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的秋云》 第1章 满门抄斩 丙辰年,农历九月九日,未时。 富丽堂皇的秋府一时之间,陨落于世。 锦衣卫抓捕族人,拆除牌匾,毁掉族谱,所有的田宅和金银等全部充公,府邸收归内务府。 秋路云身为唯一活口,站在大门目睹全过程。 秋天正在朝向冬天走去,所以凉风和太阳携带着淡淡的冬日气息。 他面无表情,厚重脚跟怎么也抬不起来,只能呆呆地立定在原地。 监察御史就站在他的对面,注视眼前可笑的画面,边说: “皇上念在兄妹旧情,开恩特赦你留身上的玉佩,和郡主一件遗物。” 这句话意思是,他的娘亲生前是王爷的女儿,皇上顾及血缘关系,网开一面。 秋路云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谢,生怕有一丝不合规矩落下把柄。 在官员的面前,秋路云跪下来听口谕,双手借旨后三跪九叩。 他低头,说:“草民秋路云本当万死,陛下宽仁,赦免死罪,许存遗物,恕我无以回报,必定每日烧香。” “皇恩浩荡,草民永世感佩,请大人替我叩谢皇恩。” 之后,两人无言。 秋路云连眼睛都没有眨,努力地记住秋府最后的容颜。 一枚橙色的枫叶落在他的肩膀上,随后飘在地下,刚好锦衣卫搬珠宝经过,踩碎了它。 锦衣卫脚底粘着枫叶的碎屑走了过来,询问:“御史大人,和静郡主的灵牌该如何处置?” 监察御史速即盯着秋路云的脸,妄想从中寻到“不服”的踪迹。 结果,计划泡汤。 这时,太监飞奔过来,大声喊道:“皇上下令,和静郡主的灵牌不准动,需带回宫中!” 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第一时间看的是秋路云反应。 只见,对方眼里装满了府内的凌乱。 秋路云清楚地记得,前半个时辰,自己还在花园练功。 忽然,小厮匆匆忙忙地跑过来。 秋路云以为是来通知饭已经做好了,下意识回:“我稍后再吃。” 结果,小厮眼眶的泪立刻涌了出来,拼命地摇了摇头。 小厮颤颤巍巍地说:“少爷,大臣们联合告发老爷制作御用物品,还有结交潘王之举,皇帝暴怒下令满门抄斩包括奴仆,只留您活。” “皇上没有给爹辩解的机会?”他眉骨跳动,字音在颤抖。 小厮双膝触地,整个人瘫软,“没有…没有,圣旨和官兵已达。” “少爷,这该如何是好啊!”这句话持续回响在秋路云的耳边。 小厮口中的“少爷”,也不过刚满十六岁,生日宴前不久办完。 至于族人和奴才的下落,那就是由太监监斩,当街执行斩首。 金银珠宝搜刮完,轮到处刑。 时辰已到,锦衣卫押着秋鸿走上了断头台。 百姓开始沸腾。 秋鸿环顾四周,终于找到了儿子的身影。 原则上,赦免人员是不可在街上观刑的,容易引起民愤。 所以,锦衣卫让他融入到人群旁边,见证他父亲的头颅是怎样掉下来的。 他挤挤唇,话语已经到了嘴边,可斧头快了一步。 秋路云眼睁睁地看着,他爹的头脱离脖颈,随后像球一样滚落在地面上。 秋路云瞳孔放大,合闭眼睛的同时脑海里回响的全是上秒触目惊心的一幕。 族人流出来的血,将闹市的地面染红。 老百姓有明面欢呼的,也有暗自提出疑问的。 他们不明白,向来清廉正直的秋鸿大人,怎么就变成贪污贿赂的奸臣了呢? 但仅仅是疑惑罢了,无人敢向衙门提出质疑。 最后一个处置的人是看着他长大的管家。 管家眼中含泪,紧紧地盯着秋路云,干枯的唇动了动。 尽管他没有出声,秋路云却听得一清二楚,对方是在说:“少爷,保重。” 流程结束,众人纷纷散场。 太阳猛烈,秋路云受不了强烈的光线照射,顺着众人脚步远去。 如今族谱被毁,牌匾被拆,祖坟推平,只有黏在地面的血迹和挂在街市的头颅能证明秋府曾经存在过。 秋路云的好友好不容易在偏僻的荷花池里寻得他的身影。 吴之颂细细打量他,虽然对方身穿粗麻衣,只有一根绳系发,但骨子里清冷高贵的气质是不可掩盖的。 吴之颂悄悄走到他的身边,秋路云早就察觉到他的到来,所以神情没有半分诧异之色。 两眼相对,吴之颂说:“你去我另外一个宅上住。” 秋路云表情淡然,谢绝了吴之颂的好意:“我现在是罪臣之子,你小心受到牵连。” 吴之颂皱了皱眉,“冬天你怎么熬?” 说罢,硬要把装满铜板的袋子塞给他。 面对生活,秋路云不得不接受这份钱。 吴之颂态度强硬:“你可以不去我家,但你必须得有一个容身之处。” 秋路云扫过他的脸,语气十分平静:“我自有办法,你不必担心。” 接下来又是长久的沉默。 吴之颂一脸焦急,反而秋路云静静地望着枯萎的荷花,不慌不乱。 忽然间,他看到有一只蝴蝶落在早已蜷缩在荷叶上。 吴之颂率先打破氛围:“去应聘小二想必也没人敢要你,不如给你张假的路引,你拿着你的新身份去生活。” 秋路云移开了目光,淡淡道:“谢谢你,若有机会偿还恩情,我必定回报。” 吴之颂语气豪迈,“多年兄弟情就不必说这些了,太生分。” “你要是有困难,你就找我。” 吴之颂确实有足够底气说这句话。 秋路云唇角平直,定定地注视他,看见对方的执着。 秋路望望池面,望向他,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吴之颂紧接着问:“想必你没吃午饭,我们去吃饭,如何?” 秋路云甚至没有犹豫,直接拒绝:“谢谢但不用,我们之后还是少来往,以免被人误会。” 吴之颂语塞,他想读懂对方眼中的情绪,却发现对方的眼里根本没有波澜。 他顿了顿,“道理是这样,但我们是多年好友,我不可能隔岸观火,我的良心过不去。” “你有没有想过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呢?” 秋路云眼眸温度骤然下降,静默两秒钟,“打工赚钱,买地建房。” “不复仇吗?”吴之颂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因为秋路云根本就没有机会。 他不能走仕途,也不能参军,皇帝大概率也会派锦衣卫监察他的一举一动,以防有谋反之举。 就算真相到来,那又如何? 若确定这是冤案,岂不是打了皇帝的脸,失去了民心? 吴之颂捕捉到对方无意间流露的悲伤,想了想,意识到安慰的话语是苍白的。 他说:“皇上可真奇怪,没将你关大牢或流放,没有任何指示,只是把名字给删了,任由你活下去。” 秋路云指尖掐着手心,克制情绪外放,自嘲道:“我最好的活法就是隐名埋姓,当一切都不存在,苟且偷生。” “这是皇上给我的暗示,我不愿也得愿。” 吴之颂看他微微蹙眉,又从话语中听出暗含的悲凉。 从始至终,秋路云表现得风轻云淡,镇定自若的样子。 他的心态足够稳当,因此旁人往往忽略他的年纪。 吴之颂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让我父亲暗中调查,找到凶手似乎无济于事,起码也知道该恨谁。” 秋路云正准备张口说话,吴之颂连忙打住:“你不要说那些我不喜欢听的话,比如‘谢谢’,‘不必’。” 秋路云没有说话,而是站起身来,吴之颂连忙跟随他脚步走出亭子。 吴之颂追上他的背影,问:“你要去哪里?” “远处有人来了。”秋路云大步地朝深山走去,语气轻飘飘的。 吴之颂回头,的确看到了两位身着普通,扛着水桶的老人。 他脑子想了想,知道这是对方为自己好,毕竟想传谣言可是很容易的。 秋路云突然间停下脚步,漫不经心道:“你吃饭没?” 吴之颂愣了愣,“没有啊,我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哪有胃口吃得下。” 秋路云催促道:“你快去吃饭。” 吴之颂摸了摸肚子,的确感觉肚子扁了些。 “那你答应我别走远,我办好路引,我就立马找你。” 秋路云看到那两位老人往另座深山走去,内心松了口气。 他说:“嗯,我们在荷花池见面。” 他估摸着时间对方没那么快回来,跟荷花交流无趣,索性买一顶面纱,在街上四处看看有没有招聘的。 走着走着,秋路云总是能听到百姓谈论秋府的事情。 “你说秋少爷去哪了?” “我也不知,皇上大约顾及皇室血统,流放岭南或者关押某个大牢里。” 乙握着拳头,愤怒的说:“我不相信秋鸿大人会做出欺君负国之事。” 甲捂住了他的嘴,“你这是在质疑圣上吗?” 乙挪开他的手,愤愤不平的说:“你忘记秋大人的好了?” “我当然没忘,”甲垂下眼眸,“皇上不可能再重新追究,再提他有什么意义呢?” 秋路云喉咙一紧,四肢隐约感到疼痛。 他咬着唇迅速离开眼前的摊子,逃离现场。 搜寻无果,他只好回到约定的荷花池。 期间,吴之颂派仆人来送糕点。 他一眼看出来那是吴之颂的跟班,名叫小陶。 小陶手里抱着盒子和几件素净的衣服。 他弯腰,面带笑容道:“秋公子好,这是小少爷为您挑选的糕点,您尝尝。” “这衣服也是少爷命我带给您的,小少爷不喜欢穿素净的衣服,一次都没穿过,已经清洗干净了。” 秋路云深邃的眼里,流淌的情绪非常稀薄,无色无味。 他说话的字音游离在空中,“麻烦替我向你家少爷感谢。” 之后,小陶把路引双手呈上递给他,“小少爷我跟您说,家教管束近日行动不便,还请原谅。” 秋路云单手接过路引的同时,道:“从今往后,繁琐的礼节就省去。” 小陶立即否认:“万万不可啊,您的生母是和静郡主,身份尊贵,连圣上也因此宽恕。” 秋路云沉默片刻,凝视着跪在地上的小陶,“你起来。” 事实上,皇帝大发慈悲不单单是因为他母亲是当朝唯一郡主,生前感情深厚,最重要是外祖父曾救幼年的皇帝一命。 如果杀了秋路云,皇帝恐怕会被百姓诟病。 他猜还有个可能性非常大的原因,那就是皇帝清楚地知道自己父亲死的冤。 他听从主人的命令接着说:“少爷让小的问,您今晚要住哪里。” 秋路云话语轻轻的,不见沉重的心情:“住酒馆。” 小陶眼看时间不多,赶忙行礼,“您好好休息,小的有事先行告退,明日午时再再来这见公子。” 小陶走后,秋路云打开一看,盒子里面尽是他平常一口都不会动的点心。 这么多年过去,对方不仅没有记住他的饮食习惯,反而精准踩中了他的雷点。 一直没进食的秋路云最终还是面无表情品尝几个。 毕竟已然失去选择的权利,还有什么好挑的呢? 他想。 秋路云填饱肚子,此时风席卷落叶和阳光,天色和沉闷的湖面融为一体。 预告着黄昏将至。 秋路原本想在一家廉价的酒馆居住,但不提供沐浴,无奈只好去稍微贵一点的酒店。 当他洗漱完,躺上陌生的床那刻,才真正的意识到自己无家可归。 他从荷包里拿出玉镯,神色凝重。 秋路云仔细地摩挲玉镯外表,旧事立刻浮现在眼前。 母亲临死前拉着他的手,郑重吩咐:“这玉镯是先帝所赐,成婚之后就交给你的妻。” 秋路云脑子里顿时嗡嗡的,他不知这句话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突然,母亲吐出一滩鲜血,弄脏了他的衣襟,有眼力见的仆人拿出手帕为秋路云擦拭。 母亲强撑着身体坐直,“我没有能力见到你成亲的模样了,甚是遗憾,但你可以带你妻见我的灵牌。” 母亲离开那时的秋路云才五岁,也是过完生日十几日后走的。 爹碍于母亲的身份,服丧一年后也没有添新人,妾本就没有,直到他十一岁才娶妻。 娶妻这件事,也是请奏,得到皇上同意。 说来也好笑,自从母亲去世,秋鸿对他的关爱更加少,一天除了请安和检查功课,说不上几句话。 他们通常对话就是: “功课完成了吗?” “练武练到哪里了?” “背书给我听听。” 继母几乎不与他交流,缘由简单,不是亲生的。 小厮曾听到继母对秋鸿控诉秋路云冷漠,傲慢。 秋鸿当时的回复是:“别计较,你管好自己的言行举止就可以了。” 继母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秋鸿无言以对,直接离开了花园。 回忆暂且结束。 第2章 比武 子时,秋路云数着绵羊,渐渐的睡去。 月亮悄悄地爬到他的枕头,使他一夜无梦。 辰时,耀眼的太阳刺进窗户,屋内的灰尘味道扑面而来。 生物钟已经打响。 秋路云眯着眼,环顾四周发现这不在家中。 下一秒,昨日发生的场景冲击大脑,本来混沌的思绪立马清醒。 按照平常已经算贪睡了,秋路云应当卯时起床才对。 秋路云对着水盆中忽远忽近的倒影,思绪跑远了几秒。 平静水面呈现出的他,面容苍白,眉间堆砌着忧愁。 秋路云随意拿着红色的发带缠绕几圈,高马尾就成了。 他乌黑秀丽的头发,搭配深邃灵动的眼睛,甚是合适。 酒馆有早饭出售,秋路云只要了个菜包,小二向他推荐豆浆,连连拒绝。 用过早饭,秋路云随后找小二续房。 “客官,续几日啊?” “一日。” 小二边提笔写字,边笑眯眯地说:“客官,你朝东走一会儿,就能看到青楼,那也是我们家的,有兴趣可以逛逛。” 秋路云脸色阴沉,一本正经道:“不需要。” 小二放下笔,脸上挤满了尴尬二字,“那也是,公子一看就是读书正经人。” 秋路云走出酒馆,四面八方的光线向他涌来。 转眼间,商贩吆喝的声音也窜到他的耳边里。 秋路云跟随的众人的步伐,一直往前方走去。 有时,他会主动去问商家招不招新人,得到的答无一例外,是否认的。 秋路云婉拒冰糖芦的推销之后,经过某算命小摊。 刹那间,算命先生叫住了他,“那位小伙子,请留步。” 此时此刻,街上的行人有一位老人,两名女孩。 那说明算命先生,就是在找他了。 秋路云回头,大步流星地走到算命先生面前。 他唇隔着面纱开口:“请问何事?” 秋路云的语气淡淡的,带着若隐若现的疏离。 算命先生慢悠悠地说:“我给你看可好,只收一文钱。” “老夫这么多年,算命从来没有失手过,你尽可放心。” 秋路云本想立刻拒绝,但与对方眼神交汇那一刻,他犹豫了。 对方的眼睛炯炯有神,似乎能穿透面纱,看清他的真容。 下一刻,秋路云竟然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为何? 他也不清楚。 也许是在发善心,也许是给自己点希望。 算命需要生辰和姓名,秋路云正思索之际,忽然间闪过路引上的名字。 紧接着,他说出假身份的姓名:“我姓柳,名苔。” 算命先生迅速睁开眼睛,冷冷道:“这不是你的真实名字。” “你喜火,要补火,名字应该有火才对。” 顿时间,秋路云哑口无言。 毕竟,婴儿一落地,父母就要去请教算命先生起名字要有哪些元素。 秋路云的谎言到达嘴边,算命先生率先打住他:“好,你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 秋路云露出诧异的神色,对方继续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后要想改名字,挑个属火的字。” 算命先生手指掐算,凝眉,道:“你一直往南走,前面就有机遇和贵人相助,能影响你的一生。” 秋路云道谢,给了钱,转身就离开。 算命先生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飘过来。 “公子,不再多问了吗?” 秋路云停下脚步,轻轻地说:“不必,这已经足够了。” 算命先生笑了笑,“祝你幸运。” “谢谢。” 秋路云真的听从算命先生的话朝南走,路过了好几个餐馆,偶然撞见公示栏上有招聘侍卫的。 他的眼睛扫过要求和住址,目光集中于给的优待。 告示上承诺道:“月钱丰厚,供一日三餐,四季简单衣物和住处。” 待遇对他来说,非常合适。 