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丹修,打钱》 第1章 清门户重生另择徒 “师父,只要你交出道祖传承,事情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面对身前三名执剑直指向自己的弟子,季朔冰抹去嘴角血迹,强撑着挺直腰,目光一一扫过,心中涌起无限悲凉。 他精心栽培,百般爱护的好徒弟,竟然如此不辨是非,与那群道貌岸然的修仙世家同流合污,做出背叛宗门,弑师夺宝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林修然,还记得当年你被魔修掳去抽骨炼魂,是谁冲进魔宗救你出来的?”季朔冰冲着全程一言不发的大徒弟质问。 得到的只有沉默。 季朔冰又看向冲他劝降的二徒弟:“那你呢?李谦,你天生火毒缠体,是谁不惜耗尽无数天材地宝为你祛毒!” 回应他的不过是一句重复的“交出道祖传承。” “呵。”季朔冰自嘲一笑,不再理会,目光转向他的小徒弟,不待他开口,便见牧川跪地,重重磕了一头。 “弟子自知若无师父爱护栽培,是万万没有今日的,可是,可是弟子有苦衷啊!他们承诺过的……”牧川不顾额间血液浸湿土地,喃喃道,“他们承诺过的,只要师父您交出道祖传承,他们会遵守承诺,放过您,放过整个北冥宗的!” 季朔冰气急反笑:“他们这群败类的话你们竟也信?为了道祖传承不落入他们手中,北冥宗的掌门,各峰的长老全部战死,北冥宗没有懦夫,你们,也不配为我的弟子!” 对于眼前三个天真的徒弟,季朔冰只怪自己当初太过心软,竟将他们养成了如此蒙昧无知的模样。 “师父,这是弟子最后一次叫您师父。”一直沉默不言的大弟子林修然祭出一柄阵旗,就地一插,带着两名师弟暴退而出,腰间储物袋涌出无数灵石投入阵棋之中,“道祖传承,我们必须得到!” “三才绝义阵。”季朔冰一眼认出阵法跟脚,阵如其名,相传是曾经有逆徒为了叛宗弑师推演而出,后被仙门世家围剿,此阵法也被列为禁阵。 今日再现,幕后主使已昭然若揭。 “好啊,你们好的很啊。”季朔冰对于他的三名弟子彻底失望,那颗紧紧攥在手中,原本打算留给身后追敌的丹药,一把扔入口中。 就算是拼上灵台尽碎,根基尽毁,他也要亲手清理门户,以奠北冥宗众人之灵! 待仙门百家赶至,只见季朔冰一身残破的冰蓝血衣,披头散发,脚下趴着三具附满霜花的尸体,正是季朔冰的三名弟子。 “魔头!你竟然对自己的徒弟也下得去手!”有人惊呼。 他面无表情,面上伤口混着血污,模糊了五官,唯有一双黑眸亮的骇人,闪烁着两簇名为愤怒的焰火。 “终于来了吗。”季朔冰环视众人。 其中有雄踞一方的正道魁首,有德高望重的世家长老,也有名动一时的天骄少年。 他们手中紧紧握着兵器,缓缓朝季朔冰围拢。 警惕,恐惧,贪婪,在众人面上不断交替。 季朔冰就那么静站着,脊背绷直,猛烈的寒风吹过,裹挟着点点碎冰,扯开残破的衣摆,远远看去,宛如一面破碎旗帜,倔强的伫立在寒风中。 四下寂静,无人行动,气氛犹如冻结,似乎将一直凝滞下去。 直至季朔冰再也撑不住遍体鳞伤的身体,倒跪在地,打破僵持,带起人群躁动。 前排的修士不约而同的齐刷刷后退半步。 混乱中,不知谁的法器当啷掉落。有年轻修士垂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染血的五指深深抠入冻土中,支撑着脱力的身体不会倒下。 “你们想要道祖传承是吧。”季朔冰榨干经脉中最后一丝灵力,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的掏向腹中。 哪怕是层层血污也挡住不住那颗流光溢彩的圆珠的半点光芒,其间春去秋来,日升月落,千秋岁功,尽收其中。 “这就是道祖传承?” “美轮美奂,精妙绝伦啊!”在场众人无不惊叹,更有甚者,承受不住传承威压,直接跪地膜拜。 “夺回道祖传承!”众人直冲上前,欲要争夺传承。 季朔冰却在此时忽然仰天大笑,不待众人反应,下一刻,绝然自爆。 “季长老,该您挑选弟子了。” 一个恭敬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季朔冰定心凝神,待看清眼前景象后,呼吸不由一滞。 熟悉的大殿,熟悉的面孔,还有,北冥派五年一度的收徒大典。 平和纯净的灵气,萦绕鼻尖的厚重焚香,还有远处弟子队列中隐约可闻的紧张呼吸声。 一切都真实的可怕。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带着道祖传承一起自爆了吗?那肉身尽毁,神魂焚烧的痛楚,又是如此清晰。 季朔冰惊疑不定,心中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 光阴逆转! 这怎么可能,回溯光阴之法,世间闻所未闻,纵然是传说中的道祖,也未曾有这般神通。 他垂眸看向腹部,神识沉入体内。 灵台未碎,根基未毁,一颗晶莹剔透的冰蓝色金丹居于正中,缓缓旋转,灵力充盈而稳定,全无半分道祖传承的气息。 那场惨烈的争夺与背叛,似乎只是他的荒唐一梦。 高台之上,掌门师兄解朗松正含笑看向自己,左右两侧各峰长老依次而坐,神情各异,高台之下,那些陨落在护宗之战的弟子同门,此刻全都活生生的站在他的眼前。 眼眶阵阵发热,掩在袖中的指尖掐入掌心,季朔冰借助那一点刺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暗中催动具有清醒神魂的仙术。 能在幻境中与师兄们,与各位同门见上一面,已是此生莫大的幸事。 “季长老?”北冥宗掌门见季朔冰久未回应,轻声提醒。 预料中的幻境破碎并未发生。 季朔冰直到此时才敢相信自己重生的事实。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压下面上异色。 重来一世,他定不会重蹈覆辙。 北冥宗掌门解朗松只当季朔冰仍旧不愿收徒,暗中传音相劝:“师弟,你也该收个亲传弟子了,旁的师弟们或多或少都收了亲传弟子,你那回雪峰也该热闹热闹了。” “容我在想想吧。”季朔冰传音回应,一时间不愿拂了解朗松的好意,拖延道,“不妨让师兄们先选。” 别的长老都是抢着挑选拉拢根骨上佳的弟子,怎的到他这里,还要好生让着。 解朗松与台下负责唱名的长老使了一个眼色。 “林修然,李谦,牧川,上台择师。”如同前世一般,三人并排上前,冲着季朔冰跪下。 “弟子林修然、李谦、牧川,见过季长老,弟子愿拜入回雪峰。”三人齐声叩首。 季朔冰目光如刀般扫过三人,一同前世,三人皆是九寸的天等灵台。 修者天生根骨分为天地玄黄四等,以天生灵台为丈量,九寸灵台者为天等,七寸为地等,五寸灵台者,为玄等,五寸以下,为黄等。 天等最佳,黄等最次。 先天灵台决定了结丹的修仙速度,如天等灵台,修行速度最快,并且毫无阻碍,只需正常修行便可至半步金丹,就连结丹,也足有九成的概率成功,若是五寸以下的黄等灵根,若无奇遇,终其一生也无法修行至筑基。 因此天等灵台者,在各大宗门,都是极为抢手。 若是平常,每有一名天等灵台弟子出现,都会引发各峰长老的出手争抢。 此时三名天等灵台弟子就再眼前,各峰长老却无一人争抢,只因北冥宗掌门早就与各峰长老达成共识,哪怕是硬塞,也要将这三名弟子硬塞到季朔冰门下。 季朔冰前世收下各位师兄的好意。 可惜他在前世可谓掏心掏肺对待的三名弟子,最后却成为了将剑刃指向他的三个叛徒。 这一世他定然不会再收这三人为徒,但又不能拂了各位师兄的好意,略作思索,决定随意选上一人,先应付过去再说。 “回雪峰以丹术见长,并不适合你们三人,还是另择良师吧。”季朔冰冷冷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全场寂静。 短暂的沉默后,是一阵骚动。 那可是天等灵台啊!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互相争抢的存在。 三名天等灵台的天才主动择师,被当场拒绝,莫说北冥宗,就是放眼整个修仙界,都是头一遭。 本以为如同板上钉钉,绝无意外之事超出了众人预料之外,各峰长老纷纷暗中传音与季朔冰,却被他一同屏下。 跪在地上的三名少年脸色瞬间红白交加,林修然更是猛然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季朔冰并未理会他们的反应,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最后方一名垂头丧气的少年身上。 天资越高者,站位越是朝前,以那名少年的站位,最后不过勉强可以成为一名北冥宗的外门弟子而已。 少年华服锦衣,通身打扮一看便知其身份不凡,此时却低垂着头,面色灰败,双手紧紧握拳,沉默中藏着一股不甘,与周围人显得格格不入。 “就你了。”季朔冰故作随意一指。 全场哗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清门户重生另择徒 第2章 藏经阁师兄相试探 华服少年茫然抬头,当他意识到那紫袍银冠,座次仅在北冥宗掌门之下的季长老指向的是自己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嘴唇颤抖张开,却发不出声音。 作为风光无限的贺家主脉长子的他,被测出只有五寸五玄等灵台时,无异于天塌地陷,在修仙世家中,血脉亲疏,是万万不及天赋根骨来的重要,谁的天赋高,修为强,谁便是主脉,获得的修行资源就越多。 今日被测出只有玄等灵台,对于家族来说,他已成为一枚弃子,对于他的父亲来说,身为贺家主脉未来的掌权人,天等灵台,他的后代竟然只有玄等灵台,无异于是一种耻辱。 他于仙道一途,尚未开始,便已然结束。 “贺青阳,年十二,玄等。”负责记录的长老高声宣读,“含山贺家主脉。” 贺家,果然是他。 季朔冰心下了然,前世北冥宗被仙门世家围攻时,只有一名自称曾是北冥宗外门弟子的贺姓散修出手相助。 “贺青阳,还不上前拜师。”负责记录的长老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贺青阳如梦初醒,慌忙起身,平日里家教严格,一举一动都极具涵养的少年此时太过激动,全无平日风度,以至于行走时不慎被衣摆绊了一个踉跄,带起一阵轻笑,少年耳尖涨红,尽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快步走至季朔冰面前,重重跪下。 “弟子贺青阳,拜见师父。” 季朔冰微微颔首,目光却是越过少年头顶,落在三名僵立在原地的天才弟子身上。 林修然面露不甘,双手紧紧攥拳,李谦满脸错愕,牧川则是茫然无措,看向殿外,试图寻找着什么。 “师弟,你不妨连他们也……”解朗松试图劝说。 “掌门,我意已决,不必多言。”季朔冰起身,袖袍一拂,径直离去,“今日到此为止。” 身后传来贺青阳慌乱的脚步声。 少年低垂着头,不去看那些投射到他的身上,或是嫉妒,或是探究的眼神,紧紧跟在季朔冰身后,生怕被丢下。 回雪峰位于北冥宗最北边,从山脚之山顶,四季分明,呈现层层递进之状,极为奇特,各类仙草灵药生长其间。 贺青阳被一道灵气匹练托起,随着季朔冰御风行至山顶,山下奇景虽只匆匆一瞥,却也能知其不凡。 峰顶终年积雪,寒风凛冽,随着包裹周身的灵力匹练撤下,贺青阳单薄的锦衣被吹得猎猎作响,直朝骨缝中割去。 看着贺青阳嘴唇冻得发青,双手环胸,却不敢抱怨半句的模样,季朔冰眉头皱起,贺家在修仙界也算是世家大族,贺青阳身上衣饰所用布料却并非是修仙世家常用的,能够避暑御寒的特殊衣料。 贺青阳头顶一沉,视线受阻,一股清苦药香将他包裹,他探出头,发现身上多了一张蓝色披风,帽沿处毛绒绒的白边挠着他的脸颊,带起一阵痒意。 贺青阳拢紧披风,暖意从脖颈蔓延全身,隔绝了寒风。他低头看了看身上做工精致不凡的披风,又抬头望向季朔冰的背影,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多谢师父。”他试探出声,可季朔冰已走向大殿,似乎未曾听见他的话语。 殿内弟子们盘膝而坐,看似闭目修行,实则个个竖起耳朵,有胆大的弟子更是频频偷瞄殿门方向。 今日可是五年一度的收徒大典,如今只差回雪峰主坐下没有亲传弟子,其余各峰峰主皆已收下亲传弟子。 “听说这次有三名天等灵台的弟子主动要拜入我们回雪峰。”一名弟子压低声音道。 “天等灵台,还是三个?你听谁说的。”另一人小声质疑,显然是不相信那名弟子所言。 “我堂兄,蔚涛峰的弟子,内门!”那名弟子信誓旦旦道,“前段时日,林、李、牧家过来拜访掌门,还带了不少好东西呢,我堂兄便是负责搬运拜礼的弟子,掌门嘱咐说等收徒大典过后,将这些拜礼全部送来回雪峰。” “天等灵台,还是三个,那我们回雪峰岂不是又要出好一阵风头。”有人兴奋回应。 立刻便有弟子反驳:“那可未必,天等灵台,其他峰的长老怎会轻易放弃。” 正议论间,咣当一声,殿门忽的打开,寒风卷着飞雪涌入,众人连忙噤声,装出专心修炼的模样。 季朔冰踏入殿内,熟悉却又久违的丹香围拢而来,隔着几缕飘渺丹烟,目光缓缓拂过殿内景象,恍若隔世。 众弟子心虚之下,脊背一寒,纷纷低头,再无八卦之心。 一名锦衣少年拘谨的跟在季朔冰身后。 “白客传,由你带他熟悉回雪峰。”季朔冰安排到。 一名年纪稍长些的弟子闻声而起,恭敬应下:“是,峰主。” 季朔冰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随着身影消失在风雪中,殿内如同滚水般沸腾而开,贺青阳霎时成为了人群中的焦点。 季朔冰立于高耸的书架前,指尖划过一排排玉简,神识随之注入其中,在浩瀚的信息中筛选着他所求的内容。 直到神识从藏经阁的最后一枚玉简中收回,季朔冰仍未寻找到有关重生之法的内容。 重生归来,他的修为与收徒大典时期的自己一致,都是金丹前期,但神识强度却是停留在了自爆前的一刻。 莫非,是与道祖传承有关? 可道祖传承早就与他的金丹融为一体,随着自爆时一起毁掉,重生后,他的金丹内并无传承残留的气息。 季朔冰再次内观审视体内,仔细探查过全身每一处角落后,确实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异常气息。 正沉思间,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 “师弟,你果然在此。”一道温和声音响起。 季朔冰抬眸,北冥宗掌门,蔚涛峰峰主解朗松正站在门口,神色担忧的看着他。 “师兄有事?”季朔冰收回搭在玉简上的手,语气平静。 解朗松见到季朔冰所在区域的玉简乃是记载着上古秘闻的**,眼中忧色更重,他来到季朔冰面前,语气关切的问道:“师弟,今日大典,你似乎心事重重,可是修行上遇到了什么关隘,拒收那三名弟子,可是有何隐情?” 解朗松顿了顿,声音放得更缓:“若有什么难处,定要与师兄说,万勿独自硬撑。” 感受到解朗松话语中毫不作伪的关切之意,季朔冰心中更添苦涩。 眼前再次浮现出前世那个为守护宗门,为护他而浴血战死的背影。 巨大酸楚和庆幸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想将事实全盘托出的念头在心底疯狂叫嚣。 “师弟?”一声呼唤令他清醒。 季朔冰强压下情绪,面色不显,让人看不出心中曾掀起怎样的波澜。 他转身直面解朗松带有审视的目光,语气坦然,仿佛是在回应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有劳师兄挂心,我并无什么难处,只是近日修行中偶感心神动荡,似有所感悟,却又无法抓住,便来寻找些灵感。” 这个理由可谓合情合理。 修为到了他们这种境界,偶然的心血来潮或是心神不宁,都有可能成为修为上的一次精进窍门或是隐患。 解朗松眉头微蹙,显然并未完全放心:“心神动荡,可需我替你护法参悟?蔚涛峰中还收有几味凝神静气的丹药不妨取来予你?” “不必。”季朔冰摇头,“些许小事,自行调息便可,至于那三名徒弟……”话音一转,刻意带上了一丝埋怨,“你们倒好,收徒这种大事也要瞒着我,不想收便是不想收,没什么好解释的。” “可你最后选了贺家那孩子。”解朗松只当季朔冰是在因为他们的擅作主张赌气,“玄等灵台,那孩子于修行一途,难有大成,你……” “我自有打算。”季朔冰出声打断,语气不容置疑,“有关贺青阳的事情,师兄不必插手。” 解朗松知他性子生来倔强固执,认定的事情任谁也无法劝转,对于季朔冰那明显不愿多谈的样子,很是无奈。 “既如此,就不多问了,若有需要,随时可来蔚涛峰寻我。”解朗松叮嘱一句后,便转身离开藏经阁。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季朔冰紧绷的肩背这才放松下来。 重生之事牵扯巨大,他绝不能将宗门再次拖入险境。 季朔冰最后回望了一眼那些记载着禁术的玉简,心中已有打算,毅然转身,大步离开藏经阁。 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定,任由风雪呼啸着将他的身影吞没。 回雪峰主殿后,一座高塔蔚然矗立,直入云霄。 塔身黝黑,是擅长隔绝气息的重石砌成,却仍是隔绝不了塔身内浓郁到逸散而出的药香。 “峰主。”负责值守大门的两名弟子见季朔冰到来,齐齐躬身行礼。 “除掌门外,任何人都不得进入丹塔第九层,打扰我炼丹。”季朔冰吩咐下去。 随着季朔冰的一声令下,负责值守的两名弟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凛然应声:“谨遵峰主令!” 丹塔九层极少使用,哪次使用,不是练制罕见稀有的仙品丹药。 两名弟子深知此次炼丹的重要性,肩上似乎压了一副极重的担子,心中却是油然升起一股自豪之意。 能在炼制仙品丹药的过程中,尽上一份绵薄之力,也算是能在同门中有上一份谈资了。 季朔冰微微颔首,进入塔内。 为了不打扰到底层炼制丹药的弟子,季朔冰掐诀隐身。 丹塔第一层,热浪蒸腾,数十鼎玄铁丹炉匍匐在大厅,每鼎丹炉边,都蜷缩着一个忙碌的身影。 弟子们衣衫尽湿,哪怕额上汗珠滚入眼中,目光仍旧死死盯着炉内的草药,眉心神识闪动,小心的控制着火焰炙烤,萃取,不敢有半分松懈。 过道里人影匆匆,抱着药筐的弟子在一声声催促中,为同门送去药材。 负责指导的师兄板着脸,巡视场内,目光扫过每一鼎丹炉,偶尔停下脚步,厉声指点几句,本就手忙脚乱的弟子变得愈发紧张,额上沁出新的汗珠。 嘈杂,纷乱,却又如此亲切安心。 季朔冰取出清心丹,催化成药雾,洒向众人。 一股清凉之感抚平躁动的神识,原本心神不宁,异常紧张的弟子忽觉心平气和,竟也能沉下心,神识全部集中于丹炉内翻滚的药液上。 丹塔自第二层开始,与最底层的开阔喧嚣相比,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盘旋而上的阶梯尽头,是一条条整洁,又略显幽深的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石室,密密麻麻,如蜂巢般排列延伸,每扇门上都铭刻着编号与隔绝阵法。 这里的空气依旧炽热,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驳杂混乱的药味,而是多种不同药香交织在一起的奇异味道,错杂,却又层次分明。 这些规格不同的石室,便是给丹塔的内门弟子,以及各位长老们提供的炼丹室。 季朔冰来到阶梯尽头,第九层与下面截然不同,只有一间丹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藏经阁师兄相试探 第3章 炼丹药回礼赠使者 从腰间乾坤袋中取出令牌,贴在门中间的凹槽内,灵力经流令牌,随之注入,厚重石门缓缓开启,待季朔冰进入后又自动合拢。 这间丹室的石壁足有数尺厚,其上密密麻麻刻满了符文,广阔的空间内,一口庞然大物静静伫立于正中间。 