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女配如何逃脱be结局》 第1章 重生 今日有了好消息,狱卒说,太子殿下会来牢房里看望她。 杜松野原是十分高兴的。入狱之后,旁人对身为罪女的她避之不及,太子仍记得他们青梅竹马的情谊。 隔壁牢房的重犯说,你的死期即将到了。 杜松野根本不信。 她献祭了整个杜府为太子继位铺路,母亲因家道中落而饿死,父亲不知所踪,家中姊妹接连惨死。现今圣上奄奄一息,朝堂尽在那人掌握之中,她距离太子妃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虽说臭名远扬,但又有谁能够杀她? 听见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杜松野脸色苍白,不愿让心上人看见自己的狼狈,咬破手指,涂了点鲜血在嘴唇上,显得人有气色多了。 落在门上的锁被狱卒打开,木门缓缓推开,进来雍容华贵的一人。明黄色的衣袍照得整间牢房蓬荜生辉,显出来者的身份。 她莞尔一笑。 “你终于来了。” 太子避开了她憔悴的面容:“我今日不是来看你的。” 杜松野跛着断了跟腱的左脚,拉住他的衣袖,反倒惊喜道:“那你来干嘛,难道圣上降旨要放我出去?” “……” “你为何不说话?” 太子冷淡地拂开她的手,侧头向身后低语,却一派深情:“我答应你的事,自会做到。你放心,她的死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嗯。” 简短的一个字,很快让杜松野猜出她是谁。她被心上人的话摄住心魂,没空像以往刁难继妹,而是惊疑道:“沈念尘,你要杀了我?” 站在太子身后的辛鹤覃终于现身。两人并排站在一起,简直郎才女貌,更加显得此时久未洗漱的杜松野脏污。 辛鹤覃好心替太子回答:“嗯。方才他答应我要亲手杀了你。等你死之后,他说就向圣上求旨大婚。很简单,我只想要你死。” “我答应了他。” 她拔下太子的佩剑,扔到囚犯面前,发出“哐当”的响声。 “沈念尘,杀了她。” 刀面被打磨得光滑,清晰倒映出杜松野惊恐的神情。 她眼睁睁看着昔日的温柔竹马捡起佩剑,一步步朝她迈来,剑尖直指自己心口。 狭小的牢房根本无法藏身。杜松野连连后退,被宝剑逼至角落,才发现已经退无可退。 她必死无疑了。 “你不能这样对我。沈念尘,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助你能够登上皇位,如今家破人亡、一无所有,你怎么能这样回报我呢?”杜松野揪着头发嚎叫。 “你答应让我做太子妃的。” 沈念尘眉头紧蹙,眼里闪过一丝明晃晃的嫌恶。 反观辛鹤覃,从始至终都是索然无味的态度,仿佛刚才说出要杜松野死的人并不是她。她只是偶然路过牢房,看了一场仇人相杀的戏码而已。 “你在犹豫什么?” 听到这话,沈念尘下定决心:“毒妇,你们一家百般折磨鹤覃,我只恨不得……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才好。” “那些话,不过托辞罢了。” 杜松野胸口传来一阵刺痛。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昔日的恋人:“毒妇?你竟是这样想我的。” 是了,自从她爱上沈念尘,“恶毒”这两个字就被世人套牢在她身上。她为他做尽坏事,负尽骂名,却没想到,就连沈念尘最后也用这两个字来品评她。 好痛……她的心,好像碎成两半了。 如有来世…… 她再也不刁难辛鹤覃,也再不纠缠在沈念尘身边了。 —— 窗外雷雨交加,一道光亮划过天际,接着便是轰隆隆的异响。 闪电在屋顶劈开,惊得杜松野从睡梦中醒来。她紧紧攥着手中的锦被,大口喘着粗气,脑袋止不住地疼痛,仿佛有根绷紧的神经在反复撕扯。 好疼! 一旁守夜的丫鬟站在床边,担忧问道:“小姐,您没事吧,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是谁的声音,为何这么像小绿? 我不是被关进水牢,已经被那负心太竹马刺死了吗…… 杜松野迷迷糊糊地想到。 “小姐。” 名为小绿的丫鬟匆忙上前,生怕出了什么差池,顾不得主子发怒,连忙拨开床上层层的幔帘。 映入眼帘的便是杜松野一张雪白的脸。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神呆滞,俨然是被噩梦魇住一般。她长得并不好看,顶多算是清秀,多余的表情在脸上只显得狰狞异常。 听到轻微的动静,杜松野警惕性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来人。 看清楚小绿模样,她双唇颤抖道:“居然不是梦,真的是你。” 小绿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心翼翼道:“奴婢知错,不小心搅了小姐的清梦,还望小姐从轻处罚。” 小绿是杜松野的贴身丫鬟,十三岁就开始跟着她,入府约有五年光阴。在自己被囚牢狱后,她理应还在外面想方设法营救才是,怎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我有问题要问你。” 气压更低,小绿盯着地板,将头抵在手背上,心一横答道:“您说。” “今日是几几年?” “大立三年。” 大立三年,刚好是她刚满十八的时候。 “你起来,叫辛鹤覃过来。” 辛鹤覃是她的继妹,父亲的私生女,也是那神秘光团所说的书中女主。 小绿按照小姐的命令起身,朝房间的角落走去。 地上随意铺着张破的不成样子的草席,缀着三四个洞,看着眼熟,应当是从柴房里搬来的旧物。 见她酣睡梦中,小绿狠狠踢在趴着草垫那人的上半身,嘟囔道:“你还真把自己当小姐了。” 那人也不吭声,左颊高高肿起,抬脸便是青青紫紫的淤痕。她揉了揉眼睛,起身坐在草垫上,眼底带有一丝凉意:“何事?” “小姐叫你。” 两人目光交汇。 