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上也能追妻火葬场?》 第1章 我索了前男友的命 十月二十七日,渝陵大雨。 下午五点,天色因为久久不散的雨云已然昏暗得像是夜晚。城市里轰鸣的钢铁巨兽在自然的威压下苟延残喘着,小的钢铁怪物不停地发出烦躁的声响。 堵车了。 前方的车流长得一眼望不到头,路翎放下方向盘,莫名觉得心里有点烦躁。 雨刮器一直开着,把挡风玻璃上的雨珠滑开,能看到的景象有限,朦朦胧胧没什么新意。 上下班多年的必经之路,再美丽的风景也看腻了,更何况今天能看见能只是排成长龙的车以及等得路怒症发作伸出脖子来和别人对骂的司机。 路翎把车窗手动摇下来,只有细碎的雨声和洪亮的叫骂落进他的耳朵里,无聊至极。 长龙往前蛄蛹了一小截,终于快要上桥了。 路翎被冷风吹得人有点麻,打算把车窗关上了。 “请……救救我们……”微弱的呼喊声从桥上传来,大概又是摆摊的。 路翎对此嗤之以鼻。 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无论是现实意义还是象征意义。 十年以前他就在这里上过一次当了,这次怎么可能会中招。 也就是那个时候的自己比较好骗,阴差阳错地拉了乞讨的少年一把,把他带入了完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现在协议结束了,对面靠着他的关系借着他的名头于此处立足,一句感恩的话都没有。 路翎快速关上了窗户,正巧这个时候车流也动了,他半脚油门把这个女孩甩在了身后。 有些事情还真的巧,可惜他又不是做慈善的。 十年之前一样的雨天,他开车路过这里,摇下车窗让少年上了车。 此后的日月春秋,少年就坐在他的身边。 这座位还没空出来几天,原本空着的乞讨位置又多了个人。 难道是探听到了桑亦的成功之路,想要来个昨日重现? 路翎想想觉得更晦气了,还好是个女孩不是当年的桑亦。 “哥!你怎么在这儿?”路翎慢慢悠悠地往前开,原本只是低声求助的女孩好像一下子看到了希望,扯开嗓子在雨中呼喊。 估计又是什么骗人的手段吧,路翎没回头,女孩不依不饶,干脆从石柱上跳下来。 现在能见度不好,雨天地又滑,出了个什么意外他可担待不起。 路翎猛地停车,把车窗摇了个缝开始输出:“我不是你哥,你要乞讨可以下去,天桥上出了个什么意外没人负得起这个责任。” “你就是我哥啊!”女孩把脸几乎贴到了他的车窗上,急切地说,“我还看过你和我哥哥的照片!我哥哥说你就是我的家人!” 什么鬼? 路翎想要打油门赶紧离开这个看起来像是闹事儿的,可惜轮胎猛地一滑。 他只好猛打方向盘,避免自己连人带车都坠落下高架桥。 突然豪车上的所有零件都像是失灵了一样,他也听不见女孩在说什么,只是看到她模糊却熟悉的脸直直地望向了远处。 “哥哥……回来了?”她瞪大了眼睛,喃喃地道。 什么神秘的哥哥? 路翎的视线不自觉地往那个方向看,是熟悉的背影。 真的是桑亦的妹妹? 算是一脉相承的乞讨之术啊,两次都能碰瓷到他不知道背后做了多少功课。 路翎想着,看着那人的背影越飘越远。 什么意思?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车子还处在失控状态,开足马力的车头很容易就撞坏了脆弱的护栏,连人带车,一起坠桥。 桑亦还在前面看似触手可及的位置,波澜不惊。 桥上的车流瞬间出现了巨大的豁口。 泪眼未干的女孩直愣愣地望着路翎坠河的方向。 是哥哥回来了,把他带走了。 “你到底要去哪?”路翎已经忘却了自己刚刚在做什么,前方熟悉却一言不发的背影让他感到恼火,“那个是你妹妹吧,你跟她说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他愤怒的追问苍白无力地回荡在天地之间的浩渺。 桑亦只是向着一个方向,永远保持着相同的速度,不回头不言语。 路翎为了拎着他的后脖颈把事情问个清楚只能迈开大步向前追。 没有疲劳,没有距离,两人不知追逐了多久,周围的色调变了。 原本茫茫的灰白变成了诡异的橙黄,路翎哪怕在情绪上头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桑亦把他带来哪里了? “我的任务完成了。”