丹鼎古朴,三足两耳,通体有如雪砌冰凿,上刻日月星辰,下饰花草鸟兽。 季朔冰的目光落在鼎上,脚步微顿。 前世被众仙门世家围追堵截,山穷水尽之际,正是他亲手引爆了这尊陪伴他大半岁月,用尽多年累积的炼丹人情,耗尽众多珍惜材料铸成的丹鼎。 鼎灵悲鸣,万器同哀,借助鼎身炸毁时爆发出的惊人力量,他才得以侥幸脱身。 季朔冰缓步上前,指尖触及那冰凉的鼎身,低声喃语:“好久不见了,老伙计。” 但他今日并不打算使用它来炼丹。 季朔冰后退几步,于丹室中央的空地盘膝坐下,双眸微阖,片刻后,他双眼骤然睁开,眉心出神识闪烁。 霎时间,整个石室内温度疯狂降低,空中凝结出无数细小冰晶,精纯的灵力自他丹田内奔涌而出。 寒气氤氲,光芒乍现。 一尊完全由寒冰凝聚而成的丹鼎,在半空中缓缓成型。 它剔透如水晶,线条流畅圆润,并无反复雕饰,简单至极,但其流露出的气息,竟丝毫不逊色于一旁的巨鼎。 前世亡命途中,丹药尽数消耗,无鼎可用之际,他独创出凝冰成鼎之术。 以灵力为容器,神识为柴薪,精神为火引。 此法炼制出的丹药,更添一分纯粹灵性,成丹率也有所提高。 随着丹鼎成型,壁内冰晶忽的燃起一股炽热的深红色火焰。 “扑通,扑通。”如同心脏跳动般的声音自丹鼎内传出。 季朔冰面色如常,袖袍一拂,一株株珍惜药材凭空浮现,围拢与冰鼎四周。 这些药材无不灵气充沛,刚一出现,便使得满室生香。 他眼神专注,动作如行云流水,每一株药材投入冰鼎的时机,淬炼的火候,都精准得毫厘不差。 在极寒与火焰微妙的配合下,药材融化,并萃炼出颜色各异的药液。 经过初步的萃取,提纯,与初步融合,冰鼎内,各色灵液如星河回旋缠绕,彼此试探,交融,迸发出阵阵细微,却又狂暴的波动,被他以强悍的神识压制交融。 即便以他重生后远超当前修为的神识之力,已经累积的炼丹经验,这也是一个极其耗费心力的过程。 当灵液尽数提炼完毕,融合成一团混沌色,蕴含着庞大,又极其不稳定的药液。 最关键的时刻到来。 凝丹! 季朔冰心神一凛,体内金丹疯狂旋转,充沛的灵力此刻毫无保留的涌入冰鼎。 “嗡嗡!” 冰鼎一震,鼎盖嗡鸣震颤不止,一道光柱冲天而起,却被厚重的石壁与符文牢牢阻挡,压制。 一颗通体深红,状如胚胎的丹药有如拥有生命一般,疯狂撞击着鼎身,试图逃离出去。 六品丹药,已初具灵性。 “想逃?” 远比金丹修士强横数倍的神识轰然压下,化作无形大手,将那枚试图逃跑的丹药死死禁锢。 随着神识化作霜花一片片落于丹药之上,丹药发出细细嗡鸣,不甘,最终又不得不屈服,光华收敛,乖乖落在季朔冰身前。 他取出玉匣,将犹带余温的丹药收入其中,仔细封好。 丹药已成,季朔冰面上却无太多喜色。 金丹期修为的躯体果然无法承受他的神识全力施为。 在炼丹过程中,若非他提前察觉,有意保留,身体怕是会被过于强大的神识撑爆。 早在重生时,便已察觉出身体有些微不适,但经他一番探查后,并无什么异常,只当头脑昏沉是因重生之故,如今看来,他需要尽快提高身躯强度,解决无法容纳神识全力使用的问题。 服下一枚回气丹,调整好气息,季朔冰离开石室时,外面已经过去一日。 他刚踏出丹塔,便有弟子离开上前,恭敬禀报。 “峰主,含山贺家派人送来拜师礼,说是恭贺青阳师兄拜入您门下,礼单在此,礼品暂存于偏殿库房,等您示下。”弟子递上礼单。 礼单颇长,灵石奇矿,珍惜药草,无一不全,数量与价值都相当可观,远远超过了一个玄等灵台弟子拜师应有的规格,甚至比起前世那三名天等弟子的拜礼,还要厚重许多。 这可不像是前世贺家对于一个“弃子”应有的态度。 贺家此举,耐人寻味。 季朔冰心中已有猜测,这份厚礼并非真心恭贺贺青阳拜得良师,更多的,是贺家出于对一位金丹长老,六品丹修的敬畏,趁机借此与他回雪峰搭上关系。 “贺青阳可知此事?”季朔冰问道。 “青阳师兄知晓。”弟子斟酌着字句回答,“贺家来送礼时,白师兄带他去正殿见过礼,只是……贺家使者的态度,与青阳师兄,似乎并不亲近。” 季朔冰颔首,心中明了。 贺家此番送厚礼,果然是为了与他回雪峰拉近关系,而非重新看重贺青阳,那使者的态度,恐怕就是贺家内部真实态度的体现。 将礼单还给弟子,季朔冰前往回雪峰正殿,与贺家人攀谈寒暄一番后,取出早已备好的乾坤袋,作为回礼。 “此乃回雪峰独有的六品丹药,‘冰心凝魄丹’,于稳固心神,淬炼经脉颇有裨益,此番赠与贺家主,聊表心意。” 贺家使者恭敬接过,面露喜色。 “还请贺道友探查一番。”季朔冰提议。 物品贵重,贺家使者也没有客气,径直应下,神识探入其中,发觉里面足有三个玉匣,全部散发着六品丹药的气息,面上喜色更甚。 虽说季朔冰对于这些丹药的态度不甚在意,但并不代表这份回礼不贵重。 丹修本就稀少,像季朔冰这种高达六品的丹修,更是少见,哪怕很多大家族内,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能培养出一名六品丹修,故而六品丹药的价值一直是有价无市,请丹修出手炼制丹药的报酬更是昂贵。 这些六品丹药的价值,哪怕只有一枚,也足以抵得过先前的拜礼,甚至还要超出一些。 贺家使者笑容满面,话锋却是悄然一转:“季峰主,贺家这一代的弟子中,英才辈出,青阳能得您青眼,是他之幸,亦是贺家之幸,族中尚有几位天赋、心性皆为上选的弟子,若得机缘,他日必当前来回雪峰,向季峰主请教学习,还望峰主届时勿怪。” 这番话看似客气,实则用意昭然,季朔冰心中已有猜测,面上却未显露分毫,只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贺家人才济济,自是好事,丹道艰辛,缘法二字,强求不得。” 贺家使者早在来时便探听过,季朔冰专注丹道,不擅交际,在注意到他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耐,识趣地不再多言,恭敬告退。 季朔冰依礼相送,直至殿门外。 大殿廊下,不知何时已聚拢了不少闻讯前来瞧热闹的回雪峰弟子。 见到峰主与贺家使者出来,众人虽第一时间散去,装作途径或偶遇,但那好奇与探究的目光,难以完全掩饰。 贺青阳也在人群边缘。 他听闻贺家使者与师父会面,心中虽然忐忑,但并无前去逢迎的打算,只是架不过几位交好同门的起哄,半推半就的随着人群远远跟来。 却不料,恰好将贺家使者那番“族中尚有英才”的言语,以及师父冷淡的回应,隐约听了个大概。 少年像是想到了什么,身形一僵,脸色霎时白了三分,一种掺杂着难堪,不甘与自卑的情绪,如同冰水般灌满他的胸腔,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贺青阳迅速低下头,纤长的睫毛剧烈颤抖,死死盯住鞋尖,仿佛这样便能隔绝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意味不明的视线。 季朔冰的目光在贺青阳那紧绷,几乎缩成一团,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身影上短暂停留一瞬,将那极力掩饰的窘迫与黯然尽收眼底。 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待贺家使者的身影彻底消失,季朔冰转身,对身旁随行的的弟子道:“传令下去,新入门的弟子一律由传功堂统一传授入门课业,贺青阳亦同,无有例外。” 此言一出,周遭弟子皆是一愣,纷纷下意识的看向贺青阳。 亲传弟子由峰主亲自教导指点,乃是北冥宗惯例,更何况是贺青阳这位被峰主破例所收之徒。如今竟要与普通内门弟子一起去传功堂修习。 要知道,能直接选入内门的弟子,最次也是地等灵台,贺青阳一个玄等灵台,修行本就不易,峰主非但没有额外指点,如今还要和他们一同学习,他如何能跟得上? 众多看热闹的内门弟子心中暗忖,看向贺青阳的目光不由得带上几分复杂,有同情,有疑惑,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然而无人敢质疑季朔冰的决定。 那名弟子迅速收敛惊讶,垂首领命:“是,峰主。” “另外。”季朔冰继续道,“即日起,峰内一应事务,由副峰主全权处理,我需赶往丹阁一趟,归期未定。” 季朔冰常年闭关修炼,峰内大小事务常由副峰主代为持断,此举也不算异常,众人只当季朔冰于丹道又有所悟,需外出寻访,便未作他想。 交代完毕,季朔冰身形一闪,化为一道流光,朝着山门之外的方向遁去,其速惊人,不等众人看清,转眼消失于天际。 只留下原地一众心思各异的弟子,以及孤零零呆立在原地,脸色愈发苍白的贺青阳。 少年拢紧披风,指尖紧紧抓着衣角,仿佛被遗弃的幼兽,眼眶泛着红,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不让那点水光坠落。 周遭弟子反应各异。 有人似是不忍,低低叹息一声,摇头离去,有人事不关己,淡漠的瞥了一眼便转身走开,继续先前的谈笑,亦有几个软心肠的同门,迟疑片刻,还是走上前,轻声安慰,其中一人更是伸出手,鼓励般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肩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炼丹药回礼赠使者 第4章 锋芒露暗解毒草计·一 丹阁分阁位于繁华的城池中心,其建筑不同于周边的张扬奢靡,反而沉稳古朴,仿佛将尘世喧嚣隔绝于外。 此处本是荒无人烟之地,皆因分阁开设于此,来往修士不绝,日复一日,围着丹阁自发形成了一座城池。 “这便是丹阁吗?” 一名少年立于一座古朴恢宏的大门前,仰望着匾额上龙飞凤舞的“丹阁”二字,眼中闪烁着与其年龄不符的灼热与渴望。 少年约摸十三四的年纪,身姿已见挺拔雏形,隐隐透出一股不凡气度,眉眼间却仍带着几分稚气未脱,一双清亮眼睛有着远超同龄人的专注与探究,他正目光灼灼地打量着眼前这座象征着丹修超凡地位的建筑。 其身后,跟着一位衣着朴素,面容慈和的老者,看似寻常,细看之下,眼中精光内蕴,令人不容小觑。 老者微微躬身,声音平和,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为少年介绍:“少主,丹阁乃是天下丹修圣地,其分阁遍布九洲,汇聚九洲灵材,网罗天下丹方,底蕴之深,超乎想象。阁中成员,无论家世高低,有无门派,凡能通过考核,皆可成为丹阁中的一员,无论品阶高低,俱是好处无穷,且不说于此可以交易到外界万金难求的珍稀药材,成品灵丹,更能获得第一手的药材,丹方情报,其影响之深,哪怕是顶级宗门世家,都不可比拟。” 少年微微点头,认真倾听。 老者顿了顿,眼中流露出对少年的殷切期盼:“丹道一途,品阶森严,一至五品,哪怕用药珍贵,虽也能活死人肉白骨,助益修行,但终究未脱凡俗,世称‘凡丹’,而到了六品之上。”老者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一丝敬畏与向往,“则可称仙,炼丹时可谓夺天地造化,丹成附蕴,自生灵性,功效通天,每一粒都是引得各方争夺之宝。能练仙丹者,于丹道一途,才算做登堂入室,方为真正意义上的丹道宗师,地位崇高,纵使仙门魁首,世家宗老,亦要以礼相待,不敢轻慢。” 少年眼中光芒更甚,胸膛微微起伏,下意识握紧拳头。 他十二岁测出天等灵台,修行不过两年,凭借家族传承与自身天资,已能成功炼制出成品丹药,此等天赋,哪怕是身为家族中唯一七品丹修的太上三长老,也称赞他为百年难遇的天才,他日必能登临仙品,光耀门楣。 家族高层无不对他寄予厚望,此次前来丹阁,便是希望他能通过丹阁考核,一鸣惊人。 “莫老,我明白。”卢钦和声音清亮,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锐气与自信,“钦和定不会辜负家族期望。” 老者姓卢名莫,乃是一名五品丹修,金丹修为,在家族中地位颇高,此次专为护送和指导卢钦和而来。 他欣慰点头,担心少年会因压力而影响发挥,宽慰道:“尽力即可,你还年轻,此次主要还是来见识一番。” 卢钦和深吸一口气,毅然迈入丹阁大门。 丹阁内部空间远比外界所见更为广阔,显然是用了空间之法,大厅内人员不少,但并不觉得喧哗。众人或是低声交谈,或是静立等待,气氛肃穆。 执事人员身穿统一服饰,步履沉稳,神情平静,井井有条的处理着各项事务。 很快,卢钦和与其他四名同样前来参加一品丹修考核的少年少女们被引至一侧的考核殿内。 殿内设有数十座制式相同的丹炉,负责考核的执事身前,各有五份一品丹药“引气丹”的丹方与对应药材。 众人有一炷香的时间熟悉丹方,辨认药材。 时间一过,考核开始。 其余四名少年少女显然有些紧张,处理药材时手法难免生疏滞涩,或是火候掌控不佳,或是融合时机出现偏差,丹炉内先后传出焦糊之气。 或成丹失败,或药性残缺,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叹息与懊恼,纷纷考核失败。 唯有卢钦和神情自若,手法虽因初次接触丹方而略显稚嫩,但异常沉稳,对于火候的掌握,药材融合的时机,仿佛有着天生的直觉。 神识引导着灵气所化的丹火炙烤提纯药液,控制力精妙入微,不过半个时辰,丹炉轻震,炉盖开启,一枚圆润的一品“引气丹”静静躺在鼎底。 负责监考的丹阁执事上前取出丹药,举起向众人展示。 圆润晶莹,丹气悠长,堪称一品上等丹药。 “考核通过,卢钦和,一品丹修。”执事扬声宣布。 殿中几位负责考评的丹阁执事纷纷向卢钦和投去赞赏的目光。这般年纪,就能这样沉稳熟练,饶是众人见过不少天才,卢钦和在其中,也称得上是佼佼者。 又有一颗丹道新星将冉冉升起。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惊叹,一道道羡慕的目光汇聚于少年身上。 莫老守在殿内角落,捋须微笑,颇为自得。 然而,卢钦和却并未露出太多喜色,他明亮清澈的目光扫过众人,忽然朗声道:“执事大人,弟子想申请继续进行二品丹修考核。”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那几名考核失败的少年少女,全部愕然看向殿中那名看起来明显要比他们小上几岁的少年。 二品考核?他才多大? 通过一品考核竟还不满足?这让他们的脸朝哪放? 就连那些见多识广的执事们也随之一愣。 连续考核虽然难得,但并非绝无仅有,但像卢钦和这个年纪,刚刚通过一品考核,立刻就要挑战二品,这需要怎样的自信与魄力? 几位执事面面相觑,惊讶之余,也多了几分审视与期待。 “你可知二品丹药炼制难度远非一品可比,连续考核,对于神识,灵气消耗极大,一但失败,对心神经脉亦有损伤……” “弟子知晓,愿斗胆一试,一切后果皆由弟子承担。”卢钦和坚定道。 为首的一位四品丹修执事沉吟片刻,不再劝阻,点头同意:“可,取五张二品丹方来。” 很快,一名侍从捧着一张托盘,恭敬送至卢钦和面前。 他随手掀开一张丹方。 “二品蕴灵丹。”执事高声报道。 药童很快带着数十味药材快步上前,送至卢钦和所在的丹炉旁。 药材灵气盎然,皆是由丹阁精挑细选过的上品药材。 就在卢钦和观看完丹方,提气凝神,准备开始处理药材之际,一道泠泠如冰泉击玉磬的声音自殿外传来:“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殿门处不知何时立着一人。 那人身着一袭蓝色宽袍,内衬烈焰般红衫,红与蓝,冰与火,两种截然相反的意象在他身上交融,却又意外的和谐相称。 这位红衣蓝袍,金冠玉带的青年肤色白皙,眉目疏朗,神情淡然,唯有一双点墨般的眸子里,沉淀着一种历经世事炎凉的冷漠与疏离。 他缓步走来,气息内敛,却自生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正是改换装束,来到丹阁分阁的季朔冰。 丹阁执事的目光落在季朔冰腰间,神色立刻变得恭敬无比,赶忙躬身行礼,“见过……”话未说完,便被挥手制止。 “不必多礼。”季朔冰目光落在卢钦和身旁那堆药材上,“这份聚灵草有问题。” 少年一怔,面露出疑惑,那份药材灵气充沛,先前检查时,并未察觉出有任何异常。 莫老眉头紧蹙,上前一步,先是向季朔冰颔首致意,随即仔细检查起那份药材,神识细细扫过状如葱须的聚灵草,又拈起一株放在鼻尖仔细嗅闻,片刻后摇头道:“这位道友,老夫我已经查验过了,此药年份足,药性保存完好,并无问题。” 他身为五品丹修,一生炼丹无数,对于自己辨识药材的眼力颇有自信。 “它并非聚灵草,而是一种名叫‘寄凭生’的奇毒灵草。”季朔冰解释到。 “寄凭生?”丹阁执事闻言,面露茫然,显然从未听过此名,殿内其他几位品阶稍低的执事也是面面相觑,唯有莫老在听到这个名字后,脸色倏然一变。 见众人不解,季朔冰继续解释,声音回荡在寂静的考核殿内,每个字都清晰无比的传入耳中:“此物并无固定形态,最擅模仿其生长环境周遭的其他灵植,无论外形,气息,都与其相同,非常法难以分辨。” 经过提醒,有关这种奇毒灵草的记忆被揭开,莫老见众人还是不解,适时补充道:“这种毒草的毒性极为奇特诡异,经过丹火炙烤炼化后,并不会融入药液,反而会化为无形无味之毒,直侵炼丹者神识本源。” 莫老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卢钦和尚且稚嫩的脸庞,后怕道:“一旦中毒,中毒者初期并无不适,然其修为将自此停滞不前,神识强度亦会逐年衰减,终身难以寸进,于丹修而言,无异于道途尽毁。”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一名考核失败,尚未离去,选择留下看热闹的少年,脸上瞬间血色尽褪,若是方才考核,他碰上了这种毒草,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卢钦和更是脸色发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被身后的莫老稳稳扶住。 少年先前眼中的那份自信已被惊惧和后怕取代,他咬紧嘴唇,身体肌肉紧绷。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引以为傲的丹道前途,家族所倾注在他身上的殷切期望,就将无声无息地断送在此。 到底是谁要害他! 第5章 锋芒露暗解毒草计·二 莫老率先打破殿内的寂静,冲着季朔冰深深一揖:“多谢道友出手相助,这等大恩,卢家必铭记于心。却不知如此险毒之物,究竟如何辨识?” 季朔冰斜侧过身,并未受他全礼,目光再次落回那份毒草寄凭生之上。 “此物性极阳极烈,只生长在阳气充足、阳性灵药聚集之地,不能与过于阴寒之物相接触。”说到这里,季朔冰取出一株散发着幽幽寒意的冰草,那是丹修炼丹时常用的一类阴寒药材。 他将那株冰草缓缓贴近伪装成聚灵草的毒草上,瞬间,青翠欲滴的冰草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接触部位的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蜷缩,变黑,留下一道无比清晰的焦糊痕迹。 众人明了。 聚灵草虽为阳性药材,但因其相对温和的性质,常常被拿来当做各类低阶丹药的辅材使用。 虽说药材因为属性功效相斥的问题,会被分类摆放,但若是真正的聚灵草,绝不会将这株冰草灼伤至此。 所有人看着那株已部分焦黑的冰草,眼神中都充满了惊骇与愤怒。 丹阁可是天下丹修圣地,竟在考核中混入了如此阴毒之物,若非有人提醒,此事一但传出,这让丹阁的脸朝哪里放? 殿内负责考核的众执事额上已渗出冷汗,地位最高的四品执事朝着季朔冰深深躬身,语气充满了感激与后怕:“多谢前辈指点迷津!救下我丹阁未来英才,使我丹阁未酿成大祸!此恩,此恩晚辈代丹阁,谢过前辈!晚辈即刻上报阁主,严查此事。”说罢,便招手遣人去通知阁主前来处理此事。 季朔冰点头回礼:“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慢着!”