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案》 第1章 第一章 第一章: 山郊野外,杂草丛生,两辆灰顶马车驶过,冲散漫天飞蠓。两个车夫挥散蚊虫匆忙赶路,林中突然窜出十几个手持兵刃的蒙面山匪,直奔马车而来。 车夫大呼不好,山匪头目已经挥剑割断马车缰绳,马儿受惊撒腿跑远,车上的妇孺老仆跳出马车四处奔逃,却不及那群山匪的脚力,顿时惨叫连连,血染山路。 慌乱逃跑的粉衣女孩也被山匪头目追上,一剑穿腹。山匪头目抽出铁剑,女孩身子软软卧倒,鲜血浸入绿草。 山匪头目瞥见女孩衣领露出银锁,俯身把她脖子上的银锁拽下。 其余山匪杀完人,又用刀拨了拨附近的灌木草丛,确认没有活口后回到头目身边。 “老大,人全都死了。” 山匪头目扫视一圈,收起银锁,“行了,回去赴命。” 离他们不远处的老树根下有个树洞,落叶杂草下藏着一老一小两个人,老妇人左手紧抱女孩,右手捂着女孩的嘴,两人惊恐至极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直至歹人全部离去。 卫州州府的地牢。 夜间的牢狱阴森可怖,天气闷热,底下涌上一股腐酸馊臭味,领头狱卒举着火把在前面引路。见到光亮,几间牢房传出求救的哀嚎声,狱卒大吼一声,哀嚎声顿时小了些。 几个狱卒后面跟着一位男子,身形瘦削,瘦脸蓄着灰白色山羊胡,身穿京城大户人家仆人的服饰,褐色锻衣,衣领前襟都是金丝刺绣。 山羊胡男子进地牢后一直拿手帕捂住鼻子。 几人在一间牢房前停下,里面的犯人端坐在草铺上,蓬头垢面,半圈黑胡遮脸,看不清样貌,手臂胸前皆是触目的鞭痕。 山羊胡男人:“张大人,还记得我是谁吗?” 牢中男子扭头望了一眼,“付卓然的走狗。” 付泰收起手帕,朝身旁那个头圆脸胖的牢头示意。 牢头拿出状纸,“张大人,还不肯画押?早点画押,也少受点皮肉之苦。” 张宓闭眼不看他,语气平稳,“你们栽赃诬赖张某,张某为何要画押。” 付泰:“张大人说话倒是底气十足,让我猜猜,今年开春先帝驾崩,新帝登基,你是不是想着只要有人进京告御状,就能帮你洗脱罪名。” 付泰突然靠近牢门,讽笑一声:“真等着你那好友上京告状呐,你还不知道吧,司大人进京后立刻就把你搜来的证据送给我们丞相了。” 张宓面色顿变,睁开眼:“什么,他,他竟然……” “对,他早就投奔我们相爷门下,因你这么一闹,相爷也动真气了,你事先安排家人回老家避难,现在可好啦,她们都比你提早上路了。” 说毕,付泰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丢进牢房。 张宓捡起东西摸索细看,认出是他女儿自幼一直贴身佩戴的银锁。 张宓扑上来扒住牢门,“你们,你们把她们都怎么了……” 看着张宓崩溃砸门,付泰表情透着满意,背手离开。 张宓目眦欲裂,在里面大喊道,“你们这群心狠手辣的禽兽,你们贪赃枉法,残害无辜……” 怒骂声渐渐变成啼哭声,渐渐的,连啼哭声也杳不可闻。 几人在前面缓步前行,走过冗长的小道和石阶,刚走出大门,后面有位狱卒快步追了上来。 “牢头,那姓张的刚刚撞墙自尽了!” 几人连忙又折返回去,只见张宓侧身倒伏在墙边,墙上一道血迹竖连着他的额头。 牢头亲自过去试探鼻息,惊讶道: “真断气了。” 付泰轻哼一声,“死就死了,死无对证,还省得我们费事动手。” 说毕,他又抬手朝牢头示意。 牢头抓过张宓的手指,蘸着他脸上的新鲜血迹,在状纸上接连按下三个指印。 付泰接过状纸看了眼,点头道:“行了,把尸体处理了吧。” 牢头吩咐两个狱卒快把尸体运出去。 戌时末,乌云蔽月,暴雨将至。 一道刺目的闪电将天色照明,接着两道震耳欲聋的雷声,把两个抬尸的狱卒都惊得一抖。 牢头掏了掏耳朵,啐了一口,“他娘的,什么破雷,还想替人鸣不平咋的。” 云中又炸出几道更响的雷声,几人顿时汗毛竖立。 夜半时分,墨雨倾盆而落。 ………… 卫州,楮阳县。 初夏时节,后山草木繁盛,山脚下有根横倒多年的老树,一位年轻人正坐在老树上看书。 年轻人面色如玉,眉目清秀,一身半旧天青蓝衫,耳鬓发丝随微风浮动,正翻书时,一只白粉蝶落在他手背。 年轻人抬手放飞蝴蝶,举目看向半山处。 一位须发微白的老人正从山上下来,后面跟着几名身穿短袖的壮汉,壮汉都手持各种工具。 谢奕放下手中的书,起身问道:“李县丞,石路都修好了?” 李县丞:“大人,我验看过了,那段石板路都已修好,我那爱去山寺里烧香的婆娘再不怕崴脚了。” 谢奕让李县丞付了约定好的工钱,几个壮汉接过钱就结伴回家。 李县丞欲跟着他们一起走,扭头看见谢奕坐回树干上。 李县丞:“大人不一起回去?” 山间又刮起一阵清风,略过两人鬓角碎发。 谢奕迎着细爽山风,微昂起脸,“此地清凉,我在这里看会儿书,你们先回吧。” 李县丞点点头,跟着几个壮汉离开。 谢奕正看书入神,突然听见有人喊他,抬头看见一位**岁大的女孩。 杏花背着手,一蹦一跳来到他跟前。 “大人伸手,我给你带了东西。” 谢奕把书揣进怀里,伸出双手,手心被放上两枚半红半青的油桃。 杏花:“俺家后面桃树的桃子熟了,大人快尝尝。” 谢奕将一枚桃子放回杏花手上,“你也一起吃。” 杏花嘿嘿一笑,和谢奕并排坐在树干上啃桃子。 临近中午,乌云不知不觉就飘到后山上空,风也停了,四周安静沉闷。 谢奕合书望天,估摸着也快到吃晌饭的时间,便带着杏花回家。 俩人走到半路,衙役罗老三迎面跑来。 “大人,出事了,出事了!” 谢奕:“出什么事了?” 罗老三喘了口气,“老何家的孩子大壮不见了,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他家人求大人帮忙去找。” 谢奕:“昨日上午我还碰见他同杏花一起在河边玩耍,他几时不见的?” 罗老三:“听说是昨晚就跑不见的,老何家就那么一个孩子,可别真出事了……” 谢奕:“我这就过去。” 谢奕刚走两步,回头一看,杏花正蹲在路边摘野花。 谢奕扬声喊道:“杏花,该回去了。” 杏花攥着几株小黄花跑来,跟在谢奕身后回到城中。 楮阳县北街一间灰墙黑瓦的院子里,一个身穿旧灰布衣的壮年男子在门口焦急踱步,坐在门槛的妇人眼圈红肿,门外围了一圈好心的街坊邻居宽慰她。 昨日傍晚大壮在家里玩闹,失手打破了刚添满的油坛。何田生气抽了大壮几根藤条,晚饭就不见大壮人影,夫妻俩人找了一大晚也没找到,今早街坊邻居都帮忙四处寻找,找了半天也没找见人,这才去请县令过来。 谢奕在何田家院子里转了一圈,转头问道:“附近真都找过了?” 何田:“大人,真都找过了,就这几条街还有外面他常玩的地方都找了好几遍了,您说这孩子能跑哪儿去呢。” 旁边一位干瘦的大叔插嘴道:“别是偷偷跑到山里玩,被大虫叼走了吧。” 他身旁的胖媳妇抬手就给了他半肘子。 罗老三:“奇怪,小县城里都是熟人,也不可能来人贩子拐跑孩子,怎的整个城都找遍了都没找到呢。” 谢奕环顾四周,观察一众人的神情,杏花此时低下头,不敢跟谢奕对视。 谢奕心里有了底,“我知道他在哪儿了。” 杏花连忙抬头朝他挤了挤眼,眼神里透着哀求。 何田:“大人真知道俺家孩子在哪儿?” 谢奕看了眼杏花,目光柔了些,对何田夫妇说道:“只不过你们得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能帮你们找人。” 何田:“大人请讲,只要是俺能做到的,俺都答应。” 谢奕:“找到大壮后不许打他,不许责罚他,他打破油坛一事也就此揭过。你们只要答应这件事,我就能找到他。” 何田夫妇俩连忙点头答应。 谢奕踏出何田家的大门,众人紧随其后,只见谢奕径直来到杏花家里。 杏花家院子里晒着不少姜片,旁的也没什么,谢奕来到后门处,伸手推开旧木门。 后院一颗高大的老桃树,杏花最怕毛毛虫,更不敢爬树。 谢奕围着桃树转了一圈,回头看见杏花垂着头,双手绞成麻花,心虚无比。 谢奕四处查看,只见远处院墙旮旯有个多年不用的破水缸,他走过去掀开旧木盖,大壮慢慢探出头,手里还拿着啃了一半的桃子。 何田立刻冲上去拽出大壮:“你这孩子,居然躲在这儿了!让老子一通好找!” 何田扬起手就要打孩子。 谢奕:“你刚才答应过不打他的。” 何田垂下手,低头冲谢奕一笑,又冲儿子凶巴巴道:“这回就算了,下回可不敢这样了!” 大壮缩着脖子认错,“不敢了,再不敢了。” 第2章 第二章 第二章: 何婶给谢奕作了一揖,“都怨俺家孩子调皮,麻烦大人亲自跑一趟。” 谢奕:“不麻烦。” 眼见何家夫妇没打孩子,杏花也只是被她娘责备两句,谢奕转身出门。 谢奕顺道来到万婆婆家。 万婆婆前天赶集时说起自家屋顶漏了几个大洞,谢奕路过听见,让手下的衙役闲时来给万婆婆修屋顶。 屋顶已经修补好,衙役张老大和雷老四正准备从屋顶下来。 李县丞正在下面帮他们扶着梯子:“看这天儿,最迟今夜就要下雨,房顶修得真及时。” 雷老四瞅见谢奕过来,咧嘴笑道:“大人,屋顶都修牢固了,保证淋不进半点雨。” 俩人顺着木梯下来,收拾工具准备回家。 万婆婆挎着篮子回到家,提着一嘟噜雪白的丸子递到谢奕面前,“大人,这是俺刚打的新鲜鱼丸,大人带回去吃罢。” 谢奕摇头婉拒,“不必了婆婆,我有事先走了。” 雷老四眼睛一亮,“俺正想吃鱼丸,给俺吧。” 万婆婆将鱼丸递过去,雷老四嬉笑接过。 谢奕默默回头,看了雷老四一眼。 雷老四忙从腰带里摸出几个铜钱,“婆婆拿着,下回做了鱼丸俺还要买。” 万婆婆连忙摇头说不能收钱,雷老四仗着手劲儿大,把钱硬塞到她手上。 天上突然炸出一声惊雷,众人都惊得抬头,周围院子接连响起犬吠声。 谢奕抬头望去,乌云已将天幕遮去大半。 ………… 大雨连下三天,昏天黑日,不分昼夜。卫州州府东侧大坝上现出几道刺目的裂痕,水从裂缝中溢出。 谢奕突然从睡梦醒来,许是雨声烦吵,这两晚他总睡得不踏实,看向屋中滴漏,已是丑时初。 谢奕闭目半天仍睡不着,索性起身下床,两只脚伸下去找鞋,只觉脚底被浸湿,他揉揉眼睛,外面积水已经漫进屋里。 外面暴雨声连绵不断,谢奕心里顿时泛起一股不祥之感。 他抓过靴子套上,穿好衣服,抄起案桌上的油纸伞出门,此时院子里的水已没过脚踝,再到大街上,水已经到小腿肚。 谢奕跑到街上,敲打离县衙最近的张老大的家,奈何雨声遮掩,无人应答,谢奕急得一脚踹开院门,敲着卧房的门把人叫醒。 张老大光着膀子,揉着眼睛开门,看见来人是谢奕,奇怪道:“大人您怎么来了?” 谢奕:“水涨得不对,我想叫大家今晚都去山上避一避。” 张老大低头见到院里的积水,揉了揉眼睛。 谢奕:“快,你快去把雷老四他们都喊起来,再把县里的百姓都叫起来,有喊不起的,砸门也要把人喊出来。” 张老大匆忙套上衣服,喊醒老婆孩子,出去沿街叫人。 谢奕的油纸伞已被刮破,只剩下骨架,他索性直接扔了,冒雨来到李县丞家。 李县丞被喊醒后,看见涨水也觉着不妙,“糟了糟了,万一要真发洪水怎么办?” 谢奕:“先前修路时我去看过山头那座寺院,那寺院修得倒是大,先带着县里百姓去寺庙躲一躲。” 李县丞:“这倒是好主意,还好咱们这小县城大半都空了,只剩三百多户人家,不到两千人,那寺庙大约能容得下……” 李县丞按谢奕吩咐去喊人,他带着几人敲起大锣,挨家挨户把街坊邻居都叫醒,让各家抓紧随身带上些贵重东西,到山上的庙里避难。 百姓半夜熟睡中被叫醒,听说要半夜上山避水,都有些不解,所幸百姓们都信任谢县令,不多抱怨便收拾东西,携家带口出来。 李县丞在雨中点了点人数,确认每家人都出来了,撑着大伞,提着灯笼带队上山。 谢奕此时又转身往回走。 李县丞喊道:“大人您去哪儿?” 谢奕:“我回去收拾些东西,很快就跟上,你带着人先走。” 谢奕匆忙赶到县衙,把自己屋里的旧书和县衙里几本重要的册子抽出,都用油纸包了,放在包袱里带着。 李县丞率领众人去往后山,谢奕背着包袱跟在队伍最后面,帮带着三个孩子徐寡妇牵住一个孩子。 众人行到半山腰时,雷声轰鸣,洪水大作,低处的水已经到腰,队伍最后面的百姓连忙往上跑。 雷老四来到队伍后面,举着灯笼照了照路,喊道:“好大的洪水!” 罗老三:“发水了,真发水了 ! 百姓们驻足,有几个胆大的人也往下面去看,几道闪电落下,水势又变大。 如此大水,城里肯定都被水淹了,百姓接连叹息哀啼。 李县丞停下来喘着气,不由得有些后怕。 雷老四:“幸亏走得及时。” 李县丞:“洪水总会退去,没有家人身亡已是万幸。” 谢奕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朝前面大声喊道:“别停下,接着上山!” 雷老四朝前面喊道:“大人有令,别停下,接着上山!” 小县城内几乎变成一片汪洋,万幸大雨没有酿成山洪,半个时辰后,县内百姓一齐来到寺庙大门前。 雷老四喊了半天门,终于有两个大和尚过来开门。 两个和尚只开了半扇门,看见乌泱泱一大群人堵在门前,都惊愣住了。 李县丞:“两位师傅,发水了,县城被淹了,县令让我们大家先到寺里挤一挤。” 两个和尚回过神后连连摇头,嚷嚷说收留不了这么多人。 雷老四急了,“你们敢不让人进,俺就拆了这个庙门!” 老方丈此时披着袈裟急忙赶来,他倒是明白事理,听说城里发了洪水,立即让徒弟打开大门,放众人进来。 人群后方的谢奕也抱着小孩子进了寺院,同李县丞一起安顿百姓。 老方丈带领其余四个和尚退居到一间小禅房里,庙里其他的房间包括供奉佛像的大殿和两个偏殿,全都腾出来让县民躲难。 孕妇小孩和年轻女子住在东西厢房,老人和患病体弱者在大殿中休息,剩余的壮年男子在外面走廊凑合歇着。 殿内地上有不少蒲团,和尚也拿出多余的被单布匹,供人们在地上休息。 上山避难时间紧迫,大的牲畜实在没法带,百姓统共带了十几只鸡鸭鹅,两只小猪崽,还有几条狗,几只小羊羔,凡是动物通通被安排在柴房。 众人都淋了雨,先生上火烤干衣服。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李县丞又清点了下人数,确认无人遗漏,歇口气坐下休息。 待众人差不多安顿好,小和尚将谢奕引去一间单独的小厢房,又独给谢奕送来干净的手巾和衣裳,随后又退回禅房。 谢奕擦干额发上的水,仰坐在木凳上休息片刻,这才觉得湿衣贴身不适,解开衣带。 换衣服时,谢奕拿食指在桌上画出几条地图路线,之前雨季连下过十日的大雨,当时也没有发大洪水,今日这么大的洪水,想来定是上游的大坝决堤了。 谢奕脱下湿透的里衣,胸前裹着几层白布,原先众人看着清瘦苗条的男子竟是女儿身。 她刚披上干净衣服,门间吱呀一响。 杏花两手捧着粗瓷大碗来到小厢房,门未关紧,杏花侧身一顶就进了房间。 谢奕身躯微震,连忙把衣带系好。 杏花捧着碗递到她面前:“大人,俺娘刚煮好的姜汤,喝了祛祛湿气吧。” “多谢了,我待会就喝。”谢奕摆摆手,示意她放下碗。 杏花依旧捧着碗,“俺娘说了,姜汤得趁热喝。” 谢奕接过碗喝了两口姜汤,“你们这么快生上火了?” 杏花点点头,“是啊,厨房里还有好多柴火,俺娘带了些吃食和姜片,大家都淋了些雨,俺娘煮了好大一锅姜汤给大家分着喝。” 杏花眨巴着眼睛,盯着谢奕喝完汤。 谢奕喝完热姜汤,身子暖和些,手脚恢复气力,又出门查看百姓安顿情况。 一黄一白两条大狗摇着尾巴凑到谢奕身边,它俩平时就和谢奕熟络,跟在谢奕后面去庙里四处查看。 众人折腾了一夜没睡,刚喝了热姜汤,有些靠在一边睡着了,有些还抱着包袱哀叹,张老大这几个衙役轮流换班,来回巡视。 到了晌午,朱家大婶和杏花娘亲带头和一众大婶子们商议好,把众人带的干粮食物都收集起来,到了时辰就煮些东西分给众人吃。 厢房那边突然有人叫唤,老孙家的媳妇已经足月,这会儿就要生了,稳婆王大娘就在隔壁,烧了热水洗手后就赶忙去接生。 东侧偏殿也有人在嗷嗷叫,余老汉的腿疼病又犯了,孟大夫背着药箱去给他针灸。 傍晚,寺庙厢房传来婴儿的啼哭声,王大娘满头大汗推门出来,恭喜老孙家母子平安。阿莲嫂带的宝贝母鸡下了蛋,连忙去厨房炖了蛋羹送给产妇补身子。 洪水汹涌了大半天,次日势头就减弱,又过了一日,暴雨停歇,天终于放晴。 谢奕靠在大殿柱子上休息了一个时辰,黄狗枕在她腿上,白狗依偎在她身边睡着了。 罗老三小声喊道:“大人,大人?” 谢奕睁眼醒来,揉了揉眼睛,两只狗儿也醒了,站起来神清气爽地抖了抖身子。 第3章 第三章 第三章: 谢奕整了整衣服:“雷老四他们回来了吗?” 罗老三:“就快回了。” 谢奕走出寺门,迎面的阳光有些刺眼,谢奕抬手半遮眼睛,黄狗白狗跑过来,一路跟着她来到山脚下。 雷老四带着几个壮汉淌水回来,“大人,通往晏渠的排水道挖好了,雨也停了,这水最多半天就全下去了。” 谢奕点点头,“辛苦你们了,日后等家园重建好,定给你们几个发赏钱。” 