他听到桑亦对着前方大门下的两个奇装异服的人汇报,确实是他的声音,也没有哑,只是纯粹不愿意和他交流。 路翎想到这里就一股无名火,看到周围黑压压的环境又冷静下来。 锁链碰撞的声音,以及一阵扑面而来的阴风。 奇装异服的两个人穿着对应的黑白颜色,各握着一条粗大的锁链。 眨眼之间,路翎的手脚被上了锁链,动弹不得。 阴差打扮的两个人把他和桑亦锁在一起,他右脚配桑亦左脚,两人本来就没什么默契,现在怕是走两步都要绊一个跟头。 不对……绊跟头? 路翎终于明白了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他现在的身体还是半透明的,轻盈地飘在空中,只在锁链允许的范围之内。 再看看身边,桑亦的身子和他差不多颜色,甚至还要比他的更透明一些。 他死了。 他们现在是两个鬼。 “你是来取我的命的?我们之间有深仇大怨吗?”路翎回想着刚才的种种,一时之间还不太能接受现实,只能先习惯性地找了身边唯一还算熟悉的鬼问话。 “有,也没有。”桑亦平静地道,“总之是非有无对于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现在我们两个只是平等的鬼魂,一起走过黄泉路而已。” 桑亦说罢,便闭上了眼睛。 这是拒绝交流的信号,他也不是很想看到路翎那张脸。 平心而论,路翎的长相绝对是符合大众审美的,可惜桑亦带着情绪看了十年,早就生出了厌恶。 太上位太高贵,太偏执太冷漠,他现在能闭着眼睛把这张脸的缺点列出个单子。 鬼差拽了拽锁链,示意他们该往前走了。 桑亦来得早一些,早就习惯了沉重的脚镣,毫不费力地往前飘。 这是他本来就应该有的结局。 桑亦本来以为自己死的已经够早了,结果这个可怜的寿命居然还是透支得来的结果。 本来已经咬着一口牙走到了六道轮回,鬼差却公事公办地告诉他,他的记录有问题。 这凭空多出来的十年寿元,得从他亲近的人身上偿还。 站在轮回前的桑亦想了想,他两个亲人他都不会动的。 唯一算得上亲近死了他也不心疼的,只有路翎了。 他们的协议结束了,但是很多协议期间的事情都没有理清,最终都是他在精明的商人手下吃了哑巴亏。 这一次终于轮到他翻身做皇帝了,桑亦首当其冲要报复他。每一次抓到机会都是这样,要怪就怪路翎自己太小气,老欠着人的东西不还,只懂得那些死板的规则,丝毫不具有人情味。 桑亦偏过脑袋睁开眼又看了看路翎的魂体。 本来以为这种黑心商人的灵魂应该已经是污浊不堪的了,没想到居然就是普通人的道德水平。 路翎看起来还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突然就一命呜呼的消息,魂不守舍地往前飘。 那种茫然和无措,桑亦再熟悉不过。 这的确是风水轮流转,生前的路翎是完完全全的上位者,可以像猫捉老鼠一样戏弄他。 他可以欣赏别人的茫然和无措,并以此为乐趣。 桑亦已经对黄泉有了些许了解,可是路翎依然是两眼一抹黑。人在陌生的领域难免表现出恐惧,桑亦吸食着路翎的恐惧,因此欢愉。 真是天道好轮回。 桑亦不动声色地体会着快感,刻骨的复仇之铭文好像燃着了一层火焰,让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是燥热的,几乎压制不住自己想要做出什么的出格举动。 “我们接下来干什么?”路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终于接受了现实。 “只是重走来时路而已。”桑亦想要说点什么,千言万语最终只是汇聚成了几句,“很简单,但是会很无聊。” ……会很痛苦。 听到这里,路翎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阴沉了。 重走来时路。 或许桑亦的来路一片坦途,但是他的不是。 再让他体验一遍夹缝之间生存的生活,路翎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他们彼此都不算太了解。 路翎也不是很想向现在已经决裂的前男友展出自己的伤疤,包括自己那些因为找了个男的被抽成筛子的历史。 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们两个的协议已经结束了,就几个月之前。 