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 第1章 傻逼 夏天的晚霞格外热烈，像有谁放了一把火，烧过天空，烧出了五色的烟霞。 刚下课，教室里闹哄哄的。还没来得及收拾桌上杂乱的书本，喻雨就被人拍了一下肩膀。他回头，后桌的男生周磊探着身子说：“班主任找你。” 喻雨把书收好，走出教室的时候，身后的周磊边做值日边和同学讲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钻进他的耳朵里。 “班主任还找了宋彦。” “真的假的？” “我刚刚瞄了一眼，宋彦真的在办公室。” “我去，又找宋彦又找喻雨，这是要干什么好难猜啊。” “要我说早该找他们了，我真恶心咱们班有俩这样的人……” 暗含着一些恶意的言语被走廊上其他的声音掩盖了下去。 喻雨静静穿过被夕阳染红的走廊，所有人都往楼梯方向走，只有他一个人逆着人流往老师办公室去。拐过拐角，他在办公室门口静站两秒，才推开门。 一阵冷气扑面而来。 班主任许云秋的位置在最后，因为每个老师的办公桌前都有隔板，所以站在门口是看不见班主任她人的。但站在许云秋座位旁边的男生就显眼得让人进门第一眼就看见。 少年身影板正高挺，在喻雨推门进来的瞬间，他就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黑框眼镜微有些反光，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喻雨走了过去，站在宋彦旁边，轻轻喊了一声：“老师。” 许云秋抬起头，“嗒”一声放下手中红笔。 她没有立刻开口说话，只是用犀利的目光在喻妤和宋彦身上打量了两遍，身子往后靠，双手环抱，等了很久，才慢慢开口：“你们自己交代。” 喻雨没说话，但眉心轻轻皱了一下。 旁边的宋彦也没说话，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半天过去，许云秋冷冷道：“怎么都哑巴了？” 两人依旧跟木头一样不说话，杵在那儿，尤其是宋彦。 喻雨不说话只是单纯因为他没话说，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心不在焉，思绪甚至开始有些飘忽，窗外的晚霞很绚烂，斜斜照进来，但这样的晚霞还是要在校外的那条巷子看才更美。 “……都不说是吧？”许云秋开口，“那我也开门见山直接问了，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喻雨感觉身边宋彦的身子一僵。 他哑着声音反驳：“老师，我们没在一起。” 许云秋“哦”了一声，“原来还没在一起，准备什么时候在一起？” 宋彦的身子更僵了，“不是……” 许云秋打断了他的话，“我对你们两个准备什么时候在一起不感兴趣，我也不想对你们的取向做任何表态，但你们现在正值青春期，很容易模糊了朋友的边界，误以为那是喜欢。而且我要提醒你们，高中不是谈恋爱的地方，你们已经高二了，学习会越来越紧张，除了每月大小考和每周周清，还有很多进度要赶，我也不想浪费时间在这里跟你们讨论情感问题，喊你们来是想告诉你们，按照学校规定，我会分别告知你们家长……” “老师，”宋彦声音很哑，“是我单方面喜欢喻雨，跟他没关系，情书是我写的，他没给过我回应，他不喜欢我。有人造谣我们谈恋爱，我们没有在一起，您要找就找我家长，别去打扰他。” 办公室里忽然寂静下来。 宋彦突然的那么一大段话，把许云秋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有点震惊地看着宋彦，看着这个她最引以为傲的班长。前段时间有人拿着宋彦写给喻雨的情书给她看时，她甚至先入为主认为是喻雨先带坏的宋彦。 因为宋彦这段话，让许云秋失去了判断能力，她最后皱了半天眉，放弃了，摆摆手让他们先回去，这件事情她了解清楚以后再说。 离开办公室前，宋彦又说了一句：“老师，如果我做错了事情，您可以用校规惩罚我。但那些造谣的人，请您也一定要惩罚他们。” 许云秋：“……” 走出办公室，宋彦两大步追上喻雨。他低声喊他的名字，然后说：“对不起。” 喻雨停下脚步，在走廊拐角处望着眼前的男生。对于宋彦的道歉，喻雨反而沉默了下来，想起宋彦离开办公室前说的那句“那些造谣的人，请您也一定要惩罚他们”，他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喻雨轻声说了一句：“没关系，谢谢你。” 