雷老四踏上石阶,“大人客气了,要不是您夜里让人把俺们喊起来,俺们睡那么死,肯定得让洪水冲走了。” 其余几人也连声附和。 百姓得知洪水将要退去,心情振奋,闲着无事的都聚在一起聊天。 谢奕回到寺庙大殿,看见杏花抱着个三岁的小女孩在走廊玩耍,大壮领着两个五岁的小跟班在院里斗草。 徐寡妇的二儿子偷偷在佛像后面小解,被徐寡妇发现后揪着后颈拽回来,几个巴掌下去,屁股都打开了花。 徐寡妇又跪下拜了拜佛像:“佛祖莫要怪罪,俺家娃子不懂事,方丈大师,俺家娃子不懂事哟。” 老方丈在一旁拨着念珠,“阿弥陀佛,女施主放心,佛祖不会怪罪小孩。” 一只母鸡扑腾着翅膀飞起,略过老方丈的头上,老方丈一个趔趄,差点倒下。 阿莲嫂扑过来抓住母鸡,一脸歉意道:“方丈大师,对不住,这鸡刚才被狗吓着了。” 老方丈站稳道:“阿弥陀佛,不妨事,不妨事。” 谢奕瞥见厢房那边飘起几缕黑烟,朱大婶正抱着木盆跑回去。 谢奕喊住她:“朱婶,哪里着火了?” 朱大婶蹭了蹭下巴的灰,“刚刚烧火烤尿布,不小心把窗户烧着了,没事的大人,火已经扑灭了,就烧了点边边。” 谢奕:“你们烧火可要小心啊!” “没事的没事的!”朱大婶哈哈笑着跑回去。 谢奕吁了口气,楮阳县县民虽然淳朴和善,但这么多号人聚在一处,难免把清净的寺院弄得乱七八糟。 中午洪水就全部退去,百姓不便在寺内多待,收拾东西陆续离开。 老方丈见状十分欣慰,手持念珠不断念叨阿弥陀佛,站在大门处目送最后一家人下山。 老方丈返回大殿,傍晚夕阳的金光洒入大殿的石地板,照耀着佛像的莲花宝座和座下的一个人影。 谢奕打了桶水,挽着袖子,独自一人跪着擦地,主殿内的佛像案台都已擦过,地板也擦拭的明亮如镜。 大殿打扫完毕,谢奕找出线香点燃,只是不懂上香的规矩,老方丈连忙上前,替她给佛像敬香。 谢奕虔心叩拜,同老方丈说道:“这次多亏有这寺庙,县内百姓才有安全避难之所,我此前从未拜佛进香,今日只能稍稍弥补。” 老方丈朝谢奕作揖,“阿弥陀佛,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须修禅,一心为民者,无需烧香,自有神佛庇佑。” 谢奕又朝方丈合手作揖。 众人回到小县城,洪水过后各处损毁严重。 街道外泥地上深深浅浅的水洼,小孩被拘了这么些天,只晓得踩水坑玩。大人们都一脸愁色,房屋被水淹,园田被毁,好多家畜也都被淹死,下半年的生计可怎么办。 李县丞安慰众人道:“莫要灰心丧气,趁早休整农田,秋里还能收一波粮食。” 瘦大叔:“可插秧道收割也得几个月,中间没有粮食,青黄不接,叫人吃什么?” 雷老四:“可以吃树上的野果,还可以捕鱼打猎啊。” 谢奕:“明日我就启程去州府府衙,洪水之事朝廷肯定知晓,赈灾粮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县中百姓听见谢奕发话,这才安下心来。 李县丞:“趁着这几日天气好,大家齐心合力重整家园。” 百姓和声称是。 卫州突发洪涝,受灾的几个小县死伤无数,受灾的县城都在处理水灾善后事宜。州府也在筹粮赈灾,将受灾百姓登记造册,准备施粥,安置难民,重整田地。 谢奕经过受灾的县镇,看见路边有不少流民,还有成堆的裹尸草席,情状惨不忍睹。谢奕昼夜兼程赶到卫州州府,此地未被水灾影响,街上饭市集依旧热闹。 州台正巧要传唤几个县的县令去商议赈灾善后事宜,谢奕刚来到州府府衙,就被管事仆役安排在会客厅等候议会。 谢奕来到装饰富丽的会客厅,正欲向中间两排梨花木椅走去,管事就把她拉到旁边,示意那靠墙的简易黑凳才是她坐着歇息的地方。 官员也分三六九等,像谢奕这种偏远县城的小县令算是排在最末位,谢奕没多说什么,只在最末端角落的黑凳子上坐下。 谢奕来得最早,大厅内只她一人,那管事仆役领她进来后就离开,半个眼神都未多留。 她今日赶了大半天的路,滴水未进,喉咙已经干得冒烟,摸了摸旁边桌上的小茶壶,居然也是空的。 谢奕不准备找这些人要茶水,忍着口渴耐心等待。 夕阳西下,会客厅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官员,管事仆役忙着端茶上点心,有个官员嫌弃茶叶不好,管事连忙笑着换上一壶更好的茶。 谢奕独坐在角落里喝茶吃点心,这些人等候之时闲聊了不少八卦,听他们说起卫州通判张宓贪墨受贿,还意图诬陷卫州州台唐如海唐大人,一个月前被抓入地牢,认罪后在狱中自尽。 谢奕有些奇怪,她对卫州州府的事情知晓不多,之前听说张宓是个清廉正直的好官,而卫州州台唐如海则有不少私下受贿的传闻。 众人聊过偏题的八卦,终于回归正题。 此次洪水大灾,皇上极为重视,派了三位钦差前来办理赈灾事宜,邱太傅兼任巡察总使,亲自赶来卫州监察赈灾。 谢奕闻言放宽了心,有邱太傅坐镇,赈灾之事想必不会出现猫腻。 外面传话说钦差大人和邱太傅都已来到,议会即刻开始。 谢奕和其他几位县令只能在外面等候,等里面喊到她的名字才能进去。 谢奕最后一个进去,向钦差和州台等上官如实汇报楮阳县灾情。 钦差大臣们听完汇报后,深锁的眉头总算松懈,全县被淹,但县内百姓却无一人伤亡,实在令人称奇。 谢奕从议事厅出来,有位身形微胖的随从喊住她,让她暂去偏厅等候。 谢奕不晓得他是何意,只得跟着去偏厅,没等多久,一位穿着灰绸长褂的中年男子从侧门走进来。 头发灰白的中年男子身形发福,笑容可掬地看着谢奕。 谢奕认出此人正是邱太傅,连忙下跪行礼。 邱太傅抬抬手掌,示意谢奕坐下。 谢奕在下方的椅子上坐下,邱太傅也在上座坐下,接过随从端来的茶喝了一口。 随从又给谢奕端来热茶。 邱太傅笑道:“等累了吧,先喝茶。” 谢奕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邱太傅素来和气,无论对着长辈还是晚辈,惯常带着一抹温厚的微笑,是以旁人也不能从他的表情中猜透什么。 他微笑着打量着谢奕,开口褒奖道:“听说你连夜带着一县百姓上山避难,你们那个县是水淹得最厉害,却没有一位百姓丧命,该给你些嘉奖的。” 谢奕:“嘉奖不敢当,守护一方百姓是县令分内之事,下官此次也只是侥幸而已。” 邱太傅:“之前我就听谦儿提起你,说你在太学读书时勤奋用功,才智出色。” 谢奕跟邱太傅的儿子邱谦是太学同窗,此前谢奕也跟邱太傅打过几次照面。 邱太傅端起茶盏,聊起此次水灾。 “朝廷每年都会调拨不少修缮大坝的经费,水坝每年入夏前都要修缮一次,可今年这场大雨还是把冲坏了,出了这等祸事,你说是怨天灾,还是怨**呢?” 谢奕低头不语。 邱太傅:“自从陆老御史去世,朝堂再无人能和付相抗衡,新帝刚登基不久,还未理通朝政,更别提敢打压付相一党了……” 谢奕手指握紧,邱太傅竟在她一介小官面前如此直白说起朝中局势,令人猝不及防。 ………… 京城,皇宫,听政殿。 六月初卫州连下数日暴雨,水势暴涨,冲毁大坝,下游几个县城遭遇几十年不遇的洪水,百姓死伤无数,幸存者流离失所。 皇上无比重视此次水灾,特派邱太傅和几名得力臣子去赈灾。两个月过去,赈灾一事未出岔子,受灾县城也也重修大半,朝会上也终于能将水灾一事翻篇。 皇上听完今日的奏本,吏部侍郎又上报说昨日京县县令毕洸居然醉死在青楼,京县一职出现空缺。 众臣听说有臣子醉死于青楼,不禁议论纷纷。 皇上似乎有些乏了,没多追究毕洸的死因,只问道:“不知这京县一职由何人接任,众位爱卿可有人选推荐?” 皇上望向百官之首,而付丞相此时默不做声,只因毕洸正是他三个月前举荐的人。 大殿陷入静默。 朝上众人皆一脸肃穆,唯有邱太傅脸上挂着不合时宜的笑容。 邱太傅上前奏道:“回陛下,此事不难计较,依臣看,京县一职不如从地方州县找个有才能的人填补上。” 皇上:“太傅可有人选举荐?” 第4章 第四章 第四章: 邱太傅:“回陛下,臣两个月前巡防受灾的县城,发觉楮阳县的县令谢奕倒是办事稳妥,他带着县民提前冒雨避难,小县城全部被淹,但县民无一伤亡,善后措施得当,县民早已重新犁地治业,此人做一偏僻小县的县令太过屈才,所以臣向皇上推荐此人。” 皇上欣慰点头,“不论其他,保得百姓平安便是有功之臣。” 邱太傅:“皇上明鉴,他还是两年前春试的榜眼,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不如将他调回京城。” 付丞相心中奇怪,这个邱太傅历来在朝会上只是中立无争,未曾料到邱太傅会立时推荐出一人。 皇上:“如此,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付卓然有意让毕洸一事翻篇,上前一步道:“臣无甚异议。” 其他大臣连忙附议,皇上见状,命吏部官员速去发放调令。 下朝后,付卓然又让手下去细查那个谢奕的背景。 下属回话说,谢奕此人乃一介平民,家境贫寒,毫无背景,唯一的亲属已经过世。当初他们那一批举子大多都因为替关希元联名上书而被贬斥,谢奕也是因为联名一事被下放到偏僻的小县城。 付卓然听后觉得自己多心,平民出身,举目无亲,毫无背景,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罢了。 水灾已过去两个月,谢奕去了三趟卫州州府,替县里争取到赈灾粮。 灾后清理水渠污泥,重修房屋,杂事诸多,谢奕几乎每天从早忙到晚,身边没有个仆人,有时连口热饭来不及吃。李县丞看在眼里,半个月前开始每天给谢奕送饭,谢奕不愿白吃白喝,硬塞给他几吊钱。 今日傍晚,谢奕坐在书案前看着一份公函。 李县丞把饭盒里的炒藕片,豆腐小鱼汤,和一碗米饭放在小桌子上,轻唤道:“大人,该吃晚饭了。” 谢奕应了一声,把公函放在书案上,起身去洗手。 李县丞:“对了大人,您新做的那几坛酱瓜,能不能分我一坛?” 谢奕闲时会做些酱瓜,用的是家传独门秘方,李县丞尝过谢奕做的酱瓜,咸鲜脆爽,回味无穷,配着它白粥都能喝上几大碗。 李县丞的儿媳如今怀胎一个月,总是没胃口,只爱吃酱瓜配些面条稀粥,谢奕几天前送给李县丞的两罐自制的酱瓜,转眼就被儿媳吃光了。 谢奕擦过手后去给他拿酱瓜。 李县丞往书案一瞥,瞥见谢奕刚刚放下的函件,上写调令两字。 三日后,谢奕启程进京。 天刚蒙蒙亮,谢奕叠好县令的官服,换上常穿的蓝色旧衫,背上靛青碎花布包袱,包袱里只是一些干粮盘缠,两套常穿便服,几卷手稿和几本旧书而已。 李县丞前来送别,问她为何不等其他人来相送,谢奕摇头说她不习惯送别,不如一个人安安静静离开的好。 县内近日的事务谢奕已经安排妥当,叮嘱李县丞几句话后,她就坐牛车离开这个小县城。 李县丞站在土坡上目送谢奕离开,回忆起这位年轻县令刚来楮阳县时的场景。 遥记得那是前年六月下旬,楮阳县六十多岁的老县令寿终正寝,八月份县衙收到调令,朝廷下放一批过失官员,调派一人来接任本县县令。 老李当了半辈子县丞,打定主意要给新县令留下个好印象,算算日子差不多,他就每日在县衙擦桌整理,等着新县令上任。 如此假装勤勉数日,李县丞便懒怠了,上午就躺在自家院子里的藤椅上睡觉。 雷老四突然跑来,大口喘气,“李叔,李叔,新县令到了!” “已经到了?在哪儿呢?”李县丞立时惊醒。 雷老四接着喘大气,“正,正在县衙大堂呢。” 李县丞一拍胯,忙不迭地赶至县衙。 进了大堂,李县丞一眼就瞅见背手而立的新县令,新县令一身素净的灰蓝旧布衣,头系蓝色布巾,背影瘦削孤峭。 新县令转过身,堂前几人看清了面容,只觉得年轻的新县令清俊异常,长眉入鬓,目似寒星。李县丞不知当如何形容,他记得以前画上观音菩萨座下有个捧着杨柳净瓶的仙童,白净漂亮,那仙童长大了就该是这般模样。 新县令名叫谢奕,调来此地时仅十六,还是当年春试的榜眼。 交接完公文官印后,谢奕便坐在堂前看了几卷公文。 李县丞站在一旁捋了捋胡须,他也听说京城出了件大事,状元郎被推去午门斩首,新入仕的一批年轻官员大半都被牵连,要么被罢官,要么自行辞官,要么被下放。 李县丞也想向打听京城状元被斩首的那档子事,可每次刚一开口问,谢奕就闭口不言。 楮阳县是个偏僻小县,整个县城大半天就绕完一整圈,原来的县民已经迁走一大半,如今只剩下三百多户人家,人口不到两千,除了名字叫县,其余的都和一个大村庄差不多,谁要是混成这儿的县令,可是半点盼头都无,零星的油水都刮不到。 谢奕每天照样上衙门升堂,无事就坐在堂上看书。衙门后亭架子上摆着装饰用的书,厚厚的古史列传,山河地理志,还有各种杂书,都被谢奕看了个遍,几本旧书被翻得更是破旧。 楮阳县县民本就淳朴,县内事务被谢奕管理井井有条,日子安闲,转眼就过了两年。 太阳依稀露出几线光亮,楮阳县的百姓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过来相送,雷老四走在最前面,看见土坡上只站着李县丞一人。 雷老四跑过去问道:“李叔,大人呢?” 李县丞捋着胡须:“你们来晚了,大人早就坐牛车走了。” 雷老四跌足道:“唉,接也没接到,送也没送成。” 杏花呜咽起来,“大人真走了。” 瘦大叔埋怨道:“都说别准备东西了,这下好了,送都没送成,都怪你们磨叽。” 挎着篮子的胖媳妇吼他,“我们不是想让大人吃口热乎的烙饼吗!” 李县丞望着谢奕离开的路,沉默良久,他早预感到谢奕会离开这个小县城,只盼着谢奕去京城后能平安顺遂。 ………… 谢奕挎着包袱回到京城,街道上风物如旧,道路宽阔,街市繁华。 谢奕先买了两包点心和一坛清酒,又来到卖鸭油烧饼的摊子前。 鸭油烧饼还要再等片刻,谢奕站在路边耐心等待。 街边突然爆出一阵不同寻常的欢呼声,逛街摆摊的人全都聚向街边,探着头张望。 谢奕回头一看,原来是璟王的车辇回京,怪不得百姓如此激动。 她再一扭头,发现卖鸭油烧饼的摊主已经跑到街边去,围裙都掉在地上。 马车扶辇漆着金漆,顶棚红花绣金萝,四周缀着碧玉坠。马儿披着金丝软甲,马鬃都编成辫子戴着珠链,如同天宫仙马一般。车队随从护卫都整齐划一,面无表情的行走着,如同人偶。 街边的百姓不能靠近,但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最大最漂亮的那个车轿,盼望着能从帘缝里窥见璟王本人。 一阵好风吹过,车轿纱帐随风半掀起,里面果真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有人忍不住想凑近些看,被持剑的护卫伸手挡住。 眼见炉子里的烧饼都快要焦了,谢奕急得挽起袖子,拿叉子把鸭油烧饼一个个夹出来。 她数了几个铜钱放在摊上,自己包了烧饼,逆着人群离开。 等这一队马车浩浩汤汤离开,那些目送的百姓像是过了场节日,脸上留着喜笑。 谢奕的家在石榴巷的巷尾,一处偏僻老旧的院子。 一个穿着浅青衣裙的年轻姑娘在院子里扫地,她看见谢奕背着包袱回来了,丢下手中的扫把,几步冲上来,抓紧谢奕的手臂,啊啊几声。 这姑娘天生哑巴,旁人都唤她哑姑。 谢奕冲她微微一笑:“小兰,当初离开之时,也不知还能不能回京,没想到只过两年便回来了。” 谢奕把她拉到石凳上坐下,转头看了看院子,“小兰,你是不是常来打扫这里?” 哑姑点点头,又比划了几下,问谢奕赶路累不累。 哑姑听说谢奕回京任职,高兴的把谢奕之前的房间又收拾一遍,换上干净的床褥被子。 谢奕挽起袖子安置好行李,提着东西去后山拜祭九婶的墓。 九婶墓前干净如初,哑姑想必也时常来打扫。谢奕在墓碑前摆上九婶喜欢的鸭油烧饼和点心,倒了杯酒,点上香后在墓前跪坐了半个时辰。 次日,谢奕去京县县衙接任。 京司县令比地方县令高了两个品阶,但地位大不相同,在地方上,一应事务都是县令说了算,整个县皆以县令为尊。可若是在京城,京县只是个下属小官,既要处理杂冗事务,还要应付上面乌压压的一群官员,动辄就要上报。 京县县丞叫刘福,年近四十,说话时眼珠子轱辘转。谢奕问刘县丞有无要紧的公务刘县丞摇了摇头,说是京司县衙虽然积压不少公务,但好在大都是些琐碎杂务,压上几日也不妨事。 第5章 第五章 第五章: 谢奕上任第一天便处理不少杂务。 下值后,谢奕途径大理寺侧门,远远看见几个人在踢打一个蜷缩在地上的人,后面还有道声音响起。 “狠狠打,叫他不敢再来这儿找麻烦!” 谢奕:“停下,你们在干什么?” 几人看见谢奕身穿官服,连忙停下,后面那位指使打人的大理寺官员上前一步。 此人看着二十出头,高高瘦瘦,尖耳小眼,他打量谢奕几眼,“你是何人?” 谢奕:“新到任的京县县令。” 谭杰听说是比自己高一品阶的官员,拱手行礼,“原来是新到任的京县大人。” 谢奕看向地下的人,“你们为何殴打这个人?” 后面的人张口答道:“他先来寻事的。” 谢奕:“这人若真是来大理寺寻衅闹事,可以关押问罪,为何在侧门殴打,这算是滥用私刑呢?还是聚众斗殴?” 