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晚》 1、第一章 “我们的初见……是在一个白雪消融的冬日,那时下江罕见的下了场雪,逆着光,只看见他的长发被路过的风撩拨着,竟让我一时有些舍不得挪开视线。” ------------------------------------- “1997年十月四日晚23点44分,下江市警|方于本市夜总会jj迪斯科抓获一起毒|品交易,组织头目刘五落网,其手下许巧等人在逃,买家身份不明……” 戎国,下江市北。 金秋十月,季公馆门前那颗长歪了的百年枫树上,五角叶由深绿转黄,正朝火红蜕变着。 风卷起落叶打了个圈路过,纤细修长的手指及时扶住头顶上的圆帽,明媚的阳光下,露出的皮肤白得好似死人一般。 季公馆巨大的木门前,站着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访客。 空旷的场地中回荡着他咳嗽的声音,这人抬起头,将三人高的大门瞧了个遍,又左右相看,两旁数米高的围墙长到望不见尽头,却丝毫不见门铃的影子。 他最终放弃了寻找,双指在厚重的门板上敲了敲。 来不及细想主人家是能否听见,门轴吱呀,古朴庄严的大门缓缓打开,缝隙漆黑,阴冷的风迎面吹来。 两鬓发丝微动,原本古水无波的双眸在抬头间变换,阴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独属于少年人的玩世不恭。 “老板好,小的……” 刚开口,就被门后的老者打断。 “她怎么不来?” 老人的表情隐藏在阴影中,毫不客气地表达不满。 少年“嘿嘿”一笑,掀开大衣露出怀中的东西,脸上的口罩都挡不住他的鸡贼:“今早的新闻不是说了吗?巧儿姐她……哎,外面风头紧,实在不方便,特意派小的来,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把东西送到您手上,您放心,昨天晚上的事情不会在发生了,要是条子再蹬鼻子上脸,我挡前面!” 他虽穿了一身黑,说话却流里流气的,好像那些染着黄毛整天在街上闲逛欠教育的青少年一样。 老者眉间蹙起深深的沟壑,鹰隼般的目光从少年身上扫了两遍,片刻后让出条路。 少年咳了两声,压低帽檐,闪身进入门里。 脚下一条三步宽的甬道,高大厚重的灌木丛树立两旁,铁板一样,将灼灼烈日遮挡了大半。 初秋的风本清爽怡人,少年带着口罩,却冷得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啊啾——”他看了一眼老者,“老板……” “我不是老板。”老者语气生硬,跟得他罪过似的,“季先生在等您。” 少年讪讪,乖乖低头跟上了他的脚步。 “轰隆隆。” 没走几步,地面传来异样的震感,少年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地震了,抬头想叫住前方的老者:“先……?!” 这是什么?! 只见高耸的灌木墙不断变换着位置,随着他们迈出的每一步,形成新的甬道。 身后也是,刚才明明走得是直线,现回头却已经被挡住了! 奇门遁甲?墨家机关城?! 少年瞪大了眼睛,前方的老者却步伐如常,仿佛已经习惯。 老人看不见的地方,有那么一秒,少年的眼神变得深邃,好似一汪蓝到发黑的湖水,锐利得不属于他这个年纪。 再抬头时,恢复了天真的模样,又惊又怕,抬脚小跑两步,跟紧了前方的老者。 不久,阳光重回大地,在他们踏出的那一刻,出口就已经消失了,原来走过的不是甬道,而是迷宫。 柳暗花明,眼前的建筑并不似流言中那般阴森恐怖,相反,神鬼莫测的迷宫后面温馨华丽,好似一个拥有百年历史的庄园。 老者微微欠身。 “先生在那处。” 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晚夏的深绿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格外扎眼,男人穿着宽松一点的白色衬衣,袖子被规整地挽到肘部,微长齐肩的卷发松松地扎在脑后。 少年脚步一顿,反应过来这个年轻人才是季先生。 微风拂过额前的碎发,男人眉目舒展,侧脸在淡雅如雾的光里,散发着如春天般和煦的气息。 “菜园新翻的泥土,这位小先生尚未着靴,莫进了。” 少年从微怔中回过神,忽然想起他是来干什么的,赶忙扯下口罩帽子,“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字正腔圆地大声道:“昨天晚上的事,小的代巧儿姐给老板赔罪!” 男儿膝下有黄金,一见面什么也不说就下跪的行为虽然粗鲁,却也能博上位者一笑。 果然,季先生嘴角露出几分温和的笑意,扫了眼充满傻意的后脑勺,将目光收回到脚下的泥土,手中慢条斯理拨弄着种子,弯下腰一颗一颗扔进了事先挖好的小坑里。 许久没听见回音,少年抬起头偷偷瞄了一眼,见对方没有怒色,暗自松了口气,继续说:“都,都怪条子坏了咱们的好事,您没买成,我们也损失了货,不,不过,”少年从怀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东西,“这是新型的‘胶囊’,效果是之前版本的好几倍,只要您愿意继续交易,巧儿姐说了,新货我们原价卖!” 少年言辞激昂,拿出了十足十的诚意。 只是季先生看起来并没有被打动,仿佛他们开出条件毫无诱惑力,甚至还不及手里播下的种子。 早先打好的腹稿被他一股脑都说完了,长久的沉默令少年慌了神,只好硬着头皮请求道:“昨,昨晚的事对我们来说也,也是天降横祸,就不知怎么,条子会知道交易地点,您看在我们损失惨重的份儿上,请再给我们一次机会,保证不会再出现任何意外,咳咳咳咳——” 不过只是说了几句话,少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季方儒看了过去,才发现所谓强壮的身形都来自于他宽大的风衣和厚重的垫肩,低头时露出的后颈瘦骨嶙峋,病态苍白的皮肤上,脊柱形状过分凸起,好像再弯一弯,就能刺破血肉一般。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少年也不敢抬头,卑微地伏在地上,身体抖成了筛子,双手却依旧将样品高高地托起,恨不得能直接戳到季方儒的跟前。 地平线承载着夕阳,落日的余晖透过树木之间,与斜影明暗交错。 少年喘着粗气,头顶传来微弱的声响,感觉到季先生的靠近,心中一喜,再接再厉道:“您放心,虽然五哥进去了,还有巧儿姐呢,巧儿姐对这次的交易可重视了,这不,刚到的好东西就往您这儿送!还请您看在我们这么有诚意的份儿上,全了这笔买卖……啊!” 少年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的话,刚想抬起头,后脑就被一股强硬的力道压了下去。 “季先生?” 