见到有人要离开,莫老骤然喝止,声如洪钟。 他面色铁青,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强压的怒火让其周身威压起伏不定。 “此事关乎我卢家嫡脉性命,在场诸位,在未明真相前,谁都不许离开!”他的怀疑毫不掩饰地笼罩了殿内每一个人。 “他是奉命去请阁主前来主持大局的。”执事赶忙解释道,额间冷汗未消。 季朔冰闻言,几不可察地微微蹙眉。 那神情并非被冒犯,反倒像是某种预料之中的情况终于发生,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了然。 但在此刻,对于季朔冰的反应,众人想当然的理解为,这是他对莫老此番失态之下的不悦。 莫老自然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方才急怒攻心下,说话不小心失了分寸,他正欲找补,却见季朔冰已缓缓摇头。 “不必去寻阁主大人了。”季朔冰此话一出,引得众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不解。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聚焦下,季朔冰缓缓抬起右臂,深蓝色的广袖自然垂落。 他捏住袖口,将那绣着精致花纹的袖摆撑开展示给殿内所有人。 光线透过高窗,落在衣料上。看似完好无损的袖摆边缘,有几处若不仔细分辨,几乎会误以为是沾染了尘灰的焦黑痕迹,此刻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所有人的目光自那截深蓝袖摆移开,不约而同地转向一旁蜷缩焦黑的冰草,衣袖上的焦痕,与冰草上的痕迹如初一辙。 一时间,人心各异。 “道友,你的衣袖?”莫老不解。 “恰好袖上纹饰所用丝线为寒性灵草所制。”季朔冰神色坦然,如同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前几日我便下过拜帖求见阁主,可惜来的不巧,阁主正受人所托炼制丹药,无暇分身,只得作罢。今日收购药材时,途径偏殿药廊,与一位送药的小童有过片刻交集。” 随着季朔冰的话音落下,一名侍立在殿内角落,低垂着头极力掩饰自己存在的药童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正是他端来的药材中掺杂了毒草寄凭生。 莫老何等眼力,立即移至药童身前,厉声逼问:“是你?说!怎么回事!” 那药童被莫老的威势一吓,双腿一软,几乎瘫跪在地,声音不由得染上哭腔:“是,是弟子方才奉命去库房取药,路上走得急,确实不小心撞到了位蓝衣前辈,当时弟子请罪了,前辈他也没责怪,我就急着送药来了,真的没想到药材竟然会……” 四品执事闻言,当即指着药童怒斥:“混账东西,做事毛手毛脚,冲撞了贵客不说,若因此误了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季朔冰却是抬手止住了执事的责骂,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但对于此刻的药童来说,无异于是天籁之音。 “不必苛责于他,若非这番意外,阴差阳错之下,让那些毒草沾染了我的衣袖,或许……”他目光转向卢钦和,意有所指,“若是卢公子用了这些药,后果不堪设想。” 他这番话合情合理,将自己发现毒草的缘由归结于一次意外,完美掩盖了对毒草一事的先知与刻意而为。 殿内众人纷纷附和,无不露出恍然与庆幸的神色,看向季朔冰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敬佩,若非这位仙师见多识广,心思细腻,又恰巧被药童撞到,察觉异常,今日丹阁与卢家,恐怕都要栽上一个大跟头。 莫老面上的怀疑之色稍减,但眼底的凝重更深,他再次对着季朔冰郑重一礼:“原来如此,方才老夫心急失态,多有得罪,还望道友海涵,不妨来我卢家一坐,我卢家必有重谢。” “莫老言重,既然遇见,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然而,莫老能成为卢家的心腹长老,绝非等闲之辈,短暂的庆幸后,更大的疑云笼罩而上,他沉声道:“此事绝非意外,寻常差错,岂会偏偏将这剧毒之物混入考核药材?还恰好是钦和所需的药材。” 他转向丹阁执事,语气铿锵有力:“其余考核所剩药材,还请重新查验!” 本就是丹阁的失误,加之卢家还是修仙世家,地位极高,执事们不敢怠慢,赶忙带人仔细检查,很快,结果就出来了。 其他考核所剩药材,均未发现异常,唯有供给卢钦和炼制二品丹药的药材中混入了毒草。 目标明确,是冲着卢钦和,冲着卢家而来。 就在这时,季朔冰状似不经意般再次开口提醒,目光落在那几张被卢钦和放弃的丹方上,意有所指:“莫老,或许问题不止于此。” 莫老心神一震,立刻领悟,一把抓过那四张丹方,凝神细看。方才只顾得上关注药材本身,未曾想到丹方,此刻在季朔冰的提醒下,他逐字审视,脸色愈发难看。 “这四张丹方……”莫老的声音冰冷彻骨,“所需药材上,全部需要用到聚灵草!” 而且,这四张丹方药性都偏温热,与寄凭生的毒性暗合,令人无法察觉异常。 这绝非巧合!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有人不仅提前将毒草伪装成的聚灵草混入特定批次的药材,更是巧妙地安排了这五张必定会用到的聚灵草的二品丹方,等着卢钦和踏入陷阱,若非季朔冰意外插足,点破玄机,卢钦和几乎注定中招。 好狠毒的心思,好周密的手段,甚至就连丹阁阁主的闭关,也在算计之中。 莫老胸口剧烈起伏,怒火几乎要将理智焚烧殆尽,他猛地抬头,视线扫过殿内每一个人,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这是否是季朔冰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意在接近卢家,或另有所图。 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回笼的理智压下。 虽说季朔冰出现的时机有些巧合,但也不排除是偶然,有药童的回答和袖口的焦痕为证,他发现毒草的过程可谓合情合理,更重要的是,若季朔冰真是布局者,只需冷眼旁观,卢钦和必遭毒手,到时他再出现,为卢钦和解毒,坐收渔翁之利,所得恩情更大,何必多此一举?更何况他贵为六品丹修,只需振臂一呼,便有无数人跟随,与卢家又并无恩怨,甚至刚刚还拒绝了卢家进一步的示好,动机不足。 又有丹阁执事出声作证,称季朔冰这几日确实在收购药材,为晋升七品丹修的考核做准备,暂居丹阁,行为并无异常。 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隐藏在暗处,对卢家充满恶意的敌人。 季朔冰有意接近卢家的嫌疑,借由他人之口,被这些看似偶然,实则必然的线索洗刷得一干二净。 究竟是谁,敢暗害卢家,甚至还想嫁祸于丹阁。 一名品阶较低的执事似是想到了什么:“阁主这次闭关,似乎是在为胡家炼丹。” “住口!胡家请阁主炼丹,跟此事有什么关系!”立即有其他管事呵斥。 这句话如同一道灵光,在莫老脑中轰然炸开。 胡家与卢家虽未到面上撕破脸皮的程度,但背地里,却一直在暗中较劲,近些年,随着新一代血脉的降生,暗中的竞争是愈发激烈,卢钦和,是卢家当之无愧的新一代天才,自然首当其冲的受到胡家的计算。 莫老心中已有猜测,当即传信与卢家家主,交代清楚缘由,请示过后,与众人宣布:“此事必须彻查,无论是药材来源,还是经手人员,一个都不能放过,这件事不仅关乎我卢家年轻一代,更事关丹阁声誉,还望诸位见谅。” 卢家此举合情合理,丹阁执事们互相商量一番,请示过副阁主后,应许下来。 就在丹阁户卫前来控制现场,展开调查时,因恐惧而脸色苍白的卢钦和却忽然挺直了脊背,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莫老面前,眼神虽仍就带着后怕,其中却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坚定。 “莫老,各位前辈。”少年声音清晰,带着少年人独有的一份执拗,“考核,请继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锋芒露暗解毒草计·二 第6章 锋芒露暗解毒草计·三 卢钦和握紧拳头:“有人如此处心积虑想要害我,我更不能就此退缩!否则,岂不是如了他们的愿。我要考核!就用剩下确认无毒的药材,还请丹阁另行提供一张二品丹方,晚辈定当全力以赴!” 这份临危不乱的胆魄,令殿内众人无不动容。 不愧是河间卢氏出来的子弟,有子如此,卢家何愁不兴。 莫老激动地看着自家少主,欣慰的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这才像我卢家的种。” 他又转头看向丹阁执事:“有劳诸位重新安排了。” 季朔冰亦是为之侧目。 前世在流亡之际,他曾隐姓埋名,在卢家做过一段时间的外姓长老,那时的卢钦和身中寄凭生之毒多年,虽在后来解毒成功,但因为神识被蚕害多年,天赋全无,泯然众人矣,但卢钦和不甘认命,自请去分家做管理,倒也做出了一番成绩。 今世没有寄凭生之毒所扰,卢钦和的未来,注定会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危机暂时告一段落,莫老与丹阁之人留下处理事务。 与卢家交好目的已经达成,季朔冰不再停留,拱手淡然道:“在下便不久留了,预祝卢小友考核顺利。” 莫老此刻对季朔冰已无半分怀疑,全是发自肺腑的感激,连忙上前相送:“多谢道友,今日之恩,卢家没齿难忘,待此间事了,卢家必携厚礼,登门拜谢。” 季朔冰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离开考核殿,身后的喧嚣与暗流被尽数隔绝与门内,走廊外天光清冽,映照着丹阁的飞檐斗拱。 季朔冰步履未停,只是深吐出一口气,压下眉心识海的胀痛,径直朝着丹阁负责灵药交易的重地——药堂行去。 重生归来,经过这几日的适应,他那远超当前修为的强横神识还在缓慢增长。自爆前,他已至化神,神识强度岂非是这具孱弱的金丹肉身所能承载,现在的他,如同在用一盏脆弱的琉璃器皿,妄图承载翻涌巨浪,稍有不慎,便会破裂。此隐患不除,终将危及道基。 解决之道,无非两条,一是淬炼肉身,使体魄强韧至足以容纳神识,二是凝练神识,将其精粹提纯,量虽减,但质更凝。 后者为上上之选,神识越精炼,对天地法则的感悟,丹药火候的掌控,都将更上一层楼,只是,炼神丹方中所需的一味主药,九心锻神草,在修界濒临灭绝,据他前世所知,唯有几处上古大能的秘境中还有生长,只是距离秘境开启,时间尚早,他根本等不了那么久。 除此之外,便剩下那些底蕴深厚的宗门世家的密库中,还有收藏了。方才在殿内与卢家结下善缘,便是为此长远打算,但此物珍贵异常,绝非眼下便可轻易求取的。 相较之下,煅炼体魄的丹药虽属下选,但丹方所需药材相对而言,虽也珍稀,却并非无迹可寻。 思绪流转间,季朔冰已踏入药堂。 药香扑面而来,远比考核殿内更为驳杂浓郁,千上万种药材气息交织弥漫,药堂正中摆着一口巨型香炉,白色的雾气缓缓流动,巧妙地调和着各类性质不同的药气,使其和平相处,杂而不乱,形成一股独特而厚重的底蕴之气。 一名身着绿色丹阁执事服饰,面容圆润的中年男子早已得到通报,快步迎上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季长老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你所需的药材,晚辈已亲自督办,还请内室叙话。” 季朔冰随其步入一间雅静的内室,室内陈设古朴,有屏息阵法运转,隔绝外界嘈杂。 很快,十几名药童捧着一个个玉匣,石盒,木箱鱼贯而入,小心翼翼地置于案几之上。 药匣依次打开,霎时间,满室灵气盎然,浓郁的近乎令人沉醉。 “地髓血玉,品相完好,血气充沛。” “卷浮云虫,取自万丈高空,踪迹难寻。” “三尾共首鱼,只出自轮回秘境,生机盎然……” 每一样都是外界难寻的珍贵药材,药堂执事在一旁如数家珍,语气中满是自豪,纵观整个修界,能在短时间内凑齐这么多天材地宝的,也只有他们丹阁能够做到。 待所有药材展示完毕,执事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拱手道:“前辈所列清单上的药材,我药堂已尽全力搜寻,十之**均已在此,只是有一味九心锻神草,实在是遍寻不获,此物早已绝迹,上一次现世,还是百年前的上古秘境开启时,或许也就只有那些传承久远的世家中,有一线踪迹可寻。” 季朔冰对于九心锻神草的缺失,心中早有预料。虽说依照前世记忆,丹阁内其实也藏有九心锻神草,但存量稀少,是不会轻易拿出来与人交易的。 听闻执事之言,季朔冰面色并无太大变化,语气中却是刻意流露出遗憾之意:“无妨,凡事强求不得,有劳费心了。” 执事见他只是失落,并未动怒,心下稍安,又试探着问:“那这些药材……” “便以丹药相易吧。”话音落下,数个颜色形状各异的瓶子便凭空出现在案上,瓶身剔透,隐约可见内里丹药流转的宝光。 季朔冰随手取开一瓶丹药,一股清冽丹香瞬间压过了满室药草之气,令人神魂一震。 他介绍道:“此乃回雪峰独有的六品冰心凝魄丹,于稳固道心,淬炼经脉有奇效,其余瓶内,还有六品的治疗丹药与回气丹药,不知以此抵偿药材之资,可够?” 药堂执事呼吸猛地一滞,眼睛死死盯住那几个玉瓶,几乎要放出光来。 六品丹药!要知道丹药到了六品,是极少被拿出来出售的,季朔冰这番出手,甚至还涵盖了用于辅助修炼,治疗伤势,战斗时迅速回复灵力的各类丹药,是绝对的硬通货,其价值根本难以用寻常灵石估量。 那些药材虽也珍贵,但终究是原材料,无法供修仙者直接服用,而像这类高阶丹药,往往是炼制困难,成丹率极低,并且有价无市,供不应求!不知有多少修士捧着奇珍异宝苦苦求丹修炼制一炉丹药而不得,哪怕以他们丹阁的人力,每年出售的高阶丹药,也不过寥寥。 以丹药易药材,看似公平,实则他们药堂简直是占了大大的便宜! 毕竟丹药是成品,立即可用,而药材还需要他们丹阁的丹修炼制,成败难料,损耗率极高。 执事的脸上瞬间堆满了压制不住的笑意,连声道:“够!够!足够了!哎呀,前辈真是太客气了!” 他生怕季朔冰反悔,忙不迭地,却又动作轻柔,犹如对待新生的婴儿般将玉瓶小心收起,心中早已乐开了花。 如此爽快的客人,与之交好,绝对百利无害。 执事将案上盛放药材的玉匣木盒仔细收入乾坤袋中,确认无误后,交给季朔冰。 交易已毕,季朔冰起身告辞。 执事只恨自己不能相送十八里,恭恭敬敬的亲自将他送出丹阁大门,直至那抹蓝色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这才心满意足地抚摸着怀中装有丹药的玉瓶,哼着愉快的小曲返回药堂,心中盘算着这次交易,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收益。 紧贴胸口的玉佩忽然震动,哪怕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微微烫意,季朔冰心神一动,神识沉入玉佩。 “师弟,事出突然,不得不扰。”北冥宗掌门解朗松沉稳而又略带凝重的声音借由传讯玉佩,清晰地回荡在季朔冰的识海内:“此刻贺家家主携其庶子贺青云,正在回雪峰做客,那贺青云,年岁十三,却是个天等灵台。” “谁人不知贺家主与其夫人伉俪情深,自贺夫人仙去后,贺家主并未续娶,仅有贺青阳一子吗,何来一个十三岁的私生子?”季朔冰前世便已知晓此事,但此刻仍装作不解,疑惑道。 “此事有些一言难尽。”玉佩那头顿了顿,似乎还在斟酌言辞,“贺家主之意,颇为殷切,自言青阳资质愚钝,恐误师弟英名,愧对回雪峰,愿以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贺青云取而代之,并奉上双倍厚礼,以报师弟当日回礼之情。此刻青阳那孩子……也在殿中,处境尴尬,可他毕竟是你的亲传弟子,师兄不便越俎代庖,还需你来亲自定夺。” 季朔冰脚步未停,面色如常,唯有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算计的暗芒。 贺家的动作倒也快,但此举仍在他的预料之中,想必那颗在他重生归来后,特意炼制出来,混在回礼中的胚胎状丹药,效用已被贺家研究出来,这才按捺不住,赶来回雪峰拜访。 前世这般时候,贺青阳想必早已是家族弃子,无人问津,自然也没有这一出,贺家这位流落在外天等灵台私生子,也并未拜入北冥宗。 今世因他出乎众人意料的一指,倒是让贺青阳这个玄等弃子又有了利用价值,引得那贺家迫不及待地带着天才私生子前来取代贺青阳的位置。 不过,这正是他所期待的发展。 他略一沉吟,对着玉佩传音回道:“有劳师兄告知,还请师兄暂且代我稳住局面,不必驱离,也不必过多干预,且看贺青阳如何应对。” “师弟之意是……”解朗松的声音带着一丝诧异,“可青阳毕竟只是个孩子,你未免也太过……”他止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苛责”二字。 “玉不琢,不成器。”季朔冰语气坚决,“若他连眼前这般屈辱都无力面对,将来又如何能承受道途的艰辛?师兄只需稳住局面,其余,静观其变。” “我明白了。”解朗松沉默片刻,想到贺青阳不过玄等灵台,与修行一途,注定要比别人付出百倍的努力,方能追逐上他人步伐。季朔冰此言也有道理,便应承下来,“师弟放心,我自有分寸。” 传音断绝。 前世的贺青阳 ,没有回雪峰峰主亲传弟子身份的庇护,处境定然比现在还要艰难数倍,但他也挺了过来。 这件事对贺青阳而言,是一次极好的磨砺,他不打算过分干预。 季朔冰能想象到此刻的回雪峰正殿内,该是何等光景。 贺家家主志得意满,却又故作谦虚,那私生子贺青云想必也是矜持中带着倨傲,而贺青阳,那个少年此刻是屈辱低头,仓惶回避,还是会挺直脊背,迎难而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锋芒露暗解毒草计·三 第7章 风云涌观龙鱼涅槃·一 季朔冰并未立刻返回北冥宗。 贺家之事,对贺青阳而言,是一块极佳的试金石。当务之急,仍是解决自身隐患。 城内禁止高空飞行之术,他来到城外,身形一闪,压制住灵力波动,化为一道不起眼的流光,朝着城外远山之中那座云雾缭绕的隐秘道场遁去。 道场位于山脉腹地,守护阵法依附山间灵脉而设,灵气充沛,可以提高炼丹时的成丹率。 道场本是丹阁专为高阶丹修冲击六品及以上境界而建,平日闲置时,也为众多丹修开放,寻常丹修欲使用此地,需提前数日,甚至数月申请,并支付高额的费用。 此前他滞留丹阁数日,表面是为了收集药材,实则另有原因,一来,他需要等待道场的调度安排,二来,便是等候那些应他传讯前来助阵的修士赶来。 七品丹药,绝非凡俗,不同于六品丹药炼制时,还能依靠阵法屏蔽丹劫,炼制时需引动天地灵气,夺造化之功,丹成之际更会有劫难降临,光凭自身修为与丹阁阵法难以护卫周全,必须有多位修为高深的修士从旁护法,共抗丹劫。 这些修士,皆是曾经欠下他人情的各方强者,有散修,也有宗门供奉,世家长老,他们应约而来,不只是为了偿还人情,还是为了交好一位极有可能晋升七品的丹道大师。 道场核心,一座巨大的石台悬浮于灵脉泉眼之上,浓郁的灵气已近乎液态,形成一道巨大的白雾状帷幕,四周岩壁按照九宫八卦之位刻满玄奥符文,周围有十道身影站立其上,个个气息深厚,最低也是金丹后期的修为,其中更有两三人,赫然已达元婴之境。 见季朔冰到来,众人纷纷睁开双眼,颔首致意。 “季道友。” “季长老。” “就等你来了。” 季朔冰拱手环礼众人:“有劳诸位远道而来,此番恩情,季某铭记于心。” 寒暄已毕,无需多言。 季朔冰飞身掠至石台中央,心境澄澈,古井无波。他袖袍一拂,祭出一口三足两耳的丹鼎,正是先前摆放在回雪峰丹室正中的那口。 丹鼎迎风暴涨,落于石台中央。 此刻考核,他并不愿暴露凝冰成鼎之术。 神识投入丹鼎,引动灵气化为一道道流动的炽热岩浆,充盈鼎身。 一株株珍稀药材被投入鼎中。 炼制正式开始。 道场内风起云涌,庞大的天地灵气被疯狂抽取,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灌注于丹鼎之中。 “去。”季朔冰低喝一声,神识如泉水般流入鼎内,汇聚成一张水膜,将一株株药材尽数包裹。 丹鼎之内,极寒与极热之力在季朔冰熟练到如同本能般的操纵下,达到微妙的平衡,随着三味至关重要的主药材入鼎,鼎内数百团沉寂的药液,仿佛被唤醒了内藏的磅礴生机,发出雷鸣般的轰响,颤动着试图逃离季朔冰神识的掌控。 地髓血玉化作翻滚的血色岩浆,发出阵阵低吟;卷浮云虫化作一团白雾,不断撞击丹鼎,试图逃走;三尾共首鱼虚影浮现,挣扎游弋,举动之间,散发出浓郁的生命之气。 道道霞光冲霄而起,外围护法的修士见此情形,联手布下结界协助压制躁动的药液。 神识无法全力调动,季朔冰神情凝重地操控药液的融合,同时还要分心注意自身的状况。 各种强横的药材精华在鼎内互相碰撞、排斥,又在他的引导下开始艰难融合。 外界,十名高阶修士亦是不敢怠慢,各施手段,专心应对着丹药成型前天地产生的种种异动。 经过三天三夜的煎熬后,丹鼎之内,所有异响骤然平息,所有霞光尽数收敛,药液渐渐化作一尾指腹大小,通体赤红的灵鱼雏形。 灵鱼栩栩如生,鱼身呈现出地髓血玉的温润光泽,鱼鳞间流淌着卷浮云虫的缥缈云纹,而那三条鱼尾,已经合为一体,那正是三尾共首鱼生命气息凝练到极致的表现。 “要来了。”有修士注意到天地异动,提醒道。 就在灵鱼形态稳固的刹那,丹劫如期而至。 道场上空,乌云汇聚,遮天蔽日,犹如血海倒悬,无形的威压引动所有人体内的气血翻涌,赤红灵鱼在鼎中剧烈游动,似在惊涛骇浪中挣扎。 石台周围所有护法修士,包括那几位元婴大能,都瞬间面色潮红,只觉自身血液即将要冲破经脉,灵力运转顿时滞涩三分。 “稳住心神,镇压气血!”为首的元婴修士大喝,周身灵光闪烁,强行将逆流的气血导回正途。 其余修士纷纷效仿,各色灵光亮起,联手稳固结界,应对即将到来的第二波丹劫。 而处于血云中心的季朔冰,承受的压力最大,他不仅要分心镇压自身几欲沸腾的气血,更要确保鼎内丹药雏形在血海中不被摧毁。 暗红乌云翻滚,降下无数到细密气劲,每一道都带着足以撕裂肉身的锐气,撞击在阵法结界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响,结界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 赤红灵鱼鳞片倒竖,虚幻的身影在万千气劲的淬炼下愈发凝实。 一位擅长剑道的修士并指为剑,一道璀璨剑光划破云层,搅碎无数气劲,但更多的气劲前仆后继的刺向众人。 乌云中心形成巨大的漩涡,产生恐怖吸力,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赤红灵鱼长尾一摆,竟顺着气劲雨幕,逆流而上,朝着漩涡中心奋力跃去。 季朔冰神识随之而上,为其护法。 与此同时,虚空之上,赫然浮现出一道古老的龙门虚影,门上符文流转,散发着苍茫古老的气息。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赤红灵鱼纵身一跃,鱼身在空中开始蜕变。 赤鳞化作金红两色,鱼须伸长,鱼头顶端隆起,生出两个小小的凸起,鱼尾收窄拉长,化为龙尾模样。 “鱼跃龙门,九霄化龙!”一位修士忍不住惊呼。 就在灵鱼完全越过龙门虚影的瞬间,它发出一道悠长龙吟,整个鱼身燃起一道金红流火。 丹药即刻将成,季朔冰跟随而来的神识在此刻化作片片雪花,落在半空燃烧的金红流火之上,激起阵阵白雾,传出一声声龙吟般不屈的哀嚎,但在浩瀚神识的压制下,丹灵也只能乖乖就范,在空中凝成一枚指腹大小的丹药。 丹药依旧保持着游鱼的形态,但通体散发着淡淡的龙威,鱼身周围隐约有龙形丹气环绕游动。 龙鱼涅槃丹,在此刻炼成。 漫天异象缓缓消散,只余下那枚龙鱼丹药在空中缓缓游动,一股磅礴坚韧,却又温和的金红光辉撒下,如同春风化雨,令场内消耗不小的修士感到浑身气血舒畅,疲惫一扫而空。 季朔冰伸手,龙鱼丹药乖巧地落入他掌心,依旧保持着游动的姿态。 感受到丹药中强大的生命之气,季朔冰紧绷的脸上终是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丹药已成,隐患将除。 季朔冰思及炼丹前的传讯,抬头望向北冥宗方向。 是时候回去看看他那新收的徒弟了。 他转身,对着周围面露惊叹和喜色的护法修士,深深一揖:“此丹名为‘龙鱼涅槃丹’,多谢诸位道友助相助。” 众人看向那枚化形有灵的七品丹药,无不惊叹造化神奇,对季朔冰的丹道造诣更是敬佩万分。 一直待在远处观望,负责此次七品考核的白须老者终于现身。 众人见状,纷纷行礼。 老者接过季朔冰递来的龙鱼涅槃丹,指尖灵力微吐,仔细探查。 丹药在他的掌心微微游动,金红光泽流转,龙形丹气缭绕,散发出磅礴的气血之力。 老者浑浊的双眼渐渐绽放出惊人的光彩,脸上皱纹都因激动而舒展开来。 “好!好一枚龙鱼涅槃丹!”老者声音洪亮,带着难以抑制的赞赏,“药力凝而不散,形神兼备,更难得的是,能将地髓血玉的雄浑厚重,卷浮云虫的灵动锐意,三尾共首鱼的生机完美融合,化入丹药之中,灵韵之充沛,在老夫近百年所见七品丹药中,也可算得上是佼佼者。” 他看向季朔冰的目光充满了肯定与惊叹:“季长老如此年纪,丹道造诣,便已臻化境,此丹就是最好的证明,老夫宣布,七品丹修考核,通过!” 前世他身为八品丹修,经验丰富,鲜有失手,哪怕如今神识受困,炼制一枚七品丹药,还是易如反掌的。 季朔冰心中虽无太多得意,但面上还是刻意做出一副强压欣喜的模样,谦逊道:“前辈过誉了,晚辈不过侥幸成功,还有诸多不足之处,日后还需勤加研习,不敢懈怠。” 老者抚须大笑,对于季朔冰的反应极为满意:“不骄不燥,虚怀若谷,好!我丹阁又添一位栋梁之才!”他示意身旁执事记录在案,又道“按惯例,新晋七品丹修,丹阁将特制一枚身份令牌与一套丹修法袍,会根据丹修自身灵力量身打造,季长老身具冰火既济之奇性,所需的炼制时日稍长,待准备妥当,必派人送至回雪峰。” “有劳阁内费心。”季朔冰再次致谢。 考核已毕,季朔冰又转向周围尚未离去的助阵修士,一一拱手致意:“此番多谢诸位道友鼎力相助,季某感激不尽,日后若有用得着季某之处,只要不违背道义,定当尽力相助。” 能得到一位七品丹修的人情,众人纷纷笑着回应。 “季道友客气了,能见证如此灵丹出世,是我等荣幸。” “恭喜季长老晋升七品,他日若有丹药需求,还望长老勿要推辞啊!” “季兄丹术玄妙,日后还要多多往来才是!” 一时间,道场内气氛融洽热烈。 季朔冰虽心中记挂着回雪峰之事,但仍耐着性子与众人寒暄。 在修仙界,人脉是极为重要的一项资源,必须好好维护。 待到众人陆续告辞,季朔冰不再耽搁,婉拒了丹阁为其筹备庆祝仪式的提议,对着老者匆匆一揖:“前辈,宗门尚有琐事亟待处理,晚辈先行一步,令牌法袍之事,有劳贵阁了。” 辞别众人,季朔冰身形一动,化作一道流光,瞬息间遁出道场,朝着北冥宗的方向疾驰而去,速度之快,竟比来时更胜几分。 龙鱼涅槃丹在他怀中微微震颤,散发着温热的气息,不断滋养着他的经脉肉身,缓解着神识与肉身不协的隐痛。 他并未立刻服下丹药,此刻并非炼化药力的最佳时机。 风声在耳边呼啸,对于回雪峰上,那个被家族逼迫的少年,心中还是隐隐有所牵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风云涌观龙鱼涅槃·一 第8章 风云涌观龙鱼涅槃·二 回雪峰,正殿内。 不同于外面的风雪呼啸,殿内灯火通明,有弟子正朝着嵌在地板上的阵法内投入灵石,凛冽的寒气被隔绝在外。 殿内冷暖适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凝滞之意,压得人只敢轻声呼气,比殿外风雪更令人难挨。 负责投放灵石的弟子大气不敢喘一声,匆匆忙完手中活计,好奇地偷瞄了殿内几人一眼,压低头离去。 贺家家主贺守恒端坐在客位首座,手边茶水热气已消,侍立一旁的北冥宗弟子正欲上前更换,却被贺守恒制止。 “不必了,你且退下。”他率先打破殿内宁静。 弟子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主座上的北冥宗掌门解朗松,得到肯定后,如获大赦般长舒了一口气,赶忙告退。 “不知季长老何时归来?”贺守恒面上不显,但轻扣座椅扶手的小指出卖了他的焦急。 解朗松只当没注意到贺守恒的异常,回道:“方才又与师弟传信,说已在路上,今夜便归。” “那便好。” “若是贺家主等不得,不妨先回?有什么话,贺家主可以与我说,待师弟回来后,由我代传便是。”解朗松提议。 “不妨事。”贺守恒道,“早已久仰季长老‘回春雪’之名,青阳能拜入季长老名下,得此良师,实乃我贺家之幸,先前家事繁忙,无法抽身,只能遣使者来送拜礼,如今得闲,贺某定当亲自登门拜访。” “贺家主言重了。”解朗松客套回应。 解朗松几次三番暗示贺守恒离开,却都被圆滑的带过,前日才刚有所松动,不知为何,到了黄昏时分,那股见不到人决不罢休的势头不降反增。 他又不能下了贺家面子,直接逐客,只得继续与之周旋,等待季朔冰的归来。 殿内重归寂静,风雪拍击殿门的嘶嚎声清晰可闻。 一张无形大网,沉甸甸地压在众人心头。 贺守恒那句“不妨事”说的轻描淡写,心中却是一番暗流涌动,他并非真有如此闲情雅致在此枯坐。 数日前,季朔冰赠与贺家使者的回礼中,多出了一枚胚胎状的丹药,与之一同的,还有一张记述药效的纸条。 “提升腹中胎儿资质”,极为简短的药效描述,在贺家高层中掀起了惊天巨浪。 在花重金请求高阶丹修确认无误后,贺家这才打消质疑,接着,便是无尽的欣喜。 提升资质,短短四字,对于极度重视血脉传承的家族来说,子孙后代的天赋,代表了家族未来的兴衰。 提升资质的丹药大多品阶极高,服用代价极大,要求也更是苛刻,如胚胎丹药这般,品阶在六品的可接受范围内,能够供给家族内多人服用,还没有过多要求的丹药,可遇不可求,一经出世,必遭各个世家竞相争抢。 有了这种丹药,意味着贺家未来一代的核心血脉,起点将远超其他家族。 一名天等灵台的弟子培养起来,便可保证家族延续百年,那若是两个,三个,甚至于更多呢? 待这些孩子成长起来,贺家是否能有望打破困境,甚至拥有跻身一流世家的希望。 贺家待在二流世家的末尾已经太久了,身后有无数世家都在觊觎着贺家拥有的位置与对应资源,贺家,急需强大的年轻一代来改变现状。 这份诱惑对于贺家而言,诱惑太大了,大到哪怕他知道这枚误赠的丹药很大可能是一个局,他也会义无反顾的跳进去。 更何况,就是在昨日黄昏时分,当他耐心快要耗尽,意志即将动摇,反复质疑自己决定时,一道加急密信通过家族秘术,传至他手中。 信上内容不过寥寥几字,却加深了他对于自己决定,坚持下去的信心。 “季朔冰已通过考核,晋升七品。” 七品丹修,那可是七品丹修! 放眼整个修界,那都是凤毛麟角,极为稀少的存在,哪怕是元婴修士,一流宗门世家,见到七品丹修,也要好生巴结,更何况,这位季长老,他才不过金丹修为,又如此年轻,足见其才情卓绝,前途不可限量。 贺家能与一位新晋七品的丹修建立交情,莫说等上三日,便是三十日,那也值得。 贺守恒曾与诸位家老商讨过,觉得季朔冰放弃三位天等灵台,收一个天赋低劣的玄等灵台做亲传弟子,本就有悖常理,又在回赠丹药中掺入这种珍贵丹药,对于贺青阳的态度也是冷淡无比,竟然放逐到传功堂与其他弟子一同修行,其意并不在贺青阳,而是贺家。 这个结论让他心下一定,随即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陌生情绪,那个被他视作弃子的儿子,如今也算是助贺家搭上了回雪峰这条线。 倒也算得上,物尽其用了。 他将心中那股莫名的无用情绪碾碎,思绪重回正轨。 若是如此,贺青阳以玄等灵台的天资占据回雪峰亲传弟子之位,实在是太过浪费了。 早在贺青阳测试根骨后,他便着手寻找早年间,为了与宋家联姻,而流落在外的血脉。 好在苍天尚还垂青贺家,这个流落在外的孩子,竟是天等灵台。 贺守恒思及此处,微微侧首,目光扫过身旁正襟危坐的少年。 贺青云穿着一身崭新的,用料比贺青阳拜师当日更为华贵的锦袍,只是料子虽好,却有些不太合身,显然是仓促赶制而成。 他坐的端正无比,透着一股难言的拘谨,身上像是有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着。 贺守恒自然能察觉出来贺青云的失礼,不过他并没有出声苛责。 贺青云一直流落在外,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此番找回,过于仓促,不懂规矩,没有世家礼仪都不是问题,以后慢慢教导便是,当务之急是尽快与他培养感情,令他对家族产生依赖与归属感。 “青云?”贺守恒忽然唤到。 少年一怔,旋即回应:“父亲有何事?” “若是累了,就回去休息吧。”他的语气温和如慈父,若是让不知情的外人看着一幕,定然觉得这是一个极为关心爱护子女的好父亲。 “不,不用了。”贺青云朝前倾身,腰挺的愈发笔直,只是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心神不宁,显然正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解朗松对于贺守恒的动作尽收眼底,心下了然。 他端起手边茶盏,轻轻用碗盖拨开浮叶,啜饮一口,语气一改往常,带上一丝暗讽:“贺家主对于青云这孩子,倒是关心备至啊。”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其中还夹着这不易察觉的警示。 贺守恒面色不变,脸上笑容恰到好处地透出几分无奈与期许:“解掌门说笑了,为人父母者,总是盼着子女能有个好前程,青云是天等灵台,不需要我这当父亲的多操心,只是……” 话到此处,他长叹一口气:“青阳他资质寻常,能得到季长老青眼,是天大的造化,我这个做父亲的,自是为他欣喜自豪,不过我这心里,难免忐忑,唯恐他天资愚钝,难担大任,辜负了季长老的青睐,也辱没了回雪峰的声誉,青云比他年长一岁,若是两兄弟能在一处,定相互扶持。” 贺守恒这番话,将自己摆在了一个忧心忡忡,为子女深谋远虑的父亲位置上,看似处处为贺青阳,为回雪峰考虑,实则步步紧逼,只为将贺青云强塞入季朔冰门下,全然不顾贺青阳的意愿与尴尬境地。 当年为了获得宋家助力,令家族度过危机,他可以抛弃自己的妻儿,今日也能为了贺家的未来,放弃他的亲生骨肉,在他的眼中,只有冷漠的算计,他的两个孩子,不过是家族未来中的一块基石,区别也不过是所处位置的重要与否。 贺青云仍旧拘谨地端坐着,只是在听闻贺守恒的话语后,搭在膝上的手,无意识抓紧了衣料,蜿蜒褶皱出卖了他的情绪。 从踏入回雪峰的那一刻起,各种目光便如影随形的滞留在他的身上。 有好奇,有探究,其中掺杂着不易察觉的轻蔑。 他自幼寄居于他人屋檐下,对于这种复杂,混杂恶意的目光,最是敏感。 还有那种了然的,带着些许同情的神色,他经常在邻家大婶的脸上见到。 起初,他不明所以,只当是对于自己这个忽然出现的贺家子弟的好奇。 直到那日,他因内急,由一名弟子引路前往偏殿附近的净房时,途径一处回廊,隐约听到有人低语。 “贺家那事,你听说没?” 贺青云脚步顿住。 “肯定的啊,这事搁咱们回雪峰都传遍了,刚才还别人在聊呢。” “啧啧,什么神仙眷侣,天作之合,那都是个笑话!”一人嗤笑一声,“都说贺家主对亡妻情深义重,多年来为曾续弦,哪知道冷不丁冒出来这么大个儿子,据说比青阳师兄还大上一岁呢。” “啊?还有这事?”另一人讶然。 “嘘,小点声。”一人提醒,“昨日青阳师兄因为这事,还跟别的师兄起了争执,打的还怪狠的,被掌门罚了好几日禁闭呢。” “青阳师兄挺好一人的,怎么就摊上这事呢。”一人语气中带上唏嘘。 那些弟子的交谈,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他强装镇定的外壳。 贺青云瞬间明白了那些目光的含义。 一股火顺着脖子猝不及防地冒了上来,烧得脸颊灼痛,那点刚刚因为被测出天等灵台而升起的,贫薄的欣喜,瞬间被难堪和屈辱淹没。 他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证明他生身父亲的深情是何等虚伪,证明他母亲那段不见天日的过往,在世人眼中,是何等可笑与不堪。 他厌恨这个抛弃他们母子的家族,更厌恨自己,毫无骨气,选择了去依附这个家族的自己。 在前引路的弟子察觉到身后无人,疑惑的回头:“怎么了?” “没,没什么。”贺青云压低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 好在引路弟子并不在意这些,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继续在前引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风云涌观龙鱼涅槃·二 第9章 风云涌观龙鱼涅槃·三 殿外风雪未歇,呜咽着拍打窗棂。 贺青阳静立窗前,这里是回雪峰亲传弟子的居所,紧挨着峰主住处,视野极佳,一抬眼,便能瞧见殿后那片被精心打理过的灵草园。 几名回雪峰弟子围蹲在一起,冒着风雪,小心翼翼的刨挖几株近乎枯萎的灵草。 冻土坚硬,周围的完好药草又过分娇贵,只能用灵力包住特制玉铲,一点一点拨动着土壤,极为吃力。 一名弟子手握玉铲,迟迟未动,他的年纪比周围人要明显小上许多,是新入门不久的弟子。 看着那些比他早入门的师兄毫不留情的将一株叶尖枯黄的灵草整根掘出,年轻弟子觉得很是可惜,忍不住低声道:“师兄,它还没全枯掉呢,就不能再救一救了吗?听说这些草药,都是师兄们初入门时栽下的,为了种活,费了好些心思呢。” 那几名年长弟子头也不抬,仍旧专心挖着药草,声音被风撕碎,混在其中,带着一股习以为常的冷漠:“救什么救,根脉都朽烂了,灵气全失,留着也只是白占地方。这些灵草不过就是在新人入门时,走个过场,随意种种便是,坏了换掉就是。” 说着,年长弟子将那株枯萎的灵草随手丢进一旁药篓,又从里面取出一株新苗。 新苗叶片深绿,肥厚壮硕,隐隐有灵光流转,在灰白的雪色中显得格外扎眼,充满勃勃生机。 在翻动的土中撒入药粉,新苗被迅速栽进土壤。 “旧的去了,新的才能长的更好。”年长弟子随手抓起一把雪,搓净掌心泥土。 他起身抖掉满身白痕:“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 “就是。”其他人附和道。 年轻弟子想了想,觉得这话有理,也随着众人附和:“是哦。” “回去吧,活都干完了,手都要冻僵了。”年长弟子跺跺蹲麻的脚,提议。 “嗯嗯!”年轻弟子抄起背篓起身欲走,脖子后忽然被人一扯,接着,一团冷得扎人的物体滑入衣中,化成一滩水痕。 “啊靠!”一声刺耳尖叫引得其他同行之人纷纷回头。 在看罪魁祸首,早就跑得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黑点,在雪地上跃动。 贺青阳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稀疏的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尚且稚嫩的脸庞,半明,半暗,身后灵烛缓缓燃烧,为他镀上了一圈暖橙色的光晕。 