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查真相,小宫女卷成皇宫C位》 第1章 第 1 章 永熙十六年的春,似乎比往年来得更迟一些。 二月初,宫墙角落的残雪化尽,寒风掠过湛黄的琉璃瓦,卷起了藏秀宫中那股子沉郁的料峭,让空寂了三年的宫室,再一次热闹了起来。 徐怀真坐在西偏殿的偏厅里,窗棂半开,任晨风不时送进来几声叽叽喳喳的说笑。 晨曦独有的明媚天光,也透窗而入,照在了徐怀真面前摊开的采女名录上,墨迹犹新。 随着屋外的一声声,徐怀真指尖划过一个个陌生的闺名,籍贯、家世、年岁…… 又是一年采选,又是一批年轻鲜活的生命踏入这沉闷诡谲的皇城之中。 她们的命运将从这藏秀宫起始,或一飞冲天,或沉入井底。 但尚且年幼的她们还不知未来的莫测与可怕,说笑声里仍带着几分天真的好奇,就如九年前刚刚入宫的徐怀真一般。 可如今的徐怀真在深宫跋涉多年,已从最末等的执役,升任为正八品侍仪。 早已不是曾经那个稚嫩天真的自己。 突然,徐怀真翻看名册的动作顿住,指尖停在一个熟悉的名字上,那几个字像是带着火一般,燎了她一下,惊得她浑身一震。 观定意。 原郡鲁州泉城商河县人士,农户女,年十四。 怎么会?徐怀真看着这一行字,心头猛地一坠。 三月前那场滔天巨祸,朝野震动。 官拜从一品尚书令的观合邈被处死,观家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则悉数罚没教坊司。 这已是铁板钉钉的结局。 可如今观定意的名字,又为何会出现在这待选采女的名册上? 名册上的小楷工整清晰,让人一目了然。 名字、籍贯、年岁都对得上,虽然家世上有所不同,可天下间真的会有这般巧合的事吗? 还是说…… 有人偷天换日,将她送入了宫中? 就在徐怀真盯着那名册出神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砰的一下,偏厅的门被撞开,一个小宫女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 她小脸煞白,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看到徐怀真后,也顾不得行礼,连忙说道:“徐、徐侍仪,不好了!正殿……正殿出事了!万宫令和历侍仪吵起来了,还、还动了手!” 闻言徐怀真霍然起身,心知此事定与那观定意有关! 但她来不及细想更多,只是一把抓起那本名册攥在手里向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沉声道:“别慌,边走边说!” 小宫女跟在她身侧,虽然慌张,但话语却十分清晰:“是、是因为一个采女……万宫令认出来,说她是该去教坊司的观家姑娘,当场就要拿人上报掖庭令,可厉侍仪不让,挡在了前面,万宫令就……就打了历侍仪一巴掌!现在两位侍令姐姐也帮着历侍仪说话,万宫令气得很……” 听罢小宫女的讲述,徐怀真不禁脚步加快,极速向正殿行去。 果然如此! 真的是观定意入宫了! 心头发沉的徐怀真快步踏过藏秀宫正殿高高的门槛,步入殿中。 而后略一扫视殿中场景,徐怀真便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凝滞气氛。 上百名年岁不大的小女孩,按照个头站在殿中,此刻大多神色惊惶,垂首屏息。 而殿门不远处,几个人正在无声对峙。 藏秀宫宫令万秋身着正六品宫女宫装,面沉如水,胸口微微起伏,眼神里盛满了怒火,正死死盯着对面。 而她的对面,正是徐怀真的师姐历弥珍。 此时历弥珍微微侧着脸,左颊上那片红肿的指印清晰可见,但她却站得笔直,眼神毫不避让。 历弥珍身旁还站着两位正七品侍令,虽未言语,但姿态显然是站在历弥珍这边的。 而在历弥珍身后半步,低眉顺眼站着的,正是那个让徐怀真心头巨震的身影——观定意。 她瘦了许多,昔日圆润的脸颊凹陷下去,面色苍白,唯有那挺直的脊梁和紧抿的嘴唇,还残留着几分昔日尚书令千金的风骨。 一眼扫过当下情形后,徐怀真上前一步,故意问道:“这是怎么了?” 她的到来打破了殿中的僵持。 “徐侍仪来得正好!”万秋凌厉的目光扫过来,带着迁怒抢先开口,声音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她伸手指向观定意,道:“此女乃罪臣观合邈之女,本该没入教坊司,如今却混入了采女之中!我正要将其拿下,禀明掖庭令依法处置,可你的好师姐却横加阻拦,这是何道理?” 万秋一言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徐怀真身上。 她被众人注视却也不慌,目光掠过观定意,没有片刻停留。 而后她上前一步,先向万秋行了半礼,姿态恭敬,声音却清晰平稳:“万宫令息怒。” 扬了扬手中一直紧握的名册,徐怀真继续说道:“我方才正在核对本次入选采女的名录,观氏女之名,确在册上。” “这名册由何而来,宫令应当清楚。采女入宫前,可是经由县、府、州、郡层层遴选,皆无问题方可报至宫中,而后亦有殿中省、六尚局共同甄选筛查,方才选出这一百六十八名采女汇拢入册,入宫参选。”徐怀真微微一笑,翻开写有观定意之名的那一页,指给万秋去看。 “如今宫令要遣返采女归家,自然随意,可说她身份有异,要送去教坊司……”徐怀真合拢书册,语气微微加重,“宫令这是想要论谁的罪责不成?六尚局?殿中省?还是各县府州郡的大人们?” “你!”听到这看似柔和实则满是威胁的话语后,万秋面色陡然一变。 