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病娇夫君》
1. 同母不同命,难说好与坏
宋朝晟平三十一年冬月初九。
寒风曳地,福宁殿外跪着的几位朝廷重臣与后宫宠妃摇摇欲坠,他们已在此跪了整整三日,这三日一日比一日难熬,此刻他们心里萌生了一个灭九族的念头,皇帝怎么熬了这样久还不咽气。
而殿内虽说氛围同样悲戚,但至少温暖宜人。
“沐阳,朕这一去,你定要保重自己,生老病死,实乃常理,不必悲痛。”成帝紧紧握着皇后的手,不舍放开。
帝后恩爱,早已为天下传唱。
这一年多,皇后卸了钗环日日在福宁殿内服侍,从未懈怠一日。
“辰妃。”
“臣妾在。”
听到成帝唤辰妃,缩在最后的陈朝玉总算打起了精神,忙尖着耳朵听这一代明君的遗言。
“你品性纯善,朕很放心将皇位交给澄儿,日后定要善待皇后。”
辰妃伏地不起,“皇上放心,臣妾定如从前般敬重皇后。”
成帝龙体于去岁便开始每况愈下,太医用遍奇珍药草也才勉强延了一年有余的性命。
“江奎。”
“臣在。”
一顶着满头白发的轩宇男儿恭敬应声,这江奎从陈朝玉身后起身,正好衣冠,往龙榻前行去,这一去本也就三五步路,可他跪在后头时,正正好好挡了寒风侵入的门缝。
真冷啊!陈朝玉缩了缩脖子,免不得偏头瞧了一眼那此时看起来硕大无比的门缝。
“太子年幼不懂朝政,你要从旁协助,朕赐了你左相之职,你莫要让朕失望。”
江奎原是定国公之子,其母也是名门望族出身,只是生江奎时不幸难产而死。
后来定国公于他三岁时续弦,这继母见他满头白发,不知从哪处寻摸了一个方士,那方士满口胡说:白发幼童无论哪朝皆视为不祥,若不在少年时以苦赎罪,恐怕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地步。
于是在一个腊月寒冬,他被继母赶出了家门。
“在这冰天雪地里待上十日,那便赎清了你此生的罪责,到时为娘的大开祠堂,同宗族耆老们宣布无论日后我有无子嗣,国公之爵绝不沾染!”
说来也奇,这赤脚披发的江奎就走到了陈府门口,也不知为何便留在陈府十年。
陈朝玉余光盯着那白发男儿,只见他跪于帝前,轻启薄唇:“多谢陛下信任,臣定不辱焉!”
成帝放心地点了点头,目光落至陈朝玉的脸上,辰妃抬眸一扫,她便利落起身跪在了成帝榻边。
成帝强撑着褶皱的眼皮,费力地扯了扯干涸的嘴角,“和朕长得真像,是朕对不住你。”
陈朝玉的身世京中贵族皆叹悲惨,辰妃十几年前诞下双生女胎,其中就有一个她。当时天生异变,一群乌鸦如黑云压城般直袭辰妃生产的大殿,司天监掐指一算,此胎本应是祥瑞,但分为二人便是凶兆,必得以命相换,否则有碍国运。
辰妃看着襁褓中的二人,泪水涟涟,这舍了哪一个她都于心不忍。外有司天监句句锥心,内有接生嬷嬷拿着沾了水的棉布等着她做出决定。
“天有征兆,不过就是严明其有一人不能入主皇家,辰妃的姐姐多年未有子嗣,不若就交给她养着,入陈家族谱。”皇后虽与成帝恩爱,但多年来也未有身孕,爱子之心哪能见得了这残忍一幕。
于是陈朝玉失了这公主身份,此后便成了陈府千金。
“臣女谢圣上关心。”江奎见身前之人礼数周全,嘴角不合时宜地牵出笑意。
——
成帝咽下最后一口气后,殿中痛哭声震天,殿外跪着的人听到皇后的哭声,立刻挺了挺脊背,也作出伤心欲绝的模样。
礼部的人早已将皇帝大行后的灵堂于大庆殿布置妥当,此刻就候在福宁殿外。
江奎走到殿门外,将手拢于袖中。抬头望天,冷意袭上面庞,鼻尖瞬间由白转红。厚重的灰云压在宫城之上,让人压抑。
“看来是要下雪了。”
礼部尚书见他出殿,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询问:“左相大人,不知礼部何时能将圣体移至大庆殿?”
江奎长身玉立,斜睨道:“龙殡后,一切章程礼部自是参照《开宝通礼》拟定治丧礼节,何需问我?”
礼部尚书抬袖揩汗,“是下官昏了头了,下官立刻去办。”
江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那脚步快得都显出残影。
“嘁——我吃人吗?”
礼部尚书沈承宗快步进了福宁殿,轻抚了抚自己的胸脯,轻呼一口气,定了定心神,高呼道:“各位贵人,请移步侧殿换上丧服。”
——
陈朝玉由个小宫女搀扶着,进了一间屋子,紫檀桌上早已摆好丧服用品。
“陈姑娘,您就在这小憩片刻,一会子会有人来接您去大庆殿哭临。”
陈朝玉颔首:“多谢。”
门刚掩上,陈朝玉方才端着的身形立刻松懈下来,奔向檀木桌边的木凳,皱眉揉着膝盖,全然未有发现屏风后还有一人。
等到江奎端着药酒踏出屏风的那刻,她才惊觉屋内不止她一人。
陈朝玉呆愣住,娘亲的嘱咐此时又在脑中响起,“玉儿,今时不同往日,此番进宫定要知礼节,懂进退,莫要让人拿住话柄,丢了辰妃的脸面。”
想到此处,陈朝玉立刻站起,对着江奎施礼:“左相大人。”
“你唤我什么?”江奎冷了脸。
唤什么?总不能和幼年时一样唤他哥哥吧!
“江大人。”陈朝玉迟疑道。
“嗯?”江奎还是不快,却也没多计较,只走过去将药酒置于桌上,蹲在陈朝玉腿边,伸手就要撩起她的衣裙。
陈朝玉惊呼:“江奎,你作什么?”
“日后若是再大人大人的唤,我就撕了你的衣裙,罢了你爹的官,烧了你娘的煎果铺子。”稚气的话出自如今这个朝廷新贵的口中,陈朝玉半天没缓过来。
“擦好药酒,换好丧服就出来,我在外头等你。”
十年未见,陈朝玉早已摸不清此人的心思,去岁回京也只在闺友口中得知,他手握重权,做事残忍,颇受圣上看重……
“咚——”悠扬沉重的丧钟声响起。
陈朝玉踏出房门,只见江奎伸着手仰头接雪,白发白衣白雪,颇有谪仙之姿。
“换好了?走吧!”
“左……江大人先行,小女跟着就好。”
江奎缓步走近,骨节分明的手伸向她的腰侧,自然地牵过她。
陈朝玉骇极,尝试挣脱几回,也未能成功,“江大人,男女授受不亲!”
“嗯。雪天路滑,万一摔伤可是无妄之灾。”
那也不能如此吧!
见她踌躇,江奎又握紧一分,似是宽慰:“一会见到人我自会放开。”
陈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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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不语,手也卸力,随他摆弄。
二人行于长廊中,江奎见她乖觉,眉眼藏笑,心情甚愉。
偶尔侧脸看她,她也只是低头望路,没有再与他作那无谓抗衡。
陈朝玉心头计生,对着自己的腰间狠狠一掐,顿时羽睫之下浮现湿意。
江奎见状惊呼,立刻松手,神情慌乱:“玉儿,怎么了?”
“手痛。”
江奎撩开衣袖,只见玉腕之上一大片红,“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太用力了,玉儿……”
见他慌乱至极,陈朝玉弯唇,将手顺利拢回袖中,示弱果然有用。
之后的一段路,江奎与她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再也无任何出格之举。
——
丧钟一响,外臣也都陆陆续续进宫,陈朝玉在大庆殿前往人群里寻觅,爹爹官职不高,应当在最后吧!
“玉儿,你就在此跪灵。”
“是,辰妃娘娘。”
辰妃对她这声娘娘心酸又满意,适逢国丧大事,若是僭越唤她母妃才是落人话柄。
——
“敕:朕授天命,再得贤才。安王之乱,左相江奎挥剑斩于马下,救朕于危难之间,授摄政之权。晟平三十一年十一月初九日。”
“敕:太子赵叡,忠孝俭勤,可以保邦。宜柩前即皇帝位……”
一连颁发了几个遗诏,百官各怀心思,但无一不晓要变天了。
“国丧以日易月,共二十七日,各位都是先帝的爱臣,可别让先帝失望。”江奎于梓宫阶前对着百官缓声道。
安王是先帝的弟弟,一月前举兵生乱,意欲造反,江奎虽亲手将其诛杀,可因着先帝病重,一直未有究其根源的动作,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新帝一上位,不知要以‘安王同谋’之罪名,杀了多少异心之人。
江奎那夜如地狱鬼魅,杀穿了安王大军,几个文官出门察看局势之时,只看到遍地尸骨与烈马之上白发浸血的江奎。
文官嘴皮子利索,添油加醋地将当夜情形说得惨烈阴森,引得如今这帮大臣见到江奎忍不住浑身瑟缩。
“左相大人,定国公找您。”郎公公佝偻着说道。
江奎冷言冷语:“不见。先帝体恤,满六十的臣子不必进宫哭临,让他在国公府好好待着。”
“是。”郎公公是先帝身边的老人,对京中臣子之间的事也有所耳闻,故江奎的态度他也不觉意外。
江奎就这么站在殿外,手扶着石柱上的神兽,眼神失焦朝着远处看着,全然不顾那漫天的飞雪侵袭自身。陈朝玉在殿内跪着,时不时地朝外看一眼,轻轻摇头,这人在江府待几年待傻了吗?
——
陈朝玉在灵前守了七日,米水未进一滴,以致昏厥,被辰妃遣人送回陈府。
几位历经三朝的老臣对她赞不绝口,话里言明陈家夫妇教女有方,不愧为辰妃的母家人。
“玉儿,你醒了。”杨婉兰一脸担忧的看着陈朝玉。
陈朝玉看着绣着狸花猫的锦被,心下一喜,回来了?
“娘。我没事,好得很。”
她一骨碌地坐起,“每夜江奎都会借着由头将我唤走,准备了一桌子的饭菜让我吃,我觉得这几日不但没瘦还长了些肉。”
杨婉兰看她眼下乌青犹如墨染,心疼地叹了口气:“娘知道,就是辰妃让江奎在你饭菜里下了药,你才能得以出宫。”
2. 金屋藏娇郎,家中母担忧
“还有,人前万万不可再唤他江奎,虽说你入的陈家族谱,但实为皇家血脉,新帝……说句僭越的话,也是你的弟弟,如今根基未稳,我们陈家出不了力,但也不能连累他,一言一行必当注意。”
“晓得了娘,这京里哪有外祖家过得舒坦。”陈朝玉拧着眉不悦。
杨婉兰心疼地将她的手握住,叹息道:“以后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陈朝玉是个懂事的,见娘亲落寞,忙寻了个由头:“为何说是辰妃让江奎下的药。”
“傻孩子,国丧自是最需新帝表孝心,你若越了他去,大臣们会怎样看他。你守这七日不长不短,正正好好。”
笃笃笃……
“母亲,玉儿醒了吗?”江奎在屋外柔声问道。
杨婉兰听到这一声母亲,眼睛倏地睁大,透着惊惧,立刻将门打开,“左相大人,如今可不能如此唤臣妇,您……的母亲是定国公夫人。”
“您养了我十年,自是能承受得起这一声母亲,放心吧,陈府之外我会守着规矩。”
江奎亲驾马车来到陈府门前时,她正在菩萨面前为了陈府的将来焚香祈祷,下人通传时她只当听错,还未行至门前,便看到他抱着晕厥的陈朝玉款步踏了进来,神色一片悦然。
听到他进门的动静,陈朝玉在满绣狸花猫的屏风后慌忙将衣裙套上才露了面。对着江奎粲然一笑,自然走至他身边坐下。
杨婉兰在旁张嘴欲言,可看江奎不怒反笑,思虑再三咽下了自己的劝诫。毕竟曾以兄妹之名生活过十年,应当不会对玉儿如何的。
江奎:“母亲,我饿了。想吃您做的肉丝面。”
杨婉兰见他说得楚楚可怜,满口应下:“好,我这便去做。”去厨间的路上,她摇头失笑,真是多想了,外人将他说得那般残暴无情,今日一观,还是那个善良单纯之人。
“娘看起来很惧怕你。”
“是惧怕我如今对陈府未知的态度。”
陈朝玉接过他递来的冒着热气的茶盏,小啄一口:“我倒是觉得你和小时候没什么差别,连头发丝都和之前一样。”
宫中这七日,江奎夜夜陪她用饭,席间少言寡语,她不说话,他便也不吱声,但她的习惯他烂熟于心,经常还未等自己作势,江奎便知道她是要夹菜还是净手。时间一长,陈朝玉便也不害怕了。
看着自己散落在肩的银丝,江奎故意一问:“你喜欢我什么发色,若是喜欢黑发,那我即刻便去寻那‘五倍子’。”
“可千万别,”陈朝玉抬眸举手制止,“那东西手沾上可难洗了。”
江奎眉峰轻挑,淡淡一笑,也是许久无人敢直视他的眼睛了。
杨婉兰端着肉丝面站在屋外,骇得险些摔下石阶,这江奎眸中努力收敛的情意被她瞬间捕捉,原来这小子是打的这个主意,自己方才的庆幸像是个笑话。待国丧结束,必得给玉儿寻门好亲事。
二人一人一碗肉丝面下肚,江奎温声:“母亲的手艺更甚从前了。”
杨婉兰眼角抽抽,含糊应着,忽然就看此人不顺眼了。
“母亲,玉儿,我走了,改日再来。”
——
一出了陈府,江奎便冷了脸。身后的温情埋于心底已有十年,这十年间不敢与陈家有任何牵扯,生怕自己的筹谋一旦失败会波及无辜。如今局势明朗,他要将这世间所有的好东西都奉于陈家。
随行的慧明和寂空抱着剑一左一右慵懒靠于马车上。
慧明:“寂空,你说咱们大人是不是想对陈家下手,就是那个什么……什么……秋后算账。”
寂空白眼:“你待会自个问问大人。”
慧明:“……”
寂空:“大人出来了。”
江奎跳上马车:“去城外。”
——
“娘,我出城一趟。”陈朝玉换上府中丫鬟的衣裳,裹了件斗篷从后门溜出,独自驾着马车往城门口去。
“侍卫大哥,我是陈府的丫鬟,府中夫人悲怆伏床不起,吩咐我去碧禅寺将这些往生经烧给先帝,还请您行个方便。”陈朝玉往侍卫手中塞了锭银子笑道。
侍卫扫了眼马车上的纹章,又掀起车帘朝里看了看:“开城门。”
碧禅寺在京郊以东的碧云岭上,陈朝玉将马车停在山脚下便钻进了一旁的野猪林。穿过百姓们设的荆棘从屏障后再行半刻便看见两间草屋。
草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屋门口灶中柴火噼啪作响,有一人正背对着她拎起正烧得沸腾的茶壶往茶碗里冲茶,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那人抬手之间却是好看极了。
“周煜——”陈朝玉高兴大喊。
那人动作一滞,面纱之下的唇角弯起,回身迎上陈朝玉,自然伸手拂去她头上的残雪,引着她进了屋子。
“天降大雪,又适逢国丧,你定是忙得紧,哪里还得空到我这来。”
“京中的日子过得憋屈,只有见到你,我才高兴。”
周煜是陈朝玉去岁在外祖家后山砍柴时,无意救下的,当时他被野兽伤得面目全非,好了后留下了疤痕,于是整日以面纱覆面,一来二往的两人便熟悉了起来。
“同我说说,为何憋屈了。”
陈朝玉一手捧着汤婆子,一手托腮,神情恹恹:“不知从何说起,反正事事受限,不自在。”
“无事,日后若烦心,尽管到我这来就是。”
陈朝玉展颜,躺在藤椅上晃悠着,被温热炭火熏着,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再醒来时,自己身上压着细软的蚕丝锦被,抬眼看去,炭火盆的热气蒸得周煜看起来奇形怪状的,“嗤——”陈朝玉笑出声,周煜本低头细细碾着茶,听到声音还未抬头,眉间眸中便浮现温柔。
“醒了?尝尝我做的茶,吃完茶后趁着雪停速速回家。”
雪停了?陈朝玉朝屋外张望,“还真是。”
“我去堆个雪人。”
蚕丝锦被就这么从藤椅滑至地板上,周煜起身将之捡起叠好,放至还在微微摇晃的椅上。
雪停后,万物再也不是那般朦胧不清,而是如水洗般的澄净。院内佳人蹲在地上用手揉搓着浮雪,一盏茶的功夫,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雪人就堆在檐下,陈朝玉还把自己的帕子系在了雪人身上,“你看这样像不像个女侠。”
周煜失笑:“快进来尝尝我这茶。”
“嗯——”,陈朝玉捧着天目盏喝了一口,“是我上回带的小龙团。”
“是,我这草屋大半的物件都是你赠的。”
陈朝玉不以为然:“这些算什么好东西,你要是愿意下山去城中,我能给你造个金屋。”
周煜低低笑出声:“不是你说的‘斯是陋室,唯周煜德馨’么。”
放下茶盏,周煜将自己的狐皮斗篷披在她身后,“你那件来时沾雪还未干透,下回来再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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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路返回后,陈朝玉熟练扯着缰绳调转车头,看着一旁看不到头的车辙印,“还真有人冒雪去敬香。”
——
草屋内。
慧明:“我说大人,您到底要装这‘周煜’装多久?”
