爹爹去过,知道那家收皮毛的店铺在哪里。可惜最近到处都在抓男丁,大家都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她找不到去王都的车。 叶萍穿着这段时间改小的父亲的衣服,脸用煤灰涂黑,不住祈祷着不要遇到征兵的那些人,或者遇到了对方也会看在她年龄过小无视她。 可惜天不遂人愿,仿佛越怕什么越来什么,眼见着前方街口转过来一队卫兵,领头男人正向一旁的手下恼声道:“上头天天催着要人,我上哪去给他们找人去。”说完转头看见叶萍,愣了愣,冲她招招手道:“喂,那小子,你呆站在那干什么呢,过来。” 见叶萍呆站在街角阴影里没动,领头男人眼神一利皱着眉走过去。叶萍见对方过来,一个激灵攥紧包袱上前,粗着嗓子说:“见过各位军爷,小的刚才见各位军爷威风鼎鼎,给吓着了挪不动脚。” 卫兵们听见此话都笑起来,领头男人也笑,上下打量着叶萍:“爷几个又不会吃了你,你多大年纪了?这小脸黑的,是刚去灶里滚了一圈吗?” 卫兵们又是一阵笑。 “回军爷的话,小的今年十岁。”叶萍将头埋低了一些,低声道。 “这么小。”领头男人皱皱眉,也确实,看着才到他胸口。 太小了……男人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可惜,瞄了眼叶萍后背的包袱,散漫问道:“你这背上鼓囊囊的一大团,是背的什么?” “回军爷话,是几件冬天的衣服,我刚见有户老爷家扔出来,想着还能拿回去穿,就捡了回来。”叶萍躬身道。 “什么破衣服也要捡来穿?拿来爷看看。”领头男人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见叶萍一直低头攥着包袱不动,疑心顿起,手伸向包袱道:“爷在跟你说话呢,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叶萍紧咬着牙,攥着包袱的手发白发紧,不肯撒手。领头男人没了耐心,一使劲抢过包袱,一脚将叶萍踹开:“没有眼力劲的东西!”说着随手将包袱打开,却见里面是一张油光水滑的黑熊皮。 “好啊你,难怪这么宝贝,小兔崽子年纪不大心眼子倒是多。”领头男人一愣,跟着喜笑颜开将熊皮拿出来展开看了眼,见是块完整的熊皮。周围卫兵也是一脸惊奇地围过来看。 领头男人在周围卫兵的称奇声中得意地笑开,将熊皮收好,斜睨了一眼地上的叶萍,昂首说道:“你说说你这小孩子,用这么好的东西干嘛,你用得明白吗?熊皮爷收了,你可以走了。” 叶萍从被踹到地上那一瞬脑袋就一片空白,听见此话更是又慌又急。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撑着腿走过去直直跪下,磕头求道:“军爷,我……我母亲病了,就指着这张皮换钱看病,家里已经没钱了。求求您……求求您军爷,求求您,求求您了。”话到最后,现出一丝泣音,抬头祈求地看向对方,待看见对方无动于衷的眼神,心里已凉了一大半。 领头男人看笑话一般看着叶萍磕完头,等她说完后,点点头笑道:“难得你一片孝心,军爷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样,这熊皮,爷买了,也免得你再跑。”说完从怀里摸出钱袋,数出三枚铜板扔在叶萍身上。 铜板咕噜噜掉在地上,旋转几下后声音戛然而止。 叶萍看着铜板,心跳仿佛也随着铜板的动作而停止。 她摇头想继续说,不,不够,还不够。 抬头却见领头男人不耐烦地看着她,目露凶光:“拿了钱就赶紧回去找你娘去。” 叶萍愣愣地跪坐在地上,手脚又沉又冷,耳边是卫兵们逐渐远去的嬉笑声。 “程头儿,今天运气不错啊” “这熊皮真好,得王爷才能用得上吧?” “去去去,别乱摸。” 她真想扑上去死死地咬住那些人。 可是不行,娘还在等她。 不知道怎样回了小院,叶萍久久站在房门前,一动不动,却听屋里传来母亲的声音:“是萍儿回来了吗?” 叶萍像是被惊醒一般,低头拍了拍身上衣服,仔细看过后走进母亲卧房。叶母起身笑着看去,却见叶萍面色不明站在门口迟迟不进来,不由疑惑问道:“萍儿,怎么了?怎么不过来?” 叶萍远远站在门口,低头不敢看叶母。叶母见状便要掀被下床过来,叶萍忙上前扶住母亲道:“娘您别动,您安心休息,我没事。” 叶母仔细看了看叶萍神色,叶萍垂眼避开叶母眼神,捏着母亲的手不说话。 “你今天去镇上卖熊皮,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叶母的声音温柔响起。 叶萍心里一阵刺痛,又是委屈又是愤恨又是自责,她点点头,想开口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僵硬地垂头坐在那里。 说什么?说她把熊皮弄丢了吗? 她没脸开口。 “没受伤吧?”却听叶母继续问道。 叶萍摇摇头,眼泪掉落下来。 “没受伤就好,你今天出去我就担心你,好几次都在想不应该让你去的,万一受伤了怎么办?万一回不来怎么办?还好你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叶母将女儿揽入怀中,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道。 这是她的宝贝,担惊受怕了一天,总算平平安安回来。叶母抱着女儿不舍得放开。 低低的啜泣声从怀里传来,“娘,对不起……我把爹爹的熊皮弄掉了,钱也没有拿回来……对不起!” 叶母心里一痛,眼里流出泪来,紧紧抱住女儿,不住地抚头安慰道:“没事,没事,人没事就好,没事的,没事的啊。” 叶萍终于放声呜咽出来。 隔日一早,叶萍梳洗好,换了身齐整的衣裳,去跟叶母告别:“娘,我去镇上卖点之前采的草药,您在家好好休息别惦记我。” 叶母心里一紧,怎么又要去?她想让叶萍别去了,待看清叶萍后眼神却是一凝,心生疑虑问道:“你穿这身衣服干嘛?这不是我之前给你做的新衣裳吗?” “最近天气合适,我就穿了。”叶萍笑着扯了扯衣裳,又道了个别:“那我走了娘。” “你站住。”身后叶母的声音骤然沉了下来。 叶萍身形一窒,转过身。 “你是去卖药,还是去做什么?”叶母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我去卖药。”叶萍心里一突,讷讷开口。 “卖药?卖药你穿这么好?你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吗?你给我说实话。”叶母沉声继续问道。 叶萍第一次见叶母如此沉凝的脸色,心里惴惴不安,不自觉便说道:“我昨天回来碰见张婆婆……” “张婆子是人伢子!”不待叶萍说完,叶母厉声喝道。 见叶萍不答,叶母已是明白一切,她耳朵嗡嗡作响,内心惊极气极痛极,失望地看着叶萍道:“……你怎么能这样作践你自己?!” “娘把你当心肝,你这是在割娘的心肝!”叶母流着泪说。 叶萍咬着唇,眼泪不住掉落。 她想让母亲不要哭,想说她只是打算去给别人当丫鬟,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但她在母亲失望的目光下怎么都抬不起头来。 她又让母亲伤心了。 不理会叶萍的哭泣,叶母继续颤声说道:“你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可以作践你自己,你娘不允许,你爹也不会允许。” 叶母的声音一字一句砸进叶萍心里。 她抽噎着点头,她知道错了,她不应该这样做的。 见叶萍点头,叶母缓和了面色,擦了泪让叶萍上前,从枕头下摸出个木盒子,打开来给叶萍道:“这是你爹爹当年送给娘的簪子,娘现在把它给你。” 叶萍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摇头道:“不……不要……娘……我,我们……去看病。” “听话,娘的身体娘自己清楚。”唐杏看着叶萍,有些怅然地笑道:“你爹爹走了,我身体里的这股劲啊,好像就散了。”说着眼里露出不舍来:“只是要苦了你。” 叶萍不愿听:“娘!爹爹会回来的!我们一起等他。” 叶母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般,笑着说:“你爹爹以前老是说他那身板不去充军可惜了,现在倒是如了他的愿。”又仔细看着叶萍道:“若是娘等不下去了,你就当是娘,对不住你们父女两个吧。” 叶母不让叶萍卖掉银簪,也不同意叶萍去那不知底细的人家里做丫鬟,熊皮没了,叶萍只好另想办法去赚钱。 家里没有田地,之前都是靠父亲打猎卖草药为生,如今父亲不在家,叶萍只能去山上采些草药来卖,又猎些容易抓的兔子山鸡之类的来作补贴。 如此过了几个月,树叶渐渐凋零时,叶母走了。老田一家帮忙下的葬,就葬在小院后面山上,孤零零的一座小土包,坟头简单立了块木头牌子。 叶萍看着母亲的坟,如身在梦中,恍然又怔愣。 怎么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埋在地里,就只占了这么小小的一块地方。 第14章 第十四章 王都 “萍丫头,对不住啊,你娘病了我们没帮上什么忙。现在实在是不敢让老田出去,我们……”老田媳妇愧疚地看着叶萍,往常鞭炮一样响亮利索的声音此刻放得低低的,差点都听不清。 旁边老田也是偏头看着地面枯黄的杂草,眼眶通红。 “田婶田叔,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叶萍摇摇头说:“真的很谢谢你们,你们现在也很困难,我都知道。可惜我现在没什么本事,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们。” 老田和老田媳妇看着叶萍,心里又酸涩又心疼。老田媳妇又流出泪来:“你这孩子,要不是你爹,老田那年在山里都不能回来。我们也没做什么,哪里能要你报答。” 老田像是终于忍不住,哑声开口:“萍儿,你就留下来,跟俺家一起吃,等外头风声平稳点,你要是还想去王都,我亲自送你。” 老田媳妇正捂嘴哭泣,听见老田的话愣了愣,随即像下定决心,上前一步说道:“对,萍儿,你就听田叔田婶的,留下来,把这段日子过了再说。” 叶萍摇摇头,她知道老田夫妇二人都是好意,可如今是秋末,等冬日一到,连草药都没法采,总不能真去田叔田婶家吃饭,田家已经够难。 她笑着说:“我已经答应了母亲要去找堂舅,不敢再耽误时间,她知道了会生气的。” 老田两口子又劝了几句,见叶萍一直坚持,便叹口气不再劝。 叶萍跪下来又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 爹爹娘亲把她当小丫头,她就真的当了十四年的小丫头,如今该醒了。 回去收拾了些东西,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带了一包蒸好的馒头,装了几件衣服,再把母亲的银簪子缝在衣服里,依旧是用煤炭把脸摸黑,叶萍穿着父亲的衣服,就启程去王都。 一路不敢多做停歇,第二日天色蒙黑,叶萍总算走到了王都走马街堂舅家门前,找了清水把脸擦干净,叶萍敲响了大门。 只是……娘亲临终前,不是说堂舅家是开武馆的吗?为何是杂耍班子? 叶萍坐在堆着杂耍器材的厅里,看着眼前的黑脸大汉,有一瞬间的茫然。 黑脸大汉正暴躁地踢倒脚边凳子,不顾身边女人小声些的劝阻,指着门外破口大骂:“这些狗腿子,还有没有王法了,居然当街抓人!”又信誓旦旦看着叶萍,道:“萍儿你等着,舅舅认识人,定要去告那狗腿子一状,让他们把你爹放回来!” 叶萍心里一跳,就见大汉身边的粉衣女人脸一垮,一拍桌子,瞪着一双美目,叉腰指着黑脸大汉娇斥道:“你个孬货!好大的本事!就你还想找人?你想找谁?你能找谁?!还不是又去求我干娘!” 不待黑脸大汉回话,女人又拿块粉丝巾捂脸泣道:“我绿腰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信了你唐大熊的鬼话,把所有钱给妈妈赎身出来嫁给你,你……” 见唐熊着急地想上来捂住自己嘴,绿腰轻盈躲过,继续哭骂道:“你个呆木脑袋,你以为我那干娘是那么好找的?现在边关什么样子你不知道?赔了几座城进去了!前些日子要不是把家里钱都给了去,你以为你和你那几个弟兄还能在家里?也都跟萍儿她爹一样了!” 唐熊没止住绿腰的话,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很没办法的样子看着女人道:“萍儿在这呢,你说这些干什么。” “我有什么不好说的,你天天不往家里拿钱,净往家里带人,前些日子捡回来那个吃白饭的……” “绿腰!” 绿腰哼笑着,不管不顾说到一半就被丈夫厉声喝止,看见丈夫严厉的脸色,心里一突,反应过来。 绿腰偷偷瞟了叶萍一眼,低眉坐回去不说话了。 厅里没有了声音,叶萍却觉得舅娘的话仿佛有了回声一般一直萦绕在耳边,她面上火辣辣的,手脚背心都冒出汗来。 叶萍熟练地挤出个笑,抬头去看堂舅:“舅舅,我也就是来说一声母亲去世的事,住一晚明天一早我就回去了。” 唐熊看着侄女平静的眼睛,心里又酸又疼又有些难堪,喉头一哽:“你说什么傻话!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回哪去!安安心心住在这里,别听你嫂子乱说,舅舅还能赚不到你一口吃的不成!” 对面绿腰也扭捏着走过来握着叶萍的手,不好意思地看着叶萍说:“是啊萍儿,你就住在这里,舅娘刚才不是说你……” 见叶萍只是笑着摇头,绿腰懊恼地轻拍一下嘴:“哎呀!都怪我这嘴,没个把门的……刚才那些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一见你就喜欢得很……舅娘没有孩子,你就住下来,当陪陪我,好不好?” “是啊是啊萍儿,你舅娘天天呆家里没事干,你就当陪陪她。”一旁唐熊也极力劝说。 叶萍看着绿腰,眼前的女人虽然画着浓妆,眼角却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正满面愧疚地看着她。 “……好。”叶萍说。 吃完绿腰煮的煎蛋面,叶萍由绿腰带着往后院走去。出乎叶萍意料的是,堂舅家并不小,分前后院,有十几间屋子,虽然有些旧,但各处都打理得齐整。 “前院住了几个师傅,都是以前武馆愿意留下来的,说什么你舅舅干武馆他们就是镖师,干杂耍班子他们就是火棘花。”此刻没在丈夫面前,绿腰提起丈夫倒是褪去了些泼辣劲儿,露出丝柔情蜜意来,笑意盈盈道。 “舅舅为什么不开武馆了?”叶萍一边走一边问。听母亲说的那些,再看这宅子规模,堂舅以前武馆生意应该做得不错,不知道为何如今是这个萧索样子。 绿腰笑容有些淡下来,不在意般说道:“他脑子笨呗,就为了给我赎身,得罪了行里的前辈,接不了生意了。”停了停还是忍不住恨声骂道:“呸!不过是个庵人养的走狗!那断了根不算男人的奴才,他马老三也好意思认作爹!不要脸的泼皮,我倒要看看他能风光多久!” 骂完了才想起来旁边是个未出阁的小女娘,绿腰忙捂住叶萍的耳朵:“哎呀!呸呸呸!我怎么能当着小孩子说这些!