只是不待她继续说下去,徐怀真又目光沉静地开口道:“宫令明鉴,”她不卑不亢沉稳有度地说着,“观氏女既能通过地方初选、内廷复核站在这藏秀宫正殿之中,其身份文书、籍贯来历,必定是清白无误的,她也定是合规合矩的待选采女。” 这时,一旁的历弥珍也跟着说了一句:“正是如此,宫令谨慎没错,可莫要僭越了才是。” 僭越二字,历弥珍说得极轻,却好似一柄重锤,猛地锤在了万秋身上,使得万秋脸色变了几变。 她自然知道徐怀真所言在理,宫中办事最重章程,观定意能站在这里,背后必然有她不知道的力量运作,在没有确凿证据和上级命令前,她若强行拿人送去教坊司,不仅理亏,一个不好还会得罪人,届时,自己可讨不了好。 可方才她看到观定意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想着她本应该在教坊司中,怎么出现在宫里?便急忙叫人去捉,结果历弥珍不仅强行阻拦,语气还强硬的不行,激得她怒意上头,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出。 万秋想着死死盯着徐怀真,又转头狠狠剜了历弥珍一眼,胸中怒火翻腾,却终究无法发作。 半晌,万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好得很!你们师姐妹,倒是齐心!” 说罢,她便一脸恼羞成怒地甩袖而去。 万秋一走,殿内凝滞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殿中的采女们也暗暗松了口气,却仍不敢妄动。 徐怀真则不动声色地收起名册,转头对那两位侍令宫女微微颔首,“有劳二位,继续教导新人们宫规礼仪吧。” 两人自然知道她是有话要和历弥珍说,便很爽快地点头应下。 而后徐怀真这才转向历弥珍,低声道:“师姐,我们回去。” 自始至终,徐怀真都没有再看观定意一眼,仿佛刚才那番据理力争,并不是因为她一般。 拉着历弥珍微凉的手,徐怀真快步离开了正殿,回到西偏殿那间陈设简雅的偏厅。 直到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声响后,她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走到盆架前,徐怀真用铜盆里的冷水浸湿了一条干净的棉帕,拧得半干,又走到坐在榻边的历弥珍身边,轻声说:“低头。” 历弥珍依言微微俯身。 徐怀真小心地将冰冷的湿帕敷在她红肿的左颊上,指尖还能感受到那片肌肤不正常的灼热。 看着那清晰的指印,徐怀真心头涌起一阵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心疼,更有不解。 “师姐,”她一边轻轻用帕子按压着伤处冷敷着,一边低声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更多的则是担忧,“你今日太冲动了,万宫令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最是刻板严苛暴、躁易怒,你那般直接顶撞她,岂不是自讨苦吃?” 她顿了顿,到底没有委婉去说,而是直指其中的利害:“观家的事情,你我都清楚,那是泼天的大案,牵扯朝堂,动辄便是杀身之祸,虽然观夫人昔年待我们有恩,可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谨慎。” 徐怀真看着历弥珍的眼睛,语气恳切:“观姑娘她能以真名实姓出现在这里,背后定然是有人安排,而这潭水有多深,我们根本不知道。我们能做的,便是在职责之内,行些方便,暗中看顾她一二,让她在宫中的日子好过些。” “可若像今日这般,为了她直接与万秋或者其他人对上,将我们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师姐,这绝非明智之举,这宫里的风浪,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是经不起的。” 历弥珍是和徐怀真同年采选入宫的。 采女都是百姓布衣出身,除了个别走了大运的会被选为嫔妃或指婚给宗室勋贵,大多还是会被分配到六尚局为女官,或是进入后宫去做嫔妃近侍。 而她和历弥珍因为在藏秀宫习礼时得罪了人,最终被分配去了掖庭,成为了皇宫里最低等的宫女。 好在她们遇到了上一任掖庭令赵水云,她们的师父。 赵水云怜惜她们不易,将她们二人收入门下,一点一点教导她们在宫中的生存之道,又一点一点为她们谋划安排未来,这才让她们两个在掖庭里站稳了脚跟。 可一年前师父中毒身亡,她们彻底失了倚仗。 不过就算师父还在,区区一个五品掖庭令又能经得起什么风浪呢。 所以徐怀真自认为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她们不过是皇宫中的一抹尘埃,能保全自己已是不易,又如何能卷入前朝的漩涡之中? 然而,一直沉默着任由她敷脸的历弥珍,在听完她这一番话后,却接过徐怀真手中的湿帕,仰起了头。 她左脸上鲜红的指印依旧明显,将她衬得多了几分狼狈。 而那双看向徐怀真的眼睛里,也翻涌着徐怀真从未见过的复杂而痛苦的情绪。 她忽然伸出手,湿帕掉落在她的裙裾上,快速洇出一团水痕。 红了眼圈的历弥珍紧紧握住了徐怀真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徐怀真微微吃痛。 “怀真,”历弥珍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迟疑,“有件事……关于师父的,我瞒了你一年,一直不曾……不敢同你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窗外的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似乎要下雨了。 藏秀宫西偏殿的偏厅里,徐怀真和历弥珍一站一坐,四目相对。 惊愕地望着身前之人,徐怀真下意识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微微倾身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就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关于师父的事情?”她的语气有些滞涩地开口,“是什么?” “怀真,”历弥珍的声音喑哑,还带着几分哽咽,“师父……师父出事前半月,曾让我给观夫人送过一封信。” 说着,历弥珍缓缓垂下了头,紧握着徐怀真的手也慢慢松开了一些。 反而是徐怀真更用力的一把拽过了她的手腕,语气急促地追问:“你说什么?师父和观夫人怎么会有联系?” 她在师父身边八年,虽然算不上日日相伴,但感情却亲如母女一般,师父有什么事都不会瞒着她,所以她对于师父的人际关系再清楚不过,可她却完全不知师父和观夫人竟还有着交情! 而且竟然在那么关键的时候还有过通信。 一年前,师父赵水云中毒死在了值房内,坊事府大张旗鼓却十分敷衍地调查了一通,结果不出所料的没有得出任何有用线索,一任掖庭令中毒身亡,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对此她自然不满,可她不过是掖庭的八品宫女,人微言轻,即使心有不甘,也无法让坊事府的人继续调查下去。 是以她只能自己私下查探。 这一年来,她为了查到一点蛛丝马迹,有多艰难多辛苦,历弥珍全都看在了眼里,结果她现在却说,有件和师父有关的事一直不曾与她说过…… 阖眸强迫自己快速冷静下来,几息后,徐怀真再睁眼时,眸中的波澜已经消退,只有眼尾的一抹红,彰显着她并不平静的心情。 “师父为何要给观夫人送信?信里又写了什么?”徐怀真一字一句地问道。 历弥珍闻言痛苦地闭上眼,摇了摇头,左颊的红肿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刺目。 “我不知道信的内容,师父没有说,我也不可能偷看。她只是嘱咐我务必亲手交到观夫人手中,且不能让他人知晓……”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颤抖着继续说道:“我将信送到观夫人手中时,她神色如常,还笑着赏了我一包点心,可……可就在那之后不到十天,师父就……” 话落,历弥珍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赤红,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一开始,我本没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师父去了,我跟你一样,只觉得天都塌了……直到、直到三个月前,观家突然倒了,虽然罪名讳莫如深,不可探查,可有一桩消息却不胫而走……” 听到这里,徐怀真猛地松开了攥着历弥珍手腕的手,退后了两步,喃喃道:“观家之案的证据,是从观夫人处泄露的……” 扬着头,历弥珍看着沉思的徐怀真,出口的声音越来越急:“怀真,我也宁愿是我多想了……可师父刚送了信不久就遇害,之后不过几月,观家就因观夫人那边的问题而获罪!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所以你怀疑师父的死,不是因宫闱倾轧,而是因为那封信?”徐怀真抬眸。 “是,我怀疑师父是因为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送了那封不该送的信,这才招来了杀身之祸!她的死,或许和观家的案子有所关联!” 徐怀真怔怔地听着,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僵硬冰冷起来。 师父慈祥的面容、观夫人温和的笑脸、观定意那双清澈的眼眸,还有师父死时那狰狞的青紫面庞…… 无数画面在她脑中旋转、交织、碰撞,最终一片片碎裂开来。 “可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为什么你之前不告诉我?” 历弥珍的眼泪终于滚落,烫得她脸颊的伤处一阵刺痛。 她哽咽着,带着浓浓的无奈和心疼:“告诉你?告诉你又能怎样?怀真,你一直想要查清师父遇害的真相,我知道!可就像你刚才劝我的,我们不过是这皇宫里最不起眼的存在,能安安稳稳活到放出宫去,已是老天爷开眼!是,师父对我们有恩,恩重如山!可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看着被师父带大的你去送死!” 历弥珍说着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语气激动起来:“师父是掖庭令,宫女里最大的官儿了,可那又怎样?死了也就死了,有谁会在意?宫里每年不明不白死了多少人?就算师父的事与观家无关,或许只是哪个嫔妃想安插自己人,嫌师父挡了路;或许是师父无意中撞破了谁的阴私,得罪了贵人……” “可这些于我们来说,与观家之案又有何区别?”