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走小鱼[撬墙角]》 第1章 第 1 章 《他闻起来好干净》 文/游枣 2025年10月25日 晋江文学首发。 凉爽初秋。侨滨街。“ORDER”咖啡店。 程渝正在考虑物业经理给的建议,对话框里男友江阔先她一步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提前报备,约会恐怕要改期。】 她回复好的,随即将手机揣回围裙兜里。 放眼望去,店里所有装修和设施尚且崭新。 当初决定在这儿开店,一是租金合适,二来是江阔介绍这块地属性特殊,加之亲戚任职其中,年限长关系硬不会随意变动,她大可放心租赁。 结果租期不到一年,侨滨街整片面临重新规划布局。 言下之意,无非是涨租或是不租。 这番话无疑是当头棒喝,租房做生意最怕变动,装修扒不走前面投入的钱全白花。 况且最近手头紧得很,想要复刻相同标准,实在困难。 店里客人不多,程渝进应用商店下了几个找房平台APP。 输入南屏区、面积30到50平、月租金上限5000元,搜索。 ——没有符合您要求的商铺。 预料之中。 她在联系人翻出隔壁街中介,直奔主题将需求汇总发过去,对方很快回复,提出和物业经理张月相同建议。 AAA方圆地产王:【姐,那铺子你男朋友亲戚不是有关系,要不先问问再说?】 程渝避重就轻回复:【拜托帮我多留意。】 对方秒收88.88红包,回说手头有一家距离稍远的,这就问同事要个照片来。 侨滨街归属南城市中心,尽管这两年楼市走下坡路,黄金地带的门面房却丝毫不受影响,多的是头铁给房东打工的生意人。 她之前承江阔的好意签了合同,也享受到略低于市场行情的友谊价。如今出了变故再去问说,在她泾渭分明的人情往来里,多少有升米恩斗米仇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 程渝以为要等一会儿,手机刚盖到桌上,就嗡嗡震动两下。 解锁屏幕,对话框的红点跳过AAA,显示在老鼠脑袋上。 【程渝,见一面?】 她点进去,特地避开打字光标,上面还有两条,时间分布在上周以及上上周。 【我下个月回来。】 【一起去看外婆?】 挪到对话框最初时间,距离他说的回来日期,还剩俩礼拜。 孟卿跟送外卖的小哥前后脚进门,瞥一眼打包袋捏起嗓子问:“谁家的男朋友这么贴心,芋圆四号加两颗奶油球。” 程渝没回头就听出是谁,回说:“救救门口薄荷,它又不想活了。” “谁同意的?!”孟卿一副无所谓我会出手的架势,绕到后面拿起不知何时就松了的水泵,“好棒啊程渝,你真的没有其他爱好吗?” 孟卿的花店距离程渝咖啡店两条街,她连续来光顾半年,眼看着程渝作为植物佬装备党,很是用心地让盆栽全都不得善终。 终于没忍住在某天摁住了程渝浇花的手,问她小小年纪怎么就染上植物这种东西了。 随即掏出二维码,“我开花店的,就在隔壁街,没事来帮你养护养护,全当行善积德了。” 程渝说那不能让你白忙活,就包你全年咖啡吧,两人加上好友,她看着孟卿改了备注—— 花见死鸟见残的天赋型植物杀手。 孟卿踢踢踏踏挤到洗手池边冲手,撞了撞程渝腰笑问:“今天不是约会日,还不早点打烊化化妆?” 程渝个子高,身形偏瘦,大卷长发及腰,一年到头都是素颜,偶尔周五才会抹点口红画个眉毛,被孟卿发现,只好老实交代约会都在小周末晚上。 程渝:“他今天有酒局,不一定见。” “你们谈挺久了吧,处得跟老夫老妻一样。” 喂来的冰沙吞下去,程渝牙齿被冻得微微发酸,“才一年,不过认识蛮多年。” 在江阔无数次表白之前,程渝从没想过要和他谈恋爱。他们认识是必然,在一起却是需要下极大的决心。 孟卿:“怪不得,处得这么好还得是青梅竹马。” 程渝回说:“大学同学,不能算青梅竹马。” 这个词她以前听得耳朵生茧子,而且相当一段时间非常讨厌。 既要横跨时间,更要共享生活琐事,你能闭着眼找到我家门牌号,我能不犹豫报出你的傻事。 她闻了闻冷藏柜垫底的橙子,转手丢进垃圾桶。 熟过头了。 孟卿:“那也羡慕,你男朋友给人的感觉特直观,温柔又懂照顾人。” 程渝认同孟卿的概括。 这是她和江阔的相处模式,稳定而平淡,及时的安全感像一个玻璃罩,小富即安的幸福生活,叫人挑不出错。 陆续做完外卖单子,天色擦黑。窗外梧桐树叶剧烈拍打,有种风雨欲来的憔悴。 江阔言简意赅地发来【OK】表情,程渝知道他中标了,回复他三个撒花和一如既往的【少喝点】。 从设计院离职自己创业以后,喝不完的酒,就成了江阔每周定量不定时的必要课题。 程渝毕业在通华经历过两年,能感同身受体谅他的不容易。 关了就餐区射灯,她开始核对明早要用的所有物料,头尾重复三遍,才点了交班收银。 暴雨在锁门同时如约而至,她收起钥匙走下台阶,余光看到窗台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把黑色长柄伞。 把手勾着红砖墙壁,以微小浮动轻轻晃动。 == 到家接近九点,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在搬家。 从湿热低压的夜色中脱身,电梯正好停在一楼,牛皮纸箱高高叠摞,贴着白纸黑色的“易碎轻放”警示标语很显眼。 程渝收伞侧身,擦着纸箱进去,四周弥漫出不同于梅雨季节的气味。 像是蒺藜科和松科植物混合,绵长中混合辛辣。 穿堂风吹过,浑身的汗毛瞬间颤栗。 “姑娘,不好意思,我们这就上去。”跟着进来的师傅身着蓝色搬家公司制服,抱进来最后一个箱子。 “没事,你们去几楼?”程渝问。 “十六楼。” 程渝在她的楼层上面又多摁了一层。 靠着门边的胖师傅扫了眼箱子问小徒弟,“车上还有多少?” “还有四个打了木方的,保价易碎品,等会儿小心点。” 胖师傅轻嗤,脚尖踢踢门口纸箱,“这人也奇怪,有的没封口,有的包成粽子。” 