就在三日前,他的父亲,贺家的家主,亲自来到北冥宗,演了一出“爱子之深切,必为之计深远”的好戏。 贺守恒当时屏退左右,空荡荡的殿内,只剩父子二人。 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甚至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青阳,为父知你委屈,但天赋之事,非人力可强求。” 贺青阳对上他的视线,那双深邃眼眸微垂,看似悲哀遗憾,但眼中透出的,依旧是贺青阳熟悉的精光,那是属于一族之主,为了家族前景,权衡利弊,不得不做出的伪装妥协。 贺青阳没有回答,扭头不去看他,心中毫无波澜,面上却是做出一副混杂了委屈,不甘的表情,他死死咬着唇,胸口起伏清晰可见。 随着一声长叹,贺守恒踱步到他面前,手掌落在他单薄的肩上,那重量几乎要将他压垮:“如今你幸得季长老青眼,拜入回雪峰,这是你的机缘,为父为你感到自豪,只是你占着亲传弟子的名分,却只有玄等灵台,时日一长,难免惹人非议,说你德不配位,连累季长老英名,为父这几日,实在是心中惶恐,日夜难安。” 贺守恒微微俯身,声音愈发温和,恳切道:“青云他,虽是外室所出,但终究是你血脉相连的兄长,你们身上都流着贺家的血脉,他是天等灵台,天赋卓绝,若他能与你一同拜入季长老门下,你们二人兄弟齐心,互相扶持,有青云的照应,岂不胜过你一人艰难支撑百倍?为父这都是为你考虑啊!” 字字句句,看似为他考虑,实则剥开那层温情脉脉的虚伪外衣,内里全是冰冷的算计,是毫不留情的舍弃。 他贺青阳,这个玄等灵台的儿子,唯一的价值,就是为了他那天等灵台的兄长,为他那野心勃勃的家族,成为通往更高处的垫脚石。 他记得很清楚,前世,也是这样一个风雪天,只是那时,他并未拜入回雪峰,他只是一个普通外门弟子,一个在人群中平庸无奇的外门弟子,他的父亲来到北冥宗,劝他放弃那不切实际的修仙梦,回归家族,协助处理俗务,并将家族资源倾斜给贺青云,这个忽然找回的私生子,拥有天等灵台,前途无量,他在天才的对比下,愈发暗淡无光。 那时的他年轻气盛,如何能接受这份看似体贴,实则放逐的安排? 他梗着脖子,倔强的想要留在北冥宗,想要在缥缈无踪的仙途中谋求一丝机缘。 贺守恒当时并未斥责他,只是意味深长的拍拍他的肩。 “青阳,你若执意如此,为父也不拦你,只是修仙一途,过于艰难,为父哪怕身为一家之主,也无法违背家族的规定,为你多求一份修行资源。但你要是累了,你要记得,你还有为父,还有整个家族,家族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那时的贺青阳对此很是感动。 之后,他在北冥宗的处境急转直下,原本交好的同门,渐渐与他疏远,每月宗门下发的分例,开始以各种理由克扣,拖延不发,修炼中总会遇到各种干扰,甚至就连下山执行简单的宗门任务时,也会突发意外,虽不致命,却足以让他狼狈不堪,修炼进度几乎停滞。 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直到后来,他才明白,这一切磨难背后,或多或少,都有着贺家的手笔,贺家想用这种手段,磨掉他的棱角,逼他认清现实,心甘情愿的回归家族,成为一枚安分守己的棋子,在名为血脉的岩浆中消融同化,变成一个为家族打理庶务,联姻结亲的有用之人。 在那孤立无援的日子中,他艰难求存,倔强地咬着牙,恨不得一颗灵石掰成两半花,哪怕被同门孤立,被轻视,被嘲讽,被恶意中伤,他也从未想过低头。 他拼命接去宗门任务,那些无人愿意涉足的危险任务,他抢着去做,以此换取微薄的灵石,因为他深知那些灵石,就是他修炼的可能,是他所有的希望。 那些可谓举步维艰,冷暖自知的日子中,他的脊骨没有弯折,磨砺的愈发挺直,他的目光不再迷茫,他的脚步不再仿徨,他的不甘化作生命的柴薪,他将坚定的走下去,势必要在漫漫修仙途中,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他重来一事,又岂会被这等伎俩绊住脚步。 但此刻,贺青阳不能表露分毫,如今明面上,他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他必须演,演出一个十二岁少年应有的,符合他这个年龄的反应,一个骤然从云端跌落,天赋低微,得知父亲另有爱子,且欲取代自己,内心充满难堪,愤怒,不甘与仿徨的少年。 第一日,当贺守恒带着贺青云堂而皇之地登上回雪峰,当那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确实“难堪”,“愤怒”了。 那是一种被至亲之人公然背叛,揭露于世人眼前,被当做物品般权衡轻重的屈辱。 他接受不了,在质问无果后,失态的跑了出去。 当日午后,他心神不宁地在回雪峰乱转,无意中听到几个不明就里的弟子在角落低声议论,话语间嘲笑他资质低劣,却占着亲传名额,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更有人提及他早已过世的母亲,言语间充满了对其夫妻二人情深义重形象的揶揄,和对其不幸的嘲弄。 他佯装再也克制不住,猛地冲了过去,与那几名嚼舌根的弟子扭打在一起。 他年纪小,自幼养尊处优,人数上更是劣势,哪里是那几个干惯农活的弟子的对手,很快就挂了彩,唇角破裂,渗出血丝,眼眶也青了一圈,但他那股不要命的狠劲,也让对方颇为狼狈,没讨到什么便宜。 最后,还是负责巡逻的弟子发现了这场闹剧,将几人一并带到掌门解朗松面前。 解朗松对于面前几个狼狈不堪的少年,尤其是贺青阳,明明泪珠都在眼眶中直打转,却还是抬起头咬着牙,强装倔强。 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心中了然,最终以“宗门内斗,有违门规”为由,让挑衅的弟子去执法堂领罚,对于贺青阳,则是不轻不重的罚了三日禁闭,让他好好悔过,未经允许,谁都不得随意进出。 贺青阳清楚,掌门这是在变相的保护他。 名义上是惩罚,实则是将他与外界的风言风语,贺家的步步紧逼隔开,给他一个独处的空间。 第二日,第三日,他遵守掌门的处置,将自己关在居所,半步未曾逾越。 无人打扰,倒也落得清闲,但为了不让人怀疑,他在弟子送饭时,也不愿开门,只让人将饭放在地上,等人走远后,才拿进屋内,待下一顿饭送来时,送饭弟子发现饭菜剩下很多,只动了寥寥几筷。 在他人看来,这完全就是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 贺青阳除了必要的休息,其余时间,都在修炼。 按照传功堂下发的引气诀,引导天地灵气入体,开拓第一条经脉,连通储存灵气的灵台。 玄等灵台的资质,对于天地灵气的感应与吸纳,速度极为缓慢,经脉纤细而滞塞,灵气涌入时,激起酸胀的痛感。 换作旁人,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便会选择放弃,但贺青阳不同,他盘膝而坐,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运转着功法,汗水浸湿了他的内衫,身体因为灵气冲刷,微微颤抖。 他有着前世的修炼经验,这种痛苦,他早已经历千万次,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在哪里,他也深知,自己与天等灵台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鸿沟。 他需要比别人付出许多倍的努力,还有滔天的运气,才能追赶上天才的步伐。 但是他现在的处境,比前世要好上百倍,身为亲传弟子,发放的灵石与辅助修行的丹药,规格远超其他普通的弟子,这些灵石蕴含的精纯灵气,远比天地蕴含的驳杂灵气更有助于打通经脉。 随着最后一颗灵石中的灵气吸收殆尽,贺青阳手掌一松,一把灰色粉末随之飘落,他的身前,堆了不少灰色粉末,那些,都是灵石内储存的灵气耗尽后,化作的石粉。 在经过两个日夜的苦修后,贺青阳能够感觉到,距离第一天经脉的打通,只差一步之遥。 他静默片刻,一鼓作气,引导着灵力,直冲经脉尽头的最后一道阻碍。 “轰——”阻碍冲破,灵气顺着经脉涌入腹中灵台,灌入最底部,直至灵气升至五寸五的高度,这才停止上涨,不再吸纳。 练气境一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风云涌观龙鱼涅槃·三 第10章 风云涌观龙鱼涅槃·四 随着经脉打通,灵气涌入灵台,腹中传出一股暖意,流经四肢百骸,消除了通身疲惫。 贺青阳手抚向腹部,心中不免升起一番感慨。 前世的他足足耗费了一月,才打通第一条经脉,开启灵台,这一世,他只耗费了短短几日。 可他心中并无过多欣喜,炼气境初期,他能凭借灵石提升修炼进度,追赶上天才的步伐,但一到炼气后期,宗门发放的这些低级灵石,就很难满足他的修行需求了。 贺青阳看着窗外新种的灵草,努力吸收着寒冷的灵气,在风雪中扎根,深绿的叶片覆上一层薄薄的白霜。 他迎风深吸一口气,寒意直灌肺腑。 几日过去,他的母族——宋家,也该赶来北冥宗了。 前世的他,只是一个无用弃子,宋家与他并无过多交集,如今不同,他作为一名六品丹修的亲传弟子,前途无量,宋家听闻贺家携私生子上门,必定会前来阻挠。 贺青阳在心中默默盘算,关上窗,坐回床边。 床上空荡荡的,连个保暖的床褥都没有,只有一个枕头,一床被,还有叠的板板正正的披风。 贺青阳怔怔地看着披风,鼻尖还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清苦药香。 就在这时,屋门被轻轻叩响。 这个时候,谁会来找他?是宋家来人了,还是师父回来了? 贺青阳慌忙收起披风,藏到柜中。 一切收拾妥当,只有地上还残留着一些灵石粉末被他故意留在原地,没有扫净。 贺青阳在发髻里扯出几根碎发,揉红眼,又给眼上淤青盖了层粉,这才站在门后,声音压的很低:“谁?” 他这番表现,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一个颓废少年。 “是我,白客传!你快开开门,放我进去!”跳脱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与那很有分寸敲门声形成鲜明对比。 “掌门不是下令,不得随意打扰吗,师兄你请回吧,我很好,别担心我。” “是掌门的命令,快开门!” 贺青阳拉开门栓,门外站着一名身着白衣,头带赤红兽皮帽的弟子。 贺青阳刚要开口询问,白衣弟子抢先一步,蹿到他背后,仗着自己比贺青阳高一个头,胳膊自然地搭到他的肩上。 “这几天我一直想过来看你的,可惜管的太严了,你是不知道,除了送饭弟子,谁也不能靠近你这里,还好当时我来的巧,赶上我伙计给你送饭,这才把你托我帮你买的东西送过去。”白客传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侧头好奇的盯着贺青阳,“你小子问我要女孩子用的粉干什么?哎,怎么有股很特别的香味?” 说着,他的鼻尖耸动,凑到贺青阳脸边,确定了味道的来源。 “你怎么还擦粉?”白客传嫌弃地跳开。 贺青阳指着眼眶:“有淤青。”那是之前与人厮打挂上的彩。 面前少年头发微乱,原本干净白皙的脸上添了不少杂色,眼下蓄着两团乌青,唇角处有一片深红。 白客传刚才没细看,现在一瞧,贺青阳哪里还有当初那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少年郎的风范。 “你粉搁哪儿了?”白客传问。 “怎么?”贺青阳疑惑道。 “你赶紧把你那黑眼圈遮遮,刚才没打眼瞧,现在仔细一看,怪吓人的。” 房内并没有镜子,贺青阳这几日忙着修炼,睡眠的时间很少,竟忘了以他现在的身体,熬夜是会长黑眼圈的。 不过贺青阳并不打算遮掉,留着黑眼圈,更能体现他的彻夜难眠,也可以为他突破炼气一层做解释。 “师兄有什么事吗?”贺青阳打算岔开话题。 “容我想想。”白客传一边想,嘴上是一点没闲着,絮絮叨叨的告诫贺青阳,“听说你这几天饭都没好好吃,我跟你说,人是铁饭是钢,你小子怎么还跟自己过不去?饿坏了自己,岂不是便宜了他们,要换我,我一天吃十顿!我可得好好活着,膈应死他们,让他们没一天安生日子过!” 白客传嘴皮翻得飞快,贺青阳几欲开口打断,都未成功。 “对了!我给你带了东西。”白客传似是想起来了什么,伸手掏向怀中,接着,一个白瓷瓶递到贺青阳面前。 “这是什么?”贺青阳配合询问。 “辟谷丹!”白客传拔开瓶盖,一股谷香混杂着茶香的丹气扑面而来,“我刚练成的,自己都没舍得吃呢,先带过来给你试试看。” 一听白客传自己都没吃,先拿他当试药人,贺青阳果断拒绝:“多谢师兄好意,不必了。” “放心,没毒!”白客传拍着胸脯保证,“我这丹药可是长老亲自检查过的,上等品质,一颗能顶半月呢!” “这么好的东西,我更不能收了,师兄自己留着吧。”贺青阳再次婉拒。 白客传闻言,忽然板起脸,郑重地将瓷瓶塞进贺青阳手中,语重心长的劝解:“师弟,我知道你在呕气,不过你放心,师父他回来了!我们师父可是出了名的护犊子,你那老爹和便宜兄弟,怕是要吃冷脸子了。乖,吃饱了才有力气看戏。” 不等白客传说完,身边刮起一阵风,一眨眼的功夫,哪还有贺青阳的身影。 “多谢白师兄!辟谷丹我就收下了!” 殿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贺守恒的茶盏端起又放下,与桌面磕碰出沉闷响声。 就在他准备再次开口,试图进一步瓦解这番僵持局面时,殿外值守的弟子忽然提高音量:“季长老!” 恭敬的声音瞬间打破了殿内凝滞的气氛。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那扇缓缓开启的厚重殿门。 门外风雪呼啸,争先恐后地涌入殿内,激起一层白雾。 季朔冰带着满身寒气与风尘,缓步而入,肩头发尾沾着尚未消融的霜花,湛蓝的袍角在寒风中翻卷,内里的红衣格外张扬扎眼。 他面色如常,不过若有熟悉者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的脸色要比平常更显几分苍白,仿佛消耗极大,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点墨般的黑眸,蓄着幽幽火光。 “师弟。”解朗松率先起身相迎,眉宇随着季朔冰的归来,明显舒展开来。 “师父。”贺青阳几乎同时出声,音量不大,却能清晰的落在每个人耳中。 他垂首立于一旁,姿态恭敬,少年刚抽条的身形裹弟子服中,显得愈发单薄,眼下的青黑痕迹在灯光下格外明显。 季朔冰的目光在贺青阳身上停留一瞬,满殿丹香中混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脂粉气,他注意了贺青阳眼眶的异常。 他并未多言,只微微颔首应下,随即转向贺守恒。 “贺家主。”季朔冰冲着他一礼,“久等了。” 贺守恒早已起身,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不过于谄媚,也不过于冷漠,仿佛先前殿内的僵持从未发生,热络回应道:“季长老言重了青阳能拜入您的门下,实乃我贺家之幸,莫说是三日,便算是三十日,我贺某也等得。” 他叹了口气,继续解释:“先前家事繁忙,未能抽身前来送礼,贺某这心中实在难安,唯恐青阳资质愚钝,误了季长老的名声,这不,刚一得闲,就带着青云一同来拜访。” 贺守恒身旁的贺青云也随着一同起身,学着父亲的样子躬身行礼,动作一板一眼,带着明显的僵硬和生疏。 他目光躲闪,不敢抬头与季朔冰对视,显然是还不习惯这种场面。 “贺家主言重了。”季朔冰一抬手,殿门随之关闭,手掌接着顺势一翻,引向屋内,“诸位请坐。” 说着,季朔冰走到主位坐下,立刻有弟子上前奉茶,他并未去看茶盏,而是转向贺守恒,“贺家主此番前来,并不只是为了拜师礼一事吧。”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贺守恒干笑一声,顺势重新落座,将早已准备好,在心里滚了不知多少遍的说辞再次搬出:“季长老明鉴,我此番前来,主要还是为了青阳这孩子,他资质寻常,能入了长老青眼,我这做父亲的,自是为之欣喜自豪,只是……欣喜之余,我这心中又难免惶恐,实在担心他资质愚钝,辜负了长老抬爱,思前想后之下,这才携青云前来。” 他伸出手将贺青云往前一带:“青云虽流落在外面多年,却是个天等灵台,也算有几分天赋,若能让他兄弟二人一同拜入季长老门下,相互扶持,青云也能多帮衬青阳一二,还能为回雪峰多添一份力,全了我这为人父的一片苦心。” 贺青云被硬推上前,所有人的在看着他,他只能僵硬的保持着站立姿势,眼睛死死盯着地面,不敢去看他人。 季朔冰尚未开口,一旁的解朗松才舒展没一刻的眉头再次下压。 在场的所有人的明白,贺守恒这话,看似处处为贺青阳考虑,实则步步紧逼,试图上演一出李代桃僵的戏码,让贺青云将贺青阳取而代之。 殿内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就在这时,殿外再次传来通报声,这一次,带着明显的急促与惊讶。 “掌门,峰主!平阳宋家来访!” 宋家? 贺守恒面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愕然。 他早早便预料此次回雪峰之行,宋家作为贺青阳的母族,必定会前来插足,故早早便派遣家族之人对宋家暗中使绊,偷袭宋家资源点,并串联其他家族打压宋家,令其分身乏术,无暇插足此事。 贺青阳对此倒是早有预料。但他面上不显,适时做出一副讶然之样,猛得抬头望向殿门口。 前世,宋家虽也因贺青云之事而上贺家问罪,但在贺家付出丰厚赔礼的安抚下,便也就此作罢。 那时的贺青阳已是弃子,而宋家新任家主能力有限,家族受到多方打压,渐渐式微,这番上门问罪,更多的是借此向贺家捞取好处,并未打算死磕。 可今时不同往日。 这一世的贺青阳不再是无人问津的外门弃子,他是回雪峰峰主在收徒大典,亲口指定的,唯一的亲传弟子。 贺青阳坚信,宋家将会坚定的站在他身后,巴结,讨好他。 “快请!”季朔冰侧头扫了一眼贺青阳,只见他满脸错愕的看向门口,灰败的眼中闪出一丝欣喜。 话音未落,殿门缓缓开启。 “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诸位见谅。”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行人带着与殿内暖气格格不入的杀气,步履沉稳的踏入殿中。 为首的是一名中年男子,他身着紫色山岳纹锦袍,下巴蓄着一撮胡子,面容肃穆,气度不凡,与贺青阳有着两分相似。 他快速扫过全场,最终落在贺青阳身上。 “青阳。”他唤道。 第11章 风云涌观龙鱼涅槃·五 “舅舅!”贺青阳认出来人,激动的喊出声。 此人正是宋家的二长老,也是贺青阳的已故母亲宋观薇的亲兄长。 宋观澜注意到了贺青阳眼下的青黑,还有遮盖不住的落寞。不过半年未见,眼前人哪里还有当初养尊处优的少年郎模样。 “宋兄,好久不见。”贺守恒招呼道。 宋观澜没有理会,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意,转身朝向解朗松与季朔冰,抱拳行礼声音洪亮:“解掌门,季长老,冒昧打扰,还望海涵,在下平阳宋家宋观澜,奉家主之命,特来探望我宋家子侄。” 说罢,矛头直指向贺守恒。 “贺家主好雅兴啊。”宋观澜声音中带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压迫感,“不在含山处理族务,反倒是有心思携‘爱子’前来北冥宗回雪峰做客。”他故意将‘爱子’二字咬的很重。 “宋兄误会了,我这番前来,还是为了青阳的事。