鼻尖停在离泥土只有几毫厘的位置,吓得他差点没倒上来气。 后颈上的温度烫得可怕,若不是能感受到手指的纹理,都要怀疑这季先生是不是在拿烟头烫他了。 泥土腥涩的味道萦绕鼻尖,空气中安静得可怕,少年颤着声音又唤了次:“季先生?” 依旧无声。 几秒后,后颈上的手指动了,带着滚烫的温度,沿着脊柱慢慢下滑。 接着后衣领被挑起,视线代替手指探了进去。 微风带来一抹凉意,少年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却不敢有半分反抗,生怕客户一个不开心就把他赶出去。 交易不成,还有什么脸回去见巧儿姐啊。 于是少年硬撑着,直到腰打颤了都没有再吱声。 夕照透过树叶的缝隙,撒在季方儒轮廓分明的脸上,琥珀色的瞳孔变得透明。 他盯着那近乎纯白上的一抹青紫,双眸微眯,像察觉异样的野兽,虹膜也不自觉地跟着翕动。 就在少年以为他要干些什么的时候,那股压制的力量倏地撤去。 季方儒恢复了柔和的模样:“小先生如何称呼?” 少年从地上抬起头,答道:“小,小的……老板叫我阿西就行。” 微长的刘海随着他的动作垂到两边,露出过分白皙与消瘦的面颊,一双大眼睛中充满讨好之色。 只是触及目光,身子一颤,只剩下惧意。 季先生明明气质温和,却莫名的有股子凌厉,冰冷的眼神好似一把利剑,瞬间斩碎他的谄媚巧言。 阿西心里凉了半截,糟了,这老板该不是记恨昨天的账,想拿他出气吧? 心脏跳到嗓子眼了,对方却眼见着后退了一步,正好被天边最后一抹斜阳映在脸庞上。 “阿西是刚刚从船上下来么?”莫名其妙地提问。 打火机金属壳的摩擦声响起,季方儒摘下另一只手套,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根烟。 烟雾从轻启的双唇中溢出,缓缓地在落日的余晖中消散。 这转变得有些快,阿西还在对方的气场中没缓过神来。 季先生笑着说:“你身上有海的味道。” 海的味道? 阿西下意识抬起袖子闻了闻。 没有啊。 虽然疑惑,他却还是陪着笑回答道:“您鼻子真灵,这不,小的刚下船就被巧儿姐派了过来,足以见咱们对您,那是十万分的重视,哈哈哈,您有气,尽管朝小的撒,可别气坏了自个身子,只要季先生您能消气,要小的做什么都行,您打我一顿……” “呵。”季方儒轻轻挑了一下眉,一字一顿地说道:“做什么……都可以?” 阿西一拍胸脯,豪情万丈道:“只要买卖能成,阿西这条命都给您!” 墨色的香烟夹在两指之间,烟头的火星在黄昏中忽明忽暗,季方儒端详了阿西一阵,仿佛在斟酌词汇,最后说:“他们经常这么对你么?” 阿西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眨了眨眼。 季方儒微微歪头:“你后背上的痕迹……” 后背上?什么痕迹? 啊。 阿西垂下眼眸,在季方儒看不到的角度,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该死,原来刚才他是在看这个。 “那淤青不似击打,更像是……”男人弯下腰,与阿西的视线平齐,烟雾萦绕,眸中的意思耐人寻味。 “许巧送礼之前,难道都不问问收礼人的口味么?” 2、第二章 来之前,他事先调查过季公馆的主人,除了些中规中距的信息之外一无所获,甚至见到季先生本人前,他以为季先生是一个白发苍苍甚至行动不便的老人家,就像开门的那位。 所以他心里有些发怵,此刻不知,这个男人温柔的面具下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真面目。 这人不会是个见色起意的同性恋吧?不然怎么就那么巧看见了他身上的痕迹,刚见面就挑人衣服往里面瞧? 事到如今,还是装傻充楞比较稳妥。 阿西先是假装努力思考了半晌,然后恍然大悟般自信一笑:“您别看我瘦,老抗揍了!您有啥怨气就冲小的撒!” 望着这双直白坦荡的眼,男人被逗乐了,哑然失笑间吐出一口烟气,问道:“小友年岁几何?” 他有些后悔摘口罩了,烟雾迎面扑来,阿西猝不及防呛了一口,脆弱的肺部一时承受不了:“咳咳咳咳咳,小的咳咳咳咳,刚满十八。” “正是年少呢。”季方儒直起身,悠悠地说。 阿西顿了片刻,本能地接了句恭维的话:“您,咳咳咳,您看起来也很年轻咳咳咳……” 是人就能听出来是一句客套话,可季方儒忽然眉宇舒展,面上的如春风般的温柔也有了些许实质感,大发慈悲地说:“起来吧,地上脏。” 这态度变化……莫非季先生喜欢别人夸他年轻? 阿西双眸一亮,站起身,不过跪得久起得又太快,瞬间眼前一黑,差点栽下去。 看着瘦弱身体摇摇晃晃地,最后堪堪稳住身形,季方儒道:“你用这‘胶囊’可真是时日不短了。” 咳嗽声戛然而止,阿西一顿,抬头看向男人,满眼惊愕。 男人也在注视着他,琥珀色的眸子似一面镜子,映出形容枯槁的面容,乌青的下眼睑,深陷的眼窝和消瘦的面颊。 是啊。 阿西不自然地清清嗓子,答道:“有三年了。” “三年……” 季方儒眼中闪过片刻异色,喃呢二字。 烟雾争先恐后地从双唇中涌出,弥散在二人周围。 阿西一点烟味都闻不了,不出所料,又被呛到。 他绝对是故意的。 季方儒好整以暇,像是很享受看到他难受的样子,垂眸浅笑,语气不急不缓地说道:“胶囊之效无外乎鸦片之流,一瞬天堂,却是万载地狱。正值英年,应自珍重。” 季方儒的嘴角自然地勾起,丝毫没有罪魁祸首的自觉,悲悯的神态就像是一位普度众生的牧师,谆谆劝诫化为一声叹息。 似乎是忘了,他们都站在地狱中。 阿西心中冷哼一声。 “那季先生……”他没有忘记只身来这季公馆的目的,趁着大老板这时心情不错,将自己手中的“胶囊”递出去。 季方儒叼着烟,后退两步,与他拉开些距离:“放在哪吧。” “欸!” 阿西欣喜若狂,本来都做好挨揍的心里准备了,哪成想人家答应得挺快,连忙挑选了个稍微干净一点的地方,将样品放好,兴致勃勃地说道:“这‘胶囊’新的呀,真的是高货,您有自己的实验室吧?随便验,怎么研究都行,咱都不怕!” 季方儒笑容如春风,眸色却是一沉。 “调查我?” “没,没有,您误会了。”周围的气压忽然又低下来,阿西结结巴巴:“就是推测,推测,是小的说错话了,您别气。” “哦?”季方儒示意他继续说,“如何可推的?” 阿西清清嗓子:“胶囊这玩意贵,所以根据顾客购买的量,多多少少知道,像是散买的呀,就是食客,再者说就是您这种的富豪,买得多,一看都是用来研究的,有实验室很正常啊。” 季方儒似乎被勾起了好奇心:“这样的人,很多?” “不多不多,‘胶囊’产量低,想买再多货该供不上了。”阿西回答得十分热络,“您也是听了那个传言,所以才想着要研究吧?” “阿西是说……” 少年故作神秘地竖起食指:“食‘胶囊’可得长生。” 开始的时候,都没什么人买“胶囊”,价格贵不说,效果也不比刘五手里其他的常规货。 传闻是突然兴起的,“食胶囊得长生”,无凭无据,可就是有一些对长生着迷的有钱人来买,在自家实验室里研究。 打响了这名头,那以后“胶囊”好卖了许多,偶尔还有大订单够他们发一笔小财。 但这东西产量低,刘五为了这笔订单压了许久的货,没想到昨天在jj迪斯科,被条子给一锅端了。 