十五层先到,程渝侧身迈腿,想跨过面前纸箱,低头瞥见塑料膜层层包裹下,露出的白色帽子。 “小心呐姑娘,走这边。”胖师傅拉她一把,吸着肚子艰难往后让。 程渝抓着伞赶忙撤出去。 芳华庭是南城新楼盘,江阔上半年事务所势头好转,就付了两套首付,一套写他的名字给父母,一套瞒着父母写了程渝名字。 程渝起初婉言拒绝,印在房产证上的名字责任太重,她觉得占了便宜。 江阔话不挑明,只好说南城二套房贷款利率上调,就当是占用程渝个名额。 没想到后续项目被截胡,江阔公司账面现金流出现危机,程渝把存的积蓄拿出来给他周转,又临时承担起这套贷款,再继续租房负担过重,只好暂时搬来过渡。 新房入住率不算高,今晚却是有点吵,程渝把电视机声音调高,还是能频繁听到头顶开关门的动静。 她仰头叹气,这位新邻居素质有待提高。 等洗完澡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又被家具划过地板的尖锐声音喊醒,终于忍不住把抱枕砸向大门。 同时密码锁响起,江阔一脚踩在软乎乎的棉麻布上。 他难得看到程渝发脾气,很是稀罕地捡起抱枕掸了掸灰,笑问:“这么大火气?” 程渝没想到江阔会回来,竖起手指戳戳房顶。 “楼上搬家吵死了,一点公德心没有。” 说完又裹紧毛毯,留出两根手指捏着脆脆鲨,视线回到综艺。 两颊是洗完澡的红润水汽,噘着的嘴角沾染巧克力酱,客厅一盏暖灯烘烤着浴室残留香气。 江阔脱了外套,换鞋进来,撑着沙发扶手俯身。 程渝不喜欢酒味的突然袭击。 尤其是白酒红酒洋酒混在一起的味道,她赠送半截威化饼干,堵住他的嘴。 江阔退而求其次用下巴在她肩膀上揉了揉,“头晕,给我靠会儿。” 过烫的体温紧挨着她,醉醺醺的疲惫在房间蔓延。 最近江阔接洽了很多以前不考虑的单子,汲汲营营的原因不言而喻。 他崇尚按部就班的生活,幸福稳定需要物质充沛的大前提。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努力在做。 “你最近应酬好多,这样喝很伤身体。”程渝轻拍他后背。 江阔沉沉点头,“手头几个结束就好了,现在闻到酒就想吐。” “这会儿想吐么?”她盘算着冰箱里的东西,够不够做醒酒汤。 “嗯,”他用鼻尖蹭程渝脖子,故意说,“要吐了。” “诶呀,你弄得我好痒。” 巧克力又沾到她细长白皙的脖颈,程渝感觉到一阵湿漉漉地舔舐。 她身体柔软了几分,随之而来的是头顶再一次反复的开关门声音。 “......老天爷,你去洗澡,我必须要跟物业投诉。”程渝推开江阔,一本正经去找手机。 江阔拿了浴巾去浴室,看她已经拨通了物业电话,正以严肃表情痛斥噪音来源。 “对对对,就我们楼上,听泉鉴宝都没他开门动静大!” “哪一户?我不知道啊,估计是新搬来的吧,昨天还没有。” “好的,那辛苦你们来看看吧。” 扔了手机叉着腰,气鼓鼓又在零食推车里找东西吃。 江阔站在花洒下,忽然有点羡慕这位邻居。 十分钟过去,程渝听到有人敲门,估摸着是物业上门了解情况,她小跑过去点开可视门铃。 腹稿打了十七八遍,甚至想好了如果有必要,她完全可以跟着上去好好理论一番。 眼前屏幕陡然一亮,她嘴里叼着的薯片啪叽落下,碎了一地。 开文啦 我最喜欢的季节开这本撬墙角 前期在存稿攒收更新不固定 不过枣子坑品还算过硬 可以放心 写这本是想到小时候在小饭桌吃饭的经历 放学后的温暖一餐 能记很久 要提醒的是: 本文女非男全C,事业线纯属虚构,尽量接近当下实际情况 祝大家秋日快乐 看文开心(天天都高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相比投诉没结果,投诉到熟人头上更尴尬。 门外人对她拧成麻花的表情并不陌生,问说:“看到我这么激动?” 辛辣刺激向大脑发送疼痛信号,促使身体释放内啡肽,相比辣椒横向漫长的味觉体验,程渝偏爱芥末带来的纵向冲击。 酥麻涩感直冲天灵盖,几秒钟之内眼泪鼻涕齐发,跺着脚都要吞下去的感觉又痛又爽。 就是得分时候。 比如现在,这种猎奇口味明显造成了不必要的误会。 程渝清了清嗓子,压制住鼻酸,指指包装袋上一坨绿色图案——芥末虾仁味。 程星南说:“这种怪味道也就你会买。” 休闲居家的打扮,手里还握着芳华庭门禁卡,程渝自动将他和楼上不自觉的新邻居匹配。 气氛凝滞,楼道灯因为五秒没有动静而陷入休眠,他高挑的身形被屋内暖色调光晕笼罩,硬朗五官稍显柔和。 程星南再次开口:“你找我?” 程渝缓过来,下意识反驳:“谁找你。” “物业说楼下投诉,我以为是你。” “不是,”程渝摸到客厅大灯开关,“什么时候回来的。” 头顶灯骤然亮起,程星南面部线条瞬间被冷白光覆盖,同以前一样锋利,他反问:“手机坏了?” 程渝貌似淡定,“你发消息给我的?” 程星南看着她,忽然笑起来,“你就装。” 点开程渝的微信,朋友圈始终是一道横线,他先是以为被删了。 后来无意间发现还能看到程渝给共同好友点赞。才反应过来,她是把朋友圈对他屏蔽了。 留下一个联系的窗口,也明确告诉他,不欢迎你真的联系。 程渝顿了顿,“消息多,没注意。” “以后就别说外婆手机是摆设了,”提到刘珍,程星南再多问一句,“她最近还好?” 程渝的声音软了点,“挺好,打牌喝酒种小草,老三样。” 想到北城家中朝南的两个大阳台,此时应该蓄势待发,等待新一轮的秋播。 等到下一通电话,大概是两三天之后,外婆又会如何如何说今年的“开心农场”里哪位朋友不争气,又或者哪些扦插成功繁殖出漂亮的小苗。 她没有刻意在等程星南的回答,也并不意外接下来的回答与她心中所想稍有重合。 “这个季节,可以扦插薄荷,蓝莓也该收了。”程星南如数家珍。 程渝回:“说今年蓝莓有三百颗,乐死了。” “她真数?” “一颗不漏。” 他们从小种植的原则就是“要能吃”,程星南笑笑,“还得是阿珍,你呢?” 他话头转得太快,程渝愣了下,判断这大概也是种象征性问好。 “蛮好的。”她也笼统回复。 程星南听不出所以然,很坦然的老友腔调,“不问问我?” 没等到程渝接腔,他勾勾唇自顾自说:“我不好,总想着小饭桌的菜。” “你不就喜欢吃那些洋玩意?” “那也不可能和外婆比。” 程渝听闻笑了笑,算是觉得合情合理。 外婆烧的菜就是顶级。 那时候她们搬到南城,竹苑住的都是职工子女,孩子就近在家门口子弟学校念书,双职工父母碰上加班外出,孩子放学就没地方吃饭。 外婆观望一阵动了心思想做小饭桌,辟出一楼阳台和院子提供晚餐,邻里邻居闻着味就来了,一传十十传百,高峰期天还没黑,院子里就坐着十来个小孩儿嗷嗷待哺。 但是她没想到有高中生也要来凑热闹。 而且嘴巴特挑剔,八百样不吃,后来赶鸭子上架撵来吃了几顿,硬是不肯走了。 外婆就说还是咱家小饭桌魅力大,能留人。 她说的对也不对,小饭桌是驿站,大家来吃饭写作业,留下快乐的时间。 可小饭桌不是终点,甚至不是家,享用完一餐还是会放归人海,各奔前程。 程渝揶揄:“我可记着你一开始不乐意吃,跟要毒死你一样。” “都是小学生,板凳我都坐不下。” “你少吃一口了?作怪......” 久违的乡音将记忆复原,程星南笑笑,顺着敞开的大门,看到客厅布局。 浅色系,干净温暖,桌上两个差不多的陶瓷杯相依偎。 都是程渝和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 程星南不着痕迹收回视线,问她:“定下来了?” 程渝微怔,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结婚。 不奇怪,身边人陆续交卷,大家对他们恋爱的慢半拍催促关心,甚至神乎其神地把他们的婚礼日期杜撰精准到某个季节月份,好像一觉醒来就会收到请柬。 “快了吧。”她说。 扯到这儿,之前两人轻松的闲聊气氛荡然无存。 程渝盘算着水声安静已久,江阔怎么还在浴室磨蹭,下一秒他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哥?真是你!” 热气袭来,程渝感觉整片薄汗黏在睡衣上,江阔快步而来,一把搂过她,“不是月底才到,提前回来也不说一声。” 程星南身子松了松,眼神越过江阔看向程渝,“说不说都一样,东西比较多,打扰了。” 江阔先是笑而不语捏一把程渝鼻子,才回:“哪儿的话,进度如何,要不要帮忙?” “不用,就下来打个招呼。” 江阔转而看向程渝,接话道:“星南买了我们楼上的房子,以后就是邻居。” ...... 程渝感觉自己聋了。 以后程星南踩的地,就是她家房顶。 会不会有点太刺激? 她从江阔怀里挪出来半个身体,抱臂用指腹搓了搓皮肤上鸡皮疙瘩。 江阔招呼人进来坐,程渝站在原地没让步,他看出两人刚见面的不对付,说改天他做东,大学同学聚聚。 程渝眼神点点阳台,叫他看看洗衣机好了没。 等晾好衣服,江阔乜一眼合上的门,问程渝:“他回去了?” 程渝低头等着直饮水漫上刻度线,缓神将目光投向客厅。 “程星南买的是你父母那套房子?” 江阔父母向来有主张,送来的行李每件衣服都是熨烫妥帖分门别类的,谈恋爱以后有江阔挡着免于许多接触,但房产买卖这种大事,想来也不全由儿子做主。 他“嗯”一声走过来,关了水龙头,“爸妈急售挂了中介,难得碰上个全款买的,去房产局过户才晓得是他。” 看程渝脸色淡淡,江阔掏了个皮筋俯身要拢她披散的卷发,低声问:“不高兴了?” “头发没干,别扎,”程渝拿起水壶放到底座上,“他不是在京市定居,何必现在买房。” 还买在她头顶。 南城这样一座二线城市,十来个区,九百多万人。 哪怕他们念同一所高中大学,彼此的生活区域和路径喜好几乎重叠,可随随便便来个巧合偶遇这种事,何其容易。 “他在南城总要有落脚的地方,”江阔拿了毛巾给她擦头发,“况且我们结婚,他总归要来观礼的。” “为什么?”程渝不假思索反问。 “他是你哥哥啊。” “早不是了。” 江阔亲了亲她额头,“他也不容易,程叔不在,家里连个关心的人都没有。” 话讫,江阔脸上闪现一丝唏嘘,程渝亦然。 谁都默契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江阔把人圈怀里,含笑问:“不说他了,现在事务所业务逐渐稳定下来,你要不要过来帮我。” 离开通华以后,江阔不曾干涉她的职业选择,最多偶尔提起某些工作机会,询问她是否考虑。 程渝的专业像万金油,随便去哪家设计公司最后都是自我麻痹的赶工游戏,她经历过就不想再碰。 此刻有点庆幸,没把咖啡店或许不能续租的事说出来。 “店里生意挺好的,不想帮你打工啦。” “你是老板娘,我的就是你的。” “我现在是老板。” “好好好,听你的,老板,我们哪天约程星南吃饭吧?” 程渝摇着头把他推出厨房,“能不能别总提他,好不容易安静一会儿......” 江阔释然一笑,眉骨中那道旧伤浅印在月色中显出零星失意。 程星南回来,他同样需要时间适应。 自己需要铆足劲达到的程度,有些人随意就能摘取。 从小到大的每个节点,都在反复告诫他—— 很多天赋和家世是他攀登不到的区域,因为那些地方,根本不对外人开放。 好在他够努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你快点去睡觉。”程渝喊他。 江阔靠在卧室门边张开双臂,“不陪我一起睡?” “等水烧开就来。” 程渝等了半天水都不滚,再一看。 她没插插头。 == 翌日清晨,程渝被床头柜上的手机震醒,没吹干头发睡觉,整个人有种被敲脑壳的清醒。 比头痛更可怕的,是物业经理张月的未读消息。 【小程,公司高层临时来人,再加二十杯橙汁。】 加二十杯? 那可真是要了她的命。 翻身拉开窗帘一角,整夜的雨还未休整,柏油马路被冲刷得反光,看起来滑腻无比。 江阔听到动静睁开眼,单手遮住额头,声线嘶哑问:“几点了?” “六点多。” “现在就要出发?