杜松野一字一句道:“辛鹤覃,你过来。” 那人像是没听到一般,连个眼神都欠奉。 小绿惯会狐假虎威。因着三小姐贴身丫鬟的身份,有了不少威势,主子在旁更有底气。她抬着下巴,预备训斥杜松野的无礼,却被杜松野抬手制止了。 杜松野将指甲拨出响声,开怀笑道:“你可还记得小黄在我手上?以前你不够听话,吃过不少苦头,难道你也想让她重温一遍?你们主仆情深,本小姐料你心地善良,定不愿见她受苦受难。” 小黄是原本分配给她的贴身丫鬟。 一听此话,辛鹤覃身形凝固,连呼吸都变得清浅。她心知那人恶毒,终于肯看上杜松野一眼,顿了片刻,挪着膝盖朝杜松野膝行过去,停在继姐的脚边。 杜松野点了点头,满意地用手拍她脸颊。 “这就对了。” 她仔细瞧着辛鹤覃的模样。 辛鹤覃,听起来是孤高清冷的气质,本人也的确如此。虽为平民,端的是雪肤乌发、气质不凡,比起自己俨然更像京中贵女。肩颈笔直,像极了庭院里开尽百花后的寒梅,料峭新雪落在枝头,却压不弯这人的身躯。 俨然也是十八岁的模样。 我重生了!我还没死,我重生在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时候,一切都还来得及。 杜松野颤抖着双手,心中思绪万千。 前世惨死后,不知从哪里冒出的神秘光团告诉杜松野,她身在一本名为《我是古代灰姑娘》的打脸爽文中,继妹辛鹤覃是书中的万人迷女主,太子则是官配男主,整个故事围绕着他们两人的爱恨情仇展开。而杜松野若干人是推动他们感情的催化剂,简而言之,就是炮灰。 自女主认亲入府后,她的坏日子就来临了,继母和三个姐姐用各种手段虐待她,父亲不管不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她们的行为。 而她杜松野,是文中最恶毒的女配兼大反派。不仅参与对女主的围剿,还惦记上了书中男主,使尽各种阴毒手段倒贴太子,意图破坏官配,成为真正的太子妃。 然而,太子的真爱从始至终只有一人,那便是在宴会上掉下的那只鞋的主人。 女主受神仙帮助,架着七彩祥云,身穿一袭翩翩白衣来宴会台上献舞,却不小心在下场时掉落一只鞋。 男主寻遍京城贵女,无人能穿上那只偏大的布靴,正准备丧气回宫。在青梅女配的府中,他暂作休息,偶然发现柴房女子的脚刚好能够穿进——她就是当时台上献舞的女子。 女主和男主意外相认,终于甜甜蜜蜜。 她飞升太子妃,继母一家因虐待她被太子灭门,在女主的恳求下,留下三姐杜松野。 然而,女主对女配和男主间的感情一直心有嫌隙,深情男主为证心意,当面手刃了恶毒女配。 杜松野再次醒过来,都是重生之后的事了。 “你知道我做了什么梦吗?” “一个梦而已,何必在意。”辛鹤覃不紧不慢地答道,“我非周公,怕是解不了小姐的梦。” “倘若我偏要在意呢?” “浮生若梦,若梦非梦,浮生何如,如梦之梦。[1]” 这句话说完,室内便静了下来。小绿因家境贫穷没有上过私塾,杜松野嫌书院的老师太过啰嗦常常逃课,主仆两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没人能理解她的意思。 杜松野挪开视线,尴尬地咳嗽一声:“算了,本小姐不和你扯皮,没意思。” “你再过来一点。” 见她下巴快蹭到自己膝盖,迟迟不肯落下,犹豫地悬在空中。杜松野抓住她的脑袋,放在大腿上。 “这样就可以了,不要再乱动。” 翩翩衣衫衬得人如冷玉做得一般,她一开口,玉人便活了过来:“你真的会放过小黄?” 杜松野背过身,床底的柜子里翻找着东西,慷慨地回答道:“当然,本小姐从来不是出尔反尔之人。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闭眼。” 辛鹤覃认命般地闭上眼睛。 原以为迎来的会是带着风声的巴掌,事实却出乎她的意料,冰冷的触感在脸上蔓延,药膏被抹平,指尖传来馥郁的芳香。 杜松野边涂边问:“痛吗?” 辛鹤覃愣住。杜松野对她向来非打即骂,召她入屋侍奉也有私心,只是为了更加方便关门打狗。她从不放过任何折腾辛鹤覃的机会。这么温柔的对待,还是毕生第一次。 杜松野用鞋尖勾了勾她的下巴:"问你话呢。" “痛。” 辛鹤覃的回答寥寥一字,但这就够了。杜松野放轻了涂抹力度,尽量稳住自己发抖的手指,装作平时打一巴掌给个枣的敷衍模样。 不久前被对方一剑捅死,她肋骨间的痛意还没消除,自然是对辛鹤覃有些恐惧。再加上她不常做这些杂事,涂起药没轻没重,害得辛鹤覃的表情都生动起来,又是抿嘴,又是皱眉。 不知道内情的人若是旁观,恐怕又会以为三小姐在欺负继妹了。 杜松野打量着她低眉顺眼的神态,突然问道:“你如今恨我吗?” “......” “不恨。” 辛鹤覃说真话的小习惯是眨眼睛。刚才,她连续眨了两下。 “是吗。”杜松野摁着她的眼皮,“那我把你杀死,你又待如何?” 辛鹤覃又眨了第三下眼:“我不想死,但也不会恨你。” 杜松野喃喃道:“那我为什么会恨你呢?” 说来也奇怪,回顾前世,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控制的傀儡,无法自主思考,只会依照脑内多出的声音行事。那声音有一种莫名令人顺从的魔力,无论是虐待原书女主辛鹤覃,还是与同为炮灰的姐姐们争宠、只为博得原书男主太子的一眼垂怜,现在想来,根本就不是她会做出的事情。 父母姐姐待她极好。她不缺爱,又怎会摇首乞怜?太子不喜欢她又如何,她虽跋扈,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 杜松野暂时想不明白声音主人究竟是谁,以后自会调查清楚。但现在她清楚地知道,身为气运之女的辛鹤覃不能死,她也不想死,她想活下来,必须拉进两人之间的关系! “脱衣服,我帮你涂身上的伤口。” 辛鹤覃朝床铺外面躲去,倒是比之前有了些许反应:“不用。” “我不喜欢话说两遍。” 辛鹤覃原本身形宽大,像极了成年男人的骨架。大姐二姐以往对此多有耻笑,她反应平淡,任由她们说教,并不觉得有何羞愧。此时却觉得麻烦极了。 