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袖万年》 第1章 第 1 章 白逸襄年纪轻轻便死了。这倒不稀奇,他这副破败身子,自打娘胎里出来就带着病根,京城里最有名的太医早就断言,他活不过而立之年,他死在二十八岁,也算在意料之中。 稀奇的是,死后的世界并非传说中的黄泉奈何,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虚无。他像个被扎破了的风筝,身不由己地飘着,看着这世界变换,沧海桑田。 一看,就看了三百年。 他被迫看到了很多事。 起初,看到了他一手扶上皇位的太子赵钰,登基后是如何将他留下的治国良策当成废纸,又是如何听信谗言,将他生前最器重的几个门生一一贬谪,发配边疆。 白逸襄想:罢了,帝王心术,历来如此。庸主虽庸,守成尚可。 然后,他又看到了边境烽烟四起,国库日渐空虚,各地藩王拥兵自重,朝堂之上却依旧歌舞升平。 白逸襄想:……扶不起来的阿斗。也罢,王朝兴衰,自有定数。 直到…… 他看见自己的子孙,身披龙袍,在一众旧臣的拥戴下,登上了金銮殿,接受山呼万岁。 紧接着,一道圣旨,将赵氏皇族三百余口,尽数赐死。 白逸襄捶胸顿足。 逆子啊!逆子! 可不管他如何气愤,历史仍旧继续向前推进。 他见到了许多让他惊叹,颠覆他固有思维的历史发展。 他从开始的不解,到后来的顿悟,再到最终的反思。 反思过去,反思自己。 他错了!错的很彻底! 他希望弥补一切,却无能为力。 某一天,他飘到一老友的后代书房上空,看到新朝的史官,正连夜奋笔疾书,为他这位“新朝太祖”修撰本纪。 史官写道:“白逸襄,字知渊,有经天纬地之才,然狼子野心,阴鸷狠毒。其一生,以辅佐为名,行篡逆之实,为子孙窃国铺路,实乃大靖第一奸相也……” “……” 胡扯! 自己认错是一回事,被别人骂那又是另一回事! 白逸襄想拿起砚台砸那狗官,却什么都拿不起来,却因用力过猛穿过了桌子和史官的身体。 那史官身体打了个激灵,四下看了看,又继续写了起来。 白逸襄就那么一直看着史官最后落笔,四个大字:遗臭万年! 而他身为一个魂魄,却无能为力。 想他白逸襄,汲汲营营、呕心沥血一辈子,图的不过是青史留名,光耀门楣。结果到头来,竟成了个遗臭万年的大奸臣?! 这,这些不孝子孙,简直气煞我也!!! 巨大的悲愤与荒谬感压得他心魂不稳,紧接着,他周身激起一阵山呼海啸,不等他做出反应,瞬间将他的魂魄撕扯、碾碎。 不!不要!他不要就这么消失,他不甘心! 啊!!! …… 不知过了多久,白逸襄渐渐有了意识,他听到有人不断的呼唤。 “郎君……郎君……” 谁在叫他? 耳边传来一个憨憨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像是一头公牛。 白逸襄费力地想睁开眼,眼皮却重若千斤。浑身上下,像是被拆散了又胡乱拼凑起来一般,没有一处不疼。喉咙里又干又涩,灼热难忍。 “福伯!福伯!郎君手动了!郎君醒了!”那公牛般的嗓门又嚷嚷起来。 紧接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气喘吁吁地传来:“我的郎君爷哎,您可算是要醒了……” 白逸襄的意识在浓重的药味和淡淡的檀香中,一点点地回笼。这个味道,他熟悉。是他卧房里常年点的安神香。 他终于勉强撑开了一条眼缝。 天青色的帐幔,银线绣的竹叶,还有床边那四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个最丑的,壮硕如山的,是……是石头?对!是石头,这是他的贴身忠仆。 另一个……是,是看着他长大的老管家白福。 另外两个妙龄女孩,是他的贴身侍女,一位叫卉迟,一位叫玉瑶。 “郎君,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白福的眼泪顺着他的褶子留下来,声音都在发抖。 白逸襄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白福道:“快,快拿水来!” “唉!”玉瑶清脆的声音传出,动作麻利的拿起水碗。 冰凉的玉勺抵上干裂的嘴唇,一股带着甘草味的温水顺着喉咙流下,那股烧灼感总算被压下去了一些。 他缓了好一会儿,混沌的脑子才开始慢慢转动。 接着,他感受到一枚通体莹白的玉扳指,正静静地套在自己拇指上。 这是……他母亲的遗物! 这枚遗物,在他二十二岁那年,为躲避一场兵乱,就已经遗失在逃亡的路上了!他后来找了许久,都未曾寻回,此事一直是他心中最大的遗憾之一。 白逸襄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用颤抖的手指,反复摩挲着玉扳指上那熟悉的、温润的质感。 难道…… 一个荒谬到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念头,浮上了心头。 他强压下心中的巨浪,用一种近乎呢喃的虚弱声音问道:“福伯……我……我这是怎么了?” 白福听他问话,连忙回答:“郎君忘了?是前儿中秋宫宴,您在宴上喝了些酒,回府的路上又吹了冷风,当晚就起了高烧,昏睡了过去,到今天,是第三天了。” 中秋宫宴……昏睡三天……记忆中,确有其事。 白逸襄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继续问道:“父亲呢?” “哎,”白福叹了口气,“郎君又忘了,老爷十天前就动身,去沧州拜会老友了,说是要在那儿盘桓些时日,探讨学问。