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无疾无终》 第1章 第 1 章 “钟佞同志,请你详细阐述一下与梅寒香女士的关系。” “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 “好朋友。” “不,我是问,你是否同她存在感情关系?” 剪得齐整的指甲划过留置室桌角的软包,留下数道蜿蜒难消的痕迹,豆大的汗渍在蓝色制服上晕开深色斑点,烫金的序号标志携着暗沉的光,一寸寸靠近问话的年轻同志。 年轻同志被迫停下敲打键盘的手指,喉结畏缩的上下耸动,他清楚他在给谁做笔录。 钟佞——云城市‘见义勇为’勋章的获得者,‘6·7’污染案破获的最大贡献者,先后荣获个人三等功、个人二等功,云城基层工作者心中的偶像。 但他又好像不太清楚,眼前这个半头银发、沧桑、疲惫、阴沉的女人,同九年前报纸上笑容灿烂的女人并不一样。 “什么样的感情关系?” “什么?” “我说,你问的感情关系是什么?” 年轻同志语塞,几次斟酌用语仍未能找出合适的形容。防盗门适时打开,年轻同志松了口气,看向他的救兵。 满头花白的陈良轻轻拍了拍年轻同志的肩膀,“新来的,你不要吓到人家。” “陈主任,套话对我没什么用,直说吧。” 陈良摊开桌角的一封举报信,在年轻同志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递给钟佞。 “星海公司老总实名举报你在十年间利用职务之便,帮助梅寒香从一个木制品加工厂老板,变成中禾商务代理公司的董事长。” 轻飘飘的三页纸,钟佞足足读了半小时。 陈良注视着钟佞的脸色和指节一点点苍白,轻点年轻同志的电脑屏幕。 “我和她,只是朋友。”钟佞放下举报信,声音嘶哑,‘没有感情关系’五个字在嘴边吞吐,终是咽了下去。 “九年前,你事先知道见义勇为的对象是梅寒香的女儿吗?” 钟佞摇头。 “七年前,‘6·7’污染案的线索提供者是梅寒香对吗?” 钟佞点头。 “钟佞同志,你的每一步都有梅寒香的存在,而她的每一步也有你的影子,这是巧合吗?” 钟佞颤抖着指尖解开领口的第一颗金色纽扣,让自己呼吸的更加顺畅。 “是巧合,也是命运。” 留置室外太阳分外刺眼,钟佞抬手阻挡,阳光打在粉红色的肉皮上映出深色的骨节,今天像一出幽默黑色喜剧——她与梅寒香十年的纠葛竟只有薄薄的四页纸,只比星海老总的胡言乱语多了一页,可笑又讽刺。 陈良追出来时,钟佞正第三次试图点燃那根烟,但昂贵的镀金翻盖火机好像是坏了,只见火星不见火光。 陈良掏出小卖店买的一元普通火机帮她点燃,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盯着钟佞已现出白色的短发,“你才三十三,染染头发吧。” “师父,”钟佞吐出一大口烟雾,颤抖闭上眼睛,“星海老总的举报完全是无稽之谈。” 陈良点头,钟佞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她是什么人他最清楚。梅寒香是什么人,他也有一半清楚。 “停职还是援助边疆,你选一个吧。” 凌晨的机场静的让人发空,仅有寥寥数人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温柔冰冷的提示音偶尔响起,有人互相道别,有人举着手机笑容满面。 而钟佞自己值机,自己托运行李,自己走入安检口。 云城十年,她没让任何人相送。 她走的悄无声息,像两年前的梅寒香一样,没有留言、没有消息、没有踪迹。 亮着暗灯的机舱狭窄逼仄,钟佞闭上眼睛,她像她一样离开,但不会像她一样突然出现,惹人厌烦。 “前往边省的CZ999航班登机口即将关闭。尚未登机的旅客,请立即前往3号登机口。这是最后的提醒,感谢您的配合。” 梅时青拖拽着白色行李箱在机场内奔跑,提示音让她脚下踉跄,险些崴了脚踝。 她盲目的环顾空荡的机场,终于在安检口前看见了那个红色身影。 “妈!”梅时青扔下行李箱,扑向身影。 她在身影前停住,见那张几十年如一日的脸庞泪痕斑斑,梅时青小心再小心的握住身影攥紧的拳头,两行眼泪溢出眼眶。 “钟姨会回来的,她会回来的……”梅时青重复着这句话,将面前人揽进怀里,试图给她一些支撑。 “阿青啊,”梅寒香喃喃道,“我要是没留下就好了。” 没留在云城,钟佞不会遇见她,也不会在今日远走边疆。 十年前,她结束了存续十年的婚姻。 