季方儒:“长生传闻自然早有耳闻,只是不知有何依据?” 阿西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季先生竟然不知道?那还一口气买这么多……” 季方儒笑道:“凑个热闹而已。” “哦。”阿西回答道,“就是一个故事。” 在季方儒探究的眼神下,阿西将故事讲了一遍:“上个世纪末的时候,勋国入侵和国的战争您应该知道吧?勋国为了探究长生,建了座基地,抓了两万和国人在里面做各种实验,可直到勋国战败从和国退兵,也没听说研究出什么成果来。 就这样过了几年,您猜怎么着?勋国这小地方,突然被屠了国,一夜之间,全国上下所有人都被杀了。 再后来就有传闻,说是基地确实研究出来一个不老不死的怪物,只不过研究人员当时不知道。把他当做失败品给处理了。那怪物其实没死,对勋国那叫一个恨,屠国呀,就是他在给自己死去的同胞报仇。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人报完仇之后就到了一座岛上隐居,将长生的秘密也一并留在了岛上的村子里。直到很多年后,一个外乡人路过,发现那座村子的人都很长寿,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得到了长生的秘密,并研发出了长生不老药——而胶囊中就有这药的线索。 在您之前,已经有一些客户自己成立实验室,专门用来研究胶囊,他们觉得里面一定有长生的秘密。” 听起来就像是忽悠老年人买保健品的销售故事,或许只能迷惑住那些神志不清以及寻找沉沦借口的瘾君子们,却也迷住了一些内心执着人类奥秘的人。 听了阿西的讲述之后,季方儒似乎也是来了兴致,双指勾起那个装有新型“胶囊”的小袋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阿西不动声色,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 “您验好了再联系我,还是那个呼机号。” 事情突然进行得很顺利,季先生从那个故事起表现得就像是个求药若渴的普通买家,左右端详着手中新型胶囊的样品,并且合理地提出了验货的请求。 离开时日暮已经低沉,头发花白的老者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递给阿西一个沉甸甸的纸袋子。 “柿子,先生亲自种的。您一直在咳嗽,柿子润肺补胃,先生说给您带一些走。” 老者依旧生硬严肃,看样子应该是季公馆的管家一类。 阿西开心地接过,对着突如其来的“送温暖”表示荣幸之至受宠若惊。 转过头,帽檐的阴影下,谄媚的表情瞬间归于冷漠。 少年在管家的带领下渐渐远去,黑色的背影如意料般的形销骨立,甚至像老朽般气质低沉。 客人离开了。 “许巧的亲信我都调查过,没这个人。”贝仪从阴影里走出来,站在菜园之外,离季方儒还有好几米的距离,表情冷冷的,“可他若真是假冒,又是如何知晓约定的时间地点呢?” “先生,要不要再查一下?” 贝仪等了许久不得回应,唤了声,“先生?” 季方儒又点了一根烟,缓缓开口道:“你也觉得他是知道些事情的?” 贝仪点点头:“不仅有新货,而且还提到了实验室……这个话题的转折有些生硬,您有实验室的事鲜为人知,经验之谈像是借口,他与那个在实验室里捉到的小偷肯定有些关系。” 烟雾弥散在秋风中,季方儒笑着摇摇头:“他以长生传闻引人入局,那便看看,这子最终会落到谁的棋盘上。” “您的意思是……”贝仪惊讶道,“您要亲自调查?可您已经与世隔绝了二十年,为何这次……?” 烟蒂上火星忽明忽暗,季方儒若有所思地望向远方天际,直到感觉指间灼伤,才回神,食指和拇指一搓,直接把带着火的烟蒂揉成了一团。 贝仪焦急:“那个小偷在实验室里藏了这么久,咱们也没弄清楚他的目的,万一跟那边没有关系呢?万一他就是图个钱?万一那个毒贩今天过来也是单纯得想促成买卖?您要不再等等,等我们调查清楚您再……”贝仪有些哽咽,“您再出手也不迟啊……” 菜园中,大部分都是果实累累,只有季方儒脚下的土地看起来空空如也。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季方儒望向这片即将获得新生的土地:“二十年,也该到时间了……” 贝仪捏了捏垂在身侧的手,轻声问道:“才种下的小麦,明年您还要亲自收呢。” 季方儒低头看向脚下:“到那时若还来得及,贝崽,给你做小时候最爱吃的炸酱面吧,我亲自下厨。” 贝仪心中充满了不舍,不由得向前走了两步。 季方儒随之后退,与她始终保持着很长一段距离。 “先生……” 星火映照侧脸,季方儒又点起了第三根烟。 “无论是否与那贼人存在关系,这位小友都来的甚巧,他还故意留下破绽,只盼着吾等大鱼咬饵呢。” 季方儒撩起额前的发,抬手指向不远处地上的那一小袋新型“胶囊”。 “新物什,转交予钱博士。” 贝仪神情落寞,欠身道:“是,先生。” ------------------------------------- 1996年五月,下江开设了第一家网吧,即使开出一分钟5元的价格,新奇的体验也依旧会吸引不少客人,威斯特网吧每日人满为患。 很少有人知道的是,这里是下江市警方特聘的刑侦顾问小队的大本营。 傍晚,威斯特网吧。 太阳西斜,透过窗帘的空隙,与正在酣睡的姑娘打了个照面。 穆晴被开门的声音吵醒,她揉揉惺忪睡眼,才看清来人,惊喜大叫: “老板,你回来啦!这个月船怎么这么晚才到?” 夏夜晚轻咳几声,对略显热情的女孩点了下头。换了鞋走进来,将抱在怀中的纸袋放在茶几上。 “听说是新鲜的柿子,尝尝看。” 直起背的瞬间,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来。 “老板!” 耳边穆晴的惊呼声越来越远,夏夜晚倒在上沙发上,无法抗拒地闭上了眼。 穆晴赶忙伸出手,想要接住倒下的人,只是慢了一拍,最后只拉到了他的衣服。 针织的里衣变了形,露出掩盖在之下的大片青紫。 看起来暧昧的痕迹却是触目惊心。 3、第三章 夏老板有个秘密。 在外人眼中他是个过分瘦弱,走两步就咳,感觉稍不注意就能晕过去的人,私底下却是个闲不住的,平日里不是在案发现场就是在警局法医室,还有一手掌握着莫易慈卧底许巧的布局安排,就连洗漱吃饭坐车这样的时间都会捧着人教版课本一直看。 但就是这样的工作狂,每月月底一到,就会提前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安排好,然后悄无声息地坐船离开下江,再于第五日上午,像变戏法般出现在门口。 自小队成立两年多以来,月月如此,众人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又为什么每次回来都带着一身的伤。 莫易慈发现的时候还嘀咕过,老板是不是去做什么黄黄的非法勾当了,后来一想,堂堂刑侦顾问,威斯特收益也好,不至于出卖肉/体吧。 