谭杰打哈哈道:“谢大人言重了,是他先出言不逊,我让人踹了他几脚,不是什么大事,我想起马少卿还有事找我,先告辞了。” 说毕,他便若无其事地走了,其他几个人也跟着他一起离开。 地上被打的人爬起来,样貌普通周正,脸盘方圆,只是额发乱散,捂着左眼。 他单眼看着谢奕,辨认半天。 “你是……谢奕?” 谢奕也认出这人是之前在太学的同窗苏良。 不过二人来往不多,交情泛泛,谢奕见他伤势不重,也没有管他,自行回家。 一路上,谢奕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转头一看,是鼻血干涸的苏良。 谢奕没有理他,转身继续走路,没想到苏良一路跟着她来到家门口。 谢奕回头看他,他也呆望着谢奕。 谢奕只得让他进屋坐下。 哑姑正巧来给谢奕送饭,她看见谢奕带着个脸面受伤的人回来,连忙找来创伤药,帮苏良的脸颊眉角涂药。 苏良不好意思道:“劳烦姑娘了。” 哑姑啊啊了几声。 苏良明白她口不能言,垂下眼睛,又忍不住多看了哑姑几眼。 哑姑拿湿帕子给他擦掉脸上的灰尘和血迹,回去洗帕子去了。 谢奕拿出哑姑带的饭菜摆好,瞅着苏良问道:“你要不留下吃饭?” 苏良呆呆点头。 谢奕和苏良凑合吃了一份饭菜。 苏良放下饭碗擦擦嘴,终于开口,“谢兄,你几时回京的?” 谢奕:“昨日刚回京,今日是上任第一天。” 苏良望着谢奕,又垂头,“谢兄……谢大人,可否求你帮帮忙。” 谢奕终于等到他开口,“何事需要帮忙?” 苏良:“我哥哥前天遇见一档子事,现在被判死罪关在牢里,他是冤枉的,求你帮帮忙……我实在是求人无路了。” 谢奕:“他犯了什么事?” 苏良:“他和人约在酒楼喝酒,那人被刺身亡,我哥醉倒在地,手持匕首,屋里只有两人,我哥被判成杀手。我就是想求大理寺的人重审哥哥的案子,才被谭杰喊人打了一顿。” 谢奕:“你说你哥哥冤枉,有何凭证?” 苏良:“我哥人品忠厚,从不惹事,他怎会杀人呢。” 谢奕:“你哥的人品不能当凭证。你相信你哥哥的为人,觉得他不会杀人,但好些命案都发生突然,好人在情急之下也有可能杀人,你不是说他醉倒了么,说不定他是醉后杀人,自己醒了不记得了。” 苏良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我哥哥他脾气最好,喝醉酒也从未发过火,只会呆笑,他从小到大都从未打架伤人……” 谢奕:“不是你信不信他,而是别人信不信,你想让我帮忙也行,你仔细想想,能不能想出这事到底有什么可疑之处。” 苏良挠了挠头,正好碰到伤处,龇了龇牙。 “昨晚我看到了判文,上面写着我哥哥右手持着匕首,可我哥哥是个左撇子……谢大人,这算是疑点吗。” 谢奕:“这算是个疑点,对了,你哥哥认罪了么?” 苏良摇头:“没有,他没做的事,他怎能认罪,只不过大理寺的人说这凶案现场只有我哥一人,他不认罪也没用,依旧被判杀人,秋后斩头。” 谢奕:“我可以帮你重查你哥哥的案子。” 苏良喜道:“太好了,多谢你,我就知道谢兄……谢大人不会面对冤案坐视不理。” 谢奕带着苏良去牢房探监,苏良怕他哥在牢里没吃上干净饭菜,在路边买了饭菜酒水带过去。 来到大理寺的地牢入口,牢头拦住谢奕和苏良,听说谢奕是新上任的京县,才放他们二人进去探监。 苏良来到苏并的牢房前喊了声哥,里面的苏并连忙爬到牢门前。 苏并和苏良相貌有五六分相似,苏并身形比苏良更高大厚实,只是在牢里关了两天,眼圈发黑,嘴边冒出一圈胡茬。 苏并:“弟弟,你可算来了。” 苏良:“我本来早就想来的,可是这里的牢头不许我探监,我托了谢兄帮忙才进来的,这位就是谢兄,他是新上任的京县大人。” 苏并朝谢奕道谢:“多谢大人。” 苏良打开饭盒,将饭菜端进去:“哥,你饿不饿,牢里的饭菜不干净,我给你带了点饭菜,赶紧趁热吃了罢。” 苏并拿起筷子就扒了口饭,然后夹菜大口吃起来。 谢奕站在旁边看着,苏并吃饭惯用的确实是左手。他身上穿得依旧是被抓当日的衣服,粘了灰尘的绢布揉得皱巴,但没有半点血迹。 没过一会儿,苏并便把饭菜吃完。 谢奕开口问话,“苏并,死者和你可有什么过节?” 苏良抬头望着她,“大人,我哥性情仁厚,从未和别人有什么过节。” 苏并:“……也不是毫无过节。” 苏良扭头看向苏并:“你跟那个蔡洋有过节?” 苏并道出原委。 苏家开了几家粮食铺子,苏并常来京城做生意,与潘家酒坊老板的闺女潘翠云相熟,两人一年前就情投意合,苏并本打算这个月月底准备好礼物就去潘家提亲。谁知上个月来了个贩酒的商人蔡洋,他也看中了潘红玉。 蔡洋擅长花言巧语,许诺给潘老板丰厚的聘礼,潘老板居然真打算把女儿许配给他。 苏并:“我知道此事后,和蔡洋争吵过一回,说红玉她本已心属我。三日前,蔡洋他突然找到我,向我赔礼,说他不知道红玉和我的事,还说他和红玉的事就此作罢,约我去酒楼喝酒,就当是和解酒。” 谢奕:“你将当日同蔡洋去酒楼之后的情形原原本本再说一遍。” 苏并:“那日傍晚我们俩去一同去了酒楼,才刚喝了两杯酒,我忽然觉得酒劲儿上来,然后就醉倒了,醒来时周围已经有官差。” 谢奕:“除此之外,还记得什么?” 苏并:“我只记得自己天旋地转晕倒在地的画面,仿佛看见蔡洋也醉酒头晕,其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谢奕:“你们二人酒量如何?” 苏并:“蔡洋的酒量我不知道,我酒量一般,可除了烈酒,其他的酒我也不至于两杯就醉得那么狠。” 苏良:“难不成酒里有问题?” 苏并:“可我听说屋里只有我们两人,门还从里面闩上了,就算把我们下药迷倒了,谁能进来杀人呢?” 苏良低头不解。 谢奕带着苏良离开牢狱,晚间间一阵秋风吹过,两人身子微微打颤。 苏良擦了擦鼻子,“谢兄……谢大人,你怎么想?” 谢奕:“密室杀人,你哥不是凶手,但如今必须找出真凶,否则他难逃干系……先去那酒楼看看吧。” 谢奕带着苏良去发生命案的古兴楼查看。 古兴楼楼下一应陈设古朴简单,中间的木梯可上至二楼,楼下两边各置了八张桌子,摆设十分整齐,有三桌客人喝酒,酒香四溢。 谢奕叫来酒楼掌柜,亮出自己的身份,掌柜带着她们去命案发生的二楼包间。 上楼时,掌柜跟他们说起当日的情况。 掌柜:“当日我一直在楼下柜台,只听到二楼房间里传出喊叫声,我连忙带着小二上去,喊了半天里面无人应声,我想推却推不开门,门从里面闩住了,旁边包间是大理寺的马大人,他听见声音出来了……” 谢奕:“马大人当时也在这里?” 掌柜:“是啊,马大人碰巧也在这里喝酒,他出来一脚踹开房门,我们跟着进去就看见里面死了人,马大人当即让所有人都别走,又叫来官差,那地上还躺着个醉酒的人叫苏并,手里握着匕首,马大人判定这苏并就是凶手。” 苏良:“他就这样判定凶手了?” 掌柜:“肯定是二人喝醉酒争执,才发生血案,当时房门里面禁闭,马大人把闩门的木头踹断了,不是苏并杀的人还能是谁?” 掌柜打开命案包间的房门,里面一应陈设也是整齐顺眼,摆设简单古朴,没什么奇怪之处。 谢奕问道:“这房间你们动过没有?” 掌柜:“马大人临走时嘱咐说没有他传话不能打扫房间,还没动过。” 谢奕走到房间里面的圆桌前,圆桌上剩下一短节蜡烛,当日的碗盘皆在,只是酒壶杯盏都空了。 掌柜指着地上有一滩血迹的地方,“这就是死者倒下的地方。” 说毕又反手指了指旁边,“另一个人卧倒在这边。” 酒楼密室杀人案件~简称苏并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 第6章 第六章 第六章: 谢奕蹲下查看,地上那摊血迹早已干涸。死者若是正面中刀,拔出后会溅血,凶手身上也该沾上血迹,可这房间四处没有血点,只有那片地上流下的一滩血。 谢奕又查看屋内一应摆设,房内窗户半开,但钉着几根木条。 谢奕:“掌柜的,这窗户为什么钉着木条?” 掌柜:“因为窗户下面是个水渠,之前有人喝酒后翻窗掉下去,幸好又被人救上来,我怕有人再醉酒掉下去淹死,所以钉上木条。” 这木条缝隙只够伸出去胳膊,人是无法从此处钻进来的。 谢奕:“掌柜的,当晚二楼的客人都是什么时候上楼的,中途可有人下来过,或是有别人上去?” 掌柜的,“二楼包括蔡洋在内的客人,差不多都是酉时末到了这里,陆陆续续上楼。小二上过酒菜之后,除了马大人,其他人都吩咐说不要上去打扰,我们就没去管。我正对着楼梯,看的清清楚楚,中间只有朱夫人带的仆妇丫鬟下楼出去买东西没再回来,还有就马大人下来上了回茅房,其余人都没有下来过,中途也只有小二上去给马大人房间添了坛酒。” 谢奕听后点点头,又四处看了看,实在看不出有可疑的痕迹,便带着苏良离开。 谢奕:“今日天色晚了,先回去吧,明日辰时过后你去县衙门口等我。” 苏良点点头,独自回去。 次日早上,谢奕来到大理寺,碰巧又遇见谭杰。 谭杰:“谢京司来大理寺有何贵干呐?” 谢奕:“昨日苏良和我说了他哥的案子,此案有冤情,我想要禀明正卿大人重查此案,卷宗是否已经送去刑部?” 谭杰:“这不好吧,这案子是马少卿马大人亲自审问的案卷。” 谢奕:“此案有疑点,趁着还未送去刑部,重查不是更省事么。” 谭杰:“那好,谢大人你自己去卷宗室找吧,我去跟马少卿说一声。” 谢奕点头,径直去了卷宗室。 谭杰在后面瞪了谢奕一眼,转身离开。 谢奕去卷宗室找苏并的判书。 卷宗室当值的录事是和谭杰一伙踢打苏良的人,他认出谢奕,没有起身,只挠着头道:“苏并的案子?什么时候的?您要不自己找找。” 谢奕没有和他多言,真就自己去架子上找卷宗,她对这里倒是熟悉,顺着年月日查到日子,可惜翻了一遍也没找到。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男子过来,抱着一捧案宗就要走,说是要送去刑部。 “等等。” 谢奕喊住他,在他抱的那堆卷宗里里面翻了翻,果然找到了苏并的判书。 谭杰推门进屋,屋里坐着一位面相凶悍的中年男子,四肢壮硕,络腮黑胡,左手盘着两颗鹅蛋大的铁核桃。 此人便是大理寺少卿马常德。 谭杰:“马大人,我刚碰见新上任的京县县令,这愣头青想找您的茬,说您前天判的案子有误,要去重查呢。” 马常德眼睛一瞪,把铁核桃重重掷下,木案上被凿出两个深坑。 谢奕拿着卷宗走出回廊,正要去大理寺正卿那里禀报,马常德半路杀出,拦住她的去路。 马常德动怒时面色发红,容貌可怖,满脸胡 子,人送外号红脸钟馗。 红脸钟馗瞪着牛眼望向谢奕,“你拿了什么出去?” 谢奕还没说话,谭杰先张口道:“他要拿走您判过的案子重审,啧,好不懂规矩。” 马常德:“此案已经有了判决,今天就要送去刑部复审,你作甚敢把卷宗要去?” 谢奕:“马大人,此案尚有可疑之处,苏并也没有画押认罪,还在牢中叫冤,下官以为还是再详查……” 马常德:“有冤情,你懂得倒是多,空口白牙说什么冤情。这个案子我还记得,屋里就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手里拿着匕首,这种案子你都说我判错了?要不要我这个大理寺少卿让给你当?” 谢奕正欲开口辩解,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你们何事在此处喧哗?” 来人一身红亮官服,四十出头的年纪,长须清瘦,此人是大理寺正卿郭绶。 谢奕立刻把事情如实禀告,郭绶耐心听完,微微点头。 谢奕:“苏并此案定有冤情,请郭大人容许重查。” 郭绶捋了捋胡须,“确有疑点,既然判案有误,那便重查。马少卿,这是你断的案,我早吩咐过你查案要谨慎仔细,你身为少卿,若是断出冤假错案,岂不是污了大理寺的颜面?” 马常德支吾不答。 谢奕:“下官刚和马大人提及此案的疑点,他也觉得在理,所以让下官代劳,重新查案。” 马常德看了谢奕几眼,“是,是啊,他既说有疑点,还是再复查一遍为好。” 郭绶对谢奕说道:“既如此,此案便交由你来复查,只不过查案得有个期限,限时三日如何?” 谢奕:“三日足矣。” 郭绶:“三日内找出真凶,不然就按原来的判书定罪。” 谢奕:“是。” 郭绶负手离开,谢奕也拿着卷宗告退。 谭杰凑到马常德身边,他知道郭绶自上任便看马常德不顺眼,马常德原本是武将世家出身,举止粗放,这一年来也被迫谨言慎行,以免被郭绶揪住错处。 谭杰:“马大人息怒,姓谢的虽然言之凿凿,但未必就真说对了,这案子除了苏并,哪儿来的其他真凶。” 马常德甩开袖子大哼一声,“我倒要看看,他三日内能不能变出个真凶来。” 苏良已在京司县衙门口等候,谢奕带着他先去验看死者蔡洋的尸身。 验尸的仵作也道出疑点,死者的死因是匕首正中心脏,然匕首拔出后势必会溅血,可现场只有死者倒下的一处流了滩血,都没有溅血的痕迹,余常理不合。 谢奕看过供词,与死者有关的人物只有他的仆人李四,随即命衙役将蔡洋的随李四带来审问。 李四看外貌是个粗手粗脚的普通奴仆,跪在堂下老实听候审问。 谢奕:“你主人蔡洋被刺身亡,是你去认的尸?” 李四:“正是。” 谢奕:“你家主人在去酒楼之前,同你说过什么事没有?” 李四:“没有,没说什么。” 谢奕拿出凶器匕首,“这匕首便是杀害蔡洋的凶器,此物并非苏并所有,你认不认得?” 李四看了眼尚沾有血迹的匕首,很快低下头,“这匕首是我家主人的。” 谢奕:“这匕首是你家主人的。” 李四点头:“确实是他的东西,他平日随身带 着,经常拿出来裁纸割绳,想来是他和凶手争斗之时,凶手把匕首从我主人手里抢了过去。” 谢奕:“你家主人为人怎样,可有什么仇家,如实说来。” 李四犹豫片刻,猛一抬头道:“反正他已经死了,小人就直说了吧,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谢奕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李四:“他有惯用骗人的法子,先是故意和人争执,再假意赔礼道歉,请人喝酒喝到半醉,他就故意激怒别人再起争执,他自带匕首就是为了讹人,只要划伤自己胳膊几个小口子,他就捂着伤口讹钱,不然就要去官府告发酒后伤人,靠这法子讹了上千两银子。” 谢奕:“那他这次是想讹诈苏并?” 李四:“他没跟我说,但我看他带上匕首那意思,肯定是又想讹诈,可他为何会被杀,这些小人就不知道了,小人那天一直都在龙飞客栈里帮他看东西,客栈伙计都可以作证。” 谢奕:“你当真没参有与此事?” 李四:“没有,主人嫌我笨拙不机灵,做大事从不带小人,小人不曾替他诬赖别人,平日只帮他打杂跑腿,洗衣喂马。” 谢奕:“你可以走了,最近不要四处乱跑,有事还会找你来问话。” 李四跪拜后告退。 午间,刘县丞处理完衙门的杂务,出去吃顿午饭,谭杰过来找他。 刘县丞和谭杰是旧相识,开口招呼道:“谭老弟有事找我?” 谭杰掏出银锭,“今日专程请老哥喝酒。” 刘县丞看着银子眼睛冒光,却迟迟不伸手,冲谭杰笑道:“无功不受禄,谭老弟有什么事明说就成。” 谭杰:“你那新来的上司惹到了我家马大人头上,想请你帮个小忙。” 刘县丞收起笑容,故作为难道:“新来的京县虽然年轻,但也不是好糊弄的。” 谭杰:“又不让你干什么出格的事,只要想办法拖他个一两天,届时他找不出真凶,自个儿都下不来台。” 刘县丞放心接过银子,谭杰凑过去耳语一番。 苏良跟着谢奕走了两条街,看着人来人往的街景,一时迷茫。 苏并:“谢大人,咱们是要去哪儿?” 谢奕:“蔡洋隔壁包厢里的客人是朱夫人家人,先找她们问问当晚的事。” 俩人来到朱府附近,只见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从大门匆匆走出,神色狼狈,下台阶后小跑几步上了轿子。 谢奕来到大门处,尚听见有妇人在里面骂人。 苏良凑过去小声道:“我之前听说过,朱夫人脾气大,有时生起气来还打骂朱大人,朱大人好歹是个工部郎中,五品官员,在家竟然抬不起头,真是可怜。” 朱府的管家将谢奕请进会客小厅,一位身着宝蓝华服的中年妇人出来见礼。 朱夫人看见谢奕便眼神一亮,轻抚了抚发髻簪子,启唇笑道:“原来是京县大人到访,快快请坐。” 第7章 第七章 第七章: 谢奕开门见山,询问朱夫人包厢命案一事。 朱夫人倒很热心,“当时我和姐姐还正说着话,突然听见隔壁有人喊叫,这才出来看,我这人马虎,我女儿当时也在,她眼尖心细,不如唤她出来问问。” 朱夫人吩咐丫鬟把女儿朱琪喊来。 一位年方二八的少女来到朱夫人身边,浅绿衣裙黄丝绦,亭亭玉立的模样,举止端庄,容貌秀美。 朱琪朝谢奕行礼,抬头看了谢奕一眼便羞怯低头。 朱夫人握着女儿的手一齐坐下,让她将当晚之事细细道来。 朱琪:“当日我和母亲陪姨妈去酒楼吃酒说话,丫鬟和婆婆都被母亲支使出去买京城特产给姨妈带着,我们三人在房里,初时没有什么奇怪,后来突然听见隔壁有人凄厉喊叫几声,我们推门出去的时候,掌柜和小二也已经赶上楼,可是都推不开门,大理寺的马大人过来踹开门,我们才发现里面死了人。” 