你生病的第二天我便写信给老爷,这两日应该已经收到信了,想必老爷看到信,即刻就会动身赶回来。” 信息吻合!他几乎已经能确认**分,但还需要最后的印证。 他状似无意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对了,怎不见岳枫堂弟?” 提到白岳枫,白福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您就别提他了。老爷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没了拘束。您病着的这几天,他倒是来看过一回,说了几句风凉话,被老奴给请出去了。这会儿,怕是又跟那帮狐朋狗友,在城西的马场赌钱呢!” 都对上了。 时间、人物、事件、细节……分毫不差。 他不是在做梦,也不是死后出现了幻觉。 他是真的,回到了二十岁这一年! 这个认知,比“遗臭万年”的判决,更让他感到震骇与荒谬。他怔怔地靠在软枕上,良久无言,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白福和石头见他脸色变幻不定,却又不敢打扰,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许久,白逸襄才慢慢平复了心绪。 又喝了几口让他怀念不已的温水,他再一次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些许镇定:“我睡了三天……京城里,可有什么新鲜事?” 白福想了想,“倒是没什么大事。就是太子殿下派人来问过两次您的病情,还有……哦,对了,听闻今儿个清音阁有新戏,城里好些达官贵人都去了,热闹得紧呢。” 清音阁…… 这个名字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地扎了一下白逸襄衰弱的神经。 嘶—— 好熟悉的名字啊,但总感觉很刺耳。 “太子殿下近来可好?” 白福摸不着头脑,郎君这一病,怕不是真的把脑子烧坏了吧?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白福压低了声音道:“这老奴却不清楚,只听得郎君说,前阵子陛下交办的几件差事,二殿下都办得极为漂亮,在朝会上得了陛下好几句夸呢。咱们那位太子爷,心里能舒坦才怪了。” 嘶—— 那种针扎的感觉又来了。 二殿下,赵玄,风头太盛。 太子爷,心里不舒坦。 清音阁……新戏…… 轰——!!! 这些信息组合在一起,像是有一道天雷,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正正地劈在白逸襄的天灵盖上! 哎呀!他想起来了! 那是张茂给太子出的毒计!让青官玉芙蓉勾引二皇子,喝下了那杯下了药的茶!然后发生了苟且之事,丑事被宣扬的人尽皆知,皇帝震怒,朝野哗然,各方势力施压,二皇子羞愧自刎。 其实,以他对二皇子的了解,他断不会因为这种事自戕,但谁人会在意真相? 身败名裂的皇子,死因为何,根本不重要了。 而这所有的一切的开端,都发生在——永嘉十五年,八月十八,戌时,清音阁! 白逸襄忙问:“白福,今天何日何时?” 白福一头雾水:“八月十八,现在应该是酉时,三刻了吧?” “八月十八,酉时三刻……” 白逸襄摇了摇不甚清醒的大脑,那不马上就戌时了吗? 那一股冰凉的寒意,瞬间从他的尾椎骨窜上大脑。 他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又在下一刻疯狂地倒流,狠狠地冲撞着他的心脏! 那是他的“一世英名”在紧急呼救。 “郎君,您怎么了?!” 白福和石头被他骤然惨白的脸色和猛然睁大的双眼吓了一跳。 白逸襄却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耳边只有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赵玄绝不能死! 他死了,太子就再无对手。 他死了,这个国家就再无希望。 他死了,他白逸襄也再无名流青史的机会。 白逸襄惊跳而起,动作之快,让身边的白福和石头都吓得魂飞魄散。 “石头!备车!”白逸襄的声音嘶哑而尖利。 他胡乱地抓起屏风上的外衫,赤着脚踩在地上,踉踉跄跄地就往外跑。 脚下的鞋履还未穿稳,跑了两步,其中一只精致的云纹软履竟直接从脚上飞了出去。 白逸襄却似未曾察觉,依旧赤着一只脚,发疯似的往前冲。 “郎君!郎君您的鞋!”白福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惊呼着捡起鞋子追了上去。 石头也懵了。他跟了自家郎君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眼看白逸襄就要失去平衡撞在院中的廊柱上,石头终于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冲上前,蒲扇般的大手一伸,一把就将白逸襄整个人抄了起来,像扛米一样,直接甩到了自己宽厚的肩膀上。 “啊——” 白逸襄只觉得眼前景物一阵天旋地转,随即整个人便被倒着扛了起来,胃里翻江倒海,血液直冲脑门。 “你这憨货,快放我下来。” “郎君!您指路!俺跑得比马车快!”