有天她实在好奇,忍不住问了穆晴——毕竟穆晴认识老板时间最久。 一向嘻嘻哈哈的穆晴听后脸色不太好,良久只是说老板出海去了,至于干了什么,只字不提。 她也识趣地没再问了。 夏夜晚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 穆晴在床边,正用热毛巾小心地敷在他胸口的青紫上。 “你又晕倒了。”穆晴叹了口气,“伤口已经包扎好,只是这些淤青……又要好几天才能消下去。” 除了出任务时角色扮演需要,夏夜晚一般没什么表情,整个人也是淡淡的。此刻不忍见穆晴苦兮兮的样子,强提起一点点嘴角安慰道: “没事,不痛的。” 他当然不会感到痛,夏夜晚年纪不大,却因为“山河水”的侵蚀身体日渐衰弱,五感也已经开始退化。 所以,说不痛也不全是安慰。 穆晴也想到了这,反倒更加伤心,红了眼眶,也不说话,默默地将冷下来的毛巾重新投进热水,一遍一遍地放到夏夜晚五彩斑斓的皮肤上。 见她还哭丧着脸,夏夜晚思考了一下,突然启唇道: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穆晴睁着疑惑的大眼睛,莫名其妙:“我?为什么?” 羡慕我什么?羡慕我身体健康还是家庭美满?羡慕我云开见月明还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些穆晴都说不出口,眼见着最好的朋友在泥潭中挣扎求生,她不想也不忍心去戳他的痛处。 谁料这人却说, “羡慕你……长得不好看。” “哈?!!” 穆晴炸了,瞬间觉得刚才的悲春伤秋是纯纯的小丑行为,顶着包子脸气鼓鼓地反驳。 “本姑娘哪里不好看!?简直超可爱的好嘛!学校里追我的男同学一抓一大把呢!还说我呢?你现在瘦成什么样了?还当是以前呐!你丑得……丑得像……” 她目光冷不丁触及瘦的能看到骨头的身体和上面交错的伤痕,雄赳赳的反驳声戛然而止,眼泪刷得一下就掉了下来,滴在床单上: “是啊……你都这么丑了,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变态还不愿放过你?每个月都回那破地方……给你用‘山河水’,他难道不知道这么做会……” 接下来的那个字,她也不敢说下去。 有时候灾祸就像是潘多拉的盒子,仿佛不说出口,就永远成不了真。 “嗯。” 夏夜晚拍了拍穆晴的头,双眼中了无神采,似是喃喃道:“用了,慢慢死。” “不用,马上死。” 穆晴抹了把鼻涕眼泪,不顾一切地宣泄出口:“还说爱你?可笑。对他来说你他别再腰上每天晃来晃去的破录音机有什么区别!!” 穆晴的声音越吼越大,吼到最后发现自己没气了,差点把自己憋过去。 夏夜晚倚在床头,看着她滑稽的样子,无力又愉悦地笑了。 穆晴最受不了他强颜欢笑,一下子抱住他,四肢并用像八爪鱼一样,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恶狠狠地说道:“你一定要活下来。” 这时,厨房里传来煮面的咕噜咕噜声,炒料的香气混合着烟火气慢慢顺着门缝飘出。可能是莫易慈刚起来在做晚饭,本来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出现了声响。 夏夜晚深吸了一口气,像哄孩子一样拍了拍穆晴的背。 “嗯,我最喜欢这种平淡的生活……” “怎么会舍得死。” 当天使失去能力跌落凡间,人们依旧会敬仰朝拜吗? 不, 他们会争相抢夺祂洁白的羽毛,饮下纯净的鲜血,恨不得嚼碎骨头咽下肉,然后将流光溢彩的眼珠当做宝石制成最华美的王冠。 势弱与美丽,往往会催生出一段惨绝人寰的故事。 …… 所以,才要找到那一条路。 一条生路。 季方儒的实验室就是他最后的机会,三年来一直寻找解毒的关键很有可能就在里面。 “嘶溜嘶溜。哟,老板你可算是回来了。”门边,一个身材火辣的美女手里捧了比头大的海碗,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问他们,“你们吃面不?锅里还有。” 穆晴擦了一把眼泪,瞬间恢复了平时元气活力的样子。 “吃吃吃!我为了赶稿子今天还没吃饭嘞!” 然后蹦蹦跳跳进了厨房。 夏夜晚今天下船后马上赶去了季公馆,现在又刚刚清醒,实在体力不支,连双腿挪出被窝这种小事做起来都费劲。 就在他终于坐到床边的时候,突然身体一轻,整个人直接腾空了。 大波浪的莫易慈手里还拿着面碗,横抱起他的时候稳得很,连掂都不掂。 就这样,夏老板被美女员工公主抱抱到了餐桌前。 时有钱刚刚从前面闭完店,正坐在他对面默默吃着面。 抬头,看了一眼厨房里正忙活的两个女孩子,推了推眼镜飞快地对夏夜晚说:“你离开后不久就有一辆车从季公馆开了出去,信号消失在紫木山里。” 夏夜晚揉了揉刚刚被莫易慈膈到的肋骨,点点头。 如他所料,他们刚拿到样品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检测,只是仅用“胶囊”作饵还不够,要想快点知道实验室的确切位置,还是要再抛出些有用的信息引这位季先生上钩才行。 “哎呀,累死我了。”莫易慈盛了一盆面条,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夏夜晚:“昨天晚上辛苦了。” “你是不知道啊,老板。”莫易慈伸了个懒腰,“我怀疑那个买家小姑娘就是故意的,一个现场交易,指定卖家穿什么包臀红裙高跟鞋?那小姑娘还贼能跑,最后追她追了一个晚上,可是苦了我了。”说完挑了一大口面条,恶狠狠地怼到嘴里。 夏夜晚夹起一根短一点的面条放进嘴里:“倒是没看到她,只见了季先生。” 穆晴从厨房探出头来,惊呼道:“我的天!还真有季先生。他还活着呢?!那不得有九十多岁了?!” “挺年轻的。咳咳咳……” 夏夜晚险些被一根面条呛到。 穆晴:“啊?他还有孩子?孙子?那个来上网的客人给的消息也不准确啊,说老下江人都管那里叫什么‘冥司酆都’,里面住着天煞孤星,传说做了错事断子绝孙,可邪门了。” 莫易慈给老板倒了一杯水,嘴里却数落着穆晴: “你平时可少看点漫画吧,剔除封建迷信,建国以后拒绝成精。” “阿莫莫……”穆晴仗着自己有一张可爱的包子脸,肆无忌惮地开始装可怜撒娇。 夏夜晚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大概是故意的。” “哪有人故意败坏自己名声的?” 夏夜晚这次嚼得小心了些,咽下才开口道:“震慑的意思,不让人靠近。”又道,“季公馆挺其实有人烟气的,季先生也……” 剩下的话没继续,却引来莫易慈的兴趣:“莫非……还是个帅哥?!” 穆晴一听冒出星星眼:“有钱又有长相的少爷?!” 面对两个女生的追问,夏夜晚沉默了一阵,然后淡淡地说道:“……是吧。” 穆晴,莫易慈激动得抱在了一起:“哇——” 时有钱推了推眼镜,吐出两个字:“胶囊。” 