秋路云眼睛闪烁着光彩,鼓足勇气,决定一试。 他四处打听位置,走许久的路,又花钱坐马车,终于来到邢府。 正门前有两大头雄伟的狮子,建筑富丽堂皇的程度不亚于秋家,匾上写着“邢府”二字,十分气派。 甚至,仆人穿着比自己还要华丽。 秋路云一下马车,门前的仆人就拦住了他:“来者何人?” 秋路云身姿笔直,不咸不淡道:“听说这里招侍卫,我斗胆一试。” 仆人上下打量一番,音量拔高:“我可没听说过有这回事,哪里来就哪里回去。” 秋路云抿抿唇,“公示栏上面都贴了,要不你去请示一下你家主子?” 仆人翻了一个白眼,鄙夷的目光比太阳还刺眼,“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秋路云明白了,就是需要钱才能有资格通过这一扇门。 说罢,秋路云将几枚铜板塞到他的手中。 “劳烦你去问一问。” 仆人立刻把铜板收到口袋里,露出谄媚的笑容,“好的,您稍等。” 一分钟都不到,仆人就出现在他面前。 “是我的错,真有这事,我带您进去。” 他们绕过厅内走小道,带秋路云来到一处草坪空地。 草坪里摆放着常见的武器,有枚壮汉抱着胸口,眼睁睁地盯着秋路云走来。 像是随时应战。 仆人把他引到对方跟前,并且介绍这粗糙大汉是侍卫长。 秋路云礼貌性打招呼,侍卫长却直接省略了问好这一步。 他目光是那样得漫不经心,语气隐约间透露出轻蔑。 “我让你三招,打赢我你就有资格参加选拔。” 风轻轻抚秋路云面纱的边角,褶皱声冷酷且锋利,为面纱的主人增添了肃杀感。 他站稳脚跟,眼神坚定,“您不必让我三招,我们公平公正对决。” 他的本意没有半点张狂,却在外人的耳朵加工成狂妄的意思。 侍卫长先是惊讶,然后仰天大笑。 “可以,我就喜欢你这股傲气。” 仆人忍不住提醒:“您可要想清楚,只有一次机会。” “我一直清醒。”秋路云说。 秋路云提起长剑,面纱之下的神情冷峻无比,心境平稳。 这时,侍卫长也拿起武器,摆定了神色,准备应战。 仆人在远处的亭子坐下,安全地看这两人的战斗。 侍卫长先发起攻击。 他额头青筋暴起,粗壮的手臂力量爆发持久,毫无让步的意思。 秋路云刚开始处于防御,后面一个腾跃侧翻身,如蛟龙飞跃般丝滑。 他的目的很直白,那就是抢夺主导权。 侍卫长看穿了他的计谋,拦截了对方的滑步,没想到这正中他的下怀。 只见,秋路云跨步,飞快脱离束缚,转到他的身后。 侍卫长反手打他的剑,秋路云手疾眼快,轻松闪避。 仆人目睹双人打斗的场景,看得心惊胆战的,怕真的闹出人命。 殊不知,有人也在枫树下静静地观看这一幕。 正面对决开始。 两人的剑相撞那一刻,轻微的火花在缝隙间蹦跳。 侍卫长皱眉之举,秋路云的临危不乱皆印在剑面上。 秋路云的剑出其不意,招式十分灵活。 不仅有技巧和速度,也有力量。 侍卫长身子泛着虚汗,咬牙切齿,心中感叹:“怎么会无懈可击。” 虽隔着面纱,但侍卫长感受到对方气息的平稳。 而他思维胡乱,手腕的酸痛告示着自己的失败。 侍卫长好不容易才摸清对方出招的规律,谁知又要变化。 反倒是,秋路云熟悉了他的习惯,下秒脚踢开朝鞋袭来的白光。 那道“白光”往尘土贴过去。 侍卫长躲开他的进攻时,侧身迅速捡起剑。 秋路云占据上风,成功抢夺主导权。 地面草屑与飞尘共舞,太阳加重灰尘呛鼻的味道。 秋路云的进攻猛烈,每步都注入“较真”的情绪。 侍卫长力气逐渐流失,应对明显吃力。 秋路云的每一个脚步都是带有衡量的,有时候不是单纯的为了闪避敌人的攻击。 侍卫长多次想出虚招讨回主导权,却被秋路云的剑法和武功克制得死死的。 剑交锋时再次被压在底下,侍卫长的脸色鲜少地透露出慌张。 几个回合下来,侍卫长听到“啾”的一声,秋路云的剑便抵在自己的脖颈处。 剑散发出冰冷的寒意,以最快的速度侵袭身体,身体温度骤然降温。 侍卫长张张嘴,大脑空白,整个人显得呆滞。 他注视着把脸裹得严实的面纱,仿佛窥见了那双深幽的眼睛。 一场打斗下来,秋路云只是马尾松懈些,衣角沾上尘土,手臂四肢有几道红痕罢了。 秋路云收回剑,恭恭敬敬道:“请问大人,我可以参加选拔了吗?” 侍卫长咽了咽口水,内心不得不服。 “有。” 随后,对方拍走身上灰尘,道:“你可以不用参加选拔,直接成为侍卫,我相信家主见识你的厉害之处,必会喜悦。” 秋路云抱拳,语气诚恳,“谢谢您刚才谦让我。” 侍卫长轻咳两声,稳住神色,“下次我就不让你了。” 秋路云故意摆出低头的模样,应了应。 稍后,他们来到屋内说话,躲在体内的仆人见机行事,也跑过来祝贺。 侍卫长拧眉,“先别恭喜这么早,得家主来定。” 仆人尬笑:“对对对。” 侍卫长从丫鬟的手中拿过茶壶,主动给秋路云倒茶,秋路云赶紧道谢。 侍卫长皮笑肉不笑说:“把你带到家主面前,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 “我看了你给我的路引,虽然得知了你的身份信息,但我还是很好奇,你怎么从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 “这里更多机会,为了谋生,也就没回老家。” 话音刚落,秋路云速即接茶,微微掀开下巴部分的面纱喝茶。 侍卫长说:“你的武功是天生的吧。” 唇已经染茶叶的汁水,苦涩的味道浸透五脏六腑。 秋路云手臂动静止,轻飘飘道:“您说笑了,我没有天赋,只是从小就在习武这方面多下点功夫。” 侍卫长若有所思,“柳苔啊,等下见家主可不能带面纱了。” “好。” “你之前认识家主吗?” 秋路云停顿下,磁性的声音经过情绪浸泡,更加深沉。 “抱歉,我是井底之蛙,不太清楚家主是哪个大人物。” 侍卫长扬了扬眉,自豪感透露在话语间。 “家主叫邢律铮,现专注于商。” 没等对方问话,侍卫长自顾自介绍:“自律的律,铮铮铁骨的铮。” 秋路云迟疑片刻,缓慢地放下瓷杯,“侍卫长,那为何要招侍卫,人手不够吗?” “可以这么认为。” 话锋一转,侍卫长道:“对了,我叫杨瑞。” 秋路云点点头。 他问:“侍卫长,请问现在几时?” 杨瑞想了想,说:“快到午时,该用膳了。” “你想在这里用膳还是?” 秋路云站起身,虽然用词委婉,但其中包裹着执着。 “谢谢您的好意,我在外面吃个午饭吧,我可不想因为自己拙笨耽误家主用膳。” 杨瑞缄默两秒钟,“也行,家主近日不午休。” 秋路云走出邢府,两侧仆人纷纷投来敬佩的目光,毕竟这是打败侍卫长的魔鬼般存在。 他招呼马夫,前往闹市去。 抵达闹市,秋路云没有着急填饱肚子,第一时间到荷花池。 秋路云从远处看,发现吴之颂的小厮已经提着餐盒,站在亭中等候。 他快速走到小陶的身前,随后往对方的口袋添好几枚铜板。 小陶受宠若惊,连忙拿出来说不能要。 秋路云态度坚决:“你就收着,我也找到工作了,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成功。” 小陶摇摇头,叹息一声,“小少爷给我赏了银子,我这下还收您的,我也太不是人了。” 秋路云说:“你家少爷给你赏是少爷的心意,跟我无关,收下即可。” 小陶眼睛不会骗人,只见里面满满感激。 他说了好几句感谢的话,然后不太好意思地收下铜板。 他转移话题:“吴之颂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小陶一一将事实陈述:“有,小少爷想知道你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人欺负,还说就算找不到工作也没关系,他可以养你。” 日光全往秋路云身上倾斜,被阳光烫得厉害。 他半眯着眼,回答:“我很好,不用担心,我也找到工作,只不过现在没有稳定下来,我就不透露了。” “下次我们见面,一个星期之后,还是这个时辰。” 