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做史官,却被小侯爷拽走了》 第1章 第一章 长安城的夜色,被顾家新宅书房里一盏孤灯搅动。 灯光晕开,映在顾守渊专注的侧脸上。她生着一张鹅蛋脸,丹凤眼狭长,眼神清定,常年伏案让她惯常微含着肩背,此刻,她正趴伏在桌案上,指尖重重划过一行誊抄的数字。 这不是她该碰的东西——父亲顾砚今日从工部带回来,又被上官打回三次的军器监账目誊本。 顾守渊在账本上划下最后一笔,浑身冰凉。 账面上消失的铁料,足够打造五千边军一年的箭矢。而这笔足以诛九族的贪墨,上官却逼着她父亲三日之内签字画押。 画,是欺君枉法,满门抄斩。 不画,是抗命不遵,即刻罢官。 “中兴七年,军器监铁料耗增两成,箭矢入库反减半成……” 她喃喃自语,嗓音里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肃。书页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她的批注,质疑、推算、勾连,像一片疯狂滋长的藤蔓,试图缠出一个真相。 这不合逻辑的数字背后,是足以武装一整支边防军的铁料,就这么在账面上凭空蒸发了。而她父亲,这位凭藉顶尖冶铁手艺得虞将军青眼,破格擢升的工部新官,正因为不肯在这些账目上画押,被死死按在了原地,举步维艰。 油灯的光晕染在纸上,那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她的批注,像一片疯狂滋长的藤蔓。 她知道这里有问题——中兴七年,军器监的铁料耗费凭空多出两成,而入库的箭矢反倒少了半成。这不合逻辑。 还是缺少线索…… 顾守渊皱着眉头,烦躁的趴在桌子上。 “阿姐!” 顾守安像个小炮仗似的冲进来,险些撞翻她的书案,他要比自己小了八岁,是一家人在路上短暂停留时候生下的,当初凶险异常,差点夭折,因而家里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现如今虽然还是有些赢弱,但也健健康康长到七岁,但是这活泼劲已经想让顾守渊把她打一顿了。 小弟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阿姐此时的想法,仍然在旁边叽叽喳喳的:“阿姐!你要出去玩吗!” “明日卫国公府的赏荷宴,下了帖子的!我们家也有!母亲让你务必同去!” 顾守渊揉了揉眉心,她乐意在家里呆着,外出对她而言反而是一种辛苦事,并且她也并没有想见的人,现如今离交稿子这件事情只差三日,更加没有心思做这种事情,因此一股疲惫感漫了上来。“能不去吗?” “不能!”顾守安学着他听来的大人语气,“母亲说了,咱们家刚在京城立足,你再不出门见人,外人真当咱们家只会打铁,上不得台面!” 顾守渊没说话,顾家初入京城,可谓步步艰难,现如今最好的结果不过罢官回乡,哪里来的体面,又有什么体面可以维护。 只是家里如此高兴,父亲总感觉自己能自己找到问题,能隐瞒一日就隐瞒一日罢了。 她爹虽凭冶铁手艺得了虞将军青眼,但在遍地权贵的京城,一个匠户出身的新官简直寸步难行。 他们有人贪污枉法,却让我们来承担罪责! 邀请他们家?也不知道是想干什么。 为即将到来的落井下石提前祝贺吗? …………… 等等!好像木诚之也会去! 他会有什么线索吗?总不能他娘费尽心思把一个人提上来,就是为了给那群人做替罪羊吧! 但是说不定呢,谁知道万一是不是?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得去看看! 卫国公府的荷花开得正好,宾客如云。 顾守渊穿着一身半旧的雨过天青色罗裙,站在角落里,像一滴误入锦绣画卷的水墨。 湖风拂过水榭,带来阵阵荷香。几位衣着鲜丽的贵女聚在栏杆边,看似赏荷,目光却不时瞟向独自坐在角落的顾守渊。 “瞧见没,那位就是新来的沈工正家千金。”穿着遍地织金芍药纹襦裙的李小姐用团扇掩着唇,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人听见。她鬓边新巧的点翠蜻蜓步摇随风轻颤。 旁边着月白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的少女嗤笑一声,她腕上的虾须金镯叮咚作响:“听说她家是山野之地来的? 方才听她与主家道谢,那声调……啧啧,带着股说不出的土腔。” “何止口音呢。”另一位小姐接话,她衣领上缀着颗颗圆润的东珠,语气轻慢,“我哥哥在工部当差,说沈家是靠着打铁的手艺巴结上虞将军才进的京。这样的人家,能懂什么诗画风雅?” 她们的声音如蚊蚋,却又精准地刺入目标耳中。 李小姐故作叹息,抚了抚自己新染的嫣红指甲:“今日白小姐特意拿出家中珍藏的《晚荷惊鹭图》供我们品鉴,说是前朝大家真迹呢。只盼某些人莫要附庸风雅,污了名画才是。” 几位小姐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笑声细碎,如同荷叶上滚动的露珠,笑的花枝乱坠。 顾守渊端起面前的冰镇梅子浆,抿了一口,酸涩冰凉。 顾守渊自小被母亲逼着说官话,其实并没有任何口音。iioo “有点烦”顾守渊感觉她们和村口的长舌婆一个样子,叽叽喳喳的。 忽然,一位身着樱草色撒金裙的贵女被众人簇拥着来到她面前,是吏部侍郎家的千金,李芸。 “顾姐姐,”李芸笑吟吟地,声音甜得发腻,“听闻沈伯父精于器物,姐姐耳濡目染,想必眼光佳。妹妹近日得了一幅祖传的《江帆楼阁图》,据说是前朝古物,能否请姐姐帮忙品鉴一二?” 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兴奋,好奇,探究。 好像在期待自己一会会出什么丑。 顾守渊抬眼,对上李芸那双藏着挑衅的眸子。 他哥哥好像是原本要坐到父亲这个位置的 她放下杯盏,起身,声音平静无波:“李小姐既然信得过,守渊便看看。” 画轴展开,众人围上来,啧啧称奇。“看这绢色,看这墨韵,定是真迹无疑!” 顾守渊的目光却掠过那些浮于表面的华彩,沉入了细节。她看得极慢,周遭的喧闹仿佛与她隔绝。 某本野史提及的前朝画绢织法、一本《颜料考》里关于矿物青绿年代感的描述、甚至是一段关于前朝内府装裱用胶的笔记…… 这些碎片在此刻,被这幅画强行聚拢起来。 半晌,在李芸嘴角笑意盛极,善解人意道:“姐姐看不出来也不要紧,毕竟从小出生在乡野之地………” 顾守渊开口,声音清晰:“李小姐,此画……是前朝摹本,绝非真迹。” 满场霎时一静。 李芸脸色骤变:“你说什么!没什么见识不要胡扯!” 顾守渊不紧不慢道:“前朝画师善用斧劈皴,笔触刚猛,力透纸背。此画皴法绵软,形似而神散,是后人刻意模仿。” 她指尖轻点画心一处山石,又移向题跋印章,“印泥颜色浮艳,入绢不深,火气未退,应是近年新钤。最重要的是………” 顾守渊顿了顿,迎上李芸难以置信的目光,“前朝内府收藏此类画作,喜用特制‘海藻胶’固色,年代久远,背光细看,绢素会泛出极淡的青色。此画做旧痕迹明显,却无此特征。” 李芸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一个……懂什么古画!分明是信口雌黄!” “她说得没错。” 一声清越的少年声传来 一位身着黛色常服的少年公子立在亭外。他身形高挑有力,一双澄澈杏眸,肤白如玉,带着几分女相,却不显柔弱,反有种锐利的沉稳。 “木小侯爷!”有人低呼。 木诚之缓步走入,目光甚至未在李芸那幅画上停留。 “正因《江帆楼阁图》真迹三年前已被家母寻回,现悬于侯府书房,”他语气疏淡,目光掠过顾守渊,带着一种评估的意味,“我才说,顾姑娘慧眼如炬。” 他走到顾守渊面前,骨节分明的手从袖中取出一卷书,递到她面前。 “家母曾言,顾工正之才,不该埋没于案牍算计之下。今日见你,方知虎父无犬女。”他声音不高,话却意味深长,“此书赠你,或有所助。” 顾守渊低头,看清了封面上铁画银钩的三个字——《金石记》。 那一瞬,周遭所有的嘈杂似乎都远去了。 她伸出双手,郑重接过:“多谢小侯爷。” “。 回府的马车里,顾守安依旧兴奋,叽叽喳喳说宴会的糕点如何好吃,有什么节目。 小孩子总是无忧无虑的,顾守渊也希望他无忧无虑。 顾守渊却只是默默摩挲着《金石记》的封皮。 “既然退不了,那便向前走吧。” 好像一直在审稿也没写什么不能写的东西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金石 顾守渊归家时,暮色已深。 她绕过前厅隐约传来的、母亲与管事嬷嬷商议明日赴宴衣饰的低声交谈,径直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那份军器监的账目誊本,依旧静静地躺在桌案一角。 卫国公府的喧嚣、贵女们的窃语、乃至木诚之那双清冽却意味深长的杏眼,都如潮水般退去。此刻,唯有眼前这不合理的账本,才是真实。 这可能是线索,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递过来一本书。 她脑海里回想起那位木小侯爷的话。 此书赠你,或有所助。 是我想的那样吗?! 她点燃油灯,小厮按时送来的食盒被搁在角落。她再次展开那本《金石记》,指尖拂过冰凉的纸页,心神迅速沉入一个由矿物、冶炼与历史痕迹构成的纯粹世界。 这本书,绝非寻常金石考据之作。著者显然极为熟悉军工冶造,对各类矿石的产地、特性、乃至在兵器锻造中的应用优劣,皆有精到论述。 不知不觉,月过中天。当她翻至论述矿渣鉴别的一章时,目光骤然一凝。 书中记载了一种前朝官矿特有的辨识手法——为防止匠人夹带私炼,会在特定批次的矿料中,掺入一种产自南境的、极细微的“紫萤石”碎屑。此石色泽与铁矿近,不影晌冶炼,但其碎屑在特定角度的火光下,会折射出微弱的紫色晕彩。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暗夜中的电光,瞬间劈入顾守渊的脑海。 军器监的铁料……若有人从中贪墨,最好的办法,便是以次充好,或用非官矿的私铁顶替。那么,那些“凭空多耗”的铁料,其炼铸后产生的矿渣里,必然不会有这种官矿标记! 她“啪”地合上书卷,胸腔里一颗心罕見地急促跳动起来。 木诚之在故意往自己手里递证据! 问题是,他到底想干什么? 三日后,工部衙署散值的时辰。 顾砚面带倦色,走出衙门口,却见自家马车旁,看见自己,原本苦涩的面容便露出一张笑脸。 “渊儿?你怎么来了?为父亲这么大了,用不着你来接我,为父认的路。” 说完,又看了看顾守渊穿着的一身半旧罗袍,还是去年自己买的,心疼道:“姑娘家家的,把自己收拾的漂亮一些,为父一会买几匹绸衫,顺便也给你娘买几匹。” “对了,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顾砚难受,原本来京城说好是要让妻子过上好日子,女儿能进太学,儿子将来也能有更好的生活…… 一家人随着他多次搬迁,一直没有安定下来,可没曾想,好不容易挣扎到京城,却遇上了如此麻烦。 “爹,”顾守渊上前,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将书翻至做了记号的那一页,十分习以为常:““女儿或许找到了军器监账目问题的关窍。需要立刻去废料场,查验中兴七年的矿渣。” 顾砚闻言,笑脸瞬间变成眉头紧锁,这么危险的事情怎么能让孩子入手:“胡闹!矿渣污秽,且年代久远,如何查验?再者,此乃工部公务,岂容你儿戏?” 骂完又感觉自己是否语气重了,又小心安抚道: “大人的事情我自然会解决,用不着你操心!好好回去等着吧,等爹把事情解决完,让你去太学读书。” “我看过账本了!”顾守渊翻了一个白眼,急切道:“要是你能解早就解决了,现在我这有线索,你听着就好” “顾砚!你难道就想被当成替罪羊吗!若是不做,最好的结局就是回乡,但是若是不是呢?万一你被责罚呢?万一你被斩首呢?” “你让母亲怎么办?弟弟怎么办?我告诉你!你到底查不查!” 顾砚被女儿眼里的光所震撼,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顾守渊把人拉到马车上,待到周围没什么人:“账目显示铁料来自‘平岭矿’,但若矿渣中检出前朝‘赤山矿’特有的‘紫萤石’标记,则证明源头即有问题,有人偷梁换柱,贪墨官矿。此事,关乎父亲清誉,更关乎边境将士安危。” 她将“边境将士”四字咬得微重。 顾砚看着女儿,她眼中没有丝毫玩笑之意,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笃定。 他想起木小侯爷莫名的赠书,想起朝中关于虞将军一系被隐隐打压的传闻……心中猛地一沉。 “你……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说白了,顾守渊并没有得到什么风声,因此避而不答,只道,“真相就在废料场。父亲,敢与女儿一同去看一眼吗?” 这句“敢吗”,带着微不可查的激将。顾砚沉默片刻,终是重重叹了口气:“走吧” --- 工部后衙,废弃的堆料场。 顾守渊毫不在意尘土,蹲在矿渣堆前,依据《金石记》中的图文,指尖飞快地翻拣。 顾砚蹲在一旁,也跟着一起翻找,心中七上八下。 万一没找到,就是他出问题,要是找着了,又感觉事情之大,并不是他这样的小官能做决定。 浮萍而已…… “爹,您看。” 顾砚探头去看她摊开的手心,几块不起眼的深色矿渣躺在其中。她调整角度,让午后的阳光斜射上去—— 刹那间,几点微若星子、却清晰无比的紫色晕彩,赫然闪现! 顾砚的呼吸骤然停滞,猛地抢上前一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拿起那几块矿渣,对着阳光反复查看,脸色一点点变得铁青。 “赤山矿……真是赤山矿的标记!”他声音发颤,带着巨大的震惊与愤怒,“可账上……账上明明是平岭矿!他们……他们竟敢如此!” 这已不仅仅是账目糊涂,这是从根子上就开始的、胆大包天的贪腐! “爹,现在,您信了吗?”顾守渊的声音将他从震怒中拉回。 顾砚死死攥着那几块矿渣,仿佛攥着烧红的烙铁。他看向女儿,眼神复杂无比,有后怕,有庆幸,更有一丝决然。 他咬咬牙下了决定“此事,绝不能就此罢休!” 翌日,大朝。 当百官奏事将近尾声时,工部郎顾砚,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手持几块黑乎乎的石头,出列跪奏。 “陛下,臣有本奏!臣核查军器监旧档,发现中兴七年一批铁料账实不符,经查验当年留存矿渣,发现其来源与账目所载官矿迥异!此乃贪墨之铁证,请陛下明察!” 一言既出,满朝皆惊。 龙椅上的皇帝眸光微沉,尚未开口,便有户部官员出列反驳,称矿渣年代久远,不足为凭,指责顾砚哗众取宠。 就在争论渐起之时,一向在朝会上沉默寡言的武渊侯世子木诚之,缓步出列。 他神色平静,声音清越如玉磬:“陛下,顾工正既敢当朝呈上物证,想必有所依据。军器监事关边防安危,不容有失。既然存疑,便应彻查。臣,愿协助顾工正,厘清此案,以安军心。” 他没有强力支持顾砚,只是冷静地强调“边防安危”与“厘清疑点”,姿态公允,让人挑不出错处。 高坐上的皇帝目光在木诚之身上停留片刻,又扫过跪在下方的顾砚,以及他手中那几块不起眼的石头,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了然与算计。 “准奏。”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木诚之,朕命你协理工部,清查军器监中兴七年旧案。务求……水落石出。” “臣,领旨。” 木诚之躬身接旨,垂下的眼帘掩去了眸中一切情绪。 退朝的钟声响起。 顾砚走出大殿,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心中却涌起一股豁出去的激荡。 “来啊!” “这京城的水再浑,龙椅上的陛下总要看一眼边关的月!我顾砚今日,为边军将士,也为我顾家满门,砸出一条生路!” 为什么男主叫橙汁,因为我那时候在喝诚之~对这个名字就这么随意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金石 第3章 第三章,太学 暮色四合,顾宅灯火初上。 顾砚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家门,官袍未褪,先泄出一声长叹。