路翎慢慢地回想着,觉得事情好像有了点眉目。 祸从口出啊,他现在什么也改变不了了,只能长叹一声。 他当时只是狠话一样放了一句桑亦如果能把自己的命带走自己的命也算他的,没想到一语成谶,桑亦没多久就死了,还在之后把他也带下了地府。 他当时果然是太天真,和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一块儿生活了十年。 路翎很想骂人,最终咽下去了。 还是看看黄泉路上怎么走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我索了前男友的命 第2章 和前男友一起下黄泉进行时 十月二十七日,渝陵大雨。 桑亦特地挑了这个他们初遇的日子重返人间,去索路翎的命。 十年阳寿肯定是要补齐的,这也是桑亦能想到的最恶毒的报复方式。 路翎也和他一道下了黄泉。 黄泉路上无老少,桑亦走了一遭,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渐渐麻木。 路翎也仅仅是他的旅伴而已。 被他拖着的路翎很快地接受现实,面无表情地看着地府百态。 “那个女孩为什么叫我哥?”路翎面色沉沉地瞥向了一脸无谓的桑亦。 路翎感觉桑亦死后不太一样了。懒于掩饰自己的情绪,也不再相敬如宾,伤人恶语随口就来。 “是我妹妹,桑也。我没告诉她我们是协议。”桑亦冷硬地道。 桑亦不愿多说,路翎也不肯主动开口再提过往。 他们两个的关系奇怪得很。 就如现在这般,被沉重的索链、深重的命运捆在一起,彼此妨碍着前进。 为什么允许了路翎借寿给他? 桑亦不懂,路翎对他到底是个什么看法,反正他是当死人看的。 也许在最初不是这样的。 冰冷的暴雨之中,有人向桑亦伸出了手。 在往后的十年里,他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哪怕最初是感恩与爱,到最后都是仇。 桑亦不想重走那一次的难堪。 “到了,一起下去吧。”再多的不情愿也不不能从客观上拉长路程,鬼差松开手里的锁链。 石碑上刻着看不懂的古怪文字,路翎下意识地看了桑亦一眼。 桑亦完全没有停顿地往前走,似乎已经习以为常。锁链还把两个人捆在一起,路翎被绊了一个趔趄。 桑亦顿住脚步,拉了一把锁链:“赶紧下来,别在这儿耽误时间。” 路翎看看代表着不祥的血色地面,又看看前面一脸不屑的桑亦,抬腿跟上。 应该没有什么事吧,连桑亦这种胆小鬼都不怕。 他现在跟着的是个全然陌生的人,路翎知道他们在人间分别了也不过短短几个月,但是这可是死者的世界,鬼知道是不是地上一天地下一年。 路翎抬腿半飘着跨过了分界线。 下一秒,剧烈的失重感。 路翎慌乱之中捏紧了手里的铁链,这种七荤八素的感觉就像十年前他和桑亦最初扮演恋人时一起坐了过山车。 铁链被拉直了。 有人、有鬼握紧了铁链的的另一端,两个人直楞楞地贴在一起。 “还得多久?”路翎稀里糊涂地吼了一句,破空的风声几乎吞噬了他的话语。 桑亦贴着他的耳朵吼回去:“你问我有屁用!我要是知道现在就不和你在一块了!” 什么和我在一块? 路翎感觉脑浆都要被摇匀了,和自己扮演了十年协议爱人的鬼魂一起进行漫长的自由落体实验不是什么很好的感受。 桑亦的身子也在抖,能听见轻微的被压在嗓子眼里的声音。 路翎突然不怎么害怕了,眼睛一闭,感受着背对背的下坠。 哗啦一声,却也只是轻涟。 河流汇成两种颜色,紫色和蓝色的梦幻交汇,混合成一片旖旎。中心处就是他们两人的落点。 还没来得及多打量点什么,又是熟悉的哗啦一声,两个刚刚自由落体的鬼好像被冲马桶一样卷走了。 只不过目的地不是排水管道,而是某人的记忆。 “又变成人了?”路翎感受到自己的双脚落在坚实的地面上,好像又回到了才离开不久的现实世界。 桑亦没搭理他,抬头四处张望着。 “没有。”他一字一顿地道,“你已经死了个彻底。” “拜你所赐?”路翎反唇相讥。 “拜我所赐。”桑亦不甘示弱。 “听好了,接下来是我的经验。记忆长河里的片段是不固定的,我们可能随时随地就身处不同的回忆之中。”桑亦神色淡淡,“少乱跑,别瞎看,做人的基本礼貌要有。这里大概是我的回忆。” 这是两个人分道扬镳以后桑亦第一次说这么大一串话,以严肃的态度。 路翎觉得稀奇,没吭声。 反正他们两个人现在被困在一起,他想要看点什么也跑不了。 