小陶想了想,“倘若您的工作,不允许您随意出呢?” 沉默片刻,秋路云思索道:“我写信尽量托人送到你的府中。” 小陶换了个地方站,站到他的右边,为对方挡住了些阳光。 “小少爷时常挂念你,也很想来见你。” 秋路云淡淡一笑,声音没什么起伏说道:“好,麻烦你替我问好” 小陶行礼,诚恳:“没有什么事小的先回去了,您用完善就可以丢掉食盒,公子保重身体。” “嗯,再见。” 秋路云打开食盒,里面不仅有鱼有肉,下方还有一袋沉甸甸的铜板。 他默默的数着铜板,并且加上吴之颂以前给的,在心中记下了账。 第3章 初次见面 秋路云快速地吃完饭,回酒馆拿行李,便动身去邢府。 “我要退房。”秋路云临走之前,说。 小二说话吞吞吐吐,大概意思就是钱不能要回来,秋路云懒得再追究。 路上无趣,秋路云时不时掀开帘子透气,顺便看看窗外的光景。 秋路云心中蹦跶出眩晕的圈,比如邢律铮到底什么来头,之后该怎么生存,秋家真的就这样白白的覆灭吗? 虽然他还好好地在这个世上,但绝对不可能再以秋路云的身份活着。 朝廷百官不允许,圣上更加不同意。 生活不像说书里的文章般,想成功就成功。 马车来到了不知名的湖边,湖面起着薄薄的雾,雾与浮萍纠缠一起,就像他的思绪一样。 突然间,秋路云脑海里闪过“邢律铮”的名字。 这名字对他来说太陌生,别说这个人,就是这个姓,他未曾耳闻过。 但也怨不得自己,父亲不与他交流,每日就读书练功,他和吴之颂也不会谈权贵这些。 倘若邢律铮识出自己是罪臣之子,百般刁难都算轻的。 最坏的结果是,随便给他安个罪名再告发朝上,就够他死八百次。 秋路云想到这里,复杂的情绪冲进他的鼻腔里。 他默默地把身子和脸藏在帘子后,像是想与世隔绝。 抵大邢府,他先是把行李(包括面纱)交给仆人照看,然后塞了五枚铜板作为感谢。 仆人看秋路云生得如此俊美,也有钱拿,便再无什么怨言了。 “公子就放心交给小的。”仆人乐呵呵地笑。 杨瑞见秋路云到来,也不多寒暄,立马带他到厅内见家主。 前往的途中,杨瑞不免得多看了对方几眼,随后打趣道:“你长得这么标致,怎么还带面纱呢?” 这句话并非虚言,而是事实。 秋路云脸庞不是过分的瘦削,额头饱满,鼻子挺拔,薄唇虽不鲜艳,但形状也是完美的。 桃花眼搭配清晰的双眼皮,非常好看。 他眼中的波澜总是平淡,唇角难得有笑意却也是浅浅的,所以经常引人遐想笑起来该有多好看? 他俊秀的容颜像一幅多年打磨的画,也像未染半分世俗的神仙,让人忍不住多欣赏两眼。 整体来看,秋路云气质温润如玉,身形如松,步伐坚定有力,旁人单单是看他外表,内心就感到愉悦。 秋路云垂下眼,锋利的剑眉多了几分忧郁,淡淡的唇色凹凸薄凉的味道。 只不过杨瑞看不懂,甚至误以为对方在紧张中。 秋路云礼貌回谢,此后再无他言。 到达厅内,杨瑞朝前面的人跪拜,“家主,柳苔来了。” 紧接着,秋路云也一同跪下,虽在杨瑞身后,但是有身高差,一样能看到他的存在。 秋路云听见对方轻轻地说:“起来。” 邢律铮的声音比想象中得要年轻。 他抬起头,正对上邢律铮冷冷的目光。 秋路云直白的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审视。 霎时,万千颗凉意流经秋路云的脊背。 邢律铮暗沉的眼睛深不见底,似海,似夜,似墨,让人琢磨不透。 静谧的四目相对,双方看清对方的真实容颜。 秋路云表面强行保持镇定,而邢律铮神情包括声音包含的沉稳,是自然的流露出来,不是伪装的。 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 邢律铮的脸型棱角分明,眼窝深邃,脸上毫无表情,端正的五官经过雕刻,十分硬朗,尽显冷冽且英气。 他是一座犀利,无色无味的雪山,如同姓名般冷峻无比。 邢律铮标准型的眉宇自带威严,气质翩翩,服饰华贵,实实在在的贵公子一枚。 再苛刻的批判家看到他这张脸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秋路云不得不承认,邢律铮是他目前为止见过最英俊的人。 他估摸着对方跟他差不多的岁数。 邢律铮未着急出声,而是细细地打量,杨瑞有眼力见地退出现场。 虽然各自都没有说话,但较量已经开始。 半晌,邢律铮动了动唇,出其不意地问:“你生辰是几时?” 秋路云回想起路引上的信息,道:“农历八月廿十。” 邢律铮眼神聚焦在他的身上,磁性的声音轻盈地游离在空中:“竟与我同天生日。” 秋路云眉梢一跳,有些害怕对方说出“与我同天生日冲撞”之类的话。 况且,询问生日太奇怪了,像是话中有话。 他故作轻松自然:“这样吗?那真的太巧。” 谁料邢律铮不搭理这句话,直接跳过话题。 他眼眸闪过一丝沉重的波澜,讲话含有阴森森的气息:“在我这当侍卫,不能擅自退出,只有我赶你走。” 秋路云低头,柔软的话语间没有卑微之意,“我明白,我觉得我能做好。” 邢律铮扶额,一言一字披上霜雪,冷到极致:“身体有无疾病?” “没有,身体健康,几乎不生病。”秋路云回。 杨瑞不知从哪又冒出来,说要带他去房间放行李。 杨瑞解释几个几个的仆人挤在一起睡,侍卫却是有单独的小房间。 “包括我们只有十五个侍卫,不算多。” 秋路云点点头。 他一路走来,从装饰和陈设,看到了庞大富贵的邢府。 他想,从前的秋府也是如此金碧辉煌,如今已成了过去式,不免蔓延点点滴滴的惆怅。 来到秋路云的房间,杨瑞回头看他,问:“你的脸上怎么有悲伤,舍不得家吗?” 秋路云收敛情绪,赶紧否决:“不是,我父母早就双亡了。” 杨瑞移望向天边,感叹:“哎,我跟你一样,无依无靠,于是把这里当作家了。” 秋路云沉默不语,这时候不讲话是最好的应对。 他经过杨瑞身边,安静地放好行李。 杨瑞往屋内瞟了一眼,“你就在屋内先待一会儿,家主暂时没给你安排任务。” 秋路云心境荡了一阵波圈,外表下却是异样的平静,问:“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杨瑞立在门口,轻轻的说:“杀人、负责运输保护和巡逻府内,可能还会有别的任务。” 秋路云不动声色地应着。 他顺势问道:“请问家主贵庚?” “家主只比你大两岁。” 十八岁,这符合秋路云对他的评估。 秋路云走到他的跟前,感慨:“家主年少有为啊。” “是的,家主十四岁接管邢家,足足四年了。” “属下冒昧问下,您春秋几何?” 杨瑞笑了一下,道:“我跟家主年龄相同。” 待杨瑞走后,秋路云才坐在椅子上休息。 他的眉头微微拧起,郁闷之情化为两三滴泪,稍后“郁闷”顺着脸颊湿漉漉地滑过。 秋路云急忙擦拭眼角,抿着唇拼命地止住泪。 这两日秋路云忙于谋生,一刻都不敢松懈,身心处于紧绷的状态。 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也只是流了两三滴泪终止。 秋路云换上了侍卫服和快靴,随时等待侍卫长的通知。 他不太想随意走动,要步步谨慎,所以一直在屋内呆着。 直到戌时,杨瑞亲自喊他去膳堂吃饭。 来到膳堂,大家先是互相简单的寒暄之后继续吃饭。 秋路云和杨瑞坐在一桌,刚入桌他们会问自己个人信息,他都一一回答。 后面他们聊起其他的,秋路云没想过要融入进去,就保持一言不发地进食。 秋路云速度解决饭便匆匆离开了膳堂。 汪涛涛注视着秋路云远远离去的背影,咬咬筷子,“除了问他事情,他就一直没讲话。” 杨瑞笑了笑,“初来乍到,内向些是正常的。” 汪涛涛不知哪来的愤愤不平,还有想说的话,却被身边的阿枝打断:“我记得我第一次来也是这样的。” 汪涛涛看侍卫长和好友都这么说了,哑口无言。 