石头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迈开两条粗壮的腿,如一头横冲直撞的蛮牛,朝着府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白逸襄被他颠得七荤八素,差点把中午喝下去的药汤都吐出来。 也罢…… 他死死地抓住石头的肩膀,稳住身形,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清……音……阁!” 本文架空历史,时代对标西晋,私设众多,考据党慎入[合十] 八年未动笔了,也不知道自己写的东西大家喜不喜欢,略紧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白逸襄被石头扛在肩上,整个人上下起伏,京城熟悉的街道在倒转的视野里飞速后退。 两侧店铺的灯笼、酒楼的幌子、甚至天上那轮刚刚显现的月牙,都化作了一条条模糊的光带,在他眼前交错、流淌。 耳边是石头沉重的喘息声,和自己那颗因焦急而狂跳不止的心脏,敲击胸腔的声音。 路过朱雀大街时,一阵浓郁的羊肉汤香味从一家食肆里飘出,蛮横地钻进鼻腔,勾得他那空空如也的胃,一阵阵地抽搐。 前世劳心,今生劳身。 颠得他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 石头从小就长在他身边,他以前知他莽撞,竟不知道他能这般的憨。 也是,他白逸襄前世也不曾做过这般孟浪之事。 下次……不管多急,一定要坐马车。 为了节省时间,石头带他穿过了几个巷子,也避开了人多的大街,此时几个回家的行脚商,正挑着担子走在路边,冷不防身边一阵狂风卷过。他们只看到一个黑塔般的壮汉,肩上扛着个白衣飘飘的人影,像头出笼的野兽,瞬间就奔出老远,只留下一串沉重的、如同擂鼓般的脚步声。 “我的娘哎……抢人啦!抢的哪家的小姐啊?”一个小贩吓得手里的拨浪鼓都掉在了地上。 白逸襄已经没空去理会身后那些惊愕的目光了。他强迫自己在剧烈的颠簸中,将那些关于“断袖风波”的破碎记忆重新拼凑起来。 他记得,前世病好之后,他曾作为太子的幕僚,参与了此事的“善后”。太子赵钰为了炫耀自己的“功绩”,几乎将所有细节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那副志得意满的嘴脸,他到死都还记得。 二皇子赵玄,当今陛下的第二个儿子。生母虽然贵为德妃,但早早身故,二皇子年幼丧母,所以他在宫中素来不受宠,也不拉帮结派,像个隐形人。 但从三年前年开始,这个“隐形人”却不再隐形。 先是平定了西南三州的匪患,干脆利落的手腕让朝中那些老将都为之侧目。后又在黄河大堤的修缮工程上,提出了极具远见的“以工代赈,疏浚为本”的方案,虽未被采纳,却深得皇帝赞许。 其英武果决的行事风格,与温吞平庸的太子赵钰,形成了鲜明对比。 二皇子也因平匪政绩,被封“秦王”。 于是,朝中开始有了“易储”的传言。 这才是太子对他动了陷害之心的根源。 至于“断袖”…… 白逸襄回忆起太子当时的言辞: “赵玄那厮,附庸风雅,就爱和那些戏子艺姬混在一起。那清音阁的头牌‘玉芙蓉’,长得比女子还美,成日里与他弈棋品茗,吟诗作对。哼,简直伤风败俗。” 前世的白逸襄,也觉得皇子之尊,与戏子过从甚密,实在是有辱斯文,不成体统。 但现在,以一个飘荡了三百年的“老鬼”身份再看,却品出了完全不一样的味道。 不受宠的皇子,在京城没有任何根基和势力。他不与朝臣结交,是不想落人口实;他流连于风月场所,或许,只是一种收集三教九流消息的手段,一种藏起自己锋芒的保护色。 一个真正有野心的人,怎会沉溺于男-色? 这样的男人,更不可能因为一时的挫折而自戕。 太子赵钰,蠢! 而他白逸襄,比太子更蠢! 竟因这种捕风捉影的“厌恶”,便对一个未来可能成为明君的皇子之死,袖手旁观! 白逸襄,你枉称忠臣,枉为儒林名仕! “郎君!前面就是清音阁了!” 石头的声音如同洪钟,将白逸襄从懊悔的思绪中震了回来。 白逸襄倒着的视野里,已经能看到远处那座灯火辉煌的三层阁楼。檐角飞翘,挂着一串串斑斓的灯笼,将半边夜空都映得透亮。门口车水马龙,一派歌舞升平之景。 谁能想到,在这片繁华之下,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阴谋,正在悄然上演。 来不及了!多想无益! “石头!”白逸襄拍了拍他的后背,“放我下来。” 石头将白逸襄放下,白逸襄头晕目眩,虚弱无力,不知是身体太差,还是被石头一路颠簸所致,他忙又拍拍石头的肩膀,“蹲下”。 石头依命蹲下,白逸襄趴在他的背上,石头立即会意,背起了白逸襄。 这样,舒服多了…… 白逸襄长手一指,“冲进去!” “好嘞!” 石头应了一声,双脚在青石板上重重一踏,整个人如炮弹般,朝着清音阁那朱漆大门,直直地冲了过去。 “哎!什么人!” 门口迎客的伙计和守门的护院见一个壮汉扛着个人就这么横冲直撞地过来,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阻拦。 “让开!”石头一声暴喝,根本不减速。 那几个护院也是见过世面的,见来人凶悍,立刻抽出腰间的棍棒,想要将他拦下。 白逸襄被颠得头晕眼花,只听得耳边“砰砰”几声闷响,夹杂着几声痛呼,随即,他便随着石头,冲进了一片温暖而嘈杂的天地。 丝竹之声,靡靡入耳。空气中弥漫着熏香、酒气和脂粉混合的味道。 “郎君,进来了!”石头稳稳地站住,邀功似的说道。 