这么早?”江阔睁开眼。 “客户临时增加饮料,得去备料。” “好辛苦,”江阔翻了个身将被子掀开,打着哈欠说,“我马上起来送你过去。” 程渝看他宿醉未醒的状态揉着太阳穴。 这些年江阔始终事无巨细地替她考虑,记得有次约好去露营,程渝早晨下楼才发现他在车里睡了一整夜。 问他才说,昨天应酬到凌晨,担心睡过头,干脆夜里就来等了。 后来露营照常去,就是江阔在帐篷里睡到天黑。 成年人要兼顾太多事的结果往往就是疲惫。 疲惫,在程渝眼里,通常归纳为更多付出,很容易打破稳定舒适的平衡。 感情并非多劳多得,稳固的原因大多是少看少听少要求,她笑得很松快,“来不及等你啦,我走路就好。” “下雨,注意安全......”江阔靠在床头,说话声越来越低,很快又睡过去。 还是歪着身子的。 程渝忍俊不禁带上门。 这么早开门营业的水果店寥寥无几,她打电话叫孙叔帮忙,找了附近两家水果店提前开门,才备齐需要的夏橙。 本想着去店里烧了热水再吃止痛药,但是冷风灌在眼周,反复痛感让她犯恶心。 路过超市拿了瓶矿泉水,付完钱还没出门被营业员喊住。 “美女,你雨伞忘拿了。” 她转头看到竖在货架边的雨伞,想起昨晚程星南临走前她也是这样叫住他,让他把伞带走。 他没回头,只说留着吧,明天还有雨。 “不是我的。” 程渝说完摸了摸耳朵,又折回货架拿了个面包,在营业员满脸狐疑的目光里扫码付钱,无视那把伞走出去。 塞了两口软面包,从包里翻出银色铝制药片。 边角全部剪成幼圆,后面的打印数字显示月底即将到期。 这款药保质期四年。 算起来,应该是程星南买的。 第3章 第 3 章 到店自动连上蓝牙,铃声噼里啪啦一通响。 全是江阔消息,她看完哭笑不得。 【我才醒,发现自己竟然没去送你。】 【今晚有新电影上映,来接你下班。】 【爱情片还是战争片?】 【买好了,你应该喜欢喜剧片。】 她一时不知道该从哪条回起,江阔向来是万事提前规划的人,倘若不能赴约也必然准备好弥补方案,她只需脑子空空跟着走就行。 程渝游走在操作动线上,磨豆萃取打奶装杯,巧克力坚果的中深烘焙香气升腾四溢。 张月风风火火推门而入,“行啊程渝,干活真利索,跟生产线机器人一样。” 程渝对着她苦笑,加的这二十杯橙汁把手指甲都剥秃噜皮,“还剩最后十杯,弄完随时能送上去。” “你几点到的?”张月问。 “差不多七点吧,怎么了?” 张月笑笑说随便问问,叮嘱程渝等她通知上去。 不是第一次去送商务茶歇订单,程渝却明显感觉今天的纸箱有千斤重。 眼前大堂中央,换上了中睦集团的银色标志。 悬挂大屏滚动播放着中睦这些年于京市和海外的发展历程,地产成功转型康养产业,实力雄厚,项目众多。 她收回视线,把摞在前台上的大纸箱小心搬起,用下巴抵住喘了口气,早高峰时间站在人群边缘等待电梯。 等着上班的人时不时看向她,她也礼貌回应微笑。 全然不知自己正站在专用电梯面前。 人群鱼贯而入银色小铁盒的时候,她瞅着自己手中硕大的箱子,估摸是挤不进去。 正低头叹气。 好巧不巧,面前这部门开了。 “早。” 程星南独身欹倚在后侧,和昨晚一见全然不同。 黑色西服纤尘不染衬得人颀长劲瘦,看程渝纹丝不动,很贴心地敲了敲手表,“会议要开始了。” 程渝咬着牙迈腿进去,不等她发问,程星南转过身,说:“没睡好?” 程渝嘴里的糖只剩一小颗,舌尖却倏然酸了酸,她空不出手遮挡眼底一片浅青,回说:“托您的福有做一些噩梦。” “有什么?” “很多。” 每次他提议做坏事,最后都让程渝背锅,两人免不了在大人面前吵得一塌糊涂,最后程渝哭了,他又跑去追,变着法儿哄她。但是就偏偏不长记性,下次继续逗程渝跟他不干好事。 “我说的是你纸箱里有什么。” “......” 程星南视线落于纸杯,油墨滚轮被热气熏蒸后微微晕染,极具洗练感的18世纪罗马正体,衬线简洁的印着——ORDER。 他一手托住纸箱底,煞有介事地挑选起来。 程渝败退,暗忖自己又被陷阱。 她迅速调整。 “很多,美式、拿铁、橙汁。” “橙子是你剥的吗?” 什么破问题。 程渝无语地扯了扯嘴,他从小就是挑刺一把好手,尤其是刚到竹苑那阵,连外婆都直摇头,说这孩子能长大不容易。 像个挑食的刺猬。 南城地处江南,时令瓜果蔬菜新鲜可口,竹苑又在市中心,周边一公里有三个菜场。外婆刘珍就真能为了他跑遍摊子只为了寻嫩到冒水的豌豆苗、香椿头、马兰头、菊花脑。 还有清真铺子门口刚挂上的牛里脊,回家不忘在口袋揣上只放一勺芝麻糖的蒸儿糕。 这是程渝都没有的待遇,她从小嘴泼,什么都吃。 寄人篱下的烦躁和宠爱瓜分的愤怒交织杂糅,她怎么看怎么觉得程余青这儿子真矫情。 外婆倒是没意见,只要求他每天六点同她一起去菜场采购。 程星南倒也真做了跟班,风雨无阻,没有节假日,一路干到大学。 程渝爱睡懒觉,挑食刺猬解放了她,也解放了外婆的肩周炎。 她打了个哈欠,泪眼汪汪回答他:“不是我是你?” 程星南看她,棉麻布本白长裙于腰间有一道被围裙束过的印记,乱糟糟的脑袋被抓夹束得相当随意,几乎快到掉下来。 他真的太久太久。 没听到这种因为被扰了懒觉,而生气抱怨的语气。 “叮,八层到了。” 程渝前脚一迈,重心不稳般向后半步,感觉到快要贴着电梯墙。 后脑勺被托了一把。 说是推更为恰当,她伸手摸了摸鲨鱼夹,已经掉到脖子附近摇摇欲坠。 程星南的手绕回箱子里,很快大步出去,留给她一个手腕晃动的杯子的背影。 张月从办公室出来,接过箱子问:“你怎么能按楼层数字的?” 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着陈述事实最不会出错,“有个男的带我上来的。” “你说程总?”张月指一把前头。 程渝背身放东西,“不晓得。” 张月心里却默默念叨起两个名字。 程渝、程星南。 从小人事干到侨滨大厦物业经理,识人是必备课程。 能让中睦新到任的负责人早晨六点半在雨里等咖啡店开门,绝对不是渴了这么简单。 