徐氏闻声从内室走出,见他面色苍白如纸,心头一紧,她只是默默上前,替他解开官袍的系带,动作轻柔得像在抚平一纸褶皱。 "先喝口茶。"她将温热的安神茶递到他手中,声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顾砚接过茶盏,指尖冰凉。他望着妻子沉静的侧脸,喉结滚动,颇有几分想埋在妻子怀里嚎啕大哭的冲动:"凝琴……倘若查不出来,我就连累了你……” "夫妻本是一体,何来连累?"徐凝琴打断他安抚一番,"眼下我们需谨慎,但不必惧怕。" “只是,你下次要和我说,渊儿才告诉我,你居然一直都瞒着我!” 顾砚自知有错,不发一言,只用他还保养得当的脸抬头往上看,当年也算十里八乡的美男子,现如今也颇有一番韵味:“凝琴……” 角落里,七岁的顾守安抱着一本《千字文》,书页久久没有翻动。他偷偷抬眼,看看父亲,又看走进书房的姐姐,噼里啪啦地跑回到自己房间去。 第二日,顾砚拿着一封信来,他现如今陪着木小侯爷四处奔走,职位暂停。 "是太学的入学通知。"顾砚拆开一看,神色复杂,"三日后甄别考试,以定班次。" 之前在京城的三个月里,顾砚几次申请都没有通过……… 厅内一时寂静。这本是盼了许久的好消息,此刻却像烫手的山芋。 徐氏沉吟片刻,看向女儿:"渊儿,我的意思是你必须去" 顾守渊摩挲着帖子粗糙的纸面。 但她很快清醒——太学不仅是前程,更是堡垒。那里有最全的典籍,最新的人才,最灵通的消息。 渴望那里的知识,书籍。 一直都渴望。 "我要去。"她抬起头,目光沉静:“无论如何,我要去。” 三日后,太学考场。 顾守渊坐在靠窗的位置,铺开试卷。经义、策论、算学......题目涉猎极广,却正合她庞杂的知识储备。当看到最后一道策论题"论漕运与边备之关系"时,她笔尖微顿。 她略一沉吟,落笔如飞。从漕运调度说到仓储管理,从军需配给说到监察漏洞,字字犀利,直指要害。 阁楼上,木诚之临窗而立。 "世子今日怎么有兴致来看甄别考?"书院院长含笑问道。 "来看一个聪明人” 十八岁的侯府世子指尖轻扣窗棂,目光落在那个奋笔疾书的身影上,"我总得亲眼看看,她究竟有多少斤两。" 木诚之看着她时而蹙眉沉思,时而挥毫疾书,那专注的侧影在晨光中镀着一层淡金。让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 “顾守渊是个人才………他想要” 于公,此等才智不该被埋没;于私,他倒要看看,这柄自己亲手递出的‘利器’,究竟能在这潭死水里,搅动多大的风云。” 交卷的钟声响起。 顾守渊放下笔,似有所感地抬头望去。阁楼帘幕微动,空无一人。但她分明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从头至尾都注视着她。 走出考场,顾砚急匆匆前来问道:“如何?渊儿,哪怕没通过也不要太着急,本来如今呆在家里也更稳妥。” 顾守渊上了马车,低声道:“我感觉能进,但是不知道会分到哪一个班” 顾守渊离开考场,她的卷子同众人一起被糊名,与其他考生的试卷一同送到了阅卷房。 几日后 几位夫子正在紧张地批阅。当批到顾守渊的卷子时,负责经义的陈夫子首先皱起了眉头。 “此子经义基础尚可,但引证庞杂,不伦不类!”他捋着胡须,语气不满。 批阅算学的李夫子却微微颔首:“其算学功底极佳,思路清奇,最后一道统筹题,解法精妙,远超同侪。” 待到策论部分,几位夫子争议更大。 “这‘是何等狂言!简直不知天高地厚!”陈夫子将卷子拍在桌上。 “不然,”一位稍年轻的夫子反驳,“其文虽略显青涩,但观点犀利,逻辑严密,洞察入微,实属难得。” 陈夫子坚持认为其“学识杂乱,根基不稳,恐难适应甲班进度”,几位夫子商议后,初步拟定将顾守渊分入乙班,陈夫子甚至觉得该去丙班打磨基础。 一个在旁帮忙整理试卷的甲班学子,忍不住好奇拿起那份争议卷子细读。他越看眼睛越亮,尤其是读到策论部分时,竟情不自禁地低呼:“妙啊!” 此人面容清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却掩不住眼中的灵气。 “夫子,”他忍不住拱手道,“学生以为,此文虽不拘一格,但其视野开阔,见解独到,尤其数据佐证思路,若能完善,或可成一家之言。分入乙班,是否有些……屈才了?” 陈夫子本就因为没有把这份卷子按照自己的预期分到丙班而正在气头上,见一个学生竟敢质疑师长,当即呵斥:“放肆!你才读了几本书,就敢妄下论断?此等离经叛道之言,若非看在还算言之有物的份上,丙班都不该去!” 学子被训得面红耳赤,却仍倔强地低着头,小声嘟囔:“可是……真的写得很好啊……” “陈夫子何事动怒?”一个冷冷的声音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苏院长缓步而入,身旁赫然跟着武渊侯世子木诚之。 木诚之今日剑袖便袍,显出几分少年意气。 陈夫子连忙起身见礼,并将争议禀明。 苏院长接过卷子,快速浏览起来,眼中渐渐露出讶异之色。 木诚之目光扫过满脸通红的学子,以及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的那份卷子的副本,缓步走了过去。 “哦?”他拿起那份副本,看似随意地翻阅着,恰好打断了陈夫子试图继续责骂那位学子的话头。 他的目光在策论部分停留片刻,仔细研读起来 殿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位年轻的侯府世子。 片刻后,他放下卷子,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苏院长,晚笙虽不才,倒也觉得此文……别具一格,颇有见地。算学精妙,策论更是直指要害。我朝取士,重实学,亦重锐气。此子,当入甲班。” 他一句话,瞬间定下了乾坤。 陈夫子张了张嘴,在木诚之平静的目光下,终究没敢再反驳。 苏院长也顺势点头:“世子所言极是。此子确是可造之材,便依世子之言,录入甲班。” 木诚之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一旁仍紧张不已的张清显,语气缓和了些许:“你叫什么?” 学子受宠若惊,连忙躬身:“回、回世子,学生张清显” “不盲从师长,敢于坚持己见,是治学应有的态度。”木诚之看着他,声音锐利,却在此时格外动听:“保持这份赤诚与锐气,很好。” 张清显激动得脸更红了,只觉得方才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腔的知遇之感。 “多谢侯爷!” 一开始想着这个人才给诚之吧,结果写着写着这个人才最后给女主了 橙汁你手里人这么多,不要纠结一个两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太学 第4章 骚动 顾家宅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砚每日陪木小侯爷出去调查后回家,第一件事便是看似不经意地问一句:“太学那边……还没消息?”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便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 徐氏则将担忧化为了行动力。她翻箱倒柜,找出压箱底的几匹好料子,拉着顾守渊比划,念叨着:“进了太学,穿戴虽不必奢华,但是也不能穿着你之前的旧衣服了” 女儿前期几乎是她一手教导,徐氏知道这个人有多聪慧,也从不考虑她落选的可能。 她甚至开始盘算,要将自己出嫁时的一支素银簪子重新炸过,给女儿添点清气。 连顾守安都乖巧了许多,偶尔蹭到顾守渊身边,仰着小脸问:“阿姐,你要是去了太学,是不是就能见到很多很多书,比你书房里的还多?” 顾守渊面上不显,心里却也如同揣了只兔子。她对自己的学问有底,但那日策论写得过于锋芒毕露,不知那些循规蹈矩的夫子们能否接受。 她攥紧了袖口,那本《金石记》都快被她翻得起了毛边。 终于,放榜之日到了。 太学门口人头攒动。顾砚特意告了假,与徐氏一同陪着顾守渊前来。一家三口挤在人群中,仰着头在那密密麻麻的红纸上寻找着。 “乙班没有……丙班也没有……”顾砚的声音带着颤音。 徐氏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最前面那张字数最少的甲班榜单。从上到下,名字寥寥。她的目光扫过第一个,定了定,又猛地回到第一个,瞳孔骤然放大。 “渊……渊儿!”他声音发紧,一把抓住女儿的胳膊,指着榜单最上方,“甲班!头名!你是甲班头名!” 那一瞬间,周遭所有的嘈杂仿佛都消失了。顾守渊看着红纸上那铁画银钩的“顾守渊”三字,悬了几天的心重重落下,一股混杂着激动、释然与崭新野心的热流涌遍全身。 “好!好!好!”顾砚连说三个好字,激动得满脸红光,“我儿争气!真是给我顾家争气了!” 徐氏更是喜极而泣,用帕子捂着嘴,半晌才拉过女儿的手,哽咽道:“好孩子,娘就知道你行的!” 回家的路上,顾砚的腰杆挺得笔直。徐氏则已经开始盘算着,要立刻去西市最好的绸缎庄扯几匹时新的料子,再给女儿添置一套像样的文房四宝。 接下来的几天,顾家一扫阴霾。徐氏带着顾守渊几乎逛遍了长晏城的铺子,新裁的春衫、上好的徽墨、湖笔、宣纸,将新打的樟木箱子塞得满满当当,也将顾守渊累的腰酸背痛。 入学那日,天朗气清。 太学甲班内,通过考核的新生们低声交谈,场面颇为热闹,原本的早有经验的旧学子,也在四处打探。 然而,当顾守渊提着书箱,穿着一身新裁的雨过天青色襦裙,步履从容地走进明伦堂时,堂内原本细碎的交谈声竟诡异地低了下去。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她今日并未刻意打扮,素面朝天,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住。 但那份沉静的书卷气,混合着右眼尾那一点浅咖色小痣,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场。她身形匀称,脖颈修长,五官清雅,像一把收入鞘中的古剑,静默中自有锋芒。 在一片寂静中,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面容清秀的学子率先回过神来。他脸上迅速掠过一丝红晕,快步迎上前,拱手道:“这位同窗,可是新入甲班的顾……顾守渊师妹?” 顾守渊停下脚步,微微颔首:“正是。师兄是?” “在下张清显,暂为甲班斋长。”他声音清朗,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不闪躲,“顾师妹,你的座位在这边,请随我来。” 他引着顾守渊走向靠窗的一个位置。待她放下书箱,张清显站在一旁,搓了搓手,试图找些话题。 “顾师妹初来,可能不知。此次入学考试的策论,可是引起了一番不小的争议呢。”张清显笑着说道,眼神里带着光,“有一份卷子,观点极为新颖大胆,几位阅卷夫子争论不休。” 顾守渊正整理书案的手微微一顿,侧头看向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哦?是哪份卷子?” 张清显见她感兴趣,谈兴更浓:“我当时就觉得此文见识不凡,力排众议,为其力争来着!总之,那份卷子最终被定为了甲班头名!”他说得有些激动,脸颊微红。 顾守渊安静地听着,待他说完,才不紧不慢地问:“张斋长认为写得很好?” “非常好!”张清显眼睛发亮,用力点头。 “正是我写的。”顾守渊嘴角忍不住勾了勾,想看对方的反应。 张清显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眼睛猛地睁大,写满了难以置信。他张了张嘴,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 顾守渊刚解决掉了一桩大麻烦,现如今心思难得轻松起来,便想逗逗人。 然而,下一秒,张清显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完全超出她所有预料的话: “竟、竟然是你?!” 他的震惊毫不作伪,紧接着,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无比真诚的困惑,补了一句: “我……我没想到女孩儿家……字能写得那么……那么……” 他似乎想找个委婉的词,但最终,还是遵循了学术上的诚实,带着点痛心疾首的意味说道: “……那么难看?!” “……” 整个明伦堂,仿佛连窗外树叶摇曳的声音都听得见了。 顾守渊忍不住笑起来 张清显面红耳赤,自知失言,正准备鞠躬道歉 顾守渊堪堪停了笑,认认真真抬起头看张 :你很有趣,斋长大人。” 顾守渊眉宇之间放松起来:“要做朋友吗?” 张清显脸更红了:“好……” 为啥这么说 第一章描写藤蔓一样爬满书本的字后面想想那不就是乱吗? 乱的就和藤蔓一样哈哈哈哈守渊你吃惊了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骚动 第5章 旧友 几日光景流水般滑过。 太学甲班的墨香里,顾守渊虽仍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准则,但终归不再是面目模糊的独行客。 张清显自“字难看”事件后,见了她总先下意识地耳根微红,看得人有几分搞笑,但那份斋长的责任感与学术上的坦诚却压倒了个人的窘迫。 人很有趣,而且好玩。 偶尔抱着课业前来探讨,只是语气较之初见时,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敬重,探讨算经难题时,眼神亮得惊人,仿佛忘了那日尴尬,只余下对知识的纯粹热忱。 顾守渊偶尔简短回应,他便能顺着她的思路引申开去,是个能接住话的聪明人。 她对此很有好感。 其余同窗,有见她冷淡不敢贸然打扰的,但也有一些点头之交。明伦堂内,虽不至喧闹,但也渐渐有了些同窗间应有的活气。 这日晨课方毕,学子们正收拾书箱,准备移步律学讲堂,却见苏院长与几位面色肃然的夫子联袂而入。堂内细碎的交谈声霎时一静,众人皆感有要事宣布。 苏院长目光扫过堂下十数张年轻面孔,清了清嗓子,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圣人有云: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尔等埋首经籍固然是本分,然强健体魄、知晓戎机,亦是国之栋梁不可或缺之资。” 他略一顿,满意地看到学子们眼中浮起的惊讶与好奇,才缓缓抛出那枚巨石:“经陛下钦定,半月之后,尔等将随本届太学全体新生,开赴城西皇家围场,进行为期半月的‘秋猎讲武’!” “秋猎讲武?” 这四个字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瞬间在明伦堂炸开。方才的肃静荡然无存,惊呼与议论声轰然而起。 “半月后?这……这如何来得及准备?” “要去围场住上半月?风餐露宿……” “讲武?莫非还要舞刀弄枪不成?”一个瘦弱的学子脸都白了。 顾守渊搁下手中的笔,抬眼望去。她注意到那几位将门出身的同窗,如名叫赵磐的壮实少年,已是面露兴奋,摩拳擦掌。 而更多如张清显这般的文弱书生,则是一脸惶然,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消息。 苏院长抬手虚压,待声浪稍平,继续投下第二道惊雷:“陛下对此番讲武寄予厚望,特委派武渊侯世子,木诚之将军,亲自督导尔等操演事宜。” 木诚之! 顾守渊捻着书页的指尖莫名微微一滞,接着心理就冒出了疑问 他不是奉旨查案去了么?军器监的线索千头万绪,怎会突然有暇来管太学生秋猎这等“闲事”?她心思电转,是圣心独运,临时起意?还是他查案遇阻,需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接近某些与案牍相关、却会出现在围场的人? 这安排太过突兀,透着蹊跷。她直觉感到,这场秋猎,绝非表面看来那般简单。 夫子的声音还在继续,讲解着行装准备、纪律规范,但堂下的骚动已如潮水般难以遏制。待夫子们一走,明伦堂彻底沸腾起来。 “竟是木世子亲至!