音乐声因为他们的闯入而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高台之上,一个正做着高难度旋转舞姿的舞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踉跄,哎呀一声,狼狈地摔倒在地。 满堂宾客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他们身上。 惊诧、好奇、皱眉、不悦……最后,都因为某位宾客的一句话转为看好戏的玩味。 “那不是……东宫的白洗马吗?他这是做什么?” “啧啧,病得都快死了,还有力气来这风月场所闹事?” 周遭的窃窃私语转为喧哗,对白逸襄的行为和造型开始品头论足。 而此时的白逸襄哪里顾得上脸面,他从石头肩上滑了下来,双脚刚一沾地,便是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他连忙扶住身边的一根廊柱,这才勉强站稳。 “玉芙蓉……在哪个雅间?”白逸襄压低声音,急促地问道。 石头挠了挠头:“俺……俺不知道啊。” 坏了,他光顾着着急,却忘了这茬。 清音阁后台雅间众多,他前世也不曾来过,根本不知道玉芙蓉的专属房间在哪。 想要抓个人来问,周围早已被蛮牛一样的石头清扫干净,都躲的远远的。 白逸襄心急如焚,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身穿深栗色锦袍的人,从二楼的一条走廊尽头,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随即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那定是二皇子赵玄的亲随! “二楼!左手边最里一间!”白逸襄指着那个方向,对石头命令道。 石头得令,二话不说,再次背起白逸襄,朝着二楼的楼梯就冲了过去。 “站住!” “大胆狂徒!竟敢在清音阁闹事!拿下!” 楼梯口的护卫比楼下的更多,也更精锐,眼看就要将石头团团围住。 他们撞翻了一张靠近楼梯的案几,桌上的酒水菜肴“哗啦”一声,洒了一地。 “撞过去!”白逸襄趴在石头的肩上,厉声喝道。 石头双目圆睁,大吼一声,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硬生生地从那几名护卫组成的“人墙”中,撞开了一条通路! “砰!砰!砰!” 几根水火棍重重地砸在他的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石头却恍若未觉,脚下毫不停留,几步就窜上了二楼,直奔走廊尽头而去。 果然,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门口,站着两名二皇子的亲随,见他们冲来,立刻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横在身前。他们的手稳稳地握在刀柄上,眼神锐利如鹰,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血气。 “白先生?”其中一人认出了白逸襄,惊愕过后,眼神立刻转为警惕,谁人不知,白逸襄是太子党的核心。 这两人是赵玄的心腹,武艺高强,不是楼下那些护院可比的。 白逸襄知道,跟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 他拍拍石头的肩膀,石头半蹲下来,他从石头的肩上滑下来,扶着墙壁,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一般,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一连串的奔波,早已耗尽了他这具病体所有的力气。 他咳得撕心裂肺,咳得眼前阵阵发黑,眼角都泛起了生理性的泪花,脸色更是惨白得像一张纸。 他一边咳,一边气息不匀地厉声喝道:“让……咳咳……让开!我有……天大的急事禀报秦王殿下!” “白先生,我们殿下不想见您,请回吧,莫让属下为难。”那随从不为所动,语气冰冷。 白逸襄心中焦急万分,多耽搁一秒,里面的赵玄就多一分危险。 “那在下便失礼了!”他看了一眼身旁的石头,心一横,低喝道:“闯!” 石头不懂什么政治,也不懂什么规矩。他只回头看了一眼自家郎君,看到他眼中那份不容置喙的决绝,就够了。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全身的肌肉,像一座移动的小山,朝着那两名持刀的随从,狠狠地撞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石头瓮声瓮气地低吼一声:“官老爷们,得罪了!” 那两名随从眼见一堵“肉山”呼啸而来,非但不惧,反而眼中精光一闪。 其中一人不退反进,身形一矮,脚下一个滑步,便鬼魅般地绕到了石头的侧面,一记干脆利落的肘击,狠狠地捣向石头的软肋!另一人则顺势后撤半步,手腕一翻,刀鞘如棍,精准无比地点向石头的右肩关节! 他们的配合天衣无缝,一人主攻要害,一人牵制,既狠辣又留有分寸。 换做寻常高手,挨上这么一下,半边身子都要发麻。 可他们今天遇到的是,石头。 “砰!” 那记足以打断肋骨的肘击,捣在石头腰间的肥肉上,感觉就像打在了一堵挂着厚棉被的墙上,震得那随从自己手臂都有些发麻。 