至于青云,不过是带他出来见见世面罢了”贺守恒狡辩道。 “哼!”宋观澜自然不信,在赶往北冥宗的路上,他们一行人遇到埋伏,与之激战良久,多亏恰好碰到卢家一行人,他带着众人退至卢家警戒范围周围,那群埋伏的杀手忌惮打斗会吸引卢家出手,只得撤离。 在卢家的默许下,宋家众人重新修整好,用出特殊手段,以最快速度赶路,尽量避免与埋伏者交手,总算抵达北冥宗。 关于路上伏击之人,宋观澜第一个怀疑的,便是贺守恒。贺青阳可不仅仅是贺家的孩子,他的身上,同样流着宋家一半的血脉,也代表了宋家的脸面,贺守恒此番前来回雪峰逼宫,就是在**裸的打他们宋家的脸! “青阳拜入季长老门下这种大事,怎的也不通知我们宋家一声?”宋观澜继续发难,颇有一股兴师问罪的意思。 贺守恒闻言,面色微微一变,但他很快便恢复如常,起身拱手,似是完全没有听出宋观澜话中的夹枪带棒,面上堆笑,从容解释:“实在是误会啊,宋兄,此事说来话长,我本想待与季长老商议妥当后,再亲自前往宋家解释,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误会?”宋观澜身后,一名性子较为火爆的宋家长老轻嗤一声,先前未能与那群伏击歹人相战,他可是憋了好一肚子火气,如今见到贺家家主这幅虚伪做作的行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须发皆张,再也忍不住,出声质问:“贺家主,想当年你贺家濒临绝境,是我宋家老族长念及旧情,出手相助,你当初是如何信誓旦旦,保证不辜负宋家,不辜负观薇小姐的?” 一边说,他一边双手抱拳敬天:“如今老族长仙逝不过十余载,观薇小姐探索秘境,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便迫不及待的弄出个私生子来,甚至比青阳年岁还大!这就是你贺家的承诺吗?这就是你对宋家的报答吗!哼!我宋家当真是瞎了眼!” 贺守恒没有答话,只是面上微笑再也维持不住,嘴角微微下压。 “金家老息怒。”宋观澜抬手压在出声家老的肩上,用力下压,示意他暂且后退。 “二长老。”那位金家老还想再说,但在宋观澜的摇头示意下收声,愤愤退至后排。 接着,宋观澜朝前一步,周身灵力隐压不发,却有一股迫人气势:“贺家主,方才所言,虽有些难听,确也属实,这位金长老你也认识,他因修炼功法原因,向来心直口快,嘴上无遮无拦,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见宋观澜态度忽然软化,贺守恒料到他们是一个在唱红脸,一个在唱白脸,无非是想从贺家身上狠狠刮下些油水罢了,随即顺着宋家给出的“台阶”而下,他大度摆手:“无妨,我此番带青云前来,乃是出于对季长老的敬重,不忍青阳因资质受限,将来受人非议,若是他们兄弟二人能一同拜入季长老门下,相互扶持,岂不是好事一桩?不过此举未能与宋家相谈,闹了这么一场误会,实在是我贺家考虑欠周,改日,我必携赔礼,亲上宋家,倒时候,你我二人可要不醉不归啊!” 贺守恒心中已暗暗盘算该给宋家些什么东西,才能让其满意,却不料,宋观澜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意图。 “不过金长老所言,我是十分认同的,当年我宋家不仅助贺家度过危机,我父亲还将最疼爱的小妹嫁与你为妻。如今,你竟敢带着这私生子登堂入室,逼至北冥宗,妄图夺我外甥的机缘,去贴补你那私生子,你就是这样作践我妹妹在这世间唯一骨血的吗!贺守恒,我宋家虽不如往日,但你若敢欺负青阳,后果如何,你大可一试!” 宋家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 宋观澜句句诛心,提及旧事,更是让贺守恒再也掩盖不住面上的阵阵青白。 站在贺守恒身后的贺青云,更是身体颤抖的厉害,脸上血色尽褪,本就敏感的内心被宋观澜的言语一刀刀刺破,只恨自己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直沉默,不愿插手他人家事的解朗松终是于心不忍,在暗中与季朔冰传音后,命人将贺青云带了下去。 家族之间的内斗,不该迁怒于一个无辜的孩子。他本想将贺青阳也带下去的,却被季朔冰拒绝。 贺守恒本不愿让贺青云离开,但想到这孩子才刚刚找回,好不容易因为天等灵台而筑起的自信被宋观澜一番言语击破,不能因为此事而让他们父子间生了嫌隙,也只能放任他离开。 此次回雪峰之行,确实是贺守恒理亏,如今宋观澜当着北冥宗掌门与回雪峰长老的面揭开,无疑是打算与他彻底撕破脸皮。 但他绝不能承认宋观澜的控诉,接下来,他的一言一行,都不能出错,但凡出现一点纰漏,被宋家抓住,定会被大做文章,传到贺家小辈耳中,在他们得知一族家主只看重后辈天赋,随意掠夺他人的宗门资源时,定会令家族后辈人人自危,甚至引发手足相残,这将影响到家族的未来,这是他绝不愿意看见的场面,他必须冷静下来,不能中了宋观澜的激将法。 “宋观澜,我敬你是观薇的兄长,处处忍让,可你却步步紧逼,我实在不吐不快!”贺守恒做出一副动了真怒的样子,“当年之事,或许在你看来,是另有隐情,但我对令妹之心,天地可鉴!至于青云……他母亲早已不在人世,可他毕竟是贺家的骨血,又怎能忍心让他流落在外?我接他回族,也不过是为了尽一份为人父的责任!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孩子们的前程着想,青阳资质平庸,而青云与他,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他们二人若是能互相扶持,对彼此而言,都有着莫大的好处!” 他句句恳切,为自己塑造了一个尽职尽责的好父亲形象。 贺青阳闻言,别过头,似是对贺守恒极为失望,纤长的睫毛掩盖住眼眸。 他本以为自己再次面对这种情况,心中可能会感到触动,难过,伤心,但他此刻内心并无波澜,只剩置身事外的审视。 他清楚的明白,宋家对他的维护,更多的是源于利益,源于他的师父。 宋家此时若能与一位高阶丹修搭上关系,对于正处颓势,急需强援的宋家来说,无疑是天降甘霖,是一条必须好好拉拢、经营的人脉。他们绝不允许贺家毁掉这场机缘,这关乎宋家的未来与颜面。 宋家与贺家,是相同的。 “好一个为他们着想!”宋观澜察觉到贺青阳的异态,将其护到身后,姿态强硬,寸步不让,“我外甥青阳,乃是季长老名正言顺的亲传弟子!你想硬塞弟子给季长老,也该问问季长老的意思?你贺家若真觉得那私生子天赋异禀,大可让他凭本事去参加收徒大典,或是另寻名师,何必逼迫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哼,我看你不是为了孩子,而是为了你贺家能够攀上一位丹修长老吧。” 两人互不示弱,殿内气氛剑拔弩张。 宋家现在式微不假,但到底是传承万年的家族,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不能与之撕破脸皮。 贺守恒心中暗怄,自知理亏,但他忽然想起收到乾坤袋中的胚胎丹药,抬头去看季朔冰,发现季朔冰也在回望自己时,顿生底气,强压心火,试图夺回话题主导权:“宋兄,你我在此争执并无意义,如你所言,青阳是季长老的弟子,自然当一切交由季长老定夺。” 他将麻烦丢给了季朔冰,眼神中带着一丝恳求与暗示,“季长老,你看……” 一方是步步紧逼,图谋不轨的贺家,一方是态度强硬,势必要讨回公道的宋家。 暗流涌动。 只消季朔冰表态,便能决定这场争执的最终流向。 解朗松坐在主位,一副置身事外,交由季朔冰全权处理的模样。 “咔哒。” 随着季朔冰放下手中茶盏,殿内众人下意识屏息凝神,等待他做出决定。 季朔冰放出神识,漫延而开。 贺守恒隐藏在镇定下的急躁不安与势在必得,宋观澜看似愤怒,实则算计的表演,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最终,落在了站在一旁,始终沉默的贺青阳的身上。 少年身形单薄,低垂着头,让人无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在众人看来,这完全是一副遭受巨大打击,屈辱,无助,又强忍悲伤的模样。 他在贺青阳身上,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气息波动。 季朔冰心中已有猜测。 他并未立刻回答贺守恒,黑白分明的眼眸仿佛要将贺青阳看穿。 “炼气一层,倒是不错。” 第12章 风云涌观龙鱼涅槃·六 “炼气一层。” 季朔冰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令殿内人皆是一愣。 炼气一层?谁? 众人目光下意识的追随着季朔冰的视线,落在那名少年身上,他身形单薄,始终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会是贺青阳吗? 也只能是贺青阳了。 几道强弱不一的神识悄然探出,带着或多或少的探究与迟疑,拂过贺青阳周身。 贺青阳起先十分抗拒,但在神识的威压下,还是无所遁形,他的气息开始泄露。 不过这并非他们有意而为,众人已经极力收敛自身神识的威压了,只是若无专门修炼神识的法门,是无法做到如同季朔冰那样,悄无声息,不被察觉的。 众人无意流露出的威压,令贺青阳无法承受,哪怕他很是反感这种被人紧紧盯着,暴露在场内诸位神识下的感觉,也只能放弃了抵抗。 一股气息,清晰的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道初生的气息虽微弱,却凝而不散,正是引气入体,成功开拓第一条经脉,灵气汇入灵台,正是踏入练气境的标志。 果真是炼气一层! “这……这是炼气一层?”一位宋家长老忍不住低呼出声。 这才过去几日?满打满算,从收徒大典结束至今,也不过十日光景。寻常弟子,哪怕是天赋出众的地等灵台,这个时候,大多还在苦苦感应天地灵气,尝试引气入体。 能在半月内成功引气,并开拓经脉,便已经能够称得上是心性坚毅,悟性极佳了。 而贺青阳,一个区区玄等灵台,竟已不声不响地打通了第一条经脉,正式踏入炼气境。 这如何不令人吃惊呢? 这等速度,已然超越了玄等灵台的范畴,直追天等灵台的修炼效率。 一时间,殿内诸人神色变幻,精彩纷呈,重新审视起贺青阳。 贺守恒面上的从容与算计彻底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事态意外失控的愕然。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再次催动神识,更为仔细地扫向贺青阳。 没错,那确确实实就是炼气一层的气息。 但,但这怎么可能呢?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贺守恒脑海中浮现,又被他立刻否定。 不,这绝不可能! 宋观澜则是面露惊喜,方才的怒火被这意外之喜冲散大半,他猛地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贺青阳。 这股气息虽弱,却真真切切,做不得半分假,这代表着一种可能。 难道……难道说,青阳的灵台并非简单的玄等,是测试时出了差错?还是他身具某种未曾察觉的特殊体质?亦或是灵台产生了罕见的变异? 要知道,修仙本就逆天而为,凡事皆无绝对,浩瀚光阴中,并不乏某些先天测试为玄等,黄等灵台,甚至无灵台者,后因体质特殊或灵台异变,而一飞冲天的先例。 只是这等机缘,是比天等灵台还有稀少的存在。 贺守恒心念急转,面色阴晴不定。 他本想质问贺青阳的修炼速度从何而来,又被他及时压下。 方才他还在口口声声说贺青阳资质平庸,此刻若是急切质疑,岂不是落实了自己刻薄寡恩,有眼无珠的名声?传出必惹其他修士笑话。 若贺青阳当真身负特殊体质,他先前那般作为,已是将这孩子推远。经此一事,贺青阳对他,对贺家,还能剩下多少好感?即便此刻转为怀柔,又能挽回几分?他这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股混杂着懊悔、不甘的情绪涌出。 他宁愿贺青阳只是走了狗屎运,侥幸突破,然而,他心底又隐隐期望,贺青阳的天赋并不只有玄等。 与贺守恒复杂矛盾的情绪相反,宋观澜心中则是一片火热,对于力保贺青阳的决定,愈发坚定。 无论贺青阳是何种原因能有这般迅速的修炼速度,都表明他有巨大的潜力与价值,值得宋家投注。 宋家为了维护他,方才不惜与贺守恒撕破脸皮,他相信,这番举动定能在贺青阳心中留下深刻印象,后面再加以资源笼络,多多以亲情的名义加以关怀,一定可以让他更加亲近宋家。 只要牢牢抓住贺青阳,就等于获得了一位未来可能达到金丹修为,甚至还可能是丹修的亲缘血脉,更与回雪峰,与季朔冰这位丹道大能攀上关系。 “炼气一层?”贺守恒无视翻腾的心绪,脸色挤出一个恰当的,一个“慈父”该有的表情面对贺青阳,他语气温和关切,“青阳,你是何时突破的?为父竟不知你修行如此刻苦,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只管给我说便是,为父一定尽量满足。” 贺青阳闻言,嘴唇张合,似乎想说什么。 宋观澜岂能看不出贺守恒面下的虚伪,又怎能让他如愿,当即冷哼一声,语带讥讽:“贺家主现在知道关心青阳了?方才口口声声‘资质平庸,恐误长老英名’的,莫非是另一个人?” 贺青阳似是想到了什么,无视贺守恒的关切,继续保持沉默。 宋观澜按捺不住,急于验证自己的猜测:“青阳,你且放松,让舅舅为你重新探查一番灵台。” “这里没有测碑,该如何探查?”贺青阳疑道。 “打通灵台后,灵台外显,不需要测碑也能查看。”宋观澜解释。 “青阳不可,探查灵台需要灵气入体。”贺守恒提醒道。 贺青阳防备的看了宋观澜一眼。在传功堂的第一课,授业长老便再三强调过,经脉脆弱隐秘,一定要防备他人灵气入体。 犹豫一下,他抬手伸向宋观澜,认真道:“我相信舅舅。”说罢,他放松了对灵台的防护,任由宋观澜探查。 得意的瞟了眼面上铁青的贺守恒,宋观澜心情大好,他抽出一丝灵气,用神识小心翼翼地裹着,送入贺青阳体内。 片刻后,他脸上的喜色渐渐凝固,转为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他喃喃自语,明显是不愿相信探查结果。 “五寸五,确实是五寸五,只是玄等灵台……” 期盼中的“灵台变异”或“特殊体质”,并非发生。 贺守恒闻言,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他心底深处,有着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释然。 还好贺青阳并非蒙尘明珠,他的决断,并无错误。 他长长叹息一声,虚伪的神色爬回脸上,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关怀:“青阳,你这孩子……修炼一途,根基为重切莫因一时意气,贪功冒进,族库中还有培元固本的丹药,改日我命人给你送去。那些禁忌之法,或是强行冲关的丹药,都会损伤根基,莫要因此毁了道途。” 他这话看似关切,实则意在引导众人,暗示贺青阳的突破,可能另有蹊跷。 宋观澜正在失望之际,听闻此言,怒火再次升腾:“贺守恒,你少在那里惺惺作态,青阳能够突破,那是他自身勤勉!”他虽出言维护,但也询问的看向贺青阳,显然对于这异常的修炼速度也存有疑惑。 “贺家主,宋长老,稍安勿躁。”眼看两人争执又起,一直端坐主位的解朗松终于不再旁观,开口道,“贺家主多虑了,青阳此番突破,虽出乎大家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他面对众人的疑惑,从容解释:“贺青阳的居所位于回雪峰灵脉支流上,又临近灵草园,灵气比旁处要浓郁许多,再者,他身为峰主亲传,按照宗门规制,每月所获下品灵石与辅助修行的丹药份额,远非普通内门弟子可比。” 解朗松的目光在贺青阳眼下的青黑痕迹上停留一瞬,带着赞赏道:“据值守弟子汇报,这几日,贺青阳居所周遭灵气波动异常频繁,几乎未曾停止,想必这孩子是昼夜不歇,将发放的灵石尽数用来冲击经脉了。” 解朗松这番解释合情合理,既点明贺青阳突破的外因与灵石、环境有关,更着重强调了他的勤勉努力,尤其是那显而易见的疲惫,更是他拼命修炼的最佳佐证。 “玄等灵台,经脉滞涩,引气冲脉之痛,诸位也该了解吧?”季朔冰忽然为贺青阳发声,“他借灵石之力,强行打通经脉,虽有取巧之嫌,却并未违背门规,更未损伤根基,他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其心性之坚,殊为可贵。” 话语间满是对贺青阳的青睐。 贺守恒哑口无言。 一直低垂着头的贺青阳,在听闻解朗松与季朔冰的接连维护后,心中升起一股酸涩暖意。 他激动的抬头,目光热切的紧紧盯着高坐主位的那人。 季朔冰对上贺青阳灼热的目光:“既已突破,还需稳固境界,勤加修炼,不可懈怠。” “弟子谨遵师父、掌门教诲,日后定当勤勉修炼,不辜负师父与宗门的栽培之恩。”少年深深一揖,动作幅度之大,任谁见了,也能看出他的欣喜若狂,若非顾念礼仪,怕不是要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 似是想起了什么,季朔冰话锋一转,补充道:“依宗门惯例,每届新晋弟子中,首位突破炼气一层者,可额外领取三十下品灵石,三瓶修炼所需丹药,以资鼓励。你既以突破,稍后自行去传功堂领取即可,莫要忘了。” “是,师父,弟子稍后便去。”贺青阳疲惫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就连声音都变得紧张起来,显然是欣喜到了极致。 果然还是个孩子,得到些许奖励便忘了之前的不愉快。 看够了贺守恒与宋观澜的明争暗斗,季朔冰还是觉得,贺青阳这幅真挚的样子更讨人喜欢。 “在此基础上,为师再给你添上一百枚灵石,各类丹药六瓶,往后的第一位突破炼气一层的弟子也享此待遇。” 一枚乾坤袋自季朔冰袖中飞出,落在贺青阳面前,里面装的是他早就备好的灵石与丹药。 “多谢师父!”贺青阳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了头,连最基本的礼都未行,双手和拢,小心翼翼地捧接过乾坤袋,先前的委屈尽数抛之脑后。 一场因他修炼速度引发的风波,就在季朔冰与解朗松的一唱一和中,悄然消弭。 第13章 风云涌观龙鱼涅槃·七 殿内紧绷的弦尚未真正放松,贺青阳的突破虽未改变他玄等灵台的本质,但也像一簇微弱的阳光,照亮了他原本灰暗的处境。 贺守恒的算计受挫,宋观澜的期望虽落了空,但在贺青阳身上,看到了一份超出预料的韧性与心志。 先前因贺青阳意外突破引发的风波,已然平息。 该回到最初的话题了。 那便是有关贺青云的去留。 殿内静默,只余少年因激动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那小心捧着乾坤袋,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的样子,与先前垂头丧气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贺家主,宋长老。”季朔冰开口拉回所有人的注意力,提议道:“关于贺青云之事,不妨由青阳决定吧?”他将问题抛还给贺青阳,想看看这个少年会如何处理。 此言一出,满殿目光瞬间聚于贺青阳身上。 贺青阳亦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贺守恒心中先是一紧,随即又生出一丝隐秘的期待。 