我在京郊大营远远见过他操练骑兵,那气势……” “完了完了,听闻他在北疆有‘玉面罗刹’之称,治军极严,我等岂有活路?” “能得他指点一二,胜过苦读兵书十年啊!” 顾守渊无心参与这喧嚣,待院长离去,正欲起身,一声清亮的女声从门边传来:“守渊姐姐!果然是你!” 顾守渊回头,那姑娘身量高挑,比甚至比一些男子健硕,肩膀宽阔,透着习武之人的利落。她生得最有特点的便是那双眼睛——大而圆,眼黑极多,看人时总带着三分惊诧,好似时时刻刻都在瞪着你。偏生配了一对纤细寡淡的眉毛,愈发衬得那双眼炯炯有神,锐利如鹰。 待看清来人那因激动而更显“怒目”的眉眼,尘封的记忆霎时开启。 “方羽?”她试探性问道 “我就说是你!”方羽毫不见外的几步冲过来,亲热地揽住她的手臂,力道之大,让顾守渊微微晃了晃,“方才我们乙班也宣布了!秋猎!木小侯爷!天啊!”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拉着顾守渊到廊下石阶坐下,叽叽喳喳如同归林的雀鸟。 好像他们不是**年未见面的旧友,而是一直在一起,今天放学聚在一起讨论学院新出的活动。 “守渊姐姐,你还记得吗?”方羽忽然扯住她的袖子,大眼睛里闪着光,“那年夏天,咱们偷溜去城外的溪边,你说水里那些亮晶晶的石头有名字,还教我认了好久!我爹后来还奇怪,我怎么突然对石头感兴趣了。” 顾守渊微微一怔,那段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边陲小城,酷热的午后,两个小女孩躲在树荫下,一个滔滔不绝地讲着矿石的纹理成因,一个瞪大眼睛听得入神,连被蚂蚁爬了满身都浑然不觉。 “记得。”顾守渊唇角微弯,“你后来还非要帮我搬一块最大的青石回家,结果半路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却死死抱着石头不肯撒手。” “对啊!”方羽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随即又理直气壮起来,“那可是你说了能打出好铁的青石!我爹说了,好东西不能丢!” 她说着,眼神忽然黯淡了一瞬,“后来你们搬走了,我还难过了好久,想着再也遇不到你了。 这话语简单直白,顾守渊心头微微一软。 “我也记得,”顾守渊轻声道,“你把你爹的木刀偷偷拿来,说要教我防身,结果自己舞得虎虎生风,把我晾在一边。” 方羽“噗嗤”笑出声,用力点头:“对对对!我爹发现后追着我满院子跑!” 笑声过后,她看着顾守渊,眼神亮晶晶的,“真好,我们又遇见了!还是在太学!” 方羽叽叽喳喳地说着别后情形,她父亲是七年来的京城,现如今一直在这里做武官,然后话题三绕两转,便牢牢钉在了那位即将到来的督导官身上。 “守渊姐姐,你不在京不知道,木小侯爷他……”方羽双手捧心,眼中光芒璀璨,压低的嗓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崇拜,“他就是个传奇!” “传奇?”这个词语确实恰当。 她知道木诚之娘是虞将军,他们一家的贵人,但是木诚之本身……也的确是一个传奇。 方羽凑近前来,如数家珍:“俊美!偏还不是绣花枕头!三岁打磨筋骨,五岁正式习武,根基之深厚,连宫里的老供奉都称赞不已!” “这还不算,”她眼睛瞪得越发圆了,“十四岁!才十四岁就随母上了北疆战场,真刀真枪!听说他初阵就手刃了好几个狄戎酋长亲卫呢!” 顾守渊静默地听着,将脑海中那张冷艳而略带女相的漂亮脸蛋与战场上浴血拼杀的形象重叠。 美丽而危险,强大而锋利 “去岁北疆大捷你知道吧?”方羽愈发投入,“就是他率轻骑千里奔袭,端了狄戎王庭的粮草大营!陛下龙心大悦,厚赏武渊侯府!” 顾守渊捕捉到关键,顺势问出心中疑惑:“如此骁将,正当乘胜追击,为何今年初得胜后,反而提前回京,还有闲暇来督导秋猎?” 方羽兴奋的神色淡去些许,耸了耸肩,声音更低:“这事我也纳闷。我爹说,小侯爷年初确实又打了胜仗,可没多久就奉诏回京了,只在京营挂了个虚职。” 提前回京,虚职……奉诏查案…… 顾守渊垂下眼睫,指尖在微凉的石阶上轻轻划过。这几个词在她心中串联。 他回京的真相,是和那军工贪腐有关吗?这场秋猎讲武,恐怕从决定由他督导的那一刻起,就已不再是简单的演武了。 方羽见她沉思,用力晃了晃她的胳膊:“管他为什么呢!能见到真人就是天大的好事!守渊姐姐,到时候我们一处!我定要看看,他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般,好看得让人不敢喘气!” 顾守渊回想起来那张艳丽的脸,心道:“不用等,他的确挺好看的,就是不怎么笑,有点可惜” 这念头刚一浮现,她便是一怔,随即失笑。自己方才还在剖析对方深沉的谋算,转眼却品评起人家的相貌来,真是…… “好。”她按下心里那点想法,轻声应道。 --- 第6章 惊马 太学的钟声在身后悠悠远去,宣告着旬日一次的休沐开始。 顾守渊收拾好书箱,方羽已一阵风似的卷到了她案前,那双圆而亮的眼睛瞪得更大,满是兴奋:"守渊姐姐,可算等到了!西市新到了一批上好的湖州狼毫,还有你上次说的那家兵器铺子,咱们定要去看!" 她话音未落,旁边已传来一声温软的轻笑。顾守渊身侧,一位穿着月白襦裙的姑娘款款起身,她面容清秀,气质娴静,正是博士之女陈婉。她身旁还立着一位神情爽利的青衫姑娘,是国子监司业家的孙小姐。 "瞧瞧方妹妹这性子,怕是早就坐不住了。"陈婉笑道,语气亲昵自然,"守渊,明日讲武要用的《舆地志》,我已让人抄录了一份,放在你书箱里了。" "有劳陈姐姐。"顾守渊颔首。这份顺手而为的体贴,正是她们如今友谊的证明。 方羽已迫不及待,一手挽起顾守渊,一手竟也自然地拉过陈婉:"知道陈姐姐待会要去见未来姐夫,不耽误你!我们就先走一步啦!"说着,便活力十足地将顾守渊往外拖。 陈婉被她说得脸颊微红,笑骂了一句"贫嘴",便与孙小姐一道,笑着看她们离去。 --- 休沐日的西市,人流如织,喧嚣鼎沸。 方羽果然目的明确,先是冲进文墨店,为顾守渊精心挑选了两支上等湖笔,顾守渊付了钱,又直奔一家信誉颇佳的兵器铺子。 顾守渊对刀剑无甚兴趣,却仔细选了几件合用的皮护腕和一个结实耐用的牛皮水囊——这些都是讲武时能用上的实用物件。 "接下来是马匹!"方羽兴致高昂,"讲武岂能无好马?我知道官营的马场在哪!" 官营马场占地广阔,空气中弥漫着草料与牲畜特有的气味。方羽如鱼得水,围着几匹健硕的骏马打转,与马夫熟络地交谈着蹄铁、马镫的优劣。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不远处,一位穿着鹅黄锦裙的少女正试图驾驭一匹颇为神骏的白马。那马却突然焦躁起来,猛地扬蹄长嘶,不受控制地冲向场边拴马的木桩!少女花容失色,惊叫一声——正是户部尚书家的二小姐,李芸。 "小心!" 方羽反应极快,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道离弦之箭冲了过去。她身手矫健,看准时机,一把扣住缰绳,全身力气下沉,硬生生将那匹惊马的头颈勒得偏向一侧。 顾守渊不会武艺,无法上前硬撼,但她目光如炬,立即发现李芸的右脚仍卡在马镫中,若被拖行后果不堪设想。她当机立断,抓起旁边料槽里的一把豆料,用力撒向马头前方。马匹被食物分散注意,冲势稍缓。 "松开脚蹬!身体向左滚!"顾守渊的声音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 慌乱中的李芸下意识照做。就在她身体滚落的瞬间,方羽瞅准机会,一把将她从马背上捞了下来,踉跄几步,稳稳放下。 李芸惊魂未定,衣衫凌乱,发髻也散了,脸颊因惊吓和羞愤涨得通红。她猛地甩开方羽还扶着她胳膊的手,呼吸急促。 场面一时寂静。李芸咬着唇,目光复杂地看向顾守渊——那眼神里交织着后怕、难堪,以及一丝被看穿狼狈的恼怒。她最终垂着眼,对着方羽快速而含糊地道:"......多谢方姑娘。"语气别扭,却终究是道了谢。至于方才出声指导她的顾守渊,她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在匆匆赶来的丫鬟簇拥下,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嘿!这人......"方羽叉着腰,有些不满。 