石头甚至连晃都没晃一下,只是“嘿”了一声,咧嘴冲他笑了笑,似乎觉得有点痒。 另一人的刀鞘也点中了石头的肩膀,却只听“笃”的一声闷响,石头的胳膊只是微微一沉,根本没事。 “……” 两名亲随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见了鬼似的表情。 这是个什么怪物?! “官老爷们,别打了,俺郎君有急事!”石头憨厚地说着,蒲扇般的大手却毫不含糊,手臂一张,竟是不管不顾地朝着两人拦腰抱了过来! 这打法,简直跟街头混混撒泼没什么两样,毫无章法可言。 两名亲随气得差点吐血,身形展转腾挪,躲开石头的熊抱,拳脚如雨点般落在石头身上。 碍着白逸襄的身份,护卫们不敢用刀刃,只能用拳、用掌、用肘,招招都冲着人体的关节、穴位等薄弱处而去。 可打在石头身上,效果约等于……挠痒痒。 “哎,别打了,痒痒。”石头一边躲,一边不耐烦地抱怨。 他虽然武艺稀松,但胜在皮糙肉厚,加上天生神力,那两人一时间竟也拿他毫无办法。反而因为地方狭窄,束手束脚,被石头逼得连连后退。眼看就要被石头挤到门边,其中一名亲随终于急了,他瞅准一个空当,不再攻击,而是直接伸手,想去抓白逸襄的衣领,打算先把人质抢下来再说!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敢动俺家郎君!” 石头双目圆睁,彻底怒了。他不再躲闪,任由另一人的拳头砸在自己脸上,快速地伸出两只大手,一把就抓住了那两名亲随腰间的革带! 那两人心中一惊,暗道不好,正要发力挣脱,却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从腰间传来! 石头竟像提着两只小鸡仔似的,把两个一百六七十斤的壮汉,硬生生地给提离了地面! “呃啊—— 两名身经百战的亲卫,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双脚离地的无助与恐慌。 “给俺进去吧你们!” 石头大吼一声,提着两人,用他们的身体当做攻城锤,狠狠地朝着那扇雕花的木门,撞了过去! “轰——”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雅间内的丝竹之声戛然而止,里面的景象也呈现出来。 这间雅间极为清雅,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角落里燃着一炉香,淡淡的青烟袅袅升起。墙上挂着几幅名家字画,一张紫檀木的棋盘摆在窗边,上面的黑白子还维持着一局残棋。 而棋盘旁,正对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身着一袭墨绿色锦袍,剑眉入鬓,目若朗星,虽是坐着,也难掩其身形的挺拔与骨子里的英武之气。正是当朝二皇子,赵玄。 另一人,则是一身水红色的戏服,云鬓高耸,斜插一支碧玉簪。他身形纤细,眉眼间画着精致的妆容,眼波流转,顾盼生辉,确有几分雌雄莫辨的柔美。想来,这便是那名动京城的“玉芙蓉”了。 此刻,赵玄端着茶碗,玉芙蓉端着一只薄胎的青瓷茶盏。两人保持着僵硬姿势看着擅自闯入者。 白逸襄看向赵玄手里的茶碗—— 就是现在! 白逸襄活了几十年的理智和谋划都在这一刻被抛诸脑后,只剩下一种野兽般的本能。 他从石头的背上猛地滑了下来,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如一支离弦之箭般扑了过去! “啪!!!” 一声清脆到刺耳的碎裂声,响彻整个雅间。 那只精美的青瓷茶盏被白逸襄一掌狠狠打落在地,四分五裂。 滚烫的茶水夹杂着翠绿的茶叶,溅得到处都是,甚至有几滴,燎到了赵玄的衣角上。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但没持续太久。 “白逸襄!你放肆!” 赵玄猛地站起身来,眼中瞬间迸发出滔天的怒火。他那与生俱来的贵胄威仪,此刻如同出鞘的利剑,毫不掩饰地朝着白逸襄压了过去。他怎么也想不到,太子赵钰的首席幕僚,竟敢以这种方式,闯入他的私人空间,打断他与友人的清谈! “啊——”玉芙蓉则像是受了惊的小鹿,发出一声尖叫,花容失色地跌坐在地,一双美目中迅速蓄满了泪水,嘤嘤地哭泣起来,那模样,当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赵玄的盛怒并没让白逸襄惧怕,他全然没有“乱臣贼子”应该有的卑微态度。反而因看见赵玄生龙活虎的样子,让他满意的勾起了唇角。 那如释重负的笑容,让赵玄不由得一滞。 他与白逸襄虽分属不同阵营,但对这位名满京华的“大靖第一才子”,也算闻名已久。偶尔在宫宴上照面,对方永远是那副高冷的模样,一身绛紫色官袍,干净得不染尘埃,看人的眼神,总是隔着一层薄雾,疏离而得体。 可眼前这个人,发丝凌乱,外衫敞开,露出中衣,脖颈处衣襟微开,一只脚上还沾着泥污,狼狈不堪。那张向来毫无血色的脸上,却因急奔和激动,泛起两抹病态的潮红。 与他如此近的距离,这是头一遭,近到看清了他的毛孔,近到发现对方竟然长着一双眼角上吊的凤目。 而那病秧子白逸襄,一掌拍出,已是强弩之末。 他身子一晃,连忙扶住身旁的桌案,这才没有当场倒下。他扶着桌沿,俯下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一般。 