历弥珍垂泪,语气里满是自嘲,“这皇城里的水太深了,那些贵人们想要碾死我们这种小宫女,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我不想你查着查着,把自己也折进去!师父若在天有灵,也绝不会愿意看到你为她冒险!” 听完这一番话,徐怀真沉默了。 历弥珍的每一个字,都砸在了她的心坎上。 是啊,她何尝没有这样想过? 在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在调查受阻倍感无力的时刻,她也曾生出过同样的怯懦和权衡。 平安,是这深宫中最奢侈的东西。 她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跟着师父,学好规矩,熬够年限,然后拿着积攒的银钱,出宫去过平凡却安稳的日子。 可是…… “师父的情谊,我忘不了。”徐怀真抬起头,目光虚无地望向角落,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她教我识字,教我规矩,在我受人欺凌时护着我,在我生病时守着我……她于我,如师亦如母。” “师姐,我明白你的担心,我也怕死,但如果让我明明察觉到疑点,却为了自保装作不知,任由师父死得不明不白,我余生难安。” 历弥珍看着徐怀真眼中那簇执拗的神光,知道自己终究是拦不住的。 她颓然地叹了口气,带着哭腔道:“可就算你查出了真相又能怎样呢?万一凶手是某位高高在上的嫔妃,是手握权柄的女官,更甚者,师父遇害真的与观家之案有关,你难道还能提着刀去为师父报仇吗?怀真,我们拿什么去跟那些贵人们斗?” 徐怀真没有直接回答这个残酷的问题。 她反而话锋一转,视线落回了历弥珍的脸上,“师姐,既然你是这么想的,一心只求安稳,那今天又为何要为了观定意,如此强硬的与万秋争执?甚至不惜挨这一巴掌?让万秋直接将她送去教坊司,岂不是更干净利落?” 历弥珍被她问得一噎,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随后她猛地扭过身子,背对着徐怀真,肩膀微微起伏,赌气似的不肯说话。 看着她这孩子气的举动,徐怀真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里带着了然,带着苦涩,也带着一丝暖意。 她伸出手,轻轻搭在历弥珍微颤的肩上,“因为……我们其实是一样的,师姐。” 徐怀真的声音柔和下来。 “观夫人当年帮过我们,那份雪中送炭的恩情,你也从未忘记过,之前观家大厦倾颓,我们人微言轻,无能为力。可如今,观定意入了宫,就站在我们触手可及的地方,我们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推去教坊司那种地方……” “所以,即使会得罪万秋,你还是出手护住了她。而这和我想查清师父死因的心,本质上并无不同。”徐怀真抿唇而笑,语气唏嘘,“不过是为了求一个心安,为了……不负故人。” 历弥珍的背影僵硬了片刻,终是缓缓松弛下来。 她虽然没有回头,但却以沉默回应了徐怀真的话。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查清师父遇害真相,是我一定要做的事,所以师姐,以后不要再瞒我了,好吗?”徐怀真偏过头去看历弥珍尤带泪痕的脸颊,而后报复似的戳了戳她颊上的伤痕。 疼得嘶了一声,历弥珍拍开徐怀真的手,没好气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虽然她看似不耐,但徐怀真还是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愧疚。 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徐怀真只是了然地淡淡一笑,“好了,你自己处理脸上的伤吧,我去正殿看看,免得再出什么乱子。” 历弥珍闻言嗯了一声,捡起落在腿上的帕子握在手里,张了张嘴,最终只说了一句:“你去吧,替我谢谢她们。” “我知道了,你好好歇着吧。”徐怀真说罢,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就推开偏厅的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色十分黯淡,她抬头看了看满是阴云遮蔽的天空,缓缓吐出一口气。 踏上带着春凉的石板路,徐怀真提步走向正殿。 正殿内,两位侍令宫女正在一丝不苟地向新入宫的采女们训话,讲解着最基本的宫规礼仪。 一百六十八名采女垂首静聆,姿态恭顺。 徐怀真见状没有直接走进去,而是悄无声息地走到一扇半开的雕花木窗外,看向殿中。 殿中有许多的人,但只需一眼,徐怀真便看到了人群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观定意的年纪在采女中是最大的那一批了,身量也高,所以站在了靠后的位置,此时正微微低着头,听着上首侍令宫女的训话,看似和其他采女一样的做派,但那份自幼蕴养出的气度,却让她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的手腕从宽大且并不合身的的袖口中露出一小截,腕上还戴着一只玉镯。 目光落在那只玉镯上,徐怀真的神色微微凝滞。 那玉镯的水头并不算好,色泽也只是寻常的淡绿,甚至能看出几丝绵絮。 戴在出身民间的待选采女身上,倒是合宜,可戴在尚书令之女的身上,显然并不合适。 