他转身走了，没有任何留恋。 夕阳余晖落在少年肩颈上，干净但有些清冷，冷得不近人情且神秘。他总是一个人走，甚至在班里也经常孤身一人。黑发看上去很柔软，有阳光时总泛着光，他浑身上下都很干净，但宋彦在刚刚离喻雨很近的时候看到，他左耳耳垂上有一颗小小的、闪着光的钻石耳钉。 因为被班主任叫去耽误了时间，所以现在距离晚修开始只剩下四十分钟时间，这段时间恰好够喻雨回宿舍排队冲凉洗头，并把头发吹干，因此他决定不去食堂，直接往宿舍方向走。 这个时间点，大部分学生不是在食堂就是在宿舍，因此校园里格外空旷安静。 晚霞铺满天幕，云淡淡地飘，喻雨想起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又想起自己没背下来的《春江花月夜》，还想起语文老师向建国满嘴时事政事，新课进度奇慢无比，天天还喜欢课上抽背，第一个总爱抽他这个语文课代表。 想到这些烦心事，喻雨就忍不住皱了眉，走路也越走越快，直到有人追上来拽住他的手腕他才猝不及防停下来。 “喂，喊你半天不理我。” 喻雨回头，看见穿着深蓝色校篮球队训练服的男生，满脸是汗，看起来刚训练完，但笑容明亮帅气，“干啥去？” 看见是曹奕，喻雨反而卸了一口气，“回宿舍换衣服。” “不吃饭了？”曹奕知道他的习惯，“要不要等会我给你带份夜宵。” 他们体育生有特权，晚修可以晚到班，还可以吃夜宵。 喻雨点了点头，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很多事情也不必那么客气。 曹奕跟他一起并肩往宿舍方向走，校服外套搭在肩上，走了一段路，喻雨忍不住道：“你别离我那么近，小心被举报。” “啥？”曹奕一脸天然呆。 喻雨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看着他那副呆样又叹气闭了嘴。刚想摇摇头说没什么，忽然听见曹奕低低骂了一声：“操。” 喻雨不解抬头，顺着曹奕的视线望去，看见七八个男生远远走来，因为恰好逆着光，看不清他们的脸，但这些男生当中四五个没穿校服的，走路带风，个儿还高，一看气场就不好惹。 “他妈的，十八班那帮混蛋。” 曹奕很少骂人，真骂了一定是什么让他非常生气的事情。他把喻雨拽到自己另一侧，“上周我们班和十八班拔河比赛，是决赛了，第一场他们赢，第二场我们赢，第三场决胜负，他们十八班搞鬼，说什么有人受伤了，要换人，我们不让换人，本来规则也是不让换人的，但他们说不换人也行，他们下一个人，我们也下一个人，而且还说他们班下的是重量级的，要我们班也下一个重量级的，可是我们班比他们班本来就吃力，靠的全是最后那个大胖压绳，下了我们还怎么比？最后我们没办法只能让他们换人。” 喻雨知道这场拔河比赛是曹奕他们班输了，他很理性，并不会因为是竹马就偏帮，“但不换人你们也有可能输给他们，不是吗？” “是，但问题是，”曹奕咬牙切齿，“十八班那个人根本没受伤，他是假装受伤然后换了他们班另一个人上来，我们当时看对方下了一个大胖子，换了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上来，都觉得我们赢定了，结果——” 喻雨懂了：“轻敌了。” 想到这件事曹奕仍旧很愤怒，觉得十八班胜之不武，用的是奸诈狡猾的计谋，“那个男生力气贼大，他站的是拔河一号位，我跟他面对面，他站在那儿的时候看上去轻飘飘的，结果哨声一响一发力，我靠，他手臂那个肌肉，我直接扛不住也压不住绳，被他拖着往前走。” 那天比赛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曹奕记得自己浑身是汗，汗水从额角滑下流进眼睛里，又酸又涩，已经比了两场，双方都有些精疲力尽，但还是为了那个名副其实的“第一名”拼命。 哨声响起的瞬间，曹奕就猛地往后压身子，拽着麻绳试图往后拉，可是一股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力量拽着他，让他丝毫没有办法往后扯动哪怕一毫米，脚底板开始微微打滑，慢慢往前滑去，他心中有些慌，在灼热的夕阳下，对面那个拔河一号位连汗都没出，双脚稳稳扎在地上。 就在曹奕用尽全力大喊一声，试图往后挪动的瞬间，对面那个拔河一号位突然双手发力，手臂青筋爆起，他凭一己之力把绳子往自己班方向拽动了一厘米，也就是这一厘米，让僵持的局势逆转，十八班开始全员发力，一寸一寸把绳子往后拉。 后来曹奕他们班败了，败了就算了，放了绳子后，十八班一群人围到对面那个拔河一号位身边，都在夸他厉害，而那个拔河一号位却看向曹奕，抬起手，比了个大拇指。 