然而,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那双因咳嗽而泛起水光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亮光。 他无视了赵玄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伸出颤抖的手指,直直地指向瘫坐在地上的玉芙蓉,厉声道:“殿下!此人意图加害于你!” 赵玄皱了皱眉,他没有立即否定白逸襄,身为深处权力漩涡的皇子,该有的职业素养便是对任何可能的加害都必须非常敏感。 但是,玉芙蓉是他的朋友,待遇自然不一样。 他看向玉芙蓉,玉芙蓉脸上立即浮现出受伤的神情,“殿下,你竟然任由一个发疯的外人胡乱栽赃奴家吗?” “外人”这个词让赵玄脸色微变,但不等赵玄表态,一旁的白逸襄却大喝道:“大胆青官!休得无礼!你何时成了秦王殿下的内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传出去,岂不是污了殿下的清名?” 玉芙蓉被那姓白的厉声言辞震慑到了,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跪到赵玄脚边,泣声道,“殿下,奴家……无心之言,望殿下恕罪!” 赵玄再欲张口,却又听得白逸襄喝道:“殿下,此歹人虽花容月貌,却是蛇蝎心肠,殿下切不可被他蛊惑!” 赵玄惊讶的望向白逸襄,对方完全没有因为自己不合时宜的行径有任何羞愧之色,脸上是无比的严肃和决绝。 他是,认真的……? 那好似为人师的严厉态度,让赵玄一阵迷茫。 玉芙蓉连忙拉住赵玄的衣角,“殿下,奴家不知哪里得罪了逸襄先生,竟要受此等奇耻大辱!奴家对殿下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啊!” 他一边哭,一边抬起泪眼,怨毒地瞪着白逸襄:“逸襄先生,我知道您是太子殿下跟前的红人,可您也不能这般仗势欺人!莫不是……你才是那个受人指使,以奴家的贱躯来损毁二殿下名声的人?” 这番话,说得是声泪俱下,合情合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官,如何加害一位皇子?反倒是白逸襄,作为太子心腹,突然闯入“政敌”的私人会面,打翻茶盏,污蔑构陷,这其中的动机,才更值得人深思。 赵玄很快恢复清醒,脸色阴沉下来。他本就对白逸襄的突然闯入的行为满腹疑窦,此刻听了玉芙蓉的话,心中的怒火更盛,但更多的,却是他本能的审慎和多疑。 白逸襄今日此举,究竟是太子授意,还是他自作主张? 如此荒唐的行事作风,难道是为了扰乱视听,最后找借口脱责? 赵玄眯了眯眼睛,“逸襄先生,本王念你为儒林名士,素有高洁之名,今日之事,本王不予计较,你带着你的人走吧,否则,别怪本王不给白家脸面。” “殿下!”白逸襄强撑着站直了身体,虽然赵玄暂时无忧,但若就此退去,那青官必然还会兴风作浪,今夜之事,依然会以另一种方式发生。 他要把一切可能性都扼杀在襁褓里。 白逸襄没有去看那哭哭啼啼的玉芙蓉,而是将桌上那青瓷茶壶一把抓了起来,不顾里面滚烫的茶水,直接塞到了赵玄的手中! 赵玄被烫得手一缩,却被白逸襄死死按住。 “殿下不必听信我二人所言,你只需将此壶,连同地上这滩茶水,一并带回府中,命你最心腹的太医一验便知!” 他面庞凑近赵玄,低声道:“此事,事关殿下的性命与清誉,不可不察!” 说完这句话,白逸襄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向后倒去。 一直守在门口的石头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将他稳稳地扶住。 “咳……咳咳……”白逸襄靠在石头宽厚的胸膛上,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向怔在原地的赵玄,深深地作了一揖,然后对石头虚弱地道:“我们……走。” 石头不再多言,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家郎君,转身向门外走去。 自始至终,白逸襄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雅间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赵玄看着自己手中那把尚有余温的青瓷茶壶,又看了看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玉芙蓉,眼神在冰冷和审视之间,变幻不定。 第4章 第 4 章 白逸襄被石头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清音阁。 “郎君,您没事吧?”石头憨声问道。 白逸襄想说“没事”,喉咙里却涌上一股腥甜,他连忙用袖口掩住嘴,压下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嗐……这身子,比记忆中还要不中用啊。 …… 白逸襄和石头踏出清音阁大门的那一刻,二楼的另一间雅间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 一个贼眉鼠眼的仆人探出头来,看见了离去的二人,又飞快地看了一眼二楼尽头那间被撞破的房门,随即缩回头,对屋内的人急急禀报道:“爷,那……那白洗马走了!” 