寂空在一旁灭火炉,洗茶具,收拾着今日二人相见的残局,一言不发。
江奎将面纱扯下,露出满布疤痕的脸,又轻轻撕下丢至炭盆中。
“慧明,你还不去跟着玉儿,那马儿要是滑了一步,你这个月的月钱就给寂空。”
寂空:“多谢大人。”
慧明:“……”
半个时辰后。
“大人,这白珍膏快要盖不住您的黑发了。”寂空用檀木梳蘸着膏体为江奎染发。
“无事,真到藏不住的那日再说。”
寂空:“一切都收拾好了,大人,我们何时启程?”
“即刻便走,对了,将檐下雪人一并带上。”
寂空:“……是。”
——
陈府。
“夫人,这是姑娘回来时穿的那件斗篷,瞧着——瞧着是个男子样式。”服侍杨婉兰的张妈妈发愁道。
“玉儿才从建州回来,先按下不谈,待国丧一过寻个机会,我来同她说说。”杨婉兰看那金线密织的莲花纹斗篷神情复杂,这孩子怎会做出私会男子的事。又想到今日江奎的含情脉脉,深深叹了口气,若城外那人是个人品上佳的人,倒也不是不可,总比在京中找个权贵的纨绔后代要好。
——
国丧二十七日服满后,先帝棺椁迁入皇陵。新帝重赏了因吊唁哭临或昏厥或风寒的大臣,百姓街头巷尾皆在赞扬新帝孝顺。
“官人总算回来了!”杨婉兰一大早便候在前厅焦急等着。
陈冠方腿有隐疾,受寒后会红肿疼痛。
“夫人莫担心,玉儿回来那日我便被左相叫去抄那‘净土三经’,并未在殿外跪足二十七日。”
杨婉兰略感意外:“是嘛,那这孩子还真是有心了。”
“官人快去沐浴,药汤我早就备好了,快去去乏。”
——
“姑娘,门房说老爷回来了。”一个梳着双鬟的小丫头撩开她的床幔。
如今已是腊月,呵气成霜。陈朝玉整日缩在榻上,屋内银丝炭火盆也一直燃着。
“爹回来了?方方,快扶我起来。”
陈朝玉踏进爹娘的清芬堂,便听到陈冠方的声音,“新帝勤政,明日便要上朝,不过也是,积压了这许久的公文与朝务得在除夕前给处理了。”
杨婉兰:“我看你比皇帝还要操心,从前做那太常寺寺丞无有资格参与常朝,现在升成少卿了,倒是老了还想爬一爬。”
“爹!”
陈冠方止了声,面带喜色看向门边倚着的少女,“玉儿真是长成了大姑娘,宫城中遥遥一望,那气度真是和昭庆长公主相似。”
“那就是说,不如长公主喽。”
陈冠方:“瞎说,在爹心里你是最好的,快同我说说在外祖家的趣事。”
“不知我能有幸一听吗?”
闻声三人往门口看去,只见江奎步态闲适,丛容迈进。
陈朝玉一脸惊讶,却依旧稳坐似钟:“你怎么来了。”
杨婉兰站起:“江——江大人。”
陈冠方整衣起身:“左相大人。”
3. 心意初显露,吓坏美娇娘
“父亲母亲不必拘礼,都是一家人。”
陈冠方抬袖揩汗:“是……是。”
杨婉兰早在他回府之后便将江奎的事告知他,震惊之余心头却是感怀,“那便如此不亲不疏来往着,辰妃之子登上大位他功不可没,这些日子我在宫中明显察觉同僚们有刻意亲近的举止。”
“坐啊!”江奎换下丧服,今日穿了件青色大袖圆领袍,透得整张脸更加白皙。
慧明和寂空像个农夫一样二人合挑着个担也进了屋。
“这是我送给父亲、母亲还有玉儿的礼。”
杨婉兰:“这非年节的做甚要送礼。”
江奎沉默,他也不知为何要送。
愣了一瞬,伸出那骨节分明,青筋明显的右手为座上几人斟满了酒。
“嗯……快除夕了,就当是年货吧!”
陈冠方呵呵一笑,“那就坐下一起吃吧。”
这顿饭,陈朝玉笑呵呵地说东说西,另外三人亲热中带着客气与分寸。
杨婉兰见席间氛围融洽,给了张妈妈一个眼神。
“官人看看。”
张妈妈适时递上了一本画着鸳鸯戏水的洒金红皮册子。
陈冠方酒过三旬,有些醉意。接过后随意翻了翻,连连摆手:“这样多的字,我眼花看不清,江大人,你看看。”
江奎没有拒绝,捻开了第一页,清冷的声音响起:“有缘千里来相会?”
“呵……俗句。”
又翻开了第二页,“中书令褚允明:家有两子,长子褚安良任监察御史,房中通房两个。次子褚安为,无官职,在应天书院就学,才学出众。”
第三页:“吏部尚书王怀忠:家有五子,长子王佑安任江州知州,房中通房一个。次子……”
念及此处,江奎止住声,细长的手指翻得书册哗啦作响,胸口微微上下起伏,却还笑着说:“母亲是要给玉儿选婿呢。”
杨婉兰:“是啊,玉儿也不小了,过完年就十八了,寻常人家这个岁数早就成亲了,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待三月禁吉期一过,便可以定下了。”
“你怎么看?”江奎颤着手指合上书册,目光聚焦于陈朝玉脸上。
陈朝玉低头,耳根发红,哪有这般直接就问出口的。
“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掌眼过的郎君定是不错的。”
嫁谁不是嫁呢,最想嫁的早就拒了自己,余下的人都一样。
江奎口中发甜,听到她的回答后一大口鲜血呕了出来,溅得满桌都是。
陈冠方酒意顿消,慌乱站起,扶着江奎朝着门外大喊:“快叫郎中!”
寂空和慧明冲了进来,见着桌上白瓷碗碟上鲜血淋漓,立刻从怀中掏出药瓶,倒了粒褐色药丸塞进他的嘴中。
慧明:“怎么今日又犯了旧疾!”
寂空:“大人,如何了?”
药丸下肚,江奎呼吸逐渐平稳,用手背擦了下唇角,竟是黑血。
“父亲,母亲,玉儿,我就先回去了。”江奎踉跄出了门。
杨婉兰红了眼眶,心中悔意重重,不该逼得如此紧的。
陈朝玉一直坐在他对首,毫无遗漏地看着他病骨支离的模样,前些日子看着不是好好的吗?
——
陈府外马车。
寂空:“大人,药王谷老谷主前几年说的您体内还有一些余毒,今日可是都吐干净了?”
“你们俩先回去。”
“是。”
慧明还想劝几句,却被寂空瞪了一眼。
冬夜彻骨,江奎的脸色更甚。凭着幼年记忆循着陈府墙根,翻身一跃,动作利落干净,落地毫无声响。
陈朝玉洗漱后钻进烘得温暖的云被,只露出一个头:“方方,圆圆,明日不用叫我。”
轩窗半启,屋内炭火盆入了冬后便不眠不休地燃着,陈朝玉偷偷点起烛灯,罩上云母灯罩,又将厚厚的床幔拉紧。然后面带狭意地从枕头下抽出一个话本,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正看到郎君对着佳人起誓时,床幔被人一把掀开。
“啊……”陈朝玉惊呼出声,手中话本不知甩到何处。
“姑娘,怎么了?”方方圆圆两个丫头听到动静后急急忙忙地推门而入。
江奎冷着脸钻进她的榻上,又将床幔掩上,偏头挑眉示意她将人支使走。
“……没……没事,做噩梦了,你们出去吧……”
烛光忽明忽暗,衬着江奎寒气逼人的脸色更加恐怖,这近一月的日子里他一直都是和煦待她,从未有过今日这般面沉如水。
“你……你不是走了吗?”
江奎:“……”
陈朝玉将锦被往身前拽了一拽,掩住自己松垮的里衣,强装镇定:“她们已经走了,你坐在这不妥……吧!”
江奎咬牙气急,但又无从下手,直接一把抢过被子将陈朝玉裹了三圈后双手横抱起,准备就此给她掳走,行至屋门处被冷风一灌又清醒过来,返回身后将她重重摔至榻上。
“哎呦!”
“晓得痛了?”江奎忿忿道,站在床边俯视着她。
痛自是不痛的,但是被吓到了。
烛灯骨碌碌地掉下床铺,忽闪几下彻底熄灭。黑暗之中,二人的喘气声分外明显,一个强压着惧意,一个毫不收敛地散发怒意。
“陈朝玉!你要是敢定亲,我就杀了你!”
一道森冷的声音幽幽钻进陈朝玉的耳门,她汗毛竖起,直往角落缩去。
“听到没有?”江奎冰冷的手指摩挲着陈朝玉细白的脖颈,声调平平,但却让人胆寒。
陈朝玉眼睛一眨,豆大的眼泪珠子顺着脸颊砸至江奎的依旧放在她脖子处的手背,同时轻呼了一声:“哥哥?”
江奎的脑子像是被针扎了般,陡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动作后赶紧缩了手。
就这样静了大半晌,两人都未发出动静。
“玉儿,对不起。”温温柔柔的一句抱歉击碎了她的坚强。
陈朝玉蒙着头呜呜哭出声音,江奎在外头一直轻拍着云被,嘴里一直说着对不起。左右如今定亲之事八字还未有一撇,自己倒也不必如此着急,太急反而叫二人疏淡。
连续的哭声逐渐转为抽噎,江奎慢慢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陈朝玉凌乱的发丝和着泪水粘在闷得通红的脸上,双眸被泪浸得更加水润。
“别哭了,是我错了。”江奎见状只想给自己一刀。
“你走,我不想见到你。”带着哭腔的一句话彻底打得江奎失魂落魄。
“好,我走。”
——
“腊月了,这天是真冷啊!”慧明觑着回来后就一直静坐在屋中不语的江奎故意说道。
江奎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
寂空对着慧明轻轻摇头,示意他别多话,上回出现这般森然模样还是安王作乱。
“寂空,你说一个女人她让你走是何意?”
寂空少见地显出讶异,略一转眼珠子就懂了。
“属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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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若这么说,通常是气急了,口是心非。”
口是心非?江奎在脑中过了过,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低低一笑。
“原来如此。”
“慧明,”江奎阴霾渐消,恢复往日的温和模样,“明日去东华门外大街上给我买个灯罩送到陈府,记住,要最贵重的。”
慧明:“是。”
——
陈朝玉在榻上大气不敢出,足足坐了半个时辰,确认那人真的走了才敢动了动僵直的身子,床边那碎了几瓣的云母灯罩无声提醒着她,方才的一切不是梦,都是真切的。
“示弱,示弱,表哥教的示弱今日怎么不大管用了。”陈朝玉惊魂未定,喃喃自问。
我要是定亲,江奎就要杀了我?我定亲同他有什么干系?那我要是找一个比他官职还要大的人,小命不就保住了?
陈朝玉被自己的聪明才智折服,将晚饭时娘亲掏出的册子翻了翻,试图从里头寻摸个好郎君。书页翻得飒飒作响,可白纸黑字记录的人选没有一个比江奎的官职大。
“也是。这从龙之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像他那样二十岁便官至左相的翻遍史书也不见得能找着几个。”
罢了,明日再琢磨吧!
