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皇帝是为了你们好》 第1章 江州 “周大人,你儿子死啦。” 微微上扬的尾音,带着十足的江南韵味,击落公堂之上张和手里的惊堂木,微弱的“啪嗒”声,敲进周明坤空空的脑袋。 谁死了?谁的儿子死了?他的儿子怎么了? 他儿子根本不在江州,前些日子坐船去安州了,就算听到他入狱的消息赶回来也要两三日。 坐船?坐船! 恍然的凉意从脚底升起,化作暴怒涌进周明坤的四肢—— “姜元序,你敢!你敢动我儿子!” 姜元序眼前一晃,鸦青色的身影结结实实挡在她面前。 “是你!” 周明坤赤红着眼,恶狠狠道:“你在报复我!疯子!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啊!” 姜元序往左走两步,看见前头的周明坤挥舞着镣铐,像只刚下滚水的软脚虾。 她忍不住扬了下眉。 在周明坤眼里,这无异于挑衅! “我一定会杀了你的!还有太子,太子也不会放过你的……” “周明坤!”张和狠狠一敲惊堂木,“休要胡言!” 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在江州公堂上,当着江州百姓的面,他周明坤怎么敢牵扯太子的! 张和惊疑未定,他不确定姜元序激怒周明坤的目的什么,更不清楚太子在江州这堆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周明坤理智全失,咬牙切齿命令道:“张和!把姜元序抓起来,你要是还想活着回京城,就砍了姜元序。” 张和扶额,本来向商户索贿、贪污税银的水深得狠,只要操作得当,让江州粮食商会担一部分责,加上周家和太子的周旋,周明坤完全可以顺利抽身。 结果他率先向商会发难,用的还是漏洞百出的借口,一下就落了下风。 姜元序却有恃无恐,悠悠开口:“周大人,你自己说的,临安江的水那么急,死几个人,很正常。” 一听这话,张和就知道要遭,果然,周明坤又举着拳头冲向姜元序。 姜元序后撤一步,那道鸦青色的身影默契往左一步,再次拦住周明坤。 “周大人,适可而止。” 清凌凌的声音如寒冰跃入深潭,激得周明坤差点喘不上气。 “让我适可而止?姜元序杀了我儿子!她一个杀人犯好好站在那儿,你们是瞎了看不到吗!” 谢青衍可不是张和,抬手让人把周明坤押回牢里。 周明坤知道形势比人强,不想和谢家交恶,只能奚落姜元序。 “野鸡就是野鸡,给你梧桐树,都不知道攀高枝。一个孤女,得罪了周家,看谁护得住你。” 周家的大本营在宁远郡,他父亲掌二十万兵马,京中有皇后太子罩着,只要他出了江州,碾死姜元序轻而易举。 有时,姜元序真的会羡慕,这种因出身尊贵带来的不可一世的愚蠢。 周明坤派人劫走粮食,威胁姜元序交出粮食商会,姜元序把周明坤的罪证送到京城,引来和周家不对付的谢家到江州。 太子要保周明坤安然无恙,谢青衍要周明坤折在江州,而姜元序要周家。 周家的地,周家的兵,周家户部的势力。 公堂之上,张和目光凝重,重新审视这个十七岁的姑娘。 她戴着面纱,狰狞的疤痕从眼角爬到眉尾,凌厉的瑞凤眼轻轻一扫,是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张和以前评价女人,只有美和丑,如今有了第三种。 她肯定不美,不止脸上,双手更有大面积的伤疤,不难猜测,她必定经历过一场极为严重的火灾。 她肯定不丑,凛然而立,是一种模糊了美丑的第三种状态。 姜元序行事大胆,张和不免有些忌惮,他记起临行前太子殿下的叮嘱,务必保下周明坤。 