顾守渊却已走到那匹渐渐平静下来的白马旁。她没有先去安抚马匹,而是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马蹄铁边缘——这是检查蹄铁是否松动或藏有铁钉的习惯动作。 蹄铁安装稳妥。但就在她准备起身时,目光一凝。马蹄铁与蹄冠连接的缝隙深处,沾着几点不起眼的暗蓝色污迹,细看之下,竟是些微小的、带有金属光泽的结晶粉末。 "这不是普通的受惊。"顾守渊心想,用随身携带用于记录的小刀,小心地将那点粉末刮取到随身携带的桑皮纸袋中。 方羽凑过来,疑惑道:"这是什么?" "没什么。"顾守渊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空旷的马场。马匹无故沾染上这种东西,绝非偶然。"有人不想让她舒舒服服地去秋猎?" 方羽猜测道,随即像是想到什么,压低声音,"守渊姐姐,你说这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顾守渊将纸包慎重收进袖袋,望向李芸离去的方向,眸色黑亮 "你知道有句话叫''好奇心害死猫''吗?" 方羽猛地闭上嘴,瞪大了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一阵风吹过空旷的马场,卷起几根草屑。方才的喧嚣惊险仿佛从未发生,只余下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顾守渊将那个小小的纸包,紧紧攥在了手心。 -- 第7章 心悸 那包来自马蹄之下的矿物碎屑,如同滴入瀚海的墨点,在顾守渊能接触到的所有典籍中,未留下丝毫痕迹。 她不动声色,将那份疑虑与桑皮纸包一同,深深压入心底。 李芸的反应则在意料之中。马场之事后,那份无处安放的羞愤与难堪,尽数化为了对顾守渊更深的回避与冷待。 她像一只被雨水打湿了羽毛的雀鸟,眼神里总带着挥之不去的警惕与仓惶,仿佛顾守渊并非她的救命恩人,而是窥破了她狼狈模样的危险源头。 当然,可能她提防的也不是顾守渊,而是什么别的东西。 但顾守渊乐得清静,与方羽在下一次休沐日,将讲武所需之物一一置办齐全。 当她试穿那身利落的劲装,将半旧的皮护腕束在纤细却并不柔弱的手腕上时,镜中映出的身影,竟透出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英气与沉稳。 有点帅气。 转眼便是出发之日。 天公作美,秋光潋滟,长空如洗。 太学的学子们乌泱泱聚在城郊校场,崭新的劲装穿在各自身上一—青涩者有之,笨拙者有之,却也勉强有了几分演武的模样,兴奋在空气里躁动着。 张清显费力地挤到顾守渊身侧,脸上是因激动与些许紧张泛起的红光。 他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那身过于板正的青灰色骑射服,压低声音,带着点求助的意味问:“你看我这身……还、还成吗?不会等会跑动起来就哪里开裂吧?” 顾守渊目光在他领口一处略显紧绷的针脚上停留一瞬,还未及开口—— “得得……得得……” 一阵清脆而富有韵律的马蹄声,不疾不徐地由远及近。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又仿佛一柄无形却重逾千钧的巨锤,精准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口,将满场的喧嚣嘈杂,骤然敲得粉碎! 所有嘈杂议论戛然而止。学子们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不约而同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敬畏,循声望去。 校场入口,一人一骑,缓缓行来,步入死寂的广场中央。 日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与座下神骏的黑马身上。 玄色轻甲覆盖其身,不同于典礼所用的华丽仪甲,这身甲胄线条简洁流畅,每一片甲叶都打磨得光滑如镜,反射出冷冽、纯粹的寒光,将他平日裹在宽大常服里略显清瘦的身形,勾勒出利落而充满力量的轮廓。 依旧是那张俊美得近乎昳丽,甚至带了几分女相的脸庞。 但此刻,眉宇间再无半分书卷气的温雅,取而代之的,是沙场烽火淬炼出的凛然与锐利,仿佛一柄尘封已久、刚刚出鞘的绝世名剑,寒芒乍现,锋芒毕露,令人心胆俱寒,不敢直视。 武渊侯世子,木诚之。 他勒住马缰,玄驹稳稳停驻在队伍最前方。他甚至无需出声,只是眼神淡漠地往下扫视一圈。那目光并无实质的重量,却仿佛裹挟着北疆终年不化的冰雪寒气,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为之凝滞、冻结。方才还如沸水般的队伍,此刻落针可闻,只剩下秋风掠过旗角的猎猎声响。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两道略显随意的马蹄声,自身后响起,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左侧一人,穿着低阶军官的服制,颜色却比旁人鲜亮几分,衬得他一身风流倜傥的气质愈发突出。他嘴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狗都深情,在下方噤若寒蝉的学子们身上溜了一圈,最终落在木诚之挺拔却冷硬的背影上,笑嘻嘻地开口,语气熟稔得近乎没大没小: “诶呀我说晚笙,绷着张脸作甚?这又不是在你那能把人冻掉耳朵的北疆大营,一群娇生惯养的娃娃,头回见这场面,嘈杂点才正常嘛。要我说,咱们这趟差事,也就是走个过场,让上头面子上好看些,糊弄糊弄……” 顾守渊站在人群中,清晰地听到身旁的方羽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自己也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大逆不道、堪称动摇军心的话,竟敢在木诚之面前说得这般明目张胆,胆子是真肥得能撑船。 那军官话音未落,右侧那位面容清秀、气质温和,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副官便适时地轻轻咳嗽了两声。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恰到好处地冲淡了同伴话语带来的尴尬与紧张:“在下徐远风,这位是江槐校尉。 奉旨协助木将军,负责此次秋猎讲武一应事宜。”他语速平缓,举止从容,瞬间将场面拉回了正轨。 自始至终未曾回头的木诚之,此刻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清冷的,却奇异地没有多少怒意,反而带着一丝唯有对极亲近、极信任之人才会流露的熟稔与淡淡不耐。 “江槐,滚。” 被直呼其名的江槐浑不在意地耸耸肩,果然乖乖闭了嘴,只一双眼睛仍不安分地打量着下面的学子,尤其在几个容貌出色的女学生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那双眼睛很会骗人。 顾守渊在短暂的对视里皱起眉头,莫名其妙的想。 木诚之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下方鸦雀无声的队伍,声音不高,却如同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耳膜与心间:“秋猎讲武,非是踏青游赏,更非儿戏。” 他微微一顿,目光如冷电般扫过一张张或苍白、或激动、或畏惧的脸。 “未来半月,尔等需忘却太学经义,谨记军令如山。骑射、格斗、兵阵、野外辨识、生存之道——凡此种种,皆由我等教授、操演。” 每一个词都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寂静的水面,在学子们心中激起圈圈涟漪。 “最后一日——”他再次停顿,将所有人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才缓缓吐出最终的决定,“入西山猎场,实猎考核。” “实猎?!” “皇家猎场?!那里可是有猛兽的!” “天啊……” 人群瞬间如同炸开的油锅,压抑的惊呼与难以置信的议论声低低地蔓延开来,恐慌与兴奋交织。真正的猎场,意味着未知的危险与前所未有的挑战,这绝非他们想象中的演武! 顾守渊站在重新升腾起的喧嚣浪潮里,却感觉周遭的一切仿佛被隔绝开来。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再次望向高踞于马上的那个玄甲身影。秋日明亮的阳光落在他肩甲、臂甲之上,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光芒,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 就在这炫目的光晕中,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清晰地、重重地悸动了一下。 一阵突如其来的秋风卷过空旷的校场,扬起细细的尘土。 第8章 训练 秋猎营地的第一日,在一声撕裂晨曦的号角中悍然降临。 寒意凝霜,晨光稀薄。学子们被粗暴地从睡梦中拽起,驱赶到空旷的校场。第一项课目简单粗暴——绕场跑圈。 这对惯于伏案的太学生而言,无异于酷刑。不过三圈,队伍已溃不成军,喘息与哀嚎交织。顾守渊面色苍白,胸腔灼痛,双腿灌铅。她平生最恶此类纯耗体力之事,意识却不由自主地抽离,开始胡思乱想:如何跑才能更省力? “我不跑了!我受不了了!” 一声尖利的叫喊割裂了沉闷的空气。李芸猛地止步,随即竟因脱力与恐惧,双膝一软,直接瘫跪在地。她胸口剧烈起伏,脸上血色尽褪,眼神里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恐惧与崩溃边缘的烦躁。 “这算什么训练?我们是来读书的,不是来当牲口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歇斯底里的尾音。 队伍骤然慢下,所有目光聚焦于她这狼狈的一幕。 木诚之不知何时已立于场中,玄甲在清冷晨光里泛着幽寒。他目光落在李芸身上,语气平淡得近乎刻板,却字字如冰锥砸落: “校场非你李家后花园。若想摆千金架子,现在便可收拾行装,滚回长晏城。”他略一停顿,视线扫过她因恐惧而微颤的指尖,“只是不知,回了那锦绣堆,你是否还能高枕无忧。” 这话如同淬毒的针,精准刺破李芸强撑的体面。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父亲闪烁的警告,夜半莫名的声响……巨大的恐惧攫住心脏,她只想立刻逃回那深宅高墙之内! “哎呀,李小姐莫往心里去。”江槐适时踱步上前,脸上挂着堪称和煦的笑,语气轻快,“我们将军说话是直了些,但理儿是这么个理儿。 这秋猎嘛,虽说辛苦,可好歹……安全不是?”他尾音微妙上扬,那双桃花眼笑吟吟地锁住李芸,仿佛在闲话家常,却又字字诛心。 安全? 这看似安抚的话语,听在李芸耳中却比直白的斥责更令人胆寒。 她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一耸,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再不敢多发一言,只默默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踉跄地重新跑动起来。 那背影单薄,写满了惊惶与绝望。 江槐目送她跑远,目光不经意般掠过不远处虽面色苍白却依旧在调整呼吸、坚持迈步的顾守渊,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 “诚之提到过的姑娘” 上午的刀法基础训练,让一群书生苦不堪言。木诚之只演示一遍最基础的劈、砍、格挡,动作简洁如教科书,随后便令众人自行练习。看似简单,欲得其中劲力与角度的精髓却极难。 顾守渊握着对她而言略显沉重的训练木刀,试图找出最省力且有效的肌肉运作方式。忽地,一截冰冷的马鞭自身后探来,精准悬停于她手腕上方半寸,并未触及皮肤,那股无形的压力却已迫近。 “手腕下沉三寸。力从地起,贯于腰,达于臂,而非仅凭肩肘发力。” 木诚之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顾守渊依言微调,果然觉出力道传导顺畅些许。她依样挥出一刀,破空声较先前竟利落三分。 “尚可。”他吐出两个字的评价,声线依旧没什么温度,马鞭却已迅捷如电地指向旁侧数个学子,“你,下盘虚浮!你,挥刀如锄地!还有你,欲昭告天下你要砍旗杆么?” 那几个学子吓得一哆嗦,慌忙调整。木诚之不再看她,转身走向下一个姿势歪斜者。 顾守渊垂下眼,继续挥刀,心下却明晰:方才那一瞬的指点,并非特殊关照,只是他治军严谨,见不得任何不合标准之处 --- 翌日,骑射场。 方羽如鱼得水,利落翻身上马,轻夹马腹,那马便乖巧小跑起来。她溜达到场边,见谢远风正于一方小案前安静记录着什么,忍不住好奇:“徐先生,您不去试试射箭吗?” 徐远风闻声抬头,清秀面庞上掠过一丝无奈,以拳抵唇轻轻咳嗽两声,嗓音带着些许虚弱:“旧伤未愈,不便开弓。况且,我在军中……也只是个舞文弄墨的书记官,于此道实在稀疏。” 方羽看着他“文弱”模样,想起他昨日温言解围,心中顿生豪侠之气,朗声安慰:“先生不必介怀!动脑子的事更重要!以后这种跑腿出力的粗活,交给我就行!” 谢远风看着她亮晶晶的、写满真诚的圆眼睛,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睫,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便多谢方姑娘了。”他搁下笔,又道,“方姑娘骑术颇佳,可是家学渊源?” “我爹教的!”方羽挺起胸膛,不无自豪,“他常说,好马如挚友,需知它脾性,懂它筋骨……”她谈起马来便滔滔不绝,谢远风安静听着,偶尔温和提问,引得她话语更多。 另一边,顾守渊的境况则有些窘迫。她此前只骑过温顺毛驴与颠簸马车,首次跨上战马,尽管此马已是千挑万选的温顺马匹,她依旧只能紧攥缰绳,身体僵硬,在马背上歪歪扭扭,看得人心惊。 好不容易控着马慢走起来,轮到基础射箭时,更是问题百出。臂力不足尚在其次,总把握不好松弦时机,箭矢软绵绵飞出,歪斜插在箭垛边缘,甚为狼狈。 “啧,小美人儿,你这手法不对呀。”江槐不知何时凑近,脸上带着玩味的笑,说着便伸手欲扶她执弓的前臂,“来,哥哥教你,这手得这么放,腰要塌下去几分……” 他话音未落,一道冷冽视线便如实质般钉在他身上。 木诚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清晰地穿透场地:“江槐,你的职责是督导,不是卖笑。若只会这些花花肠子,现在就滚去马厩,刷马槽三日。” 江槐举手做投降状,退开两步,装模作样仿佛被骂一句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嘴里犹自嘟囔:“不解风情……暴殄天物……”却也不敢再上前。 木诚之不再理他,径直走到顾守渊所在的箭道前,目光扫过她因用力且紧张而微微泛白的手指。他并未多言,只沉默地取过自己那张造型古朴、线条硬朗的硬弓,抽箭,搭弦。 动作如行云流水,姿态挺拔如崖边孤松。肩、臂、腰、腿,每一处肌肉的发力都恰到好处,凝聚成一种引而不发的、充满力量的美感。 顾守渊突然想起之前的评价:强大,美丽,锐利 “看准头,非看箭。” 他清越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扣弦的三指倏然松开。 “嗖——!” 箭似流星,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鸣啸,以一种决绝的姿态直扑百步之外! “咄!” 