萍儿你快忘掉快忘掉!” 叶萍笑着将绿腰手拿下来,看着绿腰道:“舅舅定是很喜欢舅娘,刚才吃饭时,我见舅舅一看到舅娘就笑。所以舅娘也要开心,不要去想这些不好的人和事了。” 听到叶萍的话,绿腰噗嗤一声笑出来,轻点叶萍额头:“你这小妮子,哪里来这么多说教,跟女夫子似的。”说完又精神起来,给叶萍介绍院里各处,最后将叶萍带到后院一处房间,推开门让叶萍进去:“这是舅娘给你准备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你看看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就跟舅娘说。这家里以前都是男人,臭死了,好容易来个女孩儿,舅娘高兴得很。” 叶萍进了房间,见房间分里间外间,物件不多,但桌椅茶具齐全,里间靠窗户边放了张小梳妆桌,桌上摆了面黄铜镜,床上挂着厚布帐子,被褥厚实干净。 绿腰摸摸被褥,又理理床帐,兴高采烈继续说:“咱们家没那么多讲究,反正也都不是外人。我和你舅舅就住对面,旁边隔着一个房间还住了个你舅舅带回来的小男孩,你明天吃饭就能看见。” “小男孩?”叶萍问。 绿腰怕叶萍不高兴,忙说:“对对,小男孩,不过看着才六七岁。前院房间不够,就让他住在后院,等年龄大点再让他去前院住。萍儿要是不愿意,我这就去让他到前院,跟师傅们挤一挤。” “我只是问问,没有不愿意,我也不在意这些的,舅娘。”叶萍解释道,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提起这个,绿腰翻了个白眼,轻哈一声道:“他?鬼知道叫什么,小叫花子一个,问他他也不说,估计自己也不知道吧。” “小叫花子?”叶萍讶异道。 绿腰有些无奈地一撇嘴:“你舅舅呀,当世活菩萨,看他在街上跟那群地痞流子打架,怕他被打死了,就把他带回来。 “好嘛,这连累我,这又是药又是饭的,伺候了小半个月了,话都没听到几句,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不提他了。”绿腰摆摆手,问叶萍:“萍儿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 叶萍向绿腰行了个福礼,说道:“舅娘准备的房间很好,没什么需要添置的了,谢谢舅娘。” “你这孩子,一家人客气什么,以后莫再说这样生疏的话了。”绿腰有些嗔怪地看着叶萍,见叶萍笑,她也跟着笑起来:“好了已经很晚了,你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吧?我去给你准备热水,你洗个澡好好睡一觉。”边说边旋身出了门。 第二日一早叶萍在整齐有力的喝声中惊醒,看了天色不过才蒙蒙亮,忙穿好衣服开门出去,正看见绿腰在院子里扫地。 叶萍喊了声舅娘,走过去想要帮忙,绿腰听见声音,抬头见她,将碎发拢在耳后,笑了笑:“萍儿起来了?是不是那群莽汉吵着你了?” 叶萍有些疑惑地问:“外面是哪些人?他们在做什么?” “是你舅舅和几名师傅在练功。”绿腰笑着向外看去一眼,接着道:“虽然现在没开武馆了,但你舅舅说,功夫不能落下,所以每天还是要练练。” 叶萍心里一动,没再多问,自去寻了把扫帚,问绿腰还有哪些地方要打扫。绿腰知道不让叶萍做点事她不会心安,也没客气,对叶萍说了每天打扫的事项,两人就一起埋头做事起来。 第15章 第十五章 拜师 等两人打扫完,仍能听到前院练武声音。绿腰看看四周,很高兴地说:“今天多亏有萍儿,这么早就做完了,你快去歇一歇,我去厨房看看,再过会你舅舅他们练完武就要开饭,到时候我来叫你。” 叶萍不肯休息,一定要和绿腰一起去,绿腰没法,便带着叶萍一起去厨房。进了厨房,见灶口坐着个穿灰衣的细小身影,缩在矮凳上,要不是有灶火映着,都要忽略过去。背对着门口,听见有人进来也一动不动,只盯着炉膛里的灶火看。 叶萍用眼神问绿腰,绿腰努努嘴,回了个眼神,叶萍明白了,这应该就是昨天舅娘说的那个小男孩。 绿腰走过去,手指戳了戳小男孩的肩,对他说:“喂,小花子,后面是你叶萍姐姐,我的亲侄女,快打个招呼,认认人。” 小男孩缩着身体坐着不动,绿腰也不意外,无奈地看了眼叶萍,说道:“他就是这样,不理人,但是耳朵没问题,你平时有啥小事忙不过来的,就让他做,干活还是挺利索。” 叶萍笑着点头应下,又走近些就着灶火去看那小男孩。小男孩察觉叶萍在看他,垂眼低头在脚边拣了根木块塞进灶里,睫毛闪动着,眼睛与火光相护映衬发亮。 倒是挺出挑的一张脸,像个小姑娘,难怪在外面会被欺负了。叶萍不再多看,偏过头与舅娘一起准备早饭。 吃饭时又见了其他五位师傅,年龄有大有小,都是单身汉。 就像舅娘说的,唐家确实没那么多讲究,大家吃饭都在一个厅里,说说笑笑。 吃饭时那小男孩也不坐着,端了个碗夹了些菜就蹲在门口吃,叶萍见众人都习以为常的样子,也默默吃饭不开口。 唐熊正笑着听绿腰说叶萍帮她打扫的事,忽听旁边吃饭的老宋说:“老唐,那小花子伤好得应该差不多了吧,什么时候让他跟着我练武?” 唐熊听了,也像是想起来:“应该差不多了。”说着冲门口喊道:“小花子,过来。” 门外便进来个人影。小花子嘴边还沾着米粒,抓着碗的手指不安地蜷着,乌黑的眼睛警惕地盯着桌上的人,身体紧缩,像是随时会跳起来跑开。 “过来让你宋叔看看。”唐熊指指老宋,让小花子过去。 小花子顺着手指方向看看老宋,绷着身体走过去,隔着几步远停住,垂头看着手中饭碗。 老宋看着小花子这个样子,笑了出来:“你小子,警惕心倒是强,不错,是块好料。” 见小花子一动不动,老宋接着道:“我想让你跟着我练武,你学不学?” 小花子有些震动地抬头看老宋,听老宋继续说:“我没有开玩笑,你要是想学,就把碗放桌上,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头,以后我就是你师傅。” 小花子瞪大眼睛看着老宋,见他一脸认真不是说笑,将碗放在桌上,走回来干脆地磕了三个响头。抬头又有些不确定地看着老宋。 老宋一脸严肃地受完了这三个响头,终于憋不住开怀大笑:“哈哈哈!好!好!”一把将小花子拉起来,一双厚掌重重拍了拍小花子的肩,迫不及待将小花子全身捏了个遍,满面红光双眼放光:“这根骨是真好啊,我当时果然没有看走眼,真好啊,好!好!哈哈哈!!” 唐熊和几位师傅也笑起来,唐熊说:“老宋,这么个大宝贝就给你了,你可得好好教。” 一位瘦脸师傅也说:“是啊宋衡,你要是教不好,就给我教,我也想要个这么好的徒弟。” “你教啊,我又不拦着,反正徒弟是我的,便宜不占王八蛋。”老宋哈哈笑着说。 “宋哥你可别刺激方哥了,他回头真把你徒弟抢了,你又得喝醉了找唐哥哭去。”桌上有个年轻一些的男子嘻嘻笑着说道。 老宋心情大好,不与几个酸鬼多说,去搬了个凳子,把小花子扯来摁在凳子上,让他坐着吃饭。 叶萍见众人开始说其他的事情,鼓足勇气,寻了个空隙对唐熊说:“舅舅,我可以跟着师傅们一起练武吗?” 众人都诧异地看过来,唐熊反应过来,朗声笑道:“没问题,咱们家可是开武馆的,是都得会几招,你舅娘我也教了她一些防身招数呢,回头我也教教你。” 叶萍摇头,认真说道:“舅舅,我想扎扎实实地从头学。” 唐熊看一眼几位师傅,有些为难道:“萍儿,不是舅舅不教你,只是这练功都是从小开始学,你如今十四岁,骨头都硬了,确实有些晚了。” “我知道,舅舅。”叶萍坚持道:“我只想尽力多学一些,不管最后学成什么样子我都认。” 唐熊还有些犹疑,一旁绿腰拍桌子出声道:“学!咱们萍丫头想学,那就学!十四岁怎么了,只要肯下功夫练,什么时候都不晚。”说到这里,绿腰颇有些得意地昂头道:“老娘当初学舞的时候不也都十岁了,还不是照样成了坊里跳得最好的那个。” 唐熊无奈地看妻子一眼,又见叶萍一脸坚持,叹口气不再劝,不过…… “萍儿,舅舅练的是拳法,你确实不合适。”说着环顾桌上几位师傅,对瘦脸师傅道:“老方,要不你帮忙教一教萍儿?你使短剑,身法轻盈,比较适合她。” 方东勇看一眼叶萍,叶萍忙起身走过去,垂手站在方东勇面前,任他打量。 “虽然短剑可以使巧劲,但身法复杂,不是随便练练就成的。你若是跟着我学,我可不会因为你是老唐的外甥女就对你放松。”方东勇缓缓出声。 叶萍赶紧跪下磕头,继而抬头道:“若师父愿意教我,我定日日练功,不敢懈怠。” 方东勇笑出来:“你师父都叫上了,不教你岂不是占你便宜,老唐和绿腰娘子都得跟我急眼。起来吧。” 叶萍听言起身,又去一边倒了杯茶双手奉上。 方东勇目露满意,接过茶喝了口,得瑟地去看宋衡,见宋衡看着这边,方东勇又喝了口茶,咂咂嘴道:“行了,这敬师茶我也是喝过了,饭吃好了吗?吃好了跟我来,我给你说说每天练功的时间和要求,以后你就跟着我练。短剑使得好了,可不比那笨刀差。” 宋衡不跟方东勇计较地继续吃菜,又乐呵呵让徒弟多吃点。反正今天他捡了大便宜,别人说什么他都当听不见。 冬去春来几个秋,时值四月底,天光未明时,空气中还有些寒意。叶萍摸黑走到桌前,点亮烛灯,就着微弱的光仔细梳好头。黄铜镜中少女面容清秀柔美,一双清亮杏眼透出些不太符合长相的坚毅。 叶萍对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她有时照镜子也会晃神,三年多过去,如今她与记忆中的母亲越来越像了。 三年前赵国大败于姜国,十七岁的赵王姬带着三座城池嫁给姜王为继后,两国止戈,士兵得以归乡,但至今依然没有任何父亲的消息。 叶萍收拾好后起身,照例是先去把庭院都打扫好,然后到前院跟着方师父练功。一套步法练完,叶萍已是大汗淋漓,但方师父依然不是很满意的样子,却也没说什么,只让叶萍擦擦脸去吃早饭。 叶萍嘴里应着,转身又从头开始练起那套步法,方师父看了一会,就自己去厅里吃饭了。叶萍一遍遍顺着那些不太流畅的地方,直到日头渐上,才收功去厨房。 厨房里还留着些柴火的味道,叶萍不出意外地看见灶台旁站着个少年,正拿着馒头在吃,见叶萍进来,叫了声萍儿姐姐,就往里面让。 “宋阳,舅娘呢?”叶萍一边端起自己的那碗白粥喝一边问。 宋阳,也就是小花子摇摇头,说:“刚才唐叔把婶婶叫走了,萍儿姐姐你没看见吗?” 叶萍心想,大概恰好走岔,不过刚才好像是听前面有人进来,可能是去待客了。 叶萍就着馒头几口喝完粥,把碗洗了就去和宋阳一起备菜。 今日城里有家富户嫁女,请堂舅和几位师傅下午去演耍,所以午饭要提前吃。好在她和宋阳都是做惯了的,把绿腰一早买好的菜肉找出来就开始准备。 “欸,有土酥。”叶萍一边从篮子里把菜拿出来一边回头去看宋阳,笑着道:“定是昨日舅娘见你喜欢吃那土酥糕,又买来给你做的。” 果然见宋阳状若不在意地说:“大家都吃了,哪里是特意为我买的。” 叶萍看他红透的耳朵憋住笑回头继续拿菜,她特喜欢逗宋阳,跟小姑娘似的,多说几句就脸红。 两人把菜肉分好,宋阳切肉,叶萍拿了土酥正削着皮,就听舅娘跑进来让她和宋阳洗手去前厅。 三人一起往前厅去,绿腰一边走一边叮嘱道:“你们待会去了就站边上,别说话,知道吗?” 叶萍和宋阳点头,待进了前厅,见里面堂舅和三位师傅都在。本来唐家有五位师傅的,这几年走了两位,现在除了方师傅和宋师傅,就只剩下年轻点的秦师傅了。 第16章 第十六章 练舞 除了堂舅四人,厅里上首还坐着位矮胖中年男人,见绿腰三人进来,眼睛略抬了抬,又垂眼继续吹杯里的茶叶沫子。 唐熊示意绿腰三人站在角落里,起身对中年男人弯腰笑道:“付管事,小的家里几口人都在这了,您看,确实没有合适的。要不您再帮小的给容大人说说?城里定有其他能接这桩活的。” 付管事没应声,放下茶杯,将厅里几人一一扫过,眼里闪过一丝不耐,开口道:“哪没合适的了?”说着一指叶萍:“这小姑娘不是挺合适的吗?”又一指宋阳:“这小孩也挺精神。”说完一展衣袖把手放下就要起身:“就这两个了。” “哎别别别,付管事。”唐熊上前想握住付管事的手,对方避之不及将手抽开。 唐熊讪笑着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说道:“不是小的推辞,您也知道,这水席舞需要会跳舞的,还要会打鼓的,她们两个都是孩子,啥都不会,小宋才这么点高。”唐熊在胸口下面比了比,继续笑道:“鼓都敲不响。怕活没干好扰了容大人兴致,万一连累了您,这该多过意不去。” 见付管事一脸不耐想要发作,绿腰急忙去挽着付管事笑道:“是啊付大人,还是让我去跳吧,您以前不是最喜欢看我跳舞了吗,还有小秦,他的鼓也打得很好的,一定能让容大人满意~” 下首坐着的秦朗站起来拱手笑道:“不瞒付大人,小人一手击鼓技艺乃家传绝学,比小人的枪法耍得更好更妙,不如我现场给您来一段?” 老宋和老方也随声附和。 付管事被这一群人吵得耳朵疼,一把推开绿腰,起身拍了拍衣服斥道:“去去去!你们一个老一个丑,是存心让我吃挂落的?”说着一甩袖道:“别再说了,我家大人说的很清楚,就是要你们班子来跳。我家大人是十月底要见这舞,又不是现在让你们去跳。还有半年时间,你们能准备不出来?就这么定了,水席我正在找师傅做,做好了给你们送来。”说完便离去了。 叶萍憋着气,身边宋阳也紧绷着脸,唐熊追上去一路将付管事送出门,心事重重回到前厅,见到叶萍和宋阳两人,重重叹了口气,坐到桌边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厅里几位师傅面面相觑。 绿腰上前一拍唐熊的背:“唐大熊,别唉声叹气的,我和小秦回头好好教,萍儿和宋阳一定能把这桩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是啊是啊唐哥,我一定好好教小宋,小宋那身怪力,正适合来学击鼓。”秦朗起身去把宋阳拉过来嘻嘻笑道:“说起来,这样我是不是就是小宋师父了?小宋,叫声师父听听。” 宋阳看一眼一边坐着的宋衡,宋衡抢过宋阳,去拍秦朗脑袋:“师父!师父!我叫你师父!格老子的,你倒是会占便宜!” 秦朗笑着嗷嗷躲过。 方东勇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怪笑着看两人打闹。 叶萍去唐熊身前:“舅舅,您别担心,我会跟着舅娘好好练的。” 唐熊一叹气,沉声开口:“哪有那么简单,容子启那样的人物,怎么就会知道我们这种班子了。”说着抬头去看绿腰:“我刚才问过了,是李公公给容大人提的。” “李公公?”绿腰反应过来,惊问道:“是那个李公公?” 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唐熊苦笑一声:“还能有哪个李公公。” 绿腰拽紧手帕,忐忑道:“莫非又是马老三……” 唐熊抹把脸,说道:“如今也没法子了,容大人指定要我们班子来跳水席舞,我们只能把它跳好。我之前听说那容大人也是个光风霁月之人,想来只要把这桩差事办好了,不出岔子就成。” 绿腰点点头,道:“马老三定是想看我们出丑,好砸我们招牌……我绿腰偏不如他的意!”又笑着说:“只是没想到容大人竟然如此喜欢这番邦的水席舞,愿意花半年时间等我们准备,若是跳好了,想来那么大的官,赏赐一定不能少。” 唐熊摇头,目中仍有愁绪。绿腰见状,也不再说什么,转身招呼叶萍和宋阳随她去备饭,两人便跟绿腰一起去厨房。 