明敞的床铺无处躲藏,脚还未来得及触地,便被她轻松拉了回去。 辛鹤覃皱眉道:“小姐...” 杜松野冷笑道:“都是女孩子,扭扭捏捏做什么,本小姐可没有磨镜之好。” “还是说,你衣服里面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扣着辛鹤覃的下巴,话锋一转。 【叮咚——欢迎宿主再次回归小世界《我是古代灰姑娘》!因为剧情异常波动,介于您上次表现优秀,主神决定重新派回宿主,继续完成对恶毒女配杜松野的虐身虐心,并探查异常来源。虐心值达到一百且世界波动消失时,即判定任务成功,结束后宿主将获得返回现实世界的机会。】 【温馨提示:请宿主务必藏好男扮女装的秘密!!!经过概率计算,暴露身份会增加此次任务失败的可能,请及时做出反应,降低女配怀疑值】 辛鹤覃拢好被扯散的前襟,手指搭在杜松野掐紧自己脖子的小臂上,心里冷冷道:若是任务失败又如何? 【宿主暂时没有足够积分解锁此权限哦~】 [1]出自庄子《如梦之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重生 第2章 维护 辛鹤覃全然没有被掐死的慌张,呼出的气逐渐减少,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不敢。” 杜松野眉头一扬,凑近逼问:“有何不敢。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正想加大手指上的力度,她的指尖蓦然刺痛,仿佛被蜜蜂蛰了一下,立马失去了知觉。 杜松野被迫松开双手。她搓了搓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床上那人。 “果真如那光团所说。” 我杀不了女主。 辛鹤覃从陡然扩大的缝隙中落下,趴在床上不住喘息。片刻过后,才从嗡鸣的系统警告声中缓神过来,回道:“奴婢身上疤痕众多,怕污了您的眼睛。” 当年他让系统给自己捏造身份,将脸捏成了女配父亲白月光的模样,想以私生子的名义入府夺权。但他长的太过人畜无害,一席人都将他错当做女孩子。 古代封建盛行,贵族讲究尊卑贵贱,于是他只能当个有名无实的透明千金。后来被杜松野点名当贴身丫鬟,便一直以下人自称,倒也意外地达成了接近女配的目的。 “自己动手。” 听到这话,辛鹤覃明白自己已经避无可避。 他垂下睫毛,双膝并拢,自然地跪坐在枕头上。随即拉开衣袖,露出一截小臂,慢慢地掀开至肩膀。 凸起布满了整条胳膊,还朝着衣襟深处蔓延,显得异常可怖。 杜松野按照前世记忆,推测应是近些日子学堂里闹出的事。那时她久不去上学,不清楚具体情况,学堂公子小姐们口风严紧,半点实情都不肯透露。 “怎么回事?”杜松野倒吸一口凉气。正想抓住细看,却被辛鹤覃轻轻拂开,拉上盖在手臂的粗布。 “三小姐这回可看清楚了?” 话里话外的对象是杜松野,他的眼珠却不错地暼着小绿。 杜松野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见小绿神情不对,招手让她过来,俯身低语几句,便将她遣离房间。 床上只剩下她们二人。 杜松野勾住他的腰带,意图拆开:“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辛鹤覃按住她的手,轻笑一声,杜松野瞬间感觉腕间无法转动。手指被完全包裹在他的掌心之下,轻轻一捏,便传来细微的痛感。 他温柔地笑了笑。那笑容极美,迷花了杜松野的眼睛。等她反应过来才察觉到,那一抹笑意,如同寒日下的阳光,没有温暖,根本只有冷意。 “不行。” 杜松野平日要什么便有什么。爹爹是丞相大人,母亲是皇帝亲姐,青梅竹马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她在府内呼风唤雨,外头也是照样的嚣张跋扈,从来没有人敢忤逆她的命令。 “你在威胁我?” “怎敢。” 杜松野想将十指从他掌下抽动出来,见手上的力气抵不过,心中隐约发凉,不好的预感接连冒出。 她不应该将小绿支走的! 她假装镇定道:“辛鹤覃,我这是在帮你。以前对你百般刁难,是我作为庶姐的不对,任由别人欺负你,也是我失了主子的责任。” “你告诉我是谁欺你辱你,我替你讨回公道。” 辛鹤覃叹了一口气,将杜松野的双手捧在掌心,又恢复了之前顺从的姿态:“奴婢身份低微,小姐何必骗我,像之前那样逼问我就好了。” “以往小姐常常说我欠教训,现在这样,我还以为小姐换了芯子,实在惶恐极了。” 杜松野的额头渗出冷汗,一阵恶寒从脊背蔓延上来。 她才意识到,自己重生后的行为对于众人来说都太过异常,尤其是对待辛鹤覃的态度,与之前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了。 她太想和女主拉进关系了,没想到适得其反,引起了辛鹤覃的警惕。 杜松野拾起原来恶毒的做派,将药瓶扔去,见它安全落到辛鹤覃怀里,便一脚将他踢下床,狠狠道:“那行吧,你爱咋样咋样,本小姐懒得管你。” 顺势往角落一睇,那块破草席还孤零零地躺在原地,盖在身上顶多只能覆住大腿,要说睡觉肯定睡不安稳。 她扯下盖着的锦被,将它砸到了辛鹤覃头上,自己熟练地裹起垫被。 “过几日爹爹从朝廷回来,你仔细把身上的伤都养好了,别让他瞧见又说我欺负你。” “多谢。” 自从进了杜府,辛鹤覃受的欺负不少,继姐的那一脚实在算不得什么。他默不作声地拖着被子来到角落,小心地做了个窝,将自己放了进去。 床上声音渐息,躺在角落的人睁开双眼,视线落在层层床帘后的身影上。 机械声滋滋响动,冰冷的腔调,正和杜松野死后听到的光团声音一般无二。 【隐形药水时效1小时已过,请宿主注意周边环境,随机应对。】 寂静的黑暗中,角落里的人轻轻“嗯”了一声。 辛鹤覃从怀里摸出一把锃亮的刀,藏进腰带里,手指往肋骨上按了按,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手中的药瓶被打开,倒出一点抹在掌心,俯身闻了闻,发现无毒。