——
天还未亮,陈府便热闹起来,女使、婆子、小厮有条不紊做着手头之事,不因其它,只是因为今日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回朝会。
杨婉兰将府中一切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厨司门房早已准备妥当,严阵以待陈冠方的出行。
以陈冠方的家底是无法在京中置办这么一处宅院的,当初从建州小县擢升至京中时,杨婉兰的舅兄大手一挥拨了不少银钱给他们夫妻二人,这才不用住在那官廨之中。
杨婉兰整理那熨得没有一丝皱褶的绯色官服,将银鱼袋挂于身侧带跨之上:“官人今日似乎高兴得很。”
陈冠方笑笑:“那是自然,总觉得我们陈杨两家要熬出头了。”
“谨言慎行,官人。”
“好好好,知晓了。”
陈朝玉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又合上了眼。爹申时才散衙,早着呢,再睡一会。
才刚眯着,方方便把她给唤醒:“快起来,姑娘。”
“怎么了?”陈朝玉闭着眼有气无力地问道。
“二房的人来了!夫人叫我赶紧把你叫醒去前厅见客。”
二房?二叔家。
陈朝玉的二叔早就去世,独留孤儿寡母在钦州生活了多年,每隔一月杨婉兰便会汇些银钱过去,虽说谈不上富足,但至少衣食无忧。
“只来了二婶婶一人吗?”陈朝玉看着镜中的方方问道。
“还有您的堂妹,欣姑娘。”
陈朝玉默然,看来这二房是要常住京中了。
收拾妥当后,陈朝玉便去了清芬堂,一进屋,几人便止了声。
“朝玉见过二婶婶。”
被唤作二婶婶的妇人局促站起身,对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就是玉姑娘吧,真是气度不凡,像个仙女。欣儿,快,叫姐姐。”
二婶婶身边怯生生地站着个秀气的姑娘,听到她娘的吩咐,小声的叫了声姐姐。
“这回来京,真是开了眼,若是欣儿有这好命,如今也当是个大家闺秀,还是我那官人不争气,是个短命鬼,不然我们母女也不至于如此。”
杨婉兰叹了口气,看着风尘仆仆的母女俩:“弟妹既来投奔我们大房,我和你大哥不会不管,西边院子还空着,你们就先住那,其他的事日后再说。”
4. 红薯甜如蜜,灯罩碎作星
二房的人陈朝玉在七岁那年见过一回,堂妹陈朝欣比她只小半岁,如今再看其身量,像是比她小了不少。足见这几年日子过得辛苦。
待到陈冠方下值回来后,西院已经着下人布置妥当,母女二人也将来时穿的棉麻衣换成了锦缎对襟袄裙,发髻上也添了不少首饰。
杨婉兰从中馈里拿了二百两银钱让张妈妈亲送至西院,回来时陈朝玉依旧还在清芬堂帮着看账。
“弟妹来此,怎的也不提前稍封信,倒打得你措手不及。”陈冠方换上常服后对此事颇有微词。
“孤儿寡母的也可怜,能帮衬就帮衬吧!”
陈冠方:“我是心疼夫人你,我是家中的主君,后院的事我甚少插手,她们来了自是凡事都要你操劳。”
见到陈朝玉在一旁,唤道:“玉儿,你也要与你堂妹亲近亲近,日后若有什么赏花,马球之类的集会,也要多带她走动走动。”
陈朝玉:“知道了,爹。”
——
江府无量阁。
“大人您看这些灯罩哪个合您的心意?”慧明今日转遍了大街买了十数个不同材质的灯罩。
江奎才刚沐浴完毕,身着软缎,松松束着头发,手执书卷端坐在书桌前,暖黄的烛火给整个人都勾勒出一圈金边,削减了几分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气。
慧明在这些花钱的事情上天赋异禀,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灯罩都搜罗出花样来。
“大人您看,这云母材质的十分轻薄,罩上火烛后灯光柔和,您觉得如何?”
江奎扫了一眼后又专注于手中书册,慧明会意立刻换了一盏重新说道。
“这三盏都是镂空雕刻的罩子,只是分别为铜铁银三种材质而制,”慧明怕又遭到江奎白眼,补了一句,“照得清晰自不必多说,还坚固耐用。”
听到‘坚固’二字,江奎轻嗯一声,“就这个银制的。”说不准保不齐哪日又摔了。
“好,属下这就送到陈府。”
“等等。”半天不出声的寂空叫停了他。
“不是还买了个琉璃的,也一并送去给陈姑娘。”
主仆三人只有寂空一人有妻室,江奎听他如此说,抬眸看了眼那盏琉璃罩,晶莹剔透,倒是好看。
“嗯,听他的,两盏一并送去。”
慧明:“是。”
——
陈府。
灯罩送来时,陈朝玉姐妹俩正在院子里烤红薯玩。
“朝欣,烤了这么多我们两个人肯定吃不完,待会回去你带些给二婶婶和院中女使们。”
慧明一手拎一个匣子,踏进山月居时,只见两个姑娘对着火炉,一人一个板凳背对着他坐着。
“姑娘,这是江大人的下属慧明。”
陈朝玉回过身见来人确实眼熟,站起身来,面带疑惑:“找我有事吗?”
“姑娘好,这是大人吩咐我送给您的,让我务必亲自交予姑娘手上。”
陈朝玉瞅了一眼那沉甸甸的黑木匣,嘴角耷拉,淡淡地说了声,“多谢。”
慧明见她又将身子转了过去对着烧得通红的炭炉,一副压根不想多加理睬的模样,站在原地有些尴尬。方方圆圆二位姑娘也疑惑不解,姑娘今日怎么待人如此失礼。遂自作主张接过匣子,“我们姑娘今日被烟熏红了眼睛,实在不宜见客。”
“哦……那姑娘就早些休息,慧明先回了。”
死江奎,夜里同个吃了疯药的野猪一样没个分寸,今日又来讨好她,我才不要给他好脸色呢!陈朝玉握紧手中拿来给红薯翻面的树枝奋力一戳,将炉中那个最大的烤得软糯的红薯插了个洞。
“姐姐,那……江大人是外头说的那个‘玉面罗刹’吗?”陈朝欣在旁戚戚然。
玉面罗刹?还真像!
思忖一番,“等等。带些烤红薯给你们大人。”
宁听阎王笑,莫见玉面嗔。百姓在这次新旧朝更迭之中给江奎立了个‘好’名声。
“告诉你们大人,吃饱了就不要到处爬墙乱跑,小心崴了脚。”
——
江奎蹙眉:“她真这么说?”
慧明坐在无量阁的门槛上,扒着外皮烤得焦黑的红薯,红薯肉金黄流蜜,让人胃口大开。
“是啊,陈姑娘还是关心大人你的。”
江奎:“……”
寂空:“陈姑娘见到灯罩后,是什么神情?喜是不喜。”
慧明摇头,嘴边还挂着一粒薯肉:“看不出。”
江奎看着他没心没肺的吃相,胸口憋闷着一口气:“好吃吗?”
慧明挑挑拣拣,从食盒中选出一个最大的放至书桌:“大人你试试?”
江奎看那黑乎乎的一团,脸色更差。
寂空:“大人,不如你亲去一趟陈府。”
江奎眉头肉眼可见的舒展开来,“夜已深,如此这般进了姑娘家的闺房,于礼不合。”
——
陈府山月居屋顶。
黑色夜行衣里严严实实裹着一宽肩窄腰,身形颀长的男子,银白发色在冷白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他坐在屋脊上,信手掀开一黛色瓦片,屋内柔光霎时映在他无甚血色的俊脸上。
“姐姐,这两个灯罩真的太好看了。”陈朝欣目不转睛的盯着梨木方几上的两盏烛灯。
陈朝玉默然不语,心口郁气略消,既然有赔礼道歉之举,自己也不好一直置气,若是真惹急了他,于爹爹的官途和娘亲的生意都有碍。
“是好看,比我之前的那个云母材质的要好看。”
“姐姐能送我一个吗,我房中那个羊角灯太丑陋了。”陈朝欣目光灼灼,一脸艳羡。
陈朝玉看她实在喜欢,点了点头:“那这个琉璃的我自个儿留着。”
“多谢姐姐,那我就拿回去了。”
陈朝欣欢欢喜喜地回了西院,屋顶上的不速之客一个翻跃又窜上了房梁。
“方方,圆圆,你们先回房吧,我看会书再睡。”
就着极其透光的琉璃灯盏,陈朝玉翻开了《圣济总录》,这医书足足有一两百卷,收方近两万帖,她无事时便会翻一翻,粗粗翻了一年也不过才几卷。
江奎在梁上痴看了许久,也不欲打扰。只见陈朝玉时而蹙眉发出疑问声,时而笔杆抵着唇下点着头,最后身子靠在椅背上,双脚搭在桌子上一跷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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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荡了起来。
也不知看到了什么,脚尖一绷,一个没稳住,椅子带着身子便往后倒去。
一声惊呼还未及喉间,江奎便一跃而下扶住了椅背。
“小心!”
预料之中的四仰八叉没有发生,江奎将椅子扶正,嘴里却没好话:“坐没坐相。”
陈朝玉从椅中弹起,指着他,口舌打结:“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江奎堂而皇之坐上还温热的椅子,翻着她方才看得入迷的医书,医书摊开在专治陈年旧疤的一页,江奎眉梢微不可见地一动,原来如此。
抬眸看向站在桌边瞪着他的陈朝玉,“我送的灯罩可还喜欢?”
“你深更半夜进女子闺房毁人清誉,就为了问这等无关紧要的问题?”
江奎冷笑:“榻我都上过,屋子还进不得了?再说了,谁敢毁了你的清誉我就杀了谁?”
“你……!”陈朝玉被这么一句不要脸皮的话激得气红了脸,“江奎,既如此,那你自尽吧!”
“陈朝玉!”江奎愤起,一掌拍塌了放满文房的书桌,那只不菲的琉璃灯罩哐当一声落地,又碎了。
“你一日不气我便睡不安稳是吗?”
房间少了盏灯昏暗了不少,晦明变化下,江奎的脸极度平静没有表情,可不知为何瞧着却生出了森然凄冷之意。
完了,又惹出事了。陈朝玉步步后退,想要跑出门。
江奎眉峰一扬,从木架上抓住斗篷严严实实盖住了她。还未等作甚问出口,脚已离开了地面,陈朝玉瞪大眼睛,发现整个陈府都在她的脚底下,一阵眩晕袭来,不由地紧紧环抱住江奎的腰。
“江奎江奎江奎,放我下去,我不惹你了不惹你了。”
真见她紧闭着双眼求饶,江奎又于心不忍,只好紧紧了箍着她细腰的手臂。
“这就怕了?”
江奎身手了得,在屋顶上翻转跳跃很是自如,陈朝玉却是眼皮都不敢掀一下。
“到了。”
到……到哪了?
陈朝玉动了动双脚,又睁开一只眼,确认自己踩在地上,才敢长呼一口气,渐松了自己的两只胳膊。
腰上的紧缚感消失,江奎的不快又平添了几分。
“掩好自己的脸,跟着我。”
陈朝玉呼吸一滞,这才发觉自己站在了大理寺狱门前。
“左相大人,不知深夜来此有何贵干?”狱前身着甲胄,腰挎弯刀的兵士小跑着迎向他们。
“牢里的人死期不远,家中亲属放心不下,今夜来此探望。”一句话将陈朝玉的出现说得合情合理。
以江奎今时今日的地位,进这大牢哪里用得着扯这许多理由,即便带人,也可大步走进。只是人言可畏,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怕被别人无端猜测陈朝玉的身份。
兵士问询也是例行公事,本也没打算会有答复,可这一怒动山河的左相江大人今夜却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他愣在原地一瞬,莫不是要提拔他?连忙正了正兵甲,挺了挺胸。
“大人请进。”
进了牢门的那刻,冷意便席卷而来,寒冬虽冷身,但牢中景象才让人胆寒。
5. 认清奎郎心,二人生嫌隙
只立于大牢门口,那陈年霉味便袭于陈朝玉鼻尖。霉味混合着血腥气,闻得人胸口翻涌。
“啪——啪——”鞭声的脆响和触及□□后微弱的闷哼声在空荡狭长的过道中异常清晰。
“这些都是安王谋逆的同党。”
陈朝玉小步跟着江奎,疑惑今日目的,但不知能说什么,只轻嗯一声。
过道两侧都是牢房,稀稀疏疏关着几个人,这些人听到他们的走路声费力掀起眼皮,看到是江奎后,瞳孔瞪大扑了过来。
“左相大人,左相大人,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只求你放过我的妻儿,求你了求你了……”禁锢手脚的镣铐声砸得地面哐哐作响。
陈朝玉被这动静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见江奎置若罔闻朝前走着,余光都未分给此人一记,自己便也小跑着跟上。
“江奎,你不得好死,江奎,你个妖物……”
身后的呐喊声连绵不断,凄厉骇人。
“他在安王之乱中犯的何罪?”
江奎侧目,胆居然还没被吓破,还有心思问这些。
“败者自然什么都是罪!”
“大人怎么这个时辰来了?”慧明正在拷问犯人,见陈朝玉跟在后头,忙慌将剑收进剑鞘,“是皇上有了决策了?”
牢房尽头,慧明和寂空二人待在此处,身上衣物或多或少都溅上了些血迹。牢中比外头还要寒冷,陈朝玉拢了拢斗篷,打了一个喷嚏。
寂空听到动静微张了张嘴,一副讶色难以言喻。
满墙的刑具以及十数个十字木架上捆着的人让陈朝玉双腿站不住,这些人分明是先帝薨逝那日跪在殿外的几位妃嫔和大臣。
江奎看出她的怯意,对着她邪邪一笑,从袖中抽出匕首,信步走至最近的木头架子前,挑开那人伤口处被血黏住的囚服,刀柄由上至下,割下了一块皮,扔在了陈朝玉的脚下。
陈朝玉“啊”了一声,跌坐在地。
慧明寂空二人也被自己主子给吓了一跳,这是唱的哪一出?
“怕了?”江奎咧嘴笑着,蹲至陈朝玉的面前,像是耀武扬威。
陈朝玉见他这般,胸口怒火中烧,毫无顾虑地伸手重重给了他一巴掌,咆哮道:“江奎,你还真对得起外头给你起的‘雅称’呢?”
江奎盯着气急往牢外走的陈朝玉有些愣神,舌尖顶着腮触摸着方才那一巴掌遗留的痛感竟觉得舒爽得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朝玉步伐稍顿,牢中空旷,这笑声在里头转了又转,听起来就像是小鬼在身后张牙舞爪。
怕是得了疯症!陈朝玉加快了脚步。
“慧明,牵辆车送她回去。”江奎笑声渐止吩咐道。
——
江奎脚步悠悠,与寂空出了大牢,盯着夜色掩盖下的马车,寂空开口:“属下不明白今日大人此举的意思。”
“不吓唬吓唬她,她学不会听话的。”
寂空愕然:“大人,您是想娶陈姑娘,不是审问犯人,让她怕您做什么?她怕了您,日后便不会见大人你,不见的话,大人如何倾诉衷肠?如何挑明心意?又如何让陈家夫妇允了您的心思?”