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也相信自己与家族对他的熏陶。为什么方才贺青阳一言不发,全程沉默,没有仗着宋家为他撑腰,而与自己顶撞? 要知道,贺青阳能有今天,全赖家族的培养,他是不敢与家族决裂的。 加之他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骨子里还带着未经磨练的软弱,在如此压力下,很可能会选择顺从。 宋观澜则是暗感不妙,担忧的看向贺青阳,生怕这孩子一时承受不住压力,做出退让。 他正要代为回绝,却见贺青阳缓缓抬起头。 少年眼眶带着未消的红痕,面上的欣喜之色尽数褪去,他紧紧攥着乾坤袋,目光先是怯生生地扫过面色紧绷的贺守恒,又望向面露鼓励之色的宋观澜,最后,带着全然的信赖,落在了季朔冰身上。 经过师父与掌门的维护后,贺青阳心中已确定师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他心知,接下来的表现,至关重要。 他吸了吸鼻子,眼中迅速泛起一层水雾,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 “父亲。”他唤了声,带着重重鼻音,充满了委屈之意,“青阳自知资质愚钝,不过区区玄等灵台,能蒙师父不弃,收入门下,是天大的幸事。这几日,我日夜苦修,不敢有丝毫懈怠,就是怕丢了师父和贺家的脸面。” 他犹豫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又继续道:“青云兄长他天赋卓绝,是天等灵台,若他能拜入师父门下,想必要比我合适百倍千倍,才算不浪费了这般好的机缘,青阳不敢妄想独占着亲传弟子的名分,让师父因我而遭受非议……”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用眼角余光观察季朔冰的反应,见对方未曾动作,只默默观看,心下稍定,戏演得愈发卖力,加重声音里的委屈,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粘在嘴边的话说出口:“若父亲和师父觉得青云兄长更为合适,青阳,青阳愿意将这亲传弟子的名分让与兄长!” 说罢,他迅速低下头,肩膀轻微颤抖,那单薄的身影立于殿中,显得无比弱小,可怜又无助,活脱脱一个被家族压迫,打碎牙朝肚子里咽,故作坚强,一心只为他人着想的优秀弟子模样。 贺守恒虽觉这儿子今日的言辞过于软弱了些,与他平日的性子有些出入,但这疑虑很快便被升腾的得意与满意压过。 这便是他贺家培养出的孩子,即便心中不甘,但也是个识大体的。 他面上做出痛心之色,上前几步,虚揽住贺青阳语气沉痛,哽咽道:“青阳我儿,是为父对不住你!你放心,家族绝不会亏待你的,日后你的修行资源,为父定当加倍补偿,绝不会因你失去亲传之名,便薄待于你!”他这话看似安慰,实则是顺着贺青阳的话,坐实了“让位”之举。 “青阳,你糊涂啊!”宋观澜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外甥受如此委屈,更不能让贺家奸计得逞,“贺守恒,你别欺人太甚!” 他周身灵力激荡,眼看就要再次发作。 “舅舅!” 就在此时,贺青阳忽然转向宋观澜,“噗通”一声,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这番动作毫无预兆,声响清晰,震得众人心头一跳。 “青阳!”宋观澜被这贺青阳打了个措手不及,惊怒交加,也顾不上贺守恒了,赶忙去搀扶,“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贺青阳固执地跪着,泪眼婆娑的仰头看着宋观澜:“舅舅维护之心,青阳感激不尽。” 他抬起袖子,胡乱抹去脸上泪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青阳知道舅舅是为了我好……但正因如此,青阳更不能让舅舅为难,不能让舅舅为了我,与父亲,与贺家生出嫌隙,若是母亲在天有灵,也定不愿看到舅舅与父亲因我而不睦,只求舅舅莫要为了青阳之事,与父亲起争执!我是自愿让位的,还望舅舅成全!” 他这番话,字字句句都是在为宋观澜,为宋家考虑,可听在宋家人耳中,尤其是宋观澜耳中,却无异于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剜在宋家的心上。 这哪里是懂事? 这分明是贺家在威逼利诱一个孩子,不得不放弃大好前程,还要反过来安慰他的舅舅。 贺青阳越是懂事,就越发衬得贺守恒与贺家不是个东西。 宋观澜气得浑身发抖,面对跪在地上,眼泪直打转,还在那里强忍着不哭出声的外甥,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觉一股郁气堵在胸口,憋闷的厉害。 他怒其不争,却又无法指责,脸色阴沉得可怕。 其余宋家人也未能幸免,但比宋观澜要好的是,他们可以义愤填膺地指责贺守恒功利,无情,自私。 “够了。”清冷声音响起,压下殿内怒火。 “起来。”季朔冰对贺青阳道,语气不容置疑。 贺青阳面露犹豫,还是依言乖乖站了起来,垂首立在一旁,只是那微微抽动的肩膀,彰显着他的不平静。 “贺家主,我回雪峰收徒,并非集市买卖,可随意置换,我当日既选定了贺青阳,他便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 季朔冰语气平淡,态度却是极为坚决,他无视再次投来的灼热目光,又道:“不过,青阳虽未能让位于贺青云,但其心可鉴,贺家主先前的许诺可还算数?” 宋家人意识到季朔冰这是在为了贺青阳敲竹杠,纷纷附和。 贺守恒面上装出的痛心之色与发自内心的得意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当然能意识到季朔冰这是在给贺青阳撑腰,但他又不得不应下:“那是自然,青阳能有这份心,我这做父亲的很是欣慰。自这月起,贺家每年都会按时拨给青阳双倍的修炼资源,以示奖励。” 只先前当着众多宋家人的面夸下海口,若是反悔,定会被宋家人添油加醋的传扬出去,徒增耻笑。 他张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季长老……” 季朔冰早就料到贺守恒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当然不会给他开口的机会,话锋一转,仿佛是想起了件无关紧要的事情,随口提起:“另外,还有一事,当日贺家使者送来拜礼,我命人准备回礼时,似乎不慎误放了一枚丹药进去。” 他微微蹙眉,似在回忆:“那丹药是我依据偶然所得的上古残方所制,本不该混入常规回礼中。既然误赠,便算作我回雪峰的疏忽,恰巧贺家主在此,我便再补上份合适的丹药作为补偿,至于那枚误赠的丹药……” 他观察到贺守恒紧绷的神情,故意停顿片刻,做出思考之状,才缓缓开口:“其药效倒也稀奇,据我初步研判,似乎对孕育中的胎儿,有提升先天资质之效。只不过药方过于残缺,所制丹药最高只有六品,能够提升的资质有限。但在丹药中,也称得上是罕见,既然已赠予贺家,也是缘分,贺家主不必归还了。” 提升胎儿先天资质?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惹得殿内众人议论纷纷。 就连解朗松也是极为吃惊,暗中传音,却被季朔冰以改日再说搪塞过去。 贺守恒心脏狂跳。他一直试图隐藏的,最大的底气与目标,就这么被季朔冰如此轻易的公之于众,他心中只剩被戳穿心思的惊骇与慌乱。 而宋观澜,则在瞬间的震惊后,恍然大悟,所有疑团豁然开朗。 为何贺守恒会如此急切,不惜撕破脸皮也要用贺青云取代贺青阳,为何会对一个玄等灵台的“弃子”突然上心?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兄弟扶持,光耀门楣,全是为了这枚能提升后代资质天赋的丹药! 贺青阳的亲传弟子身份,不过是贺家用来与季朔冰搭上关系的跳板,他们是想利用贺青云这个天等灵台,牢牢绑住这条线,为贺家未来培养出更多天才血脉! 想通此中关窍,宋观澜对于贺守恒,已不仅仅是愤怒,更是充满了讥讽。 好一个贺家,好一个贺守恒!为了利益,竟不惜算计自己的亲生骨肉。 季朔冰仿佛没有看到殿内众人剧烈变化的脸色,自顾自的从袖中取出瓶丹药:“贺家主,这是补偿给你的凝元丹,若无其他事,便请回吧。” 他下了逐客令。 贺守恒自知今日之事已彻底失败,不仅没能送贺青云进入回雪峰,最大的图谋还被当众揭穿,更是彻底交恶了宋家。 他心如乱麻,面上还是挤出了个得体笑容,伸手接过凝元丹:“多谢季长老,今日打扰了。” 他又寒暄几句,匆匆告别离开。 宋观澜对于贺守恒的狼狈离去,心中颇觉畅快,也知今日不宜久留,他对着季朔冰郑重拱手:“解掌门,季长老,今日之事,宋某感激不尽,日后若有差遣,宋家定当尽力而为。” 他又对着贺青阳叮嘱:“日后若遇麻烦,只管来宋家找舅舅。” “是,舅舅。”贺青阳感激的送别宋家一行人。 喧嚣散尽,大殿重归宁静。 解朗松识趣的离开,为这对师徒留下独处空间。 二人大眼瞪小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师父。”贺青阳激动唤道。 “嗯。” 还想说些什么时,季朔冰已从贺青阳身边走过,脚步未停。 贺青阳失落的泄了气。 “明夜子时,来我寝殿。” 一道传音,落入贺青阳的识海。 喜欢这本的宝宝们点个收藏吧[比心] 马上就到攻受的感情线发展了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风云涌观龙鱼涅槃·七 第14章 狭路相逢玉榜留名 翌日。 山间雾气未散,通往传功堂的青石小径蜿蜒山间。 石阶边缘生长着毛茸茸的青苔,夜露尚未被朝阳蒸发,泛着朦胧的暖橘光晕。 “噗嗤、噗嗤。” 脚步落下,带起细碎水声,鞋底边缘也随之洇开深色水痕。 贺青阳与白客传并肩走在青石小径上,身后跟着几名相熟的同门。 贺青阳腰间新悬了枚黑色圆片状的器物,质地温润,非金非玉,其上灵光流转,正是首位到达练气境弟子的奖励之一。 灵光并不张扬,却总在不经意间吸引着旁人的视线频频停留。 同行的弟子黄羽,目光已不知多少次掠过那枚法器,他终于忍耐不住,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请求道:“贺师兄,你这新得的法器能接我看看吗?我还是第一次见黄阶上品的法器呢。”他语气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艳羡。 “当然可以。”贺青阳侧过头,面上带着温和笑意,没有丝毫犹豫地解下黑色圆片,递了过去,“黄师弟,请看便是。” 黄羽屏住呼吸,双手接过。 微凉光滑的表面触感极佳,他将圆片托在掌心,举到与视线齐平处,借着渐亮的天光,左看右看,翻来覆去,端详了好一会儿,也没研究出来什么,唯有灵光若隐若现。 他啧啧称奇:“贺师兄,你说这小小的黑石片子,真有汇聚周遭灵气,辅助修行的用处吗?” “瞧你这没见识的样儿!”一旁的白客传再也憋不下去,笑骂出声。 “我这不是第一次见嘛。”黄羽瘪瘪嘴,委屈道,“白师兄你别笑了。” “好好好。”白客传连声应下,端出为人师兄的架子,自发为他解释,“这叫聚灵石,有着吸引灵气的效用,修行时贴身佩戴,周围的灵气会自发吸引过来,修炼起来可不就事半功倍嘛。” “原来是这样。”黄羽闻言,对于手中的石片愈发喜爱。 对于黄羽捧着法器,一副爱不释手,恨不得据为己有的没出息模样,白客传刚止住的笑声再次响起,他调侃道:“行了行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放心,好生修炼,日后你也会有的,说不定比这个还好呢!” 黄羽被他说的面色一红,讪讪一笑,虽有不舍,还是识趣地将法器还给贺青阳:“多谢白师兄指教,也多谢贺师兄。” 贺青阳接过,重新系到腰间,听着白客传在一旁继续插科打诨,与他们分享宗门内的趣闻轶事,引得众人哄笑。 山径上的气氛轻松而融洽。 恰在此时,山路拐角处,另一行人迎面走来。 为首少年身着藏剑峰弟子特有的青灰服饰,比起贺青阳一行人的飞扬神色,更显沉稳内敛,不过他终究年少,锐气难以掩盖完全。 此人正是林修然,收徒大典上,他被季朔冰拒绝,后被藏剑峰峰主程期钰收为亲传弟子。 他身后簇拥着三四名新入门的弟子,隐隐以他为首,言辞神态不乏恭维与讨好。 众星拱月的景象,在这晨间小径上,自成一道风景。 两拨人一上一下,在这不算宽阔的石阶上狭路相逢,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 林修然打量一番面前几人,目光最终落在了贺青阳腰间那枚黑色圆片上。 林修然出身修仙世家,见多识广,自然能轻易认出黑色圆片为何物。 像这样小小的一枚聚灵石腰佩,在那些毫无根基的弟子眼中是个不可多得的宝物,但在他们这种修仙世家子弟眼中,也不算是什么稀罕玩意。 他误以为贺青阳的聚灵石是季朔冰所赠,心中不免轻视,觉得贺青阳也不怎么受人重视。 林修然唇角勾起,率先拱手:“白师兄,诸位师弟。”举止从容不迫,礼节周全,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林师兄。”贺青阳依着规矩回礼,不愿与他多交流,侧身让开道路。 白客传也随着抬抬手,算是打过招呼:“哟,林师弟这是要去传功堂吗。” “回白师兄,我正是要去传功堂。”林修然探究的看向贺青阳,旁敲侧击的试探道,“看贺师弟神色愉悦,步伐轻快,可是有什么喜事?” “当然是……”黄羽想当然的开口,后腰忽然被人用力一掐,他又惊又恼的回看向罪魁祸首。 “当然是因为刚交完今日的早课,可以早早下峰吃饭啦!”白客传一边说,一边抬手压在黄羽头上,状似亲昵地揉着他的头。 黄羽被白客传压的头皮发麻,说不出话,求助地看向贺青阳。 贺青阳并未理会,继续与林修然寒暄:“有劳师兄挂心,只是去交了长老布置的课业,算不得什么喜事。”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好奇的发问:“林师兄,你的气息?” “没错,林师兄突破了炼气一层,现在正要去传功堂领奖呢!”林修然身后一名弟子适时出声。 “恭喜林师兄突破炼气境!师兄天资卓绝,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到达炼气一层,实在令我等钦佩。”贺青阳眼睛清澈明亮,真挚的赞叹。 林修然面上笑容不变,矜持的点头接下这份恭维,语气中暗含了几分独属于天才的孤傲:“贺师弟过誉了,不过是侥幸先行一步罢了,修行之道,根骨天定强求不得,过于急切反倒易损根基。”他这话看似是分享修行感悟,实则暗嘲对方天资低劣。 像是全然未觉林修然话中深意,贺青阳配合着点点头,面上依旧是那副乖巧温顺的模样,郑重应下:“是,师兄教诲的是,青阳知道稳扎稳打的道理,定当时刻谨记。” 双方又客套寒暄几句,无非是些“修行顺利”、“改日再叙”的场面话,便各自别过,错身而行。 待林修然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上方石阶的转弯处,白客传这才松开手。 揉了揉发麻的头皮,黄羽疑问:“白师兄,你刚才怎么不让我说话?” “你忘了之前怎么说的了吗?”白客传少见的敛了笑意。 直到这时,黄羽终于想起他在传功堂内信誓旦旦的承诺,面红耳赤,懊恼的一拍嘴,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我刚刚忘记了。” “没事。”贺青阳安慰的拍拍他的肩,“下次注意。” 传功堂内,一名领事弟子正伏案记录着什么。 林修然步入堂内,身后跟随者亦鱼贯而入,面上带着与有荣焉的兴奋,环绕在他身后。 他径直走到领事身前桌案,递上自己的身份令牌。 虽已努力隐藏情绪,但林修然声音终究还是流露出一丝骄傲之意:“弟子林修然,与今日辰时突破炼气一层。” “咦?”领事弟子抬头,好奇打量来人,显然对于林修然的到来极为意外。 “你就是那名天等灵台的弟子吧!”领事弟子看起来年纪不大,性格也很平易近人,他热络道,“久仰大名啊。” “不敢当,师兄过誉了。”林修然谦逊回答,“师兄这般年轻,便已筑基,我还要烦师兄多多提点一下呢。” “害,哪有的事。”执事弟子面上叹气,心中却是对林修然的恭维极为受用,一边接过令牌查验,一边与其闲聊,“我能筑基,不过机缘巧合罢了。若我能像其他师兄一样,天赋再好点,哪里用得找在这里混日子。” 执事弟子此言倒也不假。 北冥宗分为内门外门,拢共有数万弟子,炼气期弟子最多,足有六成之多,筑基弟子占了三成,金丹及以上,只有一成。 外门炼气弟子负责打理宗门上上下下各种杂事,被称为杂役弟子,修炼到筑基期后,可以晋升为内门弟子。 而内门炼气弟子也同样兼职打理事务,筑基弟子多闭关修炼,努力冲击金丹境,但也有在此之外的筑基弟子。 一部分天赋稍差,对于结丹无望的弟子,会请命管理宗门事务,成为一名领事弟子。至于管事长老,则是需要金丹修为的,但他们凭借为宗门管理事务的功绩,虽只是筑基境,却有极大希望被破格提拔为管事长老。 权衡之下,他们放弃去赌那虚无缥缈的概率,去走一条更稳妥的道路,这是极为明智的选择。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师兄言重了。”林修然一时间分不清领事弟子是否话中有话,只得草草应付一句了事。 “嗯,是炼气一层。”验证无误后,领事弟子起身去取奖励。 林修然静立等待。 对于象征头名荣誉的奖励,他势在必得。 身后同门无不投去饱含羡慕的目光,当然,还有随之而来的惊叹。 “不愧是天等灵台啊,林师兄就是厉害。” “就是就是,我现在才刚刚引气成功呢,林师兄就已经成功踏入炼气一层了。” “在咱们这一届中,林师兄当属第一人。” 然而,领事弟子并未取出众人预想中的,那个放在柜子最显眼处,标着“甲等一号”的木匣。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领事弟子的手,自“甲等一号”木匣上划过,落在了一旁。 那个木匣上,刻着“甲等二号”。 “林师弟,这是第二位突破炼气一层的奖励,清点一下,收好吧。” 执事打开木匣,将里面的灵石与丹药展示给林修然看:“二十灵石,两瓶丹药。” 确认数量无误后,他把木匣推向了林修然。 “第二名?”林修然脸上的从容消散,他错愕开口,“怎么会是第二名!” “搞错了吧?”有弟子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 其余弟子亦是随之附和:“就是就是。” 在一声声质疑中,领事弟子的笑容淡了下去。 下意识的前挪半步,林修然推开面前木匣,双手撑住桌案,他难以置信的追问:“师兄,你是否弄错了?我应该是此届首位突破炼气一层之人。” 他不敢置信,自己觊觎的头名被他人夺走。 他对自己的天赋有着极大自信,再加上他一直刻苦修炼,对于头名奖励,他势在必得。 他实在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真真切切。”领事弟子遭到数名新入门的弟子质疑,自觉有被冒犯,收敛了笑意,“名目记录在此,头名奖励,已被回雪峰的贺青阳领走。” 说着,他将桌案上墨迹未干的的名册举起,展示给众弟子观看。 只见上面确确实实写着贺青阳的名字,后面还跟了一串头名奖励的清单。 “他离开不过一柱香,你们在来的路上,也该遇见了才是。”领事弟子忽然想起自己还未更新通告玉碑,林修然一群人不知道也是正常情况,他为自己找补道,“怎么,他没告诉你们吗?我这正要去更新玉榜通告呢,谁知叫你们打断了,不过也巧,我正好连你的名字一并更新上去。” 贺、青、阳。 