路上绿腰对叶萍说:“你应该没看过水席舞,几年前时兴过一段时间,不过没多久那番邦戏班子就走了,按理说这种技法都是不外传的,也不知道容大人怎么找来的。 “我刚才看了那上面写的,其实主要是舞者的步法落点和特制的草席各处要对应,落点位置和顺序都不能错,好在口诀都是写清楚了的。 “明天我们找块差不多大的草席子,把那些落点都画出来,我们先练熟,等付管事把做好的草席送来,我们再去水上跳。” 见叶萍听得认真,绿腰拍拍叶萍的手道:“别怕,你这几年跟着方师父学了步法,有功底在,那水席舞主要就是舞步,要轻要快,其他的都不要紧,有舅娘在,定让那容大人挑不出错来。” 第二日绿腰果然在后院找了块地铺了张圆草席,上面用炭笔在各处画上黑圈,配合着秦朗的鼓点声跳了一遍给叶萍看。 这是叶萍第一次看她跳舞,阳光穿过庭院,撒在眼前的艳绿身影上,蓬勃而热烈,恣意又美好。 鼓声渐歇,裙摆收拢,绿腰喘着气走来:“怎么样?看明白了吗?” “看明白了。”叶萍递上块巾帕,点头:“舅娘跳得真好。” “我是问你步法看明白了吗。”绿腰接过巾帕擦汗,有些骄傲笑道:“我当然跳得好了,我可是绿腰。” “快来,我一步步教你,宋阳,你也跟着秦师父好好学。”绿腰旋身回到草席,又扬声提醒坐在秦朗身旁的宋阳。 鼓声复又响起,一日一日,盛夏及至。 “舅娘!”随着水声响起,叶萍惊呼一声跑到岸边,见绿腰爬上岸,松了口气上前去扶。 “没事。”绿腰摆摆手,问叶萍:“我刚才落点没错吧?”见叶萍点头,有些困惑地回头去看水上飘着的草席:“那怎么会掉下去?” 绿腰又让叶萍把记着舞步口诀和草席制作要点的竹简拿出来,仔细对照:“没错啊,是这一步,位置也没错,奇了怪了,我再试试,你帮我看着。” 宋阳便又开始击鼓,如此反复几次,每次都在鼓声最盛时掉落,绿腰脸色沉下来:“怕不是那番邦戏班子藏了一手,我是说这样的技法怎么可能轻易传人。” 叶萍方才已经想明白了一些,说道:“现在不知道是草席的问题还是步法的问题,也可能是这张草席的落点没有埋对。 “我们回去让舅舅给付管事说一声,请他再找人做一张,我们也另找人再做一张,如果两张草席都是卡在这一步,应当就是步法口诀有问题,到时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绿腰点点头,拧了把衣服的水,气声道:“真是晦气!摊上这些事儿!我还道等了两个多月今儿终于能正儿八经练了,结果就等来这么个东西!” 好在来之前就准备了干净衣服,绿腰上了马车去换衣服,叶萍在下面守着,秦师傅和宋阳去卷草席。几人回了家里,不过未时,唐熊和两位师傅都还没回来,秦师傅去还马车,绿腰有些累了回房休息,左右没事干,叶萍换了身衣服就准备去前院练练短剑,这段时间忙着练水席舞,练短剑的时间少了很多。 还未到前院就听见刀风声,走近了果然是宋阳在练刀,叶萍停住脚步,见他虽身形单薄,手上重刀却耍得流畅漂亮。 待宋阳一套刀法练完,叶萍叫了声好,笑着走近:“难怪当初几个师傅抢着要收你做徒弟,确实是天生习武的料子,宋师傅这套刀法这么快你就练熟了。” 又去架子上把自己的短剑拿出来,对宋阳说:“咱们俩比划一下吧,好几个月没跟你练了,热热手。” 宋阳抿唇站定,待叶萍起好势,他便举刀接住叶萍刺来的短剑,两人过起招来。 说是两人过招,倒更像是宋阳喂招,叶萍知道自己斤两,也不矫情,认真地过着招式。待两人练完,叶萍已是大汗淋漓,宋阳也有些微喘。 叶萍收好剑,笑道:“你这小身板,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力气,我刚才剑都差点没握住。”说到这才发现宋阳好像又长高了些,衣裳都紧促了,便说:“上个月舅娘给你做的那身衣服怎么没见你穿?身上这套都小了。” 宋阳垂着眼,小声说:“过段时间再穿。” “你别舍不得穿,那薄衫正是这时节穿的,再不穿等天气凉了就得明年了,你现在正长个子,到明年可就又不合适了。”叶萍一边说一边把宋阳后背的灰拍干净,小子长得倒快,都齐她眼睛了。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两人便一起去厨房与绿腰准备晚饭。 晚间吃饭时,绿腰对唐熊说了下午水席的事情,唐熊点点头道:“我去跟付管事说一说,咱们把自己该做的做好,若是那技法有问题,就是番邦戏班子和容大人自己的事,怎么也怪不到我们头上。” 喜欢的宝宝请加加收藏哦,求灌溉求鼓励~谢谢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十六章 练舞 第17章 第十七章 贵客 唐熊找人做好草席没几天,付管事也派人把重做的草席送了来,但都与第一张草席一样,总是在鼓声最盛那一步便沉入水中。 叶萍舞步已练得很流畅,与绿腰一起,试着调整落点和步法,但都没有进展。 “唐大熊,付管事怎么说?他们给的这东西就有问题,根本跳不下去。”绿腰心里窝火,拍桌子说道:“这不是摆明了要去出丑的嘛!” 唐熊也是一脸憋屈:“付掌事说东西给我们了,如今跳得了跳不了他不管,他只管五日后派人来接我们,让我们去了再说。” “呸!他摆明就是看这是个烂摊子不想管了,怕触霉头!”绿腰一甩帕子,说道:“他既然不管了,我看干脆就我和小秦去,反正我们都是抛头露脸惯了的,丢脸就丢脸,挨骂就挨骂。” 叶萍在旁边开口:“舅娘,不可,我和宋阳是付掌事指名要去的,如今再换人怕他到时候拿这个说事。” “他说事,我还要说事呢,我正好在容大人面前好好说说他。”绿腰破罐子破摔地说。 叶萍接着劝:“舅娘,你就让我们去吧,别给别人留下说头。放心,到时候若是容大人要怪罪我们,我就把情况说与他听,想来容大人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见绿腰仍有些忧心的样子,叶萍示意宋阳说话。宋阳出声道:“婶婶,你放心。” 绿腰思量了会,无奈地叹口气:“也罢,你们到了容府一定要谨言慎行,少说少看,完事了就赶紧回家来,别多留。”又去看宋阳:“宋阳,你可得保护好叶萍姐姐,别让别人欺负了她去。” 叶萍笑出声:“舅娘,他才十一岁呢,哪顾得过来。” 绿腰又是一阵细细叮嘱,到了五日后,叶萍身穿金色舞衣,披一件外衣,与宋阳一起坐上付掌事派来的马车。 叶萍将窗帘撩起个缝,却见马车一路往城门方向去,她拉开门帘问车夫:“师傅,咱们不是去容府吗?” 车夫是名黄脸枯瘦老头,一边驾车一边哑声道:“付管事让我送你们去城外荷塘,容大人在那里等你们,小姐您安心坐着,当心摔了。” 听见荷塘,叶萍稍微放下些心,城外确实有处荷塘,只是那处靠近管道,容大人怎么想的,在那里会客。 叶萍坐了会,心里不知怎的有些不安,她从裙里抽出把短剑,示意宋阳别出声,让宋阳藏好。她又在宋阳手上写字,宋阳仔细辨别着,眼睛慢慢睁大,见叶萍一脸认真,宋阳紧抿着唇点头。 萍儿姐姐让他若有不对赶紧跑,等会是会发生什么事吗? 宋阳隔着衣袖捏紧短剑,他一定要保护好萍儿姐姐。 到了荷塘边,此时是秋末,荷塘景色都已凋零,靠岸的水上铺了圆草席,看上面的标记应是舅舅昨天送去的那张。 其实是不是那张都不重要了,反正都会掉下来。叶萍收回目光,环顾四周,此处没有遮挡,不远处就是官道,官道再往外则是密林。 叶萍没见到人影,便去问车夫:“师傅,莫不是走错了,怎么没见人?” 这时有哨声从对面密林响起,车夫指了指水上草席:“你可以跳了。” “容大人还没来……” 叶萍的话被车夫打断:“容大人请的贵客正在路上,一会就到,你现在就去跳,贵客让你停你再停。”说完转身就走。 叶萍心中不安愈发浓烈,她作势缓缓褪去外衣,一边给宋阳递去个眼神,待车夫走远一些后,两人拔腿向荷塘跑去,只听嗖一声,两枚梅花镖钉在脚前。 两人猛停住脚,车夫声音从身后远远传来:“我若是你们,就不会乱动。” 第九次。叶萍心里默默数着,吐出口池水爬上岸。秋末的天气,即便一直动着,在水里进出也依旧冻得人肌肉发紧。 不远处宋阳紧握着鼓椎,担心地看着她。 叶萍轻摇了摇头,让宋阳继续敲鼓,她做了几个动作舒展身体,又紧跟着踩上草席舞起来。 一边跳一边看前方官道,那里停了一辆马车,后面跟着一队人马,从她跳第七遍的时候就在那里。 会是那个“贵客”吗? “贵客”没说停,她就不能停。 第十次落下水时,她余光看见有人下马车。叶萍借着吐水轻舒口气,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爬上岸,借着整理衣服活动了下筋骨,回头被吓了一跳似的看着几步外停下的女子。 女子看着二十上下,面容端丽,气质高华,见叶萍神情有些歉意地笑道:“吓着你了?我回家探亲路过此处,见你在跳水席舞,幼时我曾见番邦女子跳过一次,所以忍不住多看了一会。” 叶萍摇摇头,说:“只是忽然见人有些惊住罢了。”心里却是有些失落,她不是贵客吗? 既然不是贵客,那就是还要再跳了。叶萍提着吸了水有些沉重的裙子,转身又要去草席上,却被女子拦住:“我刚才见你一直掉下来,是有哪里不对吗?” 容大人的人没有动静,叶萍就停下与女子多说几句:“这水席舞需要步法与草席配合,但如今不知道哪个出了问题,总是会突然掉下去,我不与你说了,得抓紧再跳,你也快回去吧。” 女子却没有回去,只静静立在岸边看叶萍,等叶萍第十一次落下水的时候,女子走近,伸手想助叶萍上岸。 叶萍看着眼前如玉的手,没有去抓,双手撑着翻上岸说:“多谢小姐,不过我全身都水淋淋的,别把你袖子给打湿了。” 女子收回手,不在意地说:“这有什么,湿了再换就是。”又笑着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掉下来了。” 叶萍边抓紧时间歇息边笑着问:“是吗?那是哪里有问题呢?”她并不真觉得对方真能看出来了问题,对方一看就是贵族小姐,哪里会晓得这番邦技法里的乾坤。 女子道:“你是不是有套口诀?”见叶萍神情惊讶,继续笑道:“你若是信我,可将口诀念与我听听。” 这也没什么不能念的,反正容大人也没说这个要保密,叶萍就念了一遍。 女子意料之中地说道:“果然是口诀出了问题,刚才我见你掉入水那一步与我之前见过的不一样,就猜你的口诀错了。”女子念了一句口诀,说:“你若是想,可以现在再去试试。” 练了半年,叶萍心里其实也是想能顺利把这个舞跳下来的,根据口诀确定落点后,叶萍记在心里,便又上去跳了一次,果然便顺利跳完了一支舞。 鼓声停下,叶萍跳上岸,与宋阳对视一眼,见他也是激动得面色微红,感激地行了个福礼,道:“多谢小姐。不瞒小姐,我练这支舞很久了,一直跳不好,现在有了小姐提点,能顺利把这支舞跳下来,就不用担心受贵人责罚了。” 女子见她笑得开心,自己也很开怀地笑道:“我也是机缘巧合才知道了这套口诀,能帮到你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看了看天色,女子便向叶萍道别,转身行了几步,却见官道旁密林射出密密麻麻铁箭,更有数人持剑飞入马车队伍,见人就刺。 马车队伍领头一名男人在铁箭刺来时就大喝一声“夫人!”往这边飞来,不过起步就被一黄脸老头横空拦下。 老头拿着跟精铁链子,舞得虎虎生风,领头男子手握弯刀竟隐有不敌之相。 女子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叶萍两人:“你们!”却见叶萍宋阳都是面色惶惶毫不知情的样子,她沉下眼拎起裙摆就往旁边跑。 “小心!”叶萍声音急急响起,与此同时女子停住脚步,一支铁箭刺在沾了些湿泥的缎面鞋前,尾部微微颤动。 女子停住脚步,往铁箭飞来方向看去。叶萍两人也看过去,见一青衣男人放下手中弓,驭马绕过官道上的尸体往这边来,身后跟着数名骑马刺客。 官道上马车队伍一行人已都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一片狼藉,领头男人的头颅被绞下,血污的面上怒目圆睁。 叶萍胃里一阵翻涌,忍着惊惧到宋阳身边将他挡在身后,又被宋阳拉在身旁。宋阳身体僵硬,紧紧抓着袖里的短剑,面色紧绷。 几步远外女子背影挺直,声音端肃:“容子启,你好大的胆子。” 容子启?! 容大人?! 叶萍震惊地看着青衣男人走近。 那是名瘦得有些枯槁的男子,目光幽深,眼里藏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执拗疯狂。 青衣男人下了马,正对着女子,端正地行了个臣子礼道:“臣,容子启,恭迎殿下。” 殿下?! 殿下?!! 赵国能称殿下的女子,除了三年前嫁去姜国的赵王姬还能有谁?! 叶萍心里霎时绝望,她看了眼身旁的宋阳,面如死灰,今日怕是要命绝此处了。 赵珠云看着容子启头顶,心里怒火翻涌:“本宫倒不知赵国何时有了这样的恭迎方式。本宫此行乃父王密召,你如何会知晓?” 容子启仿若没听见这句质问,自行起身笑道:“不知王姬是否还记得臣与王姬的第一次相见?就是这样的水席舞……” “容子启。”赵珠云面色冷漠:“本宫没有兴趣听你说这些。” 见容子启笑容微冷,赵珠云微缓了声音说:“你来迎接本宫,本宫已经见到你了,你可以回去了。” 第18章 第十八章 入府 容子启眸色沉沉,道:“子启若真离开,只怕不多时就要有禁卫军到容府了。” 赵珠云耐着性子与他周旋:“你多想了,我不过是想快些去面见父王。” “王姬可放心,赵王身体不适,我已寻了大夫随侍左右,并无大碍。”容子启道。 见赵珠云怒目看来,容子启继续道:“王姬,子启诚心邀王姬到府上做客,请上马车吧。”说着伸手示意,官道上已停了一辆朴素马车。 “容子启,父王一向信重你,你为官不过几年,便已官至尚书,莫要一念踏错,伤及自身。”赵珠云沉声说道。 容子启看着赵珠云:“子启少时蒙王姬相救,为官皆是为了能常常见到王姬,两年前姜安王身死,子启便劝过王姬,是王姬不肯答应,如今好不容易等到王姬回来,子启断不能再放王姬离开了。” 赵珠云皱眉:“本宫不过幼时出宫游玩见过你一次,当年将你从水里救出来的也不是我,是蒙侍卫。若不是两年前你潜入姜王宫,我都不会想起这件事,你莫要在这里自说自话。”又道:“你让我里应外合,助赵国吞并姜国。我是赵王姬,但我也是姜王太后!四年前赵国姜国的战争死了多少百姓,其他几国又是如何虎视眈眈,这些你难道不清楚,为何要再兴刀戈?” 赵珠云摇头道:“你真的不适合做这百姓之官,我当初就应该劝阻父王,即便你是神鬼谷后人,也不应重用你。” 容子启听见此话,并无反应,负手道:“王姬莫想拖延时间,此处已封住来往路口,不会有人经过,还是请尽快上车吧。” “父王此次召我回来,久不见我,定会派人寻来,还有姜王,他一向敬重于我,若是没有我的信息,他也一定会派人找我,你以为你能困我多久。我劝你莫要冲动行事,你若就此回去,我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赵珠云冷静说道。 容子启笑了一声:“多谢王姬关心,王上那里您可以放心,他并不知道王姬回了赵国。至于姜王,王姬秘密回国,在王都城郊被不长眼的匪贼劫杀,臣得知后也万分悲痛,定当第一时间传报姜王,并铲除山匪,为王姬报仇。” 赵珠云惊怒:“你竟敢伪造密召?!” 容子启只再次伸出手请赵珠云:“王姬,走吧,子启真的没什么耐心了。” 见容子启如此肆无忌惮,赵珠云知道他已做好了万全准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静待时机。 