朱夫人:“我们跟进去瞧了,一个仰躺着死在地上,另一个人手拿匕首趴倒在地上。” 谢奕:“你们就在隔壁厢房,在听见喊叫之前,可曾有听到异响,或是有人争执吵闹的声音。” 朱夫人:“这倒是没有,我顾着跟姐姐说话,她次日清早就要离京回去,许多话都说不完。” 朱琪抬眼思索道:“我也未听见什么异响,只是……” 谢奕定睛看着她:“只是什么?” 朱琪脸颊微红,“许是我听错了,当时起夜风,姨娘怕冷,我就去关窗户,关了窗户听见旁边似有东西落水声。” 谢奕眼眸微动,“旁边有落水声?此事你可有跟判案的马大人说过。” 朱琪摇摇头,“当时我已关窗,声音听不真切,想着也许是对岸的人投掷石头,所以也没多说。” 谢奕:“朱小姐,事发之后,当时二楼的客人是否都聚在死者包厢门外。” 朱琪:“我没留意,应该是都在,马大人后来点了点人数,二楼的人确实都在。” 谢奕:“朱小姐可曾还发觉有什么怪异之处,事无巨细,只要你觉得古怪的事,都可以说说。” 朱琪细细回忆半天,蹙眉道:“有是有,只是如今一时说不上来。” 谢奕:“没事,多谢朱小姐。” 朱琪又垂下头。 朱夫人送走谢奕,看着谢奕的背影,回头跟女儿笑道:“这位谢大人可真是一表人才,看着年纪也小,不知他婚配了没有?” 朱琪微嗔道:“娘,你说什么呢。” 朱夫人:“哎吆,娘就是随口说说。” 离开朱府后,谢奕和苏良又穿过两条大街,路过酒坊时闻见几缕清冽酒香,又闻见隔壁烤鸭店刚出炉的蜜烤鸭飘来的香气。 一位编着双股长辫的妙龄女子从酒坊出来,喊住苏良。 苏良认出这女子便是哥哥的心上人,潘家酒坊老板的女儿潘红玉。 潘红玉拉着苏良袖子,语气急切,“阿良,我听说你哥哥被抓进牢里了,我上午想去探监,可是他们不让我进去,你去看过他没有?他在里面怎么样?” 苏良:“你先放心,哥哥在牢里还好,我们正在查真凶,我哥哥他没有杀人,他是被陷害的。” 潘红玉松开手,“我知道他必定是被陷害的,你若再见到他,告诉他我等着他出来。” 苏良:“有机会我一定转告。” 苏良被潘红玉拦住说话,谢奕听见似乎有人呼唤自己,扭头回望,看见刘县丞朝自己奔来。 刘县丞在她面前停下,喘气道:“京县大人,可找到您了。” 谢奕:“刘县丞,是不是县衙有急事?” 刘县丞:“是有急事,有件十分要紧的事,县衙有摞大前日发来的文书,是要京县大人亲自核对的,户部尚书何大人近日就要查看,十分重要啊。” 谢奕微微挑眉,“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事,昨日我问你时,你为何不告诉我?” 刘县丞一捶脑袋,“大人,我昨日一时没想起来,今日苦思冥想终于想起来了,总之这批文件最迟后日就要递到户部去,不然上峰会责备大人办事不力。” 谢奕打量了他几眼,“既然如此,那你就跟我回县衙吧。” 刘县丞看了看天色,“现在就回去…这…” 谢奕跟苏良约好明日会面,转头带着刘县丞回到京县县衙。 刘县丞抱来一大捧文书册子,摆在长桌案上如一座小山。 “大人您看看,这还只是一半呢。” 谢奕拿起册子翻看,心下了然,这些确实是需要她过目的文件,紧急与否却要另说。 刘县丞拿来红色朱砂和毛笔,谢奕接笔后开始核对勾画,画完一册后就递给刘县丞,让他再核对一遍。 谢奕专心处理公务,刘县丞不好找借口离开,只能在旁边帮着核对,偶尔递送东西,倒水研墨,帮忙抄写。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半夜。 刘县丞看着滴漏,揉揉发硬的眼皮,“大人,已经到子时正,该歇下了,明日不还有时间么。” 谢奕头也不抬道,“你不是说十分要紧,明日万一又有要紧事,这些公务要怎么办?” “……大人说的是。” 刘县丞无奈,只好泡上一大壶浓茶,陪谢奕熬夜核对。 漫漫长夜,县衙二堂屋里时不时传出翻纸和拖椅走动的声音。 日晒房檐,一只小麻雀飞落到院子的树上,叽喳叫了几声,谢奕终于放下笔,闭眼揉了揉眉骨。 外面天色大亮,谢奕起身活动手脚,过去摇了摇下座的刘县丞。 刘县丞醒后依然昏头昏脑,只记得自己熬到寅时末,实在熬不住,靠着椅子睡着了,他看了看滴漏,此时已经快到卯时末。 谢奕把已核对好的卷册文书堆叠在一处,一并推给刘县丞,“你把这些都送去户部,回来再休息。” 原本要两天赶完的东西,一夜之间都已经判改核对完,刘县丞又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 刘县丞捧着一大摞东西,走路都在打飘。 谢奕从府衙大门出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苏良正巧来到大门口,看见谢奕脸上略有倦色,还伸手捂嘴打哈欠,不禁问道:“谢大人,你一晚上没睡啊?” 谢奕:“处理了点公务。” 苏良:“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半天,下午我们再一起去查访也成。” 谢奕:“不妨事,你吃过早点了么?” 苏良摇摇头。 早间集市还正热闹,谢奕带着苏良吃了碗鸭肉小馄饨,苏良又买了两份炸糖糕,递给谢奕一份。 “谢大人,趁热吃。” 谢奕接过后咬了一小口,缺口处冒出滚烫的糖稀,油香四溢。 苏良咬了大口,烫到舌头一直哈气。 俩人一路来到酒楼,此时二楼没人,谢奕有查看发生命案的包间,屋内实无异常,她转而来到隔壁的房间,也是当晚朱夫人她们的包间。 谢奕照旧检查一番,发现隔壁屋内也无异样,只是屋里一应摆设饰品都跟命案房间一样。 谢奕又打开隔壁一间房间,出来又挨着打开一间,发现西边五个房间每间的布置都一模一样。 东边的两个房间,除了窗户没有封木条,其余陈设也一模一样。 谢奕又回到死者的房间,仔细查看摆设,最终在画轴处停下。 谢奕拨了拨画轴,打开一副画轴看了看,只是普通的山水画。 苏良盯着窗户研究半天:“大人,凶手倒底是怎么进来的?又不能从窗户爬入。” 谢奕把画轴卷起放回去:“照目前看,只有二楼的客人有可能杀人。” 苏并:“我想也是。” 谢奕:“朱家母女应当排除,马大人那间也暂时排除,其余三间包房,有间房里是四个外来工匠,互相作证都未出去过,暂先排除,剩下的两个包厢,都是只孤身一人来吃饭的客人,最为可疑。” 那两人一个叫林舟,是个做木材生意的老板,一个叫贾从英,是前年搬到京城来做布匹生意的商人。 谢奕循问住址找到二人,询问当晚情况。 林舟四十好几,须发微白,体格壮健,他说他当天约了人,但那人失约未来,他便独自去饮酒,正打算回去时看见外面掌柜在喊门,目睹了包间发生命案的一幕。 谢奕观其神色,言谈间并无可疑之处。 贾从英年纪三十出头,身材瘦小,弱不禁风,因家中亲人都相继染病离世,自己带着家当独自来京城生活。 问话的结果大差不差,贾从英说自己独自去酒楼喝闷酒,约么半个时辰后听见外面有声音,出来看见包厢里发生命案。 苏良在旁边听着,觉着这二人看着也不像是凶手。 晃悠一日,天色不早,俩人还未吃饭,谢奕要去水渠附近散散步,让苏良先去水渠对面的桂香楼点菜。 苏良进了酒楼,没料到谭杰也来此处吃饭,谭杰看见苏良,顿时拉下脸。 苏良主动打招呼:“谭寺正,昨日多有叨扰,多有得罪。” 谭杰没有搭理,侧身斜瞥了苏良一眼。 苏良看出他眼带怨恨,鼓足勇气问道:“谭寺正,不知我何时得罪过你,让你如此不待见我。” 谭杰转身盯着他,“你还记不记得谭彬这个人?” 苏良低头回忆,连忙点头,“谭彬,我记得啊。” 谭杰:“他是我表弟,你问我为什么不待见你,我今日便告诉你,当年关希元出事,你们搞什么联名上书,我还叮嘱过表弟不要掺和这档子事,偏偏你又去劝说他,他一时糊涂,提上自己的名字,结果被软禁,后来丢了官职。表弟本来自幼体弱多病,回老家后突然病重,两月后撒手人寰。” 苏良微微摇头,“这怎么会,我……我只听说他回老家了,没想到他已经……” 苏良咬牙捶了下柱子。 第8章 第八章 第八章: 谭杰冷哼一声,“当年你们连累的也不止我表弟,那个姓谢的,当年不也是被你们连累,否则他怎会被贬去一个鸟不拉屎的偏僻小县,他也跟个傻子似的,如今还要帮你。” 谭杰说毕,上楼去了包厢。 谢奕来到酒楼时,微风携来甜桂花香,桌上饭菜已经摆齐,她端起饭碗夹菜,默默吃饭。 饭桌一时沉寂,苏良忍不住瞟了谢奕好几眼。 谢奕吃饱后放下空碗,收拾停当,发觉苏良依旧是一副有口难言的神色。 谢奕蹙眉,“你有话要说?” 苏良挠了挠腮,“谢兄,两年前因为那件事,害你被贬去偏远小县,你记恨我么?” 谢奕:“我为什么要记恨你?” 苏良:“当时你也说联名上书恐怕无用,还会适得其反,我当时还埋怨你想明哲保身,可你为何还是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了?” 谢奕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们百人联名,当时我怕就差我一个,想着万一皇上会因为联名书转变心意,可惜……” 苏良心内愧疚,垂头道:“谢兄,连累你了,若非我去找你,你也不会被发放去偏僻小县。 谢奕:“那名字本也是我自己要写上的,你又没有逼迫我,我自己做过的事,自己承担后果,没想过要怨你。” 苏良闻言心神一震,回想起当年的事,鼻子发酸,关希元最后被问斩,联名上书的那批年轻官员都被牵连,他自己后来也被撤职,再无踏入仕途的可能。 谢奕:“罢了,此事已经过去,眼下查清楚你哥哥的案子要紧,我们趁天黑再去酒店看看。” 两人前脚离开饭馆,谭杰后脚跟着走出来,驻足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晚上夜色已深,两人又来到命案发生的房间,苏良把手里的蜡烛放在桌上。 谢奕借着手中的烛光看看周围,又去其他各个客人的房间查了一遍,重新回到命案发生的房间。 房间空无一人,谢奕在桌前来回踱步。 苏良凑到她身边,轻声问道:“谢大人,你想出什么了?” 谢奕微微愣神,前后看了看,又看了看苏良。 苏良老实站在原地。 谢奕:“你一直都在这屋里?” 苏良:“我一直在啊,刚刚看你在想事情,怕打扰你,我就没出声。” 谢奕低头思忖。 次日晌午,谢奕来到大理寺,找到大理寺少卿马常德。马常德坐在上座,转着手里的铁核桃,谭杰正在倒茶水。 谢奕看着马常德胡子上吹的模样,驻足半天才走上前。 马常德:“怎么,还没找到真凶,求我宽限时间来了?” 谢奕:“不是,下官听说当晚马大人刚巧也在二楼包厢,所以想问问大人一些事。” 砰砰两声,马常德放下铁核桃。 “你还要来审问我?” 谭杰凑过去小声道:“马大人,让他问几句也无妨,显得您公私分明,之后他再查不出真凶,那便无话可说。” 马常德:“就这一次,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谢奕:“只想请马大人将当日晚上见过的情形细细说来。” 马常德摸摸胡子,朝谭杰一伸手,谭杰立马把大茶盏递到马常德手中。 马常德将茶水一饮而尽,茶盏掷到谭杰手里。 “我那日约了旧友去喝酒,小半个时辰后下楼方便,回来推错门,小二引我回了房间,又过了不到一刻的时间,我听见外面有人喊叫,我出去问他们为何聒噪,掌柜的说屋里似乎有人惨叫,叫门半天也无人应声,门从里面闩住,他们还撞不开。我过去一脚把门踹开,看见里面地上躺着一死一活两个人。” 谢奕思索片刻,“马大人中间开错了门。” 马常德:“哦,我当时有些醉了,走错了方向,推开门只见屋里有蜡烛,却没有人,才知道走错了。 谢奕:“马大人再详说走错房间一事。” 马常德:“我刚推门就知道走错了,我那屋子窗户钉了木条,这屋窗户没有,一眼还能看见云翠楼的红灯笼,我关了门正好碰上给我房间送酒的小二,跟着他回了房间。” 谢奕眼睛转动。 马常德又接过谭杰递来的茶盏,“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谢奕:“没有了,多谢马大人。” 马常德:“今天已是最后一天了,你可查出凶手是谁了?明日郭大人问起你怎么说?” 谢奕:“今晚就请马大人去酒楼一趟,我会在众人面前将真凶揪出。” “好,我倒要看看真凶是谁。”马常德说毕,把茶水一饮而尽。 天色转黑,谢奕将一众人都聚集到当晚发生命案的房间。 房内只有饭桌上的一支蜡烛,烛光随微风摇曳,不禁让人回想起初见到地上尸体的画面。 马常德大咧咧地坐在饭桌前的座子上,其他人不敢坐下,只敢站在旁边,朱夫人整理衣袖,直接坐在柜子旁侧的木椅上。掌柜和小二则站在门口附近听候问话。 马常德先开口道:“当日在酒楼二楼,掌柜他们都作证,没有看见有其他人上去,门也从里面闩住,没有外人能进去,你说不是苏并杀的人,那真凶是怎么去杀人?” 谢奕:“马大人,凶手就是二楼上的几位客人之一,至于凶手如何在密室杀人,实则他在行凶后就一直就在房间里。” 马常德面色微变,其他几人也一脸惊讶。 谢奕走到门口附近,“马大人踹开房门,当时天色已黑,屋里只有里面圆桌上一盏蜡烛,开门后众人一眼就先看见桌子地上躺着两个人,目光自然都落在他们身上。其实凶手当时就躲在门口某处角落,譬如这大花瓶或是柜子后面,等人们踏入房间,他装作来看热闹的人,便不会有人怀疑他。” 马常德看着屋里昏暗的光线,四周角落都是乌漆墨黑。 “嗯,如此倒也能说的过去,那真凶到底是谁?你倒是说啊?” 谢奕看向众人,“我想问问各位,你们还能回忆起当时踹开门后,随后进来的都是谁。” 掌柜回忆道:“最先进去的是马大人,还有他的朋友,接着就是我和小二,后面跟着就是其他几位男客人,最后是朱夫人和朱小姐。” 谢奕:“诸位回忆,有没有人在外面看热闹时未曾见到,后来又出现在房里的。” 众人默默回忆。 朱琪拉了拉母亲的胳膊,朱夫人示意她去说。 朱琪:“经谢大人如此一说,我倒是记起来,当时我和母亲也耐不住好奇踏进此屋,有个人突然出现在我们身边,娘和我都看了他一眼,我心想着他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谢奕:“朱小姐不妨指认出那人是谁?” “我记得……”朱琪缓缓转身,指向对面那人,“是他。” 贾从英脸色顿变,屋内众人纷纷凝视着他。 贾从英:“我当时也只是跟着去看热闹,小姐姐请不要胡乱说。” 朱琪:“我没胡乱说,我只记得当初在房门外似乎没有看见他,而我和母亲又是最后踏进房间,所以看见他时有些奇怪。” 马常德:“朱小姐之言也不足以证明他是凶犯,我还记得那日他来酒楼时穿着单薄的暗黄锻衫,身上没带包袱,仵作说那刀正中心口,拔出来必定溅血,可他当时身上没有丁点血迹。” 贾从英:“是啊,马大人说的对,我身上没有血迹。” 谢奕:“血迹一事确实可疑,你当日身上确实没有血迹,可被抓的苏并身上也没有血迹,所有人身上都没有血迹。” 贾从英抖抖嘴唇,没有说话。 谢奕:“掌柜的,你仔细看看这房间,是不是少了什么。” 掌柜闻言,仔细打量周围一圈,“咦,这卷轴好像少了一个。” 说毕他又过去数了数。 掌柜奇怪道:“确实少了一个。” 小二在旁边跟众人解释道:“酒楼隔壁原来是家画室,画室主人搬家离京,留下一堆不值钱的画轴,我们掌柜的便宜收来当厢房装饰用的。” 谢奕:“酒楼掌柜喜欢装饰整齐,我查过其他几个包厢房间,每个包厢的布置摆设都一模一样,物品个数也都一样,只有这画轴,其他房间都有六卷,这里少了一卷,只剩下五卷。” 掌柜:“奇怪,我明明放的是六卷,为何少了一卷。” 谢奕:“据苏并供述,他和蔡洋喝过第二杯酒后就开始头晕,他倒下之前看见蔡洋似乎也醉酒,他们二人喝的是普通的菊花酒,酒量再差也不至于醉倒这么快,睡得这么死,我猜测他们二人的酒里被人下了蒙汗药,药性发作后晕倒。” 小二突然想起来什么,看向贾从英,“我端着菜肴和菊花酒上楼时,确实和这位客人撞了一下,他帮我扶住要歪倒的酒壶,难道是那时候……” 贾从英反驳道:“我没有下药。” 谢奕:“凶手心思细腻,事后把酒都倒了,一时也无法验证。” 贾从英闻言歇了口气。 谢奕又说道:“凶手必定料到这二人会晕倒,趁机潜入房间,插上门栓,将画轴展开盖在蔡洋身上,匕首插入胸膛再拔出,再把画卷起来从窗户缝隙里扔了。” 朱琪:“我开窗户后听到旁边有东西落水的声音,还疑心是听错了,难道正是画卷落水的声音?” 第9章 第九章 第九章: 谢奕来到窗前,朝下面喊道:“你们捞上来了吗?” 酒楼下的水渠旁边,有人举着火把,另外有两人撸着袖子跪在岸边,在水里打捞东西。 不过多时,苏良冲楼上喊道:“捞上来了,大人,我这就送上去。” 