莫不如就这样看看,桑亦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 这里是渝陵城没错,路翎能从老房子的窗户里看见熟悉的阴沉天空。 渝陵的一年四季总是阴雨不断,他哪怕出国读书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降雨充沛的城市。 不过没有看到那些地标性的建筑,想必不是他所熟悉的平时居住的区域。 看这种天花板都开裂了墙皮都脱落了墙角都长蘑菇了的危房,也不太像是他平时会去的地方。 老城区吧。 渝陵是个割裂感特别强的城市,走在路边的有衣冠楚楚的成功人士也有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子。 路翎在这里长大,默认这是这座城市的一种特色,抬头能仰望星空,低头也能看见土路。 想起他和桑亦初识时,对方穿着身上都起球了的校服,一个人坐在滂沱大雨里,想来家庭条件也不会太好。 当年协议签订后期那么猖狂,现在一提到过去反倒怕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桑亦恨着路翎,路翎也恨着桑亦。 桑亦越是说,他越得看一看桑亦的家人是何方神圣。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看一点也没什么。 没等路翎再有什么动作,桑亦主动推开了那扇嘎吱作响的门。 这扇门的隔音不是很好,只是开了一个小缝隙,路翎就听到了小孩子低低的啜泣声。 不想让自己看见他哭的时候? 晚了,太晚了,他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就绝对不可能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白白地回去。 估计规则上也不是很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大概就是彼此了解,彼此认识,然后互相羞辱一下对方看看黑历史,把孽缘断掉来生再不相见。 路翎被半拽着跟上了,也进了里屋。 哪怕是夏日的温度通常很高,连日的阴雨也会让寒意刻进骨子里。 看简陋的陈设,这应该是孩子的卧室。 墙壁有点漏风,路翎清楚地看到桑亦的衣角都被吹动了,露出一截腰来。 他似乎是很紧张的,一个常年不锻炼的人都绷出了利落的线条。 不看这个,屋顶还在漏水。水泥地上有普通的脏污不明显,水珠落在地上却特别刺眼。 以红色的水桶为中心半径10厘米内都有飞溅的水珠,滴滴答答的声音一直没有停过,大概水桶也要灌满了。 应该是许多年前了,这种四面漏风的屋子,小孩子不得天天生病。 桑亦可能上街讨饭都能舒服点吧,至少在大街上是和其他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的过路人一起被雨均匀地淋一头。 床上坐着个小孩子,低着头不说话,沉默的发旋证明他拒绝交流。 他的身子底下也有一小摊暗色的痕迹。 “你要看就看,不会惊动他。”桑亦并不想再多打量过去的自己的痛苦,“动作快点。” “你要干什么?”他这么一说,路翎反倒不敢马上上去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无趣而已。你对我有许多好奇,反正缘分已尽,这是童年的我,你愿意看就看着吧。”桑亦深深地吐息,压抑住自己喷涌的情绪。 他说的全都是谎话。 在渝陵永不停息的雨中,伤痕累累的小树苗一直在成长着。它无法变成像在爱里长大的样子,只能用自己不算繁茂的枝叶挡住过去的伤疤。 一半颓态,一半辉煌。 桑亦在过去的岁月里向所有人展现的都是后半部分,值得他骄傲的后半部分。 前半部分是他隐藏起来的伤疤,路翎曾经有许多机会看到它,但是傲慢的人只是选择忽略了。 他讨厌黄泉路。 桑亦的人生里只有体验没有回味,这些不堪的过往给自己看看就算了,为什么偏偏又要拉上他现在的仇人。 事已至此,是已至此。 桑亦只能用尖锐的语言恳求路翎不要再揭开他过往的伤疤了,八岁的他在意这些事情,十八岁二十八岁的他也没有什么长进。 路翎当然没有能力,也不屑于去解读桑亦山路18弯的心思,猜到了也懒得去理会。 