秋路云洗漱完毕准备入睡,杨瑞又来找他一次。 “家主让你去后门守夜。” 他腰间挎着一把腰刀,二话不说跟随侍卫长去后门。 “我就喜欢你这种干脆利落的人。”杨瑞夸奖道。 秋路云本想说“这还能磨叽吗”,但迟迟没有说出口,只是浅浅笑了一下。 后门通常只会配一名侍卫。 除了偶尔穿梭在小道的奴仆,周围只有秋路云一人。 秋路云倒是觉得轻松自在,不用花费时间精力应付那些无趣的话题。 子时,环境寂静,树荫微微晃动,稀薄的月光照射到秋路云的脸部。 夜景的影影绰绰,皆进入他的眼中。 秋路云始终坚持腰板挺直,久而久之就能忽略了腿部麻木的感觉。 不知是子时三刻还是丑时,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夜幕之下的秋府。 以前,吴之颂和他一起坐在房梁顶的红瓦上,俯瞰着屋檐下的景象,说:“佩服那些站夜岗的人。” 如今,秋路云也成为了对方口中佩服的人了。 正抽离思绪之际,他感知到有人朝背后走来。 秋路云借着月光回头定睛一看,看那越来越清晰的身影,原来是杨瑞。 “你竟然没睡,”杨瑞惊讶地说,“有人向我举报你睡觉。” 秋路云眨眨眼,心平气和回:“我没偷懒。” 杨瑞说:“我在树上观察你许久才走过来的,我信你。” 杨瑞眼看对方没有什么好叮嘱的,便走了。 秋路云站到白昼来临,才有人来找他换岗。 那个人自我介绍道:“柳苔你好,我叫阿枝。” 秋路云礼貌性假笑,回:“你好,我记得你,昨天我们同桌。” 回房的途中,秋路云头晕脑胀,唇色苍白,双腿无意识地行走。 秋路云浑身早已没力气,只有单薄的风在推着他前行。 稀稀落落的光线弹跳在发丝上,秋路云眼里的四周,忽明忽暗。 他穿过小桥,没走几步碰巧遇到邢律铮。 邢律铮束髻,头戴支青玉簪,簪蔓延着秀丽的竹节纹,穿水纹月白色直身袍,佩戴条云鹤纹玉带,侧边系着雕刻着兰花的白玉佩,踩着锦履,无不展现出典雅的气质。 秋路云站稳脚跟,规规矩矩地行礼:“家主早上好。” “嗯。”邢律铮瞥了他一眼,落下个极其轻的字节就扬长而去。 跟在邢律铮身后的是名小厮,他看着秋路云亲切地笑了笑,“柳侍卫,去膳堂吃早饭吧。” 秋路云嘴角出现一抹笑意,干涩的喉咙里发出苍白的音节:“谢谢。” 此时,太阳躲在山崖中,日光短暂消失。 因无光泽柔和,邢律铮阴沉且强大的气场无遮掩地释放。 他走到小桥的终端,面无表情道:“你不必有多余的问候。” 贺儿手指一紧,弯腰紧跟其后,“抱歉,小的自作主张,请责罚。” 邢律铮加快走路的速度,“下不为例。” 他经过膳堂,拿了个红糖馒头和肉包。 秋路云四肢绵软无力,费劲地回到房间。 他随手把包子放到桌面上,快速换身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两个时辰之后,有人急促地敲响他的房门。 “咚咚咚——” 秋路云迷糊地从床上爬起来,边揉揉眼睛,边打开门。 汪涛涛看对方睡眼蒙眬的样子,瞪了他一眼,“还睡呢,侍卫长让你去守大门。” 秋路云一下子清醒。 因为睡眠不足和饥肠辘辘,他语气难免有些慵懒,“好,我等一下就过去。” 他换好衣服和靴子,前往的途中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吃完包子。 仆人看到他的身影,有些疑惑。 按理说站夜岗,能休息到下午,现在才是午时。 有名心地善良的嬷嬷出言相告,而秋路云扯了个笑容说没事。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星期,秋路云每天都在值夜班,休息几个时辰下午又站岗。 有几名侍卫去江南地段运输商品,贺儿和一人当信使还有处理杂事(如催债),杨瑞和阿枝则是负责陪家主出门经商访友,或在家中陪会客,汪涛涛是市场收集情报,还有两位侍卫当仓库安保…… 任务分发下来,每个人负责的任务都是紧密的,所以相互交谈的机会少之又少。 秋路云每次回到床上,都腰酸背痛。 好在站岗期间,杨瑞会命奴仆拿碗酸梅汤给他解渴。 有时他会亲自送来,并且毫无吝啬的夸奖:“你毅力满满。” “你一身武功无用武之地,着实可惜。” 秋路云双手接过酸梅汤,唇边的笑意一挥即散,“这样足矣。” 来到邢府的第四日,那时候已经是寅时,后门的墙壁上出现了三名小贼。 站岗的秋路云观察敏锐,眼疾手快,动作直击要害,愚钝的小贼们无还手之力。 自己未受伤痛分毫,只用了短短的三十秒钟,便轻松制服那三位贼。 等杨瑞和阿枝赶到时,看到三名小贼佝偻的身体像蚕一样蜷缩着,手抱着头,五脏六腑疼得嗷嗷叫。 转眼到了他和小陶约定见面的时间,秋路云是没有时间去荷花池聊天了。 出发之前,他先是向杨瑞申请能不能让别的侍卫替他值岗,自己想多休息一个时辰。 “行。”杨瑞干脆利落。 “那要出门闲逛一会儿,要去请示家主吗?” “不用,你跟我说即可。” 他松了口气。 秋路云赶紧回屋写信: 【之颂,你最近可安好?我在邢府(家主是邢律铮)当侍卫,工作稳定,不用前来看我,不必挂念,我若长达三个月不给你写信,就当做我已逝。——柳苔】 此时,杨瑞在和邢律铮商量排班的事情。 杨瑞站在邢律铮的身旁,目睹棋局。 窗外的秋风凄惨地喊叫着,欲把灰蒙的天空撕裂。 邢律铮指腹捏着黑棋,不经意间提及:“提拔柳苔做我的贴身侍卫,阿枝以后去站岗。” 缘故简单明了,“柳苔”的背景干净,意志坚定,稳如泰山,武功高强,忠心耿耿。 以上“柳苔”的优点,全府上下都心知肚明,于是邢律铮不做过多解释。 杨瑞速即点点头,附和道:“好的,家主。” “等柳苔回来,我就让他见您。” 邢律铮眯起眼,茶壶上方升起的烟雾挡住他半张脸,显得距离感更强烈。 “他去做什么?” 四周温度扑通扑通地跳。 杨瑞隐约感觉氛围不对,低下了头,“说是要去外面闲逛,我已经派人去跟踪了。” 秋路云戴着面纱乘着马车,来到了熟悉的吴府。 他刚下马车,就看到了吴之颂和小陶站在门口。 吴之颂凭着优美的身形和体态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秋路云。 他大步迎上去,握着对方的手,“好久不见。” 秋路云另外一只手把信塞到他的口袋,语气平常道:“吃饭了没?” 吴之颂笑嘻嘻地说:“没呢,要不我们一起去吃?” 秋路云心里起了个褶皱,神情尽显无奈,“不好意思,下次吧,我这次没时间了。” 吴之颂有千万个不舍得,他想跟对方诉说这几日读书的辛苦,想知道对方过得好不好。 奈何秋路云都这么说了,他只能撒手告别。 吴之颂盯着灰沉沉的地面,叹了叹:“也不知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秋路云宽慰道:“我任务繁多,抽不开身,若有充足的空余时间,我会来找你的。” 吴之颂转念一想,心生怜悯,“你先好好休息再来,近日我爹十分注重我的学习,不同意我随便出门。” 吴之颂目送对方离开,看不见秋路云马车的影子,才依依不舍坐上自己的马车启程。 第4章 贴身侍卫 马车义无反顾地驶向邢府。 秋路云掀开帘子,一下马车,发现杨瑞就在大门口站着。 他大步走到杨瑞的身旁,听见对方说:“家主叫你。” 秋路云听他的语气,和往常没什么区别,随后微笑应道。 他来到正厅内,见盏香炉四周飘荡着脆脆的薄雾,油灯“滋滋”燃烧着。 两名奴仆站在两侧,不见邢律铮踪影。 秋路云二话不说,直接双膝跪地。 期间,他的腰板保持笔直,脸部既紧绷又放松。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邢律铮才踏着稳健的步伐悄无声息出现,两名奴仆果断退下。 