他倒是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算了,先不杀她了,现下有趣得紧。” —— 秋雨过后,一株未能抵挡寒风的芭蕉倒在地上,四处散落着残叶。太阳半出未出,隐没在褐黑的云群之中,只有冷雨的味道。 杜松野醒后,角落里已没有继妹的身影。被子被整齐叠好,放在她脚边,草席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辛鹤覃醒的早。每日要赶去做家中内务,并无多少休息时间。母亲大姐二姐以及杜松野的衣物,都是他一件件亲手搓洗。 周围簇拥着一堆捧着食盒的丫鬟,恭敬地候在身旁,杜松野却迟迟不叫上菜。 “辛鹤覃人呢,她早上不来用膳吃什么?” 小绿边帮她布开碗筷,边答道:“禀小姐,二小姐不让她上桌吃饭,只让去浣衣嬷嬷那儿领馒头。” “平日她就只吃几个馒头了事?荒唐!难道我们杜府连个人都养不起吗!”杜松野撂下筷子,怒极生笑。 自从小姐前夜醒来,对辛鹤覃的态度便多有松动。做下人的,时时刻刻得看主人眼色行事,自然要知进退。 小绿停下手中的动作,生怕触了她的霉头,斟酌着语气,小心翼翼问道:“那……奴婢喊她过来?” 杜松野深舒了一口气:“今天就算了。明日开始,在我用餐时多备一副碗筷,让她留下来用膳。二姐那边我来交代。” “还有,帮我把床上叠好的被子给辛鹤覃,她睡过的东西,我不要。你交到她手里,她自己会收下的。” 她神思不瞩,随意夹了两三筷子菜,戳在碗里也不动,嘴唇连点油水都未沾上,便称自己饱了。 见她兴致倦倦,小绿思忖道:“今日书院月测,太子带了位女先生亲自考核,小姐要不要过去看看?” 杜松野这才有了些许反应,侧头看她,惊讶道:“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怎么突然想到来学堂考核了?” 如小绿所料,面对太子有关的事情,小姐总是无法镇定下来。 “近日宫中风行一阵女子做官的风气。那女先生是今日上任的女官,听说和太子关系甚好,小姐可要前去看看?” 杜松野推开面前的食盒,立马起身。 “当然,我现在就去。” 对了,想要知道辛鹤覃受伤的内情,自己亲自查明不就行了,何必假借她口。 书院离杜府仅有一里,走得快连半刻钟都不要,更何况杜松野坐轿子。 她刚拐过走廊,正准备打开学堂的门,来人便大声叫停了她的脚步。 那人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身旁聚了一群同样的执绔子弟,吵得杜松野脑仁疼。 他故意拖长语调,显得这戏谑更是刺耳:“哟,我道是谁仗势如此之大,原来是杜府的三小姐啊。” “小野,好久不见!”披着狐裘的苏迢迢朝她扑来,笑嘻嘻道,“果然只有太子哥哥能诱你出来。” 杜松野心知今日并非前来叙旧,她不管那少女死皮赖脸地贴过来,也不管那人被无视后发青的脸色,推门直接找了个位置坐下。 那人急匆匆站到面前,一只脚踏在桌上:“喂,你听到我说话没。” 杜松野上下打量一番,嗤笑道:“你又是谁?” 流里流气的做派,平日不在书堂常见,反而斗鸡走狗的地方时有偶遇。 “王家的小少爷?” 王安行一展折扇,得意洋洋道:“正是本少。” “前几日刚听父亲说,安大将军北征凯旋,匈奴被一扫而空。圣上大悦,要册封他为正一品总督,可要提前恭喜王大哥升官加爵了。” 王安行平生最讨厌别人将他与大哥对比。大哥是赫赫有名的骠骑大将军,而他,只是个籍籍无名的草包少爷。杜松野此时提起,也怀着贬低的心思,有意要灭一灭他的嚣张气焰。 王安行一听这话,果然脸色阴沉,神情不甚快活。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冷眼看着她:“你提他做甚。” “火气这么大。”杜松野将他展开的花扇缓缓合手折了起来,接着一把夺过,对准那人的脑袋敲下,似笑非笑道,“扇子摆在这里是废物吗,何不给自己扇扇?” “你!不过逞口舌之快而已!”那人握紧拳头,又想到她身份尊贵,只得吃下闷亏,咬牙切齿道,“眼下你也自身难保。” “女先生事先说过了。不论是谁,只要这次月测不合格,纪明书院将永不复录。你常居榜尾,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吗?何必来书院自取其辱,将一纸辞书寄到府上,让众人看你的笑话。” 说到最后,竟带了点幸灾乐祸的语气。 苏迢迢拉了拉杜松野的衣袖,在耳边沉声道:“他说的是真的。” 杜松野略微点头,旋即直起身,露出了更深的笑意:“你怎知我不合格?不然我们先比试一番,好让我见识见识你高湛的射艺,知道怎样才能过关。” “你敢么,还是说,怕输给我这个弱女子?” “怎么可能。”王安行讥笑道,“就算我站在你面前,你都不一定能够射中。” 杜松野勾唇,缓缓露出得逞的表情。 就等你这句话了。 苏迢迢担忧地望着她:“小野……” “不必为我担心,我向来只做十分把握的事情。”杜松野轻拍她肩膀,接着看向王安行,“那便一言为定,你可不准反悔。” 那男子拍了拍胸脯,说着便豪情万丈地走向箭靶前,站定在她面前。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不常来学堂,你那伴读的下人倒是勤勉,日日早到迟退。虽说礼乐书数俱佳,但射御力量不足,仿佛没吃饱饭一般。想来你也不会闹这般笑话吧?” 杜松野恍然大悟道:“原来她身上的伤是你干的。” “是我做的又如何?愿赌服输罢了,她许诺输了任我欺辱,我本想泼她一盏冷茶,没想到仆人装的是盆热水。” 淫猥的言语不断冒出:“依我看,她身段毁了,脸蛋却是极好的,放在家里也赏心悦目,倒不如让我娶了她做妾。” “若我赢了,你可要答应我。” 众人乌泱泱聚成一片,跟着他们来到射箭场,紧紧围在两人周围,左看看王安行,又瞧瞧杜松野。 杜松野不慌不忙道:“看来,我今日非得赢了不可……我先来会会你!” 礼乐射御书数,学堂总共教有六门功课。她前两门不愿学,后两门学不会,唯独精通中间两门。 