她笑了笑,对总经理办公室报来的茶歇预算有了新认识。 交接完程渝接到江阔电话,刚说了声“喂”,就和会议室里的人四目相对。 他坐在最前方,身姿利落干净。 屏幕上日夜兼程精心制作的项目汇报,好像都是专程为了他的到来而准备。 刺目的光瞬间让程渝想到竖在教室中央的投影仪,总在偶尔路过讲台的瞬间搞偷袭。 听筒里江阔喊她名字,程渝回过神,“嗯,我在听。” “看你没回我消息,不放心打个电话问问。” “早晨太忙忘记了。” 江阔忽然笑了笑,“昨天我睡得迟,上床听见你在说梦话,嘀嘀咕咕噘着嘴很生气的样子。” 程渝心头一紧,磕磕绊绊地回道:“说什么了......” 一滴汗从额间聚集,浸到发丝里。 “你把头蒙在被子里,听不清。” 【您有新的美团外卖订单,请及时处理。】 扣点堪比杀人放火的两个平台最大设计亮点就是——你只要不接单,它就疯狂提醒,就是半截身子入了土也得起来做单。 程渝却觉得这个单子来的很是时候,“估计是我睡得熟胡言乱语,店里有订单,晚点再说。” 江阔:“好,六点半的电影,我晚上来接你。” 挂断程渝一路飞跑,出餐倒计时毫不客气地走着表。 风尘仆仆跑回店门口已经看见气到原地打转的外卖小哥。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做单,三分钟就好。” “美女诶,你已经超时啦。” 她拔出钥匙同时已经将准备好矿泉水塞进黄澄澄小哥手里,“帅哥喝点水。” 开店几年,她周旋在各种规则游戏,就像门头印着的英文字母,她既不想打破,也偶尔失守,终究是在得过且过中找寻秩序。 而面对超时,真诚就是必杀技,果然,小哥感动得不再说话默默帮她打包。 吸管、餐巾纸、糖果...... “美女,这个橘子糖是送客人的吧?” “是的,您也尝尝。” 很老式的硬糖,外面糖粉也只有薄薄一层。外卖小哥撕开一颗塞嘴里,下一秒眉毛鼻子全部皱在一起,直呼太酸了,拿出经验之谈叫程渝换大白兔奶糖。 程渝直言:“节约成本,大白兔要四毛一颗,送不起。” “不好吃的赠品不如不送,等会这些XX再给你个差评。” 很老道中肯的建议,程渝听笑了。 外卖小哥咂咂嘴帮她撕下新来的订单小票,“你家生意可以啊,这人下单312次,肯定是个社畜牛马!” 程渝笑回:“社区咖啡店嘛,就靠复购活着。” 风驰电掣的爆改小电动离去,她终于叉着腰喘上一口气。 外卖小哥没有点商家卡餐,她就免于超时惩罚。 游走秩序,很难。 她能获取的可能只有一两分钟的喘息,有些事情是红线,她踩过,也付出过代价。 眼下,顾客实付10.8,爆红包免配送老客收藏后的实收5.8,也同样是秩序。 中介发来的铺子和她期许相差甚远,只有再好言好语拜托对方多多留意。 房租涨价或者运气差点换铺子重新来过,是不得不面对的社会学金科玉律。 程渝全都认。 重头再来而已,这事儿她熟。 == 天色见黑,还没打扫卫生,程渝看到江阔的车停在店门口车位里。 她冲着车窗挥手,江阔指了指耳边电话,做了个不急的口型。 紧赶慢赶收拾好上车,江阔抽出纸巾给她,“不是说了不着急,忙得一脸汗。” “不是六点半开场?” “换了七点的,晚上白桦喊我们去他酒吧坐坐,正好他们也没事,就一起看个电影。” 程渝脑子里有一群人,还是歪过头反问:“他们?” 大家虽说是大学同学,她高中三年使了牛劲才擦边考到工业设计,但是江阔嘴里的他们是东大建筑系绕不开的话题,只是没想到曾经名校第一系的专业成了天坑,唱衰各省状元毕业后画的图还没黑猪肉贵。 猪不加班他们加,猪被骂嗷嗷直叫,他们被骂挨打立正还要拍手说骂得好。 江阔替她系好安全带,起步出发,“还有顾朗和你哥,一起聚聚。” 程渝无声捏紧了手里半湿的纸巾。 到五楼影院,程渝老远就看见白桦跟顾朗正在研究扭蛋机,程星南敞着腿坐在休息区,手里拎着可乐,吸管叼在嘴里。 江阔打了个招呼,让程渝先过去,他快步到取票机前兑票。 “小程渝又长高了?”白桦冲她乐。 “哪有,我高二以后就没长过个儿。” 白桦揉她脑袋,声音放低,“跟你哥闹别扭,连着我们全部绝交啊。” 程星南起身拉白桦一把,眼神看向程渝,“吃爆米花吗?” 程渝不吱声,嘴巴抿成一条线。 江阔跟顾朗因为客户交叉,这些年接触得多,两人又开始聊工作,没一会儿白桦和程星南买完东西回来,喊他们出发。 江阔把票根塞进钱夹的动作被顾朗尽收眼底,调侃他:“留这个干嘛?” “和程渝看电影的票我都留着的。” 顾朗笑着跟程渝点点头,“这么多年我们五个聚在一起看电影还是头一遭。” 他们大学时候成天混在一起,程渝像个小挂件跟在屁股后面,把南城好玩好吃的去了个遍,白桦想想回说:“还真是,程渝好像真没跟我们一起看过电影。” 江阔笑笑,搂着她往里走,“我们看过挺多次,她还蛮喜欢看电影的。” 程渝没说话,短暂“嗯”了声算作回应。 到放映厅门口,江阔把大衣递给她,“你先进去,我去下洗手间。” 程渝说好,瞄着地上指示灯找第五排。 屏幕上放着广告,周遭一片漆黑。 程星南叫住她,把爆米花直愣愣塞她怀里,抬眼问:“程渝,你是第一次跟我看电影吗?” 第4章 第 4 章 “不好意思,借过。” 身后入场的观众打断对话,程渝紧跟人流猫腰找到座位。 坐下她没忍住回头,从缝隙中看到后一排的程星南已经合上眼,是准备睡完整场的架势。 开场五分钟,程渝才捂住嘴戳戳江阔胳膊。 “我们看的什么电影?” 他从程渝怀里捡了颗爆米花吃,“名字都不知道就来啦?” 程渝眨眨眼心想,你也没告诉我呐。 她低头吃爆米花,嚼嚼嚼,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悄摸把手机亮度调低,程渝快速搜索电影介绍。无功无过的喜剧片,有人锐评含腾量极低,她略微散光,江阔偏爱买靠前位置,看一会儿就两眼发胀,字幕蒙上重影,催得昏昏欲睡。 等意识再恢复是两小时以后,周围人陆续起身准备离场,她一脸茫然对上江阔。 “醒了?”江阔翻转手机,按在腿上。 程渝转转脖子,身上盖着的外套顺势滑落,她边够边问:“......我睡着了?” “应该是开场就晕倒了比较恰当。” “起太早了,电影院催眠。”程渝打了个意犹未尽的哈欠,泪眼朦胧转头,对上空空的一排座椅和正在收拾垃圾的阿姨。 江阔朝她伸手,“走吧,他们先过去了。” 程渝这才想起来,后面还有二场行程要赶。 好伤脑筋,她情愿买票原地再睡一场。 歪脖子睡觉的后遗症在到达酒吧瞬间发作,牙齿发酸、音乐太吵、不想喝酒。 白桦眼神点点聚光灯下闲置状态的架子鼓,问程渝现在还能不能打。她赶忙摇头,说好多年不碰别丢人现眼了。 大学四年泡在酒吧兼职的人,如今睡眼惺忪纵观全场,最后合上酒单,贴耳身边人说出去透口气。 江阔追来,给她披上大衣叮嘱别跑远。 程渝看他一路跟旧识打招呼,被白桦搂着在生意场谈天说地,好像记忆中的江阔一直是这般游刃有余。 父母恩爱的小康家庭,成绩不算拔尖也永远不会出错,所有接触久的人都会给他打上稳重的标签。哪怕不主动呼朋唤友,客气周到的性格也从来不缺朋友。 说实话,程渝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他存在感很低。 直到所有光环褪去,他开始频繁出现在程渝的生活中,见缝插针又张弛有度,用一种低需求高付出的姿态,反复打磨着程渝的心。 而她真正接受,反倒不是因为他的稳定。 程渝细细想来,打动她从拒绝到愿意试试的,都是江阔得体平稳的生活中,偶然的几次失控。 她是个怪人,迷恋这种孤注一掷的冲动。 街上人不多,程渝机械地滑动朋友圈。 这几年脱离了专业工作,又尽量避免在咖啡店结交朋友,她的社交状态完全是新人不知过往,旧人不知近况的静态观摩,婚礼快剪,宝宝百天,化妆品专柜9折...... 她滑动又退回,停在老鼠头像上。 程星南发了四年的第一条朋友圈。 有图没字。 在车里拍的,掌心一颗爆米花。 顾朗已经留言,【以为老子眼花,再一看真是你。】 程星南回复,【你不许说话。】 酒吧门猛然被推开,音乐声贯穿耳膜,心脏都被震跳起来。一男的喝多了被朋友架出来,程渝起立,生怕他的呕吐物飞溅。 她走远几步,犹豫片刻点开付爽对话框打字:【我见到他了。】 【迪特拉姆斯?】 【哈哈哈,不是。】 【柯布星星???】 【嗯。】 视频邀请如约而至,付爽的声音混杂着山城九宫格麻辣烟火气,“他回来诈尸啊?” 程渝憋不住笑,“算是......偶遇。” 付爽冷笑一声,诗朗诵播音腔阴阳怪气,“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程渝笑得肩膀颤抖,心中亟待告解的不安分抒发了七七八八,言简意赅说完刚才的事。 付爽:“你们不会现在在一起吧?” 程渝:“没,本来是要去白桦酒吧的,他电影没看完就走了,说有事没来二场。” 付爽继续问,“江阔什么反应?” “很正常,跟朋友谈天说地呢。” 打趣笑声趋于平静后,电话里迎来长久的沉默。 付爽忽然出了声,鼻子贴在摄像头上,“嘿,你在想什么?” “放空。”程渝回头看了眼身后酒吧,时隔几年重新装修风格大变,唯有客源和以前一样,学生偏多。 她与付爽没有秘密,也默契地不提起程星南。刚才短短几句,一些记忆涌上来,一些教训紧跟其后。 到南城那天起,她就有了太多新身份。 比如为了上学改名程渝,比如顺理成章的程星南的妹妹,还有不为人知角落里,混淆不清到连她自己都无法确认的关系。 音乐声顺着门缝流出几秒,街道再次归于平静。 路灯下的人靠在车门边抱臂伫立,沉默地看着程渝出来又进去。 同样的位置,她或许也早就发现了自己。 只是她没有朝他奔跑而来,看电影睡着冷了也是下意识往别人身上靠。 拽着胳膊说冷的动作太熟悉,不想去酒吧还要凑热闹的样子又很不程渝。 朋友圈发了半小时,点赞消息看完一波又来一波。 唯独没有她。 程星南轻摔关门,引擎轰鸣,车子很快消失在梧桐树影中。 == 程渝今天要去办一件心头大事。 这些年她存钱观望,考虑过两个接外婆回南城的办法,买房一起住或是找养老机构。 起初刘珍坚决不同意,这两年才略微松口,肩周关节问题逐年严重,海边潮湿气候不再宜居。 程渝明白,刘珍无非是害怕打扰她的生活。 勤劳朴实的老太太,也是人情练达的老江湖。 政务中心便民化接待流程高效,十来分钟就把社保异地问题头尾梳理清爽,南城康养事业相比一线城市有差距,不过近些年发展迅速,程渝考察过几家,唯一感想就是多赚钱多存钱。 老年的生活质量,取决于一个好身体,和许多许多钱。 抱着一沓办事指南,程渝打通刘珍电话,麻将牌推倒又重砌的声音循环,猜到又是劝她回南城,刘珍半听半挂,敷衍着再说再说。 “八万啊?我胡唠。”刘珍说话还是南城方言,“我不管你在哪块生活,你也别烦我在哪块养老。” 程渝好言好语,“想你陪我呀。” “干么四,多大人了还要我伺候?” “那我就天天吃外卖,预制菜地沟油发霉米。” “你现在少吃啦?讲得你跟天天在家烧饭做菜一样。” 程渝被说中,还像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急着辩解:“我很少点外卖好吧,北城太潮了,你一个人在那儿我晚上都睡不好觉。” “哎呀,说胡话,你睡不着就是饿了哎,麻辣烫鸡腿饭牛肉拌粉还要喝奶茶,再弄个果切吃吃,你当我不晓得啊?” 程渝彻底无语,肯定是付爽个大喇叭,钻她美团外卖再来一单里去了。 “哪个说我一个人,我牌友多得都打不过来,”刘珍估计是把手机放到茶盘上,“小鱼,顾好自己不要烦我来,你妈妈不也在么。” 多说无益,她再恼刘珍也不买账。 挂了电话也走到单元门下,程渝踌躇片刻,给杨婉发去消息。 只有这种被提醒的关头,她才能硬着头皮逼自己联系。 【小碗小碗,最近还好吗?】 故作俏皮的语气换来石沉大海。 倒是江阔在她准备进门时候打来电话,问她喜不喜欢订的花。 “什么花?”