张和心里思索着对策,右手敲敲桌子:“姜元序,周明坤儿子的死,可与你有关?” “张大人!”姜元序的养父吴善民急急说道,“我家姑娘平时踩死只蚂蚁都要哭好几天,这样多愁善感的人,哪里敢杀人。” “再说了,我家姑娘折个花都能崴了手,她就算敢,也做不到啊。” 张和黑沉的表情抽搐了下,这看着老实巴交的男人,怎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 姜元序笑了,拱手对张和说道:“张大人,我只是来之前恰好听到周承身死的消息,查案是官府的事,具体情况,要您来查。” 张和从不相信巧合。 姜元序毫不避讳张和的审视,周承就是自己死的,至于他为什么要死,那是他自己的事,其他人别管。 “张大人,有关江州粮食商会的证据您已经看了,是不是可以放了我父亲。” 张和在姜元序和吴善民之间来回扫了几圈,沉声说:“证据本官看了,但商会的账目还需仔细审查,你父亲暂时不能回去。待调查过后,证据和账目都没问题,自然会还你父亲清白。” “还有。”张和沉吟了一会儿,才说,“既然姜姑娘才是商会的主事,按律在案子调查期间,姜姑娘不能离开,麻烦姜姑娘在牢里呆一段时间了。” “放屁!” 吴善民一改之前的唯唯诺诺,挺起腰板直指张和。 “这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官府里也有备案的,江州粮食商会的会长是我吴善民,关我姑娘什么事!” “吴善民!”张和大呵一声,“再胡搅蛮缠打你板子!” 吴善民吼得比他还大声:“胡搅蛮缠的是你!我吴善民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要诛九族,那也是诛姓吴的,诛不到她姓姜的头上!” 张和气得手都抖了,这江州上上下下没一个人把他放在眼里。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说法有些牵强,可他一个巡案,还摆布不了一个商人吗! “来人!” 张和打定主意要扣下姜元序。 “张大人。” “张大人。”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一冷一静。 姜元序转头看向谢青衍,谢青衍也在看姜元序,猝不及防迎上她的视线,眼眸微颤。 姜元序当然注意到了谢青衍一瞬间的不自然,心念一转,谦让道:“谢大人,先请。” 张和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机锋,但他需要确定谢青衍的态度。 “张大人,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不要做多余的事。” 谢青衍凉凉的声线刺向张和,让他迅速冷静下来。 姜元序紧随其上:“运送粮食的商队已经探查到匪徒的位置,还请张大人派人剿匪。” 张和眉眼一动,问:“商队的人在何处?让他上来回话。” 不一会儿,一个利索的男人上前来:“草民柳三,拜见大人。” “你们自己找到匪徒的位置了?在何处?对方有几人?”张和问道。 柳三恭敬答道:“启禀大人,目前探查到了两处,一处在江州往南七十里的小岚山,一处在江州往西一百二十里的六里山。每处约莫有三十余人,皆配了刀剑。” 张和仔细回想这次劫粮案,发觉些异样:“匪徒手里有兵器,可你们商队没有一人伤亡,这是何故?” “启禀大人,我们商队的第一条原则是遇事先保命,因而看到匪徒手里有兵器时,我们直接四散逃开了。” 柳三态度自然,并没有因为贪生怕死感到惭愧。 “本官倒是头一回听说这种规定。” 张和眯着眼睛看向姜元序:“姜姑娘为何会放心,将五万石的粮食交予此商队?” 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劫粮案的真假了,说不准那五万粮食就是姜元序给周明坤下的套。 “因为我们有张大人呀。” 又是熟悉的吴侬软语,张和的心跟着抖了一下,确定“张大人”后面没跟着“你儿子死了”,才稍稍松一口气。 姜元序满眼真诚地望着张和:“现在,只要张大人一声令下,粮食不就回来了。商队的人都好好的,粮食也没损失多少,全都仰仗您啊。” “张大人的到来,就如这七月的夏风,温暖了每一个江州百姓的心灵。” 姜元序敛起所有锋芒,俨然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郎。 五万的粮食只是丢了,不是没了。 只要找到,江州粮食商会几乎没有损失,而张和一行人还能收获清查贪腐和剿匪的政绩。 但凡不是周明坤,张和一定真心实意欣赏姜元序的识趣,笑纳送上门来的政绩。 如今这明晃晃的政绩无比烫手,一不留神,张和可能要回乡种地了。 “张大人可能不知道,我们贫苦百姓啊,一年到头就指望这点粮食过日子。眼看着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 姜元序垂下眼睛,低低抽泣一声,难过道:“我们一家老小,约莫是要吃土了。” 张和心说你可别放屁了,我是老了,不是瞎了。 姜元序衣裳简单,也没戴首饰,可她鞋上镶着一串儿珍珠!个个圆润饱满,一颗能抵张和一年俸禄,她在鞋上镶了一圈儿! 张和觉得自己才应该去吃土。 这父女俩同出一辙的睁眼说瞎话! “谢大人,你怎么说?”张和决定把烫手山芋丢给能接住的人。 谢青衍饶有兴致地欣赏姜元序的变脸。 在见到姜元序之前,他从未想过“姿态风流,器宇轩昂”可以用来形容一个女子,在见到姜元序之后,他才发现女子亦能如名士风流,如将军轩昂。 如今倒是有点江南锦绣堆里娇养出来的小女儿姿态了。 谢青衍敛起心神,有条不紊地下命令。 “张大人先找人查账,核实姜姑娘今天递的证据,尽快了结江州粮食商会一案。” “至于周明坤,我已经让人去益州调卷宗了,江州、益州上下都查一遍。” “事不宜迟,韩大人今日出发去剿匪。” 说完,他又转向姜元序:“姜姑娘满意我的安排吗?” “谢大人英明。”姜元序笑意盈盈地回应谢青衍满怀深意的眼神。 “您就如七月的夏风,温暖了我们一家老小的心灵。” 张和掩面,庆幸自己是个旁观者,戏还是别人演的好看。 谢青衍并没有生气,相反,他的心好像真的被江州的夏风吹开一角。 第2章 姜元序 “云慎,查姜元序在江州的所有经历,尽量细一点。” “云齐,确定周承是不是真的死了,怎么死的。还有,查一下姜元序和周承、周明坤的恩怨,以及她和太子的关系。” 谢青衍快步走向内院,吩咐两个侍从。 周明坤是个蠢货,被商户摆了一道,京中世家想趁这个机会,压一压周家和太子的风头,所以谢青衍来了。 只是没想到,江州还有那么大的惊喜等着他。 孤女,商会主事,沉着冷静,活泼促狭,都是她,又不全是她。 谢青衍看不透姜元序,而她那双清明锐利的眼睛,好像已经看透了自己。 姜元序同样看不懂谢青衍,这位素昧平生的谢家子,态度有些殷勤了。 所以,她和谢青衍做了同样的决定。 “十安,找人盯紧谢青衍,我要知道他的一切动作,包括他身边的人。” “传信给千程,重新调查谢青衍,这次要事无巨细。” 姜元序一个人到书房,摘了面纱,重新翻阅谢家的资料。 如果这里有第二个人的话,就会发现,姜元序面纱底下,并没有众人以为的骇人伤疤。