按下怒意,赵珠云抬步往马车去,行了几步听见身后有女子叫她:“小姐。” 她似想起什么,回头去看叶萍和宋阳。 叶萍宋阳两人站在岸边,都知道此次怕是在劫难逃。 宋阳已经不再惶惶,他紧握着袖里的短剑,心想即便是万中之一的可能,也要为萍儿姐姐拼出一条生路来。 叶萍却已经在想待会怎么用最快的速度钳制住王姬的要害,看这容子启如此费尽心机,定是很在意王姬的性命的,若是能争取到时间让宋阳逃脱,最好不过。 “小姐,我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叶萍努力忽略容子启阴沉的目光,往王姬走去。 却见王姬眼神清明,像是知道她想做什么一样,摇了摇头。 叶萍脚步微滞,就听王姬对容子启说:“容子启,这两人的水席舞我很喜欢,你若真诚心邀我,便让这两人以后日日跳给我看。” 容子启看叶萍两人一眼,说道:“本来这两人没有跳好水席舞,扰了王姬兴致,该以命谢罪。不过王姬既然看重她们,留着便是。” 赵珠云不再看他,转头往马车去,容子启带着数名刺客紧随其后。 叶萍死里逃生,后背冷汗涔涔,只见那黄面车夫走来,叶萍脖子一痛,眼前暗下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睁开眼叶萍眼前一片暗黑,她摸了摸身下,摸到一把干草,底下硬硬的,像是木板。 叶萍坐起身左右看,皆是暗沉沉一片,忽听宋阳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萍儿姐姐,是你吗?” “宋阳?”叶萍摸索着往声音来处去,却身体一空,掉落在地。 “萍儿姐姐?”宋阳的声音透着着急。 “没事,没站稳摔了一跤。”叶萍摸索着床沿撑起身,身上的衣服还有些微潮。应该还没过夜,叶萍心想,不然衣服肯定已经穿干了。 刚行了几步就被一双手抓住,宋阳的声音就在耳边:“萍儿姐姐,你的手怎么这么烫?你着凉了!” “好像是有点,不过不严重。”叶萍去摸索宋阳身体:“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宋阳你没事吧?” “没事。”宋阳摇了摇头,想起叶萍看不见,说道:“我刚醒来不久,现在也什么都看不见。” 叶萍又在眼前挥了挥手,想了会说道:“既然我们身体都没有不适,应该是这里不透光进来,所以才会无法视物。” 宋阳点点头,道:“萍儿姐姐,你生病了,我看看有没有人,给你找个大夫来。”说着不顾叶萍阻拦就大声喊人,过了一会有脚步声从外面响起,渐渐显出一星烛光来。 待来人走近,叶萍两人方能借着烛光看清四周,只见此处是一间牢房,门外一处窄窄的走廊,连着拐角,过了拐角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来人是个宽面大汉,炉台在手里小小一个,粗声问道:“什么事惊叫唤,是没吃苦头不知道规矩吗。” 叶萍福了个身道:“大人莫怪,我弟弟见我生病有些着急,想请问大人方不方便给一些药汤?民女着了凉有些发热。” “爷哪来的钱给你找大夫!不过是着了凉,过几日便好了,你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呢!”黑脸大汉嗤笑一声,转身就要走。 “大人。”叶萍按住宋阳,柔声道:“确实不应劳烦大人,只是容大人府上一位贵客,指名每日要观看我们姐弟二人表演,民女担心身体不佳扰了贵人兴致。” 叶萍此言倒提醒了大汉,确实,若是府上那位贵客不高兴了,这两姐弟的命不值一提,但他还想再往上走一走呢。 “等着吧,真是麻烦!”大汉转身欲走。 “还有被子。”叶萍提醒道,见大汉冷眼看来,叶萍赶紧说:“如今天气冷,牢房里没有被子,民女和弟弟穿得也单薄,只怕一晚上下来会受不住。” 大汉骂骂咧咧走了。 牢房里又是一片漆黑,叶萍摸索着回到床边坐着,宋阳也就地坐下,他犹豫了会,皱眉说道:“萍儿姐姐,你有没有闻见什么香气?” 叶萍嗅了嗅:“没有,什么香气?” “不知道,以前没有闻到过。我之前醒来就闻见了,刚才在你身边时味道更浓。”宋阳的声音有些迟疑。 叶萍低头闻了闻身上:“可是我今日并没有佩香包……你闻着这味道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 “那就不管了,可能是牢房里面的吧。”叶萍头昏脑热,勉力坐了会就忍不住躺下睡了。 昏昏沉沉间,身上像是盖了什么东西,叶萍汲着那点暖意继续在梦里浮沉,迷糊间听见锁链声响起,叶萍挣扎着睁开眼,见那黑脸大汉提着食盒推门进来,手臂间夹了床被褥。 将东西放下,留了盏烛灯,大汉又满口污秽地走了。 叶萍起身将盖着的衣服还给宋阳,让他穿好,取了药碗一饮而尽,又勉强吃了点饭,便回床上准备再睡会。 叶萍往床里面躺去,拍了拍空处,道:“宋阳,过来歇会吧,他们既然用得上我们,便不会有其他动作的。” 宋阳应好,收好食盒就吹了蜡烛走过来,叶萍将被褥横着铺开,这样两人都能够盖着,只是要露出脚来。 “若是脚冷你就蜷着点睡。”叶萍叮嘱着宋阳,然后又困倦地睡了过去。 再次见到天光便是和宋阳一起为王姬献舞,一曲舞毕,叶萍穿着缀金银细链的赤红舞衣,与宋阳隔着重重纱帘扬声行礼。 里面传来王姬的声音:“跳得不错。” “你喜欢便好,可要让她们再跳一遍?或者我又寻了些其他有趣的。”容子启从袖里拿出个精致盒子,递给赵珠云:“王姬自小喜欢新奇玩意儿,这是十年前归隐的神之手所做之物,机关精巧,王姬可日常赏玩。” 赵珠云讥讽笑道:“本宫什么样的新奇物事没有瞧过,用得着你在这里献殷勤。” 容子启也不恼:“王姬说得有理,那就再看一看水席舞吧。” “不必了,看多了也没意思,让她们下去吧,我想看了再说。”赵珠云吃了颗葡萄,并不看他。 叶萍两人便被安置在了一处偏僻小院里,配了床褥衣裳家具,还有两名侍女随侍左右。 叶萍想寻法子给舅舅传信,昨日她与宋阳没有回去,舅舅舅娘还有师傅们一定很着急,可是一拉开小院的门,就见左右站着带刀侍卫,面容冷肃。 如此一天天过去,小院就像被遗忘了一样,只是每日仍有人定时送饭菜来。 一进入腊月,天气就冷得刺人。叶萍与宋阳饭后在院里运拳消食,虽是正午,却不觉日光灼人。两人不敢过多暴露会武的事情,只每日练些基础拳法,权当锻炼身体。 第19章 第十九章 月夜 正练得身体微微出汗,听见外面有人进来,叶萍站定去看,见是一名侍女,手上端着个装衣服的木盘,身后跟着两名侍卫。 “叶姑娘,宋公子,容大人请两位去为贵客献舞。”侍女的声音婉转动听。 叶萍与宋阳换了衣服,跟着侍女到了容府大门前,那里停着辆马车。 “是去哪里献舞?”叶萍问。 “姑娘到了就知道了。”侍女笑容恭敬但不容拒绝地示意叶萍与宋阳上马车,自己也跟着上来。 叶萍见马车停在了王宫外,车夫亮了块令牌便被让行,而后一路驶入了王宫。 容子启竟已如此只手遮天了吗?竟然连王宫都可自由进出了。 叶萍心里微冷,又见王宫里处处缟素。 是谁?赵王后已过世多年,难道是哪位夫人?还是那位小公子? 若她没有记错,赵王子嗣单薄,王世子英年早逝,现存的王室子女,除了王姬,就只有两年前出世的那位小公子,当时还举国欢庆了一番。 马车在一处门前停下,侍女下车说:“此处往前需要步行,请两位下车。” 叶萍两人便下了马车,由侍女引着到了一处水塘,水塘不远处有一座华丽楼阁,垂幔隐隐绰绰,看不真切。 听见抚掌声,叶萍隔空行了个礼,就要上草席,忽听茶盏摔地的声音,叶萍余光见侍女跪下,也紧跟着拉着宋阳跪下俯首。 “容子启,你休要在本宫身上再费心机,王印在哪本宫不知道,没见过。”王姬的声音隐含怒意。 “王姬为何不相信,子启只是想让王姬开心罢了。”容子启示意人再奉茶上来。 赵珠云一手将茶挥落地上,眸子被怒意烧得发亮:“你害死我的父王,又钳制我的王弟,还说想让我开心?” 赵珠云见容子启一脸认真,只觉得滑天下之大稽:“容子启,你是不是有病。” 容子启道:“看来王姬对子启有误会,子启之前已经解释过了,王上是因为听到王姬身死的消息,悲痛过度方才身猝。小公子也是王上死前托付,子启蒙王上信重,不敢推辞。” 说到这容子启又有些开心地笑道:“至于子启的身体,多谢王姬关心,之前是有些小问题,不过王姬回来后,子启身体就已经大好了。” 赵珠云确定了,此人真的有病。 她不和有病的人多说。 赵珠云起身就要离开,却听容子启的声音突然冷下来:“为何王姬又要走。” 容子启直直看着赵珠云,眼里露出些痴狂:“为何王姬总是想着其他人?” 赵珠云见容子启逼近,缓缓向后退去,冷静道:“我只是累了,想回去休息。” 见容子启伸出手,赵珠云心里狂跳,忍不住喝道:“容子启!” 容子启停住手,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他看一眼赵珠云身后的围栏,面色忽然淡了,道:“王姬总是想着其他人,王上要想着,小公子要想着,跳舞的艺伎也要想着。既然如此,王姬便去与她们一起吧。” 赵珠云看着容子启离开,松了口气。有宫女上前请她下楼,她看一眼宫女,心里五味杂陈,她入宫十余日,竟没有见到多少熟悉的面孔。 不过四年…… 没有步辇,赵珠云由宫女引着一路向前,见方向不对,便问:“你带本宫去哪里?这不是去我宫里的路。” 宫女战战兢兢低头:“回王姬……赵姑娘的话,容大人说,王姬既已身死,赵姑娘便应去该去的地方。” 赵珠云冷笑一声:“带路吧。” 不过乱臣贼子。 赵珠云进了小院,她倒从不知宫里还有这样一处地方,身边宫女道:“赵姑娘,此处是女官们的院子,已经都打扫干净了。”说着悄悄抬头看一眼赵珠云,见对方四处打量没有看他,赶紧低头快速道:“还有那位跳舞的叶姑娘,也在里面,奴婢这便退下了,姑娘好生歇息。”说完便躬身离开。 赵珠云也不拦她,自己在院里转悠,听见屋里有人出来,赵珠云回头,对叶萍笑道:“叶姑娘,连累你了。” 叶萍细细看她,见她笑容明朗,福身道:“见过殿下,当日民女与弟弟蒙殿下相救,如今又怎敢谈连累二字。” 赵珠云道:“你们本也是飞来横祸……今后莫要再唤我殿下了,如今宫中上下皆是容子启的人,当心触怒了他。你今后叫我姐姐便可。” 叶萍应是,起身走去:“我刚才打来水又将各个房间擦拭了一遍,赵小姐可要回房休息,距晚膳送来应当还有近两个时辰。” 赵珠云摇头:“这段时间每日都在睡觉,我再转转,你累了就先休息,不用管我。” 叶萍便福身退下,回房拿盘子装了些瓜果点心,又倒了一壶热茶,一起放在院里的石桌上,然后回房靠坐在桌边闭目养神。 院里静悄悄的,只偶尔传来茶盏细响,直到宫人送来晚膳,叶萍都没有听到王姬回房的声音。 此后王姬便一直和叶萍习舞,叶萍本担心王姬会不适应,但王姬却很有兴致的样子,叶萍便也认真教了起来。 好在容子启并没有严令王姬下水,叶萍便让王姬在水塘边空地练习。宋阳虽然还是住在容府小院,但每日也要到水塘为二人打鼓。 水塘名为莲芳池,位于御花园外不远,时常会有各路人走过,均目不斜视,只有两名侍卫一直随身跟着。 两人好像空气一般,在这宫里生活着,竟也相安无事一段时间。 直到除夕前夜。 “赵姑娘,明日除夕夜,容大人与小公子请您在莲芳池为百官和诸位夫人献舞,这是为您准备的舞衣。”一女官领着名宫女进来,行礼后说。 “知道了,你们退下吧。”赵珠云说。 待三人离开,赵珠云上前将衣服展开,意味不明笑了声:“萍儿你看,这衣服做得还不错,容大人是用心了。” 叶萍见赵珠云面色平静,心里默默叹息一声,上前道:“赵小姐,您真的要去吗?” 赵珠云笑容不变:“为何不去?我练了这么久的水席舞,不让人看看岂不白练。” 到了第二日,日暮时分,赵珠云被宫人接走,门口的两名侍卫也紧随其后离开。叶萍想起王姬说的今夜无宵禁,可以在宫里转转,正好她也想去看看宋阳,便出了门。 试探地走了一段路,见无人拦她,叶萍便往莲芳池去。 许是除夕夜,无事的宫人们都吃酒去了,叶萍一路都没见到什么人。 去莲芳池的路上有一小段密林,林间有青石小路,穿过小路不远处就是莲芳池。叶萍决定从小路过去。 待见到密林黑影时,叶萍已能听见鼓声,鼓点轻缓,看样子水席舞刚刚开始。 叶萍上了青石小路,小路不长,鼓点一直在前方响起,忽轻忽重,即将走到尽头时,已经能看见大片的光影。 忽然,叶萍听见有人低低的说话声,叶萍左右看看,急退到身后的大石下。 ……我这是做什么……叶萍趴在阴影里,有些无语地想,她又没犯事,怕什么。 叶萍刚想起身,就看见两道高壮身影进了小路,叶萍又默默趴着不动了。 算了,现在起来被撞见反而显得鬼鬼祟祟,还是等他们走了再说吧。 那两道身影在小路上行了几步便停下来,只听一阴柔声音说道:“不错,容大人如此清风朗月之人,岂容这等小人攀咬,也不用再往上报了,你回去自行处理了了事。” “哎,哎。”有男声附和:“只是李公公,那唐家娘子绿腰,是潘娘的干女儿,若是……徐国公那儿……” “你怕什么,徐国公不过沾了赵王后的光才能风光一时,赵王后都死了多少年了,如今谁是真正的主子,你应该认认清楚。”阴柔声音道。 “是小的糊涂了!是小的糊涂了!多谢李公公提点!小的这就回去让唐家那几个不知好歹的闭嘴。”男声谄笑道。 “办事利索点,不说了,杂家要回去候着了。”阴柔声音说完就要走。 “那小人送公公一程。”男声忙道。 “不必了,容大人不喜内侍与官员走得太近,以后有什么消息让马老三递来就行。”阴柔声音说完就走了。 叶萍紧紧握着拳,心里各种情绪翻涌,她等余下那道身影从另一头出了密林,便跟了上去。 那身影从密林外绕行,叶萍见他将要转到正路,出声喊道:“大人。” 身影一抖,转过身来。 叶萍站在铜路灯旁,单薄的影子斜斜投在脚下。 是名姑娘,程有松了口气。 见眼前女子未着宫装且衣料精致,程有放低声音笑道:“小姐何事?” “我随母亲来参加宴会,刚才觉得有些无聊,便偷溜出来走走,不想迷了路。”叶萍一边走近一边怯生生道:“我见大人身着官服,您也是来参加宴会的吗?” 程有声音更柔,道:“是,在下程有,是执戟长,小姐莫怕,我这就带你回去。” 叶萍走到程有身前停下,眼前男人的面容逐渐与记忆中五年前那道面孔重叠。 耳边仿佛又有铜板声和嬉笑声响起。 她抬头看着程有:“执戟长,好厉害,大人武功是不是很好?” 远处鼓点声渐渐转急,愈来愈盛。 程有得意地笑道:“在下确实在剑术上有些心得,可惜今日进宫不得携带兵器,日后若有机会,我可为小姐……“ 噗呲—— 鲜血喷射而出。 程有有些茫然地去摸自己脖子,摸到了一手的粘腻。 “嗬……嗬……” 男人瞪着叶萍,扑通倒下,抽搐几下没了声息。 叶萍看着男人的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却从中获得了平静的力量。 将手中铁片的血在男人衣服上擦干,再藏进衣袖密袋里。 叶萍把男人尸体拖进密林,扔在大石下。路上的血迹一时无法去除,她用外衣包了泥土撒在上面盖住,好在此处不是正路,一时不会被发现。 鼓点已近尾声,水席舞就快结束了。 叶萍低头一路疾行回住处,好在回去的路上也没有遇到人。 回到小院打了盆水,把手脸上的血洗净,冰冷刺骨的水一点点将皮肤骨骼冻得麻木,叶萍换了身衣服,静静坐在桌边。 月华透过木窗洒在桌面上,她坐在阴影里,看着桌面的月光,呼吸与冬夜里的冷意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有女声传进小院:“赵珠玉,这就是你如今住的地方吗?” 