江奎不语,侧身看了一眼寂空,这男女之事除了请教他还真是找不到其他人。“那你说怎么办?”
“依属下看,无条件的认错即便不管用,也能让陈姑娘稍微消点气。”
江奎斜睨一眼,神情认真:“我有错吗?”
——
马车走了不久又调转回头,车轮滚过石板路辘辘作响,江奎止住脚步眯着眼分辨,见慧明的脸从还未落尽枯叶的树枝下出现,没来由的心下一紧。
马匹刚被吁停,帘子就被挑开,陈朝玉冷脸一唤:“上来。”
马车停于青石板路上,慧明寂空懂事地隐于暗处,整条街上唯余时不时的一声马鼾。
“怎么回来了?”
“江奎,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设计陷害陈杨两家易如反掌,你会如此做吗?”陈朝玉横眉冷对,直接忽略他的问题。
“自是不会。”
陈朝玉闻言,松了口气,盯着对面之人:“好,左相大人说的话,小女自是会信。日后若是再有见面的机会,你我二人还是遵循礼法,莫要逾矩,以免毁了二人清誉。”
说完抿了抿唇,垂下眼眸,声音弱了些:“你我同住陈府十年,你十三岁时被定国公接回了家,我也随着外祖父母去了建州,我给你写了无数封信,你一封都未回过。舅舅家的表哥说,你有苦衷,让我别跟你置气。回京后,我直接进了宫,娘在宫门处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别惹怒了你。可我进宫后,你对我多加照拂,我有意不恭,你也不当回事,我便不生气了……因为我觉得你没有变,我们还是兄妹。”
“前几日你癫狂无状,事后我都能想明白,我都不怪你,或许你舍不得我这个妹妹成亲再或者你想将我嫁给一个对你有用的人。可今日,你将人皮扔在我脚下,倒不是我怕了那张皮,而是真的怕了你这个人,你已经到了不论是谁,都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境界了。也是,这京中局势日日都在变,血亲之间尚且兵戈相见,你我二人又怎会特殊呢!”
语毕陈朝玉自顾自的下了车,独自一人往陈府方向走。
“大人,您不跟着吗?已宵禁了。”寂空在车厢外难得声音有些焦急。
江奎撩帘,利落跳下,张望着陈朝玉的方向。看她脚步迅速,一副跟他一刀两断的模样,心火炽盛无比,可一股寒意从脊椎开始蔓延至心口,他一踉跄,捂着胸口,已经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这是害怕,是恐惧。
陈朝玉泪流满面,十指缩在袖中控制不住的发抖。
方方和圆圆在陈府后门等着她,见她失魂落魄,也不敢多问。
“炭盆点了吗?”
“姑娘,早备好了,快进屋。”
陈朝玉席地而坐,手举在火盆之上烘着,脸色逐渐恢复红亮,房中残局早已被方圆两位姑娘给收拾妥当。
方方:“左相大人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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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门处呢,姑娘是否请他进来。”
陈朝玉摇头:“不必。不用管他。”
“从明日开始,我这山月居外男通通不许进。”
方方圆圆二人对视一眼,猜出了她们家姑娘定是同江奎闹得不愉快。
——
江奎在外头站了一个时辰脚都未挪半寸,心若打了死结的丝线,怎么也理不清。
慧明:“大人要不你还是和平时一样翻墙过去?”
能行吗?江奎确实是想进府看看她。才刚起势跃至墙头,一支暗箭便朝他射去,江奎本就心乱自是对此意外毫无防备,箭头不偏不倚扎进了他的肩上,一声闷哼后,他歪下墙头滚至墙根处,皱眉捂着伤口。
这陈家何时有的防卫?
慧明将他扶进马车,撕开伤口处的衣物,见鲜血汨汨,松了口气。
“还好无毒,只是扎得有些深。马车摇晃,天又快亮了,等回到府中我再将之拔出。”
江奎沉默,垂眸一扫,伸手便将箭头拔出,箭头呈倒刺形状,这般蛮力使得箭头带出了破碎血肉,肩头血洞鲜血大股涌出,惊得慧明抬手捂住伤口,“大人,前几日吐血今日又糟蹋自己,瞧您的脸色,您还想与陈姑娘白头到老嘛!”
江奎半晌来了一句:“我想,但她想吗?”
“陈姑娘与大人您究竟说了什么?”寂空在外驾着马车顺便注意着车内的动静,二人分别时的场面瞎子也能看出不对。
见江奎不愿说,寂空开始为牢中那些逆党捏了把汗,大人心情欠佳时通常会去牢中抓个死囚拷问一番,
心情极郁时会拿利器在自己身上割口子,可如今他也摸不清楚自己家大人是个什么情绪。
眼见前方岔路一条通往大狱,一条通往江家,寂空一时竟犯了难,这到底走哪条路好。不行,得让大人心境稍微平和些。
“前几次大人夜入陈府,陈府没有设防,这是不是恰恰表明陈姑娘拿您当自己人,您入陈府犹如进了那无人之境,不是没发现您,而是陈姑娘故意纵容您。”寂空急中生智。
江奎急速撩开二人之间的马车帘,全然不顾自己肩头的伤口,“你说什么?”
寂空将话又重复了一遍,江奎坐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只盯着他,一股毛骨悚然之意从后背传至全身,寂空感知到后,目视前方,不敢将目光偏移一寸,此刻倒是安心驾马了。
一、二、三、四、五、六……寂空咽了咽口水,心中默数身后之人的呼吸声。
“有道理。”淡淡的一声回应,寂空仿佛爬出了炼狱。
——
山月居。
“天快亮了,今日等我睡醒,我们三人带上朝欣,就在院子里点点茶,剪剪窗花,如何?”陈朝玉身子暖和了后,深觉近日还是少出门的好。
方方圆圆面露惊喜,连连点头,“好啊好啊,我们等天大亮了,出门买些彩纸。”
快除夕了,剪些窗花倒合时宜,再寻个合适时机出城给周煜送几张,也算是一同过年了。
6. 二房阴谋显,江奎相思病
腊月二十,新帝终于下旨休朝。前几日借着处理安王之乱的政务将一众大臣请进了宫内,终于在今日尘埃落定,各家马夫早早便候在外头。马车之上自是坐着各家夫人,这些年岁不同的妇人绞着帕子翘首以盼。
接到自家大人的自是欢欢喜喜回府迎接新岁,未接到的脚软倒地,却还要克制着哭声。
与安王联络密切的大臣早就被左相秘密处决,余下的与安王有无勾连全凭左相一人评判,故这定国公府近日提前收到的年礼可谓是堆积如山,不计其数。且这江奎收礼时毫不避讳,就在国公府门前登记造册。
收了别人的买命礼,却还依旧不讲武德杀了人,故这一众京官近日提起江奎皆咬碎了后槽牙。
陈朝玉在清芬堂用晚饭时听陈冠方说起这几日在宫中的见闻,一言不发,一副听闲话家常的模样,倒是让杨婉兰稍稍放下心,但陈朝欣听到江奎的种种恶行却失了胃口。
“老爷,夫人,宫中有宫使传话。”
听到宫中有来人,陈朝玉提了精神,这个时辰宫中会来谁呢?
来人是个脸生的年轻宫女,“陈姑娘,昭庆长公主今日绣那‘新篁图’时,有个针法忘记了,烦劳您明日进宫指点一二。”
姐姐?陈朝玉应道:“我知道了,明日我一早就进宫。”
宫女离府后,陈冠方提议,“不如明日进宫时将朝欣也带着,总归日后要在京中久待,不若多见见世面。”
陈朝玉点头应下。
——
翌日天还未亮,陈朝欣顶着乌青眼就敲响了山月居的门。
“妹妹莫不是一夜未眠?”
“是啊,初次进宫心中忐忑。”
陈朝玉看着她强撑着眼皮的滑稽样,被子蒙过头哈哈大笑:“朝欣,又不是见皇帝,你紧张什么?”
二人在山月居收拾妥当后坐上马车进了宫,昭庆长公主住在钦明殿,也是早早的就备好了茶水吃食。
“见过长公主。”陈朝玉二人守礼一拜。
“快快起身。”昭庆伸手扶住陈朝玉,偏头对着陈朝欣又催促道,“你也快起来,都是一家人。”
陈朝玉在建州时,二人从未断过书信,更何况这一碰头,从近午时两姐妹就一直没停下说话,茶水都不知喝了多少盏。陈朝欣也逐渐放松身板,加入其间,而昨日宫使说的不会的针法,她也才知晓是个由头。
用过午饭后,陈朝欣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出了钦明殿在后宫中闲逛着。
“今日唤你进宫,其实还真有件大事。”昭庆见殿中就她二人才切入正题,陈朝玉吃着芙蓉宫饼,轻嗯一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母后说要为我选驸马。”
“咳咳咳咳——”陈朝玉一口糕点卡在喉中不上不下,喝了口茶水顺了顺,才正色道。
“国丧三月后才可议亲,太后娘娘此举是否有违国制?”
昭庆摇头,“母后的意思是先物色着,若是找到合适的人选,先与对方通个气,以免对方国丧期后在外相看。明年的上巳节定是热闹,待到那时再寻驸马恐怕好的都被其他官家小姐给定下了。”
“那你有心仪的驸马人选吗?”
昭庆微微低头掩饰羞色和无奈:“没有。我这样的身份婚事哪里由得了自己做主呢。既做不了主,最起码得选个好人。”
“可这样的大事你寻我进宫,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知道,若是母后有人选了,你帮我在外头多留意,报上宫里的驸马人选自是说得天花乱坠,人品相貌才学肯定挑不出任何错漏,但是人无完人,你在宫外得帮我探探可有不实之处。”
陈朝玉想到了母亲那日的郎君小册,这才意识到母亲同辰妃都是一个想法,想要先下手为强。
这婚事竟如此紧迫吗,陈朝玉点头应下:“好,到时你将名单送到陈府,我想办法查探查探。”
——
出宫的路上,陈朝玉神情倦怠低迷,‘即做不了主,那不如选个好人。’昭庆的话一直回荡在她耳边,不得不说,这随口一语,倒让陈朝玉找到了选夫箴言。与周煜早已有过约定,不论谁先谁后,只要有议亲之举,那便是两人分别之时。那就以三月三上巳节为期,二人断绝这见不得光的关系吧。
回到了陈府,陈朝欣以困倦为由回到了西院,陈朝玉也没有留在清芬堂用晚饭。
“姑娘,您去宫中时江大人来府叙话,说是除夕夜来咱们陈府过。”
“爹娘怎么说?”
方方叹了口气:“答应了。”
陈朝玉并不意外,一边洗漱一边反劝起方方,“来便来了,今时不同往日,有来往于陈家杨家都有益。”
侧躺在床上,脸朝向墙,没一会眼皮便发沉。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陈朝玉睁开了眼,翻过身后盯着空无一人的卧房长长地舒了口气。进屋的那刻方方便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梁上有人,故说了些听起来精于算计的话,可那人竟没被气走,就在她身后待了这样久,也不知那支箭到底射没射到他。
——
西院。
二房夫人汤容琳紧紧抓着陈朝欣的双手,脸色因激动而泛红。
“当真,今日你真的见到皇上了?皇上对你印象如何?你俩说了什么?”
陈朝欣摇了摇头,面露难堪,“娘,皇上才十二岁,和个孩童一般,您说的那些个驭夫之道,我实在是不知如何去做。”
“欣儿,越是年岁小才越容易拿捏。你别忘了,此次进京咱们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若你当不上皇妃,咱们母女俩就得看大房一辈子的脸色,钦州的日子有多难捱你是知道的。”
“可是娘,皇上三月孝期一过也不一定就要选妃。”
汤容琳拍了拍她的手,十分笃定:“一定会的。”
“可——”陈朝欣神色犹豫,“可是大婶婶和朝玉姐姐对我们很好,我们的日子已经过得比之前好太多了,娘你看,大婶婶都已经将过年的新衣都给我们制好了。”
衣柜前的长桌上放了几摞衣裳,那木匣虽还未来得及打开,便可猜出里头首饰的精美。汤容琳盯得失神,静默了许久,“好,皇妃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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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选不上,你也一定要在这京中择一个高官嫁过去,娘这下半辈子的好日子可都依仗你了。还有,你也别傻,大房那母女俩对你并非真心,你平日里要多长个心眼。”
见陈朝欣不信,便指了指那被她视作宝贝的银制灯罩,“你那玉姐姐若真的待你好,为何将那盏琉璃灯罩打碎都不给你。”
陈朝欣回想起今晨山月居的摆设,似是真的未见到。
“别说了娘,我自有判断,成婚的事也不是我想如何便如何的,您也别太想当然了。”陈朝欣内心摇摆不定,娘亲一直为父亲早死的事愤然不平,更是为了她断了改嫁之路,若是婚事上再让她不满意,恐怕这往后的几十年自己的耳根子都清静不了。
汤容琳还想再说两句,可陈朝欣已经躺到床上不予理睬。
——
国公府。
江奎从陈府回来后,一句多余的话都未说,只泡在一口盛满珍贵药材的热水桶中蹙着眉。肩上伤口未愈本不适合药浴,寂空劝了几句发现无果,也由他去了。江奎觉得自己要疯了,每日若不见陈朝玉一面就像失了魂一般。
“慧明!年节礼准备妥当了吗?”
慧明应道:“放心吧大人,今日我逛遍了京城,除了备齐新岁必需的东西,还将近日女儿家时新的物件都买了。”
江奎脸色稍缓,又唤来寂空。
“明日把草屋布置妥当,玉儿这几日或许要去。”
——
腊月二十九,天依旧很冷。陈朝玉再次独自驾马出了城,车上这回塞得满满当当,誓要给周煜过个肥年。
到了草屋前,炉火依旧旺盛,上头煮着陶土水壶,热气腾空散至干冷的空气里一丝痕迹都未留下。陈朝玉不自觉地弯了唇角,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这茅草屋说是她的世外桃源毫不为过。
踏进屋内,空无一人。陈朝玉也不着急,直接将前几日剪的窗花粘在竹门之上。
“嗯,还是这‘喜鹊登枝’剪得好。”江奎从林子中拎着竹篮出现时,她正站在门前评价自己的大作。
听到身后传来的断枝声,陈朝玉笑意加深,飞快转身,“你去哪了?”
江奎愣神,这发自心底的笑容似乎只对周煜有过。内心酸楚难以言喻,只抬手示意拎着的竹篮,“买了些香烛,提前去了趟碧禅寺,初一人多,我就不去凑这热闹了。”
陈朝玉得到答复后直接将自己带来的东西一一列举,“这是我给你带的经书,今年不同往年,要恪守礼法,共体时艰,大年初一吃穿住行都得以俭为准,所以我猜你会在家静思抄书。”
“但也不能饿着自己,这冬笋,蘑菇……你将就吃吃吧!”