她娘与后宫众妃子交好,尤其与拓跋氏有着金兰之谊。拓跋氏饮马奶,吃野肉,射箭骑马自是不在话下,在草原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再便也传授给了自己一身本事。 她拿起放在兵器架上的玄金箭,走到箭靶面前,搭弓拉箭一气呵成,简直颠覆了众人对她只会苦缠在太子身边争宠的印象。 微风吹起发尾,杜松野瞬间气势一变。眼神凌厉,面容严肃,连身周的发丝都成了可以伤人的利器。 她大喝道:“你可站好了!” 话音刚落,“嗖”的一声,箭头势头凶猛,破空而来,直直朝他跻下三寸飞去,不偏不倚地落于大腿中央。 就在此时,她又连续射出数支玄金箭,分别射向他的大腿、手臂、肩膀和侧脸, 箭雨扑面而来,而那箭雨背后,竟是杜松野那双冰冷至极的眼睛。褪去以往的稚嫩与娇纵,透过他往身后穿去。 王安行摇晃身体,竟是被吓得浑身瘫软,连站住都难以维持,只能被迫挟制在箭靶上。 场地一片寂静。 不知何时进来的女先生率先拊掌称妙,大喝一声:“好啊,实在是精彩!本公主还从未在草原见过如此精妙的射艺!念尘,你方才可看清了?” 沈念尘简短地“嗯”了一句。 王安行抖颤着指尖,慢慢擦去侧脸的擦伤,见那鲜红染在袖口上,孜孜不断地晕染开深色的血渍,他尖叫道:“杜松野……你疯了吗?!你是真的想杀了我!” 眼看杜松野还准备拉弦,他扯着嗓子,急急朝刚进来的太子求饶:“太子殿下,您也瞧到了,这女人就是恶毒至极!再不让她停手,她果真就在场上借着射箭的名义草芥人命了!” 众人见局势反转,纷纷责怪起他,埋怨道:“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和杜家三小姐起争执,左右不过一个下人,放过便放过罢,逞什么能!” 王安娆上去扯了扯她:“小野,算了吧……太子还在看着呢。” 太子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在此时响起,语调温柔可亲,却带着不可忤逆的威势。 “行了,今日就点到为止吧。” 见太子发话,众人皆以为杜松野会照常在太子面前服软,俱是松了一口气。 果然……杜府家三小姐的刁蛮性格真是名副其实,实在让人招架不住,也只有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能治上她一治。 杜松野挑了挑眉,将箭头抬起,轻踮脚尖,刻意将玄金箭掠过每个人面前,悠然地转了一圈,才放进箭筒里。 “放过?” 她轻笑一声。接下来的话,像是投入湖水中的一粒石子般,不断地散开涟漪。 “她是我杜府的四小姐,谁允许你们轻拿轻放了?” 第3章 女官 杜松野原本还笑盈盈的,唇边的笑容抹平,吊梢眼一抬,竟是透了些许狠意。 正值寒露时分,众人却觉自己身后冒出一阵冷汗,纷纷在王安行面前让开一条路。太子面无表情,却是山雨欲来的样子。 “等等,”那女官拦在她面前。 杜松野停下走向王安行的脚步,身形一顿,神情古怪地望向身后:“你要阻我?” “四小姐遭此恶行,也与书院的管理不善脱不开关系。既然今日我于书院上任,也得为此事负起责任。” “书院早应肃清风尚,但不应以这种方式,太过野蛮。”女官挽起衣袖,朝杜松野俯身作揖,“可否给鄙人一个赎罪的机会,某定当择日亲自携王安行,上府向四小姐道歉。” 杜松野上下打量了一番女官,见她态度彬彬有礼,言语间也没有冒犯之意。既发话给出解决方案,也算给了辛鹤覃一个交代。 她挑了挑眉,又瞥向被钉在靶子上的男人,嗤笑道:“可我们的比赛还没结束呢。” 王安行心头猛然一跳,连忙道:“不来了不来了……我承认输了,就当给我们王家一个面子,你也不想我们两家闹得太难看吧。” 他虽草包,说话的确在理。射箭场人多眼杂,如若她当场报复过去,外人添油加醋几句,便能两家还算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搅和得稀烂。 就算爹娘能够为她的任性托底……她依稀记得,前世王安行的大哥在此次升迁后,便深得皇上器重,一跃而上,逐渐在以后代替了杜家的地位。若是她当众驳了王家的脸面,无疑给杜家以后埋下一个巨大隐患。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顺势点头道:“可以。” 苏迢迢瞪大双眼,新奇地瞧着半途止戈的闺蜜,活见鬼一般的表情浮现在脸上。女官沉沉呼出一口气,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下。杜松野也心有余悸。 她才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以往那个脑袋简单的杜松野了。能够预先知道未来,无异于从被命运支配的蝼蚁,变成可以影响棋局走向的一点偏差。这当然是件好事,但是同样的,她的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太子脸色稍霁,盯着杜松野看了一会儿,得到自己满意的结果,才略微颔首。抬眼一看天色,才发现已经过了四柱香的时间。 沈念尘叹了口气,陪着这两人胡闹许久,连正经事都耽误了。他拱手道歉,依旧是谦谦君子的作派:“女先生,宫中还有要事,本宫先失陪了。” 两人寒暄一番。门外的太监催促着太子回宫,不过片刻,沈念尘便悄然离去。 杜松野趁那二人不注意,站定在王安行面前,揪住其长马尾,将他的头压得极低,在耳边低低笑道:“记住了,我早晚会来取这次报酬。这次念着沈念尘我放过你,再有下次,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王安行当众丢了面子,又后悔又害怕,眼下不敢抬头,只怕瞥见众人嘲讽的目光。 他咬了咬牙:“知道了……” “知道便好。” 杜松野终的松开手,面对着那女官,装作十分善解人意的模样:“为表诚意,你今日和我来一道上车回府吧,至于他——如若辛鹤覃愿意见则见。” “她不愿意,唉……也只能我一个做姐姐的代为处理了。” 