曹奕以为对方是赞赏他不放弃的勇气，刚觉得心里舒坦些，却在那一瞬看见对方把手一转，大拇指朝下，微微一点。 对方没说话，一个动作说明一切。 曹奕当场差点骂出声来。 从此以后，曹奕和他的兄弟们恨上了十八班，而他们也单方面与十八班结了仇。 “就是他。” 曹奕咬着牙对喻雨说，“中间那个，就是他。” 说话间，那群男生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他们谈笑风生，丝毫没有理会这边对他们暗含敌意的曹奕。 最中间那个男生个子很高，一米八七左右，穿了件黑色T恤，下面搭校裤。他单手揣在兜里，大步向前走，夕阳打在他的脸上，照着凌厉的眉骨与半眯的双眼，他黑发短而利落，浑身上下透着张扬的，像一阵风，自由无拘束的风。 “看到没？”曹奕问，“一群混混，特别是中间那个，长得人模狗样，手段那么下作。” 喻雨看了好久，直到他们彻底走远，才轻声说：“嗯，我知道他。” 曹奕愣了一下，“你咋知道的？” 喻雨转身继续往宿舍方向走，曹奕连忙跟了上去，听见他的声音被傍晚的风吹散。 “十八班的华家野，这学期晚自习迟到八次，每次都是我登记的。” …… 作为学校高二年级学生会的一员，喻雨每天的工作之一就是查迟到和记迟到。 每天晚自习七点开始，七点到七点十五分就是喻雨的工作时间，脖子挂上蓝绳子白牌子，上面印着自己面无表情的一寸照，下面写着姓名和班级，表示他是年级学生会的成员，然后在教学楼底下的某个门口站岗，有迟到的学生就拦下来做登记，风雨无阻。 高二开学一个月不到，喻雨手里的登记册上有一个名字已经重复了八次。 学校规定说迟到一次班主任谈话，迟到三次全校通报批评，但很显然这个规定对这个名字的主人毫无作用。 路灯太过明亮，晃得人眼睛有点疼。四处都静悄悄的，手腕上的电子表轻飘飘跳到19：14分，一个身影不紧不慢从远处小径走来。 喻雨：“……” 这人是什么固定时间刷新的NPC吗。 那位NPC不穿校服，校裤搭着黑色T恤，校服外套拎手里，踩着那双白到发光的球鞋走到喻雨面前，停了下来。 喻雨也像个执行固定任务的NPC那样，一言不发把登记册递了出去，抿着唇面无表情地等着收工。 对方也是非常默契地接过来，毫不在意地唰唰写下大名。 但可能是因为发小今天骂了好多次眼前这位NPC，导致在这短短三秒时间里，喻雨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对方身上。 个头高瘦，黑发很短，偏寸，眉眼垂下来的时候没那么张扬傲慢，反而营造出一种乖乖仔的假象。但看他单薄的眼皮与锋利的眉，以及额角的疤，再加上今天傍晚曹奕的一番描述，喻雨确信此人不是善茬。 登记册连同笔一起，被递了回来，喻雨接住。 但他只接住了登记册，没接住笔，对方也没有按住，导致那支笔从登记册上滑落下去，咔哒一声掉在地上，看样子是想顺着地面骨碌碌滚一段距离才会停下。 喻雨刚想弯下腰去捡。 那白得发光的球鞋已经微微抬起脚尖，再按下去，踩住了那支妄想逃走的笔。 喻雨：“……” 他下意识攥了下拳。 喻雨有点强迫症，用得舒服的笔会一直用，只换替芯不换笔，找不到这支笔甚至不愿意去写作业。这支笔从高一陪他到高二，虽然花纹都磨没了，也到了该寿终正寝的年纪，但——他不允许自己最心爱的笔被这样踩在脚下。 喻雨冷着脸，语气很僵硬：“我的——” 对方弯下腰，微微挪开脚，捡起了那支笔，递给喻雨，似乎是故意模仿他的语气那般，拖长尾音说：“你的——” “……” 喻雨捏住自己的笔，用力了一下发现对方并没有想松手的意思。他的眼睛眯了眯，迅速意识到华家野是想找他麻烦，也意识到了曹奕说得没错，对方确确实实是个混蛋，十八班的混蛋。 那么，对付混蛋就没必要用什么太礼貌的方式了。 喻雨果断放弃了自己的笔，原本伸出去想接笔的手一松，垂了下来。他唇微微一动，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了一句： “傻逼。” 华家野：调戏 喻雨：挑衅 日更，慢热文艺片，老风格了=v=喜欢的宝宝点点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傻逼 第2章 真爱无价 路灯微微一闪，像是谁眨了下眼。 华家野递笔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喻雨，单薄锐利的眼皮往下压了压，嘴角原本似有非无的弧度也消失了，“……你说什么？” 喻雨：“我说，傻逼。” 