江奎覆在面纱下的脸早已在她的一字一句叮嘱之下滋生灿烂笑意,国丧期的大年初一,遵循着‘食无肉,饮无酒,膳无丰’的规矩,可她为了自己不吃那素面素米竟买了几样难得的蔬果。
“好了好了,说了这许多,口渴了吧!我为你点盏茶!”
“你分明是嫌我话多。”
江奎失笑,险些暴露了自己的真声。
7. 除夕除旧人,新年新运势
好在及时止住,陈朝玉也未有怀疑。
“我得回去了,今日不能久待,年后再来看你。”年后再见最后一面便桥归桥路归路,若是还如此相处,对二人都不好。
陈朝玉抬眸细细瞧了一会江奎,乌黑油亮的头发一看便知从前过得优渥,通身的温润气度也定是出于大家。如今只能住在这茅草屋,耽误了一年半载也是时候放别人走了。
“新岁将至,这个送你。”江奎从篮中掏出一个竹篾编的花灯递给她。灯做成了小猫的模样,是她喜欢的。
“谢谢。”陈朝玉提着花灯,目光柔和,难掩喜爱之情。
“好,下次来给你回礼。”
——
望不见背影后,江奎才分出闲心看她亲自带来的过年物件。
“寂空,都带回府。窗花也揭下一并带上。”
趁着寂空熟练收拾打包的功夫,江奎看到卧房的竹门上红通通的一片也贴着张窗花,走近欲揭,却被上头的图案引得心绪不稳。
看到自己主子愣站多时,寂空不免凑近,鸳鸯戏荷。得——主子又吃自己醋了。
——
除夕日。
杨婉兰一大早便起来安排事宜,吩咐下人的语速比平日里快上许多,女儿多年未回家过年,二房又来投奔,再加上江奎要来,今夜可不能随意对付过去。
陈朝玉一直跟在她身后想要帮忙,却被杨婉兰拒绝。“你要是没事做就去铺子里拿些香药果子和糖松梅,省的一会我亲自去了。”
见终于有事做了,陈朝玉步履飞快地出了府。
这江奎在她醒来时就已经在前院和陈冠方下棋了。自己今日路过前院时见到后,立刻找了个假山石躲着偷看了几眼,见陈冠方在这滴水成冰的季节里脑门上还渗出汗珠,不免心疼起来。
“真是辛苦爹爹了。”
在街市上磨蹭到午间,陈朝玉丝毫未有打道回府的意思。
方方和圆圆拎着大盒小包在她身后跟着,“姑娘您躲着左相作甚?”
陈朝玉一趔趄,微张着嘴巴,也不否认,“这你们都看出来了?”
找了个偏僻的小店,三人坐进了雅间。陈朝玉翘着腿,自个儿捏着酸胀的小腿肚子。
“咱们就在这待到用晚饭的时辰再回去。”
方圆对视一眼,心下明了。
等到天色渐晚,雅间里的火盆也渐渐熄灭,主仆三人这才起身打道回府。进府后,陈朝玉特意从大门进府,为的就是路过前厅看看那人还在不在。
不在。应该是回国公府了,真好,今晚能多吃一碗饭。
晚饭设在清芬堂,陈朝玉直接去了,未进院子便听到母亲的说话声。
“今日真是辛苦你了,没想到你于厨艺也有颇多见解。”
谁啊?陈朝玉纳闷,是二婶婶吗?绣鞋转过屏风,目光触及的瞬间身子控制不住的往后仰去,内心是想躲,可身体已越过屏风,拧巴之下,自己两脚相绊,出乎意料的栽倒在地。
杨婉兰循声望去,“哎呦,玉儿。”赶忙丢下手中活计去扶,但江奎眼疾手快已搀上了陈朝玉的手臂。
江奎:“你没事吧?”
陈朝玉双脸涨红,只想把自己勒死,真是丢人啊。
低头含糊应着:“无事。”说着便把自己的左臂抽出。
明明她都把话说得再清楚不过了,为何还要来陈府?
杨婉兰敏锐捕捉到两人的不对,再想到今日江奎对她说的话,猜出二人生了矛盾。
今日午间,陈冠方用完午饭以午休为由躲着江奎,他那老腰早已因对弈坐得僵硬,急需躺下缓缓。杨婉兰见他也不欲出府,遂客气了一句,“江大人若无事,替我看着些厨房的杂事。”谁知他竟一口应下。
厨房的一应事项早就安排妥当,让江奎去帮忙不过就是让他换个地儿喝茶罢了,却没想到他竟真的束紧宽袖,投身于厨间。
透过窗户,玉面儿郎加水揉面的动作行云流水,拍打面团时面粉少量扬起弥散在空中,倒是显得人柔和了不少。
哎!要是一直是我儿子就好了。
“都去坐吧。二婶婶和朝欣应当是快到了。”杨婉兰招呼二人坐下,朝外张望着。
陈冠方与二房母女前后脚到清芬堂,陈朝欣本还雀跃,见到江奎却缩了缩脖子。一想到外头给他起的外号,她就免不了胆颤。
“人既来齐,那便吃饭吧。”
江奎端起茶盏示意众人:“若是寻常年,今日我来定会携屠苏美酒与众位痛饮一番,奈何国丧,缅怀先帝实为万民之责,你我两家与先帝更为深厚,自是更需做出表率。”
“是是是,”陈冠方颔首,端盏相击,“此杯奠念先帝。”
其余四人附和,一饮而尽。
“新帝特允了悬挂桃符,不如用完饭后,玉儿代替爹娘去一趟太平兴国寺?”陈冠方目光落至埋头苦吃陈朝玉的脸上。
陈朝玉看了眼母亲,点点头,“好啊。那我现在就去。”还从未有过这般渴望离开清芬堂的时候。
陈朝欣欲言又止,杨婉兰见状,附和道:“朝欣也一同去,姐妹俩也有个照应。”
太平兴国寺在安远门外,二人坐着马车一同前去。陈朝玉一直垂着头不欲言语,心情被江奎搅得烦躁。陈朝欣倒是不时掀开车帘,难掩激动之心。这京中除夕夜即便没有傩戏和爆竹,但出门的人还是极多。
马车未至安远门便停了下来。
“二位姑娘,前方人车相撞,路被堵住,您们得下车走几步了。”
这年节下,车马拥堵,走三步停五步的,竟还能撞上人?
从车上下来,陈朝玉买了两个松木面具,给了陈朝欣一只。“你我身份特殊,若是被认出,恐是会引起围观。”
“我看认出姐姐的可能性比认出我大多了。”话虽这么说,陈朝欣还是老老实实将面具戴上。
绕过人车相撞的位置,姐妹俩往远处的繁塔行进。繁塔位于太平兴国寺寺内,此刻檐角点着灯倒是好找。陈朝欣被周围的摊贩所吸引,脚程慢了许多。
“姐姐,你先去吧。我想多买几个桃符,我得挑挑。一会儿我们就还在下车的地儿一同回家。”
陈朝玉见她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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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式样都选了一个,失笑道:“别耽误太久,一会人更多。”
寺中人不多,院内有一棵几百年的松树,树下摆着一个巨大的铜香炉。这桃符便是要熏一下香火后挂至树上。
陈朝玉跪在蒲团前闭上眼,双手合十,脑中过了很多人和事,最终化为一个虔诚的叩拜。
抬头起身后,身旁悠悠传来一道熟悉人声,“玉儿。”
一定是听错了,一定。
“玉儿?”
陈朝玉屏息缓缓转头,果然是江奎,无奈叹气:“江大人这面具戴的多余,您这一头的白发,满汴京谁认不出呢!”
“这几日为何要躲着我?”
“我自认那夜已将话说得再清楚不过。”
江奎拽住她的衣袖,止住她欲离去的步伐:“你误会我了,我只是不知道如何让你听我的话?”
陈朝玉微使力将袖子从他手中拽出,垂着眼眸,淡淡说道,“大人说笑了,您有先帝特许的摄政之权,这普天之下恐怕除了皇上不听您的话之外,其他的人就算有这心也没这胆。”
“但敢这样与我说话的,也只有你一个人。”
“那就请江大人恕罪,小女子说话无度,还望你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计较。”
江奎气闷,却无可奈何,就这么看着陈朝玉出了院门,他愤愤咬牙,还是追了过去。
趁着四下无人,拦腰一把将之掳至一侧的禅房,将陈朝玉靠墙抵住,双臂触墙禁锢她的反抗,脸色铁青:“非要如此吗?”
陈朝玉见挣脱不了,愈发气急,低头照着江奎的手腕便狠狠咬去。
咬人的同时陈朝玉圆眼怒瞪,恶狠狠地愈咬愈深,直至舌尖感受到血腥气才松口。江奎眉头耸着倒是气消了一大半,面具上的图纹是只狸猫,她这般倒像是被人踩了尾巴发狂的猫儿,甚是有趣。
“玉儿,我从未有过把你的婚事当作筹码的想法。”江奎这几日一直在想那夜她说的话。
“我只是……只是……”只是想要你嫁给我罢了。
“不重要了江大人,”陈朝玉打断他未吐露的心里话,“父亲母亲他们愿意同你来往是他们的事,我,陈朝玉,不愿再与你有任何瓜葛。就让那个光风霁月的江奎永久留在我的心里,你一出现,只会一步一步摧毁了他。”
江奎盯着她,速度极快地眨了几下眼睛不明白这话中之意,摇了摇头,咄咄逼近,“你心里的江奎和眼前的江奎他就是一个人。”
“你眼前的陈朝玉和你心里的陈朝玉不是一个人了,所以,别再白费心思……”陈朝玉看着肩膀两侧的铁臂,无奈道,“和力气了,至于你说的婚事,娘全权作主,你若是顾念你我幼时之宜,到时讨杯喜酒喝自是欢迎。”
陈朝玉瞅着他略有松懈,寻机对着胸膛奋力一推,破门而出。这人真是要死,跟鬼一样缠着人。手上提着裙摆腿脚飞快不敢迟疑,憋着一口气跑至寺院大门,见到方圆二人才将心放回肚中。
“走走走,回府!”
爬上马车没多久,陈朝欣也回来了,神情恹恹催促道:“姐姐,好累啊!快回吧!”
8. 嫁谁都一样,娘你看着办
陈府西院。
陈朝欣兴致不高地踏进自己的卧房,意料之中的,汤容琳早就在她屋中等她,见到母亲的脸,心头没来由地生出一点烦闷。
“娘,我回来了。”
汤容琳面露喜色,将她引到桌边的墩椅上坐下,将刚泡好的茶水推至她手边,“今夜京中人多,可有遇到哪家公子哥儿的?”
陈朝欣手指一直摩挲着那张面具,难得一见地拒绝了母亲,“不喝了,太晚了,喝了睡不安稳。”
汤容琳喝了浓茶精神十足等着她回来复命,陈朝欣叹了口气,无奈回答:“庆国公家的儿子今夜也去了太平兴国寺。”
“庆国公?国公啊!”汤容琳猛地站起,在屋中来回踱步,越想越美。
陈朝欣将头偏向门外,看着院子里那株黄色腊梅树,心中郁郁难以言说。
“你和那国公之子说上了话了吗?”。
“说了,挂桃符的时候想挂得高些,但我够不着,他帮了我,遂简单说了几句。只不过——”
“不过什么?”汤容琳眼角细纹因一直保持着笑容尤显更深。
“不过,我说我是玉姐姐——”
庆国公家身份显赫,若说是陈家二房说不准还真是听过就忘,不如就说是大房的人,反而令人高看一眼。
“你做得对,欣儿。他若看上你了,来陈家提亲时再言明身份也不迟,大不了就说是今日人多,他听岔了就是。”
陈朝欣苦笑道,“娘,您一会说要我当皇妃,一会又肖想国公府的亲事,您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到底想要什么?”
汤容琳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坐下语重心长:“等你到了娘这个年纪,你会明白的,夫妻之间最后落得个相敬如宾已是最好的结果。只有抓在手里的衣食无忧才是真的,从前娘只想让你嫁个富商大贾,谁知大房竟有此运势,那为娘的想个有权有钱的女婿也不过分吧。”
陈朝欣一时想不出反驳的理由,淡淡回应,“不早了,娘,你回去睡吧。”
——
山月居。
方方:“姑娘,你看院子里的机关是否要多添些箭矢?”
方圆两个人听闻今日禅房之事,气愤至极,开始检查这院中的机关。
“不用了,他若想进来,恐怕只有‘鬼帮’的九九八十一道机关才能拦住,我们这小打小闹的,别操这心了。”
圆圆靠在火炉旁叹气:“可江大人一直如此,会影响到姑娘你的清誉的。”
陈朝玉回忆了这几次江奎发疯的场面,劝慰道:“暂时——应该——不会,他倒是背着人掳劫我。”想必还是有点人性吧。
——
国公府无量阁。
寂空端着药盘为江奎肩头的箭伤换药,衣袍换成了宽松的式样,裸露的半个身子白得像面粉拍过。
“大人这手腕何时受的伤?”寂空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因为偏转半寸看清伤口后他才发现那是咬伤。这大宋境内谁人敢在这个位置下口,答案不言而喻。
“额——陈姑娘这牙印还真是秀气。”
江奎低低一笑,“我也觉得。”
慧明难得在一旁不插嘴,盘腿坐在门边,怀里抱着一个矮胖的瓷罐,罐子里盛满了糖渍梅花,他伸手检出一个放进嘴里,皱眉嚼了几下又“呸”了出去,这酸得掉牙的东西,怎么会有人爱吃!
江奎也颇不适应慧明今日的沉默,抬眸扫去,独属于杨家果子局的青白瓷罐。
“从哪来的?”
“我看陈姑娘的女使捧的这个,便买了一罐,谁知竟这么难吃!大人,你尝尝?”慧明将瓷罐放至桌上,起身离开了。
江奎自是不吃别人吃过的东西。“寂空,查查她身边的女使。”
慧明这个人除了会花银钱之外,及其痴迷武道,且造诣颇深,但于人情世故上基本一窍不通,今日有此反常,定是有蹊跷。
“是,大人。”
寂空端着换下的旧布条准备离开,却被江奎叫住。
“你与你夫人成婚前可有什么阻碍?”
寂空回过身看着为情所困的自家大人,认真回忆自己成婚前的种种。江奎端过茶盏掩饰自己鲜少有过的尴尬,静静地等着他回话。
“回大人,最大的阻碍似乎就是属下的岳母对属下不满意。”
江奎眯着眼沉思须臾,杨婉兰对自己做儿子倒是满意,可做女婿还真是猜不准。
“那后来又如何同意的?”