众人稍等片刻,只见苏良拿着卷东西跑上来。 那东西是一副刚刚从水里打捞出画卷,画卷正是厢房里遗失的那卷,画轴用了铁芯,落水后就沉入渠里。 苏良递去画卷:“辛亏水渠不深,要不这半天还捞不上来呢。” 谢奕把浸湿的画卷打开,只见画卷中间有割破的痕迹,还晕染着水红色的痕迹。 谢奕:“这便是凶手杀人后掩盖血迹的证据。” 马常德凑近细看,“原来如此,这上面果然是血迹。” 谢奕:“将一切处理好,凶手再假装发出惨叫,把众人都吸引过来,只等有人踹门而入,他就混入人群之中。” 谢奕指了指贾从英和林舟:“二楼的客人之中,属这两位只身一人来喝酒的客人最为可疑,其中一位就是贾从英。” 贾从英:“可这也不能证明凶手是我,不还有人也是一人在房里,如你所说,他也能进去杀人。” 林舟怒斥道:“我可没有杀人。” 谢奕:“这里还有一个证人。” 马常德忙问道:“是谁?” 谢奕:“马大人,你说你中途下楼如厕,后来再上楼时,醉酒认错了方向,推错了门。” 马常德:“对啊。” 谢奕:“你说当时那屋里亮着蜡烛,但没有人,窗户没有木条,直接看到远处云翠楼上的红灯笼。” 马常德点头,“是啊,说的没错,我记得当时还闻见一股醋鱼的味道。” 谢奕:“马大人不妨指认下,你当时走错的是哪个房间?” 马常德起身走出房间,走到东边尽头的一处房间前停下,“应该是这间。” 贾从英阴暗的面随即惨白,这正是他当时的房间。 谢奕:“马大人没有认错?” 小二出声道:“没错,没错,我还记得,当晚只有这间客人要的两个菜里有一道糖醋鱼。” 众人再从窗边望去,云翠楼刚好挂起红灯笼。 谢奕:“马大人,当时房间里有没有人?” “确实没人啊。” 马常德话说出口,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就是证人。 谢奕望着贾从英:“楼下的掌柜伙计没见你下过楼,你又不在自己的房间,当时你去哪儿了呢?” 贾从英额头沁出细汗,无力狡辩,只是低头长叹一声,默认罪行。 马常德冲上去吼道:“龟孙子,果然是你杀的人。” 贾从英被吓得跌坐在地。 马常德亲自将犯人贾从英押回大理寺审问。 贾从英跪在地上招供:“我家一直经营布匹生意,小有积蓄,十年前我父母双亡,我和妹妹相依为命,我二十出头娶了妻子,几月后妻子又染病身亡,我自知命烂福薄,不欲再娶。后来我妹妹遇见一位男子,就是蔡洋。蔡洋那个人,大人应该查查他之前做过什么勾当。” 谢奕:“他之前专门坑蒙拐骗,讹诈他人。” 贾从英连连点头,“是啊,他就是人面兽心的伪君子,蔡洋上我家门提亲时,我原是不愿意的,可我妹妹喜欢他,一心想要嫁他,无奈之下我只好准备嫁妆,将妹妹嫁给了那个禽兽。” 贾从英渐渐抽泣,“他把人骗到手后就露出本来面目,在外吃喝嫖赌,回家伸手要钱,我妹妹不给钱他就动手殴打,不出半年,不出半年呐,我妹妹就被他给折磨死了,可怜我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妹妹死后才知道真相。那禽兽已经卷了我妹妹的嫁妆,跑得无影无踪,我当时恨不得手刃那禽兽,可惜找不到他人。” 马常德摸了摸胡子,无奈叹息了声。 贾从英:“后来我孤身来到京城,重新做起生意。没想到几日前我竟又遇见了蔡洋这厮。我当时身上刚好有包蒙汗药,看见蔡洋随身带着匕首,我连凶器都不用准备,正如大人所说,我在酒壶里投蒙汗药,随后杀了蔡洋……我本想将匕首一并丢了,可后来转念一想,何不让那个苏并当替罪羊……” 马常德听完他的话,捋了捋大胡子,“你为了报仇杀人,于法不容,于情理上却说得过去,但是栽赃嫁祸另一个无辜的人,本官实在难以容忍。” 贾从英没有辩解,低头认罪。 苏并当夜就被释放,苏良去接哥哥出狱。 大理寺正卿郭绶得知真凶认罪,褒奖了谢奕两句,马常德身为大理寺少卿,虽然断案有误,但因及时悔改,协助抓凶,算是将功补过,只被罚了两个月薪奉。 次日傍晚,哑姑帮谢奕把洗好的衣物送来。 谢奕感激哑姑一直帮自己打扫房屋,缝补浆洗,想去买只蜜烤鸭来给哑姑,拿上钱开门后只见到四个人围在门口,苏良带着苏并登门道谢,潘红玉和她八岁的弟弟潘小九也跟着一并来拜访。 苏良手捧两包热乎现切的蜜烤鸭,苏并拿着一包卤素肠素菜和一大包酥皮点心,潘家姐弟各抱了一坛酒。 苏良把东西都摆在谢奕院里旧方桌上。 “谢大人,我知道请你吃饭你肯定是不去,就叫我哥他们直接买了东西过来,就当我哥他们是第一次来作客,不好空着手过来吧。” 谢奕见他已经把蜜烤鸭的油纸都打开,和哑姑对视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 苏良格外高兴,给众人都倒上酒,自己先举杯道:“谢大人,我敬你三杯。” 谢奕没有举杯,苏良自顾自的喝了一杯。 苏并提醒他,“阿良,莫要喝醉了。” 苏良咧嘴笑道:“不是我自吹,我酒量可比你好。” 苏良又倒了第二杯酒,酒刚入腹,“好酒,好……” 苏良突然醉意上头,天旋地转,两眼一翻,身子一歪就往谢奕身上倒去。 谢奕连忙退后躲开,苏良摊倒在地上。 苏并和潘小九连忙把他扶到偏房的旧榻上。 苏并扇了扇苏良嘴里喷出的酒气,“怎么这就喝醉了,还说比我能喝。” 潘红玉看着那酒坛上的千字,脸色一变,扭头问道,“阿弟,你怎么带了一坛千日醉。” 潘小九昂头道:“阿姐不是说要带好酒,这千日醉可是咱家最贵的好酒。” 潘红玉戳了戳他的额头,“你真是淘气。” 苏并回家中准备一番,回京就向潘家提亲,只怕好事再多磨,两家定下在腊月前成婚。 两日后,谢奕抱着一捧卷宗出去,出门下台阶,卷宗掉了两个。 等在门外的苏良看见,连忙过去帮她捡起。 谢奕瞥了苏良一眼:“你有事找我?” 苏良笑了笑:“谢大人,我回去后想了想,反正我对经商毫无兴趣,我手下的铺子也都是哥哥帮着打理,你于我哥有大恩,此恩断不能忘,我见你身边没有仆从,我想跟着你,当你的随从。” 谢奕慢慢站起身:“你在太学读过书,我们曾是同窗,你也曾当过官,怎么能给我当随从?” 苏良:“那又如何,我现在已无官衔,普通老百姓一个,当你的随从也合适啊。” 谢奕:“我不需要随从。” 谢奕转身要走,手里那捧卷宗掉了又几卷,只好又蹲下去捡。 苏良帮她捡起,“京中再普通的官员身边都有随从,你平日公务繁忙,没人帮你跑腿送信,收拾文书,凡事你都是亲力亲为,时间久了如何受得了,不如要个随从,省下时间多做许多重要的事,还可以多看些书,多休息……” 谢奕真被说动,原地思索半天。 苏良望着她,眼神希冀。 谢奕:“你每月要多少工钱?” 苏良笑容收敛,愣了愣,“我不要钱啊。” 苏良着慌解释,“我不要工钱,我家虽不是富商,还算有些家底,哥哥他每月也补贴我些银子,只要你让我在你身边帮忙,我分文不取……” 谢奕默默盘算了下,“我记得随从一个月的工钱是一两到二两不等,我出一两半吧。” 苏良知道谢奕是个清官,手头并不宽裕,连忙摇头道:“这不好,这样真不好……” 谢奕:“不好就算了。” 苏良慌忙改口,“那就一两,我平常没太多花钱的地方,一两银子就够我一个月开销了。” 谢奕没说话,低头默认。 苏良直接伸手,抱过谢奕手里大半的卷宗,跟在谢奕身后。 谢奕快步朝前走。 苏良:“谢大人,你是要去哪儿?” 谢奕:“去刑部,之后再去熙和巷查一桩案子。” 苏良眼睛一亮,快步跟上谢奕。 ………… 连下了三天小雪,腊月廿九早上放晴,京中官员除了担任巡防要职者,都放十日年假,街上一片过年的气息。 谢奕闲来在家里擀面做面条,配上自制的酱瓜便是一顿早饭,苏良刚好来蹭早饭,就着酱瓜连吃三大碗白面条。 苏良放下粗瓷碗,抹了抹嘴,“有这个酱瓜下饭配面,连肉都觉着不香,谢大人,你这酱瓜到底是怎么做的,能不能告诉我方子。” 谢奕收拾碗筷,“这是独门秘方,暂不外传。” 苏良毫不介怀地一笑,反正只要跟在谢奕身边,总能吃的上。 苏良雇了马车,预备下午出城,回家过年。 第10章 第十章 第十章: 苏良已经收拾好要带回家的东西,突然想起忘了买母亲最爱吃的麻花糖,谢奕也记起还没买蜡烛年历,两人一同出门,到街口分头,各自买各自的东西。 路边小堆积雪,街上行人不少,来来往往呼散着白气,还有许多小贩在街边叫卖对联窗花。 谢奕朝手心哈了两口气,搓了搓耳朵。 “有贼!有抢东西的贼!” 谢奕转头一看,原来是有位男子抢了老妇人手里的米袋。 老妇人牵着孙女在后面叫喊着抓贼。 谢奕连忙去追那小贼,一直追到街头,小贼被路边小贩的筐笼绊倒,谢奕连忙上去摁住那小贼。 她原以为这小贼是个瘦弱的男子,细看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衣裳单薄,脚穿草鞋,露出通红的脚趾。 少年转头怒视着她,“你这多管闲事的人,要送我见官领赏么,现在当官的都放假了,你送我去也是白送。” 谢奕:“不必送你见官,我就是京县县令,专审你这种毛贼。” 少年顿时泄了气,“京县县令,哎呀,我也是迫不得已,大冷天的实在饿的不行,不然我干嘛不偷钱袋,反倒去偷米袋……饿死我便算了,我还有个卧倒在床上老母亲,大过年的她连一口热粥都喝不上…… 少年说着说着痛哭流涕。 谢奕松开他,瞅了他半天,从袖子里摸出五两银子递了过去。 少年蹭了下鼻涕,懵懵地接过银子,“你这是干嘛?” 谢奕:“给你的,拿着这银子买些米,回家去吧。” 少年:“你不抓我坐牢了?” 谢奕:“换做平常一定抓你。明日是除夕,若你家中真有老母亲,抓了你恐怕把她饿坏了,拿着钱去买些吃的回去,日后不准再抢劫偷盗。” 少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慢慢后撤几步。 少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好人有好报,祝你升官发财,升官发财!” 少年攥着银子转身跑远。 谢奕拾起地上的米袋送还,那位被抢米袋的老妇人和孙女连声道谢。 老妇人衣衫破旧,举止却斯文端庄,她看着谢奕,“我刚刚听见,你说你是京县县令?你真是京县县令?” 谢奕:“我真是京县县令。” 老妇人打量她半天,“我看你是位好官,我有一桩冤情,你能听我们说说吗。” 谢奕:“老婆婆请讲。” 老妇人看看街上往来的人,“这里不太方便说,大人若有空闲,能否跟我回去,听我细说。” 谢奕拢着袖子跟在祖孙俩后面,来到城北的一座荒废破庙,老妇人和她孙女暂住在破庙里。 破庙内十分简陋,老妇人的孙女拿了个蒲垫递给谢奕,示意她坐在上面。可惜只有一个铺垫,她们祖孙二人只能收拾收拾坐在地上。 谢奕接过蒲垫顺手就垫在老妇人身下,扶着让老妇人坐下,自己则坐在旁边的一堆干草堆上。 老妇人:“京县大人,我儿子名叫张宓,原是卫州通判,今年五月被抓入狱,他入狱那日就传信回来,说若是二十日内他没被放出来,就让我们全家回定州老家逃难。” 老妇人摸着孙女的头,“萱儿她娘两年前因病去世了,家里说来也就剩我和萱儿,那日我们整理好行装,一大早就坐上马车离开,没想到路上竟遇见一伙歹人,我带着孙女躲进大树下的树洞里,才保住了性命。” 谢奕面色凝重,“那伙歹人是冲你们来的?” 张母:“想必正是冲我们来的,许是为了报复我儿,才要将我们全家灭口。” 谢奕:“他们既是冲你们来的,肯定要将你们都杀光才罢休,他们应该知道张大人有女儿,难道后来他们没来追杀你们吗?” 张母:“逃跑之前,我的仆妇贴身李婆婆说她眼皮子一直跳,怕路上有灾祸,因想保住大人的血脉,李婆婆让她的孙女金花和我孙女互换了衣物,后来……金花这孩子果然被歹徒给杀了。” 李婆婆平日经常穿张母的旧衣物,年龄也和张母相仿,歹徒或许也把李婆婆认成张宓的母亲。 谢奕:“如此说来,那伙歹人想必以为已经把张家全家老小都杀了,所以你们才能平安来到京城。” 张母拿衣袖拭泪,孙女张萱也眼眶含泪。 张母:“后来,后来就听说我儿认罪后在狱中自杀,这其中肯定有冤情啊,我儿子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他为官清廉,我们一家吃穿用度和寻常百姓家都差不多,他怎会贪墨受贿,他若不是被冤枉的,老身立刻就天打五雷轰……” 谢奕:“张大人是因何事被诬陷入狱,婆婆知道么?” 张母:“我老妇人不懂官场那些事,我只偶然听他说是和付丞相有关,想必就是得罪了付丞相,才惹来这等祸事,在狱中被冤死。” 谢奕垂眸不语,半晌后才说道:“依你所言,张大人果真是冤死在牢里的?” 张母:“那是当然。” 谢奕:“你们祖孙二人此番上京,是要为他申冤。” 张萱插嘴道:“我们上哪儿去申冤,冤枉爹爹的幕后主使是当今丞相,底下的官员都听他的,我们告发他也没用的。” 张母:“我想过了,若是能见到皇上,说不定能替我儿申冤。” 谢奕微微摇头,“你们空口无凭,就算见了皇上也未必说得清其中的来龙去脉,恐怕还反被付党一派诬赖。” 张母:“难道我儿就如此含冤九泉么?” 谢奕:“张大人一案,也不是不能翻案,只是需要等待时机,你们能等吗?” 张母拉过孙女的手:“我们能等,只要有我儿沉冤昭雪那一日,我们就要等到那天。” 谢奕:“婆婆,你们记住不要跟别人泄露自己的身份,今日好在碰上的是我,若是你们碰上了付相麾下的官员,如此和盘托出,定会引来杀身之祸。” 张母闻言,又攥紧孙女的手。 谢奕:“你们放心,我不是付相一派的,你们切记,以后不要向外人提及张大人的事。” 张母连忙点头,“多谢大人提点。” 谢奕离开破庙回到街市,苏并提着麻花糖找了过来。 “谢大人,你跑哪去了,我找了半天,你没买年历吗?” 谢奕:“苏并,你帮我去找间房子,房子不必大,够住两人就行,我出租金。” 苏并:“大人怎么突然想租房子。” 谢奕:“是替别人租的,你快些去问问。” 苏并连忙去找房子。 谢奕来到刑部,刑部大半的官员已经休假,只留下几个值班的官员。 谢奕找到一个值班的官员,请他帮忙找出张宓一案相关卷宗。 那个官员连忙摇头,“这大年底,卷宗好不容易才理好饭,我从哪儿给你翻出来?再说我也不是专管卷宗的,我也不会找啊。” 谢奕:“那就不劳你动手找,你带我去卷宗室,我自己找。” 那官员瞪大眼睛:“那更不行了,外部官员哪能随便进我们刑部的卷宗室,需要有尚书或侍郎大人的批准才能进呐,不然里面卷宗丢失了怎么办……” 那官员一直絮絮叨叨,就是不肯行方便,谢奕突然悟到他是想讨要些好处,奈何她兜里没带黄白之物。 “出什么事了?” 一道声音打断那官员的絮叨,谢奕也转头看过去。 那官员恭敬行礼,“周大人您来了。” 此人是刑部侍郎周文远,样貌年轻,身形挺拔,气度不凡。 周文远让那个小官员退下,他听说谢奕想查张宓一案,让谢奕在他办公之处等待,去帮她查问了一通。 谢奕等了半炷香,周文远回来。 周文远遗憾摇头,“谢大人,对不住,我刚打听到,张宓一案被密封了。” 谢奕:“密封?” 周文远:“刑部确实有些密封卷宗,都是由刑部尚书温大人直接掌管,除非有圣上谕旨,或是御史大人的亲笔调文,底下的官员是无法查阅的,我便是想帮你,也无能为力。” 谢奕拱手,“原来如此,多谢周大人。” 周文远拱手回礼,“惭愧,惭愧。” 谢奕回到街头,苏良找到她,带她来到城南的一处旧宅前。 苏良说这是他父母原先在京城买下的旧房子,因地址偏僻,房舍也不大,已经好几年没住人,但是也足够二人住。 谢奕满意点头,苏良跟着她一起去接张家祖孙过来。 谢奕望向他,“你不是雇了马车下午出城,再晚点回到家就要半夜了。” 苏良:“我明日一早再出城也不迟,只要赶上吃年夜饭就成,家里还有我哥和我新嫂子,我去早去晚都无碍。” 两人带着老妇人和孙女来到城南的房子。 张母看着收拾干净的半旧宅屋,听说是要给她们祖孙住的,神色局促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谢奕:“天冷了经常有乞丐流氓去破庙里避风,还会打架抢食,你们二人如何能在那里久住。你们放心在此处住下,等日后天气暖和,可做些女工针线维持生计。” 谢奕手伸进袖子掏了半天,这才想起她出门带的银子早已经给出去了。 苏良见状,忙把自己身上的银锭掏出来递给张母。 “婆婆,拿这银子买些米面油盐,还有炭火什么的,明日就是除夕了,你们祖孙俩吃顿好的。” 张母推说不能要。 苏良:“眼下正是天冷,你们没钱买东西怎么行,听谢大人的话,等天气暖和,你们做些针线能够维持生活,以后慢慢攒钱还我也成。” 张母犹豫半天接过银子,连声道谢。 苏良帮张母去里屋收拾东西。 谢奕在外屋生起炭火,张萱在一旁看着谢奕。 张萱:“你真的会帮我父亲申冤?” 谢奕轻轻扇走烟味,“会的,只是现在还不行,你父亲之事牵涉到付丞相,没有证据,还需等待时机。” 