反正他们也已经撕破了脸,并不需要在意过多的礼节了。 这个孩子就是他小时候吗,路翎从来没见过。 桑亦和他只是协议,两个合作的对象不需要了解太多彼此的过往,尤其是,桑亦的过往对他来说毫无价值。 某些意义上也算是一种非常公平的交换,桑亦看着路翎倒是没有多大恶意,纯粹好奇的眼睛。 但这并不代表可以好奇地窥探别人的过去。 他站在角落发呆,路翎已经拖着沉重的镣铐靠近了过去的他。 正巧这个时候,童年的桑亦抬起了脑袋。 桑亦知道他和现在的自己长得并不像,这是必然的,八岁的小孩子看不出什么来。 “和你现在挺像。”路翎沉默地看了半天,最终下了个不咸不淡的结论。 桑亦双手抱胸站在墙角,依然没有理会他什么。 快些过去吧,这艰难的过往。 路翎的回忆里肯定没有什么值得嘲笑的东西,富家子弟的童年生活里平平无奇的事他终其一生也无缘得见。 见桑亦不出声,似乎是默许了他这种越界的行为,路翎干脆坐在他旁边的床上。 这小孩子看起来就是营养不良,好像一个大萝卜头底下接着几根细小的木棍,眼珠的颜色还很黑,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冷漠疏离。 他的眼边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很明显在他们推门进来之前,他还在哭。 现在,落到地面上的泪水和雨水血水混在一起看不真切,只有眼边微微的红痕,证明他确实是哭了一场。 “你还记得这是怎么了吗?”路翎坐下去之后也没闲着,用自己的坐高估计了一下童年桑亦的身高。 他自己一米八五,折算成现在小桑亦的身高,可能连一米三五都没有。 至少在天桥上乞讨的时候,他有一句话没说错,确实是要过不下去了。 很难想象他怎么在这种艰苦的条件之下,又活了整整十年才走投无路到路边乞讨的。 也许人和人之间的韧性真的不同,有些人天生就能经受得住狂风暴雨。 路翎随意想着,完全不在乎他的想法可以被称之为天方夜谭级别的。 当然没有人回答他。 “这房子是你家的还是租的?”路翎不太想动弹,打算先观察观察小男孩,和那边的站桩随口胡扯话说。 站桩问一句有概率回答,这句就中了概率:“是我家的,旧城老破小。” “还行,至少没有房租。”路翎并不怎么幽默地开了个玩笑,想起了自己以前被断供的时候最惨的情况连房租都快付不起了。 桑亦只是盯着地面的一小片,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再多搭理路翎。 吃了哑巴亏的路翎现在是有苦说不出,桑亦死了以后变得非常难缠,每一下都在他的底线上蹦迪——曾经的底线。 现在他已经没有底线这东西了,两个人的身份地位转变了,人间再多的爱恨情仇,最终也不过浮云一场,又有谁会铭记一片转瞬即逝的浮云。 他一只手抓住锁链,干脆就先不走了,成功人士也当起了流氓,盯着小男孩看。 能选择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3章 雨中公主抱变遛狗 “你也不能把他脸上看出花来,这段回忆没什么意思,等会儿他哭了你又老实了。”桑亦语气里是催促,“接下来的东西还有点意思,别在这儿耽误时间。” “行。”路翎最后看了一眼男孩的泪眼,“走吧。接下来是直接进入下一段回忆吗?” “按照时间顺序以及黄泉的规则,接下来应该是直接快进到我们相遇那里。”桑亦有点头疼,把门一把拉开,自己半拽着路翎出去了。 路翎已经有了几乎是被拖行的经验,勉强稳住身体的平衡,跟着出去了。 但是外面的天色并没有什么变化,桑亦微微皱起眉头。 没变化,是因为这次是双人记忆的原因吗。 接下来很快就能看到路翎的回忆了吧,这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这辈子吃过最多的苦就是和他睡在了一张床上。 出了门是一条狭小的人行道,或者称之为这密密麻麻的平房之间的小区通道也差不多。晾衣服的绳子上还挂着被雨淋透的衣服,摇摇晃晃好像被鬼附身了一样,随时会掉下来把人糊一脸懵逼。 桑亦坐在门前没有生苔藓却也因为长年累月的踩踏有些凹陷的台阶上,望着眼前的雨幕。 路翎站着不吭声。 他们进了这里好像又恢复了活着的状态,路翎能感受到他现在和平时没什么大的区别。桑亦活着的时候就身体不好,可能是小时候身体留下的亏空。