名册上的三个字,对于林修然而言,是巨大的嘲弄。 林修然看到了奖励列表中的“聚灵石腰佩”。 他盯着名册,迟迟未动。 身后响起弟子们压抑不住的惊呼。 “竟然是他!” “他不是玄等灵台吗,这怎么可能!” 诸如此类的窃窃私语,如同一个个耳光,毫不留情地落在他脸上。 扇的他血液逆流,疯狂的涌上头顶,太阳穴刺痛无比,叫嚣着要从体内喷涌而出。 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贺青阳?! 他不是玄等灵台吗?怎么是他夺得头名! 因为家人身体出了一些情况,可能要周更一段时间,非常抱歉[求你了] 二编 情况已经好转了,会逐渐恢复更新的[猫爪] 对于这段时间的等待,真的非常抱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狭路相逢玉榜留名 第15章 众口铄梅影暗香动 林修然呆愣在原地。 先前在石阶相遇,他还暗中嘲讽过贺青阳。 他迷茫,他不解。 头名可以是任何人,但独独不能是贺青阳。 他心中也做过预想。毕竟这届弟子中,也有其他的天等灵台弟子。 那个李谦去了别的宗门,而牧川,成了蔚涛峰的弟子,除此之外,还有几名地等灵台的弟子,灵台都在八寸之上,又背靠家族,有着充足的,来自家族的资源供应。 若是这几人先他一步,夺得头名,他心中虽会不甘,却也勉强能够接受。 但现在,夺得头名的,不是他所预料的任何一人。 而是那个,他所看不起的,只有玄等灵台的贺青阳! 那个被父亲带着私生子逼宫,沦为众人谈资的一个玄等弃子,也是在收徒大典,令他颜面尽失的人。 凭什么!那个贺青阳到底有哪里好! 他林修然究竟哪点不如贺青阳? 论家世,他林家在贺家之上,论天赋,他是天等灵台,是玄等灵台这辈子仰望的顶峰。 可是,可是…… 为什么,他抢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师父,现在还要抢走,本该属于他的头名荣誉。 林修然几乎是凭着一股多年培养的本能,强行维持着自己的举止,并未表现的过分失态。 他沉默接过那份属于“第二名”的奖励。 只是僵硬伸出的手、迟缓的动作,出卖了他的不甘。 “多谢师兄,我先告退了。”林修然告别领事弟子。 “林师兄,第二名很厉害了。” “贺青阳不过是个玄等灵台,这次算他侥幸。” “下一次他可没那么好运了。” 那些安慰,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无比刺耳的。 林修然没有理会身后同门。 一步,一步。 他迈过传功堂大门,身后的议论尽数隔绝殿内。 太阳高升,最后一丝雾气也被晨光驱散。 林修然独自一人走在返回藏剑峰的山道上,后背晒的发烫,他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的、反复浮现出方才山径相遇的一幕。 贺青阳腰间闪着灵光的黑色聚灵石,以及那张带着腼腆笑意,看似纯良无害的脸。 他停下脚步,缓缓低头。 在脚边黑影的注视下,林修然将奖励塞入怀中乾坤袋,与之一同的,是翻涌叫嚣的不甘与愤怒。 这份耻辱,他将时刻铭记。 随着玉榜更新,消息不胫而走,传遍北冥宗,掀起一片议论。 有人不解质疑。 “开什么玩笑?” “要是林修然,牧川他们这种天才夺了头名,倒也正常,但偏偏是个本该待在外门的玄等灵台,这怎么可能?” 也有人幸灾乐祸。 “天等灵台竟然被一个玄等给抢了头名,难怪季长老不选他们,反倒选了贺青阳,换我,我也不选。” 亦有人分析盘算。 “听说贺青阳可是将到手的灵石全部用尽,方才突破至炼气一层,他作为玄等,凭借灵石辅助,修炼速度直逼天等,若我能有足够的灵石供应,是否会比他做的更好?” 回雪峰顶的峰主殿内,最后一天天光自雕花木窗的缝隙间溜走。 季朔冰搁下手中朱笔。 “咔——”笔杆与笔山相击,发出极轻的脆响。 面前宽大的案几上,左侧是已处理完毕,叠放整齐的玉简与卷宗,右手边仍堆着数量可观的待办事务。 皆是他此次离峰期间积攒下来的。 他虽将宗门内大小事务交由其他长老处理,但有关宗门外部的事务,却仍需要他来定夺。 诸如几个修仙世家联名请求他出手炼丹,与其他丹修交换炼丹材料,甚至还有一些世家邀请他去做客。 林林总总,繁杂琐碎,又不能敷衍了事,需得好生处理。 他并未立即继续,而是身体后靠,抬头转向窗外。 殿外设有法阵,四季如春。 月色如清辉泻地,地脉灵泉蜿蜒穿梭院内,灵草如茵。 最引人注目的,是院落正中央,那株巨大的垂直龙梅。 此梅一看便知绝非俗品。枝干苍劲如虬龙,万千柔韧的枝条如柳丝般垂落。 此刻并非梅花盛放的季节,但在地脉灵泉的滋养下,深褐色的枝干上,不见一片绿叶,反倒缀满了花朵。 每一朵都重瓣堆叠,圆润饱满,花色秾丽殷红。 冷冽梅香透过窗户,丝丝缕缕地渗入殿内,与他身上常年沾染的丹香交织在一起,冲淡了屋内的清苦药气。 有关贺青阳与林修然的事情,自然也传入了季朔冰耳中。 “有意思。” 一声极低的轻语,消散在浮动的暗香中。 不管是在正殿中面对家族逼迫时,那看似软弱退让,实则反将了贺守恒一军的表演,还是先于天等灵台的林修然突破至炼气一层,却在传功堂小径上,谦逊退让的举止。 桩桩件件,都令他不禁重新看待起贺青阳。 这孩子,内里绝非表面所展现的那般温顺怯懦,那份藏在骨子里的韧劲与算计,倒是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强上几分。 贺青阳前世会选择离开宗门庇佑,成为一名散修,孤身一人闯荡修仙界,并不全然是贺家之故,还与他的性格有着极大的关系吧。 一缕微不足道的清风,拂过梅枝,花瓣轻轻颤动,很快又复归平静。 季朔冰重新低下头,拿起一枚记录着某个世家长辈为自家支脉子弟求取丹药的玉简。 神识沉入其中,季朔冰有条不紊的回应着诸如此类的炼丹请求。 同意的,列出丹药所需的药材清单与所要付出的报酬;拒绝的,附上简洁充分的理由。 室内再次陷入寂静,只剩玉简拿起、放下时,细微的碰撞声。 桌案上待处理的小山渐渐平缓下去,已处理的玉简堆则相应增高。 夜色已深,月华落在回雪峰顶,地上积雪闪闪发光,一枚枚脚印延伸开来。 子时,将至。 “咚,咚,咚。”院门响起叩击声。 那是不轻不重,克制而富有规律地三下敲门声,带着显而易见的恭敬与紧张,在万籁俱寂的雪夜里,格外清晰。 “吱呀——”未见任何人前来,那扇沉重院门便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门后那片被月光与院内灵植微光共同照亮的庭院。 一道青色身影迟疑地迈过门槛。 正是身穿回雪峰弟子服的贺青阳。 在他身形完全进入院中的瞬间,身后大门缓缓闭合,外界的风雪随着合拢时发出的轻响,隔绝消散。 甫一入院,鼻尖充斥的不再是峰顶终年不散的凌冽寒气,而是一股混合着湿润泥土气息,与清浅温暖的暗香。 尚未来得及细品,随着眼眸抬起,下一刻,贺青阳呼吸一滞,呆愣原地。 入目,是一片红色。 盈满视野,摄人心魄。 那是……红色的柳树? 贺青阳下意识以为,占据庭院正中的,是一片红色的柳林。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随着步伐靠近,能够看清那并非柳叶,而是一朵朵层叠绽放的红梅。 他从未见过如此巨大无比的红色龙梅。 花枝层层叠叠,如云似霞,仿佛一团无声燃烧的烈焰,将整个庭院都染上一层朦胧绯红。梅香比在门口时更加浓郁,丝丝缕缕,无孔不入。 他的视线随着垂落的梅枝下移,这才注意到,梅树下,一张长条石凳安然静卧,表面被磨的光滑温润,更引人遐思的,是旁边一架以古藤编织的秋千,系在一根粗壮强韧的横向梅枝上,正被不知何处而来的微风推着,轻轻地,缓缓地晃动,仿佛有人刚从上面离开。 这当真是他记忆中那位清冷矜傲的师父的住所? 院中的一草一木,一凳一秋千,都透着与他平日印象中的季朔冰,截然不同的,近乎温柔闲适的气息。 他循着庭院深处,那片最为明亮的灯光望去。 一扇雕花木窗敞开,屋内灯火通明,一道身影,正侧对着窗户,坐于书案前。 那是师父? 贺青阳几乎有些不敢确认,他瞪大眼睛,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窗内的季朔冰褪去往日象征长老威严身份的繁复袍服,仅着一身素白箭袖窄衣,衣料柔软,带着暗纹,在灯光映照下,若隐若现,泛着莹润光泽,更衬得他身形清瘦欣长。 平时总是尽数束于冠中的墨发,此刻尽数垂落,一根红色发带在脑后松松拢起,几缕碎发散在额前,颈侧,平添几分平日里绝不可能见到的慵懒与随意。 季朔冰微低着头,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白皙脖颈,侧影被灯光清晰勾勒。 他专注于手中事物,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柄七寸长,看不出什么材质的刻刀,另一只手则握着一块剔透的石料。 他在雕刻着什么东西。 刀尖在石料上游走,落下粉尘。他的动作不急不缓,手腕转动间,自成一份行云流水般的韵律感。 那双令人不敢直视的黑眸,此刻被垂下的眼帘遮盖,只余长睫投下的阴影。 瞳仁偶尔因角度变动,而折射出一点细碎灯光,似有点点星辉沉入其中,平添几分柔和。 他不再刻意板着脸,维持一峰之主的威仪与距离感。 通身气质被满院红梅柔化,褪去棱角,只余下近乎纯粹宁静的专注。 这一刻,季朔冰不再是那个名震北冥的丹修长老、回雪峰峰主,而是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寻常修士。 贺青阳就这样怔怔地立在院中。 隔着绚烂红梅,盯着窗内景色。 迎着风雪赶路带来的寒意,早已从四肢百骸中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从心底弥漫而出的温热。 心脏在胸腔中疯狂跳动,撞击着耳膜,发出嗡嗡鸣响。 他屏住呼吸,生怕发出一丝声响,便会惊破这如梦似幻的景象。 贺青阳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忘记了来此的目的,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只是贪婪地,痴迷地,将眼前景色烙印在眼底、心底最深处。 就在这时,季朔冰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并未侧头,甚至没有抬起眼帘,只是保持原姿。 “进来吧。” 第16章 破樊笼探伤付真心 贺青阳闻言一惊,应了声:“是。” 两只手在身上一通乱摸,他匆忙整理好因一路疾行而略显凌乱的衣服。 确保全身上下无不妥之处后,紧赶两步,待气息稍平后,才敢伸手推开虚掩的屋门。 室内装潢与他想象中有很大出入。 本以为如季朔冰这般醉心丹道之人,居所即便不似雪洞般极简之至,也应是除了必要家具外,再无插足之地,堆满了如山的各类丹方典籍,药物器材。 但眼前所见,并非如此。 房间开阔,地面铺着厚实毛毯,即便是在寒冷冬夜,赤脚踩上去也不会觉得冰凉。靠窗位置设着一张宽大书案,其上摞满各类宗卷玉简,书案一角,随意摆了只天青色净瓶,里面斜插着几支含苞欲放的红梅,与窗外梅树遥相呼应,几株灵植点缀屋内,平添生气。 唯一与他预想中相同的,是一架占据整面墙壁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古籍,玉简与卷轴,分门别类,有序摆放。 一旁安置了张软榻,铺着密实柔软的兽皮,其上散落数个锦缎倚枕。 一切都搭配的极为精致讲究,颇具生活气息。让人感叹这哪是苦修之士的居所,分明是安逸享乐之人的雅居。 “师父。”贺青阳恭敬行礼,眼睛盯着鞋尖,不敢放肆打量。 “嗯。”季朔冰轻应一声,放下手中刻刀,未完成的物件被他随手收入袖中。 “贺家送来的拜礼,存放在偏殿辛字七号库。” 贺青阳抬头,不解季朔冰为何会忽然提及此事。 不过眨眼的功夫,季朔冰一翻手,冲着贺青阳摊开,手心不知何时多了枚样式古朴的紫铜钥匙,仔细观看,能看到钥匙柄上刻着一枚细小的“辛”字。 “里面有灵石丹药,若有需要,随时去取,不必事事问我。”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没有一丝茧痕,送出钥匙的动作随意自然,仿佛给出的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寻常物件。 “不……”季朔冰这番举动出乎贺青阳预料,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揪住、松开,他局促地连连摆手。 “给你的,收下便是。”季朔冰见到贺青阳手脚都不知朝何处放模样,颇觉无奈,起身绕过桌案,衣角拂过梅枝,暗香浮动间,来到贺青阳面前。 他自然地执起徒弟的手,带着的体温的钥匙就这么落在了贺青阳掌心。 很热,很温暖。 贺青阳清晰地感知到那不同与记忆中的温度,竟比常人还要灼热几分。 钥匙入手沉甸甸的,却压不住胸腔中失控的心跳。 “多谢师父。” 贺青阳攥紧钥匙,坚硬的金属陷入掌心软肉,带起痛意。心中泛起一股又酸又麻的滋味,那是小心翼翼藏匿的悸动,失而复得的庆幸。喉咙似是被什么热烫的东西堵住,声音中掺杂了委屈哽咽。 上一世的他,在被家族放弃,打压后,是何等落魄,不得不去接取最苦最累最危险的宗门任务,法器破损了也拿不出灵石请人修补,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法器慢慢磨损,变成一堆废铁。 而现在,这枚小小的钥匙,可以开启一间宝库,里面是足以让上一世,那个落魄的自己为之疯狂的海量修行资源。 师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交给了他。 这份与前世天差地别的待遇,令他一时心绪万千,五味杂陈。 不等他细细消化这份复杂难言的情绪,季朔冰已擦肩而过,进入屏风后的内室。 贺青阳拍拍发烫的脸颊,收心敛神,万分珍重的将钥匙贴着心口藏好,追了上去。 内室更为私密,陈设相较于外室,更显简单舒适。 最引人注意的,便是房间正中摆放的木桶,足有半人高,桶身光洁油亮,一看便知是崭新、未曾使用过的。 贺青阳下意识抓紧衣襟,隐约猜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季朔冰自身是万中无一的变异灵台,天赋卓绝,前世所收的三个孽徒,无一不是天等之资,与他交好的掌门、各峰长老,最次也是地等。对于玄等灵台在修炼时会遇到的困境,他所知甚少。 先前他命贺青阳进入传功堂,与其他弟子一同修行,除了他当时没有时间亲自教导,怕误了贺青阳的修行外,还存了观察的目的,想看看这玄等灵台在修行上,与其他内门弟子有多少差距。 然而,贺青阳的提前突破,打破了他的观察计划,也让他注意到了有关玄等灵台的一切局限所在。 玄等灵台不只是灵台内容纳的灵气少,经脉更是天生滞涩狭窄,依靠外力,借助大量灵石强行冲脉,固然能一时速成,但是这种行为,无异于用重锤铁凿蛮横的开凿河道,必定会在经脉内壁留下无数暗伤裂隙。 那些裂隙虽细微,难以察觉,初期不显,但随着修为日深,经脉需要承受的灵力运转加重,这些暗伤便会成为致命的隐患,轻则阻碍修行,重则经脉尽碎,沦为废人。 修仙界浩瀚无际,奇术秘法层出不穷,逆天改命碎难,但也不无可能。 闲暇之余,季朔冰并非没有查阅过有关提升资质,改善根骨的法门。只是其中所需的一些关键灵材,要么早已绝迹,要么只在一些先辈大能的洞府秘境中尚有留存,要么就是被顶级宗门世家垄断,皆是短时间内难以得手,需得徐徐图之。 但眼下,对于贺青阳经脉中潜藏的隐患,季朔冰还是有能力解决的。 “伸手。”季朔冰解释,“你强行突破,经脉恐有损伤,需为你探查后再配置灵液。” 经脉对于修士而言,是关乎道途根本,极为私密的存在,哪怕是面对绝对信任之人,也不会轻易容许探查。 本以为贺青阳会如先前在正殿一般,有所犹豫权衡。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贺青阳便已毫不犹豫地撸起袖子,将自己的右手送了过去,手腕朝上,青紫的脉络暴露在他眼前,那姿态,是全然是敞开,是毫无保留的交付。 面对眼前少年一如手腕经脉般清晰可见,不带分毫杂质与迟疑的绝对信任,季朔冰竟也难得的凭生出无措感。 那是他在上一世三个徒弟身上未曾感受到的。哪怕对待他们三人,季朔冰是倾囊相授,悉心栽培,最终得到的,还是剑刃相向。 指尖剜入腹中搅动的黏腻湿滑感再次席卷而来,他的耳边响起嗡鸣。 “师父在想什么?”一道清亮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季朔冰收敛起不合时宜的心绪,恢复一贯冷静,手掌轻轻覆上了贺青阳的手腕,眼皮轻阖。 一缕精纯温和的灵力,如同最纤细的丝线,经过神识层层包裹,探入了经脉中。 果真如他所料,贺青阳的经脉,相较于同期弟子,显得格外纤细,内壁也不够光滑弹韧,雪上加霜的是,这些本就脆弱的经脉内壁,满目尽是疮痍,布满了像是被钝器反复刮擦凿刻过的痕迹,一些关键节点,甚至出现了细微裂隙。 这番情景,比他预料的还要糟糕。 “经脉损伤不轻。”季朔冰收回手,睁开眼去看贺青阳,“玄等灵台,经脉滞涩是先天所限,引气冲脉,借助灵石之力虽可速成,但蛮力冲撞,终究会伤及根本,于长远修行有碍。” 话一出口,便见贺青阳睫羽轻颤,似是畏缩。 察觉到自己话语过于冷硬,比起关心,更像是责备,季朔冰又补充一句∶“修行是水磨功夫,保重自己才是根本。” “弟子……只是怕进步太慢。”贺青阳声如蚊蚋。 怕进步太慢,终被弃如敝屣 季朔冰自然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他未再多言,只道:“既入我门下,便不会因为你资质浅薄而轻弃。” “真的。”这句话如甘霖落下,贺青阳面露喜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慌忙点头,“是,弟子定当谨记在心。” 只是嘴角的弧度反复压了几次都未完全压下。 季朔冰不再多言,心中构思好药方,在依据贺青阳身体情况修改过几味药材的用量后,开始动手炼制。 他并未动用丹鼎,而是直接抬手平行于胸前,一团幽蓝焰火“砰”地一声凭空燃起,室内温度骤降,冻的贺青阳打了个哆嗦。 紧接着,季朔冰腰间的乾坤袋口灵光连闪,一株株药材飞射而出,井然有序地列队空中,等待着火焰的吞噬。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仿佛枯燥乏味的炼制过程于他而言,是一种享受。 贺青阳屏息凝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季朔冰,看似在好好观摩炼药过程,心中却是不断回味灵力游走在经脉中时,带起的阵阵酥麻感。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各类灵材已融合成一汪深碧色灵液,浓郁的药气扑鼻而来,却不觉得苦涩,反倒带着雨后密林的特殊气息。 收起火焰,那团深碧色灵液悬浮半空,季朔冰引着灵液来到木桶旁。 桶内是早已备好的清澈,温度适宜的灵泉水。 “啪嗒——” 随着手指的弹动,没了灵力承托,那团深碧色灵液失去控制,坠入桶中。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团灵液入水,并未散开,反而如同种子一般,破裂开来,延伸出无数细小枝丫,四散而开,纵横交错,好似植物根系般,迅速占满全桶。 房间内的灵气浓度节节攀升,呼吸间,令人顿觉身心舒畅。 “衣服脱了。” 简短的四个字在贺青阳耳边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