寂空面色生出温和:“属下就三天两头的往岳家跑,带些礼物,干干农活,时间一长就同意这门亲事了,总之——就是要脸皮厚。”
江奎初听还以为寂空学会了慧明的油嘴滑舌,可见他说得尽情,浑身还生出一团孩气,才勉强信了。
可他如隼般锐利的眼神吓得寂空跪倒在地板上,“属下失言。”
“哪里失言,明明是一副再温馨不过的和气场面。对了,上回听你说你夫人快要临盆,我前日里得的那块和田玉你拿回去给孩子打个项圈,就当我的贺礼了。”
寂空这才起身恭敬道:“谢大人赏。”
——
屋外寒枝挂澹月。江奎身着宽松袍衣走进院内,坐上了那扎了十年却从未有人坐过的桃木秋千上,脚实实踩在冻得硬实的泥土上头,心头思忖寂空的话。
脚尖一踩一放,秋千轻轻荡起,罢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先听他的罢,试几回要是无用就直接抢回来再论伦理纲常。
——
正月初一,新帝改年号为承建。文武百官于西阁门向先帝灵位和新帝奉慰。一番哀悼后,众臣便可归家。
“陈大人……”
“左相大人。”
江奎轻按下陈冠方施礼的手,“不知可方便同乘车驾同回陈府?”
“自……自是方便。”这人来人往的宫门口,无论是这天降的掌权左相,还是这一头银光粼粼的白发,无人不低头抬眉偷觑他的一行一动,而这对陈冠方这个幼年养父来说,群臣的目光让他的虚荣心得到极大地满足。
——
山月居中。陈朝玉还闭着眼睡着,恍惚间听到父亲在门外低语,紧接着便是圆圆的声音,大约是在禀明她还未起。
父亲竟回来的这样早!不管他,我再眯一小会。
紧接着一道男声隐约传来,陈朝玉方才还混沌的脑袋立时清醒,江奎!阴魂不散啊他。爬起坐在榻上又竖着耳朵细听了会,嗯?没声音了!难不成是自己没睡醒?
吱呀一声,圆圆搓着手推开了房门,带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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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凉意让陈朝玉彻底清醒,她侧头看着木门处,以为圆圆身后还会有一人。
“姑娘你醒了,方才老爷和江大人来过,但是你上回说院中不许外男进入,我就把他们劝走了。”
陈朝玉倒在床上大声笑道,“干得好,圆圆。”
“这是江大人托我交给你的。”
一封用绢帛包裹的书信被递到她的手中,陈朝玉看着那封泥印纹上的‘滴水穿石’图样有些不解,见过刻姓名、刻表字,还有刻书斋名的的私印,也见过刻水波纹,刻玉璧的,如此……丑陋的印倒是第一回见,以致于她直接将信塞到枕头底下,连拆都懒得拆开。
“娘去城外施粥了吗?”
建州杨家有一传统,大年初一重金请当地酒楼大厨在城外支起大锅炉,做上三天的流水席,这席面只准流浪乞讨的人上桌,颇得百姓称赞。但如今杨婉兰身在京里,自己一人只能简化这一传统,便改成了每年的大年初一在城外施粥。
昨夜陈朝玉便决定跟着杨婉兰一同去,但杨婉兰心疼女儿,还是独自去了。
“夫人天未亮便启程了。”
“那我们收拾收拾赶紧去吧!”
一到城门口,三列奇长无比的队伍蜿蜒排列,再一看,杨婉兰,陈冠方,还有江奎,三个人都在那挽袖拿着长勺舀粥。
陈朝玉眉心直跳,真是阴魂不散啊。江奎也看到她了,可却破天荒地飞速将眼神移走,像是没看到她一样。
陈朝玉凑到杨婉兰身边,揽过发面饼的活,期间无数次江奎拿着帕子、茶水,问杨婉兰有无口渴,从头至尾都无视她的存在。
今日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只是苦了娘了。刚开始杨婉兰还推辞客气感动,然后开始逐渐接受,最后竟显露出一丝不耐烦,陈朝玉在旁看得一清二楚,抿着唇强忍着笑意。
本以为得忙到宵禁前,但今日杨婉兰多了几个帮手,再加上江奎来时带了一队巡卫,流民乞丐们见这阵仗守规矩得很,故还未天黑便结束了。
回陈府的马车一共有两辆,陈朝玉搀扶着杨婉兰上了其中一辆。
“娘,今日辛苦了。我给你按按小腿,一会回了家,我再弄些草药给您泡泡脚。”
杨婉兰靠在车厢里眼皮都懒得掀开,但心里却暖和。四个人齐心将今日施粥的事办得妥帖,抬手转身都不用开口,便知道对方所思所想。
“玉儿,上回给你的书册看得如何了?”想到江奎的大献殷勤杨婉兰心事重重。
“哪本啊——”
“还能有哪本?”
陈朝玉哦了一声,反应过来,“还未看呢,等昭庆长公主择好驸马后再说我的婚事吧!”
“公主出嫁礼法繁琐,不是三五个月便能理清的,你——若是有了心悦之人,不妨先告诉娘,我派人调查调查底细。”杨婉兰知晓她这两次出门的事,但没有声张,怕府中有人多舌传将出去。
陈朝玉眼前浮现了周煜的脸,摇了摇头坚定道:“没有。”
“新帝如今朝纲未稳,你还有自己择婿的机会,你身份特殊,保不准哪日一道圣旨就将你赐给了哪位王公大臣,到时娘可无计可施。”
陈朝玉手中动作一滞,“娘你也别总是试探我,您看上哪家我就嫁哪家,都行。”
9. 攻略丈母娘,奈何无分寸
杨婉兰纳闷,真是奇了怪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孩子居然还是不承认外头男子的事。
罢了罢了,这孩子从小便是个主意大的,事情没有确定是断然不会说出口的,自己为人母帮她遮掩着便是。
回到了陈府后,扶着杨婉兰进了清芬堂。
“母亲,我来时从府里带了些解乏的药草,现已交给您府里的下人,估摸着一会就会送进来,您好好泡个脚。”江奎大献殷勤,全然没有在意一旁服侍的陈朝玉。
真是显着你了。陈朝玉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江奎吩咐完这些事后便出了府准备进宫,安王之乱虽已圆满处置,但余下许多与安王有来往的官员,这些人有罪无罪全凭他的一念之间。
幼帝今日晨间便召了他,听闻他与陈家一同在城外施粥,大加赞扬,便让他晚间进宫。明眼人皆知新帝想在开朝前将逆贼作乱之事给处置干净,可是又把握不准新帝的态度,而左相又是个手腕狠毒、油盐不进之人,他们也无从问询。故与安王来往不深的官员们自从先帝薨逝后便没睡好一个好觉。
而这新年的初一日,皇帝召左相一人入宫的消息传来,许多官员在家中已开始交待后事了。
宫门早已下钥,可左相却不受此制限制,寂空驾着马车缓缓便进了宫城。
“真是奇了,这看守宫门的侍卫今日倒是手脚快,平日深夜进宫他们哪里会提前便把门打开。”
江奎端坐于车中闭目养神,淡淡道:“想是急务,陛下提前吩咐的也说不准。”
“左相你可来了!”十二三岁的幼帝声音还未褪去稚嫩,见到江奎很是高兴。
江奎并未回话,作揖行礼后才开口:“不知陛下今日召臣有什么事?”
“今日晨起后,见群臣祭拜父皇,心中难受——故想召左相说说话。”赵叡垂着头,神色落寞。
“人死不可复生,还望陛下勤政为民,勿要辜负先帝的一片苦心。”江奎浅叹口气,不知如何宽慰。
“左相陪我下局棋吧——”
“臣遵旨。”
江奎捻起白子,应付着破绽百出的黑子围剿。看着拧眉思索的皇帝,一恍神的功夫,竟看到了陈朝玉的影子。
一局休,江奎起身欲出宫。
“左相今夜就在宫中歇息吧,这样我们还可再来一局。”皇帝眼巴巴地望着江奎。
江奎摇头:“江府里还有些事等着臣处理呢。”皇帝还想再劝,但郎公公却进了殿。
“陛下,长公主留了陈家姑娘在宫中,说是明日同去给二位太后请安后再出宫。”
“知道了,既如此明日朕也去问安。”
江奎这才知晓宫门大开是因为陈朝玉也进了宫,遂话锋一转,“额——确实是太晚了,臣就斗胆一求今夜宿在宫中。”
——
“这是母后为我择的驸马名单,你得空替我看看。”昭庆将一张洒金信纸递给陈朝玉。
陈朝玉接过后也不打开,揣进袖中,故作看穿的模样,“说吧,什么事?”
昭庆俯身低语:“昨日我去找陛下,无意间看到一封外邦密信,上头的文字只露出一两个,我在心中描了几遍,回来后便去找了译书,译出后发现那是求娶之意,所以——”
“所以你想快些将亲事敲定。”陈朝玉接过话茬,内心却是震惊无比。
“并非完全因为此事,我既是这国朝唯一的嫡亲公主,和亲之事落在我的头上我自是无话可说,但我若是成亲了,朝中无有适龄公主,你便是最好的人选。”
陈朝玉嘴唇不由得微微颤抖,“你的意思是,让我也速速成亲。”
“没错。”
“太后怎么说?”
昭庆摇摇头,“宫中有两位太后,虽说和气,但有的人就像不争就活不下去了一般。挑拨离间之辈层出不穷,这月余不知处置了多少。所以,我的意思就是娘的意思。”
“行,我心中有数了。”陈朝玉本还觉得此事不急,但此刻深觉成婚之事迫在眉睫。
说完话后,宫女们在殿中摆了两个浴桶,姐妹俩一人泡的玫瑰,一人选的茉莉。靠在桶壁上,两人又说了些闲话,总之殿中烛火亮到了下半夜才灭。
昭庆这几年一直睡得不安稳,故殿中常备着安神香。这就被江奎钻了空子,他轻手轻脚地潜入殿内,将蚕丝云锦被紧裹在陈朝玉的身上便拦腰抱起出了殿门。
冷风拂面,陈朝玉皱了皱眉头,往被子里缩了缩,嘴里还发出不满的低哼声。
“快到了。”江奎紧了紧手臂安抚着。
江奎早在自己的屋中放了几个炭盆,轻轻地将陈朝玉放到榻上。感受到温暖后,陈朝玉将两只手臂伸出,随之又将一只腿从被子里探出,脸上肌肤也熏得泛红。
坐在床边的江奎就那么静静坐着,看着,内心的不安被平息,空虚感被填满。随后握住她压在被子上的手,像握着块豆腐一般,轻不得重不得。
陈朝玉梦中呓语,手指不受控地动了动,随后竟睁开了眼睛。江奎愣在原处一动不动,不知如何解释。
“江奎。”陈朝玉半梦半醒间含含糊糊地叫出了他的名字,话出口的同时指腹轻轻地挠了挠他的手心。
正垂眸想了个借口准备为自己开脱,可复又看去时却发现陈朝玉又闭上了眼睛。
江奎眉头微不可见地一挑,将陈朝玉的手脚塞回被中。自己大了胆子,直接和衣躺在绸被之上,单臂隔被环在陈朝玉的腰肢上,紧紧搂在怀中。扑鼻的茉莉花香让他沉沦,亦让他血脉喷张,怀中人感受到禁锢,皱着眉在被子里蠕动,最终又将胳膊挣脱出来。
可这次,那细细的胳膊却紧紧扣住了江奎的后腰。
江奎腰间陡生酥麻不敢妄动,而陈朝玉的脸也埋进了他的胸膛,前有狼后有虎说的就是此刻他的心情。
江奎下巴抵着陈朝玉的头顶,如缎的发丝一直撩拨着他的理智。他低头望着那对他全然信任的一张清丽面容,最终忍不住在墨发之间印上一个克制的吻。
独属于女人的软糯让江奎呼吸不稳,身体的每个位置都像是有火焰在灼烧自己,江奎狼狈翻下床铺,直奔着侧间那早已凉透的浴桶而去。
水浸透了江奎的每一寸肌肤,那一头白发像鱼儿般游于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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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时却变成了黑色。寂空进殿为江奎换衣,见床幔低垂晃荡初初还觉得自家大人好事已成,可转过屏风才发现江奎的狼狈,连忙找了个由头,“大人,头发今日还染吗?”
虽未点灯,可江奎浑身透出的凌厉让寂空膝盖打弯,“不必了,换好衣衫我便送她回去,不会露馅。”
——
翌日晨间,服侍昭庆的宫女备好洗漱用具将她们唤醒,“辰时到了,长公主,陈姑娘该起来了。”
昭庆早已习惯了这个时辰起身,从榻上利落爬起,陈朝玉懒懒睁着眼瞧着外间忙碌的众人,神情呆滞。待回神后,坐起身准备穿衣,忽觉手指似被什么束缚,低头抬手一看,“哪来的丝线?”一根白色丝线缠绕在她的手指处,解开后发觉这线的末端居然是黑色,陈朝玉随手一扔,继续穿衣洗漱。
二人穿戴整齐后,太后宫中的小内监前来传话,说是直接去辰太后处请安就可,二位太后都在一处闲话,也不必多费脚程了。前朝后宫为了区分两位太后,便以封号相区别,从前的皇后如今便称太后,新帝的生母便就称为辰太后。
到了嘉庆殿,上位处自是坐着二位太后,二人相对谈话,眼神不时的往下首看去。陈朝玉踏过门槛,脸色一变,怎么这人也在?
江奎见她二人前来,利落站起,“见过长公主。”
“左相也在啊。”昭庆不知他与陈朝玉最近的是非,大方应道。
“给二位母后请安。”
“臣女见过二位太后,愿太后身体康健。”陈朝玉本想略过江奎,可殿中人多不好失礼,“见过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江大人。”
这不动声色的揶揄只有江奎一人听出,这称呼朝会中都未听人唤过几回,“有礼了,陈姑娘。”
四人说了些家常里短,江奎一副和煦模样,看的陈朝玉没来由的生出邪火,装得可真像啊。
“快至午时了,不如一同用饭吧。”辰太后提议。
席面自是契合丧礼,故几人都未用很多。“二位太后,臣女就先出宫了,日后若有吩咐我再来。”
“臣也叨扰多时,就随陈姑娘一同出宫了。”
真得了疯病吧这人,陈朝玉脚步重重地出了大殿。宫监引着她到了宫门,看到陈府车驾便立刻上了车,靠在软垫上欲阖眼时,马车外传来一声,“我未带车驾,可否借你的一用?”
陈朝玉在车内白眼一翻,“恐是不大方便。”
马车外止了动静,陈朝玉意外,今日就这么善罢甘休了,还真是难得。
“敢问陈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一道高扬的声音震得她脑仁疼,忿忿掀开车帘,“这是皇城,你叫嚷什么?上来!”