四下里静了一瞬，在那一瞬里，喻雨想华家野会不会打他，但转念又想，打就打，怎么着他还怕他不成。 但喻雨没有等到华家野的拳头，而是等到了年级主任远远传来的一声喝骂： “你们两个，晚自习开始多久了，怎么还在外面闲逛！” 年级主任卢正涛三十来岁，发际线后移，肚子往前凸，一副黑框眼镜下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睛。他嗓门很大，脾气也很大，很容易暴跳如雷，不过喻雨早就发现他只不过是喜欢用暴跳如雷来树立他的威严，实际上是个网瘾大叔，曾经有学生发现他在年级办公室里打王者，据说还一直在星耀段位上不去。 卢正涛把喻雨和华家野请到了年级办公室。 他没问他们为什么会在这个本应在教室自习的时间点出现在教室外，而是先脱去身上的夹克，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陈年老茶，皱着眉品了一下，然后才拉开椅子坐下，双手交叠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一边抖腿一边隔着镜片瞧着他们。 年级办公室还有一位年轻的男老师在，是年级干事，他安安静静地打着键盘加班赶工作，一时间办公室里只有手指敲动键盘的响声。 喻雨被卢正涛抖腿抖得心烦。他别过脸去，想盯着办公室另一个角落发呆，结果眼角又瞥见那双白球鞋的鞋尖，更心烦了。 过了好半天，卢正涛才停止了抖腿，下面停了上面就开始了，“华家野，不穿校服，晚自习迟到，是吧？” 没人应答，没人理他。 卢正涛继续自问自答：“第几次了，你自己说说，嗯？全年级几百号人，为什么我才管高二年级一个月不到，就单单记住你了，想过是什么原因没有？” 身旁的人肩膀缓慢上下起伏了一下。 喻雨感觉到对方无声的叹气，不爽的心情终于稍微爽了一点。 今晚的年级主任没有暴跳如雷，反而像是心情很好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休息时间在教师宿舍里终于把王者的段位从星耀打上了王者，面对着始终一言不发的华家野，他竟然没有像平时一样暴跳如雷，反而非常有闲情逸致地唠着嗑。 从学校发展唠到了个体发展，又从个体发展唠到了华家野本人的发展，最后，卢正涛直起身子，非常语重心长地说：“听我讲了那么多，看你的表情也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么从明天开始，我不希望看到你再迟到了，好吗，华同学？” 喻雨觉得卢正涛这一招应该比全校通报更有用点。 华同学说：“好的，主任。” 喻雨：“……”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忍住了。 这时，卢正涛转过脸来，看向喻雨，略微迟疑：“你……” 那位办公室里年轻的干事再也忍不住了，大概是不愿意再听一遍卢正涛的唠叨，先开口帮喻雨解围：“年级学生会登记迟到的，每天会晚进班十五分钟。” “哦，早说嘛。”卢正涛一脸恍然。 ……你倒是给我早说的机会。 年级办公室的白炽灯特别亮，亮得人眼睛疼。喻雨顺便交了晚自习迟到登记表后才从办公室出来，出来的时候已经没见着华家野了。 年级办公室在五楼，喻雨的教室在四楼，回教室前，他去了一趟五楼的厕所，想洗个手再回班，结果在厕所门口猝不及防和里面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喻雨不知道对面是谁，他只知道自己结结实实踩了对面一脚。 但很快，看着那双白球鞋上灰得发黑的半个脚印，他就知道自己踩的人是谁了。 那双白色球鞋的品牌，喻雨不仅认得，而且很熟悉。因为他一个月前刚花了自己辛辛苦苦攒的一千五给他过生日的男朋友买了一双一模一样的鞋。 厕所门口的气氛很特别，寂静而沉默。 半晌，华家野说：“你故意的吧。” 原本喻雨是有点愧疚的。 因为他知道那双鞋有多贵，而且看上面一尘不染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有多珍惜这双鞋，把这双鞋保护得多好。 但他一听对方这么说，瞬间又不愧疚了。 喻雨微微抬眼，明明声音很轻，却极其挑衅，“对啊，怎么了。” 华家野笑了，给气的，“老子他妈惹你了？” “你踩了我的笔，”喻雨说，“我踩回你的鞋，扯平。” 华家野：“？” 他站在那儿，脸冷了又冷，眸暗了又暗，“我的鞋能跟你的笔一样？” 喻雨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俗称皮笑肉不笑。