雅间内,太子赵钰的亲信张茂正焦躁地来回踱步。 “走了?就这么走了?”张茂一把揪住那家仆的衣领,“里面什么动静?可曾……可曾抓到什么把柄?” “没……没有啊……就听见‘砰’一声,那白洗马就闯进去了,然后……然后就吵起来了,小的离得远,听不清吵什么,没一会儿,他就出来了。” “废物!”张茂一把将他推开,一脚踹在桌腿上,恨恨地道,“怎么会是他?白逸襄这病痨鬼,不好好在家等死,跑来这里搅什么局!” 原本今夜的计划,是天衣无缝的。 他们的人手埋伏在隔壁,只等玉芙蓉那边得手,闹出动静,他们便以“听闻异响,前来探查”为名,一拥而入,“恰好”撞破赵玄的丑事。届时人赃并获,赵玄百口莫辩。 可谁能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白逸襄! 旁边的侍从忧心忡忡地道:“爷,你说……这会不会是白逸襄他……发现了什么?” “不可能!”张茂断然否定,“此事机密,连东宫之内,知晓的都不超过五指之数。他一个病了三天、人事不省的人,如何能知晓?” 这话说了他自己都不信,如此天衣无缝,为什么白逸襄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白逸襄这个人,太过聪明,聪明到让太子都时常感到忌惮,谁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那……张爷,我们现在怎么办?还按原计划行事吗?”另一个侍从小声问道。 张茂在原地转了两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等!再等等看!万一那药……他喝了呢?”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走廊尽头那间雅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赵玄脸色铁青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赵玄衣衫整齐,步履沉稳,除了脸色难看些,丝毫没有中药后的迷乱之态。他手中,还提着那把青瓷茶壶。 赵玄没有看任何人,径直从走廊穿过,下了楼。他那两名亲随一瘸一拐,满眼杀气地跟在他身后。 隔壁雅间内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眼睁睁地看着这位煞神,在一楼大堂所有人的敬畏目光中,扬长而去。 直到赵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张茂才浑身一软,瘫坐在椅子上。 今夜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看向那名家仆,眼神变得阴冷起来,比了个割喉的手势:“玉芙蓉……不能留了。” “是。”家仆打了个寒颤,连忙领命退下。 * 白逸襄被石头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了自家府门。 他正想让石头快些扶自己回房,一个带着七分醉意、三分嘲讽的声音,从旁边的月亮门处传了过来。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家名满京华的麒麟儿,逸襄堂兄吗?” 白逸襄闻声望去。 一个年轻男人,正倚在月亮门的门框上,身上青绿色的锦袍略显凌乱,手里拎着的酒壶荡来荡去。 显然是刚从外面鬼混回来。 还真是,多年不见,不如不见。 “堂兄这是……从何处回来?”白岳枫晃晃悠悠地走上前来,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白逸襄身上打量,目光在他那只光着的脚上停留了片刻,惊讶道:“堂兄身子抱恙,怎的深夜才归,还……还如此不修边幅?连鞋履都丢了,这若是让外人瞧见,岂不是要说儒林白家的郎君佻达无度、放荡轻浮?” 若是前世的白逸襄,听到这等不孝儿酒后胡言,多半会冷着脸,斥一句“放肆”,然后好好教育一番。 但此刻,重生归来的白逸襄尚对一切都新鲜不已,连带看这个不孝的堂弟,也顺眼多了。 他闭着眼,用一种气若游丝的声音,对身边的石头说道:“石头……我头疼……很疼……” 石头连忙道:“郎君,俺这就扶您回去歇着。” “哎,堂兄!”被无视的白岳枫连忙上前一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你大病未愈,深夜外出,如今又这副模样回来,若是出了什么事,大伯回来,小弟我也不好交代啊。” 白逸襄这才像是刚刚发现他似的,缓缓睁开眼,茫然地看了他半晌,才慢吞吞地道:“岳枫……是你啊……” 接着,他发出又轻又飘的声音,“嗯?我……我出去了吗?” 白岳枫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和沾满泥污的脚,“堂兄你……你这不刚从外面回来吗?” “是吗?”白逸襄一脸困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起头,眼神更加迷茫了,“我……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一直在床上躺着,头疼得厉害……许是……许是烧糊涂了,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白岳枫将信将疑地打量他。 