可就是这只略显寒酸的玉镯,观定意已经带了许多年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永熙十一年,除夕宫宴。 这一夜的皇宫,似乎比白日里还要更加辉煌。 紫宸殿内一盏盏宫灯次第点燃,将殿内照映的灯火通明。 九级御阶之上,尚无人影,皇室宗亲还不曾有人到达,但御阶之下,却已是觥筹交错,笙歌漫舞。 此时十二岁的徐怀真,入宫已有四年,年岁尚小,但因为手脚麻利,为人机灵,还是被指派来了殿内伺候。 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只放着滚烫汤盏的木盘,徐怀真脚下无声地穿行在衣香鬓影的贵人们中间。 这盏热汤是要送去工部尚书王夫人的桌案。 王夫人的名声在宫女们之中并不算好,刻薄刁钻、无理搅三分是她最常得的评价,所以没有人愿意去侍奉她。 而徐怀真虽然被指派入殿,但她到底年岁太小,经验不足,是以被旁人设计,只能接下这个烫手的活儿。 因此此时的她万分小心,屏息凝神眼观六路地端着汤盏走到了王夫人案前。 可就在这时,一颗圆珠不知从何处而来,正好滚在了她的脚下,完全不给她躲闪的机会,一下子就踩了上去。 瞬间,徐怀真脚下一滑,只能低呼着打了个踉跄,向旁边摔去。 而她手里端着的汤盏,也因为她的动作,猛然倾泻而下。 即使她第一时间用自己的身子去挡,也还是有一些汤水撒在了桌案后的王夫人身上。 衣着华贵的王夫人身上被浇了热汤,虽然不多,也因为冬日衣物厚重,并未受伤,但她还是勃然大怒。 她猛地站起身,指着一旁被浇了满身热汤的徐怀真,厉声喝道:“哪里来的蠢笨东西!拖出去!给我打死她!”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有人审视,有人怜悯,更有人幸灾乐祸。 徐怀真跪伏在冰冷的地上,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她知道,在这等场合闯下如此大祸,被打死也无人会为她求情。 可她已经足够小心了! 那颗珠子必定是有人故意瞅准时机丢到她脚下的,不然她不会躲不过去。 然而现在再想这些已是为时已晚,无论是意外还是有人陷害,她闯了祸,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而皇城之中,这个代价,恐怕会是她的性命…… 就在徐怀真绝望的任凭内侍遵循王夫人之言,上前要拖走她时,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声音突然在殿中响起:“母亲,她也不是故意的,瞧着年纪还小呢,怪可怜的……” 这一声仿佛一道天光,瞬间破开了她眼前的黑暗。 徐怀真颤抖着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席位上,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眉眼精致的小姑娘正轻轻拉着身旁一位气质温婉的夫人的衣袖。 那位夫人,正是尚书令观合邈的夫人章氏,徐怀真认得她。 一个温和大度的好人。 徐怀真见状,心底不由得升起了一分希冀。 而坐在最靠近御阶位置的观夫人也不愧她好人的名声。 她先是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地上吓得面无人色的小宫女,而后便温和地开口对那位仍在怒骂的王夫人说道:“夫人息怒,今日可是除夕,不宜见血光的,且这小宫女年纪尚小,想来也是无心之失,不如夫人大人大量,小惩大诫,饶她一回吧?” 观夫人身为尚书令之妻,二品诰命,身份尊贵,她开了口,那位王夫人虽仍愤愤,却也不好再坚持打死徐怀真,最终只悻悻地罚了徐怀真三个月的月钱,并赶回掖庭思过。 逃过一劫的徐怀真在被带离大殿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回头,想记住恩人的模样。 那一瞬间,她看到观夫人正低头对女儿温柔地笑着,还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似乎是在夸赞她。 而那个叫观定意的小姑娘,手腕上戴着的,正是那只水头不算好,却在宫灯下泛着温润光泽的淡绿色玉镯。 …… 五年时光飞速流转,好似一个眨眼间,徐怀真就从那场灯火璀璨,却让她险些丧命的宫宴,来到了此时的藏秀宫中。 眼前的景象从模糊到清晰,春风吹来时,徐怀真隔着窗,看向殿内那个依旧戴着玉镯,却已家破人亡、孤身陷入深宫漩涡的少女,心中百感交集。 观家之案、师父之死…… 似乎有无数条看不见的线,在这一刻悄然缠绕在一起,将她,也将她们所有人,拖向一个未知而危险的深渊。 她默默站了片刻,最终转身,走进了正殿之中。 有些事,既然避不开,那便只能迎上去。 为了师父,也为了那份不曾忘却的恩义。 “怀真,”殿内侍令训话的声音渐渐停歇,另一个没有开口的侍令看到她进入殿中后,便轻声唤她,“宫规已初步宣讲完毕,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今日多谢你们了。”徐怀真此刻已经将眼底翻涌的情绪尽数压下,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沉静温和。 她先是对两位侍令宫女道了谢,而后便拿着那本沉甸甸的名册,上前几步。 霎时间,一众采女的目光向她看来,带着些许的好奇和敬畏。 徐怀真则是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 “诸位既已聆听过宫规,之后的日子定要谨记于心。”