他说了四个字：“真爱无价。”顿了顿，又补了一个称呼，“华同学。” “……” 说完这句话，喻雨收起礼貌的笑容，他平时都没什么表情，因为做表情很累，曹奕说他有点儿厌世脸，他自己不清楚。 喻雨从华家野旁侧身过去，再不想开口说话，今晚说的话做的事都太多了，让他觉得很烦。 晚修第一节和第二节之间有二十五分钟休息时间，一般是给学生冲去饭堂吃夜宵用的。 喻雨从四楼上到五楼，在五楼通往六楼天台那个被铁门锁住的楼梯拐角坐下，这里不会有人来，安静而且还能吹到来自天台的风，已经成了他每天晚修课间的必来之地。 他把戴在手腕上的智能手表解了下来，单手拿在手里，用指尖轻轻滑动，另一只手撑着脸。点开手表上的微信小图标，划拉了一下，发现并没有新消息发来。 置顶的那个人已经整整十二小时没有给他发消息了。 上一条消息还是一条语音。 喻雨点开那条语音。 手表里传来少年清冽的嗓音，说的是粤语：“宝宝，明日我不返来了，我留在香港这边，有个朋友要过生日，我给他庆生。” 语音放完，四下里又寂静了下来。 从天台吹来的风，穿过铁门的缝隙，若有似无地轻抚着。喻雨撑着脸，垂着眼，手指不断往上滑，滑动手表的屏幕，仿佛只要他滑得够多，就能刷新到对方发来的消息似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方发消息的频率越来越低。 今夜似乎要下雨，月光被云雾遮住了，铁门的另一头，没穿校服的少年正靠在墙边打游戏。他就戴了一只耳机，所以没戴耳机的另一只耳朵清楚地听到了铁门那头传来的声音。 手指上的操作不停，华家野侧过身，往铁门的那边瞥了一眼，他想是某个偷偷带了手机和男朋友联系的女生，也没放在心上，可在那一刻，却恰好看见了被手表屏幕照亮的喻雨的侧脸。 手表的光有些黯淡，那张脸是干净的，白皙的，头发遮住了神情，但没遮住耳边那颗闪闪发光的耳钉。 “……” 华家野手里操作的角色嘎巴一下死掉了。 他站在那儿，微微眯起眼，看着自己手机屏幕上显示倒数复活的秒数，一秒接一秒地跳，与此同时心脏也跟着一声一声地跳。 过了很久，隔着铁门，华家野听见喻雨叹了一口气，和手表那头的人说了一句话。 喻雨的声音挺轻的，明明应该听得不清晰，许是风的缘故，却把他的声音吹得很近，仿佛在华家野耳边说的一般。 他说：“可你一个月没回来了。” “……” 消息发出后，如同石沉大海般，又是长久无声的寂静。 第3章 兄弟 星期五的下午放学，一到家，喻雨就把手表上的卡插回自己放在电视柜上的手机里，手机刚开机，一条微信语音就弹了过来。 是来自母上大人的电话。 喻雨单手拉开校服外套的拉链，另一只手接通了姜女士的电话。 “到家了吧，小雨。”女人的声音很温柔，比平时更柔软，让喻雨觉得她接下来对自己一定有事相求。 他“昂”了一声，踩着拖鞋走到门口，把玄关那儿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重新摆了一下，“要我去口岸接你吗，还是要给你做晚饭。” “不用，”姜闻连忙拒绝了，“我……已经从香港回来了。” 喻雨微微皱眉，一时间不太明白姜女士为什么要给他打这个电话，既然不需要他去接又不需要他做饭。 他没说话了，电话那边也一时安静下来。 在这一阵的寂静中，喻雨听到手机那边传来汽车打转向灯时有节奏的“嘀嗒”、“嘀嗒”的声音，而且从极近声音的来源判断，姜闻应该是坐在对方的副驾驶，而不是后座。 喻雨直起身子，似乎猜到了什么，眼皮垂下来，淡淡道：“你今晚要是不回来我就不做你的饭了。” “……是这样的小雨，”姜女士的声音更轻了，还藏着几分不安的怯懦，“我一会儿就到家楼下，那个……我想带你出来吃个饭，和——” 喻雨打断了她的话，“你们约会带我干什么。” “不是的，”姜闻轻声解释道，“他晚点也带他儿子一起来，这次我们见个面，一起正式地吃个饭好吗？” “……” 喻雨没说话，手机放玄关柜子上，他双手撑着柜子，垂着眼。他有点烦，又不知该对谁发火，姜闻的人生他不应该去干涉，可是他的自由也不想别人来控制。 可是姜闻不是别人。 是他妈妈。 自喻雨六岁父亲出轨，姜闻毅然离婚，带着他离开香港来到广东，在那个年代，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已经很不容易，何况还是她靠着自己攒的积蓄白手起家，从卖货到开店，最后在深港两地开了贸易公司，前段时间公司出了点问题，听说就是那个男人帮姜闻解决的。 这么多年，姜闻没依靠过谁，也没找过人陪她，喻雨心里都清楚。