程渝问。 “你不在店里?” “今天下午去社保局问外婆的事,我和你说过的,会提前关店。” 江阔语气顿了顿,“抱歉程程,我给忘了,马上让送货师傅改个地址。” “好,我刚到家。”程渝回。 “你在家了?”江阔在那头又是一愣,随即说。 “有份文件急着给程星南,刚把家里门锁密码给他。” 程渝要推门的手忽然就没了劲。 “什么时候的事。”她皱眉。 “五分钟之前吧,你们见到没?” 程渝很后悔,为什么在社保局的时候,没多等两个号。 电梯门开,她老远闻到久违的松木味道,“见到了。” “真巧,就在书房第一个抽屉,你给他就行。” 哪里巧? 程渝几乎要反问出来,又含在嗓子里说不出来,有些事,是不是告诉江阔比较好。 穿堂风吹过,没带来丝毫凉爽,程星南背光站在她面前。 拉夫克莱因蓝色休闲衬衫,把冷白皮肤照得分外清冷。 上学时候,他也是类似打扮,喜欢内搭T恤,要做事的时候,就把衬衫脱下往她怀里一丢,等再要回去还会怪她马虎弄得皱巴巴。 只是以前没见过这种颜色,在程渝不参与的过去里,程星南的蓝色也在递嬗增加。 冷冷的声音从头顶切入,“外婆要来南城了?” 程渝眼神一低,摆弄着手里的文件夹,“嗯,她不肯。” “老人家换地方考虑得比较多,慢慢来。” “阿珍这么好劝呐?”程渝说完就想打自己嘴,三言两语就又绕回以前交集,带有浓烈的自来熟。 程星南果然愣了下,跟着说:“不容易,不过外婆肩膀老疼,来南方养老比北城合适。” “嗯。”程渝开始惜字如金。 她不太习惯程星南这种陌生的语气,大概是身为中睦高管以后,信手拈来的人情寒暄,她也用同种客气表情回应:“你要拿什么?” “江阔没告诉你?” 程渝被堵得哑然,知道她就不会问,不知道又显得她的感情生活不那么面面俱到。 她干脆不提,“你等一下,我去拿。” 好歹知道放哪儿,管他什么东西呢。 上次没能进屋,很明显今天又是不欢迎。 程星南眉间阴影一深,敲了敲门,喊住她:“程渝,你来南城住哪儿了?” “你家。”她回。 “朝南的是谁的房间?” “你的。” “现在可以让我进去吗?” “不行。” 程渝明白,他在用过去折抑自己,好兑取现在侵入她家的权利。 程星南仔仔细细看着她,说:“睡了七年我的床,现在家门都不给进,是不是有点没良心。” 程渝乖乖笑了。 “又没睡你,谈什么良心?” 外婆出场会有些南城口音,也许应该是完全能看得懂的叭 嘻嘻嘻,晚安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程星南低头,看她张牙舞爪的样子恍如昨日。 搬回竹苑的头半年程渝没少跟他叫板,她住卧室他睡沙发还不够。 故意抢厕所憋他急到抖腿,耗尽热水器害他只能冲凉都是基操,恨不得跟全世界宣告她们是光明正大住进来的,地位不容忽视。 可惜程渝小瞧了他的耐力,他也高看了程渝的嚣张。 使坏手腕很小儿科,台式电脑的浏览记录显示她上百度提问“男生憋尿会不会死”,有不知名男科李大夫回“恐会影响男性功能”,她噼里啪啦回复“你简直放屁!”。 以及他打完喷嚏桌上凭空出现的感冒冲剂,38度火炉天半夜因为从天而降的老棉被热醒...... 她热衷恶作剧后大发慈悲,他静观其变全部笑纳。 转念又想起不久前的疏离,像是早就忘了他们的过去,一门心思投入新生活。 “这样啊,”他敛眉弯腰,盯住程渝脚踝上一颗小痣,没忍住继续说,“在梦里也没有?” 窗户纸被捅破发出细微静,程渝厘不清,声音不自觉低半截,“没。” “不信。” 程渝自认为这几年练就了相当平和的心境,难料遇到程星南前功尽弃。 听出对方故意激她,程渝摊手,“爱信不信。” 程星南歪过头,“不是你先提的?” 她不服输,“提什么了提,拿了东西赶紧走。” 程星南沉吟半晌,无奈笑笑,“你喜欢半途而废,不行就换一个,很简单对吧。” “你说得对。” 说完不忘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看到他预想的重拳出击变成手捶棉花,表情不太美丽,程渝简直要仰头叉腰哈哈哈三声聊表心头爽意。 没心没肺,云里雾里。 程星南定定看她半天,才抽走程渝怀里揉到变形的文件。 等他不置一词接转身离开,程渝笑容静止,缓慢呼出憋在胸里那口长气。 两人吵过的架太多,程星南来竹苑是第一回。 从小听最多的,无非是大人告诫孩子,你烦好自己功课就行。 程渝成绩一般般兴趣爱好贼多,成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直到有天吃瓜吃到自己家。 邻居热议:杨婉和孟聿津两口子换证了,换的是离婚证。 问外婆,她回少烦神。 程渝伶牙俐齿分析,这男的也就是长得帅点,可惜二婚带娃精神头分散,不得行。 “你爸爸对你多好?”外婆问她。 程渝没说话。 南城派人来接,路上程余青介绍他儿子,离婚判给了前妻,读的是南城师大附中,考试从没掉出年级前三。 程渝脸上笑意凝固,扭头看向窗外的景色从萧瑟粗壮枝干变为葱郁低矮灌木,冲这个成绩,她就本能抵触。 本应暑假结束去学校才能见到的人,在八月提前出现。 傍晚蝉鸣,叽叽喳喳的小学生捧着不锈钢餐盘等着开饭。 虽说都是邻居,外婆也不含糊,荤素搭配水果现买,实打实的明厨。小黑板挂门边,粉笔捻得空心字写着“每日菜单”,点缀黄绿青菜和笑脸向日葵,出自程渝手笔。 程渝站在院子里打汤,转眼看到程余青和杨婉面色不佳,后面跟着一个男生,同样表情冷峻清绝。 塞着耳机,两条白线拖在浅蓝衬衫上。 年级前三挺装的,她想。 搬来南城,杨婉住在单位旁边新房极少来竹苑,程渝揣了一肚子话没来及说,口袋里被塞了个小盒子, ipod播放器。 她从小是见过用过好东西的,没那么容易被收买,还是笑眯眯说谢谢程叔叔。 外婆叫女儿过去,程渝竖耳朵听,大概在讲程星南在学校闯纰漏,不允许他继续住校包餐。 她偷着乐,年级前三也是个不听话的。 