十年前,梅寒香的前夫酒驾致人轻伤拘留十五天,合作伙伴纷纷毁约,看似红火的木厂一夜之间倒闭。 十年前,梅时青九岁,她还不叫梅时青,她叫高青。 九岁的高青亲眼见证了曾经慈爱的父亲在拘留十五天后,变成了一个罪恶的家暴者。 那段时间梅寒香总是哭到恍惚,几乎忘记了她是如何顶着一张青肿的脸,在妇联同志、邻居律师小妹的帮助下打赢了那场离婚官司,并再次把她的前夫送进拘留所。 她只记得云城新闻沸沸扬扬,天空灰暗,空中无风,人们的目光灼的她生疼。 孩子在学校被同学欺负,她在社会被人欺负。 她的美貌为人所知,午夜昏暗灯光中她几次按下那些肮脏的电话号码,却始终没有勇气拨打。 梅寒香想过离开云城回到老家简村,但阿青需要良好的教育,需要美好的未来。 于是她向邻居律师小妹借了一万块钱,盘下了云城边缘即将倒闭的木制品加工厂。 光头老板签字的时候满脸嘲讽,把他厂子挤兑到临近倒闭的女人,如今竟为了生存盘下他的厂子。 梅寒香苦笑送走光头老板,收拾落灰的办公室时却发现老板留下的五百块钱和一张字条——孩子不容易。 简单的五个字让梅寒香抱着梅时青哭了一整晚。 那些日子里,让梅寒香值得庆幸是她的前夫干过木厂,庆幸她一直在参与他的生意,让自己还能有能力给孩子一个安稳的生活。 在一个晴天,寒香木制品厂开业了。 过往的合作伙伴主动打来电话希望和她合作,几名曾经的员工闻讯而来,嘴上说着找不到新工作,手上只收了从前三分之二的工钱。 那段时间,梅寒香说的最多的两个字便是‘谢谢’。 谢谢所有人,谢谢每个蹩脚的借口,谢谢每个顺手为之。 梅寒香提起了酒杯,生意上了正轨,却忽视了孩子的成长。 高青的老师王志是个热心的男人,他会每日替梅寒香接送高青上下学,也会每日买些夜宵让她在深夜暖暖被酒精浸染的胃。 梅寒香想,这个或许可以,孩子不排斥。 她开始允许王志走进她的生活,可实在难以忍受同他共处一室。 转折在厂子开办的第五个月,满脸横肉的男子走进她的工厂,大声嚷嚷工厂违规加工,影响了他的身体健康。 工人们出了头,男子灰溜溜的走了,次日竟还来。 “应是想要些钱。”生意伙伴如是说。 梅寒香给了钱,可男子依旧出现。 她同王志说了这件事,以为王志会说明天去工厂陪她,结果王志只轻轻放下高青的书包,思索再思索、犹豫再犹豫,说再给些钱吧。 好吧,那就再给些钱吧。 梅寒香准备好了钱,来的却不是男子。 细致的检查让她神经紧绷,穿着制服的同志轻声细语说着工厂哪里不合规。 她用了更多的钱去改正,同志再来时笑着说合格,男子也好久没再出现,梅寒香松了口气。 在秋日的一个星期六,她给工人们放了假,让王志领着孩子来厂里玩,然后一起吃午餐。 高青玩的发疯,王志紧紧跟着她,生怕磕碰到一点。 梅寒香静静看着,那个想法又浮现在脑海里,她发起了呆。 “嘭!” 木制成品展示架应声倒塌,精美的成品翻滚着断成两截,小小的高青擦着眼睛在满地玻璃碎片中大声哭泣。 王志站在三个男人面前,面容愤怒,“你们做什么?!” 满脸横肉的男子哼了一声,“你们影响我了!再不关门我就把这里砸个稀巴烂!” “你们这样是犯法的!”王志大声喊道,“我要报警!” 王志说着拿出手机,男子一把抢过砸到地上,狠狠推了王志一把。 王志脚下一晃,失了平衡摔倒在高青脚边,嘲笑声汹涌,王志羞得满面通红。 “小姑娘哭个什么,去劝劝你妈妈吧……” 男子的手刚要碰到高青的脸颊,一阵风刮过,梅寒香举着铁锹冲了过来。 “别碰她!” 她用尽力气砸下铁锹,男子唰得避开,铁锹脱了手,梅寒香没去管,只将高青紧紧抱在怀里。 男子反应过来,反手甩了梅寒香一巴掌,梅寒香被抽坐到地上,眼前模糊一片,女儿的抽噎颤抖和脸颊的疼痛让她失了所有力气。 新买的红色大衣沾上了灰与泥,裙子破了一大块,头发散落,比从前所有时都狼狈。 可梅寒香依旧倔强,工厂是她和阿青的立身之本,是阿青未来的保障。 “我绝不会停了厂子。”梅寒香一字一句说完,垂下眼眸准备迎接早已习惯的殴打。 男子的手掌如梅寒香所想般再次抬起,可迟迟没有落下。 梅寒香缓缓抬头,皮鞋、西裤、蓝色制服,短发飞扬,背影纤细却好似分外高大。 命运编织者最善捉弄,不喜顶峰的相见,偏爱云泥之别的偶遇。 在梅寒香最狼狈的一天,她见到了最耀眼的钟佞。 第2章 第 2 章 金色的徽章在阳光下闪亮,男子看着只比他矮了几厘米的钟佞,眼睛滴溜溜的转。 “领导,家务事您就别参与了吧。” “你和他们什么关系?”钟佞上下打量着男子。 男子指着梅寒香,“我老婆。” 钟佞瞳孔张了张,似是听见了什么古今奇闻。 