秋路云看到邢律铮之后,主动开口说话:“家主,请问唤我何事?” 邢律铮坐到位置上,漫不经心地问:“你去哪了?” 秋路云抬起额头,仰视道:“启禀家主,我去拜访恩人了,顺便还他钱。” 此言不假,前日他就跟侍卫长申请能不能提前支出月钱,这事也是邢律铮批准的。 分秒变得如此漫长。 邢律铮的眼神像沉寂的古井,深不见底。 “报上你恩人的名字。” 秋路云直面对上邢律铮能吃人的眼睛,而自己的眼神力道并非绵软。 尽管他手背浮起一层虚汗,语速却不紧不慢,保持平稳道: “恩人姓吴,名之颂,曾嘱托我不能随意与他人告知,就怕穷途末路的人也来求施舍。” 邢律铮的视线在他的身上扫荡,秋路云的体温随着停留的时长,一点点流逝。 “你们初次见面,何时何地?” 秋路云眼睛转动,急中生智:“就前几日,在容山下的荷花池。” “抱歉,小的不清楚恩人的身份地位。” 这时,身旁的奴仆补充信息:“禀报家主,据奴才所知,吴之颂是副都御史之子。” 秋路云阻止眉睫一颤的动作,将震惊压在心底。 那道声音折射出来的惊悚,黏在了秋路云白皙的皮肤。 “可你们的相处,根本不像你所述的关系,反而更像友人,有何作解释?” 秋路云竖起三根手指,铿锵有力的说道:“我敢对天发誓,我句句属实。” “至于我们看起来亲切,只不过是他平易近人罢了,您若不信,可以向他求证。” 他耗费心神,拼命地甩掉身上的粘稠感。 邢律铮停顿一下,面无表情,“我命你当我的贴身侍卫。” 秋路云心抖了抖,睁大双眼,思绪有一刻是呆滞的。 他立刻垂下眼,急忙掩盖举止不和谐,语气略微起伏,“谢谢家主提拔,只不过小的能力不足,恐怕无法胜任。” 香炉的层层雾相互拥挤,加剧四周的昏暗,苦涩的香味占据了室内。 邢律铮脸色阴沉,眼中明显的闪过一丝道不清的意味,“你不愿?” 秋路云闻着幽幽的香味,竟让思绪胡乱了两分。 他把头埋得很低,恳切道:“我并非不愿,而是怕辜负您的信任。” 邢律铮沉默不语,密集的压抑充斥着二人之间。 秋日的凉意裹紧了他的肌肤,秋路云望着那座精美且冰冷的“雕像,思索之间找不到锚点。 此时,水滴组成雨,顺便在门檐下方挂起了清透的薄纱。 “薄纱”飘荡着,扯出沙沙的弹琴声。 一瞬间,来势汹汹的雨水灌入秋路云浑浊的大脑。 几乎是同秒,他脑海里掠过一条璀璨的光辉。 若坚决反对,只有死的份,横竖都是死,不如就赌一次。 秋路云觉得,自己是个理性又愚蠢的赌徒。 缄默片刻,秋路云连磕两个头,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声音:“再次感谢家主…那便让我斗胆一试。” 如今,他并不了解是非对错,跟随心走罢了。 邢律铮紧闭嘴唇,一字未言,却用眼神示意他站起来。 秋路云快速地站直身子,对方声音混杂在青烟雨中:“我已让阿枝代替你站岗,以后你伴我左右就行。” 他虽猜不透邢律铮的情绪,但明显感觉到氛围有所缓和,就连那香炉里冒出来得雾也变得轻盈些。 不知怎么的,秋路云心情竟然有些从鬼门关走出来的庆幸。 “好,家主,我先去更衣。” 因为秋路云回府着急见对方,没有及时更换侍卫服。 随之,邢律铮轻轻扬了扬手,他方可离开。 秋路云走处正厅,迎面撞上来雨。 他还在考虑要不要以身冲破“帘子”时,站在门口的奴仆给自己一把油伞。 伞面材料明显是丝绸,由缂丝工艺制作成的,纹着浅蓝色的兰花。 秋路云道谢,并且承诺会归还。 他单手撑着伞,棕油有防水作用,被风吹掉下来的水珠就滑到鼻尖。 溅起的水花有着孩童的调皮,时不时落在秋路云的黑色鞋面上。 履踩在第三十九个青阶时,他碰巧遇到阿枝。 阿枝看到油伞遮住了秋路云的额头,面纱又掩盖鼻尖及下面部分,只露出令人夺目的眼睛。 秋路云的眼睛有劲,一片乌黑中闪着星火。 阿枝露出笑容,温和的神情就像雨划过伞的骨架般,“柳苔,恭喜你成为了家主的贴身侍卫。” 秋路云神色没有因此而改变,淡淡的回:“谢谢,我要学习的地方有很多,还是需要前辈多加指点。” 阿枝凑前两步,笑容一直挂在脸上,“过于谦虚了,你可是我们当中敬佩的对象。” 秋路云像是不懂怎么笑,神情始终保持“无色无味”的状态。 他听着对方温柔的讲话,怀中的那一小湖无风无浪。 秋路云不动声色道:“我不过是懂点武功的草民,我们应该敬佩家主才对。” 阿枝顿时间僵住,用力地笑了笑。 他不想听对方继续废话,秋路云冷冷说:“抱歉,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话音刚落,秋路云迈着大步向前走去,躺在鞋面的雨水随之晃动。 阿枝望着对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磅礴大雨中,无奈地叹了叹。 这时,汪涛涛带着重重的雨走来。 没有雨伞的他,顺理成章地和阿枝挤在同一间伞里避雨。 汪涛涛问:“阿枝,你在看什么?” 阿枝随后转过身,轻轻道:“看雨景。” 汪涛涛撇了撇嘴,“错,你分明在看柳苔。” “那家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阿枝按耐住怼他的想法,特意岔开话题:“家主让你收集的情报,你完成了没?” 汪涛涛心情一下子降到极点,“我等下就去…家主太具有威严了,眼神能杀人。” 阿枝唇一弯:“家主生气至极时是不会说话的,侍卫长告诉我的。” 汪涛涛侥幸的说道:“那我还没有碰上家主如此生气的时候。” “最好也不要碰见。” 秋路云回到屋内换好衣服和靴子,发型还是拿一根陈旧的红绳,扎成马尾样式。 至于半面纱静静的躺在桌面上。 他握着伞柄,独自在小桥上行走,不远处听到两名丫鬟在桃花林中边交谈边嬉笑。 突然间,绵绵细雨竟然变得粗犷。 两名丫鬟冲破茫茫雨中,匆匆往桥上跑。 家规有明令禁止男女仆役接触,所以下等的奴仆无需向侍卫打招呼,只需点头示意。 秋路云一言不发地略过她们的身边,随后听到后面的人在说:“柳侍卫真是英俊潇洒。” 同伴连忙制止:“快收声,你这句话可能会被传为你爱慕他,到时候就被喂狼了。” 秋路云回到堂屋,未见到家主的身影。 他先是归还油伞,仆人却摇摇摇头说:“家主看您没伞,让奴才给您,相当于是赏赐了。” 他识得这把伞的贵重程度。 秋路云眼中掠过匆匆的不可思议,速即收敛情绪。 仆人带他去后堂,真就在后堂里见到了邢律铮。 后堂的陈设,隐隐约约散发出寒冷的气息。 邢律铮依靠在木椅上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他听闻仆人禀报缓缓睁眼,开口第一句就是:“晚间要赴宴。” 秋路云行标准礼,再一次下跪。 同一个时间,邢律铮勾勾手指,他才迅速地站了起来。 秋路云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鼓足勇气,道:“我自幼易害羞,不带面纱见不相识之人就浑身难受,我可否向您申请戴面纱?” 他不知哪来的底气敢向家主提出要求,也许是因为那把珍贵的油伞。 邢律铮飘来的意味深长眼神,让秋路云打了个寒颤。 以为得到的是连环拷问,没想到对方无情绪应道:“行。” 秋路云心境漂浮着棉絮。 他说不准这是什么感觉,因为他的情绪不是简单明了的单个颜色,而是有多种色彩交织在一起。 他鞠躬,模仿下人们感谢主子赏赐的话语,“多谢家主赐油伞,此份礼珍贵,小的定会妥善保管。” 他认真的模仿,神情和语气却只有四分之像。 演技还需待改进,秋路云默默的给自己评估。 邢律铮合上眼,令秋路云去巡逻府内一圈。 雨还在扑通扑通地下。 他握着那把昂贵的油伞,走到小花园,悄无声息地避开杏叶和吹落的树枝。 