现在估计也没有力气再骂他了,情绪上头走两步都费劲了。 “接下来还发生什么了?”路翎的身子还贴着脆弱的门板,窄窄的台阶没有给他坐的位置,他就半倚在门板上。 “没有,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桑亦闭上眼,感觉头晕目眩,但是不可能去拉住路翎的衣角,只能死死咬住牙,“应该是你的回忆,不过路大少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呢?” 路翎没接茬,四下看了一圈。 “起来。”路翎提了提桑亦的后脖颈,“我得去看看情况。” 桑亦当然是不肯配合的,他本来就有心无力,路翎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也让他厌恶得快要把去年吃的年夜饭都一块吐出来了。 “麻烦的家伙。”路翎闭闭眼睛,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说了一句,“上来。” “我上哪儿去?”桑亦感觉嘴里都快泛出血水了,咬着牙回复他。 下一秒,桑亦的身子一轻,他被路翎打横抱起。 “上来,抓紧了。有一点你说错了,我来过这里。”路翎大步走进了雨幕里。 渝陵的雨是永远不会停的,老城区排水系统又不好,水已经漫到了最下面一级台阶的位置。 桑亦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带进了雨里,地上跟发水了似的他现在这么虚弱显然不可能自己下去走。 “放我下来,路翎。我们协议早就结束了,你现在这算什么?”这个屈辱的姿势桑亦不好发力,于是狠狠一口咬在了路翎看起来就很贵的高定西装上。 路翎早有准备,绷紧的手臂几乎不动:“别动弹,现在下来你想干吗,给我当垫脚石?”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也行,把我放下来。”桑亦咬着牙,没咬动,“你用不着这么着急。” 路翎也没搭理他,大步穿行在雨里。 这是他的故事,他需要的答案。 他们两个人还真是孽缘,谁想到他们这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出身居然还会有交汇。 他不在意桑亦是否会看到他的过往难堪,他现在只需要一个答案。 于是,二十年前的老城区出现了这样诡异的一幕。 在缥缈的回忆之中,一个人抱着另一个人在雨里穿行过狭窄的街巷,身后是被狠狠甩下的老房子和回忆。 头晕眼花的桑亦没工夫去骂路翎了,软软地像一滩泥一眼烂在那里。 浅浅的急促的呼吸让他的大脑急速嗡鸣,不过好在他已经是死人了不可能再死一次了。 路翎已经没有功夫去管怀中的人了,他们毕竟本质上已经是两个死人了,在这二十年前的回忆里,没有人能看见他们的诡异行为。 反正他们这么多年在普通人眼里大逆不道的事情也没少干,当然有几分真的就不好说了。 哪怕只是戏,演了这么多年亲密的肢体接触早就习以为常。 桑亦好像也恢复了平常的状态不吭声了,路翎干脆把人往后背上一甩,迈开步子跑了。 再快一点,快一点,找到命运的分界点。 “放开我!别碰我!”巷子的尽头,属于小孩子的尖叫声响起来,带着浓浓的嫌恶。 桑亦本来就头痛欲裂,听到这种尖锐的叫声一下子感觉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路翎的手臂,滑落在积水中。 路翎没去管,哒哒哒地越了过去。 桑亦在冰冷的积水之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险些被锁链拽得一个踉跄。 他头一次意识到原来路翎那么高,跑起来这么快。 桑亦的身子很差,平时两个人扮演模范夫夫的时候路翎也会照顾他走得很慢。 现在没有外人,十年合作的两个人都懒得看对方一眼。 桑亦伸出手,抓住铁链,就这么半拖着被拽过去了。 反正现在上面在下雨底下全是水,他淋个干干净净也和周围的过路人一样,不稀奇。 下滑了一路突然停下来了,好像是路翎猛然停住了脚步。被像狗一样拖行一路的桑亦也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他摇摇晃晃地在不知道可以容纳多少细菌的积水里站起身来,感觉脚好像踩在棉花上,整个人都快羽化飞仙了。 