你长这样,你老婆长那样,你骗鬼呢? “二赖子,又找到新工作了?” 男子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转身,“陈队,啥大事竟然把您都惊动了?” 陈良摸摸长了几根白发的鬓角,揶揄道,“举报电话都打爆了,我再不来岂不是渎职了。” 男子表情僵硬,瞬间便知道电话是谁打的,暗暗埋怨那人坏事。 钟佞捡起键盘开裂的手机递给王志,“同志,能自己起来吗?” 王志点点头接过手机努力爬起,钟佞继而看向呆呆望着她的梅寒香,短暂的惊艳过后深深叹了口气。 云城难见的美貌低进尘埃,竟凄美至此。 钟佞谨记着陈良的教导,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放轻了声音,“能自己起来吗?” 王志好像此时才想起梅寒香这号人,忙上前要扶她起来。 梅寒香躲开了王志的手,定定的看着面容清秀英气的女孩。 她看见了,看见了钟佞眼中与他人无二的怜悯,也看见了他人没有的一闪而过的心疼。 “我有点腿软,你可以扶我起来吗?” 梅寒香知道自己不该说这样软弱的话,她应该像从前一样隐去疼痛自己爬起,但此时此刻对着女孩,她就是想说。 梅寒香的求助让钟佞犹豫,她转头看向陈良。 陈良笑着点头,他听过梅寒香的事迹,也佩服她的坚韧。 梅寒香和二赖子这帮人不同,不会害钟佞,况且同为女人,扶一下没关系。 钟佞这才上前俯身将梅寒香扶起,顺手帮她理了下裙子,遮住了可能露出的风光。 干净的蓝色制服沾上了深色的泥,钟佞扶着梅寒香的肩膀轻声问,“要不要去医院?” 梅寒香摇头,紧了紧抱着高青的手臂,她没有受伤。 “需要报警吗?” 梅寒香仰头看进钟佞的眼睛,干净、纯粹,是她很小很小的时候才拥有的一双眼睛。 “不用,”梅寒香说,“让他赔钱就是了。” 钟佞的震惊和不解,体现在她松了松手上的力度。 她明白在这个年代,她的职业并不能让梅寒香这样的小老板信任,警察也不能,他们总认为他们是一丘之貉。 可她真的很想告诉每个人,你见世界如何,世界便是如何。 相信光,光便会照耀。 钟佞放开手,陈良师父说过不要和被服务对象过多接触,是她多嘴了。 笑眯眯的陈良拍拍二赖子的手臂,吓得他落荒而逃。 陈良掏出五块钱的粗烟,给王志递了递,王志摆手示意自己不抽。 陈良旋即叼起一根,将烟包扔给钟佞,钟佞熟练掏出火机给陈良点燃,而后给自己点了一根。 王志吃惊的看着钟佞,虽然钟佞是一头短发,可她一看便是个女同志,竟会抽烟真让人惊讶。 钟佞毫不在意的吐出一口烟雾,“这位同志有空还是锻炼一下吧,我看你有点虚。” 话语直中王志的心口,王志瞬间手足无措,脸又红了起来。 陈良砸吧砸吧嘴,暗道钟佞这丫头的嘴还是一贯的不饶人,“梅老板确定没事?” 梅寒香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两位领导进办公室坐会儿吧。” 一尘不染的办公室端放着一支未开的茉莉,钟佞轻轻的拨弄枝叶,发觉它很像梅寒香,永远优雅着等待绽放。 梅寒香在镜子前洗掉了便宜的口红,打开衣柜正要拿出黑色的长裤,想了想又换成了白色碎花连身裙。 再狼狈也要让自己看起来体面,这是梅寒香的人生信条,也是让外人认为她过得幸福的秘诀。 推开门,梅寒香获得了两个男人欣赏的目光。 洗去妆容的梅寒香褪去了张扬的美丽,白色的碎花裙衬的她坚强又脆弱,如暴雨中不肯弯折的花朵。 钟佞却没有看梅寒香,她在和高青玩石头剪刀布,输的人要在脸上粘一根纸条。 此时高青的脸上已经粘了五根纸条,钟佞正笑容灿烂的为她粘上第六根。 高青嘴巴一瘪,马上就要哭出声。 钟佞见状慌忙的撕下纸条,快速拿出一颗话梅糖塞进高青的嘴里。 “莫哭莫哭,你妈妈看见该说我了。” “怎么会呢?”梅寒香适时开口,迎着钟佞略含呆滞的眼神,对高青张开双臂。 高青一头撞进梅寒香怀里,语气软软的控诉穿制服的姐姐总是后出手,欺负人。 “阿青,叫阿姨。”梅寒香捏捏梅时青的鼻子,“两位领导,桌上的文件是我们厂子的手续,你们随便看。” 陈良摆手,今天梅寒香吃了亏,出于人道主义,他们就不检查了,况且之前的同志已经来过梅寒香的厂子,什么都合格。 “昨天下了文件,你们这片划归我队辖区了。”陈良笑着说道,“今天来一是认认门,二是告知你一声,下周五我们将在局里召开一次企业会儿。” 到时候各部门都会到场,当面倾听企业的意见和困难。 梅寒香点点头,是个认识人的好机会,她会去的。 “我就不自我介绍了,”陈良把玩着烟包,“这位是钟佞,新来的大学生,领导的宝贝眼珠子。” 钟佞站起身,向梅寒香伸出手,“你好。” 梅寒香放下梅时青,盯着钟佞修长的手指,缓缓握了上去。 冰凉的触感让钟佞下意识缩了缩,梅寒香勾了勾嘴角,不着痕迹的用手指擦过钟佞的手背。 年轻的姑娘朝气蓬勃、色彩鲜艳,绝非是云城这片死气沉沉的土壤养出的人,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梅寒香,很高兴认识你。” 钟佞抽回了手,回了个僵硬的微笑。 美得危险,是钟佞对梅寒香的初印象。 “从你这里开始到那边的化工厂,以后都归钟佞管。” 陈良留下了自己和钟佞的电话号码,方便以后工作联系。 走时,陈良意有所指提点梅寒香,那个二赖子向来不接小活儿,他让梅寒香想想最近是否得罪了什么人。 送走二人,梅寒香思考很久仍未想出任何一个人名,直到高青说饿了,她才回过神。 “抱歉啊王老师,今天让您看笑话了。” 王志干笑摇头,是他今天让梅寒香看笑话了,没能保护好她。 梅寒香闻言愣了愣,脑中浮现起钟佞的背影,而后浅笑着牵起梅时青的手。 她早就知道一个道理,除了她自己谁也指望不上。 接下来的一周里,钟佞驾驶着车辆数次路过梅寒香的厂子。 她看见过梅寒香与王志带着梅时青在门口晒太阳,看见过梅寒香独自一人出来倒脏水,看见过梅寒香独自站在门口发呆,也看见过梅寒香对自己挥手。 但举报电话已停,钟佞秉承着无事不扰的原则,一次没有理过。 周五,企业会轰轰烈烈召开了。 云城去年的经济报表十分难看,领导们发了话,能来的企业每个都要留住。 企业代表抓住了这次机会,将企业困境一一讲出。 一位老板说到关键处,几次哽咽,矛头直指云城警察局的副局长。 无非是收了钱不办事的作风问题,让人没想到的是领导们动了真格,当场让同志带走了这位副局长。 企业代表因而沸腾,纷纷畅所欲言。 钟佞端坐在椅子上,认真记着关于本部门的笔记。 会议进行到一半,陈良默默捅了捅她,梅寒香发言了。 钟佞抬起头,微微怔愣。 梅寒香今天穿着一件明显不符合初秋的高领厚毛衣,搭配一件黑色长裤,妆容过度浓烈,粉底厚的发白。 她没说任何困境,也没提政府管理的任何问题。 “我们厂子在政府和同仁的帮助下开办较为顺利,”梅寒香的声音柔美又干脆,“但目前云城尚未组建联合性的商会,企业资源缺乏整合……” 最后,她将钟佞所在的部门表扬了一番,着重提了陈良的名字。 陈良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骄傲的挺直脊背,心道这梅寒香投之以李报之以桃,确实人品不错。 钟佞轻轻皱眉,那天他们分明是看梅寒香可怜,便违背规则没开展检查。 结果没得到惩处,反而受了表扬? 危险的女人,钟佞写下这句话,在如潮水般的掌声中合上了笔记本。 会后同事发现有人遗漏了一个粉色的书包,钟佞一眼认出是高青的,拿过书包追了出去,刚跑到办公楼门口便与回来找书包的梅寒香撞到了一起。 “对不起!” “孩子的书包。” 两人同时开口,钟佞很快捕捉到了梅寒香眼中的疲惫,和她嘴角粉底稍薄处的青黑色。 “你嘴角怎么回事?”钟佞记得清楚,上周还没有。 梅寒香抢过书包,手背泛起青筋,眼神闪烁的甩下一句,“谢谢,我有事先走了。” 钟佞想追上去,可想到自己没什么立场追,而且也没下班,便停下了脚步。 如坐针毡的度过了一个小时,钟佞脑中画面闪烁不停。 一会儿是梅寒香沾了灰泥的红色大衣,一会儿是粉底下的青黑色。 十一点半,钟佞准时冲出了办公楼,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梅寒香的厂子。 梅寒香从学校接回了高青,给她请了长假,回到厂子开始收拾起行李。 “妈妈,我们要去哪里?” 梅寒香的手顿住,未等她回答高青,一个恶劣的笑声响起。 “阿青啊,你要和妈妈回爸爸家啊,高兴吗?” 高勇穿着拖鞋踢踏走进来,重重摸了把梅寒香的脸颊。 第3章 第 3 章 高青害怕的挤进梅寒香的怀里,捂住了眼睛。 小小年纪的她并不懂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父亲是周三来的,而后母亲又开始哭了。 梅寒香愤怒的看了高勇一眼,将高青抱进办公室里间,鼓足勇气说道,“我们谈谈,别当着孩子面。” 高勇不置可否,跟着梅寒香走出办公室,在院子内站定。 梅寒香打开厂门,保证外面的人能看见里面情况。 “我可以跟你走,但你要保证不再打我,保证不再当着孩子面说些有的没的。” 高勇笑了,一口黄牙令人作呕,他上前两步,与梅寒香靠的极近。 “寒香,你可真是越来越美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被不少人上过吧。” “高勇!你放屁!” 高勇恶狠狠说道,“二赖子我找的,举报电话我打的,跟我讲条件?” 梅寒香气的发抖,她猜到是高勇做的,却没想过他竟能恬不知耻的讲出来。 “阿青十岁了,”高勇舔了舔牙齿,“你猜我把她卖给简村的老光棍能值几个钱?” 梅寒香瞳孔猛缩,全身如坠冰窖。 得逞的高勇哈哈大笑,油腻脏污的大手伸进梅寒香的腰肢处,缓慢的向上游动。 **在高勇的眼中浮现,臭气哄哄的头颅在梅寒香脖颈间耸动。 说卖掉阿青只是吓吓梅寒香而已,十岁才能卖多少钱,等阿青长大的后嫁妆才可观。 “简村人都说你梅寒香嫁了个大老板,过上了好日子。”高勇呵呵笑,梅寒香敢反抗一点,以后简村人便会说梅寒香去做了妓,阿青不知是谁的野种。 两行清泪自梅寒香紧闭的双眼中流出,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她必须在乎阿青的名声。 流言的可怕,她见识过。 当年她不过给了来简村考察的高勇一碗水,便与高勇‘情投意合’上了。 梅寒香无助且绝望,她只能选择屈从。 有风吹进厂门带起片片尘埃,让梅寒香能被及时救援的手段,成了展示她耻辱的高台。 没关系,梅寒香想。 一具残躯,一个残破的灵魂,用来换阿青的未来合算的。 但有人不这样觉得。 “你,在,做什么?!” 高勇的后衣领被大力拽起,随即一只拳头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高勇吃痛挥拳反抗,拳头刚刚抬起便被一只更快的手攥住利落一转,高勇哀嚎一声跪坐在地。 十分狠厉标准的格斗术。 钟佞怒火中烧,短发凌厉像是刀锋,眼前全是刚才那一幕。 毛衣下游动的手,白色脖颈处黑色的头颅,梅寒香的眼泪像是滴进了钟佞的心里,烫的她想发疯。 “放开我!” 高勇被钟佞死死按在地上,余光瞥见蓝色制服,大声嚷嚷起来,“打人了!警察欺负老百姓了!” 钟佞闻言怒火更甚,拽翻高勇的身子,又是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你也配叫老百姓? 梅寒香好似才醒过来,疾跑关上大门,抖着手落了锁,而后冲到年轻女孩身边,搭上她的胳膊坚定摇头。 钟佞的胳膊停在半空,脱下制服外套盖在眼含泪花的梅寒香身上。 “报警吧。”钟佞哑着嗓子说道。 高勇这才认出钟佞的臂章和性别,心里瞬间有了勇气。 不是警察,还是个女人,他怕个鸟? “要你管什么闲事?!贱人!”高勇挣扎爬起来,忍着疼痛指着钟佞喝骂,甚至重新扬起了拳头。 梅寒香正要动,钟佞却一步站在她的面前,她比高勇高了一些,满脸怒气高勇顿觉气势矮了一截。 “我不是警察,但云城有警察,世间还有正义。”钟佞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和重重的敲击声,冷笑说道,“正义来了。” 巴肃数到第十个数时,满脸泪痕的美丽女人给他开了门,他与两名警察同志快步踏进了小院,看见钟佞无事暗暗松了口气。 “再不开门我就要砸了,哪位是嫌疑人啊?” 真正的警察来了,高勇腿软的后退数步,勉强扶住木制品展示架,拘留所的日子是他的噩梦。 钟佞用眼神询问梅寒香,梅寒香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可以出谅解书,前提是高勇写下让二赖子恶意打扰我经营的全过程,并承诺不再找我和孩子。” 巴肃看了梅寒香一眼,而后问高勇,“你怎么说?” 高勇眼睛发亮,拼命点头。 他写,什么都写,只要别再进拘留所。 “我不同意!”钟佞看不懂梅寒香的做法,高勇这样的烂人她还要谅解,人怎么能软弱成这样? “你不是当事人,你没权利不同意。”巴肃说着拎起高勇,“一会儿我把承诺书给送回来,这位女士还得在谅解书上签字。” “麻烦你们了。”梅寒香披着钟佞的外套亲自送他们出了门,重新落锁回到钟佞身前,努力展开一个笑容,“别老皱眉,老的快。” 梅寒香见女孩眉毛皱的更紧了,抹掉眼角的泪花,打蛇要打七寸,高勇并非是她目前困境的根源,二赖子才是。 只要二赖子在,她的厂子就开不起来,只能带孩子回到简村老家。 