第20章 第二十章 盾矛 叶萍身影一动,将走出门时停住,退回去取了件斗篷,又出房门去把院门拉开,见王姬身前站着名华服女子。 两人听见声音,向叶萍看来,华服女子上下扫叶萍一眼,转头嗤道:“赵珠云,你可真是蠢透了,堂堂一国王姬,一国王太后,落到如今这个模样,简直丢赵徐两族的颜面。” 赵珠云任叶萍为她披好斗篷,吹了一夜寒风的身体微暖。她拉了拉斗篷,无奈地笑笑:“徐小姐,你今日也瞧见了,还有几人认我是赵王姬。王姬已死,如今只有赵珠云。你莫要再闹了,回去吧。” 徐凌意眼眶泛红,道:“本小姐想走便走,想不走便不走,你既然是平民,就没有资格命令我。” “那徐小姐请自便,我今日跳了一晚上舞,很累,要回房休息了。”赵珠云无意再说,回身进了小院,示意叶萍关门。 “慢着!”赵珠云不顾侍女阻拦,提步就要跟进去,却被院门左右的侍卫拦住:“徐小姐请留步,此院为禁地,不可进去。” 徐凌意眼睁睁看着院门关闭,怒意上涌,对侍卫骂道:“你们睁大狗眼看清楚,本小姐是徐国公大小姐,赵王妃的亲侄女,小公子的表姐!” 见侍卫不为所动,徐凌意恼恨地看两人一眼,又不甘心地看看院里,不得已昂首转头与侍女离去。 赵珠云背对院门,听见外面没了声音,微垂下眼,又抬眼对身旁叶萍笑笑,便起步往房里走,见叶萍跟着进房,赵珠云有些意外地看她。 叶萍把房门关上,回身跪下。 赵珠云眼里闪过了然,在桌边坐下,摸了摸茶壶,触手微烫,便倒了杯茶喝了口,茶水润肺,赵珠云道:“你跪我做甚,我如今自身难保,帮不了你什么忙。” 叶萍骨缝间还留着寒意,她磕头道:“民女知道王姬处境艰难,不过想试着求一线生机,不敢让王姬为难,若是王姬无法帮我,民女便认了这个命。” 赵珠云说:“你先说是什么事。” 叶萍将晚上的事细细说了一遍,道:“民女杀了人,甘愿认罪,但舅舅舅娘还有师傅们老实本分,从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民女只求亲人平安。” “你既然甘愿认罪,那此事就应上报官府,若你亲人确实无罪,官府自然会放人。”赵珠云说了个名字,道:“你可以去找他,虽然如今朝堂形势复杂,但一来此人秉性不错,二来你这件事牵扯不深,他会还你亲人一个公道的。” “王姬!”叶萍额头触着地面,心底一片冰凉的冷静:“民女家人如今不知道在谁手上,也不知是生是死,实在是不敢再拖时间。” “可是我如今什么情况你这一个月也看见了。”赵珠云苦笑一声:“我确实有心无力。” 叶萍闭眼,复又睁开,她豁出去道:“民女这一个月经常夜里无故昏睡,某日民女睡得晚,闻见有迷香的味道,还有院子后面那块松动的石板……”叶萍抬头直视王姬:“求王姬为民女做主。不论结果如何,民女愿为王姬一人所驱,万死莫辞。” 赵珠云笑容渐渐隐没,与叶萍静静对视,片刻后抚了抚衣袖:“罢了,你的事我会去查清楚,也无需你的效忠,起来吧。” 叶萍眼眶微热,深深叩首:“王姬数次救我帮我,大恩便是以命相抵也难以回报,为王姬效力,叶萍心甘情愿。” 不知赵珠云如何处理的此事,第二日叶萍再走过那条路时,路面已经不见泥土与血迹,又过了两日,赵珠云对叶萍说唐家几人都已回府,也替叶萍宋阳两人报了平安。 “多谢王姬。”叶萍俯身扣首,心情激荡。 “起来吧,此事本错不在你们。”赵珠云扶起叶萍,本想再说些什么,看着叶萍眼睛,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你先去休息吧。” 待叶萍拉上门,赵珠云面上显出倦意。 她已查清叶萍身世,却没有找到其父叶胜的服役记录。 五年前赵国姜国之战持续了一年有余,两国士兵均死伤无数,她只知父王曾下令由各处郡县负责征兵,并要求各家世族必须有子弟服役,却不知竟有人胆大包天至此,花钱买通军官,由平民替役! 好一招偷梁换柱! 程有,死不足惜。 还有李得海,李大公公,她迟早和他们算清这笔账! 赵珠云眸中痛色愈深,她真无颜面对叶萍,她不敢去想会有多少“叶胜”,又有多少“叶萍”,还有多少“唐杏”。 不知道王姬做了什么,容子启不再让她跳舞,只在每日进宫处理政务时,让王姬随侍身旁,端茶倒水。至于叶萍,又回到了无所事事的日子,只是在夜晚闻到迷香时,放任自己睡去,看到后院石板上的零星新土时,默默打扫干净。 这日,叶萍边晒太阳边坐院里吃青枣,舒服得快要睡过去。 忽听院门一响,叶萍惊醒过来,定睛看去,见是王姬推门进来。 叶萍起身迎上去,心里有些纳闷,往常都是天快黑了才回来,今日怎么才过晌午就回来了。 走近些却见王姬胸前衣襟湿透,黑发一缕缕沾在脸上,神色颓然。 叶萍忙将王姬带到房里,又去厨房烧热水,烧热水还需要些时候,叶萍让水烧着,先用壶里的热水兑了盆温水端去给王姬擦脸。 赵珠云垂眼坐着任她擦拭,叶萍用巾帕慢慢擦着,擦到额头时手一顿,只见赵珠云额心现出一道形状奇特的红印,如鲜血浸染,神圣又妖异。 叶萍若无其事继续往下。 赵珠云察觉她的动作,像是想起什么,扯了扯嘴角:“你看见了?” 叶萍动作微缓,没有说话,赵珠云自顾自说着:“这是我出生起就有的……赵国向来视面部红印为不祥之兆,何况我是一国王姬。母后担心我被父王不喜,便严令我时刻都不能让它露出来。” “……不祥之兆……不祥之兆……莫非我真是那祸国殃民之人……”赵珠云失神呢喃,听叶萍声音响起:“王姬,我为你遮一遮吧。” 赵珠云回过神,摇头道:“遮不了,遮这红印需要特殊粉料调制,涂上后遇水不化,若不是今日沾了糖水……”赵珠云声音渐渐低下来,又无所谓一笑:“反正如今赵王姬已死,遮与不遮又有什么区别,不遮了。” 叶萍不语,端起水盆去厨房,好在厨房里有米,她一边找了块石头磨米,一边等热水烧好,去给王姬准备浴桶。 等王姬洗完,叶萍捧着装米浆的小碗进去。 赵珠云正坐在镜前梳发,见叶萍捧着个小碗进来,她看一眼小碗里的米浆,心里已经知道叶萍想做什么。 “你做这无用功做甚。”赵珠云放下梳子。 “王姬,遮一遮吧。” 赵珠云不语,叶萍便取了米浆,轻轻涂在王姬额头上。 赵珠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额心红印一点点被遮去,取而代之的是柔白的米浆,与周边皮肤格格不入。 “丑死了。”赵珠云坐着不动,良久,流下一滴泪来。 “萍儿。”赵珠云目光清亮,看着叶萍道:“姜国公子姜勇几日前在赵国境内失踪,我怀疑是容子启所为。” 赵珠云没有说原因,只道:“若真是如此,以赵国如今形势,恐惹来大难。” 叶萍心猛地一紧,看向镜中,见王姬面色肃然问她:“你愿意助我吗?” 叶萍跪下:“属下誓死追随王姬。” “此事危险,你莫要因觉得欠我如此做。”赵珠云将买人替役的事说了,道:“所以你不欠我什么,你父亲的事,是赵国对不住你,你可以怨我。若你不愿助我,我会想办法尽快送你回家。” 虽然早已有了准备,但听到父亲的消息,叶萍心里仍是一痛,她忍住泪俯身:“叶萍唯愿天下太平,万万人均不再受离亲之痛。” 此后,叶萍成为了王姬的一把盾,护着王姬,在重重诡谋中,将手中矛刺进了容子启的心脏。 容子启被擒那日,重任禁卫军统领的蒙石有些犹豫道:“王姬,真要杀了他吗?此人朝中党羽众多,若现在杀了,恐怕又是一番震荡。” 赵珠云点头:“他所犯重罪,不杀不足以振朝纲。而且他不该私囚姜勇,姜勇是姜王胞弟,如今双腿被废,我必须给姜王一个交代。” 赵珠云走到容子启身前,停下:“容子启,你既是神鬼谷后人,可曾算到你有今日?” 容子启痴痴看着赵珠云。 赵珠云见他此状,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容子启看着赵珠云的背影,低低笑开。 呵……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神鬼谷的后人。 他不过是个 因为贪吃山下的糖果 侥幸躲过了灭门之祸的碧水门小弟子罢了。 明月高洁,普照世人 为何偏偏,独不照我? “……赵王姬手持王印诛杀叛贼容子启,以雷霆手段震压各处势力,并扶立三岁的王公子赵镇为王,改年号为太安。 “太安二十六年,燕、齐两国联盟,兵临赵国城下,姜平王拒绝出兵救援,赵国被灭,天下乱世由此开始。 “二十四年后萧定宗统一诸国,开始了长达两百零七年的熹朝统治。” “啪!”随着一声惊堂木,说书先生声音在堂间响起:“接下来,我们便来讲这萧定宗是如何一统各国。”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听书 林晚春捏了捏手里饱满的夏橙,放回茶桌上,抓了把瓜子开始嗑。她们已经看完水席舞吃过午饭又睡了一觉,被池顾白拉来客栈对面的茶坊听书。 “等等!”二楼传来年轻男子声音,众人抬眼看去,见一面嫩锦衣公子靠在栏杆上,手持金边折扇,满脸娇纵之气。身后跟着一名冷脸黑衣侍卫,抱胸看着地面没有反应。 林晚春见此人约莫十六七岁,虽肤色莹白,五官柔和,但眼珠为浅绿色,心下了然,此人应是身带胡人血统。 身后侍卫倒是寻常中原人长相,面容坚毅,看身体骨骼像是二十左右年纪。 见众人看来,令有为站直身子整了整衣襟,微抬下巴睨着说书先生道:“赵王姬在赵永王时期就嫁给了姜武王,姜武王死后便是姜国王太后,一国王太后为何又会出现在赵国诛杀叛贼?” 说书先生抚着花白胡子正要往下讲就被这厮打断,心里好不烦闷。 看了眼对方身上金灿灿的衣裳,又瞟了眼其身后侍卫手里的剑,说书先生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说:“这位小兄弟昨天没来吧?赵王姬的事情老夫昨天已经讲过了,今日该讲萧定宗了。” “那你再讲一遍。”令有为不容置喙道。 “这……”说书先生面上为难,实则心里要怄出火来,这厮懂不懂规矩?当这茶坊是他家开的? 底下众人也抱怨的抱怨,翻白眼的翻白眼,要不是看他身后站着个带剑的,估计都有人要撸袖子打上去了。 见场面骚动起来,令有为傲然道:“今日本公子包场,老头你只管说,说得好有赏。底下人愿意听的就坐着,茶水费我包了。” 身后侍卫适时掏出块小金元宝掷在说书先生桌上。 说书先生低头看着嵌在桌子里的金元宝,喝了口茶水压惊,溜着眼睛找茶坊坊主。 坊主听见动静已经出来,就站在墙边,见他看来,微点下头。说书先生收到眼神,便清清嗓子道:“既然小兄弟想听,啊,那老夫就再讲一遍,各位也权当喝喝茶歇个脚,啊,哈哈哈哈。” 反正不用给钱,众人也没有异议。 “说到这赵王姬既然已是姜王太后,又为何会回到赵国,那与容子启有很大的关系……” 林晚春磕着瓜子点头。嗯,说得挺精彩,虽然除了开头全是错的。 眼前忽递来半只剥好的夏橙,酸甜的果香传入鼻腔。 林晚春顺着手看去,见池顾白正笑着看她:“此地盛产夏橙,此时正是滋味最足的时候,林姑娘尝尝?” 林晚春道了声谢,拿过橙子,一口下去汁水在口腔里爆开,清爽提神。 啊……好久没吃这口了,林晚春满足地又放了一瓣果肉进嘴里,她以前就很喜欢吃夏橙,但是总嫌剥皮的时候弄脏手不方便,所以一般在外面都不吃。 嗯,好吃好吃。 陈可看看林晚春又看看池顾白,婉拒了池顾白递来的另一半夏橙,抓了把瓜子道:“多谢池公子,我吃瓜子就行。” 林晚春心想果然出来走走是正确的,陈可气色看着要比在船上的时候好多了。 池乐背对着几人,专心地在听说书先生说书。 说书先生一边说最后几句一边不动声色地抠小金元宝。 怎么这么难抠! 抠了几下没抠出来,说书先生喝了口茶掩饰尴尬,道:“故事到这呢,就结束了。接下来,我们还是讲萧……” “慢着!”令有为一展折扇:“本公子还有问题。” 说书先生简直要掀桌子不干了,哪来的奇葩!谁听书问了这个问那个!他给学费了吗他! “嗖”一声,又是一块小金元宝嵌在桌里。 说书先生洒然笑道:“公子请问,老夫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容子启既然是神鬼谷后人,传说神鬼谷人人神机妙算,精通天文推演、机关之术,如此能人怎么会轻易被人杀死?”令有为问。 说书先生听完此话,眼里闪过一丝不满,抚着胡须道:“恕老夫直言,公子说“轻易”两字,老夫却有些别的想法。 “后人观前人,往往只看到或听得寥寥数字,便容易轻轻揭过,实则其中惊心动魄、起伏转折,非亲历者不能感同身受。 “我虽不知赵王姬是如何力挽狂澜,救赵国于危难,但也能想象定是艰难万分。” 说书先生见锦衣公子若有所思,拱手笑道:“不过公子和诸位听客到老夫这里听书,听的便是故事,便是乐趣,公子所问老夫答不上来,这枚金元奉还公子。” “不必了。”令有为面色微红,道:“你说得有理,是我言语不妥,金子赏你了。”说完负手走了,身后侍卫紧跟其后。 林晚春微一挑眉,这说书老头倒是有些意思。但那小富贵会心生疑惑也不奇怪,容子启确实比她们想象的容易对付一些。当年之事虽艰难,更多的却是在容子启死之后的朋党之争及姜赵两国的周旋上。或许跟那容子启病病怏怏的也有关系吧。 待四人听完书,已是申时。 “林姑娘喜欢听书?”池顾白边出茶坊边问,他刚才见林晚春走时额外放了块碎银在桌上,这可是难得一见的事。 “还行吧,就是觉得那位先生说得不错。”林晚春心情有些好地说。本以为又会听到一些情情爱爱的陈词滥调,这么多年实在有些腻了。 池顾白道:“那位赵王姬确实是位奇女子,城里有一处王姬庙,乃王姬死后其弟赵安王所建,林姑娘可要去看看?” 林晚春想了想,摇头:“算了,不去了。我刚才坐那听见后面有人说河边在赛龙舟,我们去看赛龙舟吧?” 其余三人都没意见,四人就准备去河边看赛龙舟。 拐过街角,见前方不远处一金一黑两道背影眼熟,像是刚才茶坊的那名华服公子和其侍卫。林晚春正要将目光移至别处,有一小乞儿匆匆跑向前去,恰经过金色身影时,小乞儿脚一崴,跌在金色身影脚边,不待锦衣公子扶起,撑起身就要跑掉。 林晚春刚要出声,黑衣侍卫已将小乞儿提至半空,不顾小乞儿挣扎,伸出只手道:“还来。” 令有为一头雾水地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两人,道:“还什么?阿择你快把他放下,他只是撞了我一下,没什么的。” 阿择并不解释,只冷冷地看着小乞儿。 小乞儿本想哭嚎,刚一张嘴便觉侍卫冷意更甚,不甘心地停住,从袖子里掏出块玉佩,放在侍卫手上,眼神不舍地粘在玉佩上。 令有为眼睛睁大,道:“我的玉佩!”他低头去看腰侧,空空如也,一边接过阿择递来的玉佩,将其重新系在身上,一边指责小乞儿:“你说你,小小年纪,怎么能偷东西呢!你没有钱你可以直接跟我要,但是不能偷我的东西!这是不对的!《礼记》有云……哎,你别跑,你,你还吐口水?!你回来!阿择……..” 令有为委屈地看向身边侍卫:“你给他钱干什么,他拿了钱就跑,一点都不礼貌。” 阿择不为所动,系好钱袋子放进怀里,道:“少主,走吧,都是人。” 令有为看看四周已经逐渐散开的人群,耸耸肩道:“那有什么,本少爷长得好看不怕看。”他瞅瞅侍卫怀里,道:“你那点钱就别拿出来了,直接用我的,那小碎银子给出去都让人笑话。” “没有了。”阿择道。 “什么没有了?”令有为茫然地问。 “少主的钱,没有了。”阿择继续道。 令有为宛若晴天霹雳,他见侍卫神色不似说笑,面色苍白道:“没有钱了?真的没有钱了?