外婆问:“孩子妈妈呢?” “二婚,男的在京市挺大人物,她得跟过去。” “孩子不带了?” “他不肯去。” 程渝手里的汤勺抖了抖,小朋友看她一眼,可怜巴巴:“姐姐,你把我排骨抖回锅里了......” 她赶忙又多捞了几块补偿,心里七上八下暗忖大事不妙。果然刘珍回头看了眼,只撂下一句话:“你们俩都忙,放我这儿吧,饿不着他。” 程渝瞬间苦脸,跑回厨房把锅里剩的红烧大排全部夹碗里。 刘珍外婆不看都知道程渝偷偷摸摸不干好事,却没说她一句,来不及脱围裙跑到旁边生鲜超市,回来一通忙活满头汗,端出浓油赤酱喷香扑鼻的两大块放到他面前。 “星南,趁热吃。”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看着大家,“谢谢您,我不吃猪肉。” 程渝气笑了,“那你见过猪跑吗?” 说完拿走了他的碗。 大人面面相觑,小姑娘叉起大排不忘怼他:“猪八戒才不吃猪肉。” 等程渝硬着头皮吃掉了四块大排,程星南看她满嘴酱汁,肚子滚圆。 “看什么看!”她快要被撑死。 程星南笑笑,“看你像猪八戒。” 她愣了一秒,嚎啕大哭。 那天晚上她真的吃多了,夜里十一点摇着芭蕉扇在院子里打圈消食,发誓这个月不会碰大排。 外婆丢了盘蚊香出来,“晚上不睡早上不起,秋蚊子最毒咬死你。” 她憨笑继续遛弯儿,没一会儿铁门又响了,她想都不想快速摇扇子,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回屋。” 没人搭话,再回头,蚊香边上放了一版银色药丸,边角剪得圆圆的,是两颗健胃消食片。 还有一个大老鼠的玩偶立在墙边,两颗眼睛盯着她笑,笑得她浑身发毛,做梦都在被老鼠追着跑。 == “美团24号,我拿走了哦。” 华灯初上,程渝应声扫过夜幕下外卖小哥的匆匆背影,转身将洗好的杯子倒扣进沥水篮,脑子里想接着复核中介发来的商铺消息,思绪却像断了线,东拼西凑怎么都连不上。 她站定十秒,面不改色把杯子再拿回水龙头下面,陶瓷表面因为连续冲洗变得发涩。 要洗第三遍的时候,门铃终于响了。 她准备了许久的语气算得上轻快, “不好意思打烊了。” “我不买东西。” “不买东西就出去。” 程渝没回头,透过面前白瓷倒影看他,影影绰绰的质感让她回想起那天晚上程星南拉住程余青,问他妈妈还会不会回来。 竹苑的小院子都是自己砌的,程渝躲在菱形砖缝里,借由小草作掩护,清楚看到程余青对儿子摇了摇头。 她叹气,转过身撑在吧台边缘。 “程星南,你有事说事。” “在找新的铺子?”他问。 程渝听他挑起的话题像找茬,“不劳您费心。” 程星南听完忽而笑起,月色半轮,他的睫毛垂落在路灯光晕,硬朗的下颌线几乎与过去完全重合,她真是感慨老天爷待他宽厚,经历的事不少,怎么还能保持清风俊朗的少年气。 “有事可以找我。”他说。 “房子我跟物业租的,现在还没到期,等到期续不续租选择权在我,小几十平的地方,真找了你,对其他铺子不公平。” 程渝头头是道,在商言商理性合理,听着是在替他考虑,实际把人贬的一文不值。 全反了。 以前的程渝,是被蚊子咬个包都要怪他关门慢的人。 公平? 她连道理都不讲,还谈公平? 沉默须臾,程星南说渴了。 程渝有点无语,她是想赶人出去,不是要他真买东西。 “我做的咖啡很难喝,配不上你金贵的嘴。” 他又被程渝教训地钉在原地,在京市要来咖啡店合同,那份复印件电子档从邮箱过来,别说她的痕迹,连油墨气息都没有。 冷冰冰摊在屏幕上,时效有限,他要赶一赶,才能来得及跟她攀上一点关系。 她站在小小的地方和他叫嚣,总让他想起以前她也是站在小院子里指手画脚。 竹苑面积不大,是南城80年代的干部分房,程星南爷爷去世就顺理成章给了儿子一家,大部分时间都是冷锅冷灶,无人问津。后来他跟了母亲陶萍,就没回过竹苑。再回家的时候,却是难得见到了烟火气。 房间布置变成粉色,疏于打理的两棵树又冒新绿,程渝和刘珍外婆都是大嗓门,比枝头鸟雀还吵。 不知道是从哪天起,他习惯了来自厨房的油烟味闹铃,起床第一件事是去原本属于自己的卧室找骂,紧接跑遍菜场大小摊位,拎着红色塑料袋回来再去卧室挨第二顿起床气。 他太忙了,忙到收起耳机,扔到抽屉底隅。 程渝听见程星南问她怎么回家,还没回答,桌上手机震起来。 她接起同时指着程星南做了个噤声动作。 视线落在程渝竖起的手指上,指甲短而干净,指缝沾了水露出过于鲜嫩的红色皲裂,像泡了水的覆盆子。 江阔问她下班没,又断断续续说起事务所的外包项目,程渝听明白他话里意思,捂住话筒,“他现在不在通华了,你不用有所顾忌。” “可是对接人你接触过,当年他跟着赵......” 门铃响起,外卖员拎着破损的纸袋,以为程星南是老板,进来就说:“帅哥,这杯路上洒了,客户说不接受直接退款,你看还能重做一杯,我付钱。” 程星南接得自然,“稍等,她在打电话。” 声音顺风入耳,江阔问:“程程,谁在说话?” 空间有一瞬凝滞。 “客人。” 程渝夹着手机去看单据上是什么饮品,“我要重做一单,晚点说。” 挂断电话她重新预热咖啡机,小哥问多少钱,程渝扫过他裤脚泥渍,挥挥手说路上注意安全。 照在窗户上的电动车灯光离开,程星南一动不动看着程渝,问:“为什么说谎?” 程渝笑笑,“你确实是客人。” 他摊手,“我又没买东西。” 程渝随手拿起刚才那杯撒得只剩一口的咖啡,“算你买的。” 又抓过收款机器怼到他面前,“扫码吧,28。” 程星南噗嗤笑出声,“便宜了外卖小哥来宰我,你好会做生意。” 程渝继续去收拾水池,窗外忽然跑过一群辅导班下课的小学生,扯着嗓子问家长今天晚上吃什么。 她回望过去,看到程星南也看向街景。 热闹,嬉笑,奔跑的动静,伴随夜色和记忆里的锅气。 程渝回过神,听见身后响起扫码的“嘀”一声提示音。 两人对视间,他声音很轻,似羽毛拂耳。 “程渝,为我重做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