一声闷响,箭簇已深深钉入箭垛红心,尾羽因承受了过于狂暴的力道,仍在靶心上持续不断地、高频地颤动着,发出低沉而清晰的嗡鸣—— 那声音,仿佛直接响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整个骑射场,在那声尖锐的撕裂声后,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深沉的死寂。唯有秋风掠过草叶的微响,衬得那箭羽的颤音愈发惊心。 那一刻,他侧脸的线条利落如刀裁,下颌绷紧,专注的眼神比寒铁箭镞更锐利,仿佛世间万物皆已虚化,唯余前方那一点靶心。 顾守渊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她看着那仍在颤动的、雪白的箭羽,看着前方玄甲青年如山岳般沉稳的背影,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被无形之手紧紧攥住一瞬后,失控地、重重地搏动了一下,声音大得几乎要撞破耳膜。 她悄然将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右手手指,紧紧蜷缩起来,握成了一个空拳,藏于袖中。 仿佛那样,就能握住一丝方才那道箭矢破空而去时,一往无前的决绝。 她也想要这样,她也想成为这样……… 第9章 异常 秋猎营地的日子,仿佛被放进了一个无形的磨盘里,循环往复地研磨着每个人的体力与心志。 当黎明的号角再次撕裂天际时,顾守渊感到自己的肌肉在发出无声的呻吟,但一种奇异的韧性,也在这种研磨中悄然滋生。 理所应当的,这种感觉她并不厌恶,甚至很喜欢。 晨训后的饭堂,总是弥漫着一种疲惫而松懈的气息。 顾守渊端着简单的餐食,目光在人群中一扫,便落在了独自坐在角落的李芸身上。 李芸吃得很少,筷子在碗里拨弄着,眼神飘忽,下眼睑泛着淡淡的青黑。她整个人像一张绷紧的弓弦,周遭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微微一颤。 有些可疑。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收拾餐具的新兵将手中的一叠木盘随意“哐当”一声砸在桌子上,巨响在喧闹的饭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众人被惊得齐齐望去,新兵在众人的凝视里面色发红。 唯有李芸。 她像是被火钳烫到,猛地从座位上弹起,动作大得带翻了面前的汤碗,浑浊的菜汤泼了她一身。可她浑然不觉,只是脸色煞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是全然的、未经掩饰的惊惧。 待她看清只是一场意外后,那惊惧并未消退,反而迅速转化为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她猛地转头,目光恰好与一直观察着她的顾守渊撞个正着。 那眼神里,有狼狈,有羞愤,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被窥破秘密的恐慌,以及一丝……清晰的怨毒。仿佛在说:“是你?你都知道了?” 顾守渊嘴角勾起,朝对方露出一个肯定的笑容。 哦~是哦,我都知道…… 仅仅一瞬,她便像受惊的兔子般低下头,胡乱用袖子擦拭着衣裙,随即几乎是落荒而逃,留下满地狼藉和面面相觑的众人。 顾守渊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这不影响她假装知道。 好玩…… 李芸很反常…… 反常意味着什么?说明信息有差距。 她知道些什么?她怎么知道的? 顾守渊从中看不出什么,只得遗憾地收回目光,低头喝了一口碗里的粥。 --- 上午的骑射训练,日头正好,明明是秋高气爽的凉快季节,此刻热的人汗流满脸。 顾守渊还是不太擅长骑马。 她依着昨日木诚之点拨的要点,试图与□□这匹温顺的马“对话”,但手上细微的力道控制依旧生涩。 马匹感知到她的不确定,开始不耐烦地原地踏步、转圈,缰绳在她手中渐渐有些失控。 正当她蹙眉,准备用蛮力勒停时,一道玄色身影已无声无息地到了马侧。 是木诚之。 他没有说话,只伸出手,一把扣住了辔头。那马在他手中,竟立刻安稳下来,打了个响鼻,乖顺地垂下头。 顾守渊惊的一双丹凤眼去看他,看了半天没看明白到底和自己有什么区别,十分老实的求助道:“将军教我。” “心浮气躁,如何驭马?”他的声音比风更冷,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并非询问,而是结论。 木诚之站在她马镫旁,距离近得能让她看清他玄甲上冰冷的纹路,目光落在她依旧过于用力而泛白的手指关节上。 “缰绳非是缰绳,是你与它的对话。你指尖慌乱,它便无所适从。” 他语速快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出鞘的刀锋,刮过她的耳膜。“肩沉下去,腰腹发力,感知它的节奏!用你的重心去引导,不是用蛮力去拉扯!” 指点是精准,但那语气里,却分明透出一种冷厉的殷切,甚至是一丝难以察觉的恨铁不成钢。仿佛在说,如此简单的道理,为何总学不会? 顾守渊依言调整,她脑子还算不错,只是之前不常骑马,很快的就掌握了要领。 在马上的视角很神奇,比往日里高出太多,就能给人一种错觉,自己很高大。 她能够清晰的看到这位木将军头顶的发旋,居然是很乖顺的往一个方向走,对方的耳垂上有一个耳洞,甚至也能够看到对方漂亮的,澄澈如秋水的眼睛。 可能是这种错觉给了她一种勇气,一种莫名的冲动,让她忍不住问道“将军之前在北疆,也这样教人吗?”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微怔。 因为这似乎有点不符合他们现如今的交往,不是举荐她父亲的贵人的儿子和母亲下属的女儿;好像仅仅是两个可以说是朋友的人,好奇他之前的军营生活, 顾守渊也不是那些她随意可以逗弄,并且试探的人。 有点冲动了,或者不只是有点。 她向来习惯将人放在棋盘上衡量价值,此刻却莫名想窥探棋盘之外,他作为“木诚之”的过往。这并非好兆头。 木诚之似乎也顿了一下。他看向她,眼睛眨了眨,有什么情绪极快地掠过,像是冰层下被搅动的暗流。随即,他移开目光,声音却似乎比刚才低沉了几分: “北疆风大,坠马不是戏言。” 他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却又字字千钧, “多学一点,便是多一分活着的把握。勤加练习,直至身体记住,而非仅凭脑子。” 说完,他不再停留,只是玄色披风在秋风中划开一道冷硬的弧线。 “多谢将军。”她低声道。 --- 训练间隙,校场边难得的放松时刻。 方羽像只精力无穷的小豹子,冲到正在树下阴凉处记录着什么的徐远风面前,毫不客气地拿起他放在一旁的水囊,仰头灌了好几口。 “先生,你们读书人是不是都觉得我们这些舞刀弄枪的特别粗鲁?”她用手背抹了下嘴,圆瞪着眼睛问,语气里带着点不忿,又有点好奇。 徐远风抬起清秀的面庞,看着她鼻尖亮晶晶的汗珠,无奈地笑了笑,将一方干净的素色手帕递到她面前:“方姑娘,木小侯爷不也是武官吗,你看我敢吗?我怕小侯爷把我拎起来扔敌人堆里。” 方羽笑了笑:“木将军和我们也不一样啊……况且我也没正式立过军功。” 徐远风咳嗽两声,轻声道:“《礼记》有云:‘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他的声音温和,如春风拂过,“姑娘朝气蓬勃,正是‘张’之道,何来粗鲁之说?反倒是我,一身疾病,很羡慕姑娘呢。” 方羽听得一愣一愣的,大眼睛眨了眨,有点高兴,但是又因为对方病弱而心生怜悯,热情道:“谢先生!那我秋猎那天给你猎一只狐狸好不好?做成坎肩可暖和啦!” 徐远风轻笑道:“姑娘盛情,无以为报,这几日如若可以,夜间不要出来了……毕竟天冷了,万一同我一般生病了如何是好。” 方羽摇摇头,根本没听懂对方说什么,只是兴高采烈:“不用你报,有空给我讲讲你们之前的事好不好?我挺好奇的!求你了求你了先生!” “好啊。我都讲给姑娘听” 徐远风笑眯眯的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