欢呼声戛然而止,莫易慈挠了挠脸,说道:“不能吧……这种大单不都是用来研究的吗?” 穆晴突然说道:“不过''''胶囊''''到底是不是啊?赵sir那边化验出来里面没有常见成瘾的毒|品成分,还检测出了三种蛋白质与七种氨基酸,你见过这样的毒|品吗?” 莫易慈点点头:“好问题,可刘五就是贩|毒的,他卖的不是毒|品还是什么?难道还真像传闻中说的,是长生不老药?” 穆晴吃完面后有些晕,托着腮懒懒地回答道:“呵呵……吃下去又流鼻涕又流眼泪口水什么的……哪里像长生不老药了?还是更像毒|品吧……诶?”她突然想到,“刘五昨天不是被抓了?赵sir那边收网,阿莫莫你还不脱身么?” “收网?收什么网?!刘五只是个代理商。”莫易慈摇摇头,竖起一根手指,“上头估计还有人呢。” 穆晴:“那你这底……” “还得继续卧!”莫易慈狠狠吸溜了一大口面条,“总的来说……还是要等赵队长审完刘五,除了''''胶囊''''还有好几条毒|线呢,继续下去都能连根拔起。……不过老板,你今天怎么突然来了兴趣想要亲自去查那个胶囊的买家?是发现了什么?” 夏夜晚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只是对季先生有些好奇。” 这么模棱两可的理由,莫易慈有些不解,下意识看向穆晴,结果穆晴摇摇头,示意她别问。 莫易慈装作恍然大悟,无声地点了点头。 懂了,老板的秘密。 夏夜晚抬起头,看向莫易慈,问道:“货……送回他们的据点了吗?” “是啊,”莫易慈打了一个嗝,点点头,“还是是不要打草惊蛇得好,我这许巧可是刘五的亲信,下一个老大的强有力人选,权力大得很呢。” 莫易慈拍拍肚子,越想自己越牛,卧底卧成犯罪集团一把手,天下独一份了吧? “不过老板。这次可有点惊险啊,背景还没有造好你就上了,那姓季的没有怀疑你的身份吧?” “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夏夜晚将面条呡进嘴里。 要的就是怀疑。 年轻的阿西带来新药。 可许巧才应该是他们下一个联络人。 那阿西是谁? 夏夜晚就是想让他们自己猜测,琢磨,再猜测。 是不是真的又能怎么样? 夏夜晚垂眸,敛下心中算计。 反正对方也不是真心想促成这笔交易的。 4、第四章 “对了。”夏夜晚问莫易慈,“新闻上提起刘五被捕的时间,怎么比咱们计划提前了不少,你们出了什么意外吗?” 莫易慈叹了口气,激动得一拍桌子:“太——意外了,本来计划好交易结束实施抓捕,这样人赃并获铁证如山。本来交易进行得好好的,结果没想到验货的时候刘五从旁边冰柜里拿冰袋……呕”想到那个场景莫易慈又差点吐出来,“人啊,那是人啊,被一块一块装进黑塑料袋里,外表看和他们准备拿来验货的冰块一模一样。刘五没拿稳掉到了地上,手脚胳膊一块一块的弄得到处都是!在场的都被吓得不轻,买卖双方还以为是对方搞的鬼,家伙事都掏出来了。还好赵森听见响动,带人冲了进来。” 莫易慈突然想起来:“啊,倒是提醒我了,赵警|官明天约你去案发现场。” 穆晴一脸不还好意:“嘿嘿嘿……这是他原话?” “那倒没有。”莫易慈摆摆手,模仿赵森粗着嗓子说,“跪求刑侦顾问夏夜晚老板明日大驾光临jj迪斯科救救小老弟我!一叩首!二磕头!三谢恩!” -------------------------------------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四周本是一片虚无,他双手被绑在后面,身上开始火辣辣的疼。 在梦中,夏夜晚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已经回来的事实。 还是在那个令他厌恶,令他心悸,令他痛苦的房间。 麻木的跪在那里,随着床的跳动身上的锁链发出隐约的声响。身上滑滑的,已经分不清是哪种液体。 视线中漆黑朦胧,好像睁开了眼又好像没有。 但是他竟然能隐约地感知到,正对着自己,阳台的门边,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月光下。 那人口中吐出幽幽的烟雾,却让画面更加清晰。 甚至有些清晰得过了头。 突然时间定格,世界突然慢了下来。 那人身上的各种细节突然被逐一抓取,放大。 香烟盒上的文字,打火机角落的钢印,刚被脱下的棉麻手套,胶鞋上的标志,放在一旁装过柿子的纸袋…… 一个个画面不断放大,溯回,放大…… 他想挣脱身上的束缚,向那身影伸出手去,双膝挪动,身上伤口与粗糙的床单摩擦,鲜血染红的纯色,蔓延。 疼痛与撕裂,锁链哗啦啦地响着,手腕被勒到变形。 尽力地去触碰。 “一条……生路。” …… 一个颠簸,夏夜晚在车的后座惊醒。 接着胃里突然毫无征兆地翻江倒海起来。 “穆……穆晴!” “老板?” “停车!” 看着他煞白的脸色,小姑娘一打方向盘,马上停在了路边。 “呕——” 还没等车停稳,夏夜晚冲出车门,扶着路边的树将好不容易吃下去的早饭尽数吐了出来。 穆晴见状,马上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保温杯和纸巾,递给他。 明明没有东西可以再吐了,胃却还在不停的抽搐。 保持弯腰的姿势良久,夏夜晚才缓慢的支起身子,接过水来漱口。 穆晴带着多天熬夜赶稿子的黑眼圈,眼里满满的都是担心。 胃里没有东西之后,觉得好多了。 打开车窗,看见沿路在秋日里依旧茂盛生长的树,心里也增添了几分生机。 jj迪斯科夜总会门口。 “哟,夏老板。你身体还好吗?” 刑|侦支队长赵森顶着一张憔悴的脸,腋下夹着文件袋,猛吸了两口手里的烟,还没等吐,又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烟雾就像火车出发时喷出的蒸汽,争先恐后地从他的嘴巴鼻子里涌出,忍不住冒出一句: “tmd。” 转头看着夏夜晚拿出口罩戴上,连忙熄了烟:“抱歉抱歉。” “哇!赵sir你的黑眼圈看起来比我严重多了!”穆晴惊呼道,“您昨天又没回家?” “mlgb!”赵森又重新叼了一根未点燃的烟,骂了一声:“何止昨天呐,这三天md我连床都没沾过!” 大前天指定部署装抓捕,前天摸排夜总会,昨天实施抓捕连夜突审刘五,今早刚从警局里出来,马不停蹄地赶到案发现场。 严重的睡眠不足让赵森的心情不爽到了极点。 只是再不爽,对待夏顾问这个为下江全支队破案率做出杰出贡献的宝贝疙瘩,还是要收敛的。 “这是尸检报告。” 他已经用最轻的力了,可看夏夜晚接住文件袋的时候,就像是抱住了一块砸来的大石头。 赵森内心一紧,他其实不止一次想过,夏老板这身板,哪天有个风吹草动人嘎了都不稀奇。 呸呸呸,不许想。 赵森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正色道:“tmd起因……应该听阿莫讲过了。昨晚交易抓捕现场,在仓库的冰柜里意外发现了两袋尸块。” “初步判断呢,死者为男性,年龄在18到25岁之间,身高168至172,死后被分尸。” “现场共发现尸块147块,缺失内脏,头颅,跨部,大腿。 