她不受家里人待见,老家也没有钟佞这样的‘傻子’参与别人的‘家务事’,无依无靠的她依然会被高勇磋磨。 所以她得先搞清楚高勇和二赖子的关系,利用二赖子压制高勇,她和阿青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而这些比她小了十岁的钟佞不懂,她也不该让那双干净的眼睛去懂。 “我不是什么都不懂。” 钟佞看着梅寒香的眼睛,她并非一路顺当走来的大学生。 父母双亡,孤儿院里的日夜,街头艰难的独自求生让她几乎尝遍了人间的苦,但她比梅寒香幸运,她遇见了很多好人。 “别怕,”钟佞在梅寒香不可置信的神情中,将她拥进怀里,像曾经帮助过自己的那些人样说,“会有光的。” 突如其来的温暖和钟佞领口清新的皂角香味让梅寒香眼泪汹涌,再也站立不住。 梅寒香猛地抱紧钟佞,双手死死抓着钟佞的制服,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漂浮的稻草。 尽管漂浮的稻草并不能拯救她,可现在的她急需抓住一些东西,什么都行。 小声的呜咽逐渐变为大声的哭泣,她只想给自己和女儿一个安稳的生活,怎么这么难? 钟佞轻轻拍着梅寒香起伏的脊背,蓝色制服沾上了苦难的眼泪和看不见的脏污,但那双眼睛始终干净纯粹且饱含心疼。 钟佞给陈良打电话请了半天假,陈良大方的准了。 梅寒香去了里间洗澡,小小的高青抱着一个猫咪玩偶缩在沙发上,垂头不发一言。 钟佞叹了口气,十岁孩子已经懂很多了,那高勇真是作孽。 “我可以叫你阿青吗?” 高青好半天才点头,喏喏开口,“钟阿姨,爸爸是不是又欺负妈妈了?” 钟佞摸摸高青的脑袋,“他们是有些争执,但都是爱阿青的。” 高青红了眼眶,钟阿姨骗人,爸爸不爱她,只有妈妈爱她。 “钟阿姨。” “嗯?” “你会保护我们吗?” 钟佞张了张嘴不知要如何回答,这个承诺有些重了,她拿什么身份保护她们呢?好像没什么身份。 “阿青,该午睡了。” 梅寒香适时出现,带着洗澡后的水汽抱起阿青,手臂上遍布被澡巾搓出来的红痕,些许处甚至渗出了细小的血珠。 钟佞眼神一凝,别开目光。 悠扬的儿歌从里间传来,钟佞望着窗外的阳光,点燃一根烟,脑子空空。 香烟燃到一半,梅寒香走了出来。 钟佞讶异无比,孩子睡得这么快? 梅寒香笑着摇头,阿青为了让她安心故意装睡而已,“吃午饭了吗?” “还没,你和孩子吃了吗?” “我们在学校外面吃了,我给你下点面条吧。”梅寒香看出钟佞眼中的犹豫,无奈说道,“一碗面条够不上受贿。” 钟佞笑出了声,“那多下点,我饭量大。” 切碎的番茄在油中滚出汁水,梅寒香围着围裙将一碗开水倒入锅中,待水沸开下了一把面条。 面条在红色的番茄汤中起伏,一颗鸡蛋完整打入锅中,又被筷子搅成碎片。 待汤汁浓稠时,梅寒香夹出面条浇上汤汁,撒上细碎的葱花和香菜,一碗梅寒香版的番茄鸡蛋面便做好了。 钟佞坐在餐桌前注视着梅寒香的身影,她记不得上次有人给她做饭是什么时候,七岁还是八岁? 梅寒香把面条放在钟佞面前,碗沿烫的惊人,放下的瞬间梅寒香嘶哈的嘟了嘟嘴捏住耳朵。 钟佞弯起嘴角,好可爱。 “笑什么?”梅寒香瞪了一眼,“快吃吧。” 钟佞听话点头,只用了不到五分便解决这碗面。 梅寒香嘴巴张成圆形,这么烫还能吃这么快,这人是铁嘴吗? 钟佞不好意思的擦了擦嘴角,她嘴急,习惯了。 “我来洗碗吧。” 钟佞挽起袖子,打开水龙头开始冲洗起来。 绵密的泡沫被清水一一冲掉,钟佞抖掉碗筷残余的水渍仔细归位,关上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身却看见梅寒香红红的眼眶,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刚才眼睛进沙子了。”梅寒香慌忙低下头,上前拿起抹布开始擦拭台面残留的水珠。 三十三年的人生里,第一次有人帮她洗碗。 女孩方才洗碗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做过无数次。 那双骨节分明、沾着水珠的手替她赶走了高勇,又替她分担了生活的琐碎,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胀感堵在梅寒香的喉咙口,比刚才高勇的羞辱更让她想哭。 钟佞装作信了梅寒香的胡扯,岔开了话题,“你和阿青就住在厂子里?” 