偶然间,他路过假山,撞见贺儿手里拿着女孩子所制的荷包,而那位荷包原本的主人捂着脸跑走了。 那个比自己矮半截的侍卫,把粉色荷包慌里慌张地藏到袖子底下,并且恳求对方不要告知家主。 贺儿表情揉成一团,眼中的泪花在沸腾,一遍遍地苦苦哀求。 沉寂的瓦砖,狂放的雨,平静的秋路云,焦急的贺儿,构成了这一幕。 风在水池上画作,伞稍微往秋路云鼻尖倾斜,一条白净的珠链便产生了。 他淡淡扫过贺儿的错愕和焦虑,毫无温柔可言,声音尤为冷冽,“没有下次,好自为之。” 这句话如同救命稻草。 贺儿一时间腿软了,跪坐在雨地里,呆呆的望着对方大步远去的身影。 自己脸颊两侧不知流的是泪还是雨。 巡查到马号,他看到杨瑞在检查马匹的健康和车轿的安全。 杨瑞坐在台阶,擦拭手上的泥土,“柳苔,你看到贺儿没。” “我命人去寻他,在后门没找到。” “我经过的时候也没看见,只看到阿枝,也许是闹肚子疼。”秋路云轻轻地说。 赴宴的途中,秋路云和邢律铮坐同一辆马车,巧的是喋喋不休的雨也停了。 大家没说话,邢律铮悠闲递翻阅书籍,秋路云正警惕地用耳朵观察着帘子外的动静。 其实,秋路云有些忐忑不安,害怕有人熟悉他,仅仅凭一双眼睛就能认出他是谁。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他们来到一座陌生的府。 虽然没有邢家这样的豪华,但能看得出来这个有地位的人物。 晚宴时,秋路云全程站立。 丫鬟们忙着端茶倒水,递水盆洗手。 他对商人们的商讨没有任何兴趣,心中只有一个“保护家主”的想法。 但他大致搞清楚了邢律铮做的是什么买卖。 吃饭到后半场,该谈的正事已经谈完了。 府里的主人是知府,对邢律铮说:“秋家满门抄斩,祖坟都刨了。” “邢公子您说,秋家到底惹谁了?” 他的口吻轻松自如,像是随意提起一件小事般。 邢律铮盯着知府的眼,把对方微表情尽收在眼底。 他说了一句很难揣测明确立场的话:“触及皇家利益,就应该是这个下场。” 秋路云垂眼,目光浅浅地望着那些滚热的山珍海味,耳朵里响彻着芭蕉拍雨的声音。 今年的秋天,比往年的冬天还要冷酷。 片刻。 知府饮了杯烈酒,念着显而易见的真相:“秋家势力大,是皇上的眼中钉,王爷与和静郡主相继离世,所以皇上就不用顾及恩情了。” 他头靠椅背,稍后仰起额头看着天花板,“着实可怜,朝廷百官无一不知道是秋家被污蔑的,冤啊。” 秋路云修长的眼睫遮住眼眸异样的波澜。 他忽然觉得,身旁摆放的花味是呛鼻的。 邢律铮轻咳了下,及时切断了对方的感慨,“既然人已死,族已灭,就无需再提,小心隔墙有耳。” 他的声音,是银皿在半空中清脆的一响。 “邢公子总是一派的理性,我刮目相看。” 第5章 雨下同行 邢律铮眨了眨眼,不语。 此话题作罢。 知府举起酒杯,往自己的喉咙里灌了一壶酒,“家中小女非常赏识你,并且希望有日邢公子能目睹她的舞姿。” 邢律铮凝视着他,面无表情,随便应付道:“谢谢千金赏识。” 知府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机灵的仆人伸出手,赶紧去扶。 他眼睛忽然瞄向如座雕像的秋路云,醉醺醺的他,感觉眼睛蒙了层雾。 知府站定脚步,老半天也想不出来这双眼睛在哪里见过。 想来想去,琢磨不出个所以然,便放弃了。 秋路云与眼前男人对视,心中的股绳拧紧几度。 知府凑近两步,饶有兴趣地盯着他,“邢公子的侍卫,现在改为戴面纱了是吗?” “是。”邢律铮脸上无变化,回答得干脆利落。 知府跌跌撞撞地回到座位,喃喃自语:“这样也好。” 他们谈话一会儿,时辰已到,就回去了。 出发前,知府多次挽留,邢律铮以天气恶劣为由回绝。 回去的过程中,马车内同样鸦雀无声。 邢律铮指尖触摸书页,稍作停留,随后翻起下一页。 秋路云目视前方,余光却能无意间瞥见对方带些模糊的举动。 他忽然间飘起可怕的想法:“知府是不是之前见过我…他若有疑虑,想必也会去查清楚。” 滔滔不绝的雨,使连绵不断的山离城越来越远。 马车持续奔驰,也许是蹄子沾的苔藓和露水太滑,导致车轮猛地一停。 帘内明显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晃动。 仆役和邢律铮还未开口,灵敏的秋路云切断思绪,瞬间拿起剑,快速抬开帘子。 看到眼前这一幕,发现是马摔倒了。 邢律铮下来的时候,秋路云撑着伞为他遮住了一小天地的雨。 随后,邢律铮说:“距府内不远,可徒步。” 仆人递上了随身携带的油伞。 油伞刚好可以容得下他们,秋路云看雨滴偶尔会溅到他的身上,自觉让出一小部分位置。 而秋路云的袖子便会布满密集的雨。 邢律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自己身体往外倾斜了些。 秋路云片刻的错愕,速即朝对方凑近点,两肩膀距离只有两毫米之差。 清透的滴水透过泥坑,照映着二人相近的侧脸。 雨吞没了整座城。 风在这场暴雨多加点犀利的味道。 面对强劲的风,秋路云握紧伞把,还是明显感受到伞在奋力挣脱束缚。 仆役大步走到他们的面前,对着邢律铮说:“报告家主,听闻是飓风快来了。” 他微微点头。 紧接着,邢律铮掌心落在了伞把一处,虽然不是手覆手,但相挨得很近,很近。 两个人共同撑起这片威猛的风雨。 这是,有孩童捂着头,在大街上奔跑,边对着同伴喊着:“跑快点!” 同伴跨过水坑,奋力追赶,扯着嗓子叫:“等等我!” 不知不觉,秋路云视线追随着声音的起源,邢律铮同个时间出声:“不够专心。” 他瞬间转移目光,刹那间,两个人的眼神交汇。 磅礴大雨,扰乱心境。 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如此相近,眼里是对方清晰的面孔。 顷刻间,不知是谁的内心烙出块浅浅的水痕。 半晌,秋路云轻声道:“抱歉。” 俏皮的发丝随风抚摸着邢律铮的下颚线,他貌似还有别的话要说,但最终还是咽回去。 后面,又是熟悉的沉默。 经过零零碎碎的店铺,没走几步,他们就回到了府内。 杨瑞在门口等候许久,待邢律铮一进入大门,就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找上他。 “家主,这月的账单放在案上,请过目。” “家主,明日还有一个晚宴,其余受邀的人已打听好。” 秋路云此时已饥肠辘辘,他趁着别人在给邢律铮汇报前,征求意见说膳堂吃饭。 邢律铮连眼睛都没抬,秋路云懂得是默许,迅速来到膳堂用膳。 这个时候早早过了饭点,他正想向小厮问能不能下碗面条,小厮却主动端着饭菜走过来。 他发现自己吃的食物和别人不一样,明显更上一个档次。 小厮仿佛看出秋路云的疑惑,身子弯得更低了些,点醒道:“您是家主贴身侍卫,自然与别人不同。” 秋路云看着饭菜,“嗯”了一声,小厮便退下去。 四周难得清静,恍惚间,他回到还是秋家少爷的时期。 此时,他应该在书房练字或者是完成教书先生布置的功课。 爹娘临死前干枯的眼睛,管家那句“保重”,仆役的求饶,锦衣卫的轻蔑。 他认真地想一想,还有昼夜颠倒的值班,难缠的人际关系,硬脊背疼的床,不合胃口的饭菜…… 不知何时,一颗圆润的“盐”落入米饭中,随后浸透顶端干硬的米饭。 泪快速地制止了,饭菜在他的口里变得无色无味,像是在食杂草、荆棘。 他余光瞥见有一道修长的影子越发越近,下意识盯着那个方向。 刹那间,立体的人穿过走廊,踩着稀薄的光,使影子精准地融入室内。 顿时间,秋路云睁大眼睛。 邢律铮站在他的眼前,一股阴森森的气压扑面散发出,高大的身体遮住了本就稀少的阳光。 屋内氛围幽暗,蜡烛引出的孱弱光辉,艰难的支撑着这片瓦砖。 