如今她遇上了，他本该祝福，只是他以为进展不会那么快，只是他以为这种平静的日子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只是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去接受那个陌生的男人。 简单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喻雨下了楼。 他和姜闻住的是深圳市中心的高档小区，喻雨一个月生活费两千，这还是在姜女士表示他不能过多依赖家里，想要什么要自己去挣的情况下，不然喻雨一个月能有五千。但他喜欢往游戏里充钱，每个月除了吃饭，八成的钱都进了游戏账户，所以要攒下一千五给男朋友买鞋对他来说实属不易。 那辆黑色宾利停在小区门口。 喻雨看了眼车牌，就拉开车门上了车。 姜闻今天穿了一条红色的裙子，化了淡妆，比平时更漂亮。她坐在副驾驶，回头过来，看到喻雨第一眼就微微蹙眉，声音很轻但也带了些责备，“怎么穿这么随便就下来了？不是跟你说了要去华庭吃饭吗？” 坐主驾的男人西装革履，微微一笑，对姜闻说：“小孩子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有什么关系。我那个儿子还不知道要穿什么吊儿郎当的过来呢，由着他们去。” 姜闻说：“还不快叫叔叔。” 喻雨：“……” 男人说：“别逼他，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喻雨始终没吭一声，只是把外套拉链拉了起来，把半张脸埋进衣领里。他垂着眼抱着双臂坐在车内，车内空调很低，但他听着姜闻的轻声细语和那个男人偶尔的应答，却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吃晚饭的地方全称叫“华庭大酒店”，离中心区很远，是个靠海的高档酒店。这里除了消费高，有海景看，没什么特别之处。 一个小时的车程，喻雨短暂地睡了一会儿，又醒了过来，途中始终不舒服。下车后，趁着那个男人去停车的空隙，姜闻拉着他的胳膊，本来想嘱咐他脾气好一点，但看见他的脸色，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了，小雨，不舒服吗？” 喻雨闷闷“嗯”了一声，“晕车。” 姜女士摸了摸他额头，确定没发烧，才微微放心下来，但又有些愧疚道：“对不起啊，小雨。是不是没让你准备好……” 喻雨不喜欢听姜闻说对不起，他觉得姜闻从来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只是他自己有很多问题。 他微微别开姜闻的手，“你不带我来不是更好么，现在这么尴尬。” 姜闻说：“可是你是我儿子，不是别人，如果你不喜欢他，那我也会好好再考虑一下。” “别了。”喻雨转过头去，望向远处海平面上的那一片柔软晚霞，蓝紫色的烟霞飘在天边，“你应该多为自己考虑。” 男人停好车，领着他们进了华庭大酒店。期间喻雨听见姜闻问了一嘴，大概是关于他儿子，男人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说了一句话，隐约听见是早到了。 吃饭的地方是个带大阳台的包间，领班服务员边走边介绍，说那间房是他们这里vip才能订到的房间，阳台面朝大海，能欣赏夕阳与夜景等等。穿过朦胧灯光打下来的走廊，服务员停在一扇用黑色油漆漆得发亮的门前，推开房间门，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湿润的海风。 阳台门大开着，白色薄纱窗帘被风吹得四处纷飞，男生双手撑着着阳台栏杆站在那儿，黑色的T恤被海风灌入，空空的，显得他更加高瘦。此时正逢短暂的蓝调时刻，他的背影几分熟悉。 喻雨：“？” 听见开门声音，对方转过身来。 隔着一张大圆桌，四目相对的瞬间，喻雨心底的震撼程度不亚于有人告诉他哥斯拉电影下一部的内容是哥斯拉爱上了金刚。 当然，他看见对面也是这个表情时，顿时又放心了。 原来不止一个人和他一样吃了屎。 姜闻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华家野，有点生疏地跟喻雨介绍：“这是你华叔叔的儿子……” “妈，”喻雨说，“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他姓华呢。” 姜闻：“啊？” 华疏声没发现什么异样，自顾自笑着介绍道：“这我儿子，小野，华家野。