我那么多钱呢?” 阿择不说话,令有为想起离家这一年多的纸醉金迷,怅然欲碎:“那……那以后怎么办?”他摸摸手上的红宝石戒指:“要不,把这个当了?” 他又想起刚才侍卫给出去的那粒碎银子,还有在茶坊扔出去的那些金元宝,叉腰道:“都没钱了你刚才还往外扔钱?你真是当散财童子当惯了,不知柴米油盐贵。” “不是少主让给的吗?”侍卫开口道。 令有为一梗,想起来好像是他让给的,满身气焰顿时熄灭,悻悻道:“算了,给了就给了,以后不准给了。”说完想到以后也没钱给了,心里又是一痛。 旁边有一名还没有离去的老人道:“两位公子若是会医术,倒是可以去郡守府碰碰运气,郡守千金近日得了病,治好了就能得郡守大人重金酬谢。” “可是我不会医术……”令有为话语一顿,眼睛发亮看侍卫一眼,向老者问了郡守府位置,道谢后拉着侍卫就往前去。 林晚春几人看小乞儿跑开便往前走了,路过一处府邸时,见府门旁墙外众人围聚,指指点点,林晚春不由多看了几眼,见墙上似乎贴了张告示。 “这都三天了,还没有大夫能够瞧出名堂来吗?”人群里一渔夫打扮的人叹道:“李老夫人才走没几天,现在李小姐又病倒了,真是撞了邪了。” “是啊,你看郡守府刚贴出来的这求医告示,诊金又翻了一翻,这些大夫可真赚钱啊。”旁边人捂着鼻子,目露羡慕。 “钱都是小事,李大人拨出祖产为我们这些穷苦人修葺房屋,若是我有这个本事,不要钱也要去把李小姐的病给治好。”渔夫振振有词道。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见妖 “切,就你会说话,那你去给郡守大人找个厉害大夫呗。”旁边人呛道,又看了看告示,满脸遗憾地走了。 四人均是身量高挑之人,都看到了告示上所写内容,池顾白见林晚春似有意动,便问:“林姑娘可是想为这位郡守千金看上一看?” 林晚春点头:“确实有此想法。”她对三人道:“你们先去玩,我看完病人回客栈等你们,若是棘手,我再差人回来跟你们说。” 陈可有些犹豫地问:“林姐姐,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林晚春想了想,道:“若可儿妹妹确实想去,也可以。不过此次我是去为病人看诊,怕不能时时顾得上你,会有些无聊,你可以吗?” 陈可点点头道:“没事的,我就在旁边看着就好。” 见陈可应下,林晚春又去看池顾白两人,池顾白心知不便跟去,笑着说:“那我和池乐就自行去四处转转。” 林晚春便带着陈可去郡守府门前,对门人说明来意后,在小厮的带领下入府。 一路素白,到了后院,有丫鬟来引路,直接去了郡守千金闺房,进了闺房,药味沉沉,一身穿孝服、面容憔悴的夫人迎来,声音微哑道:“可是仁医堂的林大夫?” 林晚春礼行至一半便被夫人扶起来:“林大夫,莫要多礼,请您为小女看看,为何她,为何她会是这个样子?” 林晚春覆住夫人微凉的手,道:“夫人莫要忧心,当心伤了身子,我这就为小姐诊治。” 林晚春进了里间,走到李小姐床前,听到身边丫鬟说李小姐昏迷三日未醒时,心里一咯噔,昏迷不醒?当日余得知不也是昏迷不醒? 她忙抓起李小姐的手看了看,又掀开眼皮瞧了瞧,放下些心来。还好,没有黑线,应当不是魔族作祟。 这时才有心情细看,却发现李小姐周身都浮着微不可查的红光。 红光? 林晚春想到以前偶尔在佛像身上看到的金光,又想起临死之人身上的灰气,还有两次见到的黑线。 她以前就有所猜测,既然黑线与魔族有关,或许其他颜色也代表了不同的异族。 今日这红光也会是异族吗? 若是,金光与神佛有关,灰气与鬼魂有关,那红光,会是哪个异族呢? 林晚春回想以前看过的异族信息,神、仙、妖、魔、人、鬼。 莫非,这红光与妖族有关?又或是其他没有被记录的异族? 沉思间,忽听身边丫鬟叫道:“又哭了,小姐又哭了。” 林晚春抬眼去看,见床上女子眉头紧蹙,眼角不断流出泪来,没入鬓发。 李夫人跪在床前,抚着女儿的脸,用手帕为其拭泪,哭着道:“清石,清石,你这是怎么了?别哭,娘亲在这里陪你。”又去问林晚春:“林大夫,您看,我女儿这是怎么了?为何一直在哭?” 林晚春沉吟间,有丫鬟进来在李夫人耳边说了些什么,李夫人皱眉道:“江湖游医?这几日哪个江湖游医管用了,打发了吧。” 丫鬟应是,转身正要走,又被夫人叫住,李夫人思索一阵,叹道:“也罢,让他进来看看。” 林晚春见李小姐已经止泪,面色又安然起来,问丫鬟:“你家小姐这几日经常这样哭吗?昏迷前都去过哪些地方?做了什么事?” 丫鬟文竹道:“小姐这三日总是这样,一阵一阵地哭。小姐昏迷前一日是老夫人头七,那日家中祭祀,小姐一直在府里,并没有去其他地方,晚上小姐心情不好,早早便睡了。我也是第二日早上来叫小姐起床,发现她枕巾都被眼泪打湿了,又怎么叫都叫不醒,才察觉不对劲。” 头七? 头七是回魂日,难道跟老夫人有关系?可她并没有在李小姐身上看到灰气,而且李小姐身上的红光也并非鬼族所有。 “冒昧请问,李小姐跟老夫人关系怎么样?”谨慎起见,林晚春问道。 文竹面露难色,去看李夫人。 李夫人面色古怪,像是不喜又像是忌惮,道:“林大夫为何问这个?难道是我婆婆……” 林晚春担心李夫人多想,道:“我只是问问,若是不方便就当我没问就好。” 李夫人道:“既然是林大夫所问,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无非是各家都可见的一些琐事罢了。我儿清石一向是孝顺祖母的,只是婆婆一直希望李家有男丁传后,平时不怎么喜欢清石就是了。” 文竹在旁说:“小姐以前和老夫人关系也不错的,老太太喜欢吃零嘴,小姐经常去各处寻好吃的零嘴给老太太。 “只是后来老夫人说了一些不好的话,又在亲戚和老爷面前编排小姐,害小姐挨了好多骂,还让小姐劝夫人让老爷去旁支过继男丁过来。 “小姐回来哭了好几回,就很少去老夫人那了。但是这次老夫人生病,小姐还是一直在旁服侍的,老夫人走前吃不下东西,小姐还想了很多法子。” 待文竹说完,李夫人淡淡道:“罢了,人都走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正这时,门外有男声道:“女子闺房,我就不进去了吧?中原人不是都讲究……哎你别拉我,拉拉扯扯,多不文雅,门槛门槛!我要绊倒了!” 林晚春向门口看去,见竟是不久前在茶坊和街上见过的锦衣公子和其侍卫。 阿择黑着脸将嘴里话不停的令有为拉进门,放开手抱胸不语。 这边令有为被阿泽拉进门,还差点被门框绊倒,一抬头就看屋里几双眼睛都看着自己,笑着打了个哈哈道:“失礼了失礼了。” 林晚春起身离开床前,与陈可一起站到一旁角落。 李夫人迎上前,对令有为道:“可是刚才来的大夫?” 令有为摆手,将阿择推上前,道:“不是我,是他,他是大夫,名叫阿择,我是他,呃,弟弟,我叫令有为。” 见阿择冷冷看来,令有为心虚地笑了笑。 “那就是令大夫了。”李夫人行了个礼。 “我不姓令。”阿择道。 “阿择大夫。”李夫人从善如流,道:“小女就在里面,您随我来。” 阿择拉着令有为往里走,令有为刷一下展开折扇挡在面前:“我就不去了吧,我又不是大夫。” 李夫人见两人僵持,心里焦急,道:“无妨,两位公子既是一路,一起过来即可。” 令有为不情不愿跟着阿择走到床边,面上折扇并不撤下,脸转向另一边,嘴里不住念叨:“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闭嘴!”阿择低声喝道。 令有为眼睛一瞪就想发作,想起还指望着对方赚钱,不甘不愿地止住声,眼睛继续看着门外。 这边阿择把了脉又看了各处,放下手起身道:“我看不出来。” “看出问题了……”令有为余光见阿择起身,喜滋滋地转过头,就听见这一句,不可置信道:“你没看出来?” 阿择并不多言,向李夫人点头致歉就要离开,令有为拉住阿择衣袖:“不行,你再看看。”令有为转头指向床上女子:“咱们接下来可都指望她……咦?” 令有为神情讶异,阿择停住脚看他,林晚春心里一动,也看着令有为。 只见令有为眼瞳微微泛起荧光,几息后荧光隐没,眼瞳恢复浅绿。陈可惊异地看着他,意识到不妥,又别开眼去。 令有为挠挠头,对李夫人道:“令爱这是有妖物缠身啊。” 李夫人面色惊诧一瞬,转为薄怒:“两位公子就算是瞧不出问题来,也不应编造出此等谎言!我儿无事怎会招惹妖邪上身!文竹,送客!” “且慢。”林晚春出声道:“夫人,实不相瞒,我并没有看出小姐的病症,左右现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如请这位令公子再瞧瞧?我以前也听说过一些妖物祸人的传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李夫人听出林晚春话里的意思,不由有些犹疑,平日里夫君最是厌恶这些妖邪鬼魅之说,可这几日这么多大夫都没办法,若清石真的是被妖物缠身…… 李夫人心里惴惴不安,让丫鬟们都退下,向令有为福身道:“那就请方士再为小女看看,若真是……还请方士驱妖救小女一命,妾身定奉上千金,以谢方士救命之恩。” 令有为侧身避开李夫人此礼,并不去看床上的李清石,道:“夫人莫要多礼,我刚才确实在令爱身上看见了妖物。”说到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对付它。” 李夫人焦急地问:“为何?令方士可是怪罪我刚才的无礼之举?妾身这便向方士赔罪,还请方士莫要记怪。” 令有为扶住李夫人,道:“非也,非也。夫人,如今人界灵气稀薄,少见鬼怪,世人不信妖魔乃常情,我又怎么会记怪呢,不会啦不会啦。” 令有为自行在外间寻了张椅子坐下,摇着折扇道:“至于为何说没有办法,实在是因为这办法用不了。” 林晚春走近问道:“敢问令公子说的办法是什么?为何用不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入梦 令有为看她一眼,道:“因为这位小姐身上的妖是梦妖,梦妖是最低阶的妖物,以吞食梦境情绪来提升修为。 “自各界增设屏障后,少有妖魔神鬼能来到人界,又有天道制衡,即便动用手段来到人界,也需压制境界,与凡人无异。 “加上人界灵气日渐稀薄,不利于修炼,已经很少有它界之物愿意来人界了。也就是梦妖,本就灵力低微,触不到天道限制,偶尔有梦妖好这口了,会想法子到人界打打牙祭,但一般吃得差不多就走了。 “不知道这只梦妖怎么会在这位小姐身上呆这么久。”说到这令有为搓手对李夫人道:“看来令爱的梦很美味啊。” “说重点。”阿择不耐烦道。 令有为翻了个白眼道:“想杀梦妖不难,难的是让李小姐平安无事。李小姐现在魂魄被困在梦妖梦境中,想让她醒来,就只有两个法子。”令有为指了指脑袋,道:“一是用利器刺入百会穴。此为梦妖的寄生之处。” “可这样清石岂不是性命不保。”李夫人着急道。 令有为摊手:“所以啊,我说这事办不了。” “令公子说有两个办法,请问这第二个办法是?”林晚春问道。 “第二个办法就是等李小姐自己醒来。但是李小姐醒来,要么是梦妖自己走,要么就是她意识到自己在梦境之中,并且自己愿意醒过来,李小姐一醒,梦妖自然会脱离宿主,到时我再用诛妖罩一罩。”令有为打了个响指:“妥当。” “但这个是很难的。”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令有为放下茶杯,起身道:“所以你们只能在这里等着了,看那梦妖会不会自己走。”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李夫人哀哀地看着令有为,拉着他的衣袖求道:“请令公子再想想,帮帮我,帮帮我的女儿。” 令有为面露难色道:“对不起,夫人,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林晚春仔细思考着令有为的话。梦? 她心里一动,想起某一世机缘巧合学到的一门巫族秘术,引魂入梦。 “若是我能进入李小姐的梦中,可否有机会将她唤醒?”林晚春道。 令有为正将自己的袖子从李夫人手中扯出,听到此话回头惊诧地看向林晚春,李夫人也面露希望。 令有为挠挠头,道:“如果你可以进到李小姐的梦中,或许是可以……的吧?” 林晚春回头对陈可说了些什么,陈可点点头,出了门去。 “那还要请令公子在旁坐镇,若梦妖逃出,需请李公子出手降伏。”林晚春拱手道。 “没问题,小事一桩。”令有为爽快应下。 这边陈可出了郡守府,见池乐在门外等着,她喊了池乐一声:“你在这里做什么?” 池乐道:“公子让我在这里守着,看看你们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陈可道:“正好,林姑娘刚才让我准备一些东西,我们分头准备,这样快一点。” 陈可将所需东西一一说了,池乐也不问为什么,道:“柳枝、檀香线、公鸡血这三样我去取来,你去买那未用过的新铜镜和朱砂、红纸,在这里等我。” 待收集好四样东西,陈可回了李小姐闺房,林晚春意外道:“这么快?” “嗯,池乐在外面,有他帮忙。”陈可道。 林晚春笑道:“正好我这里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她用鸡血混着朱砂画好符纸,烧了将符灰倒入放着柳树叶的铜盆中,又将沾了公鸡血的红线缠在她与李小姐的中指上,再将铜镜摆在桌上,自己在镜前坐下。 点燃线香之前林晚春对陈可道:“若是线香快燃尽时我还没有醒来,你就将铜镜扣下,把符水淋在我的头上。” 陈可紧张地点点头,仔细记下。 林晚春点燃线香,眼眸微闭,口中默念咒语,待咒语念完,整个人便静坐不动了。 几人不敢去碰她,好在林晚春虽然魂已入李小姐梦中,人却并未倒下。 里间李夫人守着女儿,陈可在林晚春身边坐着不敢离开,令有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个拳头大的金色小碗,一下一下抛着玩,阿择抱胸站在门外,院里的人已都被李夫人清了出去,只有院门守着两名侍卫和丫鬟文竹。 太阳的余晖在院里的青石上留下细碎的金色光斑,天就快要黑了。 “李清石!” 林晚春刚一睁开眼,迎面一盆水泼来,她下意识避开,“唰”地一声,林晚春回头,见那水都泼在了身后跪着的一个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看着十一二岁,穿着小花袄,全身湿透,正咬着牙瑟瑟发抖。 “你们干什么!”来不及多看,林晚春忙过去抱住小姑娘,却抱了个空,正讶异间,听见身后有女人骂道:“晦气的东西!” 李清石转头怒视,这才看清台阶上众人,一对锦衣夫妇居中站,身前两旁是丫鬟小厮,小厮手里拿了个盆,正是泼水的那人。 林晚春见锦衣夫人正是刚才见过的李夫人,只是房里的李夫人面容娴静,眼前的李夫人却是满脸刻薄,想起这是在李清石梦中。 林晚春看了看身前被冻得面色煞白的小姑娘,见与床上的李小姐面容相似,心想,这小姑娘,应该就是小时候的李清石了。 李夫人一边下台阶一边骂道:“小贱丫头,还敢顶嘴,为娘的这就教训教训你,免得出去了别人说我这个做娘的不会教女儿!” 林晚春见李夫人走近,拦在李清石身前,道:“停下,你再过来我要打你了。” 见李夫人视若无睹继续向前,林晚春一掌打出,却打了个空。