昨夜的茉莉香此刻还有余味,江奎眼神落在陈朝玉的手指上,回味着昨夜的香甜。陈朝玉察觉到他的目光,将手塞入袖笼中,不想多说一句话。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陈家,“我走了,车夫会将你送至国公府的。”
陈朝玉未等应答便下了车,谁知江奎也跟着下来了。
“昨日答应了母亲今日来此为她择一择来年制哪几种果子?”
10. 男人的直觉
陈朝玉坐于窗边小几处咂摸不出今日的茶叶品种,只品出这茶汤中透着股酸味。
冷眼瞧那屋子里正中摆放的圆桌上,用白瓷盛着各式的果子茶点。
“母亲,我倒是觉得这次的金杏干制得不错,颜色好看,果肉软糯,来年定能卖得不错,不如就起个‘金玉满堂’的名。”
看着母亲被哄得眉开眼笑,陈朝玉眉间沟壑愈来愈深,这厮这么谄媚究竟要做什么?
江奎眼角余光一直关注着窗边,见陈朝玉起身欲走,转了话题。
“母亲可有给玉儿选好夫婿?”
陈朝玉沉了身子又坐下了,眼神扫过江奎那故作关心的面庞,攥了攥拳,真想照着脸给他几拳。
杨婉兰一脸意外,怎么今日他自己倒是提这档子的事,可自己并未决定,于是含糊其辞,“还在择选,这婚姻大事得好好思量。”
闻言陈朝玉觉得无趣复又起身,“我回山月居了。”
“呵呵,提到亲事女儿家总是含羞的。”杨婉兰看着失礼离去的陈朝玉随口找了个理由,生怕引得身边人不快。
江奎见不到那抹芳影,心里生出烦躁,将手中杏干撂至桌上,开门见山,“母亲,我实话跟您说了,我欲娶玉儿。”
火盆中烧得通红的木炭适时噼啪一声。
杨婉兰脊背僵直,冷汗直冒,半晌不作声。脑中想到了陈家的前程,杨家的生意以及还未有根基的新帝……
“玉儿比京中其他贵女多了几分顽劣,你府中容不下、也护不住她这般性子……你那继母,我不是没来往过,是个会磋磨人的,玉儿在国公府断不会过得舒坦!”杨婉兰知道这番话会得罪人,但还是说了,说得还算委婉。
江奎木然一笑,甚是苦涩。“母亲还忘了一句,我行事乖张,说不定哪日就被朝敌给杀了,又或是滔天大罪加于身,死的时候连累了玉儿。”
杨婉兰心惊又心疼,内心酸楚只有她一人知晓。怕他听了这话发狂,也怕他听了伤心。
“玉儿若心甘情愿嫁给你,我自是不会阻拦,但你若是利用权势逼人就范,我是不会坐视不理的。”杨婉兰思忖几息,说话变得委婉了些。此刻她竟有些庆幸自己的女儿心在旁处。
心甘情愿?呵。江奎自嘲轻笑。
“我去铺子一趟,就不留你吃饭了。”
——
无量阁。寂空难得的愁眉苦脸,一副不愿相信的神情,“大人,您真如此对陈夫人说了?”
江奎把玩着手里的菩提串,轻点了点头。
“那日,不是你说的要从未来岳母身上下手么,我今日觉得时机已到!”
寂空扶额浅叹。
见他一副恨铁不成钢却又不敢宣之于口的拧巴样,江奎才觉出自己没有做好这件事。遂心烦不已,摆摆手示意他出去,就这几日未曾和玉儿说话已经快要逼疯了他,他哪里还能忍住不提亲事。
正坐于太师椅上想着今后对策时,慧明轻敲了敲门。
“大人,那事……有进展了。”
“进来细说。”
“陈姑娘身边的女使确有武功,观其身形步伐看不出高强与否。”
还知道找两个护卫,倒真是小看了她。
“知道了。”
“属下还有一事,鬼帮将于下月十五开市一个时辰,听闻‘补天手’此次会出市。”
鬼帮是这大宋朝最大的江湖帮派,扎根于京郊以北的碧烟岭之上,常年瘴气围岭,似烟环绕,不见天日。帮众各有神通,且遍布四海,无人知其帮主是谁,只知道鬼帮会在每月十五开市,但开市多久,却没有规律。
且这鬼帮与朝廷莫名其妙地达成了某种平衡,朝堂之事概不参与,只管这江湖中无官无职的人,若有作奸犯科的平头百姓直接料理了事,倒省了朝廷许多麻烦。
可唯独此次新帝登基,鬼帮却私下帮了他。大业一成,便又失了音信。
“嗯。到时你二人与我同去。”
——
二月十五。
鬼帮准时于碧烟岭下的山间小道开市,这浓厚的瘴气顷刻间消散,引得头回入市之人啧啧称奇。
小道两旁摆满了摊位,同寻常街市并无不同。只是摊主们所穿衣物皆是一样,且十指没有螺纹,各个都烫了疤。
江奎着一玄色衣袍,戴着白玉冠,缓缓迈进人群之中。这入市之人,大多是瞧个热闹,鲜少真金白银掏出。
“大……大人,那是陈家姑娘吗?”
寂空止住脚步,口舌结巴。
江奎正认真扫视着周围可有谁人像那‘补天手’,听闻此话,半眯着眼瞧去。离他一箭之地的古董摊子处,有一人女扮男装正专心瞧着那玉璧,身后跟着同样扮装的两个女使。
“去野猪林。”
等江奎再次出现在鬼市已过了一刻钟。
“玉儿!”他故作惊诧。
陈朝玉倏地一抖,这都被认出来了。缓慢回身一瞧,那半遮着脸的人正扬手向前,她不由眉开眼笑,往那迎接,“周煜!”
“你也来凑这热闹了?”
“难得遇见鬼帮开市,不能错过。”
陈朝玉点头,“你喜欢什么,我买下来送你。”
江奎扫过暗处同样乔装的两人,示意他们去寻‘补天手’。嘴里却柔声回答:“只选你瞧得上眼的。”
陈朝玉轻拽着他的袖口,指了指方才自己看了多回的玉扣,“这个你喜欢吗?我瞧着与你的风度很相配。”
江奎低头一看,玉扣晶莹剔透,如晴日蓝天,里头丝丝绿意缠绕着灵动飘逸。
“好,今日让你破费了。”
欢愉嫌夜短,寂寞夜更长。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碧烟岭瘴气回笼,人人生怕中了瘴毒纷纷出了鬼市。
陈朝玉自觉往野猪林方向走,但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嘴唇几番嚅动,但还是不知如何开口。
“玉儿有心事?”江奎眼珠子就没离开过她,只是见她欲有对视之意便立刻躲避。
陈朝玉立在原地不动,深吸一口气不敢看他,内心如针刺般难受,终是低语道:“我大约要成婚了……我们就……就……不要再见了。”
江奎愣了须臾,浅浅一笑,这般软着嗓音说着决绝的话也不是第一次了。
“好。我知晓了,那是你家的马车吧,我送你上车。”
陈朝玉低眉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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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
江奎目送她上了马车,暗叹道,还是连头都不回,真是个脾气不小的。
“大人,东西已交给了‘补天手’,但何时修好却未言。”寂空从后赶来。
“嗯,修好鬼帮自会有办法交到我手中。”
慧明一脸肉疼,“千两白银啊大人!”
“竟才千两?”江奎上马车时略微顿了顿,那东西修好万两黄金也值。
——
陈朝玉在马车里垂眸落寞,方方圆圆在外头车辕上驾马一言不发,只挤眉弄眼地猜测着。
半晌,车内传出一声。
“去碧云岭下看看那花田可还在?”
幼时春日,总会来城外看那迎春花,金黄一串连成一片甚是赏心悦目。不知如今可有了。
没多时马车便稳当停住,她知道是到了。
隔窗望去,迎春花有,可也有了桃花杏花,跳下车往花田里走去,竟看到几只红蛱幼蝶扑腾在花丛里。陈朝玉心情稍稍舒缓,又往深处走了几步。
“啪嗒”一声,未行几步,脚底忽传异响。移开革靴,一只断了翅的木鸟被踩得陷入软泥之中,翅羽刻得精细,毛缕细密。陈朝玉嘀咕,“好手艺啊!此处怎会有这?”
刚俯身捡起,身前便有人出声,“公子,那是我的物件……”
抬眼一看,是位清瘦疏淡的公子。又往他身旁一瞅,几个孩童在那拿着锉刀认真雕琢着木头,那公子却执鱼竿在池洼处垂钓。
那人见她,嘴唇微张,连忙垂首,“恕我眼拙没看清,竟是个姑娘家。那东西你放回原处便是,一会子我自会取走。”
陈朝玉眼见身份被戳穿,止了脚步:“坏了公子的物件实是不该,敢问公子家住何处,我修好了给你送去,或者赔你银钱也可。”
“姑娘折煞我也,不过随意哄人的小物件,不值得一提。”
“……”
陈朝玉见那人刻意隐藏身份,也不说什么,拿着残翅木鸟转身走了。
花田远处,一马车窗棱上搭着一只因用力而皮肉泛白的手。此手的主人见陈朝玉举止言谈极重分寸,且又快速离去,这才微微松动。
“查一查,那是何人在装模作样,摆着一副清高模样。”
寂空汗颜:“是。”
慧明皱着眉,那人有清高吗?大人果然是大人,能看出旁人的内里。
——
到了陈府后门,陈朝玉的心神已安稳许多,难过之情也逐渐消散。她拿着木鸟回到了山月居,拿出去岁在鬼市中买的‘太和胶’小心涂在断翅处,随后粘回鸟身。
“大功告成!”陈朝玉擦了擦手心里的汗,随后将木鸟置于窗边晾着,面含得意。
——
“大人,那人是工部尚书之子——周晓。”
江奎立刻在脑中寻到了周尚书的老脸,“我记得他儿子官职不高。”
“大人好记性,他如今任的是少府监少监一职。”
少府监。专为皇室监管金银犀玉,丝绸香料等宫廷用品,是个‘肥差’。
“查查他可有贪污受贿,虚报价格。”江奎抬眼一扫屋外秋千,声音里捺不住的森冷。
11. 首次相看郎君
三月初一。一早陈朝玉就被母亲叫醒。
“快些梳洗,今日陪娘去一趟碧禅寺。”
每月初一,碧禅寺引心大师都会开坛讲经。讲经不稀奇,稀奇的是这碧禅寺不知是风水太好还是怎的,许多头疼脑热有些小毛病的人听完后居然有所缓解,故这碧禅寺的香火旺盛。
碧禅寺因国丧已停了三个月的讲经,杨婉兰猜到今日定是人多,故想早些上山。
等陈朝玉一切就绪出了府门,才发现马车外站着陈朝欣,“姐姐,大婶婶说也带着我们母女同去。”
出城的路上,陈朝玉不时掀开帘子瞧一瞧外头的热闹。今日外头的人十有八九都肘挎竹篮,篮中放着敬香往城外方向走去,神色匆匆。
“真有这么灵吗?”
“呸呸呸,莫要胡说,不敬神明。”杨婉兰抬手就欲拍她的头。
还未至碧云岭,路上就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了。“大嫂,看样子我们得走着上去了。”
上山的石阶一眼望不到头,陈朝玉两姐妹走在前头,时不时的回头见两个气喘吁吁的娘亲,然后相视一眼,强忍着笑意。
走了半个时辰,终是看到了碧禅寺的庙顶。杨婉兰抚着心口,一鼓作气爬到了山顶。
古寺栖于云雾缭绕的峰顶,飞檐斗拱如大鹏展翅。檐角铜铃随风轻摇发出清脆空灵的响声。寺门大敞,露出殿内燃烧的长明灯,映照着镀着金身的庄严宝相。
陈朝欣看的入了迷,这京里的庙宇真是好看啊。
“施主,这边请。”寺前僧人引着她们一行人进了大殿。殿内香火缭绕,檀香扑鼻。地上整齐摆着蒲团软垫,上头跪着虔诚祈福的男女老少们。
佛像前放着一白绸轿辇,绸缎轻薄,层层叠叠隐住辇中人的真面目,想必这就是母亲信奉的引心大师。
“噔——”一道撞钟声传遍了碧云岭,钟声回转,寺内寺外,山上山下的人皆止了喧嚣。
辇中人静等钟声散去开了口。
“佛告目连:‘十方众生,七月十五日。僧自恣时,当为七世……’”
目连救母?陈朝玉反应过来,竟说的变文。也是,佛法晦涩,懂的人少之又少,不若说些通俗佛教故事。
隐心大师声若春雨,润泽人心,让人闻之舒坦。她也不知不觉跪在蒲团上听了进去。
讲经每次两个时辰,一次在巳时,一次于未时。杨婉兰择的是隅中的这一场。听完后由沙弥引着往大殿后面的一溜禅房处吃素斋。
陈朝玉晨间未有用饭,早已饥肠辘辘。
“这碧禅寺的素斋远近闻名,弟妹你和朝欣快尝尝。”
见母亲拿起筷子,陈朝玉便也开动。席间杨婉兰时不时的抬眼看她,欲言又止。
“吃完饭后,随我去见个人。嗯……弟妹和朝欣也一起。”饭碗一搁,杨婉兰还是开了口。
说是见人,可陈朝玉看着步伐匆匆直往山下去的娘亲目瞪口呆,方才上山时还要人搀扶呢,此刻怎么健步如飞了。
“朝玉,朝欣,这是庆国公夫人。”
陈朝玉看着眼前这位身着湖绿云锦衫的妇人,这妇人同样也在打量她二人。
见状她微微低头施礼:“见过国公夫人。”陈朝欣也有样学样。
庆国公夫人身后站着一位高挑白净的男子,直盯着她笑道:“见过姑娘,在下名唤李录。”
陈朝玉微微一笑,心下明了,敢情今日是来相看的。
“岭下春光正好,不若我们几个带着孩子们去那处走走。”
国公夫人露出满意的神色,提议道。
说是带着她们赏春,可没行多远,就在亭子里歇了下来,亭中石凳恰好只有三个,陈朝玉看母亲对着她微一扬眉,便知是故意为之。
“李公子,那便随了长辈们的意,去转转吧。”
“一切都听姑娘的。”
身旁陈朝欣忽然出声,“除夕夜若不是李公子相助,我那桃符怕是到今日都还未挂上。”
李录抿唇一笑,甩开折扇,“举手之劳罢了,欣姑娘不必客气。”
陈朝玉意外地看了两人一眼,“二位竟是旧相识!”