较小的尸块切割整齐,边缘平整。较大的尸块虽然不是一刀斩下,但是可以清楚地看到凶手是沿着关节将组织分离开的。 我觉得可能性最大的还是那几个老生常谈的职业:医生和屠夫。” 赵森带着他们往夜总会里面走:“手指脚趾表面皮肤被毁坏,小腿有连贯被烫焦的痕迹,宽约五厘米,长约21厘米,无生理反应,应为死后伤。” “血液只有少量残留,但暂时无法确定凶手的取血方式。” 这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穆晴惊呼:“杀人取血,这么变态?” 赵森一边拉开夜总会的门,一边回头答道:“这才哪到哪,往下看。” 病理测试。 死者体内发现大量癌变细胞,确定癌症晚期。 “癌症患者?可上面不是说他各项指标不都还挺正常的吗?” 癌症是绝症,尤其是到这种程度的时期,患者无一例外的会出现身体虚弱的情况。 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名死者的肌肉和脂肪含量竟然均符合普通成年男性。 这要是让老中医来了都要激动地站在桌子上感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了。 怎么? 癌症晚期患者健步如飞每天十公里雷打不动然后只为保持身材? 还是神明保佑为艰难的医学事业探索出一条全新的道路? 癌症的问题解决了,人都能和癌细胞共存了,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能让它永远增值不灭的特性服务于我等凡人了? 夏夜晚虽然见得很多,但这种新奇的情况还是第一次看到,于是问下去:“医院怎么说?” “小六他们查过了,根据医院有过的就诊记录,核实了近两年患癌病人的身份。 死的,活的,疑似失踪的,甚至连符合相应年龄阶段的患者tmd都没有。 拜托,癌症耶,哪个年轻人会得癌症?!” “现在呢,md这具尸体没有头颅没有指纹,没有其他可以判断身份的特征。唯一的线索是,从骨骼肌肉和相关组织磨损程度上判断,死者可能曾经进行过长时间体力劳动。” “昨天小七他们也在周围的进行了地毯式搜索,附近没有找到其他尸块。也没有目击者。而且最近警局也没有相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口报案。” “按理说,这些尸块重量在25公斤左右,搬运的目标一定不小,怎么tmd也要一个大行李箱吧。但周围的邻居什么的都问过了,最近他们什么可疑的都没看见。” 赵森将这一团乱麻一股脑地倒出来,然后一如既往充满希翼地问:“有什么发现吗?夏顾问?” 夏夜晚看着资料中的尸体照片,思索片刻开口道: “被害人……从小家境不好。应该是务农的,但是很爱学习,右手中指侧面的茧子比其他手指上的要厚很多。” 夏顾问的声音淡淡的,还带着呕吐后的嘶哑,却分外坚定有力。 赵森突然感觉灵感来了: “有没有可能是从农村来下江上学的学生?大学生?” 夏夜晚并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道:“腿上的烫伤应该是为了掩盖死者的体表特征而刻意毁坏,问问丽姐,能不能鉴别出这里原来是胎记还是伤疤。” “好。”赵森记下,“下江公立大学差不多一共20所。学生,家境不好,左小腿有明显大面积的伤疤或胎记,调查范围还能再缩小吗?” 夏夜晚琢磨地开口: “最近……” “获得过一笔意外之财,或者说过即将要从事一个高薪的工作。” 赵森思考了一下:“……好。” 夏夜晚:“建议先从排名最高的大学查起,找出那些需要长时间坐下写或画的学科。 明天是不是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可以问问宿管或者辅导员有什么学生还没有回宿舍。” 赵森一边记录一边点头:“明白。如果八号早上有人还是没有回来,我们更要着重调查。 那……关于抛尸人呢?” 夏夜晚扫视了一下黑漆漆地夜总会。 “这里的工作人员怎么说?” “昨天审讯,只诈出来他们对毒品交易知情,死活不承认与碎尸有关系。也不会有人蠢到tmd在自家门前藏尸块吧?” “哦,还有那些摇头晃脑,各个喝大了的客人们,”颓废的赵警官叼着烟冷笑一声,“哈———— tmd一无所获。” 夏夜晚:“刘五上次在这里交易是什么时候?” “很久了,上个月19号。” 那就说明上月十九号之后尸块才被放入冰柜的。 说着,他们已经来到夜总会后面偏僻的仓库前,周围的样子与昨天夜色中的神秘全然不同。 阳光撕破了所有的伪装,破败一览无余。 混乱不堪的勘探现场已经恢复清净,连由冰碴子化成的稀疏的血水都已经风干成了褐色。 夏夜晚走进去,隔着袖子开关了一下灯:“电闸在哪里?” “电闸?”赵森出去看了看,“一般都是从夜总会大楼里面拉过来的……嘿!tmd还真不是!” 赵森转头冲着仓库里正检查冰柜的夏夜晚喊道:“幸亏你问了一下,竟然是从隔壁居民楼里拉出来的线!md偷电啊。” “嗯。”夏夜晚看了看冰箱上耗能的标签,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仓库。 在门边的赵森视线追随着他:“哎,你去哪……” 赵森下意识抬脚想跟出去,提问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差点和疾步走进来的夏夜晚迎面撞上。 他此时仿佛换了一种性格,与平时冷淡的样子判若两人。 5、第五章 灵活地绕过赵森,然后有些慌张地左右张望,鬼鬼祟祟的像是刚闯进一个陌生的地方。 突然,发现右边有一排冰柜,快步走到第一个离他最近的冰柜前。 这是一个没有启动的旧冰柜,从暗黄的程度上来看,确实是有些年头了。 打开的一瞬间,不知道哪年哪月就在里面的空气颗粒混杂着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把冒失的闯入者熏得退后了一步。 柜门没有了支撑,吱哇乱叫地猛地合上。 他没有迟疑,一边咳嗽着一边又迅速地走向第二个冰柜。 那也正是发现尸块的地方。 掀开冰柜,寒气瞬间四溢,正适合藏他带来的东西。他伸手进去把原来的拿出来,把自己带来的东西塞到了下面。 刚放好,门外隐约传来动静,异响令他定住了。 有人。 害怕的神色浮上面容,本来想稳妥做事的人马上将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地都推进冰柜里去。又马不停蹄地连忙冲出了仓库。 虽然类似的情形赵森已经见过很多次,但还是被突如其来的“表演”吓地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生怕打扰了这位刑侦顾问的推演思路。 直到看见了主角恢复虚弱模样,赵森才敢眨了眨他那布满红血丝的眼,跟着走进来。 