张萱:“我听说付丞相权势很大,他们还会下黑手,你若是真帮我们,会不会也被他们……” 谢奕:“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会想办法。” 将祖孙二人安顿下来,谢奕再三叮嘱她们深居简出,莫要泄露身份,随后便同她们祖孙二人道别。 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三月初三,京城西郊花草繁盛,燕雀穿行,黄蝶飞舞,往西看去是一片新插了秧苗的稻田,稻田再往西有处修整干净的墓地。 墓地前站着八个身穿粗布衣的男子,三个中年人,五个年轻人,手中拿着木棍和锄头,一位手柱枣木杖的鹤发老人坐在旁边的石头上。 一个身型高大的中年管家带着十几个年轻仆从,气势汹汹地从田埂对面过来,那十几个仆从手里也都拿着铁铲锄头等物。 墓前的年轻人喊道:“他们来了!” 中年管家抬手下令:“动手。” 身后十几个仆从举着铁锹锄头,看样子竟是要掘坟。 墓前的几个年轻男子张开双臂上前挡住,两方先是推搡,后来都急了眼,抡起木棍铁铲互殴。 白发老人拄着拐杖在旁边喊道,“你们不能铲坟呐,唉呀,快别打了,别打了!” 年轻男子的大腿不慎被铲破,痛叫一声后倒在地上,伤口鲜血直流。 苏良沿着田埂小跑过来,看见这情形,气儿没喘匀就喊道:“怎么真打起来了!都别打了!” 白发老人来到苏良跟前哭道,“苏先生,你可算来了,他们真要来铲平我家祖坟呐!” 苏良朝着那群仆从喊道:“还讲不讲道理了,好端端铲人家祖坟,你们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中年管家面色不悦,“你是哪门子葱,我今日偏要铲了这坟,你能怎样?” 说毕,年轻仆从继续往前冲。 苏良赤手空拳就要上去拉架,此时谢奕已经赶到。 谢奕大声呵斥道:“都不准动手!” 谢奕今日身着官服,星目含威,那群仆人看见她果然停下手。 谢奕看见地上受伤的年轻人,提醒另外几人,“快撕下布条系在他伤口上处,先给他止血。” 旁边一位中年人连忙撕破衣服,给受伤的年轻人包扎。 中年管家打量着谢奕,“你是当官的?” 谢奕:“我是京司县令,曹家人昨日就来报,说有人要强占他们家祖坟,你们今日当真来了。” 听说谢奕是京县县令,那些拿着铁铲锄头的仆人纷纷退后几步。 中年管家丝毫不怵,自报家门道:“我家老爷可是李国舅。” 这户曹家人祖祖辈辈都住在京郊一带,平民种地出身,后来兼做些小买卖,祖孙三代一大家子住在一起,日子虽不算富裕,但也算衣食无忧,阖家欢乐。 李国舅前几日碰见一位道士,道士掐算出曹家祖坟这片位置是块风水宝地,极旺李国舅的八字,李国舅当即动心,想占下这片坟地,改做自家的坟地,于是便让曹家人把祖坟迁出去。 曹家人自然说什么都不肯,李国舅气不过,就要派人铲平他们的祖坟。 李府管家继续道:“我们老爷吩咐了,今儿这地就要改姓李,我们老爷都出了五百两银子了。” 后面那位帮人包扎的中年人是曹老汉的长子,他站出来说道:“我们没拿你的银子,当时就拒绝了。” 李府管家愣了下,“要不要银子是你们的事,反正这块地算是我们老爷买下了。” 谢奕:“什么叫算是你们买下了,你们可有买地的地契?” 李府管家:“没有又怎样,我们老爷可是国舅爷。” 谢奕:“国舅爷?国舅爷没有官衔品阶,也没有处置土地的权力,他如何能强占别人祖坟?” “你……”李府管家指了指谢奕,气得说不出话,自来只见过巴结李家的官员,从未见过似谢奕这般,对国舅二字不屑一顾。 谢奕:“回去告诉你家老爷,若是真想要这块地,可以去宫里请一道圣旨,皇上圣旨一到,谢某便无话可说了。” 李府一众仆人面面相觑,最后拿着铁锹灰溜溜地走了。 曹老汉拄着杖要给谢奕下跪道谢。 谢奕单手拦住他,“老人家不必多礼,快把你孙子抬回去医治吧。” 曹家人道谢后陆续离开,谢奕和苏良沿着田路回去。 苏良跟在谢奕后面,愤愤地甩了下袖子,“谢大人,这李国舅也太仗势欺人了,他家仆人打伤无辜百姓,连句道歉都没有。” 谢奕脚步顿了顿,没有说话。 二人踏上京城城墙内小路,路边绿柳拂面,春意盎然,柳树对面有人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 那人是刑部侍郎周文远。 谢奕行礼,“周兄。” 苏良微笑行礼道:“周大人。” 谢奕任京司县令一职,时常和刑部打交道,周文远和谢奕渐渐熟识。周文远为人正直,善恶分明,待谢奕更是亲和有加,苏良也对周文远印象颇好。 谢奕:“周兄今日休沐?” 周文远看向远处湖边钓鱼的老叟,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抽空出来走走解乏,春色大好,我却不能去踏青钓鱼,实在可惜。” 谢奕:“春色不会转瞬即逝,周兄总有休沐之日,到时好好赏景游玩。” 周文远点点头,“对了,快到晌饭的时辰了,我请你们吃听雨楼的神仙面如何。” 三人一齐去了听雨楼,苏良本欲在旁边侍立等候,谢奕和周文远两人邀苏良也坐下一桌同吃。 三碗面上齐,白面上堆着粉虾米绿葱花,浇头有肉沫炸酥,还配有酱瓜野菜,面汤清澈,滋味鲜香。 苏良吃了几口,不禁赞叹道:“这面的浇头味道不错,虾仁鲜甜,炸酥香脆,只是这酱瓜比谢大人做的差了不少,若能换成谢大人做的酱瓜,便真是神仙不换。” 周文远:“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尝尝谢兄做的酱瓜,谢兄下次记得多做些,让我也尝尝。” 三人吃过面后,依旧坐着喝茶聊天。 周文远搁下茶碗,“我近日遇见了桩事。有个叫冯吉的工匠,去年秋里我家后院的围墙就是请他修的。前日他的妻子带着七岁大的儿子找到我,说他丈夫一个月前不明不白的失踪了,恐是已经死了,大理寺右寺丞草草结案。她求我帮忙查她丈夫的事,我去刑部看了旧档,果然有问题。” 谢奕:“周兄要帮她重查么?” 周文远:“是啊,她如今孤儿寡母,走投无路求到我面前来了,我总不能视若不见,这不,我正想怎么抽空查这个事。” 谢奕:“周兄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周文远:“我的空闲还是比谢兄要多,实在有不解之处再请谢兄帮忙。” 暮色将至,一辆紫锦车马顺着平阔的山路下山,马车檐下一溜儿碧玉水滴坠子,拉车的白马马鬃编着几串绿玉珠链,车旁跟着两名骑黑马的侍卫,驾车的是个干练俊俏的年轻管事。 山路旁站着位年轻男子,样貌平庸,但是打扮时兴,一身黑纹白绸衣,头上攒着桃花纹玉簪。 年轻男子看见远处驶来的马车,大喜过望,连忙拦在车前。 年轻管事停下马车,“什么人拦车?” 年轻男子:“在下李斐,特来求见璟王。” 年轻管事听见名字,回想片刻,神情透出一丝不屑。 “哦,原来是李国舅之子。我们王爷正要回去,不想见人。” 年轻管事作势要继续赶车。 李斐又张开双臂拦在前面,躬身拜了拜,“只求能亲见王爷一面,李某死也瞑目了。” 年轻管事回头看向马车里面,请示自家主人。 马车里面的人纹丝未动。 年轻管事回头厌恶地看了眼李斐,示意马车旁的两个侍卫动手。 ………… 三月初四,天气晴暖,几个外地来的采药人跑到京城西北边的玉华山,准备上山采药。山下有两三处茶馆,几人来得早,去茶馆要了点心热茶,边吃边欣赏春山景致。 旁边有个客人跟朋友吹嘘,说自己昨日上午在这附近看见了璟王的车辇。 一个年轻的采药人扭头问道:“璟王是什么人物?” 那客人看出他是外地来的乡巴佬,来了兴致,“你们来京城不久吧,璟王那一脉连身世都是件美谈,你们都没听说过?” 几个采药人接连摇头。 此事还要从开国皇帝说起。 开国皇帝在位时勤政爱民,天下太平,琅州人士感念皇帝恩德,献上一位绝色美人。开国皇帝本不是沉溺女色之人,但那位美人不光姿容罕见,天仙下凡,且性情温柔,聪敏风趣,开国皇帝一见倾心,封美人为璃妃,盛宠不衰。 璃妃次年年底诞下一位皇子,举国欢庆,可惜又过了五年,璃妃便因病去世,皇帝伤痛至极,居然罢朝一个月。 皇帝后来拟旨,依照璃妃生前的意思,将她生下的小皇子封为璟王,赏赐大片土地和珍稀异宝,子孙后代承袭亲王之位,后世皇帝不得擅动。又下了道特旨,赦免璟王及后代一切罪过,除非璟王犯下叛国弑君大罪,其余不得擅动分毫。 当时有几个文官反对如此重封厚赏,约好一同上朝进谏,皇帝那日把小皇子带在身边,一起上朝。 文官们看见身穿锦衣的小皇子光辉灿烂,小小年纪貌美异常,举止落落大方。 那些文官居然默默收起谏言奏折,只字不提反对的事。 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小王爷在皇帝的呵护下无忧无虑长大,成年后还自己做主,娶了个五品官员家的小姐。那小姐虽说容貌秀丽,但也不是惊艳出彩,只是极擅书画,小王爷偏就中意那位小姐,再瞧不见其他女子,还为了那小姐在玉华山上种了一片桃花林。 可惜世事无常,小王爷一日摘桃花时被毒蛇咬伤,身子坠入桃花溪,死时才二十三岁,王妃苦熬三年后也郁郁而终。 小王爷和王妃育有一子,其子亦是英俊潇洒,和其父如出一辙,只是早年性情有些孤僻,长大后娶了一位身份不明的女子作王妃,听闻两人感情颇好。 后来不知碰上什么祸事,夫妇两人竟不幸双双去世,只剩下一个幼子,也正是如今的这位璟王。 听闻这位璟王随着年岁渐长,愈发俊美,只是性情古怪,十四岁起就不大见人,偶尔大阵仗出门,街上必定是人山人海。 几个采药人听得如梦似幻,直到小二添茶时才回过神,吃罢早茶后匆忙去山上采药。 几人来到桃花溪下游,年轻人拨了拨旁边草丛,看见一条清澈小溪,上游飘落下的桃花瓣,粉红胭脂般点缀在溪泉之上。 年轻人正欣赏落花流水,只见一包浸水的黑纹白布顺着溪流漂下,细看之后,竟是一具浮尸。 那年轻人唬了一跳,软了腿往回跑,边跑边叫道:“有死人,有死人!” 山脚附近的茶馆碰巧就有两个大理寺的官差,他们连忙去溪边把死尸打捞起来,拉回验尸房。 有人辨认出死尸的身份,是李国舅的长子李斐。 李国舅得知李斐出事,立马带着夫人进宫面见太后,太后又找到皇上,皇上下令,命大理寺尽快查出杀害李斐的凶手。 大理寺正卿郭绶立即着手查案,郭绶询问过李斐的随从,得知李斐当日独自上山去拦璟王的车架,牵涉到璟王,此事更难办。 郭绶进宫面见皇上,皇上正在常待的小花亭翻看奏折,下方坐着邱太傅和刑部尚书温长业。 郭绶:“陛下,李斐生前去见过璟王,而后便不知所踪,最后尸体顺着桃花溪流下来,微臣斗胆请示皇上,这案子该如何查下去?” 皇上眉头紧锁,“此案真与璟王有关?” “下官还不敢断言……”郭绶话未说完,突然咳嗽几声,及时掩面道:“恕臣失仪。” 皇上眉头微挑,“郭卿家可是身体有恙?” “禀皇上,近日昼暖夜寒,下官昨天去勘察案发之地时衣裳单薄,夜里不慎着凉染了风寒,如今头晕脑涨,神思昏聩,怕是无法查案了。” 郭绶说完又接连咳嗽几声。 皇上:“既如此,郭卿家就不必查办此案了,大理寺可还有合适人选来详查此案?” 郭绶:“大理寺少卿马常德乃武将出身,举止粗放,恐怕会冒犯许多人,不适合查办此事……刑部尚书温大人做事周密,不如交由他来查办……” 皇上转头问温长业:“温卿家?你来接手此案如何?” 温长业暗瞄了郭绶一眼,上前跪拜道:“皇上,适才郭大人所言,璟王一脉有开国皇帝的特赦召令,除非是叛国弑君,否则不可擅动分毫,微臣即使查出什么……恐怕到时也无法缉拿真凶啊。” 皇面露失望,“如此说来,你也不愿意接手?” 温长业:“陛下恕罪,微臣惶恐。” 皇上轻轻叹气,“那你们说说,此案该让谁查合适?想来他既要会查案,还要办事公允,更不怕得罪人。” 底下低着头的温长业和郭绶互看一眼,都不做声。 邱太傅起身道:“禀皇上,京司县令也可处置此类案件,就是那个谢奕,听说他已查过不少小案,处理公正。” 皇上瞥着下面那两个人,“两位卿家以为呢?” 郭绶:“……此人正适合查办此案。” 皇上点点头,“那就让那个谢奕去查吧。” 宫中的传旨太监来到京司衙门,谢奕接到皇上的口谕。 皇上命她彻查李斐一案,限期半个月。 次日早上,谢奕同苏良还有谭杰,三人一起登上玉华山。 玉华山半山腰处有片桃花林,远远望去便是一片粉霞,可惜那桃林是璟王的私地,且听说林中有毒蛇,美则美矣,甚少有人敢靠近此地。 而李斐多半就是在桃花林附近遇害。 桃花林不远处才见桃花溪,溪边只有一棵年岁很大的老桃树。 谭杰指着溪边地上几道拖曳的痕迹,“凶手应该是从此处抛尸,郭大人带着一众官差找到此处,这附近也都仔细搜查过,没别的痕迹了。” 谭杰说话间,谢奕已经默默走进附近的树林中,又围着那棵老桃树转了一圈。 谢奕低头查看,只见树旁饭碎石下似乎有一抹紫色。 谢奕扒开碎石,只见是个精致的紫锦香囊。 后方传来脚步声,谢奕连忙把香囊收进袖兜。 谭杰和苏良走过来问道:“谢大人,还要在附近看看么?” 谢奕摇摇头,几人又去大理寺的验尸房查看李斐的尸体。 验尸格上写着李斐的死因是后脑被重物击打,头骨碎裂身亡,死后被丢入水中,左脚脚踝还有被绳子绑缚的淤伤。 谭杰:“李斐那天出门只带了一个随从,据他随从的口供,李斐上山后想一个人去求见璟王,让随从直接回去。” 谢奕:“如此说来,李斐之死果然和璟王有关系了?” 谭杰:“郭大人也是这么说的,谢京县呐,你可是接了个扎手的案子。” 谢奕微微挑眉。 谭杰好意提醒道:“这李家人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李家本就是市井小商贩起家,李家女儿选做宫女,得了恩宠诞下子嗣,子嗣成了当今皇上,真是一女成凤,鸡犬升天,那李家人自皇上登基后便行事嚣张,贪得无厌,百姓可都是有口皆啐。” 谭杰看着谢奕摇摇头,转身走了。 谢奕来到李府,遇见李府管家,居然就是当日曹家坟前的熟面孔。 两人四目相对,李府管家皱着脸,不客气道:“你来干什么?” 谢奕:“奉皇上之命,来查杀害李斐的凶手。” 李府管家:“皇上命你来查我家大少爷的案子?” 谢奕点点头。 李府管家心存怀疑,但还是带着谢奕来到前厅。 谢奕在前厅等了近半柱香,终于见到李国舅。 李国舅李天福年近五十,昏黄的双眼下挂着一对儿硕大的眼袋,四肢不壮却大肚便便。 谢奕来之前刚打听过,李斐其人不学无术,几年前又突然有了龙阳之癖,行事更加放浪不羁,把李国舅气得半死,自此父子二人关系闹僵。再者,李国舅的妾室几年前又生了个聪慧可爱的小儿子,李斐突然离世,李国舅虽然一时痛惜,看着却也不大悲伤。 李府官家李虎在李国舅耳语,“老爷,就是这个人,当时就是他拦着我们,不让我们铲曹家的坟地。” 李国舅看着谢奕的眼神顿时不善。 李国舅:“怎么不去查凶手,来找我做甚?” 谢奕:“下官想问问李斐当日的行踪……” 李国舅挥手打断她的话,又抚了抚额,“你想问什么自己去问吧,我那日下午一直跟人喝酒谈事,直到半夜才回,李斐那个逆子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李国舅说完就离开前厅。 谢奕先去拜见李国舅的夫人秦氏,秦氏和李国舅一般年纪,体态发福,两鬓已有些发白。 说起李斐,秦氏便忍不住拭泪,说她那日带着淑儿去寺庙祈福,晚上回来后得知李斐还没回家,只因李斐之前好几次在外鬼混不回家,她也没太在意,没想到就这样天人永隔了。 秦氏边说边哭,李斐的妹妹李淑就坐在旁边的绣凳上。 李淑摆弄着手上两只价格不菲的翡翠镯子,时不时斜瞥谢奕一眼,似乎对哥哥的死并不关心。 谢奕又找到李斐的下人问话。 杀害李斐的凶手还未找到,府内还未准备丧事,只有几个伺候李斐的小厮丫鬟穿上了孝衣。 李斐的贴身随从李柱说李斐那日白天出去踏青游玩,在酒楼喝酒时听说有人看见璟王的车架去了玉华山。 李斐仰慕璟王美名已久,誓要趁此机会见上璟王一面,傍晚独自上山去等马车。 李柱:“我家公子那天跟做梦似的,说是,说不定他能和璟王意气相投,一起把酒言欢……让我自己先回家。我回家听说公子夜里没回来,也没告诉别人,直到第二天中午,听说有人发现公子的尸体……” 谢奕听后点点头,大夫人秦氏悲伤,话也说不清楚,谢奕又向几人问起李家人当日的行动。 旁边一个伶俐的丫鬟答道,“那日是三月三,天气又好,正是出门的好日子。我记得大夫人午后便带着大小姐去了空蝉庙,吃了晚斋才回来,那时天都快黑了。二夫人当日下午也带着小少爷出去玩,后又听说有人架了戏台在外面唱戏,她便看了好久的戏,比大夫人她们晚了一个时辰回来。老爷是半夜才回来的,当时已经喝醉了酒。” 谢奕打听完消息,也不欲在李府久待,李柱便在前面带路,送她出去。 桃花溪浮尸案件~简称:李斐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两人向外走时,在回廊处碰见一位衣饰华丽的年轻女子,女子生着一副好面容,细柳眉桃花眼,身姿窈窕,白葱般的手指上戴着一枚镶着大红宝石的金戒指。 