毕竟锁链的长度有限,不知道是有多紧急的事情,路翎就这么拖着他跑了一路。 桑亦微微眯起眼睛,路翎就站在不远处的墙边,神色看不太清。 桑亦往那个方向看了几眼,是在吵架?路翎到底要干什么这么着急。 他脚步轻轻地跟了过去。 路翎看起来全神贯注,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偷偷接近的人,可能也是懒得理会吧,毕竟在回忆里,没有人能隐瞒自己的秘密。 “现在轮到我了,这是什么情况?”桑亦扶着墙,声音几乎要被雨点吞没。 路翎摇摇头:“忘了,好像是什么纠纷来着。” “那个……是你妈?”桑亦揉揉眼睛,努力辨认着人脸。 路翎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两人,默认了桑亦的猜测。 桑亦也没话说,视线跟着追过去。 路翎的母亲。 因为扮演恋人的缘故,路翎的家人他是见过的。 不过仅限于一次。 之后路翎就再也没有提过去让他见父母的事情。 毕竟是十年前那个时候国内的思想还是比较保守的,一般的家庭也不是很能接受孩子出柜,尤其是路翎这种刚成年就官宣不会用任何科技手段造人没有继承人的。 路翎这家庭看起来不像是思想特别开放的那种,不过表面工作还是做了的,至少没有在言语上对他动粗也没有把他立刻扫地出门, 后续的事情桑亦其实不太关心, 他最大的难关已经过了,去见父母这件事本来就需要很大的勇气,尤其是他这种假扮的就是伴着往对方的脸上蹦迪的目的去的。 路家肯定不会接受路翎自己找的这个对象的。 虽然桑亦对他这个人评价很低,但是不可否认路翎自己不是什么纨绔子弟,长相也算是比较符合大众审美。 这种有钱有能力有长相的到哪里都是抢手货,不可能只有桑亦在他身边。 当然最初他是这么认为的,后来在路翎十年如一日的苦行僧生活中否定了自己的看法。 他大概知道为什么路翎要找他来扮演了。 这个人压根不喜欢男的,也不喜欢女的,就是怕麻烦,所以提前搞了一个用于展览。 桑亦最初乐的清闲,反正那边管不着什么,他的钱不少就行。 然而不久前就断了。 见完父母后那几天路翎没回他们共同的家,得有十天半个月吧,桑亦都收到了水费,电费,煤气常常一串欠费单了才找了路翎。 他回复了两个字,没钱。 被家里经济管制停卡了,哪怕是大少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办。 那是最落魄的时候吧,担心自己会就这么失业的桑亦半夜睡不着觉。路翎倒是挺松弛,也挺硬气,拒绝和自己的父母沟通分手的事情,最后摇了自己的哥们一圈凑了够三五个月生存的钱。 路翎父母那长相他依稀记得。 路翎的父亲是创一代,路翎完全继承了他的长相,性格方面也是,一样的冷漠古板。 他的母亲就看起来不太一样了。 路翎父子俩都喜欢穿着一模一样,看起来马上就能去葬礼上发表致辞的黑色西装,他的母亲不喜欢吃医生。 她适合看起来就很养尊处优,有些高傲,深深到了刻薄的地步。这一点路翎和她很像,哪怕只是站在那里,就能显现出一种无声的傲慢来。 第一次见路翎父母那次,他们两个人僵硬地牵着手,走进高档小区的大门,停在路翎家门口。 开门来的就是这个女人。 她可能知道路翎带来的是他的恋人,但是没想到是个男的。她似乎对于路翎找了个男的这件事漠不关心,这个勉强可以说思想开放。 但很奇怪的是她在家里也穿着长裙化了全妆,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很慢好几次差点绊倒,似乎抱着每一秒都要出圈的决心来给他们开了门。 桑亦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个女人。 现在在回忆里见到她歇斯底里的时候,那种感觉更多了。 奇怪。是天生的气场不合? 也许可能只是他太穷了,一辈子也无法走进上流社会的大门,对于这种处处都优雅的阔太太的想法也不是很理解。 路翎在钱海里过惯了,似乎不觉得这种打扮有什么问题,还时常问桑亦为什么在房间里只是穿着普通的校服。 想到这里,桑亦就和踩了屎一样。 万恶的有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