也就是说,面纱遮住的是姜元序的脸,而不是疤。 姜元序来到这个世界十七年了。 她还记得,当时她25岁,刚结束一个跨国并购案,准备从芝加哥返回上海。 上飞机前,妈妈打电话说大闸蟹肥了,等她回去吃,爸爸今年的生日想大办一场,给长辈们的请柬要她来写。 可姜元序没能回去,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是有点累,在自家飞机上睡了一觉,醒来就成了阳西镇李员外的女儿。 五岁时,双胞胎姐姐把她绑住扔进火场。 幸运的是,她逃出来了,遇到刚失去女儿的吴善民,来到江州。 有趣的是,等姜元序长大点去查李家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活着,那场大火烧死的人是“姐姐”。 顺着李员外这条线,那时他已经是李知县,查到京城李家,再到宫里的贵妃,到和姜元序同岁的四皇子。 姜元序的身份昭然若揭。 “挺好的。”姜元序想。 姜元序把资料翻回第一页,目光落在一个名字上——谢维。 不同于谢青衍的那页,只有寥寥几行,这张纸密密麻麻,还有各种圈圈划划和批注。 姜元序想到那道挡在她面前的鸦青色身影。 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谢青衍手里翻着江州粮食商会的账本,一条条账目似长了脚,一蹦一跳撞进眼里,咚咚咚咚敲在耳边。 “公子!你猜我查到什么了!” 云慎还没进门就急急喊了起来,他扬着手里的纸张,跑到谢青衍跟前才稳了脚步。 “江州百姓钱庄。”云慎指着这几个字,“其中有一项,是借贷给贫苦百姓买地、买农具、买粮种,这不就是太子的新政吗!” 谢青衍狠狠一皱眉。 “不过,他们一年只收三分利。” “一年三分?”谢青衍被惊到了。 “是啊。”云慎接着说到,“不仅如此,百姓要是借钱买地的话,最长能借五年。还能先还利钱,最后还本钱。” 太子的新政是一年三成利,当时云慎还觉得太子体恤百姓,如今和姜姑娘一比,太子分明是个奸商啊。 “公子,你说这能赚钱吗?” 必然是不能的。 太子提出的一年三成利都遭到了大半个朝堂的反对,毕竟如今民间借贷普遍是半年五成利,高的还有七八成的。 用官府借贷代替民间借贷,百姓得了更多的地,国库既收税又收利,确实是条好政策。 朝中众人嘴上说着反对,实际上人人想分一杯羹。 谢青衍也没想到,太子这神来一笔,源头竟是江州。 “让你查的姜元序生平呢。” 云慎摊开写着姜元序的那一张纸。 “姜姑娘被吴善民带回来是时候大概五六岁,没人知道她到底从哪儿来。” “江州上下都知道她是江州粮食商会、百姓钱庄的主事,吴善民只是个跑腿的。” “奇怪的是,姜姑娘名下没有任何产业,只有江州城中一座宅子,城外二十亩地。” “哦对,她虽然住在吴家,户籍却是单独的,还是农籍。” 云慎觉得不可思议,看今日公堂上吴善民一口一个“我家姑娘”,姜姑娘叫“爹”也很顺口,俨然一对关系极好的父女。 结果,偏偏是两家人,诛九族都诛不到一块儿去的那种! 谢青衍倒是不奇怪,世家大族多的是隐匿产业的手段,底下闹出事,也烧不到主家头上。 吴善民的大女儿死于粮仓失火,吴善民去外地收粮时碰到一身烧伤的姜元序,动了恻隐之心,把她带回江州收作养女,尽管当时吴家处境困难,依然花了大价钱给她治伤。 吴夫人失去女儿后便精神恍惚,没几年就去世了,吴家还有个小儿子,比姜元序小两岁,说是去南边走商了,不在江州。 “吴家是什么时候开始发迹的?” “公子,你真是问到点子上了。”云慎兴奋地回答。 “吴家一开始就是个小粮商,被其他粮商挤兑,一度连宅子都卖了,只能租房住。” “收养姜姑娘后,一年换大宅子,三年成江州最大粮商,更别提后来的粮食商会了。” “南边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江州粮商一咳嗽,南地的粮价都得抖三抖。” “这姜姑娘,怕是聚宝盆成了精。” 云慎越说越心动,想着什么时候去姜姑娘跟前转两圈,说不定能捡到金子。 云齐一进门就看到自家弟弟摸着下巴一副奸邪样,照着脚踝踹了过去。 云慎习武之人下盘稳,又早有准备,受云齐一脚,衣角都没晃一下,但拦不住他告状:“公子,云齐踹我。” 谢青衍不想管他们之间的小官司,问云齐:“查的怎么样了。” “启禀公子,周承应该是真的死了,他前段时间一直在安州,坐船回江州的时候船翻了,船找到了,人还没捞上来。” 云齐找懂行的人仔细查了船,没发现人为的痕迹。 “他去安州干什么?”谢青衍疑惑。 “喝花酒。” 三人皆不语,挺离谱,放在周承身上,倒也正常。 云慎悄悄问云齐:“是他相好在安州吗?” 谢青衍也好奇,什么花酒需要去安州喝的。 “江州没有青楼和赌坊。” 云齐也是反复查了几遍,才敢确定这个事实。 在云齐的印象里,江南富庶之地,秦楼楚馆能开满一条街。江州的繁华程度不亚于京城,却在几年前关停了所有青楼和赌坊。 “连赌坊都没?”云慎惊呼出声。 “是的,这就要说起周承和姜姑娘的恩怨了。” “周承曾经开过赌坊,在周明坤刚赴任不久,开业第一天,姜姑娘和周承赌了一场。” “最后是周明坤进赌坊把周承捞了出来,这之后赌坊就关了,那间铺子也归了姜姑娘,后来改成了茶馆。” 谢青衍沉默,忍不住瞥了云慎一眼,姜元序或许真是个聚宝盆精。 云慎没接到谢青衍打量的视线,着急想知道下文:“然后呢?周承有针对姜姑娘吗?” “并没有,那之后周承都是躲着姜姑娘走的。而且,周承大半时间都不在江州,而是流窜着去周边府县喝花酒。” “瞧着恩怨也不大啊,还是姜姑娘占上风。”云慎嘀咕。 这也是云齐觉得奇怪的地方,听周明坤的意思,应该是两人积怨已久才对,偏偏两人并没有多少交集。 “周明坤呢?”谢青衍问。 云齐摇头,什么都没查到,他甚至去牢房旁敲侧击问周明坤了,依旧一无所获。 太子那边更是毫无头绪,一个江州的孤女,一个皇城的太子,唯一的联系就是周明坤,可周明坤就是锯嘴的葫芦,啥都不肯往外吐。 云齐又不能直接去问姜元序,就算问了,人家也不见得会说实话。 “云齐、云慎,你们觉得,今天查姜元序的时候,顺利吗?”谢青衍突然道。 两人面面相觑,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云齐道:“江州百姓口风很紧,我提起姜姑娘,他们只一味地夸,我提起周明坤,他们就一味地骂,骂上头了也没扯出两人有什么联系。” 谢青衍笑了,眉眼舒展,嘴角勾起,如玉的脸上,寒冰褪去,暖阳升起。 “看来,我们今天查到的,是姜姑娘大发慈悲让我们知道的啊。” 云齐、云慎不解,什么有用的都没查到,公子怎么还高兴起来了。 “云齐,派人去安州查周承,往人命官司查,不用管他怎么死的了,姜元序敢做,肯定不怕查。” “传信给京里,有太子、周家、江州的任何消息,第一时间传到安州。” 谢青衍仔细推敲了一番,又道:“不,传到临州。不要用我们的人手了,让京里重新找一队人过来。” 从内阁收到周明坤的罪证,到钦差进入江州,二十五天的时间。 京城到江州,快马送信,只需七日,太子必然是提前给周明坤传了信的。 可周明坤两日前才收到消息。脑子一昏直接抓了吴善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钦差来了,自己也进去了。 