他上下打量一番,视线最终转到秋路云浅浅泛红的眼尾,冷冷问:“你哭什么?” 秋路云眼睛缓缓地低垂,肩膀抖了两下,“头一次吃到这山珍海味,于是流下了感激之泪。” 邢律铮沉默两秒,语气平平道:“身为侍卫,怎能容易落泪?” “我愿意受罚。”秋路云脱口而出。 他似乎把这句话当成了万能回复。 邢律铮坐在秋路云的对面,停顿,毫无起伏道:“这次我就不追究。” 他心颤一颤,琢磨不透他的情绪。 秋路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之时,邢律铮抬起头,“你吃完了?” 秋路云迟疑片刻,为了空空的肚子,不得不承认没有。 邢律铮那对冷厉的眉眼,示意他坐下来吃饭。 秋路云端起碗,拿着筷子,吃了几口。 片刻,邢律铮迅速地起身朝屋外走去,扔下一句话:“吃完饭来找我。” 秋路云用手帕擦拭嘴角,连忙追上去,“家主稍等,我现在已吃完。” 邢律铮径直向前走去,一点谦让的意思也没有,于是,秋路云踏着大步追寻他的身影。 秋路云鞋底触碰鹅卵石,远看即将到达对方的身旁,不由自主的加快速度。 邢律铮余光看到他已在自己身边,道:“明日是叔父的生辰,吩咐我已下达给管家,你需加强对侍卫们的管理。” 秋路云望着邢律铮的侧脸,目光顺势滑倒立挺的鼻尖。 邢律铮抓住他的视线,两人的眼神又重新连接,中间磨炼出柔软的棉絮。 秋路云两瓣嘴唇碰了碰,“小的有些疑惑,管理侍卫这方面,不应该是侍卫长?” 邢律铮鲜少耐心地跟他解释:“你和管家的地位持平,除管家之外,你是仆役里权力最大的。” 即使语气算不上温柔,反而有点寡淡,字音起伏单调,但褪去往常得冰冷。 “好,我定不会辜负家主的认可。” 之后,两个人的视线切断了,一路上无言。 秋路云护送邢律铮回到正厅才去府内巡逻,顺便检查仆役有没有各司其职。 现在人人见到他都需低头以示问好,除了杨瑞和管家,但他们还是会客套一下的。 走着走着,秋路云跟着正常路线来到了后门。 后门的站岗通常都阿值班。 阿枝和他迎面碰上,眼睛亮了亮,立刻掏出去市集买的桂花糕。 他脑袋还没转过来,嘴唇就开始动,“柳侍卫,你应该没有吃饭,我这里有桂花糕,不嫌弃的话,你就收下吧。” 他的语速比往常要快几分,生怕这个大忙人不耐烦似的。 秋路云脚步顿住,眼睛只是在油皮纸上短暂的停留一秒,随即平视。 在热情奔涌袭来时,秋路云拒绝的话语,下一刻重重地砸在阿枝的耳朵里,“多谢,我已用膳。” 阿枝尴尬挤出抹笑容,将沉甸甸的油皮纸收回,“好好。” 秋路云准备抬腿走人,谁知阿枝再次挡住他的前进步伐,“我看你比刚来的时候瘦些,注意身体。” 秋路云平静地注视着他,其中携带的清冷感透进对方的心肺。 他轻声道:“谢谢关心,你也要注重身体,这样才能更好地为家主效力。” 阿枝低头含着勉强的笑意,含糊的应着:“对对对,柳侍卫说得对。” 半路上,杨瑞和他经过同一条路。 秋路云本以为问候完就结束,杨瑞还主动找他搭了好几句话:“当贴身侍卫适应吗?” 秋路云漫不经心回:“嗯。” 杨瑞问:“你这身武功自己练成,我感觉不太可能,一定有师父教导,或者是家人有这本领,可否详细说说?” 之前秋路云和他说是自学武功。 他走路速度放缓,话语的力量能撕开这条风,“我跟你说的全是实话,若无信,我也无法。” 杨瑞:“我没有不信你,我就是感觉到不可思议,我以为在民间我已打遍天下无敌手。” 秋路云表情严肃,脸上任何情绪的踪迹也没有,着实令对方感到费解。 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是你让我看到了我自己的渺小。” 秋路云眼睛环顾四周,检查每处细节,唯独目光就没有落在杨瑞的身上。 他的声音温柔,是那种含有疏离的冰渣般温柔。 “高手如云,不必气馁,提升自己才是当务之急。 ” 当秋路云离开小花园,雨骤然停止,难得一见的月光撒落大地,景象尤为柔和。 他巡逻完一遍,来到正厅看到家主不在,听仆役说原来是在沐浴。 小厮端上一盘糕点,秋路云还以为那是家主的甜点。 不可思议的是,对方的话语却指向他,“家主说,基于你近日在府里的表现优秀,决定赏赐你一盘杏仁酪。” 秋路云面露诧异,灵活大脑一时间僵硬。 肌肉记忆带引他肢体作出弯腰的举动,神情呆呆地接过杏仁酪,“多谢家主赏赐。” 小厮添了一句:“以后尽心尽力,这种赏赐多的是。” 秋路云点头,小厮又说:“您的住处要离家主近,趁现有侍卫长守着家主,去收拾行李尽早些搬来。” 秋路云答应。 他的动作飞快,本身没有多少行李,就一个包袱和几件侍卫服,收拾和搬运起来就很轻松。 邢律铮沐浴后,穿戴整齐从房间走出,第一眼就看见秋路云站在门口守着。 这是他的职责。 秋路云再次说了感谢的话,邢律铮掠过他的身旁,和往常相同,这种情况不做回应。 大多数时候,秋路云就离邢律铮一米远。 除负责人身安全,还有点灯烛,倒茶,研磨,递书纸和提醒入睡这些隐藏任务。 亥时四刻。 邢律铮终于处理好手头上的事情,秋路云也到了可以歇息的时间。 临走之前,秋路云道:“家主,我先行告退。” 至于看守,今日夜晚是杨瑞和汪涛涛。 秋路云回屋,看着桌上的那一盘可口的杏仁酪,身心缓缓松弛。 杏仁酪,是他自幼以来就爱吃的糕点,爹娘总是以这个作为小小的奖励。 秋路云指腹轻轻地按杏仁酪,唇间蔓延着清甜,瞬间追溯到了喜爱的起源。 他首次吃杏仁酪的原因,来自于某位不知名的男孩分享。 四岁时,深秋,酉时三刻。 秋路云借着和仆人们玩捉迷藏的机会,一人从后门小洞溜出去,前往热闹的集市。 这是他自己第一次独自出门,记忆模糊,很快迷失方向。 他身无分文,此时此刻肚子已有饥饿感。 秋路云环顾四周,随便兜兜转转几圈,在狭窄的巷子口停下脚步。 他碰巧和这名椅靠瓦背的男孩相识。 他们年龄看起来相近,服饰一样得繁华。 双方的眼神一对上,便莫名产生感情链接。 秋路云对他有天然的亲近,即使这是初遇,心中却隐约觉得熟悉。 不知是谁先开的口,他们就有了如书上说的君子之交。 短暂的交谈几句之后,对方貌似有读心术,将怀中完整如初的杏仁酪递增给自己。 秋路云目光定在皮纸,歪了歪头,问:“这是什么?” 那个男孩唇角微微扬上,眉睫跳动一下,回答:“这是杏仁酪,非常好吃,你尝尝。” 秋路云脑海里装进新的认知,随后露出甜甜的笑容,“好。” “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姓秋…” 忽然间,他的话被匆匆跑过来的管家强制性打断:“少爷!” 秋路云下意识回头,刚反应就被管家抱起,本想从管家的胳膊探头说完这段话,管家竟然用另外一只手把他嘴巴捂住。 他极力挣扎,但逐渐模糊的视线告诉他自己离那个男孩越来越远。 管家脚步迈大,凑在秋路云的耳边说:“少爷,不能跟来路不明的人交谈,如果那是品行不良的人,恐怕……” 本来那份糕点也是要丢掉的,秋路云朝爹娘苦苦哀求,闹了足足半个时辰。 郡主揉了揉太阳穴,语气无奈,“孩儿,你想吃杏仁酪,我让厨子做就是。” 秋鸿附和,顺带伸出手想夺走他手上的糕点,“你娘说得对,府里应有尽有。” “可是这含义不同。”秋路云双手把怀中的皮纸裹紧,坚定不移地说。 郡主思来思去,最终各退一步。 她允许他吃,但是只能吃一小块。 秋路云品尝糕点的期间,郎中已在身边守候,随时待命。 品尝过后,秋路云安然无恙,生龙活虎的。 全府上下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从此之后,秋路云神奇地迷恋上杏仁酪的味道,并列为他最爱吃的糕点榜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