留给众人只有一抹张扬离去的背影。 然而,杜松野并没有将女官带到辛鹤覃的住处,她找来那人,实则是有另外一桩要事要谈。 她将女官领至母亲住处,深吸一口气,提高嗓门喊道:“娘,我有事找你!” “进来。” 贺冰华此时坐在桌旁刺绣,烛火跳跃,照得她面庞温柔恬静,少了几分平日的尖锐。看清进来的人,她的眼睛瞬间盛满了柔情。 “小野,你来了。” 杜松野刚想扑进母亲怀中,便见她定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她身边的女官,露出十分怀念的神情。 那女官哑然失声:“冰华?” “小鱼儿!” 杜松野怎么也没想到,母亲与那女官居然熟识。那人名叫拓跋余,是拓跋氏的亲姊妹,化名陆玉,是母亲年幼最好的玩伴。 不用她亲自盘问,好友两人相见恨晚,陆玉三下两下便将自己这几年做上女官的经历抖落得干干净净。 杜松野有意牵引话题:“那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陆玉正襟危坐,表情愈发的认真起来:“女官是皇帝一时兴起设立的一个官,而非一种制度。趁此机会,我需要一个人彻底推广开来,打造一段真正刻有女人名字的历史。” 贺冰华道:“你想推谁上去?” 问到关键,她突然变得有气无力,萎顿在桌上,捂住眼睛自欺欺人:“还在寻人……这也是我来你们府里的目的。” 贺冰华与女儿对视一眼,思忖片刻,便明白了她此行目的,心中已有应对之策:“如若让我女儿沾一沾这雨露,杜府便举全家之力帮你推行。” 陆玉从木凳上跳了起来,不赞许地望着贺冰华。 “凡是新制度的诞生之初,首批执行起来必然艰苦。我们是皇上亲赐的官职,这得另说,而她们是需要从小小的芝麻官摸爬滚打上来的。冰华,你自幼在宫中长大,其间受的委屈不必多言,长公主尚且如此,更何况皇上兴起设下的女官呢。” 陆玉摇了摇头,自问自答:“你舍得让她吃这份苦头吗?” “你不会的。” 贺冰华端起桌上的茶盏,吹掉上面的浮沫,微微一笑,并不直接回答。 “以前经常听你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我总是不以为意,觉得你太过稚嫩。” “世人都传我年少老成,我年纪大了,厌倦了这种生活,反倒想像你天真一次。”她举起茶盏,往杜松野手上递去,又递了杯给陆玉,“我信你,也信我们家小野。” 听母亲这样一说,杜松野更加坚定内心,生出些无边的勇气。陆玉听到她一番肺腑之言,也颇有些意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正当陆玉还在犹豫不定,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谈话。 这个时辰夜深人静,仆人早就睡下,理应不会有人前来打搅。房间主人迟迟不去开门,其他二人也不知所措,俱待来人出声。 “是我。” 熟悉的声音响起。 “进来罢。” 月光下,辛鹤覃身着一袭被洗得发白的衣袍,手中捧着两个褪色布包,身姿和他母亲如出一辙地的清越。 前世她与辛鹤覃水火不容,眼里只被嫉妒蒙蔽了双眼,从来没有真正打量过他的长相,如今倒是能够正视他的存在,却还是不得不承认,辛鹤覃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完全当之无愧。 可是,他怎么会来母亲房间? 辛鹤覃缓缓推开门,双脚并不跨过门槛进来,而是恭恭敬敬地站在走廊里。 “夫人,您的衣服。” 两人一明一暗,竟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从辛鹤覃进府算起,杜松野平日极少见母亲与他碰面,都是吩咐下人编排。现下看来,两人并不陌生,反倒是熟悉得紧。 烛火煨暖了贺冰华的脸庞,她的眼神却依旧带有一丝冷意:“为何这么晚才送来?” “入秋之后,衣物逐渐增多,浣衣便有些困难……” 贺冰华不容他辩解,打断道:“那你便早些起来。” “是。” 他垂眸回答,表面顺从,实则搓动泛红的指尖,甲片在指腹上一下一下地划过白痕,足以见出力度。 杜松野注意到他的举动,后背一凉,抬手扯住母亲的衣角,意图劝她就这么算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女主一怒,全书人都不是她的对手,更别提这么尖锐的针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几件衣服而已,大不了不要了再去衣店买。 “啊切——” 寒风顺着敞开的地方吹来,激得杜松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刚好止住了两人的争执。 杜松野体弱多病,秋冬之际更是频发,常要去看郎中。 贺冰华顿时紧张起来,抽出袖口的罗帕,帮她擦干净鼻子:“可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娘现在去带你看郎中好不好?” 方才只顾着训斥继女,忘记叫她把门关上,这才漏了夜风进来。贺冰华自责极了,也不管背后的辛鹤覃,只想赶他出去。 “算了,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你出去吧,记得把门捎上。” “小姐,你的衣服。”辛鹤覃将目光放在杜松野身上良久,她的一举一动,自然都在他眼下。 他的细心是独一份的,虽然在府中的待遇称不上是千金,好歹也有个名头,面对继母和三位继姐的刁难,他也不卑不亢,尽量满足她们的要求。就连待在府中数十年的浣衣老嬷嬷都夸他能干。 他将手上剩下的包裹拆开,掏出一件薄薄的裘衣,递给杜松野。 杜松野愣了片刻,她与辛鹤覃向来是针尖对麦芒的关系,像这样和谐得有些诡异的场面,几乎从未出现过,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辛鹤覃解释道:“夜晚天寒。” “我当然知道。”