李柱跟谢奕介绍道:“谢大人,这位是二夫人。” 这位二夫人屈身给谢奕行了一礼,谢奕点头还礼时,旁边栏杆缝中突然钻出个身穿锦衣的小男孩,后面跑来两个丫鬟,合力把小男孩拉住。 二夫人柳眉微蹙,“瑞儿,咳嗽才好,莫要贪玩,小心再吹风着凉。” 小男孩嘟着嘴跟丫鬟回屋。 这男孩正是李国舅的小儿子李瑞,四岁大的年纪,模样机灵,口齿伶俐,听说已经能识字了。 这二夫人名叫玉莲,明面上是李国舅的妾室,但李国舅对她极其宠爱,加上又生了个聪明伶俐的儿子,底下人都尊她为二夫人。 谢奕跟着李柱来到前院,听见后面秦氏正痛骂道: “都怪你,都怪你!好好的非要抢人家的老坟地,把自己儿子克死了,我的儿啊……” 李国舅低吼了秦氏两句,气呼呼地走了。 离开李府,谢奕脚步不停,一路来到璟王府的大门口。 谢奕敲了半天大门,一位头发灰白的老管家开了个门缝。 谢奕:“在下是京县县令,想要拜见璟王,有关李斐一案……” 老管家打断道:“我们家王爷近日不想见客,请回吧。” 说毕就重重关上门,把谢奕拒在门外。 谢奕盯着紧闭的大门,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谢奕离开不久,王府里一个年轻俊俏的男子过来询问那老管家。 这年轻男子是王府总管,江小鲤。 江小鲤来到王府偏殿内,纱帘后面印出一道高挑颀长的身影,正伸手逗着金丝鸟笼里的小鸟。 帘内传出一道珠落玉盘似的声音。 “外面有事?” 江小鲤:“是京县县令想要求见王爷,被田管事给拦下了。” 帘内的身影微微偏头,“他来找我做什么?” 江小鲤:“就是为了新出的案子。” “什么案子?” 江小鲤:“说来晦气,那日拦了王爷车架的李斐,他第二天竟然死了,尸体顺着桃花溪流下。都说李斐是见了王爷后就不知所踪,外面风言风语,说是李斐冲撞王爷,被王爷给打死了……” 帘内的人轻轻讽笑了一声。 江小鲤:“王爷,咱们要不要对外澄清一下……” 帘内的人音调突然冷淡,“要我澄清什么?” 江小鲤没再言语。 半晌后,帘内的人又出声,“我的香囊不见了。” 江小鲤:“王爷的香囊丢了,是不是跟那群人交手时弄丢了?我再派人回去找找?” “算了,丢了就丢了。” 回去的路上,谢奕又碰上谭杰。 谭杰迎上来问道:“谢京县去哪儿了?查出什么没有?” 谢奕移开眼,摇摇头:“此事牵涉到璟王,我刚才去王府求见,可惜未能见到。” 谭杰双目瞪大,嗬唷一声,“璟王岂是你随便想见就见的?他的脾气你也该有所耳闻,除了皇上能召他入宫,其他人见他一面比登天还难。之前听说有谁家少爷不知死活,偷偷翻墙进王府,想见璟王一面,结果被打断了腿丢到大街上……” 谭杰:“依我看,肯定是李斐冒犯璟王,被璟王的手下给……话说回来,就算是璟王杀了李国舅儿子,皇上恐怕也不能把璟王怎么样,你说……” 谭杰一转头,谢奕的背影已在街头消失不见。 谢奕来到邱府拜见,邱太傅很快便出来见她。 邱太傅:“找我何事啊?” 谢奕:“邱大人,皇上指派下官查李斐一案,此案似与璟王有关系,下官需要面见璟王,可……可璟王不愿见下官。” 邱太傅听后微微叹气,“此事难就难在这儿啊。” 谢奕正以为邱太傅也无计可施,只听他说道: “罢了,我去宫里求皇上下一道圣旨,你若只是去问几句话,应当也无妨。” 邱太傅说毕,让谢奕先回去,明日早上来府上找他。 日落西山,谢奕终于回到家,苏良也后脚来到。哑姑给她们俩都倒了杯温茶,俩人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哑姑又给她们续茶。 谢奕问苏良:“怎样,查到李斐平日都与什么人往来,有无可疑的人?” “李斐倒是有一群狐朋狗友,经常约去酒楼喝酒玩闹,可疑的人物我看倒是没有,李斐平日出手大方,脾气也不坏,那群朋友不会想着害他。” 苏良又喝了杯茶,“对了,听说李斐倒是和郭大人的公子郭涵来往颇多,我打听了,郭家有意和李家结成亲家,两家还在商议。” 谢奕端茶的手顿了一下,微微点头。 夜半子时,璟王府内一片幽静,圆月高照。 江小鲤亲自布置花园中的露台,只因他家主人半夜不睡觉,突然想在这里赏月。 莲花小方几上摆着青鱼浮雕透光酒盏,旁边铺上绣垫,东西布置好,江小鲤默默退下。 璟王独自坐在空旷的露台上,对月饮酒。 子时末,璟王单手撑头,轻闭双眼,不知是醉酒还是睡着。 不远处的树枝突然轻轻抖动,十几号黑衣人从黑暗的树丛中窜出,手上利刃银光闪烁。可惜这些黑衣人还未够着露台,就被几个突然冒出来的侍卫拦截。 江小鲤又带来几名侍卫,堵住黑衣人的退路。 一习微风吹起璟王肩上的几缕发丝,月光下如银线般散开。 江小鲤擦干刀上的血,来到主人跟前。 璟王半睁开眼,又缓缓闭上,“都收拾了。” 江小鲤半跪下,“王爷,不小心跑了两个,和那日桃花林遇见的是一波人,没想到他们敢直接潜入王府行刺。” 璟王:“查查他们是什么来路。” 江小鲤:“是。” ………… 谢奕如约来到邱府,邱太傅递给她一道手谕。 谢奕接过手谕,心知皇上是不愿惹璟王不快。皇上若是降下圣旨,璟王于理应亲自接旨,否则便有抗旨不尊之名,但只是道手谕,其中转圜的余地就多了。 谢奕拿着手谕又来到璟王府,想试试这手谕是否能敲开王府大门。 老管家开门,看见皇上的手谕,并未开门放行。 谢奕还未说什么,只见一位年轻俊俏的男子走过来。 年轻男子身穿靛青色浮光锦的便装,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老管家看见年轻男子,低头道:“江总管。” 谢奕猜出这年轻男子是璟王的亲信随从。 谢奕亮出手谕:“在下京县县令谢奕,现在查李斐一案,有几句话想问璟王,此乃皇上亲笔手谕。” 江小鲤没看手谕,打量谢奕几眼,“这位谢京大人,真是不巧,我们王爷昨夜吃醉了酒,现在还没起床,要不谢大人改日再来?” 谢奕收起手谕,“我可以在此等候,等王爷醒了,劳烦江总管再通报一声。” 谢奕说毕,直接在旁边干净的石阶上坐下。 江小鲤看她这不依不饶的架势,回去找到他主人。 璟王已经穿好衣服,脸上毫无醉酒之色。 璟王:“外面有事?” 江小鲤:“王爷,那个谢京县又来了,还带了皇上的手谕呢,说是非要问王爷几句话。” 璟王端起晨茶吹了吹,“既如此,让他进来吧,晾一晾就让他走人。” 江小鲤低头应声。 谢奕安静地坐在石阶上,王府前的路上没有半个行人,日光温煦,照得她浑身发暖,如此等待倒也不算难捱。 谢奕眯起眼,正想好好沐浴这春日暖阳,后面的大门又打开一角。 江小鲤:“谢大人,您先进来等吧。” 谢奕连忙站起身,看见两个年轻仆人各抱住王府厚重大门的一角,齐齐用力,璟王府的大门无声而又缓慢的打开。 谢奕跟着江小鲤进了璟王府,入目皆是水木清华,钟灵毓秀的景致。穿过偌大的前院,看见老树上飞落两只长尾山鹊,行至曲桥,低头看见碧色池水里一群金红蓝白的鲤鱼游过。 来到王府花园,谢奕只觉一阵异香扑面,四周都是稀罕的花草藤蔓,地上的石砖也都铺成花团锦簇的纹路。 一只绿孔雀突然从后面飞到谢奕旁边,把谢奕惊得后退一步。 绿孔雀彩羽绚丽,泛金的翠翎流光溢彩,它歪着头打量谢奕,丝毫不怕生人。 谢奕多看了绿孔雀两眼,绿孔雀突然扭头飞走,落在不远处的树枝上,一副高傲孤清的模样。 一路走过,谢奕只看见零星几个仆役在安静扫地,不曾见到侍女。 江小鲤把谢奕带到一个空殿。 江小鲤微微一笑,“谢大人,您先在这儿稍等片刻吧。” 说毕,他便扭头离开。 谢奕看着空荡的大殿,上方是主人的座位,下方是宴席用的黑漆小桌凳,中间隔着烟紫色纱幔,大殿四周的花窗大开,东西两侧摆着精致的白玉小编钟和古琴琵琶等乐器。 谢奕就在黑漆小凳上端坐等待。 王府的下人端来一盏香茗,放在小桌上,谢奕只看了眼,并没有动。 之后便再没有人踏进这个殿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14章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谢奕再次望向滴漏,已经过去一个时辰,她默默挪动双腿,又松了松后背。 江小鲤来到后面的庭院。 璟王一派悠闲,立在廊檐边逗着金丝笼里的小蓝雀。 璟王:“人还没走?” 江小鲤:“没走,还干坐那儿等着呢。” 璟王微蹙眉头。 江小鲤低头道:“我这就去劝他走。” 江小鲤来到殿内,谢奕缓缓站起身。 江小鲤:“谢大人,抱歉,我们王爷今日实在不想见外人,还是请回吧。” 谢奕:“那我明日再来,明日若还是不行,那就后天。” 江小鲤嘴角不耐烦地一撇,嘀咕道:“谢大人何必这么固执呢,我们王爷一向喜欢清静,您直接回去,就说已经问过话不就成了,皇上又不会深究。” 谢奕:“若非王爷与李斐一案牵连,我也不想打扰王爷的清静,王爷若真不愿见我,不妨直接去皇上面前澄清,只要皇上相信王爷,谢某绝不会再登门叨扰。” 说完话,谢奕就转身朝门外走去。 江小鲤突然望向后面,低头道:“王爷。” 谢奕连忙收回踏出门外的脚,回头只见纱幔后面走来一位朦胧身影。 外面突然起了一阵风,穿过花窗,吹起中间那道紫色纱幔,旁边白玉编钟轻轻响起,清泉冷沁,余韵绕耳。 纱幔后是位披着暗紫长袍的高挑男子,长发半束半披,随性至极。 紫袍男子慢慢坐下,随即倚在后靠上,江小鲤唤外面的两个仆人来把纱幔系起。 谢奕抬头看了一眼座上之人,匆忙之间未看清容颜,只觉风姿卓绝,不似凡人。 谢奕低头行礼:“下官京县县令谢奕,拜见王爷。” 璟王没有回应,单手撑着头,眼眸突然璨星微动,似是在打量谢奕。 半晌过后,璟王才收起眼神,开口说道:“有什么事就问吧。” 谢奕:“有关李斐一案……” 璟王:“怎么,你也觉得是本王杀了他?” 谢奕:“下官并未认定王爷是凶手,只是外面众说纷纭,下官只想找出真凶,所以不得不来打扰王爷。” 璟王又不做声,谢奕微微抬头,只见他正看着自己,眉目甚美,动人心魄。 璟王突然嘴角微勾。 谢奕被看得微微发毛,压下心底的异样不适,沉声问道:“王爷当日是否见过李斐?” 江小鲤替主人答道:“那个李斐是来拦过我们王爷的马车,但他连王爷的影子都没见着,是我叫两个侍卫按住他,等马车走远了再把他丢到路边,之后就再未遇见过他了。” 谢奕:“那王爷是否去过桃花林,一路上有无碰见行踪可疑之人?” 璟王垂下眼睫,“……没有。” 谢奕从袖中拿出一个紫色锦囊,璟王看见后微微愣住,江小鲤也瞪大眼睛。 谢奕打开锦囊,拿出里面折起的黄符纸,又把符纸原样放进锦囊。 “这锦囊是在李斐被抛尸处,桃花溪边的桃花树下找到的,符纸背后写了璟王的名讳和生辰八字,如无意外,此物必是王爷随身携带的私物,此物为何出现在那里,还望王爷如实告知。” 璟王看着锦囊,手指微微动了动。 江小鲤连忙上前一步解释道:“谢大人,王爷那日从玉华山下山,路过桃花林时确实下车去走了走,不想突然遇见几个神秘刺客,王爷跟那些刺客过了手,锦囊许是在那个时候不甚掉落了。” 谢奕神色微变,半信半疑道:“王爷遇见了刺客?” 江小鲤:“正是遇见了刺客。” 谢奕问江小鲤:“你们在那里待了多久,去过桃花林没有?” 江小鲤:“还没去过桃花林,王爷刚走到桃花溪那桃树下,几个刺客突然从天而降,交手后他们发觉不敌我们,顺着下山的方向跑了,我们也未在那里久留,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谢奕站在原地默默沉思。 江小鲤:“我刚刚所言就是全部实情,千真万确,谢大人若是相信我们王爷,就请将锦囊归还。” 谢奕看着手里的锦囊,又看了看江小鲤,将锦囊递过去。 江小鲤双手接过锦囊。 谢奕后退一步,“叨扰多时,下官告辞。” 说完话,谢奕立即转身离去。 江小鲤也奇了,这个谢奕说是问几句话,竟真只是问案子而已,一眼也没多看,语气平稳,淡定从容,看来有几分定力,也算明辨是非。 璟王伸出手,江小鲤忙把锦囊递过去。 “这锦囊亏得落在这个谢奕手上,要是被别人找到,恐怕真要混淆黑白了。” 江小鲤说完话没多久,谢奕突然折返。 江小鲤疑惑地看着返回的谢奕。 谢奕看向江小鲤,语气微微局促,“江总管,请问出府的路是哪条?” 江小鲤恍悟,自己刚刚竟忘了派人给谢奕引路。 江小鲤:“谢大人,我带你出去。” 说毕,他便引着谢奕出了王府。 苏良在王府旁边的街口等候多时,看见谢奕走过来,慌忙跑上去迎她。 谢奕捂了捂额头。 苏良:“谢大人,你怎么了?” 谢奕呼了口气,“没什么。” 先前她只听旁人偷偷议论璟王,说他脾气古怪,喜怒无常,不喜人打扰,她真有些担心自己招惹他后会遭殃,好在璟王看来并不介怀。 苏良凑上来问道:“谢大人,你去璟王府了?你亲眼见到璟王了?” 谢奕:“是啊。” 苏良顿时精神大振,“如何?璟王相貌如何?是不是如传闻一般天神下凡……” 谢奕回想了下,“……应该与传闻中差不多……” 苏良啧啧称叹,只恨自己进不去王府,没法亲眼见上一面。 谢奕:“杀害李斐的人不是璟王。” 苏良回过神道:“何以见得?” 谢奕:“璟王手下有得力能干之人,他若真想杀人,断不会给自己惹来麻烦,何况传说那桃花溪是他祖父葬身之地,他怎么会把别人的尸体抛入桃花溪。” 苏良只顾点头。 谢奕微微叹气,“若真不是璟王做的,此案当真难办了,李斐遇害的地方少有人去,周围又没别的痕迹,毫无头绪。” 苏良也跟着叹气,“山间野外杀人,自然不好找凶手。” 谢奕又去了趟大理寺,找到马常德。 马常德正在院子里举石锁,看见谢奕过来,他放下大石锁,拿肩上的汗巾擦了擦手。 “是你啊,找我有事吗?” 谢奕:“马大人,听谭杰说,当日你跟着郭大人一起去山上查证,当时你可有发现什么痕迹。” 马常德:“费了半天功夫才发现溪边被拖曳的痕迹,其他的什么也没找到,那附近有片桃花林,传言那地方古怪,桃花开得真叫漂亮。” 谢奕:“马大人去过那桃花林了?” 马常德:“是啊,别人不敢进去,我可不怕,那树枝上果然盘的有花皮蛇,不仔细还发现不了,我转了半天也没发现别的什么,临走还踩到一条死蛇。” 谢奕:“马大人,当日还有什么别的异样吗?” 马常德摸了摸胡子,“要说异样……” 马常德勾勾手,示意谢奕凑过去。 谢奕凑近了些,马常德那张钟馗似的大脸也靠近过来。 马常德:“我看见郭大人在草丛里找到什么东西,又把那东西收进袖子了。” 谢奕眼波微转,“是什么东西?” 马常德:“我问他了,他说是他自己的玉佩掉了,但我看不像,他自己腰上的玉佩好好挂着呢。” 谢奕:“马大人的意思是,郭大人藏了什么东西。” 马常德身子站直,“我没这么说,我只是说我看见的,他藏的也不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谢奕:“多谢马大人,下官先告辞。” 马常德挥挥手,“去吧,好好查案。” ………… 皇宫,清心殿。 年轻的皇上靠坐在龙椅上,面色不虞。 李国舅和他夫人秦氏,这几日几乎每天都要进宫,每次入宫都是同样几句话翻来覆去,再好的脾气也听得厌倦了。 李国舅:“皇上,杀害斐儿的必定是璟王,求皇上为我等做主。” 皇上:“案子尚未未查清,舅舅暂且等等。” 太监突然走过来,“皇上,璟王求见。” 皇上眼睛一亮,“快宣。” 璟王进宫时身穿明紫华袍,头戴翠珠玉冠,身后晚霞萦绕,踏进殿内之时,昏暗的殿堂顿时紫光灿烂。 李家夫妇头回身看见缓步走来的璟王,双双呆愣在原地。 皇上笑道:“表弟,怎的突然进宫?” 璟王朝皇上行礼,“皇上,听说近日外面谣言,说我杀害了李公子,所以特来澄清。” 皇上默默看了眼旁边站着的李家夫妻二人。 璟王又道:“当日李公子确实拦过我的马车,只不过我没搭理他,撇下他走了,至于之后的事,我就不知了。” 皇上微微点头:“表弟,朕知你不会滥杀无辜,朕相信你的话。” 李家夫妻二人低着头,依旧说不出话。 皇上朝璟王说道:“朕那后花园又添了两只仙鹤,你一向喜欢这类珍禽,朕带你去看看?” 璟王轻轻点头。 皇上笑吟吟地带着璟王离开,留下李家夫妇泥偶般杵在殿内。 第15章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谢奕来到郭府。 郭绶因为生病告假几日,正在家休养,谢奕来到郭绶的房间,先就闻到一股淡淡中药味。 郭绶披着暗蓝缎夹袄,靠坐在椅子上,桌上放着一卷书。 谢奕开门见山,询问郭绶在李斐抛尸处有无发现其他痕迹。 郭绶揉揉眉心,“当日只是在溪边发现拖曳的痕迹,这不都已经在大理寺的卷宗上记下了么。” 谢奕:“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郭大人当真没有发现别的痕迹,或是证物?” 