李夫人穿过林晚春继续向前,林晚春下意识去抓又是一空,只听“啪”地一声,李夫人一巴掌打在了李清石的脸上。 李清石看着李夫人,脸色倔强。林晚春意识到这里的人都看不见她,她也无法阻止她们,心里一个咯噔。 “你还敢看我!”李夫人扬起手。 “住手!”一声音穿透空气而来。 林晚春如蒙大赦,去看声音来处,只见众人身后厅堂内走出一白发老夫人,老夫人身圆面瘦,细眉薄唇,杵着拐杖到了李大人身旁站定:“行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让她回去吧。” 众人见老夫人来,均面露不甘,李大人强笑道:“母亲,这才刚开始呢。” “现在天这么冷,你们一盆水浇上去,再呆下去冻出毛病来,受累的是你们可不是我。”李老夫人重重一杵拐杖:“让她回去。” 李大人与李夫人对视一眼,不情不愿道:“行吧。” 李夫人不甘心地又扇了个巴掌,狠狠道:“便宜你了,滚吧。” 李清石眼眶微红,站起身走到老夫人面前,行了个礼就要离开。 老夫人看着李清石,面露无奈,摇摇头道:“到底是个姑娘,不如男娃坚强。” 李清石本来转身欲走,听见老夫人这句话愣了愣,僵立在原地,眼里流下泪来。 老夫人见状,眼里无措一瞬,冷肃着脸不再言语。 院里其他人见李清石哭了,都开怀大笑起来,嘴上不断地奚落着,话语难听得林晚春想拿块抹布塞到她们嘴里。 几息后李清石动了,林晚春见李清石默默向院外走去,赶紧停住骂跟在其身后。 路上林晚春仍不死心,不住地对李清石说话。 “李小姐?”“清石?”“这里这里。”“看我快看我。” 李清石只安静地走路,一路丫鬟小厮见了李清石都或推搡或谩骂,又一次看到李清石被丫鬟推倒在地后,林晚春忍不住说了句脏话。 这可怎么办,她进来是为了叫醒李小姐的,可李小姐根本看不见她。 林晚春见李清石到了一处陌生房门前停下,尽管知道她听不见,还是忍不住说道:“你全身都湿了,不去换个衣服吗?” 李清石站在门前,忽然觉得身上**的,她想起来,是了,刚才被泼了水,应该去换件衣服,不然让白鵺看见就太不合礼数了。 虽然她长这么大,没人教过她礼数,但是她莫名地就知道这样不对。 李清石转身去自己房间,林晚春见李清石进了房间换衣服,一边转过身背对着她,一边高兴地说:“李小姐,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又说了几句,见李小姐仍然没有反应,林晚春失望地闭了嘴,好吧,看来还是不能听见。 左右还有时间,林晚春想再看看能不能找到办法,就依然跟在李清石身后。李清石七拐八拐,又来到刚才那处房门前,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见李清石进了门,林晚春也侧身跟着她一起进去。 这是间书房,墙上挂满了诗画,桌上和墙角也都或铺或堆着纸张画卷,一眼看去整个书房白色多于木色。 林晚春见李清石坐在椅子上,像是准备作画的样子,便自顾自去看墙上的诗画。 画得倒是都挺好,只是有些画线条流畅老练,有些画却稚嫩滞涩。 “白鵺,你看我画这个怎么样?” 林晚春正要细看,听李清石说话,纳闷地回头,她在跟谁说话,这房里不就两个人吗? 待转过身却吓了一跳,只见李清石身边竟站了个白衣男子!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守护 怎么回事?她怎么没有听到有人进来? 林晚春几步走近,见那白衣男子姿容如玉,竟不似凡界之人。 或许真的不是凡界中人,林晚春看着男子周身的白光,试探开口,见男子没有反应,林晚春迅疾出手,却依旧是从对方身上穿透而过。 林晚春再次失望地收回手,好在此人身上没有红光,而且看李清石对此人态度熟稔,应当无事。 白衣男子微微俯身,去看李清石手中画卷,道:“你若想临这一张也可,只是此画技法繁复,需要摈弃杂念慢慢去画,不可急躁。” 李清石点点头,道:“我明白的。”便展开纸慢慢画起来。 白衣男子在旁边看了会,也拿了本书坐在窗边看,窗外没有景色,一片白,但并不刺眼。 并不刺眼,却很诡异啊!林晚春看着窗外,怎么会没有任何景象呢,刚才在李小姐房中都能看见窗外景色。 林晚春想出去,身体却无法穿透木门。她被困在这里了,林晚春无奈地想。 按理说进来已经至少一个时辰了,她却并没有感觉到中指灼烧,想来梦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左右还有时间,林晚春就在房里守着李清石。 李清石画着画着,突然出声说:“刚才父亲母亲又罚我了。” 白鵺放下书,静静问道:“受伤了吗?” 李清石点点头,又摇摇头:“打了两下,被祖母叫停了。” 她沉默了一会,小声说:“祖母她还是嫌弃我是个姑娘。” “为什么祖母又要护着我,又要伤害我。”李清石眼泪滚滚,落在画卷上:“我倒宁愿她像父亲母亲一样,彻底厌弃我,这样我也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白鵺默然,李清石好像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哭了一会就继续走笔。 书房里只剩笔行纸面的声音,林晚春这透明人当得颇为无聊,又不甘心就这样离开,硬生生坐在那里熬着。 待林晚春睡了又醒几回,李清石还在作画,仿佛不知疲倦一般,只是面色渐渐安然,不见之前的难过。 林晚春算是发现了,李清石在梦里的意识是有些混沌的,很多不合理之处她都无法意识到,比如白鵺突然出现,比如窗前一片白光,比如此时画了几十个时辰的画依然没有停笔。 又不知睡了几回,林晚春终于等到李清石放下笔,却见她头一倒睡在了桌面上。 想到等李清石醒来就可以出这怪屋子,林晚春心情有些雀跃,站起来准备去看看李清石画的画。 “这位姑娘,可是清石的朋友?”一男声响起。 太久没有听到人说话,林晚春微惊,她看向白衣男子:“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白衣男子微微笑道:“抱歉,先前清石在作画,加上她无法看见你,我担心影响她的情绪,就没有回应姑娘。” “所以你能看见我?”林晚春略带疑虑问道:“你是谁?” 白衣男子点头,道:“我与姑娘一样,并非梦中人,我是清石的朋友,姑娘可以叫我白鵺。” “朋友?可我看你身具白光,并非人族,怎么会是清石的朋友?你又为何会在这个梦里?”林晚春道。 白鵺道:“基山猼猗有灵艾,食之可固魂破障。姑娘魂魄中有猼猗一族灵艾之力,能看出我的来处不奇怪。我确实并非人族,我来自天界,清石乃是我所住之处灵泉精魄托生为人,待过了这一世便可得人身回到天界。我之前察觉灵泉有异,分神下来查看,却见清石被梦妖困在这梦中。 “灵泉精魄最怕受污,本来精魄内含至纯清气,可化解世间浊气,只要清石内心澄澈,便可一世无忧。”说到这白鵺微叹口气:“但偏偏是梦妖。 “梦妖低智又贪食,清石这样至纯精魄的情绪对它们而言是难得的佳品,尤其是痛苦、憎恶、仇恨,更是有助于它们的修行,所以它才会一直呆在清石体内不愿离开。 “梦妖一直在放大清石的情绪,以供它食用,可如果清石的浊气厚重到清气无法化解,她就再也无法回到天界了。” “你既是天界中人,怎么不直接把梦妖杀了?”来不及去想灵艾是什么,林晚春道。 白鵺无奈道:“受天道限制,我无法亲自下界,此身非我本体,又压制了法力,若与梦妖相斗,并无把握能保清石无碍。” “那你可以直接将清石唤醒啊。”林晚春道。 白鵺摇头:“身处梦妖幻境,宿主的情绪会被放大,以供梦妖食用,神志也会变得混沌不清,我之前提醒过清石,她并不相信我说的话。” 林晚春头大,她看着清石和满室的画卷:“所以你留在这里陪她写诗作画?恕我直言,这有什么用呢?” 白鵺道:“所有情绪里,最容易产生浊气的情绪为仇恨和憎恶,也最难化解,其次是痛苦。我在这里守着清石,本意是担心她生出憎恨之心,再也无法回到天界。”白鵺面色似欣慰似叹息,道:“却没想她即便在梦妖的操控下依然没有丝毫憎恨之意。但没有憎恨,却会难过。所以我给她提供了一处清净之地,让她有时间能消解自己的痛苦。” 林晚春似有感触,沉默了会,道:“那如今怎么办?打又打不过,叫又叫不醒,总不能一直藏在你这吧……”林晚春灵光一闪:“对啊,让李清石一直呆在你这,她见不到外面的人,情绪慢慢化解掉,梦妖吃不到东西,自然就走了。” 白鵺道:“此处虽是我用灵力划出的一间秘境,但毕竟仍在梦妖境内。它只是脑子笨,加上外面有人相助于我,所以暂时不敢贸然行动,但若是久等不到宿主,它要强行破门,我们都讨不了好去,清石也性命难保。” “外面有人帮忙?外面不都是梦妖制造出来的幻象吗?”林晚春想起那双有些无措的眼睛,讶然道:“莫非是那位老夫人?清石的祖母?她也进来了?” 白鵺点头:“正是她。梦妖梦境中人都是从清石记忆而来。若非记忆中人,要么像你一样无法被看见,要么如我一样,以灵力另辟空间,空间规则为我所造。 “老夫人魂魄进来时,替换了梦境中原本的幻象,因老夫人在清石记忆中很重要,所以梦妖无法灭杀她,否则梦境就会坍塌。我察觉不对进来时,老夫人正抱着幼年的清石,要引爆魂力与梦妖同归于尽。 “我劝住了老夫人,若梦妖身死,清石也会神魂俱灭。并设法告诉老夫人,定要保全自身,否则若让清石看见老夫人为她受伤,定会倍加痛苦。好在梦妖并未发现这一点,方才能安稳至今。” “那我们如今怎么办呢?你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清石吗?”林晚春问道。 “办法自然是有的。”白鵺点头:“我正要请姑娘帮忙。” 林晚春微汗:“有办法你怎么不早说,害我白担心。我进来就是为了这事的,你直说便是。” 白鵺道:“我为月神座下,前几日人界云雾厚重,无法借月华之力,幸而今夜人界有月。清石身上有一颗白色小石,是她本体泉眼处的灵石,需请姑娘将此石置于清石心口处,我再借月华之力,引清石本体灵泉中清气入她身体,助她洗涤浊气,恢复神志,到时梦境自破。” 林晚春拊掌笑开:“有办法就好,你放心,我这就出去,把一切准备好,只等清石醒来。” “不急,此处时间流速缓慢,外界三个时辰为此处一年光阴,如今人界应正处于日月交替时分。”白鵺道。 林晚春只想快些出去,这里呆了这么久都呆腻了,她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到时候梦境破了,老夫人怎么办?” “姑娘放心,老夫人自会回到她应当回的地方。” 林晚春听白鵺如此说,放下心来,默念咒语,睁开眼便是在李清石闺房中了,香炉里的香已燃近半。 林晚春看了窗外天色,只是薄暮,还有时间。陈可第一个发现她醒来,上前问她,其他人听见声音也都过来。 李夫人眼中含泪道:“林大夫,为何清石还没有醒过来?” 林晚春安抚道:“夫人莫怕,李小姐暂时无事。” 依照白鵺的意思,林晚春并未提及李清石为灵泉精魄转世之事,只将其他事细细说了,便问李夫人:“夫人可知李小姐出生时的这颗白色小石?” 李夫人忙不迭点头道:“知道!知道!”她走到李清石床边,从李清石衣领里拉出条红绳,红绳上系着道平安符。 李夫人把平安符解开,从里面倒出颗指甲盖大的石子在手里,笑道:“这是清石出生时,产婆从她手里拿出来的。她爹爹非说这是秽物,要扔掉,还好我没有扔。” 林晚春接过白石,见这白石虽小,却圆润微透,周身泛着莹光,放下心来。 她将李清石抱起,请令公子和阿择搬了张软椅到院里石桌旁,又让李夫人拿张毯子。 将李清石放在软椅上,用毯子仔细盖好,几人便静等明月升起。 “我一直以为,婆婆想要男孩,所以不喜孙女,没想到她会护着清石。”一片静谧中,李夫人声音低低响起。 林晚春正在想事情,听到声音去看李夫人,见她眼眶微红,林晚春想了想,道:“越是亲近的人,越是感情复杂,或许连老夫人自己也很难理得清楚吧。” 令有为放下金碗道:“这有什么理不清楚的。”他对李夫人道:“你家婆婆想要大胖孙子是真的,但跟你女儿相处了这么多年,人心都是肉长的,有感情也是真的。亲人之间不就是这样吗,哪有绝对的爱恨呢。” 陈可眼神微动,陷入沉思。 “令公子好像很有感触?”林晚春笑着说。 令有为煞有其事点头:“当然了,就像我父亲,他虽对我好,但总是逼着我学捉妖术法,我明明不喜欢学那些。”他惆怅地托腮道:“所以我又敬他又怕他,又想亲近他又想远离他。” “时候到了。”阿择的声音响起,众人抬头去看。天幕已黑,今夜无云,月色皎洁,繁星烁烁。 林晚春将灵石放在李清石心口处,令有为单手托着诛妖罩站在其旁,空气静肃。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道别 又一次被打骂后,李清石麻木地走在廊下,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名字,她回过头,见是祖母。 老夫人手里拿了套嫩绿衣服,小心翼翼走近:“清石,天气热起来了,我给你做了身衣服,是你最喜欢的颜色,你回去试试合不合身。” 李清石看了眼祖母手中,是套罗纱做的衣服。她这么多年的衣服都是祖母送来,父亲母亲虽不管她衣食,却并没有拦着祖母做这些事。 可刚才那些人羞辱她的时候,祖母就在旁边。 李清石不知为何,忽然就维持不了平静,她冷冷道:“你不要在这里假情假意,虚伪至极!” 李清石说完,没有去看祖母反应,转身离开。她不急不缓走着,眼泪不断流出,最后视野里只剩盈盈的水光,看不清前路。 李清石不得已停下,待视野重新清晰起来,才发现已走到一处廊角,再不得向前。 李清石盯着眼前的朱红围栏,崩溃地捂脸痛哭。 她这是怎么了?为何会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随着李清石的痛哭,天空闪现一抹红光,空气也微微波动起来,像是整个空间都在为她的痛苦欢呼。 李清石没有注意这些,头痛欲裂中,有道声音浮现出来:难过的时候,就去书房。 书房。 李清石恍恍惚惚地向前走,没有刻意去寻,她到了一扇门前,推开门见到里面穿白衣的男子时,她瞬间就有了关于他的记忆。 李清石也没有去想这有什么不对,她熟练地在桌前坐下,道:“白鵺,今天我们画什么?” “今天不画画了。”白鵺笑着说。 “为何?”李清石疑惑地问。 “因为月亮出来了。”白鵺道。 “月亮?”李清石脑中雾蒙蒙的,她懵懂地点点头:“哦。” “清石,你要醒过来了。”白鵺道。 “可我现在就是醒着的呀。”李清石看着白鵺。 白鵺摇头:“清石,你要回你的世界里去,她们都在等你。” 李清石感觉体内隐约有股气息进来,屋内白光渐起,有风灌入屋内,房中纸张翻飞。她看见白鵺背向窗外飞去,白袍在风中扬起,挡住了背后的窗。 来不及想什么,她扑上前抓住白鵺衣袖,道:“你去哪里?” 白鵺停在空中,道:“清石,你该醒了。” 李清石脑中混沌渐去,她心里不安起来,紧紧抓着眼前人:“醒什么?我不醒!你要去哪里?你带我一起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白鵺柔声道:“清石,我非此界中人,待你醒来,就会忘记我。” 清石摇头:“不会的,我会一直记得你。” 见清石抓着他不放,白鵺无奈一瞬,安抚道:“这样吧,你先醒来,若你醒来仍能记得我的名字,我就带你走,怎么样?” “真的吗?”