杜松野擦了擦鼻涕,一副你是否有脑疾的表情看着他,将母亲的帕子展开在他面前,“要不然这上面是什么。” “鼻涕。” 辛鹤覃也不嫌恶心,以为她要自己洗干净手帕,接过来放进怀里。 知道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杜松野抽了抽嘴角,一脸无奈。愈发越想明白自己前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恶毒形象,才让辛鹤覃变成这样任搓任扁的小媳妇。 “我娘的帕子,明天洗完记得还给我娘亲。” 她对辛鹤覃多少有些了解。和上次一样刚才的寒意并不是凭空产生,而是她小动物般的直觉警告她,他辛鹤覃起了杀心。 对着烛光检查衣服无误,杜松野吁出口气,裹紧了外衣,轻轻“哼”道:“要你做什么主。” 辛鹤覃早已习惯了她的口是心非。 “下次不会了。” 杜松野大手一挥:“滚吧。” 陆玉在一旁看着她们互动津津有味,见辛鹤覃要走,急忙拽住他的衣袖:“四小姐,等等!” 贺冰华一看她的动作,皱眉道:“小鱼儿,谁都可以,唯独她我不肯允你。” 陆玉如鲠在噎:“可这是个好苗子” 杜松野心想,不愧是书中女主。辛鹤覃在书院表现优越,老先生以往便当亲生女儿疼爱,下任之时必定对女先生有所嘱托。王安行说她射御不足。二姐对她多加苛责,她连饭都吃不饱,日日啃那干瘪馒头,又怎能驾驭马车拉开大弓。足以见得,他在智谋心性方面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杜松野想的半分不差。陆玉此次前来,原本的目的并非只是道歉,而是想探一探辛鹤覃的虚实。她一见其人,就被他身上那股斐然的气质彻底吸引,才知的确如老先生所说那般。 她可怜兮兮地望着贺冰华,试图挣扎一下:“我打算将年测推后一月,待我审出她们二人谁胜出,我便举荐谁上去,你觉得这般可好?” 贺冰华冷脸斥道:“不行!” 杜松野一听,直直地望向陆玉,眼睛亮的不同寻常,爽快道:“我答应你。” 陆玉期待地看向辛鹤覃:“你呢?” 正当杜松野以为女主定会答应,呆在杜府受尽欺辱,怎么想都会觉得进宫更好,有个一官半职也威风极了。 看清楚他接下来的举动,杜松野一时的脑热渐渐平息,心中没有半分喜悦。 只见辛鹤覃退了一步,躲开陆玉双手的触碰,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面前三人,神色淡然,施礼解释道。 “承蒙老师厚爱,学生感激不尽,但辛某属实愚钝,平日精力堪堪洗衣做饭,女官一事兹事体大,怕是无法胜任。” 她原本准备了两条生路,一条是和辛鹤覃拉近关系避免结仇,一条是威逼利诱前世女官让她也上位。 然而现在,她必须在这两条生路里作出抉择。 第4章 敌友 娘亲送走陆玉之后,屋中只剩下杜松野和辛鹤覃,两人相看无言,还是对方率先向她告辞,她才醒过神来。 杜松野回到房中,在床上翻来覆去,迟迟没有睡意。 当日的交谈以失败告终,辛鹤覃态度决绝,他觉得自己身份低微,前来杜府认亲已是攀上高枝,对仕途没有什么野心,只想平平淡淡过完一生。任是没皮没脸的陆玉好说歹说一番,最终还是没有回心转意。 唉……主角没有事业心,她的计划只能止步不前,这可如何是好?软磨硬泡行不通,威逼利诱更不可行。 想着想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杜松野睁眼到了天亮。新的一天到来,时刻提醒着她不久存于世的未来。 整宿未眠,她顶着两只浓重的黑眼圈,神思却十分清晰。 她不可能白白浪费这次重生的机会。既然那不知来源的光团已经告诉她命运如何走向,她必须抓紧一切可能翻身。 想通了一切,杜松野怒而拍响床褥坐了起来:“小绿,为我束发更衣。” 这边主仆刚换完衣服,准备插上头顶最后一根金簪时,屋外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响动。杜松野连妆都没来得及化,素面朝天,侧目望向大门。 “你们家主子还在睡吗?” 门外的丫鬟轻声细语道:“小姐已经醒了,正在梳妆中。” “吱呀”一声,满室阳光洒落在在她身上,携带着些暖意进屋。 来人容貌姝丽,一弯细眉浮于眼上,显出几分轻佻的意味。她的口脂颜色鲜妍,反倒称得人肤如凝脂,美得不可方物。 身后跟着一群她的追求者,一波端茶倒水,另一波甜言蜜语,绿叶们一般簇拥着一朵花进门。那人朝外面抛了个如丝的媚眼,听着门外的吸气声,抱歉道:“接下来我有一些私事哦。” 杜松野一听那软绵绵的声音,本来心情不甚愉悦,更加没好气道:“吴佩慈,谁允许你不敲门就进来了?” “是我礼数不周。”名为吴佩慈的女人关上门,笑眯眯地捏上她的肩,将搁在梳妆台上的金钗拾起,替她簪了上去,“怎的,一早上这么大的火气呀,和我说说,谁惹你生气了?” 杜松野听她这样一问,脸色更是难看,压低眉毛冷笑道:“你倒是过的滋润。” 她对上镜中杜松野的眼睛,仿佛丝毫未察觉她眸中冷意,仔细端详了一阵,拖着下巴思考:“唔.....好像还缺点什么。” 杜松野还在气头,容不得她糊弄过去,拆下发髻,将簪子拔了下来握在手中,任尖锐处抵着她的掌心厮磨,刮出一道道红痕。 她转身道:“老实交代,上次在我们家撒泼犯浑的野男人又是你哪一个情人?” “呀,干嘛这么激动,手上都见血了。”吴佩慈眼疾手快,将她的手拿到掌心里裹上手帕,一边解释道,“那男人啊,是将军府的人,我家有生意要和他合作,便由我出面接洽,没想到生意谈成之后,他还紧咬着不放。我日日不在家,没想到竟找到你府上了。” 到现在杜松野还记得清清楚楚,他身宽体胖,长的獐头鼠目,眯起眼睛连缝都见不着,口水却止不住落地,端的比自己还像话本里的反派人物。倘若话本将此人作为插图,单单放在首页,定会有读者不忍卒读,弃之如敝履。 他满身酒气,大摇大摆地躺在杜府的门口,吃吃地呢喃着吴佩慈的名字。 杜松野当即黑脸,心想哪里来的滚哪去,预备叫仆人抬着他到吴府上认人。