香港长大的，去年才回到内地读书。”顿了顿，他瞪了华家野一眼，“过来啊，站那儿当木头呢？” 姜闻也赶忙把喻雨介绍一遍。 她拉着喻雨的手，因为拿不准华家野的性格，再加上华家野看上去本来就有些刺刺的，她说话就更小心了：“以后你们就是兄弟了，要好好相处。”微微一顿，她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对了，你们好像是一个学校的，不知道之前有没有见过？” “……” “……” 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的华家野，喻雨突然有点想笑。 他的人生里好久没有发生过这么能让他无语到笑的事情了。 海风一阵阵吹来，带着咸腥湿润的味道，蓝调时刻即将结束，黑夜降临，将人的轮廓也逐渐吞入黑暗中。 外套衣角被风吹起，喻雨摆着要恶心对方的想法，向华家野伸出手，率先发起攻击，他料定华家野不愿意碰他。 华家野站在那儿，一只手揣兜里，似乎确实没有意愿要跟他握手。他有些沉默地站在那儿，看着喻雨，漆黑的眼眸让人分辨不清他在想什么，又或者想要干什么。 就在喻雨以为华家野正在想什么阴招来同样恶心他的时候，华家野却伸出了手。 少年握住了喻雨的手，很用力地握了一下，掌心温暖。他微微低头垂眼，眼角带着轻描淡写的笑，“我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能见到。” 华疏声愣了一下，“你们认识？” “对啊，我们早就认识了。”华家野懒懒散散站在那儿。说谎不打草稿。他看向喻雨，单薄的眼皮挑起竟有几分深情模样，一字一句说：“周四那天晚修的课间，天台上的风很凉快，我本来想邀请你一起去乘凉的，结果你不在，我去你们班找你，他们说你和别人出去散步了，太狠心了。” 喻雨：“……” 感谢宝宝们灌溉的营养液！！ 读者“彧之”,灌溉营养液 12025-10-29 23:59:46 读者“QAQ哒哒哒”,灌溉营养液 62025-10-28 22:36:48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兄弟 第4章 Honey 这顿晚饭没吃多久，华家野就以自己吃饱了为理由离开了包间，隔了十分钟，喻雨也起身离开。 这里离市中心几十公里，他用手机搜了一下回去的路线，发现如果走公共交通至少要花上两个小时，于是放弃了自行回去的想法。 姜女士与那位华先生不知道还要在包间里聊多久，喻雨离开以后，揣着手机在华廷酒店的大堂里漫无目的地晃了一会儿，看见有不少人都顺着酒店的后门往海边去，也跟了过去。 放在兜里的手机震了又震。 入了夜，海边的风更大了，站在木质的露台上，白色的沙滩蔓延向远方，沙滩的尽头是深蓝的海，在夜风吹拂下一波接一波地涌动着。 过了很久，喻雨才拿出手机来看。 是曹奕发来的消息。 一棵小草：“出来玩。” 一颗小草：“在干嘛呢？出来打游戏，出来骑车。” 一颗小草：“人呢？哥们儿，睡着了？” 喻雨单手打字。 雨：“我出来了，回不去，明天再说吧。” 一棵小草：“你去哪里了？我找你去，反正我现在无聊得很，约了几个人，都跟我说没空。” 雨：“……我这里有点远，还是算了。” 一棵小草：“你在哪里？” 雨：“我在华廷大酒店这边。” 一棵小草：“我靠，你怎么跑那么远去了。” 喻雨本来想把今天发生的所有奇葩事情都跟曹奕讲，可是转念一想，如果他的竹马曹奕知道自己要他最讨厌的死对头成为“兄弟”，指不定要爆炸到哪里去，所以最后他只回复了一句—— 雨：“说来话长，回去见面讲。” 一棵小草：“……行吧，你就知道吊人胃口。” 实在不是喻雨想吊人胃口，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接受，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人讲。他把手机揣回兜里，顺着露台往下走，跟着三三两两的人群，踏上了细沙海滩。 喻雨在海边找了个海浪拍不到的地方坐下。 他撑着下颔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拿出手机来刷朋友圈。点进朋友圈的那一瞬，正好看到一条最新的朋友圈。 发那条朋友圈的人备注是“Honey”。 喻雨下意识往下翻朋友圈的手指立刻就顿住了。 那条朋友圈，映入眼中的是一张大合照。