可能是刚才被那个旧冰柜呛到了,夏夜晚一手扶着仓库的门,本来只想稍微清清嗓子,谁料竟渐渐演变成了完全止不住地咳嗽。 “咳咳咳——” 那架势,像是要把肺卡出来一样。 孔武有力的刑警立马地伸出手,想要在颤抖的背上顺一顺,却在手掌下去之前放缓了动作。 这小身板,控制不好力度,一拍下去怕是要把夏老板拍散架。 酝酿许久,左右踌躇。 最后只得隔着空气虚势地拍了一拍。 “慢点慢点!这可咋办,我还没有水啥的,穆晴一进门就不见了,那丫头去哪里了?”眼看着情况越来越糟,赵森不知所措地向四周张望,试图在附近找到穆晴的身影。 “咳,咳咳。。。我没事。”好不容易喘上一口完整的气,夏夜晚摆摆手,“我要见这里的老板和仓库管理员。” 小六小七干事情很是利落,不一会儿就把两位主管叫了过来。 “因为我是后厨管食材的,所以我会来的比较多。”头顶发量稀疏的中年人面对警察有些拘谨,双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仓库只能通过夜总会后门才能进,平时除了补货,没有什么人来,所以我们经常不锁门,也没丢过东西。” 夏夜晚又问:“进门第一台冰柜没有通电,为什么?” “哦哦哦,那台冰柜前几天坏了,我们就把所有的东西放进了另一个里面。” “具体呢?是什么时候坏的?” “哎呦,”那人艰难地回忆道,“得是十一假期之前了,应该是国庆节的前一天,换完这个冰箱就没动过。” “当时你们换的时候,有注意到黑色塑料袋子吗?”夏夜晚伸手一抬把手。 这次有了准备,在打开那个坏掉的冰柜之前早就隔着口罩捂住了口鼻。 “哎呦这……”被问询的男人慌忙解释道,“我我我不知道呀,没注意,就和平时一样的!” 夏夜晚:“和平时一样是么?” “是的,是的。” 很好,和平时一样,尸块要比冰块重,哪怕当时没注意,也会发一句牢骚,当事人没觉得异样,也就是说可以将抛尸的时间精确到十月一日至十月五日之间。 “之后你们也再没有打开过这里的任何一台冰柜?” “对。” 说完,夏夜晚转向旁边另一位夜总会的员工,“您是大堂经理?” “哎,我是。”这位是个年轻一点的小哥,梳了一个一丝不苟的背头。 “十月一日到十月五日之间,有没有那种背着特别大包的客人?” “特别大的包?我想想。。。”经理思考了片刻,好像回忆起了什么“我记得……我们老板!在二号还是三号晚上,带了一群朋友,几乎都背了很大很大的登山包,好像是刚露营回来。 老板偶尔会和朋友去三阳峰那边玩,下山后后包了车带到jj,他们有聚会常用的包厢。” “那一天有发生什么其他事情吗?” “其他的事?” “没有吧……” 两个员工面面相觑,看起来确实不知道更多了。 夏夜晚问赵森:“他们老板呢?” “自从案发到现在一直没来上班,也tmd联系不上。”赵森说。 “这儿呢!这儿呢!” 正说着,夜总会唯一的后门被猛地推开,只见刚刚消失的穆晴拽着一个满脸富态的大哥,兴冲冲地向他们走来。 大哥顶着造型别致的鸡窝头,用几乎戴满金戒指的手小心地攥着穆晴的手腕,却不敢用太大的力。 因为前面这位矮他一头的萝莉正毫不留情地拧着自己的耳朵,疼的他吱哇乱叫,面目狰狞。 原来在进入夜总会之后,夏夜晚就派擅长机关密室的穆晴去查看总经理办公室。 案发突然,仓库偏僻,关于碎尸案的消息又没有走漏,他们老板应该是知道毒|品出事了,所以有很大可能就躲在夜总会里,想来一个灯下黑,避免被警察带去问话。 大哥一边被拖着走一边大声的求饶:“疼疼疼!姑娘!姑奶奶!松手,松。。。” “被老板说着了!这货有在办公室后面有个隐藏的接待室。”穆晴将人甩到他们跟前,“还没等我打开门呢,自己就冲出来了。” “给你!他的钱包卡包,呦还有这个……手机?!这玩意可是刚有不久,有钱啊大哥!” 穆晴调侃着, “呦!上面还是和文呢!” 孙喜亮抬头一看,立马认出了赵森的身份,一边捂着被虐待过的耳朵,一边拼命地挤出谄媚又真诚的笑:“哎呦,赵哥!赵哥好!” 生意人最擅长变脸,由阴转晴立竿见影。赵森和夏夜晚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这孙喜亮就冲上前来,一把握住赵森的手,好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哥俩。 “少逼逼,问话!”赵森后退一步,叼着根没点着的烟瞪了他一眼。 “问话,问话!您尽管问我一定说实话。”孙喜亮点头哈腰,试图从身上摸出打火机,没找到也不尴尬,嘿嘿一笑,“您吃饭了没有?我给您备上一桌饭菜,咱慢慢聊?” 赵森打了个哈欠,摆摆手:“别尽整那些有的没的!” 这时,一旁正在翻看手机的夏夜晚抬起头来,问:“三号晚上你招待了一群人,里面都有谁?” 大哥思索了片刻:“啊?三号?我想想啊……哦哦哦,那是我一群爱露营的朋友,我们一号去安山登山露营去了。三号晚上下山回来,就在我这地方聚了一顿。” “不好意思……那个……”这时一个身穿应侍生制服的姑娘从后门那边探出头来,“请问哪位是夏先生?前台有您的电话。” “我是,”夏夜晚站了出来,将手机钱包递给赵森,嘱咐道:“看看里面的通讯录,挨个联系那些朋友们,问一下当天晚上有谁,都干了什么。” “明白,不是行李箱就是登山包。” “还有,看一下那根偷电的电线通向了什么地方,十一长假那户很可能会出游不在家,去电表公司查查这几天的用电量,或许可以知道抛尸人是哪一天打开得冰箱。” “哦——” 通过用电量推算抛尸时间。 赵森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今天又是从夏顾问身上学习到东西的一天。 ------------------------------------- 第二天 下午三点的太阳还正盛,体感温度比起第一次来的时候还要高些。 夏夜晚如约而至。 昨日在jj迪斯科接到的电话,正是莫易慈向他传达买家的意愿。 鱼上钩了。 夏夜晚抬头,帽檐下的双眼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 依旧是低调却又彰显金钱的民国风建筑。 依旧是看起来年事已高却健步如飞的老管家引路。 依旧是那些凉风阵阵的灌木丛道路。 管家贝岩直接引着客人进入了季公馆的会客厅。 里面的各种布置与摆设与这栋建筑的外观高度一致。 古朴又华丽。 稳重亦奢华。 挑高的吊顶上闪闪发光的水晶灯尽情地折射着灯光,就像舞台中央穿着亮片紧身衣奔放热辣的舞娘,让散发着传统艺术气息的室内增添了一丝迷幻的色彩。 乳白色的欧式沙发正对着入口,在背面挂满艺术画的墙壁上,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贝岩为客人倒上了茶水,欠了欠身,退下时还顺手带上了门。 阳光透过这里仅有的两扇气窗,幽幽地照进来,四四方方地落在茶几上。 偌大的会客厅只剩夏夜晚一个人。 