她的声音清朗,不高不低,却足以让殿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楚,“接下来,由我带领诸位分配屋舍。” 顿了顿后,徐怀真又继续交代着细则,条理清晰地说:“到达屋舍后,请诸位第一时间换下自家衣衫,统一的采女宫装已放置在各自榻位,换装后,可有半个时辰是歇息时间,午时初刻,诸位便可前往膳堂用膳了。” 交代完毕后,她便率先转身,引着一众少女走出正殿。 而就在徐怀真跨出正殿的一瞬间,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中钻出一角,驱散了浓厚的阴云,洒下了明亮的光芒。 徐怀真步履平稳,先带着这些初入宫闱的采女们认了膳堂、杂物房和盥洗室的位置。 “采女不能在房内用膳,每日三餐都需在时限内来膳堂用膳,过时不候。” “杂物房内放置着洒扫用具,从今日开始,藏秀宫中的清扫工作便会交由你们来做,午后的课上会有详细安排。” “盥洗室中热水有限,大家清洗时,不要随意浪费。” 她一一指点着各处,语气公事公办,不多一分热络,也不少一分耐心,而采女们则默默记着路,偶尔有低声交谈,也在她扫视而来的目光中,迅速安静下来。 随后,便是分配屋舍。 藏秀宫东西两厢对称,各有正房两间,侧房两间,偏房四间。 “正房每间八人,侧房每间十人,偏房每间十二人。”徐怀真翻开名册,依照上面预先排定的顺序,开始唱名,“……观定意,西厢正房。” 在念出这个名字时,徐怀真的语调没有丝毫波澜,如同念及其他每一个陌生的名字。 观定意闻声,低眉顺眼地出列,缓缓一礼后,便默然走向西厢。 宫中的居住条件自然无法与家中相比,尤其是偏房,十二人同住大通铺,难免拥挤。 是以当所有人都安排妥当后,便有出身稍好些的采女面露不满。 一位穿着湖绿锦裙的少女更是忍不住嘟囔:“十二人一间?这如何住得?连转身的地儿都没有……” 听到这声抱怨,徐怀真合上名册,目光平和地看向那名出声的采女,语气依旧温和:“宫中规制如此,一应份例皆有定数,采女期间,一视同仁。若姑娘觉得不便,那更应谨言慎行,力求表现,以期将来晋位,方可改善居所环境。” 徐怀真神情严肃地注视着那名采女,一字一句地说着:“此刻抱怨,于规矩不合,亦于己身无益。” 那采女被她看得脸颊微红,但慑于她虽温和却隐含威仪的态度,只能悻悻地低下了头,不敢再多言。 其余心有不满者,在徐怀真这番话后,也纷纷息了心思。 而三言两语便平息了小小的骚动的徐怀真,在看着一众采女各自回了房间后,才略微松了口气。 今早她寅时便起,一番忙碌后,如今已是巳时三刻,而这一上午的种种,实在让她心力交瘁。 此刻,她只觉得心头那股因观定意的出现和师姐那番话而带来的烦乱,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像藤蔓般越缠越紧。 师父慈祥的面容与七窍流血的惨状交替浮现,观夫人温和的笑意与观定意苍白的脸庞不断重叠…… 眼下,她亟需找个地方静一静,理清这团乱麻。 想着,她便吩咐了随行宫女几句,而后转身离开了藏秀宫,朝着宫中西南角的青简世珍阁走去。 青简世珍是宫中的藏书楼,虽比不得翰林院藏书浩如烟海,却也收集了许多经史子集、百家杂谈乃至一些难得的棋谱、画册。 四层高楼掩映在几株高大的古柏之下,红柱碧瓦,飞檐翘角,自有一股沉静肃穆之气。 半刻钟后,徐怀真在楼外值守内侍处登记了姓名、品级与事由后,便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朱漆木门。 瞬间,一股纸墨与木材交织而成的独特气息便扑面而来,让她焦躁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些许。 青简世珍的一楼宽敞明亮,书架林立,典籍排列整齐,但她并没有停留,而是径直沿着侧面的木制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比一楼更为幽静一些,光线透过高窗棂格,被切割成一道道光柱,投射在微微浮动着尘埃的空气里,更显得这里清幽静谧。 青简世珍一共四层,一二层只需在入内时登记一次,便可借阅书籍离开,且一二层的书籍每月都会重新收纳一次宫外各大书局的新出书籍,所以徐怀真常来这里找些新书去看。 熟门熟路地走到存放乐谱和棋谱的书架前,徐怀真一本一本凝神看着,想要找一本自己还不曾看过的棋谱。 徐怀真喜欢下棋,并非为了与人争胜,而是享受那种运筹帷幄、推演变化的乐趣。 尤其在心乱如麻之时,她更喜欢自己与自己下棋,或者寻一本新的棋谱,将全部心神沉浸到那黑白纵横的世界里。 往往一局终了,或是一谱棋局研读完毕,她纷乱的思绪便能清晰不少。 所以今日她心烦意乱之下便又来了这里,想要寻一本新的棋谱,静静心。 她在高大的书架间缓缓穿行,指尖拂过一本本书脊,目光也随之细细扫过,只是这里大多都是她早已翻阅过的棋谱。 正当她微微蹙眉有些丧气时,视线突然在书架最高层定住。 那里有一本蓝皮封面的册子,书名看不太清,但样式陌生,似乎未曾读过。 她心中一喜,踮起脚尖,伸手去够。 奈何这书架实在太高,她指尖距离那本书册尚有一寸之遥时便到了头。 努力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 徐怀真叹了口气,不禁有些气馁。 正想着,还是得去找楼下内侍,好声好气寻个脚凳时,身旁忽然笼罩下一片阴影,而后一股清冽的若有似无的松墨气息便猛然袭来。 