这才有了张和进退两难的局面。 姜元序对江州的掌控力,可见一斑。 谢青衍毫不怀疑,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经出现在姜元序的案头。 “云慎,仔细去查百姓钱庄。安排人去借贷,摸清楚他们的规矩。” 云慎小心翼翼地问:“需要找个脸生的人吗?” “不用。钱庄大大咧咧开在那儿,就算不是江州百姓借不了也没关系,尽管去问。我相信,姜姑娘不会吝啬给我们解答一下疑问的。” 云慎今天既然能查到百姓钱庄,说明这是姜元序允许查的。 “明天去一趟吴宅,就说江州粮食商会的账目,我们有些疑问,请姜姑娘来府衙帮忙解释一下。” 既然查不到,那就自己去问。 谢青衍如是想。 第3章 被骗了 书卷一下一下敲在掌心,姜元序走得不疾不徐,一步一步,如鬼魅前行,细风掠过裙摆,吹走屋内的燥气,凛冬骤至。 姜元序漠然的视线如一捧积雪,急速往四周散去,如愿熄灭众人的气焰后,高高扬起嘴角。 “各位大人,早上好啊。” 热情洋溢的声音破开寂静,众人忍不住张嘴深吸一口气,手摸上脖颈,揩去悬而未落的冷汗。 真他娘的有病! 大白天穿一身黑,配个金色的面具,还当是罗刹索命来了! 谢青衍也回过神,暗忖这是生气了?一来就给个下马威。 “谢大人,我要在哪里办公呢?” 姜元序端的一副春风和煦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方才的寒气逼人。 谢青衍给身边的云齐递了一个眼神,又瞥了眼他面前的桌子,云齐心头一怔,马上有条不紊地站起来。 “姜姑娘坐这里吧。” 云齐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贴心地拉开椅子,示意姜元序坐,稳步走向最末的座位。 “有什么不明白的,及时问姜姑娘。” 谢青衍简单交待了几句,便低头处理自己的事情。 众人心思各异,他们得了吩咐,要尽力找出账本的错漏处,找不到错漏就尽可能拖延时间。 姜元序大摇大摆坐在首位,有人来问,就解答几句,没人的时候,静静翻着书页。 带来的书快翻到末尾了,才听谢青衍道:“姜姑娘,午间留在府衙用饭吧,有什么忌口的,可以和云齐说。” 云齐从一堆文书中抬头,快步走到堂前,等候吩咐。 姜元序拖着腮,漫不经心道:“鸡不吃红烧的,鸭不吃酱炒的,里脊要糖醋的,河鲜只吃清蒸的,有羊肉就不要牛肉,素菜要凉拌和白灼,汤也做成凉的。” “用城西张家的油,桥东王家的酱,北闸李家的醋,岭南产的糖。” “餐具不要带牡丹花的,茶盏要白瓷的。不管红茶绿茶白茶,都加冰。” 姜元序瞅着云齐渐渐失焦的瞳孔,非常贴心地停下并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好的。” 云齐瞬间端正了姿态,回到位置上刷刷写了什么,又上前递给谢青衍。 谢青衍神情怪异,怔了片刻,抬手把空着的地方填满,并嘱咐云齐:“找几个江州的厨子。” 谢青衍第一次用自己的好记性记一个姑娘的口味,心绪一时间有些复杂。 他看姜元序的衣裳,全黑的料子织着一圈圈暗纹,在日光中泛起五光十色的涟漪。 镶着红宝石的金发钗,做工考究的金面具,缀着东珠的金腰带,串着白玉的织金绣鞋。 谢青衍掂量自己的身家,有些头疼,这人好像什么都不缺。 和谢青衍的盲目不同,坐在姜元序对面的张和反而看得更清楚。 一上午了,姜元序用着府衙豁了口的破茶盏,喝着陈年老粗茶,眉都没皱半下。 张和也头疼,这人真真假假,深深浅浅,根本看不透。 算了,强龙难压地头蛇,周承还在河里飘着呢,他那么大年纪了,活着比升官重要,尽力保住周明坤的命就行了。 