刚一靠近,那粗鄙之人指着她大喊道,你根本不是吴佩慈,她生的没有如此丑陋,快让我见见她。 “歪冬瓜枣还有脸说我丑八怪。”杜松野恨得手心痒痒,后悔当时扇的几个巴掌不够让他清醒,“他有眼疾为何不找大夫看看?” 杜松野也没忘记追责本人:“还有你,招惹来的都是什么人!” 吴佩慈接过小绿手上的化妆盒,轻轻在她脸上敷了层粉,从袖口掏出根玉簪,灵巧地帮杜松野挽了个发,低声哄道:“这不是来给你赔不是了。” 妆毕,她按住杜松野的头两侧,使了点力气转回去。 杜松野也是第一次施如此素净的粉黛。只见那原本略显寡淡的面容,在那碧簪的衬托下,大幅削弱了平日里凌厉锐敏的气势,显得她分外清娟和秀美,浑然变成与杜松野不沾半分关系的另一人。 吴佩慈点了点头,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胸有成竹道:“如何?” “甚美。”杜松野看到镜中的自己,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怔了片刻,慢慢又恢复了如常的神情,嘲弄道,“但这根本不是我。” “我杜松野嚣张跋扈,恣意妄为,从来不知道温顺这两个字怎么写,又何必做这副打扮取悦别人。” 吴佩慈心中懊恼,本想借着梳妆将玉簪送出,没想到反而触了她的霉头。但她身为吴氏商会的长女,早就对这种场面得心应手,于是顺着好友的话,面色不变地拍着马屁:“当然了,我们小野身份高贵,只怕别人急着讨你欢心,哪里需要你放低身段。” 闻言,杜松野见她又是赔笑,又是送礼,头上那根玉簪单看质地剔透无比,款式在京城的首饰铺前所未见,想必是专门请了吴家首饰铺的老师傅打造,可谓用心至极。 “说吧,找我何事?” 吴佩慈见她眉心舒展,心知她已不再计较自己之前过失,便舒了一口气道:“听苏迢迢说,前两日你和殿下在宫中吵了一架,昨日又与王家的小少爷起了冲突。她担心你,让我过来瞧瞧,你又是极喜逞强的性格,我着实也放心不下,带了一群人想同你寻欢作乐。” 杜松野伸手把玩手中的金钗,玩笑道:“她怎么不自己过来?” “明知故问。”吴佩慈一点她眉心,娇嗔道,“前几日你在书院闹出那么大的事,在场的富家小姐公子们都看在眼里,有些闲言碎语流传。她身为你的好友,与你多有牵连,家中父母又管教严苛,自然不允许她与你多有接触。” 杜松野点破她尽量委婉的说辞,沉声道:“她被关禁闭了?” 吴佩慈叹了口气,道:“正是。” 杜松野笃定道:“苏迢迢回府前,同你见过面了。” 吴佩慈不错地点头:“是,她让我问清楚,你和沈念尘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再加上她禁步家中,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怕……” 一听吴佩慈说到“沈念尘”三字,杜松野与她心有灵犀,几乎瞬间明白其话外有音。 不用她多言,杜松野接着她未竟的话尾答道:“原来的计划取消了,她好好休息便是,不必担忧。” 吴佩慈新奇地看着她,不住打量。 杜松野感觉浑身要被她盯出一个洞来,活动了下肩膀,抬起下巴,语气不甚自在:“怎么了?” 吴佩慈将她从凳子上拉了起来,绕着她走了一圈,左看看右看看:“唔……感觉你与以前的你仿佛不同了。” “倘若是以前,苏迢迢被关禁闭,身边少了个吵吵闹闹的麻雀,你理应乐见其成。我们的计划商议了一个月,半途而废,这不是你杜松野的作风。” 吴佩慈捂嘴浅笑:“怎么回事,和沈念尘吵了一架之后开窍了?我就说世上好男人无数,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及时享乐才是正道。” 她含糊其辞道:“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她总不能说自己被沈念尘捅了一剑,从此断情绝爱,对这位迷倒京城万千少女的温润白月光已经死了贼心。 死而复生一事,放在话本里面倒是常见,说书人也喜欢加点新意招揽听客,圣上求仙访道数十载也寻不到长生复活之法。若放在现实,要么旁人听来荒谬绝伦,觉得她杜松野疯了;要么不幸传入圣上耳里,她被召入宫,却无真本事。君无戏言,她也只能以死谢罪了。 况且,从重生伊始,杜松野就没有要和任何人坦白这件事的打算。 正当吴佩慈还想追问,小绿匆匆提裙进了屋,头上冒着冷汗,衣摆上布着块巨大的水渍。 杜松野将小绿的狼狈看在眼里,不悦道:“怎么回事?” 小绿瞥见站在一旁的吴佩慈,抬头看向杜松野,捉摸不透她的态度,欲言又止。 杜松野微微颔首道:“有话直说,不用顾忌她。” 小绿俯身朝吴佩慈作揖,周全了礼数,才缓缓道来。 “禀小姐,浣衣房那边出事情了。” 不及杜松野再度开口询问,小绿便补充道:“事关辛……四小姐,恐怕得您亲自看看。” 吴佩慈以探究的眼神看着友人,见她面色逐渐凝重,俨然事情棘手,不便再同她畅谈,便递了个眼色,无声询问:“那我们先行离开,改日再谈?” 杜松野心乱如麻,方才松懈的眉头复而紧凑在一起,视线落在自己的指尖,并没有看清楚吴佩慈盘算的神情。 按照前世经历,此时已经进行到浣衣房的家仆百般羞辱辛鹤覃的剧情。她被吴佩慈的情人搞的头昏脑胀,对吴佩慈本人怨气满腹,便没有过去亲自管教下人,派了小绿前去处理。 小绿拿来同杜松野衣柜中一模一样的玉佩,拉着辛鹤覃向她状告,扒开他的衣裳,指责他偷了小姐的东西。 那时辛鹤覃眼里蓄满了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端的是楚楚动人。他说那是他母亲的遗物,望小姐能够网开一面,留下他在世间最后的念想。 杜松野勃然大怒,自然听不见他半分解释。不由分说地将玉佩在他面前摔碎,捏住他的下巴,羞辱道:“下贱的东西,就算是你母亲的遗物又如何,爹爹给了我就是我的!” 在那很久之后,杜松野才知道,这块玉佩原本就有两块。 小绿又是如何得知,她的衣柜藏着一块不见天日的玉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