旋即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从她耳侧伸过,轻而易举地便取下了那本她求之不得的蓝皮棋谱。 见状,徐怀真微微一怔,转过头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俊儒雅的面容,眉宇间蕴着经年诗书浸染出的沉静气度,眼眸深邃,此刻正垂眸看着她,眼底含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将那本棋谱递到徐怀真面前,声音低沉温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喟叹:“一年不见,你还是够不着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正午的阳光驱散了浓厚的阴云,肆意挥洒着耀目的光芒,给天地间都镀上了一层金辉。 一尘不染的宫道上,徐怀真拿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籍,正缓步前行。 她微微垂着头,是宫人走在皇宫中惯常的恭敬谨慎模样,可仔细看,却能看出她此时隐藏在恭谨之下的魂不守舍。 与裴晏声时隔一年的再遇…… 他深邃眼眸中那难以辨明的情绪,到底让徐怀真有些恍惚。 徐怀真完全没想过会见到他。 毕竟青简世珍虽然距离承天门很近,但到底还是处于内廷之中,裴晏声又怎么会到这里来? 所以方才当他递过来那册棋谱后,徐怀真怔愣了几息,而后才裣衽施礼,问了声安。 随即她并未等裴晏声再开口,便直接告辞,背影有些仓惶地离开了青简世珍。 如今她回想自己方才的举措,眼眸里的懊悔一闪而过。 也不知当时她在慌什么,大方得体的问安寒暄几句又不难,为什么要要直接离开,显得很像是在落荒而逃。 她又没做错什么事情。 虽然这一年,她的确是在躲着裴晏声…… 长长地叹了口气,徐怀真只觉得今天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就像一颗颗投入湖中的石子儿,不停地激起一圈圈涟漪,让她难以平静下来。 仍旧心烦意乱的徐怀真抱着棋谱,在正午的日光升至头顶时,快步回到了藏秀宫西偏殿的住处。 只是刚到门口抬起手,还不曾推门,徐怀真就听到了里面熟悉的几道声音。 脚下一顿,徐怀真快速收敛起面上略有异样的情容,又抿出一弧清浅的笑,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檀侍令、胡侍令,你们来了。” 屋子里正在说话的三人听到开门的声音,一同转过头看向徐怀真。 闻言历弥珍先开口道:“她们两个来关心我的伤势。” 说着,历弥珍探手触了触颊上的指痕,又笑着继续说:“但我瞧着,关心我是假,她们啊,是想凑热闹才对。” “弥珍你这话说的,可教我伤心,我哪里是来凑热闹,这不是一直在关心你吗?” 说话的是面容娇俏的檀香,她和胡茉莉都是正七品的侍令宫女,比徐怀真和历弥珍的品秩要高上一级,年岁也略微大些。 不过她们几人同出掖庭,感情一直不错,平日里相处时也没有什么上下之分。 毕竟都是皇宫里最底层的小宫女,七品八品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都是任人使唤的存在。 “可不是吗,我还特意带了药膏来给你,你这可是不识好人心啊。” 不比檀香性子直爽活络,胡茉莉平日里会更沉稳一些,但在熟悉的人面前,还是能说笑几句的。 此时她说着又看向徐怀真手里的棋谱,了然地继续道:“又去青简世珍阁找棋谱寻清净了?” 将那本崭新的棋谱放到一旁床头的矮柜上,徐怀真笑着坐到了胡茉莉身边,“还是茉莉姐姐了解我。” 说罢徐怀真又问了一句:“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闻言檀香脸上带着未褪的兴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压低了声音说:“还能说什么,说这届采女们呗。” 啧了一声,檀香撇了撇嘴,“要我说啊,咱们这届采女,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才头一天,就闹出了这么大动静,还害得弥珍挨了打。” 胡茉莉看向西厢的方向,也叹了口气,跟着说:“是啊,这位入了宫,只怕以后还有的热闹。” 说着她顿了顿,没再继续。 观定意毕竟身份敏感,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又另起了话头,看着历弥珍关切道:“还有那万秋万宫令,也不是个消停的,以后不定还会起什么幺蛾子,你可得小心些。” 只是一旁的檀香没意会到胡茉莉的想法,并未去说万秋,反而依旧议论着观定意。 “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观大人不愧是曾经官拜一品的人物,就算出了事,这也有人帮他把女儿拉出火坑……”檀香语气唏嘘,“不过这观姑娘能入宫,倒是比进教坊司那等地方强上千百倍。而且这宫里的事儿啊,谁说得准呢?保不齐日后,她还有什么造化也未可知。” 胡茉莉听着檀香越说越过,微微蹙眉,伸手去拽了拽她的衣袖,只是檀香正在兴头上,没注意到胡茉莉的动作,还在继续说着。 “就是不知道,帮观姑娘入宫的,是观大人的哪位门生故旧,这本事也够大的,能进采女名册可不容易,怕不是哪位手眼通……” “檀香。” 只是檀香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胡茉莉打断了。 