姜元序一顿饭吃得不紧不慢,谢青衍和云齐到最后也没看出她满不满意。 京中的官吏呷一口加冰块的清茶,心头的烦闷一扫而空,有钱人的生活虽繁琐,但有品。 “一起走走吧,姜姑娘。”谢青衍放下茶盏,轻声道。 姜元序心说,可算到重头戏了,不然她只能在晚饭反着提一遍要求了。 姜元序、谢青衍、云齐三人散步到花园,迎面撞上发丝凌乱的云慎,双方一照面,云慎扭头就跑。 “站住!回来。”谢青衍低声呵住他,“出什么事了。” 云齐隐晦地瞥了一眼姜元序。 姜元序也奇道:“钱庄的人打你了?” 不应该啊,不是交代了要好好配合吗。 三人愣住,谢青衍望天,云齐望地,云慎掩面,虽然我们知道你知道,但你也不要当面告诉我们你知道啊,很伤脸面的。 “钱庄的人很和善。”云慎率先打破尴尬,摸摸鼻子道,“我就是好奇,去了姜姑娘那家茶馆。” 姜元序一听就明白了,笑着打量云慎,大橘今天战斗力不行啊,发冠还完整着呢。 云慎再次羞愧掩面,打架输给一只猫这种事,真的没脸说。 另外两人一头雾水,但谢青衍没忘记今天的目的,趁机问道:“姜姑娘便是因百姓钱庄和太子相识的?” 姜元序故作疑问:“谢大人,对这个问题很好奇?” 谢青衍点点头,郑重道:“还请姜姑娘为谢某解惑。” “谢大人,这么隐秘的问题,你空口白牙地问,不合适吧。” 姜元序目不转睛地看着谢青衍,眉眼弯弯,意有所指道。 谢青衍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甩了下衣袖,宽袍袖下的手指微微蜷曲。 “姜姑娘应该看出来了,张和故意拖慢案件进程。姜姑娘若是愿意为谢某解惑,你父亲今天就可以回去。” 姜元序不轻不重地说:“张大人是个识时务的人。” 没看见张和今天什么气焰都没有了吗,再有两三天,父亲一样会回来。 姜元序转身慢步向小径走去,谢青衍只能跟上,云齐云慎对视一眼,也跟上了。 “姜姑娘想要如何?” 谢青衍暂时找不到制约姜元序的筹码,只能任人开价。 “听说益州的卷宗要到了,谢大人,让我的人帮你查吧。”姜元序边走边说。 谢青衍皱眉:“没有这样的规矩。” 姜元序径直走到花园凉亭中,那里刚好有一张小方桌,上面放着一张棋盘,她示意三人随意坐下。 “如今这江州,谢大人不就是规矩吗。放心,我的人很专业,所有的结果都会给谢大人过目。” 谢青衍心道:这江州的规矩分明是你,连我都听你的。 “我能问问,姜姑娘想查什么吗?” 谢青衍坐到姜元序对面,云齐和云慎则分散站到亭子两个角,像是守卫。 “抱歉,谢大人,这是另外的价钱。” 姜元序捻起一颗黑子,一下一下抛着玩,谢青衍没注意到她戏谑的神情,只静静的看着她手中的棋子,思考该给出什么价码。 姜元序对谢青衍这副乖巧的样子很满意,不再逗他。 “周明坤给我带来那么大的麻烦,我当然要好好查查他啊,这人肯定不干净,我不太信得过京中官吏,这对谢大人也有好处吧。” 谢青衍看着姜元序世事洞明的眼睛,只能点头应下。 “还有哦,我需要谢大人答应我一个空白条件。”姜元序继续加码。 谢青衍不解:“什么叫空白条件?” 姜元序眨眨眼:“就是我现在没想好,等以后想好了再找谢大人要。我保证,只在谢大人能力范围内提要求。” “姜姑娘。”谢青衍敲敲棋盘,“你确定你的答案,真的值那么多吗?” 这两人明显是交恶,不是交好,谢青衍早有猜测,不过是想确认一下罢了。 姜元序抚了抚头发,又叹一口气:“这男男女女的关系啊,最是复杂,除了当事人,谁又能说得清呢。你说是吧,谢大人?” 略带暧昧的语气裹挟着寒意侵入谢青衍的神经,他小心翼翼地张了张僵硬的手指。 