白逸襄的身体差,是全家都知道的事。高烧之下,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倒也不是不可能。 他在酒楼里听说白洗马大闹勾栏之事,这才匆忙赶回来看看到底什么情况。白逸襄却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以他对白逸襄的了解,的确不会做出这等匪夷所思之事。 他眼珠一转,继续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你出去见了何人,做了何事?” 白逸襄皱着眉,像是努力地在回忆,半晌,才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想不起来……头疼……一想就疼……” 随即,白逸襄反问道:“岳枫,你这般……追问不休……莫不是做了什么有辱门楣之事?” “我?怎么会?!”白岳枫说完,立即意识到自己答得太快,讪笑道:“我……我只是担心你。” “没有便好,我没事,不必挂怀。咳……咳咳……我有些乏了,要回去歇息了。你也……早些安歇吧。” 说完,他再也不给白岳枫开口的机会,对石头道:“扶我回去。” “哎!好嘞!”石头应了一声,扶着自家郎君,绕过还僵在原地的白岳枫,朝着卧房的方向走去。 白岳枫疑惑的看着白逸襄的背影,好一会才转身离开。 * 同一片夜色下,秦王府的书房,灯火通明。 赵玄端坐在书案后,面色沉凝。他的面前,摆着那把从清音阁带回来的青瓷茶壶,以及一方沾了血的月白色丝帕。 那帕子,是白逸襄遗落在房间里的。 书房的地上,跪着两个人。一个是奉命去抓捕玉芙蓉的将军彭坚,另一个,则是府中首席的太医,孙老先生。 “殿下,我赶到清音阁抓人时,那名玉芙蓉……已在后台房间内,悬梁自尽了。”彭坚粗犷的声音带着一丝懊恼和不甘。 “自尽?”赵玄冷笑一声。 以他对玉芙蓉的了解,他断不会自尽。 可是,他此时的想法又显得极为可笑,他本以为玉芙蓉与自己是朋友一场,结果…… 赵玄眼神暗了下来,看向一旁的孙太医。 孙太医拱手道:“殿下,老臣已经仔细检验过了,茶水含有一种西域奇药,名为‘合欢散’。此药无色无味,入水即溶,寻常人服下后,不出半刻,便会情思错乱,神志不清,极易……极易受人摆布,行苟且之事。” 孙太医说到最后,已是满头大汗,不敢再往下说。 彭坚听了,却是勃然大怒,一拳砸在地上:“岂有此理!到底是谁,竟敢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来构陷殿下!” 孙太医淡淡道:“如今殿下风头正盛,到底对谁威胁最大?” 彭坚想了想,“太子?!” 在孙太医的眼神示意下,彭坚连忙捂住嘴。 赵玄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方丝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心上被茶水烫出的那一点红痕,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白逸襄那张苍白却决绝的脸。 他想起了那人打掉茶杯时,眼中如释重负的笑意。 想起了那人指着玉芙蓉时,厉声呵斥的疯狂。 也想起了那人最后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说:“此事,事关殿下的性命与清誉,不可不察!” 他与白逸襄,是政敌。 这一点,毋庸置疑。白逸襄是太子赵钰最倚重的谋士,东宫的许多决策,背后都有他的影子。赵玄不止一次,在朝堂的暗流交锋中,感受到过来自这位“第一才子”的压力。 他一直以为,白逸襄和太子是一丘之貉。 可今夜…… 一个忠于太子的人,为何要冒着背叛的风险,用如此激烈的方式,来救自己这个“敌人”? 他的动机是什么? 难道,这真的是一场苦肉计?先救人,再以救命恩人的身份接近自己,图谋不轨? 可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又被他自己否定了。 以白逸襄的谋略,若真要演一出苦肉计,绝不会用如此粗暴、如此漏洞百出的方式。他有千百种更温和、更不易引人怀疑的法子。 那…… 难道是白逸襄良心发现,不齿太子的卑劣行径? 这个想法更可笑了。身在权力漩涡,谁手上是干净的?白逸襄能稳坐东宫首席,若说他是个心慈手软的谦谦君子,赵玄第一个不信。 可是,他到底想做什么? 一个病得快要死的人,是如何精准地得知了太子的计划?又是如何拖着那副随时都会散架的身子,及时赶到现场的? 赵玄发现,他越是思考,心中的谜团就越大。 不合理,都不合理…… “殿下?”彭坚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问道,“那白逸襄……您看,咱们要不要派人去盯着。” 赵玄缓缓抬起眼,淡淡地道:“不必。” 赵玄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我也很想看看,这位逸襄先生,接下来,要唱哪一出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