她看着檀香,满脸的不赞同,“你午膳是吃了酒不成?怎么什么胡话都敢说?” “茉莉姐姐别恼,檀香姐姐也是信任我们,知道我们不会出去乱说,这才敢说些心里话。”徐怀真见胡茉莉神色有些不好看,便旋开一弧浅淡的笑,插话说道,“不过这话姐姐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去探究。” 历弥珍也点头附和:“是啊,不管她身后是谁,都与我们无关,我们这种身份,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檀香见三个人都在说自己,顿时有些讪讪。 其实胡茉莉打断她时,她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口无遮拦了。 毕竟在深宫之中,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很多事也不是她们这些小小女官能窥探和议论的。 只是今日这事儿太过稀奇,这才让她失了分寸。 胡茉莉见檀香神色惶惶,暗叹了一声,随即又故意岔开话题去说:“说起来,这届采女里头,那个叫绛玉的,你们注意到了吗?” 檀香自然明白胡茉莉的好意,便率先接话去说:“当然注意到了,她那通身的打扮,可太显眼了。” “那眉眼间的风情,怕不是奔着做主子来的喔。”说罢檀香对着几人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 徐怀真对她们说的这位绛玉也有些印象,虽然观定意的出现,让她半上午都心神不定,但她既入了藏秀宫承了教导采女的工作,就还是要做好的。 余朝采女入宫的年龄普遍在八到十三岁,偶尔有大一些的也不过十四,绝不会超过十五。 而这就是怕采女年纪大了的容易有自己的心思,不好调教。 毕竟皇宫采选选的是宫人女官,是要做活的人,可不是选些眼高手低,只想着攀附权贵的。 “总之啊,我觉得这届采女怕是不太好带。”檀香和胡茉莉又说了几个采女中比较出挑的人,最终檀香发表了自己的结论。 胡茉莉也道:“只盼着她们不管有什么心思,想攀什么高枝儿,都自个儿折腾去,千万别牵累到我们这些负责教导的人就好。咱们啊,这一次,但求无过,不求有功。” 听到这话,徐怀真和历弥珍对此都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她们做宫女的,人微言轻,在这深宫里,明哲保身往往才是最重要的。 如此一番议论闲谈后,瞧着天色也到了午时过半,胡茉莉和檀香便起身告辞了。 “我们还得去膳堂瞧瞧,也不知道那些采女们午膳用得怎么样,你俩就先歇着吧。” 说着胡茉莉和檀香就拉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送走两人后,屋内的气氛又沉静下来。 徐怀真看着窗外已从正中渐渐向西的日头,想了想,对历弥珍道:“师姐,我还要再去一趟青简世珍,你先午憩吧。” “你不去用午膳吗?”历弥珍闻言蹙起眉,关切地问。 摇了摇头,徐怀真道:“没什么胃口,不去了。” 闻言,历弥珍无奈一笑,但也知道她今日心绪不宁,便只点了点头,“行吧,你去吧,我叫人备些点心,午后你饿了可以垫垫肚子。” “好,多谢师姐。”徐怀真对着历弥珍恬然一笑后,便转身离开了藏秀宫。 又一次走上了宫道的青石板路。 徐怀真依旧垂着头。 只是午间的阳光实在有些刺眼,扰得她心头一片混乱。 不过她虽然心乱不已,但她这次去青简世珍,却不是为了静心,而是寻人。 方才檀香的话虽然冒失,但却叫徐怀真上了心。 观定意身后之人不知是谁,而师父之死又似乎与观家之案有关,所以她现在需要一个线索。 一个能让她继续查下去的线索。 但观家案涉及朝堂,并非是她一个内廷宫女可以得知内情的,所以她需要帮助。 而她如今唯一能想到,可以帮她的人,只有裴晏声。 …… 四年前,永熙十二年春,大儒裴璋的弟子裴晏声奉诏入宫,进入资善堂,负责教导太子与一众皇子们的功课。 他虽无具体官职在身,但才华横溢,深得皇帝信重,宫中上下,无论皇子公主还是宫人内侍,皆尊称他一声“裴先生”。 而在他入宫的两个月后,时年十三岁的徐怀真,也被分配到了资善堂做洒扫宫女。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名满皇宫的裴先生。 彼时,他站在资善堂殿中,身姿挺拔,言谈从容,仿佛带着一层光晕一般,让人不能直视。 但一开始徐怀真并没有在意他。 因为徐怀真的眼里只有干活。 资善堂的窗棂雕花繁复,若是积了灰会很难擦拭,所以必须每日早晚两次进行清扫,确保干净。 初入资善堂的徐怀真就被分配到了这个活计。 最开始她会按照要求,每日课前课后早晚两次去擦拭窗棂。 可当偶然一次,她在路过殿外,听到了裴晏声的授课之声后,之后的每一日,她都会在他上课之时,假借擦拭之名,偷偷溜到窗外,一边胡乱地擦着窗,一边竖着耳朵聆听里面传来的清朗授课声。 那时她年纪虽小,却对知识有着本能的渴望。 而裴晏声讲述的经史子集、典故轶事,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广阔天地的窗。 只是俗话说的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日日前去偷师,徐怀真又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呢。 那天,又一次在窗外偷听的徐怀真,头顶突然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