梅寒香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嗯,出租屋在市中心那边,从厂子折腾回去不太方便。” 梅寒香顿了顿说道,“今天真的谢谢你。” “职责所在。”钟佞下意识地回答,语气简洁的像公事公办,说完她又觉得平时可应对万事的四个字太过轻飘,轻咳一声问道,“孩子没事吧?” 第4章 第 4 章 “没事,阿青只是太害怕了。”梅寒香的声音低了下去,她也是。 一阵短暂的沉默弥漫开来,阳光透过窗户为钟佞的蓝色制服镀了层温暖的金边。 “我帮你收拾一下外边吧,展示柜总倒着不是回事儿。” 梅寒香目视因钟佞移动而消散的金边,想起钟佞那句‘会有光的’,一时间悲从中来。 光真的会来吗?还是会像这金边一样,短暂停留后终将离去? 钟佞和梅寒香合力将展示柜扶起,钟佞伸手拿过梅寒香手里的湿毛巾轻轻踮脚,轻松擦掉了上层的灰尘。 “巴肃警官是你的朋友?” “嗯,考试时候认识的。”钟佞拧干抹布,开始擦第二遍,“他家里也是做木材的,听说做的很大。” 梅寒香有些无奈,这孩子还是太天真,她也是做木材的,万一她起了坏心思怎么办? 钟佞闻言很认真的问梅寒香,“你会害我吗?害我的朋友吗?” 梅寒香对这双眼睛说不出假话,坚定摇头。 钟佞哦了一声,抱起膀子神情严肃,“写个承诺书,明天上午十点前交。” 梅寒香嗔笑打了钟佞一下,小屁孩。 巴肃来时,办公室内的茉莉仍然未开。 “高勇在隔壁丰市输了十几万。”巴肃说着绕过钟佞将高勇的承诺书递给梅寒香。 高勇出了拘留所后走投无路,便起了搏一把的心思,一开始赢得盆满钵满,后来不仅输个精光,还欠了巨额赌债。 没钱还债的高勇,做好了断手断脚的准备。谁知赌场的人竟说他前妻梅寒香在云城开了个厂子,只要高勇搞黄这个厂子,赌债可以一笔勾销。 钟佞正要说话,巴肃却在桌下踢了她一下,眼神分明在说:你掺和什么? 钟佞回瞪,我辖区的企业我关心一下不行? 梅寒香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她收起承诺书笑着对巴肃说,“巴肃警官下班了吧。” 巴肃不明其意,低头看着身上的便服点头。 “巴老弟的父亲巴总在钦阳市是第二大的木材经销商吧,”梅寒香又道,“我听说巴总一直想开拓外部市场,不知道云城是否符合他的要求?” 巴肃佩服起梅寒香的聪明,不过两句话她便能分析出她经历不光是个人麻烦,而是一场残酷的市场争夺。 “梅姐,”巴肃换了个称呼,“等我回去问问我爸再给你答复。” 一声梅姐,无形之中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眼见天色已晚,梅寒香主动说由她做两个菜,大家一起吃点。 没等钟佞反驳,巴肃已经同意了。 钟佞一头雾水,巴肃从来不和企业人员在外面吃饭的。 “大人的事儿小孩别问,你去陪孩子玩吧。”巴肃连轰带赶的将钟佞推进里间。 “你们关系真好。”梅寒香说道。 “当然,钟佞是个好人。”巴肃收了笑,钟佞帮过他一个大忙,这辈子难还的那种。 “你们……” 巴肃震惊于梅寒香的脑洞连忙摆手,他有女朋友的。 夸张的表情让梅寒香笑弯了腰,又问,“钟佞是不是可多人追了?” 巴肃想了想,大幅度摇头。 别看钟佞面上见谁都笑,内里冷的要死,不喜欢同人有什么私交,平时应酬也只参加那种推不掉的。 晚餐是简单的两荤两素,搭配两箱啤酒。 巴肃继承了巴总的基因,当他举起第五瓶啤酒时,桌上菜还没动上六分之一。 钟佞忍不住骂了句粗话,拿起酒杯看着金黄的酒液,这玩意儿那么好喝? “喝不了去小孩那桌,我和梅姐喝。” 钟佞一脸不情愿的跟巴肃碰了杯,这小子酒量惊人,可不能让梅寒香跟他喝。 但酒量再惊人的人在完美的月色下也会迷醉,巴肃舌头发大,搂着钟佞的肩膀头子开始控诉爱情。 巴肃举杯遥敬月亮,“爱情,去他妈的爱情!” 钟佞也醉了,但她意志强大,再醉也不会如巴肃这般失态。 “又吵架了?”钟佞移开眼前的酒瓶,把梅寒香夹了数次的炒鸡蛋推到她面前,喝多的人不用吃菜。 “阿佞你给她补补课吧,再考不过来,我真要去相亲了。” “补,马上就补。” “你说的?” “我说的。” “你说你十岁就成了孤儿,怎么就能撑过来还学习那么好?而我连小小的异地恋都撑不过去……” 钟佞的酒瞬间醒了,秋日的夜晚风凉,像那年殡仪馆的地砖那样凉。 她和梅寒香并不熟悉,也没打算熟悉,今天的一切早已过界。 现在好了,自己最不想回忆的事情梅寒香也知道了。 巴肃又喝了几瓶,叨叨咕咕的低语,谁也听不清。 