陈朝欣红透的耳尖刺到了她的眼睛,原来如此。
“玉姑娘,欣姑娘,不如我们去前头那池塘边看看,垂柳依依,随风摇曳,一定好看。”
陈朝玉微笑跟随,但眼珠子一直在他二人身上滚来滚去,李录举止大方有礼,但朝欣却一直忸怩拘谨。总归母亲是想陈李两家结亲,何不成人之美呢?
将这相看一事对付过去后,陈朝玉靠在车厢壁累得眼帘都无力掀开,回府路上马车中的氛围与来时大相径庭,二房母女俩都十分局促不安。
到了陈府后,母亲直接拉着二婶婶进了清芬堂,陈朝玉见状便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开口说要送妹妹回西院。
“朝欣,做姐姐的就不拐弯抹角了,你对那国公之子是什么心思?”
陈朝欣猜出今日是瞒不过去了,于是实话实说,“姐姐,说是有心思也说不上,可能更多的是他的身份吸引了我。”
“若这李公子是个良人,我不会与你争这门亲事,反而会让母亲从中撮合。但你要思量好,高门大户大多是锦绣门楼,内里明争暗斗多得让人喘不过气,你若是进了这国公府,定要好好留个心眼……就像你今日为自己盘算亲事一般。”
陈朝欣目露诧异,嘴唇微抖,“姐姐不觉得这门婚事好吗?”
“你若是满意,那便就是好。”
话已至此,陈朝玉自认已将话说清楚,回身就要去山月居。
“姐姐……那你究竟想找个怎样的夫婿。”
背后的询问和着关心传进陈朝玉的耳内,她低头思索,久未转身。是啊,自己虽将婚事全权交给母亲做主,但对于未来夫婿她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定的要求。
她苦涩一笑,“不知。”
建州十年,好儿郎如过江之鲫。但自己却从未动过心思,唯独周煜是个例外,可这例外也被自己亲手斩断情丝。本以为自己会难过伤悲,却没想到情意这半月已消散不少,或许自己就是一个薄情之人罢。
回到山月居后,陈朝玉一人在窗边站了很久。春意无限,思绪万千,一时失神便忽略了身后站了多时的人。
身后人见她如此也不打扰,只静静地看着瞧着。
猝然一声春雷,凛冽寒风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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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细雨砸进了窗内,江奎再也没忍住,提醒了一句,“可莫要被春风吹傻了脑袋。”
陈朝玉瞪大眼睛飞快转身,声音颤抖,“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你那三两伎俩还想要堵住我?”
见之悠然喝茶的模样,陈朝玉火气直冒,一把夺过瓷杯,将冷茶泼至他面上。
“这是姑娘家的闺房,你整日朝里钻安的什么心?你知晓的,娘正在为我相看夫家,此事若被发现,我如何做人?”
相看夫家?四个字,字字锥心,江奎攥了攥拳,压抑住怒火。“这京里还未有我去不得的地方!”
“呵,那是自然,你如今可是左相,谁敢拦你?”
陈朝玉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往江奎胸腔里燃烧正炽的火焰里倒油。
江奎气急,又一把将之抱起,“别出声,被人听到你才是真的坏了名声!”
陈朝玉忍住惊呼,鼻尖擦过他的胸膛,闻到他身上不同寻常的香气,似是今日在哪闻过,又嗅了几回,檀香!震惊道:“你今日去了碧禅寺?”
江奎听到后弯了嘴角,将她扔至榻上,“是又如何?”
难怪今日又发疯呢!定是看到了她与李录相看的事!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每每提到成亲之事,江奎都怒火冲天,加上昭庆长公主泄漏给她的和亲事宜,两件事放在一起,可不就是打算让她去么。
也是!贵为左相,又有摄政之权,哪本奏折他没经手过,定是早就知晓此事。没有宣之于朝就是怕她有什么应对之策,不如等使臣来京,直接一道圣旨将事定死。
可这句话一出,江奎还以为自己藏了多年的心意被发觉,不由得显出慌乱,说话也不利索,尽显心虚。
“你……既然已经猜出,那我也不必再瞒,你……愿意吗?”黑暗之中,他的脸上透出期待,渴望,还夹杂着难以察觉的乞求。
陈朝玉冷笑一声:“我想,这大宋朝国境以内没有一个女人会愿意!!!”
江奎眸子模糊,面色暗沉,牙齿咬得用力,浑身血液发烫,他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愤怒、苦涩、委屈、悲痛从心底涌出,是啊,自己如今的名声可不是让人惧怕唾弃么!
“好好好!”江奎仰头苦笑,闭目三息稍缓情绪。
“陈朝玉,”压抑的声音从喉间挤出,他俯看着榻上仰头瞪着他的人,“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人?”
坊间给他起的诨名,他一笑了之,从未有过追责之意,可若是眼前人拿之刺他,他是真的会疯!
“是……是……”,陈朝玉看着那一头银发的江奎头愈来愈低,眸里怒意化为丝丝血色布满眼白,嘴边的罗刹二字终是未吐出。
好汉不吃眼前亏,陈朝玉嗫嚅着嘴唇准备说些好听话。可一只大手盖住她的双眸,紧接着身子一软,失去意识。
江奎适时一揽,她便听话地靠在他的怀中,胸膛处的轻微压感,双手搂住腰身的满足感堪堪冲淡方才的痛苦。此刻一行清泪忍不住从眼角流出直至下巴,无声滴至陈朝玉的乌发间尽数消失。
“玉儿,以后不能再说这话了,我生气可是很可怕的。”
12. 李录的不对劲
江奎扶着陈朝玉的肩头,轻轻将她平放在榻上,又伏下身,脱了她的鞋袜,随后掩上被褥。动作熟稔,像是做惯了此事。
“要听话,玉儿,休要再气我,”江奎躺在床榻上侧身看着陈朝玉,喃喃自语。
指尖轻触那如凝脂般的脸,轻轻地,柔柔地,再触及那更加柔软的嘴唇,呼吸陡然加重,眼神变得浑浊,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后,他倏地将手拿开,“我真该死啊。”
‘望尘散’的药效有一个时辰,他闭上狭长的丹凤眼,欲在榻上共眠半刻。可半梦半醒间梦境中尽数都是缠绵欢愉,难舍难分,最后关头时,他猝然睁眼起身坐起,微张着嘴一直喘着粗气,待身体平缓,他回身掩实了被褥,翻墙而出。
江奎深觉自己有罪,他不该做这旖旎之梦。
到了无量阁,他换下弄污的里裤,愤然砸进烧得正旺的火盆中。火舌飞速舔舐着丝绸,他的怒意才渐渐消散。
“慧明!明日去潘楼街买些时新的料子首饰送到陈家,就说给家中女眷在后日上巳节时用。”
三月三上巳节,宫中两位太后意欲在宫廷禁苑中开场马球会,请帖已送至京中各府。随帖子而来的还有一消息,太后想选几位德行兼备的女子入主后宫。
一石惊起千层浪,新帝登基后的首次选秀格外重要,这里头会牵扯到皇后的人选,即便不着急册立,那也得封个位分纳进宫中考量几载,最后再定皇后人选。
翌日慧明不负信任地抬了两箱子的衣裳首饰进了清芬堂,杨婉兰打开一看,心中不安,张口就要拒绝,却被慧明抢了先,“我们大人说了,若我没把这事做好,就要了我的命,夫人您定是不忍我因此丧命吧。”
杨婉兰想了想那人的行事作风,浅叹口气,“好,我收下了,你带些新制的果子回去。”
慧明瞪大眼睛,想到那日自己好奇买的那瓮糖渍梅花的酸涩口感,拔腿就跑。“夫人别客气,我先回去复命了。”
走到院子的月洞门处,正好与陈朝玉主仆三人迎面相对,只是慧明边走边抱拳行礼,“见过三位姑娘。”
陈朝玉拧着身子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发出疑问:“怎么和见鬼了一般。”
“娘,唤我来做什么?”
踏进屋中时,母亲愁眉苦脸正在看那两大箱的东西,“这是江奎让人送来的。”
昨夜潜入山月居,今日便送礼,呵。
“送就送呗,咱们陈家又不是还不起,娘你别想太多。”
杨婉兰看了眼自己的傻女儿,叹了口气,轻摇了摇头,这别人都将主意打到她身上了,她还说些不着边的话。
“这几件衣裳首饰我看着适合朝欣,一会给她送去。”陈朝玉在里头挑挑拣拣。
听到西院人的名字,杨婉兰将屋内下人遣了下去。
“我瞧着这回你二婶婶母女俩来京是计划好的事,昨个见到国公夫人,你没瞧你二婶婶的殷勤模样,就差钻进国公夫人的口袋跟着回国公府了。”
陈朝玉微有诧异,“我知道,我也正欲说此事呢,朝欣与那李录在除夕夜便就见过,我还只当是她自己的主意呢,原来二婶婶才是军师呢。”
杨婉兰隐现怒意,“这母女俩真是能搁得住话,自己心里盘算一堆却不显露,还真是小看了她。”
“娘,她们如今也只是希望朝欣嫁个好人家,若日后有其他对陈家不利的事,我们该打打,该撵撵,不用手软。”
“那——明日马球会,带她们吗?”
陈朝玉思忖一会,“总归二房此次是想凭着婚事久居京城,那不妨带着朝欣一同去,能助她了了心愿也算是积德了。我正好瞧瞧这京中有哪些好郎君,先把她嫁出去也省了母亲日后烦恼。”
“那成,明日你们姐妹俩一同入宫,我铺子里近日忙得很,就不去了。”她不去,西院那位军师也不好开口同去。
——
第二日晨起,陈朝玉坐在梨木妆台前,由着方方圆圆在脸上涂脂抹粉。
“姑娘今日穿哪件衣裙?”
陈朝玉一一扫过近日得的新衣,“那件雾紫白兰罗裙吧,”又拿过首饰匣子里的云月钗递给方方,这样就好,不显眼也不失身份。可辰太后当年就是凭着艳丽姿容被选中入宫,她即便有几分像先帝但也掩不住这姣好面容。
“姐姐,你好了吗?”陈朝欣叩响了她的房门。
回身望去,只见她局促站在门边,讨好的笑着。因着自己来京的目的前日里被戳破,今日再见,陈朝欣倒是生出了怯意。
“进来啊。”陈朝玉唤她。
踏进屋子后,那精心挑选的桃红裙装落入陈朝玉的杏目之中,好一个娇艳欲滴的美人,“好看。”陈朝玉真心夸赞。
陈朝欣羞涩一笑,可见她穿得素净,自己又开始不安。
“你可别觉得有什么不妥,上巳节本就有男女相看的风俗,你想嫁人自是要好好梳妆,我只等着你先出门子再为自己做打算。”
听她如此说,陈朝欣才放下心,跟着她坐着马车去了大内。
这次入宫和上回不同,各家马车都停在宫门处,一时间胭脂水粉的香气袭来,让人闻之舒畅。
“朝玉!”
刚下马车就听到有人唤她,陈朝玉回头细看,那人可谓是疾驰而来,可还端的个守礼的好架势。
“嘉然?你何时来的京里?”陈朝玉理了理来人鬓边的步摇珠坠,很是高兴。
“这回我就在京里常住了,你高兴吗?”
闻之陈朝玉笑意更深,王嘉然是中书侍郎的孙女,往年都跟随父母住在苏州,鲜少回汴京。
“自是美得要多喝两盏酒,对了,这是我二叔家的妹妹,唤作朝欣,以后也住京里。”
宫女引着她们来到马球场,马球场长千步,宽百步,地面青草修剪得平整,两侧设有梅花洞门,缀以彩网,禁军持刀肃立在马场周围,好不威武,却又心生胆寒。
果然什么样的人带出什么样的兵。当初安王作乱,江奎就是带着这五万禁军一举全歼反贼。
陈朝玉如今的身份不比从前,故彩棚的位置就在二位太后的左侧,视野极佳。
“你同你祖母说,今日就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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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待着。”陈朝玉拉着嘉然坐于自己的彩棚里,兴致盎然。
半刻钟后,官眷坐定,二位太后的凤辇便也到了,黄罗伞盖,凤凰障扇,内侍,宫人提着香镫环绕在车架周围,彰显皇家威仪。
后头还有一辇,上头坐着昭庆长公主。
“太后驾到~”
一声传唱,彩棚里的人躬身下拜。
“各位请起,春光无限,莫要被这规矩给束缚了。”
话虽这么说,可众位依旧等二位太后落座了才起身。
宫监拿着纸笔进出每个彩棚,记录欲下场打马球的人名。早前有人因为上场顺序在马球场里大打出手,故如今直接由人登记在册,再根据水平统一安排。
太后彩棚里自是无人打马球,故宫监进的第一个彩棚便是陈朝玉她们这处。
“三位姑娘可有下场的?”宫监恭谨问道。
王嘉然:“我去。”
陈朝玉:“那我也去。”
陈朝欣:“那我在底下为两位姐姐助威。”
“敢问公公,今日有何彩头?”
公公笑而不语,“自是二位太后精挑细选的好东西。”
彩棚一眼望不到头,陈朝玉估摸着还要一会子功夫才能下场,于是又闲话起来。
“嘉然,你可知此次马球会是太后为了选秀而办?”
“知道啊……”
“那你还敢上场,不怕被看上了!”
嘉然低头羞涩一笑,“我都快定亲了,宫里不可能不知晓的!”
陈朝玉震惊,怪不得说要长住汴京了。
“哪家的公子啊?”
“庆国公家的。”
陈朝玉两姐妹同时瞪圆了眼睛盯着她。
“庆国公家有几个儿子?”
“是叫李录吗?”
“……”
声音陡然变大,引得左右两边皆侧目。意识到失态后,三人齐齐伸长了脖子凑到方几中心,小声地将所知之事尽数倒了出来。
说完后,三人口干舌燥,齐齐往后一倒,靠在软椅靠背上大口喝着茶,脸色难看眉间隐有怒意。
“二位姑娘,准备一番吧!”宫监掀帘前来传话。
“朝欣你在这待着,等我们回来再说。”
拉着缰绳骑马踏进马球场后,陈朝玉惊讶发现对手竟有李录,真是老天有眼啊,但还是对之点头挤出微笑,又给了嘉然一个眼神,嘉然眉头一挑,明白了她的意思。
见李录坦然面对她二人的模样,陈朝玉胸中怒火更盛,这厮做了同时相看几家这等不要脸之事,居然还能装作一副无辜模样。
陈朝玉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心虚,故盯得时间久了些。可这眼神在场边江奎的眼中却是眉目传情,如痴如醉。
寂空:“大人,陈姑娘她们队伍中的郭公子今晨吃坏了肚子,此刻似是还在更衣。”
“何意?”
寂空见他眸如寒潭,周遭空气似都凝滞,劝道:“属下觉得不如大人自己上场,若赢了,岂不是讨了陈姑娘的欢心,又能杀杀李录的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