李清石问。 “真的。”白鵺肯定道。 “好。”清石慢慢松开手,她隐约觉得她留不住此人,也隐约觉得这里好像确实不是真实世界。 这个念头闪过一瞬,房间开始摇晃,四周如老化的墙皮,一块块裂开脱落。 屋内白光大盛,白鵺飞出窗外。 “我一定会记住你的。”李清石身形不断变化,渐渐回到十七岁的模样。她怕自己忘记,嘴里不住念着:“白鵺,白鵺,白鵺……” 冥冥中,似有所感,清石转过身,见崩塌的门外站着一道矮小身影。 “祖母?”李清石疑惑地走近,待看清老夫人的脸,她开心地笑起来,又什么都忘记了,只觉得这还是在家里:“原来您在这里。走,我带您去吃好吃的。” 老夫人笑着摇头:“不吃了。” “为什么不吃了?走吧祖母,我带您去吃东街的糖果子,还有广食楼的蟹酿橙,您不是最喜欢吃它们家的了吗?”李清石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焦急,她撒着娇拉着祖母想走。 老夫人站在原地不动:“清石,祖母吃不了啦。” “吃不了?怎么会吃不了?祖母您不是好好地在这吗?”李清石体内清气更甚,她脑中一线清明一阵糊涂,隐约间意识到什么,眼中含泪:“我带您去吃。” “没关系,清石。”祖母握着她的手,蔼声道:“祖母吃过很多好吃的。” “祖母。”李清石眼泪不断掉落,她突然看清了老人身上的衣服,灵台一瞬间清明。房屋景物坍塌地更快,像沾了水的画纸一样迅速消融。 “对不起,我不应该对您说那些话的。” 虚幻与现实交错,李清石不停哭着,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夫人笑着看她:“回去吧,孙女。” 李清石睁开眼,明月星辰映入眼里,嘈杂声音灌入耳内,她静静躺在那,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如释重负的轻松。 “清石!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李夫人扶着女儿起身,又要去擦她脸上残留的泪水。 李清石瑟缩一瞬,硬生生止住,任母亲为她拂泪。她环顾四周,想起来这是她的小院,记忆瞬间回笼。她轻轻道:“母亲,我梦见祖母了。”说着又流下泪来。 “知道,母亲知道。”李夫人哽咽着将清石揽入怀中,紧紧抱着她:“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祖母。” 李清石点点头:“还有……” “还有什么?”李夫人问。 李清石话到嘴边,突然愣住。 还有……还有一个人,她要记住他的名字。他叫白……白…… 白什么? 李清石怔愣着,怅然若失道:“我忘了。” “忘了就不想了。”李夫人见她这样,连忙指着院里正围在大金碗底下的几人道:“你看,就是这几位高人将你救回来的。” “令方士,可有什么难处吗?”李夫人见那金碗一直浮在空中打转,问道。 令有为自李清石睁眼瞬间就大喝一声“碗来!”手上诛妖罩扔向半空瞬间变大,将从李清石身上逃出的一抹红光罩住。此时手上正不停变换手势,嘴里念念有词,听见李夫人问话,面色纠结道:“我好像忘记收诛妖罩的口诀了……” 他又试了几个,手越来越抖,面上浮起薄汗:“完了完了,我真忘了……要么我先把它放下来,慢慢试,我撑不住了。” 阿择额头青筋暴跳道:“诛邪破祟不是破祟诛邪!” 令有为被吼得一抖,想骂回去又分身乏术,只得翻个白眼重新念过咒语,只见诛妖罩金光一闪,慢慢变小至寻常样子。 令有为接住金碗,眉开眼笑道:“还真是这样,你怎么知道这个口诀的?” 阿择没好气说道:“听你背了那么多次,有脑子的都记住了。” 令有为嘿嘿一笑,不与他争辩。他往碗里看了一眼,指间夹出个东西对众人道:“喏,你们看,这就是梦妖了,它在诛妖罩里面滚了一圈,已经没有法力了。” 林晚春见那梦妖外形与蟋蟀相似,只是背部为暗红色,问道:“那之后该把它怎么办?” 令有为从袖袋里掏出个小金袋道:“先装在缚妖袋里,等我玩够了回去给老头子,让他处理去。” 李夫人已唤了门口文竹进来,附耳几句后,文竹点头离开。李夫人携李清石上前,向林晚春几人行礼道:“此次多亏了几位恩人相助,天色已晚,府里准备了饭食客房,还请几位在此住下,明日妾身与我家老爷一起设宴答谢各位。” 林晚春拱手道:“多谢夫人美意,我与可儿就不留下了,我们在城里已订好客栈,还有朋友在等我们回去。” 令有为也道:“我和阿择也有住处,就不麻烦李夫人了。” 李夫人见此,也不强留,道:“既然各位都已有安排,妾身也不强留。”此时文竹端了个托盘过来,里面放着四个锦盒。 李夫人拿出个盒子对林晚春道:“林大夫与几位高人救了小女,实乃大恩,这是微薄谢意,还望恩人莫要推辞。” 林晚春没有多说将盒子收下,待给到陈可时,陈可一愣道:“我也有吗?”见李夫人笑着点头,陈可红着脸道了声谢接过盒子。 令有为从文竹过来时就留意到了盘里的锦盒,见李夫人给他盒子,他眼中流露出喜意,尽力肃着脸,道:“区区梦妖,不足挂齿。不过既然夫人诚心给,本公子就笑纳了。”说完见李夫人身后的文竹一脸憋笑模样,令有为疑惑地回想,自觉说的话没有问题,很文雅很有礼,便美滋滋抱着锦盒不去想了。 等阿择也接过锦盒,李夫人又问几人住处,道明日派人来接几人赴宴。林晚春本想推拒,见令有为应了,她心念一转也应了下来。 几人出了府门,林晚春见门外停了辆马车,车上坐着池乐,池乐看见她们,对车里说了句话,就见池顾白掀帘下车,对她们招手示意。 林晚春婉拒了李夫人安排马车送她们回去的行为,指着马车道:“我们朋友来接了,就不劳烦夫人再送了,还请夫人留步。” 李夫人目光在池顾白身上转一圈,收回来笑道:“两位的朋友倒是个体贴人,那我就不送了,明日的谢宴请林大夫、陈姑娘务必赏光,还有两位的朋友也请都一起过来。” 林晚春不知道池顾白愿不愿意来,池顾白若是不来,池乐肯定也不会过来的,只能先含混应下,便与陈可离开。 令公子是一位热爱中原文化的少数民族同胞,有时候言语用词不太恰当,请大家多给他一些包容[比心]。 另外,感谢各位看到了这里,因为我下个月有一场重要的考试,所以暂时与各位道别,请一个多月的假用于备考,11月1日15:00准时恢复更新,如果你愿意等待故事后续的话,可以将此文加入收藏,期待我们在故事中再相遇~ 祝各位天天开心[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道别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引魔 林晚春向马车走去时,正对上池顾白笑盈盈的眼睛,大概是夜风实在柔软,她看着池顾白,突然就想起来李夫人刚才的话。 体贴吗?林晚春边走边想,池公子待人接物确实是一向周到的。开口时不自觉带上了笑意:“你们怎么过来了?” “左右呆在客栈也无事做。”池顾白见林晚春这般开心模样,道:“李小姐的病治好了吗?” “嗯。”林晚春点头:“上去说。” 三人上了马车,池乐驾车离开李府,陈可坐定后摸着手里的锦盒,还有些没回过神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酬金呢。”她又去看林晚春,两眼亮晶晶道:“都是因为林姐姐,林姐姐真厉害。” 林晚春笑着回:“这些是你应得的,今日多亏了你帮我寻来那些东西。对了。”林晚春看向池顾白,将手中锦盒递出:“也要谢谢池公子和池侍卫,这段时日出行在外,各处都多有劳烦,这份酬金就给公子吧。” 池顾白听言愣了愣,看着锦盒不知想了些什么,片刻后接过锦盒,打开看了眼笑道:“林姑娘出手倒是阔绰,看来我日后要将林姑娘的日常起居打点得更为舒适才行。” “那我的这份也给池公子吧。”陈可见状也将手中锦盒递过去,却听池顾白道:“林姑娘给的已足够多,陈小姐便不必再给了。” 不知为何,虽然池顾白仍然是笑盈盈的模样,陈可却莫名感觉这笑与往常不同,透着冷意,瞬息间灵光一闪,心里一激灵,忙将手收了回去,看看池顾白又看看林晚春,低头不言了。 车厢里一时寂静,只听得车轴滚滚前行的声音。林晚春虽偶有迟钝,此刻却敏锐地觉察出池顾白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她想对方或许是大公子脾气犯了,觉得自己俗气。也是,他又哪里差这几个钱,只是自己这些日子白吃白喝过意不去罢了,不应该直接给钱的,该买个精致些的玉雕件什么的。 胡思乱想间,已经到了客栈,几人下了马车,刚进客栈便见小二迎上来:“公子回来了?饭菜都还温着,是送进房里还是?” “按二位姑娘的意思来。”池顾白道。小二便又问陈可和林晚春。 “我都行,听林姐姐的。”陈可说,几人便都看林晚春,林晚春观池顾白神色,似乎已无不愉,松了口气,道:“就在一楼吃吧,正好我有些事情要与你们说。” 天色已晚,一楼并无客人,小二送上饭菜就不知去了哪里休息,正方便了几人谈话。林晚春将陈府中事拣紧要的说了,末了说:“临出梦境时我将姚安谨的事情问过白鵺神君,听神君的意思,傀儡之术本为魔族魔尊所创,但魔尊多年前便已身消泯灭。魔尊本体为黑龙,国运为气,龙脉为筋骨,如今背后之人极有可能是魔尊的手下,妄图通过邪术重塑黑龙身体,复活魔尊。” “那这位神君可有法子?他既然是神仙,咱们人界给这些神仙修了这么多庙,供奉了这么多香火,这种时候就应该出来帮帮我们啊。”陈可道。 林晚春摇头:“我已问过神君,因人族力微,各界之间互有约定,不可干扰祸乱人界,相应的,也不可轻易插手人界事务,此事虽事关魔族,但一来事态并不严重,各界不会插手,二来我们的线索也并不充分,现在我们只知魔族觊觎国运和龙脉,并且派了傀儡到人界,其余的一概不知。” “好在,”林晚春见陈可一副愁云笼罩的样子,话音一转,露出个笑道:“神君说了,此事不必忧心,在天道的制衡监督下,魔界不可能真的动得了国运和龙脉,所以此事不过是魔族的白费力气和痴心妄想罢了。” “真的吗?”陈可惊喜地抓住林晚春的手,见她点头,开心笑道:“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就说嘛,国运和龙脉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偷了的,哈哈,就该让那些魔族白忙活一场。” 这倒是自姚安谨出事后林晚春第一次见陈可又露出小姑娘模样,不由摸了摸对方的头,见陈可怔住,笑了笑道:“快吃饭吧,饭都快凉了。”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池顾白道:“林姑娘手上的镯子很是别致,之前怎么没见过?” 林晚春一顿,似乎才想起什么,看了眼左手,手腕上一只红底金纹圆镯,陈可也跟着看去,好奇问道:“林姐姐,这镯子是什么料子做的啊?非金非玉,我以前都没见过这种料子,不过花纹倒是蛮好看的。” “祖传的,以前一直没戴,今天才戴上。”林晚春放下手,转了话题:“明日李府设宴,李夫人请我们几人一起过去,我想着反正咱们后日上船,就先应了,不知道池公子和池侍卫有没有时间?” “倒是有时间,什么时间过去?”池顾白道。 林晚春本做好了池顾白会拒绝的准备,没想到对方应了,便说了大概时辰,又道李夫人会派车过来接,几人聊了几句便各自回房了。 “林姐姐,你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陈可将要进房的时候被林晚春叫住,说有事情要进房间跟她讲,茫然地将对方迎进来问道。 “今夜姚安谨的骨灰放在我那里可以吗?”林晚春道。 “为什么?”陈可不解问道。 “我知姚安谨心中仍有不甘,所以今日在神君那里学了安魂咒,想今夜念给他。”林晚春道。 陈可眼眶红道:“劳林姐姐费心了,当然可以,我代安谨谢过姐姐。”她抱了骨灰罐来:“我与姐姐一起吧。” “这安魂咒念咒时不可有第二人在场,否则便没有效果。”林晚春见陈可一脸失落,道:“你今日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我明日一早送回来。” 安抚好陈可,林晚春进了自己房间,关上门后将骨灰罐放在桌上,林晚春手抚红镯,心中默念口诀。 “不用念了,我在这里。”身后有声音响起,林晚春睁开眼转身,道:“白鵺神君,我口诀还没念完呢。”说完反应过来:“您一直在我身边?” 白鵺轻笑道:“本来要离开的,看见位朋友就多留了会。” 朋友?林晚春心中疑惑,不过也知道不该多问,便打开骨灰罐示意道:“神君今日说若想追查出幕后魔族,需要此魔魔气,这是姚安谨的骨灰,我能看见里面残留了魔气,不知道可不可用?” 白鵺走近看了眼,点头:“可用。每只魔的魔气都各有不同,姚安谨本为人族,也非魔修,身上魔气俱是由背后那名魔族引渡而来,顺着这道魔气便可查出背后之魔到底是谁。” 他伸手在骨灰罐上方轻抓,便见罐内魔气丝丝缕缕浮在其掌下,渐渐凝聚成型之时,却见白鵺面露无奈,松开手道:“还是不行。” 林晚春见魔气散开,心下微沉道:“这些不够吗?” 白鵺正要转身,听言知道林晚春会错了意,笑道:“不是不够,是天道限制,我如今可用的神力不足以凝聚这些魔气,再多一点天雷就要劈下来了。” “那该怎么办呢?”林晚春头大道。 “不急不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白鵺神秘一笑,从怀里拿出四颗小石子,分别摆在屋内四角,起身道:“现在可以了。” “这是?”林晚春问道。 “我炼制的屏蔽法器,可以短时间屏蔽术法波动,但是这种小法器也只能把限制拉高一点,不过也够用了。”白鵺捋捋袖子,又伸出手来凝聚魔气。 果然这次魔气顺利凝聚成了半颗米粒大小的黑色小珠,白鵺捏着黑珠,打量片刻道:“这幕后之魔倒是聪明,知道自己魔身即便来了人界也处处受限,成不了什么事,便利用傀儡之术操控人身,以人族攻破人族,好算计。” 林晚春根据白鵺示意,将手伸出去,白鵺将黑珠推入红镯,道:“这便可以了,可惜受天道限制,这红镯只是简单法器,只能帮你辨别方向,你默念我此前教你的口诀,离此魔距离越近,感应越强。” 林晚春默念口诀,放松身体,只觉得手腕处似乎有力传来,将她的手轻抬起,朝往一个方向。 白鵺见状道:“看来此魔身在东南方,果然不出我所料,想来此魔如今仍在魔界,魔界与人界出入口就在此处东南方,应该是在东海一带,具体位置只有你自己去找了,魔族入口对人族并无限制,你只要能找到入口就可以进去。” 林晚春点头,行了个礼道:“多谢白鵺神君,我定会竭力查清楚魔族的计划,届时还请神君指点迷津,破除魔族诡谋。” 白鵺叹道:“其实就如你今夜所说,就算你不去查,魔族也不会真的得手的,各界都在天道的监督限制下运行,即便魔族真的侥幸,一时瞒过天道,得了国运和龙脉,最后也会遭受反噬。人族气运长远,即便有这一时的动荡,在天道的庇佑下,也会生生不息的。” 谢谢愿意等待后续的读者朋友[比心],本来很想加更一章的,但是码字能力实在有限[求你了],先让大家知道我的心意吧[求你了],感谢[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引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