梅寒香整晚都在看着钟佞,看她清秀的脸染上驼红,看她醉酒却强撑着清醒,看她脸色由驼红变为煞白。 梅寒香心里泛起细密的疼,不去在意根本发现不了,她只以为是自己近来过于劳心了。 喝多的人分外沉重,钟佞好不容易拖着巴肃到了大门口,巴肃却直接栽倒在地呼呼大睡。 要不是梅寒香扶住了钟佞,钟佞恐也被他带倒了。 钟佞气的狠狠踹了一下巴肃的屁股,丢人玩意儿! 梅寒香轻拍钟佞,“厂子工人宿舍是空的,让他将就一宿吧。” “那怎么行?”钟佞皱眉,孤男寡女的让人瞧见又得给梅寒香添麻烦,八卦传出去总是女人吃亏的。 “你也住下不就好了。” 月光撒在梅寒香笑靥如花的眉眼上,钟佞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如扔死猪一般给巴肃扔在床上,钟佞大力关上了门,门扉震动,陈旧的灰尘唰唰掉落。 梅寒香捂嘴发笑,之前怎么没看出这孩子气性这般大。 这个点阿青早已睡下,两人蹑手蹑脚的回到办公室后,梅寒香从里间抱出一床薄被,让钟佞睡沙发,她和孩子睡里间。 钟佞接过被子说了句谢谢,又见梅寒香欲言又止的样子,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我想给孩子改成我姓,名字也改一改。” “嗯,可以啊。”钟佞眨眼,等着梅寒香说下半句。 梅寒香有些难以启齿,她只上到初中,没什么文化,想让钟佞取个名字。 “不合适吧。”钟佞说道,她们真不熟。 “高勇要把阿青卖了,没有你她以后的人生就毁了,你给她取名合适的。” 钟佞听了梅寒香的诉说,气的后悔中午没多揍那王八蛋几拳。 “今天给你添麻烦了。”梅寒香又道了歉,她有点怕高勇会因为钟佞动手而找到她的单位。 “不妨事的。”钟佞笑着安慰梅寒香,大不了不干了,换个营生照样活着。 梅寒香忽而觉得自己的担心多余,钟佞不似她,大学文凭到哪里都有好前途。 “叫梅时青怎么样?时运正济,青霄直上。” 梅寒香轻咬舌尖,时青,时青,时时青葱。 极好的寓意,极好的名字。 钟佞愣了愣,旁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梅寒香倒好,只希望阿青时时青葱、无忧无虑。 “你是个好母亲。”钟佞感叹道。 梅寒香没接这话,轻声说了句好梦,转身去了里间。 她算什么好母亲呢,好母亲不会自己的孩子有那样的父亲。 钟佞挠了挠短发,盖着被子躺下思考自己刚刚说错了哪句,让梅寒香走的那般干脆。 次日,头疼欲裂的巴肃低垂着头颅向钟佞和梅寒香道歉。 钟佞无奈的叹了口气,温声同梅寒香道别,拉着巴肃出了厂子。 梅寒香回到办公室收起钟佞盖过的被子,余光瞥见椅子上的制服外套,提醒自己下次再见时一定要还给钟佞。 可世事无常,亦有人为,下次再见竟是两个月后。 云城的初冬比之秋日更为萧瑟,枯黄的落叶划着弯飘落,早晨扫完午时又是一地。 环卫工人干的呼哧带喘,人人脸上都是烦躁。 钟佞系上制服外套的薄棉夹层,发现自己少了一件外套,将出租屋里外找了一遍才忆起外套在梅寒香那里。 这两个月她刻意避开了梅寒香的厂子,但消息一点没落下。 听说梅寒香去了一趟钦阳市,听说巴总对她赞不绝口,听说她带了好大一笔投资回了云城。 这些‘听说’全拜巴肃所赐,今天又是星期六,又和巴肃约了吃饭,钟佞又能听到梅寒香最近的消息。 钟佞拿起牙刷,盯着上面‘钦阳市制造’五个字失笑。 这五个字通过巴肃的手,在两个月内几乎刻满了她的出租屋,就差她的内衣裤没刻上。 钟佞承认梅寒香是个美人,说是三十多,看起来和二十多一样。 可偏偏美人带刺,是带刺的茉莉花,既危险又富有吸引力。 这样的人钟佞只想远离,而巴肃那个丢人玩意儿却好似被梅寒香收买了,对她推崇备至。 不想了,想她干嘛呢,钟佞咬住牙刷,泡沫在嘴里涨开又消散。 手机铃声响起,钟佞看了眼屏幕,牙刷从嘴里掉落。 “喂?” “钟佞,是我,梅寒香。” “嗯……有什么事吗?” “巴肃的女朋友在我这里。” 梅寒香的语气低沉严肃,像极了电影里的绑架犯。 钟佞没反应过来,磕磕巴巴说道,“你要多少钱?” 手里传来清晰的吸气声,而后啪的挂掉。 钟佞凝视镜子里的傻子半晌,吐掉泡沫抓上外套跑出家门。 推开厂子大门,抱着猫咪玩偶的阿青快速跑向她,钟佞顺势张开双臂将阿青抱在怀里。 “钟阿姨,有人欺负我们。”阿青的脑袋趴在钟佞的肩头,指向跪坐在院子中的年轻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