喻雨点开那张照片，照片背景似乎是在一个豪华大包间里，坐在最中间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长得很清秀，捧着蛋糕，鼻子上还沾了点奶油，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 这个男孩子旁边有个年纪相仿的男生，搂着这个男孩子的肩，动作格外亲昵，和这个男孩子的脸几乎贴在一起，笑得俊朗，很有少年气息。 男生的后面还有许多人，都是一样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 拍下这张照片的瞬间，彩带在半空中飘，照片里洋溢着快乐与活力。 喻雨退出这张照片，看见这个备注为Honey的人为这条朋友圈配的文字是： “祝我最亲爱的悠生日快乐！” “……” 喻雨再刷新一次朋友圈，这条如同官宣般的朋友圈就消失不见了。 可能是发现忘记了屏蔽某人，所以在意识到的那一瞬间就立刻删了重发。 他再点进徐又承的朋友圈，也找不到这条刚刚发的朋友圈了，而且他顺带还发现，徐又承的朋友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半年可见变成了三天可见，朋友圈背景换了，签名也换了。 喻雨在徐又承空白的朋友圈页面里停留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把手机关掉了，选择眼不见心不烦。 想打把游戏，奈何手机电量不足。喻雨双手伸进头发里，很用力地抓了一下，即便已经控制住自己的力道了，还是感觉到了轻微的疼痛。借着这阵疼痛，他试着把刚才看到的一切都忘掉，然而，身后忽然有人戳了一下他，一个充电宝同时递了过来。 对方的声音懒懒的，漫不经心的，“我刚充完了，大发慈悲借你充一下吧。” 喻雨皱眉回头，又看见了那张令自己很讨厌的脸。 今天真的发生了太多让他厌烦的事情，除了要和不喜欢的人同桌吃饭，还要和不喜欢的人成为“兄弟”，甚至……连喜欢的人，似乎都离他远去了。 这一切的一切，让喻雨的心情降至冰点。 他的脸很臭，语气也非常不好，哪怕华家野此时此刻没有恶意，他也控制不了自己用恶意去回应：“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华家野：“？” 他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两根手指拎着银色充电宝的挂绳，“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一直坐在后面那块石头上。” 喻雨没说话，只是盯着华家野。 他的眼眸很黑，像黑珍珠一样，干净得能够一望到底，情绪表露也很明显，讨厌就是讨厌，不带一丝掩藏。 华家野晃了晃手里的充电宝，“你要还是不要？” 喻雨的脸依然很臭：“要不起。” “……” 华家野也知道喻雨所有的敌意都是冲着他来的，但他说实话真没那个心思，干脆直接摊开解释了：“周四那天晚上，我本来就在铁门后面打游戏，后来你过来了，我也没想偷听，就是单纯不小心听到了。” “我没那么多心思去惹你，”华家野单薄的眼皮垂下来，他坐的位置正好比喻雨高一点，眼皮耷拉下来，显出几分无趣的情绪，“我也懒得惹你，你不喜欢我，我也没见得多喜欢你。” 喻雨说：“那我还要谢谢你懒得惹我了。” 说完，他转过身去，不再看华家野。 湿润的海风带着丝丝凉意，安静之中卷着海浪的声音，阵阵入耳。夜幕低垂，在深圳这样的大城市难得看见几颗星星在天上眨眼睛。 华家野瞥着喻雨，半晌，还是忍不住问了个问题： “……那个是你男朋友？” 喻雨没有说话。 他不想说，也懒得说，觉得自己没有回答这个人问题的必要。 华家野也没再说什么，但他知道喻雨是默认了。他倒是觉得没什么，从小在香港长大，思想也开放，完全不会接受不了这些，只是他有些好奇。 在华家野这个角度，只需要微微一偏头，就能看见前面喻雨的后脖颈，那露出的一截脖颈肤色冷白，像玉一样。离得很近，那枚钻石耳钉像从天上坠落的星星，坠在了喻雨的耳边。他不说话的时候，他安静的时候，还挺好看的。 空气里有雨的味道。 华家野慢慢收回视线，打开手机，没过多久就又开了一把游戏。打游戏的时候，他依然有些心不在焉，依然忍不住好奇，像喻雨这么一个脾气不好又整天冰着一张脸的人，谈起恋爱时是怎样的。 华家野其实是个善良的小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Hon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