等姜元序听到谢青衍的声音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一向的从容不迫。 “谢某答应了,姜姑娘说吧。” “嗐!其实吧,就是周明坤想让我带着粮食商会和百姓钱庄,给太子当小妾。” 姜元序耸耸肩,将手里的黑子随意下了一个位置:“我拒绝了。” 三人的视线一下钉在姜元序身上,姜元序回了个恰到好处的假笑。 谢青衍崩着脸,问:“你和太子没见过?” “当然没见过啊,那是太子哎。”姜元序一脸理所当然。 谢青衍忍不住用手支着额头,僵硬的身体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疲惫,被骗了。 从哪一步开始节节败退的呢?是昨天晚上,云齐一无所获开始。 云齐暗叹,这位姜姑娘可真会做生意,层层加码,一把烂菜卖出了金价。 云慎张了张嘴,不敢相信,这个答案连他都猜到了好吗。 公子的溃败,纵然让人心疼,姜姑娘的欺骗,更令人心寒! “哎,你们说,周明坤是不是很不要脸。” 姜元序又伸手拿了颗白子,试图和三人推心置腹,缓解他们的难受。 “那么多钱,我娶七八个名门公子都够了,他竟然让我白送。” “太子也是,一个过了七**十手的男人,也好意思张口要那么多嫁妆。” 嫌弃之意毫不掩饰,狠狠敲在三个古代男人脆弱的神经上。 谢青衍瞪了姜元序一眼,忽然伸手去抢她刚刚捻在指尖的白子,没好气道:“姜姑娘好大的志向。” 拒绝就对了,谢青衍根本无法想象姜元序卑躬屈膝的模样,如此桀骜的性子,怎能在皇宫蹉跎。 姜元序没在意,任他拿走白子,又伸手拿了颗黑子,结果谢青衍再次伸手抢走。 这下姜元序不得不在意了,她抬眼看向谢青衍,只见他自顾自地下了颗白子。 “你答应我一个空白条件,我帮你弄死周明坤,怎么样?” 说完,谢青衍把刚从姜元序手里抢来的黑子塞回她手里。 周家势大是没错,谢家可不怕,弄死周明坤会有点麻烦,但如果能换眼前之人一个承诺,也算周明坤死得其所了。 姜元序捏着手里的黑子,真的被谢青衍一系列的幼稚行为逗笑了,她瞥了眼云齐云慎,发现他们比她还要惊讶,可见这断然不是谢青衍平日的作风。 她把棋子扔回棋盒,哼笑道:“周明坤的命可值不了那么多。” 姜元序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想在府衙浪费时间了,她起身道:“谢大人,我现在可以去接我父亲了吗?” 谢青衍知道今天这局扳不回来,索性卖一个好,吩咐云慎去知会张和一声,他和云齐带姜元序去接人。 江州的牢房收拾的很干净,吴善民的那间更是称得上豪华,桌上瓜果点心俱全,茶盏还冒着热气,中间甚至大咧咧摆了张摇椅。 周明坤先看到姜元序,指着她破口大骂,言语越发不堪,谢青衍忍不住皱眉,姜元序却像没听到似的,让人打开牢门。 “姜元序!你哑巴了!等老子出去,有你好看的!” 姜元序“啧”了一声,不耐烦道:“我爹我不让我和死人说话。” 周明坤被噎得脸红脖子粗,吴善民哈哈大笑:“是了,周大人莫怪,她小孩子家家的,是该忌讳点,您先死,别忙。” 周明坤的手指快嵌进狱栏,喘着粗气,声音已经不像刚才那样中气十足。 “谢青衍!你敢放了他们!别以为你是谢家人,老子就不敢动你!” 谢青衍琢磨了一下姜元序刚才那话,仿照着回了句:“我爷爷不让我和傻子说话。” 没再理会气急败坏的周明坤,谢青衍望着父女俩离去的背影,问云齐:“你说,她为何如此笃定周明坤会死?” 若是谢青衍不出手,只靠一桩贪腐案可不够,云齐观这位姜姑娘的行事,不像是无的放矢,怕是还准备了后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