郭绶语气不悦,“你这是何意,本官乃大理寺正卿,断案公正,从不藏私,我难道会私藏证据不报? 谢奕看向郭绶,郭绶也直直地看着谢奕,露出上峰的威严。 “是下官失言了。”谢奕低头行礼,先行告退。 谢奕来到郭府前院,看见一位穿着竹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正要出门。 谢奕连忙喊住他:“兄台留步!” 那人闻声停下,扭头看见谢奕,面露疑惑。 这年轻人相貌和郭大人有五六分相像,细看也是个清瘦儒雅的翩翩书生。 谢奕:“兄台可是郭涵郭公子?” 郭涵:“正是。” 谢奕:“我是京县县令谢奕,正奉皇上之命彻查李斐一案,我听闻郭公子与李斐多有往来,不知郭公子与李斐交情如何?” 郭涵低头轻叹一声:“我爹想和李家结为亲家,两家渐渐相熟,我与李斐也成了好友,虽说李伯父时常骂他浑噩度日,但我心知他为人直爽厚道,可惜他居然英年早逝。” 谢奕:“郭公子,可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遇见李斐是什么时候?” 郭涵眨了眨眼,低头回忆道:“好像是十多天前,已是上个月的事了……谢大人,难道是在怀疑我?” 谢奕:“没有此意,凡是与李斐相识之人都会有此一问,例行公事而已,郭公子,三月初三那日可有外出?” 郭涵:“那日白天我出去和人赏景喝酒,喝得大醉后朋友居然撇下我走了,我一直睡在酒馆,临近天黑我才酒醒回家。” 谢奕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只见郭涵袖子下的左手腕似乎有处泛紫。 谢奕离开郭府,苏良连忙凑上来,“谢大人,怎么样?郭大人是不是藏了什么证据?” 谢奕微微摇头,“现在想来,他若真想包庇犯人,恐怕早将证据销毁了,没了证据,他自然不会承认。” 苏良:“这案子难道真与郭大人有关系?” 谢奕低头沉思,她那日发现锦囊后私藏,是为免无辜之人更遭怀疑,只不知郭大人藏起东西是为何。 谢奕:“苏良,你再去替我查查郭涵,打听他三月初三那日都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苏良得令,四处打听消息。 谢奕独自在大街上行走,不知不觉竟来到了璟王王府外的街口,而璟王的马车正停在大门口。 璟王外出刚回,正下马车。 谢奕有些好奇,多看了两眼,远远的也看不太清,只见璟王朝她这边看了两眼,随后江小鲤就朝她走过来。 “谢大人,王爷请你到府上坐坐,快请。” 谢奕还没说话,就被江小鲤拉着胳膊进了王府大门。 谢奕止步往后撤,“江总管,我已没什么话要问你家王爷,还是不打扰了。” 江小鲤拉着她不放,“诶,谢大人何必客气,我家王爷今天心情好,谢大人就陪王爷闲聊几句。” 谢奕用力拽手,“我这人最不会聊天,怕是会惹王爷不高兴。” 璟王转身看着谢奕一本正经的跟江小鲤拉扯,觉得这情形有几分好笑。 谢奕抬头,突然看见前方树上有抹黑影,连忙喊道:“树上有人!” 江小鲤立即转头,发觉不对后大声喊道:“有刺客,保护王爷!” 这回刺客带上了暗器,两处短箭齐发,江小鲤和侍卫奔赴璟王周围,拔出刀剑打掉暗器。 璟王被围得水泄不通,微微皱眉。 他扭头看向谢奕,只见一支短箭射偏后刺到了谢奕的后肩。 璟王面色微变。 刺客用完暗器后没有得手,立刻转身逃跑。 谢奕扭头看向自己的后肩,心想着江小鲤当真没骗人,果然有刺客冲璟王而来。 江小鲤一转头,“谢大人受伤了?” 江小鲤帮忙拔出短箭,谢奕的伤口开始流血。 江小鲤仔细看看箭头,又闻了闻,“幸好这短箭没有淬毒,谢大人,我带你去房里处理伤口。” 谢奕:“不必了,我自己回去敷药就行。” 璟王出声道:“不可,你在王府里受伤,怎能就这样回去。” 谢奕看着朝她围上来的几个侍卫,挥手道:“不用管我,我自己回去上药就行。” 璟王朝江小鲤使了个眼色,江小鲤连忙凑过去恭听主人吩咐。 谢奕已经急红了脸,江小鲤命几个仆役退下,好言劝谢奕。 “谢大人,凭我们王爷的脾气,你拗不过他的,索性赶紧去给伤口上药止血,到时自然会放你走。” 江小鲤把谢奕带到一处房间,又递给她一瓶创伤药,自己先退下,留下谢奕一人。 谢奕关住房门,脱下外面两层衣服,扯到伤口开始疼痛,她又褪下里衣,正准备上药,房门突然被打开。 谢奕眸光微凛,连忙裹上衣服,转头只见两位身穿素色衣裙的侍女端着红漆盘进来,一个盘子上是叠好的浅蓝绢衣,一个是纱布药酒等物。 谢奕:“多谢,东西留下就行,我自己能上药。” 一位侍女拿起纱布和药,低下头柔声道:“王爷有命,让我们帮姑娘包扎伤口。” 谢奕浑身僵住。 两位侍女轻柔地用药酒帮谢奕擦拭伤口,敷上药粉,绕过胸缠上两层纱布,又帮谢奕换上新衣服,收拾好东西后默默退下。 谢奕捂住额头,除了后肩的伤处,脑子也开始隐隐作痛。 半晌后,谢奕从房间出来,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凉亭,凉亭石桌上放着白玉茶壶,璟王正在亭中闲坐,侧影幽美如画。 谢奕垂着头走过去,艰难启齿道:“王爷是否已经知道了。” 璟王嗯了一声。 谢奕闭了闭眼,彻底灰心,“王爷是从何处看出来的?” 璟王托着腮望向她,“不知道,只是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你像个女孩儿。” 谢奕喉咙哽了半晌,“恳请王爷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璟王慢慢坐直,“嗯,本王替你保密。” 谢奕听他答得如此干脆,心里有些诧异,微微抬头。 璟王端起茶盏,悠闲喝茶。 谢奕:“……多谢王爷。” 江小鲤独自将谢奕送出王府,回头跟谢奕说道:“我家王爷擅画人物,眼力非比寻常,若不是他告诉我,我也看不出谢大人是女子。” 谢奕依旧面色不佳,甚至有几分失魂落魄。 江小鲤安慰道:“谢大人放心,我们王爷说了会帮大人保密,绝不会失信。” 出了王府,江小鲤又塞给她一瓶新的创伤药,嘱咐她记得晚上换药。 谢奕拿着药瓶,蒙头一路走到了京县县衙。 她坐在上座,翻了翻这几日未来得及处理的公务,又想起自己身份竟突然被识破,脑袋搁在案桌上。 刘县丞从外面走过来说道:“大人,有人来告状。” 谢奕连忙坐直,理了理衣袖,“带人过来。” 一位身穿孝衣,头戴孝布的男子来到堂前跪下。 谢奕:“你是何人?有何事要告?” 男子:“草民白朗,家父是做玉石生意的商人白柒,李国舅三个月前托我父亲采买一批玉石假山,他哄骗我父亲垫钱,自己签下借据,待拿到货后拒不付钱,家父为了采买玉石花光了积蓄,还外借了一万两银子。债主前来要钱,家父无力偿还,十日前跳河自尽了。” 谢奕:“你说李国舅赖账不还,借据在哪儿呢?” 白朗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刘县丞接过后递给谢奕。 白朗:“大人,这是李国舅亲笔写下的借据,采购玉石假山总共花费五万两白银,钱庄那边也有人证。小人知道李国舅是皇亲国戚,不可擅动,可家父死后债主依旧上门来催账,闹得我母亲和妻女都不得安生,小人不求别的,只求大人能帮忙说句话,能不能让李国舅把家父抵账的银子还回来。” 白朗说话间用袖子拭泪。 谢奕明白了事情的缘由,“白朗,你暂且回去,待我查实借据人证后,我会去李家问个究竟。” 白朗应允,叩头后离开。 晚上谢奕回家,哑姑得知她后肩受伤,帮她换药。 谢奕问哑姑:“你第一次见我到我时,能认出我是女子吗?” 哑姑摇摇头,又动手比划半天,大意是谢奕虽然相貌秀气了些,但是举手投足都是君子做派,比好多男子更像君子。 谢奕略微安心,这么多年她也没被别的人看出身份,可见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么好眼力。 哑姑出门,苏良来到谢奕家里,喊了声谢大人,眼看就要直接进屋,谢奕刚换好药,肩膀不能大动,衣服还未穿上。 哑姑连忙关上房门,抬手挡住苏良。 苏良:“怎么了?我找谢大人说几句话。” 哑姑伸手比划。 苏良认真猜着哑姑的意思,“你这意思是,谢大人让我去买写字的纸,急着要用?” 哑姑连忙点头。 “那我这就去。”苏良转身出去买宣纸。 哑姑长吁一口气。 第16章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江小鲤给的药粉效果奇好,次日早晨谢奕醒来之时,伤口只有微疼。 趁着天气晴好,谢奕独自去了玉华山,一路来到桃花林东边小坡上的凉亭。 谢奕踏上凉亭,举目看下去,从凉亭处正好能欣赏下方的那片桃花林,若沿着这条方向再往下走,就是李斐被抛尸的溪边。 谢奕抬头打量这凉亭,比起毒蛇出没的桃花林,这凉亭倒更适合欣赏风景,也更适合约人在此见面。 在凉亭处搜寻无果,谢奕来到山脚处,碰见一个穿着黑袍的女子。 那女子约么三十出头,面容冷峻,生人勿近,高发髻上插一支桃木簪,右手挎着灰布包袱,左手提着竹篮。 两人相对停下,女子看见谢奕,竟朝谢奕招手。 谢奕连忙走上前去,“吴师姑,许久不见。” 这女子名叫吴茵,住在玉华山后山一处隐蔽的庵观,虽不是坤道,却也跟着住持师太一同修行生活,跟谢奕也是旧相识。 谢奕看着她篮子里的布料杂物,“师姑下山来采买东西?” 吴茵冲谢奕微笑,面容柔和展开,“是啊,真巧遇见你了。” 谢奕:“杨师太和孟师姑近年身体可好?” 吴茵:“她们都好。” 两人正说着话,一只两月大的小花猫从竹篮里露出头,哇呜几声。 吴茵把这软乎乎肥嘟嘟的小花猫拿出来,放在谢奕手心。 谢奕两手捧着小奶猫,面露笑意。 吴茵笑道:“我前阵子在山上捡到了它,这小东西非要跟着我下山,自个儿偏又懒得走,非要我一路提着。” 谢奕摸着小猫头,小猫在她手心打了个滚。 吴茵伸手帮谢奕掖了掖碎发,“你离京后我才知道九婶去世了,听说你被调到一个穷山僻壤的地方当县令,这两年是不是受苦了。” 谢奕摇摇头,“不苦,那里虽然偏僻,但是县民淳朴,没甚烦心事。” 吴茵:“是啊,想来比这乌烟瘴气的京城要好的多。” 谢奕陪吴茵走了段山路,俩人绕到后山,山路边的一颗野槐树开了花,吴茵摘了不少槐花。 俩人坐在地上,干嚼了几朵嫩槐花。 小奶猫在吴茵脚边,玩着落在地上的槐花。 吴茵:“你最近在查案子?” 谢奕跟她说起李斐一案。 吴茵:“你说三月初三那日,那日我正好也下山,傍晚回去时特意绕路到亭子那边,想在高处看看那片桃花林,不过可惜,那亭子里已经有人了。” 谢奕:“当真?那里有什么人?” 吴茵顿了顿,“事先说好,我可以跟你一人说,但你若要拉我去做人证,我就什么也不说,我最讨厌见那些臭男人,也不喜欢去官府衙门。” 谢奕:“我不会让师姑去作证,师姑那日看到什么,请告诉我。” 吴茵:“我看见两个人在亭子里说话,其中一个像是个年轻公子,另一个像是年轻妇人,俩人也不像是夫妻,拉拉扯扯的,又约在这背人处相见,多半是见不得人的关系。” 谢奕:“师姑看清他们模样了没有?” 吴茵:“那时天也半黑了,我离得又远,虽多看了几眼,也看的不真切。那男子穿着白衣服,女子披着银红色披风,我记得她手上带着一只红宝石戒指,耀眼夺目的很。” 谢奕问完话,吴茵把小猫放进篮子里,提着东西回庵观。 谢奕独自下山,路上突然想起李国舅的妾室玉莲手上戴着红宝石戒指,若她猜的不错,那年轻妇人就是玉莲,只是不知另一个年轻男子是谁。 苏良也打听过李府人的背景,玉莲原是青楼出身,五年前那会儿是云翠楼的当红头牌,后被李国舅赎身,纳为妾室。 午后,谢奕来到云翠楼。 谢奕跟接待的龟公说明来意,龟公把她引到会客的花厅,又去喊云翠楼的老鸨。 老鸨过来时,身后还跟着一位清丽柔美的年轻女子,年轻女子身穿白绸上衣,浅杏色绣花裙,头上簪着斜云白玉簪,身段苗条,弱柳扶风,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老鸨悄声吩咐那年轻女子几句话,年轻女子便欠身告退,离开客厅时,那年轻女子还回头看了谢奕一眼。 老鸨两鬓已经泛灰,头上堆着不少金钗玉翠,眼皮深凹,脸上涂着厚重水粉。 老鸨翘着小指给谢奕倒茶,咧嘴笑道:“京县大人,来我们这云翠楼有何贵干?” 谢奕:“我来打听有关玉莲的事,听说几年前她可是你云翠楼的头牌。” 老鸨皱起眉头,“玉莲?哎呦,这都是多久前的事了,她早就嫁去好人家去了,大人您打听她干什么?” 谢奕:“玉莲现在是李国舅的妾室。” 老鸨点点头,“是啊,也是她命好,李国舅当时迷她迷得跟什么似的,花重金替她赎身,把她娶回家当小妾。” 谢奕:“李国舅比玉莲年长不少岁,玉莲怕不是真心待他,只为了有个体面的栖身之处而已,老板娘,玉莲当初在云翠楼时是否有情人。” 老鸨变了脸色,“这我可不知道,她接待的客人也不少,逢场作戏的一只手都数不过来,我哪儿还记得清。” 谢奕再三询问,老鸨都是含糊回答。 谢奕心知问不出什么线索,推门离开,让那老鸨留步勿送。 下楼后,谢奕遇见刚刚那位年轻女子。 谢奕正疑惑她是否故意在此等候,年轻女子上前一步,“大人请留步,大人可是京县县令谢奕谢大人?” 谢奕点点头。 年轻女子:“我刚刚在门后偷听了几句,大人在问玉莲的事?” 谢奕:“姑娘难道与玉莲相熟?” 年轻女子:“大人,玉莲当时是教导我的大姐姐,她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些,妈妈害怕招惹是非,官府的人来问什么她都是敷衍过去,我倒是可以背着她说说,不知大人想打听什么?” 谢奕:“多谢姑娘,我想问当年玉莲被赎身之前的事,私下是否有过从亲密的男子。” 年轻女子:“玉莲姐是有个意中人,还是个年轻的公子哥,此事她一直瞒着妈妈还有其他人,只我知道。” 谢奕:“后来她们二人怎样了呢?” 年轻女子:“后来我有回撞见玉莲姐偷偷哭,说是年轻公子到底靠不住,自此玉莲姐便一心只招待李老爷,哦,他如今已经是国舅了,后来玉莲姐腹中有了胎儿 ,李老爷一时高兴,立刻替她赎身。” 谢奕:“这么说来,她被赎身时已有身孕?” 年轻女子:“是啊,楼里的女子不能怀胎生育,被妈妈知道了要强行灌药,那药极伤身体,玉莲姐舍不得胎儿,这才下定决心跟了李国舅。” 谢奕:“那个与玉莲相好的年轻公子,姑娘是否还有印象,他样貌如何?有何特征?” 年轻女子:“我仅仅偶遇过那公子两次,不知道他的身份,论相貌自然是文雅清俊,只是不记得他有何特征。” 谢奕:“多谢姑娘……不知姑娘芳名?” 年轻女子低头一笑,耳下的白玉坠儿轻晃了晃,“大人,我叫若兰,下次若再见,大人直唤我名字就是。” 谢奕:“多谢若兰姑娘。” 若兰又是莞尔一笑,将谢奕送出门。 离开云翠楼,谢奕又来到集市,刚好路过钱庄,顺道进去。 钱庄老板亲自接待谢奕,将谢奕带到贵宾间,让伙计端来几盘酥点和一壶香茶。 钱庄老板姓庞,脸宽体胖,经营钱庄十余年,为人倒是宽厚随和。 谢奕询问李国舅借据一事,庞老板直言作证,说这李国舅确实亲手签了借据。 庞老板吃着酥点,跟谢奕聊道:“李国舅以国舅爷的名义跟人借钱做买卖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有些明白人碰见了糊弄过去,可惜白柒这人也和我一样心眼太实,错信了李国舅,后来果然被李国舅赖了账,还投河自尽了。” 谢奕:“看来你们都知道李国舅会赖账。” 庞老板嘴里掉着粉渣子,“知道啊,我们几个钱庄老板私下早就通过气,一口咬死钱庄的钱不能借给皇亲国戚,否则就是重罪。李国舅后来逮住那些有油水的商人,能坑一个是一个。话说回来,他就是赖账别人又能怎样,他如今是国舅爷,哪个还敢去他府上闹不成。” 谢奕:“签借据时你当时在旁边当证人,可有提醒过白柒。” 庞老板:“李国舅死盯着他呢,我哪有机会跟他明说,我跟他使了好几回眼色,可惜他没看懂,唉……” 傍晚,谢奕又顺路来到李府。 路过回廊,谢奕看见李府后院里果然有几座小孩高的白玉假山。只是玉石假山贵则贵矣,呆呆伫立在园中,并无半分雅致之感。 谢奕突然想起先前去过的璟王府,虽是匆匆瞥了几眼,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皆是浑然天成,别致生动。 谢奕等候了近半柱香的时间,李国舅终于出来见客,经过谢奕身边时,带来一股烂糟的酒气。 李国舅:“找我何事啊?” 谢奕:“李国舅可还记得白柒,白柒因被国舅爷赖账,跳河自尽,白柒之子告到京司县衙,谢某此番来是想问问国舅爷,是否愿意还白家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