他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低垂眼眸安静地注视着深褐色的茶汤,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不喜欢这里。 仅有的两扇小窗户让他觉得自己此刻在一个阴暗潮湿的监狱,周围的空气粘稠的像沼泽里的烂泥。 他躺在散发着耀眼光芒的黄金堆上,感觉竟好似溺水之人难以呼吸。 突然,大门被推开的声音将他从幻觉中拉出。 6、第六章 眼前出现了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女生,穿着板正的西服,脸上酷酷地没有表情。 贝仪一进门,就看见这个全身被黑色裹挟的瘦弱少年,正依靠在沙发的角落里,见到她也只是随意地一抬下巴,算是打了招呼。 贝仪:“你好。” “请您稍等片刻,先生有事耽搁了。” 女生说得客气恭敬,却连腰都不弯,故意仰着头看他。 因为他正是贝仪最讨厌的那种人——粗鲁的混混,无礼的流氓,带来危险的犯罪分子。 看着她说话行礼时脸上没有一丝变化,这大概就是莫易慈口中那个出面交易“长得挺好看但总是冷着脸的”小姑娘。 “没事没事。”少年放下茶杯憨憨地笑了笑,“不用管我,我自己玩会儿。” 贝仪微微皱眉,转身准备离开了,但又像是想起什么,关门的手一顿。 “客人。”贝仪重新来到他的面前。 “若您真心希望与先生达成合作,我觉得很有必要让您知晓一下季公馆中的规矩。” “规矩?”阿西挑眉。 难道昨天发信息让阿莫传话把人叫过来,就是是为了立规矩? “是的。” 贝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不许靠近先生三米以内。 不许和先生待在同一个密闭的空间。 不许直接触碰先生刚刚直接接触过的任何东西。” 什么破规矩?昨天还对他又压在地上又是吐一脸烟的,今天就不能靠近了? 阿西显然不会被这些给镇住,勾唇问道:“是季先生让你跟我说的吗?” 贝仪目不斜视直直地立在那里,没有回答。 阿西见状,自顾自说道:“看来不是。” “请您好自为之。” 贝仪不屑回答,留下一句话扭头就走。 “你看起来也不像是这里的女主人……”阿西吊儿郎当地一笑,“你这是喜欢季先生,见不到我们亲近,所以吃醋了?” 贝仪怒火中烧,猛地转身,瞪着那个出言不逊的人,不敢相信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竟然有人如此调侃她从小就敬仰崇拜的人!! 先生神圣不可玷污! “你!” 良好的教养让她憋了一肚子的火却说不出来话,对着沙发上那抹慵懒又不怀好意的笑,小姑娘的脸涨得通红。 这‘毒|贩’简直不知好歹,还得寸进尺! 这时,那扇沙发背后的小门开了。 一个高及门框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季先生今天穿了一件银灰色的衬衣,配着深灰色的背带裤,出现在门后的瞬间让人不由得有些恍惚,仿佛民国时期留洋归来的少爷。 看见女生的那一刻,季方儒似乎有些惊讶,收回了正要迈出去的脚,站在原地远远地对她说道,“阿岩正在寻你,快些去吧。” 她羞得全身都红了,绷着脸远远地行了个礼,快速地从正门离开。 季方儒这才走过来,颇为关切地问阿西:“冷吗?” “还好,烦老板您记挂。” 阿西还是油腔滑调的,只是比那天少了几分惶恐。 当然,这都是夏夜晚演出来的。 先生并没有诟病他不正经的姿态,而是伸过手,轻轻附在他放在沙发上的手背上,将另一只手中的物什稳稳地递过来。 “刚填的汤婆子,暖暖罢。” 来不及躲闪,炙热的温度在手背的皮肤下陡然绽开,侵进了夏夜晚的心里, 刚刚没有被热茶改善的冰凉瞬间消失殆尽。 烫的他一激灵。 夏夜晚回过神来时,季方儒已经收回了手,双腿交叠地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中。 季方儒今日没有绑发,只是将额前微长的部分别在耳后,侧头看他时,会有几丝碎发从侧脸滑过,然后懒懒地垂下。 琥珀色的眸子注视着,就像从窗户外撒进来午后的暖阳,满是和煦。 季方儒启唇道:“公馆靠近山林,气温凉得也格外快些。上次见阿西受不住,就想着还是室内碰面更适合。” 季先生自然地拿起阿西面前的茶杯,将冷掉的茶水倒进茶盘里,重新续上热的。 “附近的山是安山吗?”阿西问。 “便是安山,此处风景好,是很多旅人的首选。”季先生道,“不过可惜,如若阿西受得住夜间山风寒凉,露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自安山而上,一路沿着三阳峰游玩到祖山,露营一夜,次日脚步快些,天黑前到达紫木山山脚下,那里有班车直达市区。” 安山?露营? 不知怎的,夏夜晚突然想到了孙喜亮。 阿西露出惊讶的表情:“竟然有班车,三阳峰是什么著名景点吗?” “非也。”季先生缓缓摇了摇头,解释道。 “紫木山脚下有一处大型药厂,员工每日需往返市区,故而交通便利。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人选择天黑之前从紫木山上下来不曾过夜的原因,药厂所在,污染确实较其他处重些。” “还是您厉害!”阿西奉承道,下一秒语气陡然一转,“看来您喜欢露营?” “……” 季方儒沉默半晌,笑着反问道。 “上次的柿子还可口吗?” 阿西回笑:“当然!您亲自种的哪有不好吃的道理?”然后不等对方质疑,“看来您不喜欢露营。” 季方儒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即使他真的喜欢露营,也不应该对一个只见了一次面的毒|贩说。 如果他对露营不感兴趣,那提起紫木山的一切就是话中有话了。 寥寥几语,本是温馨的氛围急转直下,空气中连漂浮的尘埃似乎都带上了对峙的意味。 说者不无心,听者也有意。 阿西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轻轻吹着上面的热气,浅笑道: “思博药厂…… 起源于上个世纪末,传承百年,虽历经波折却也未曾真正衰败。50年代末更是发展壮大,成为第一批走向世界的戎国企业。 78年社会开放,思博药业回归戎国,并凭借对各种绝症重症药物的成果在世界成为了权威的存在。 思博药厂总部正是立在元江下游,紫木山脚下。” “也就是……” “您刚才提到的那个药厂。” “官方资料显示,一位叫贝岩的先生是思博的实际控股人……” “哎呀!” 阿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小小地惊呼了一下,装作天真地瞪着大眼睛看向季方儒,“真巧,竟然和您的管家叫一个名字。” 季方儒抿了一口茶,缓缓启唇道:“阿西……似乎与上次不同了。” 阿西笑得眯起了双眸,道:“先生也是。” 茶水的热气蜿蜒而上,又在空气中消散。 安静半晌,阿西再次开口道:“新货……您可还满意啊?” 季方儒放下交叠的双腿,身子缓缓向他倾斜。 夏夜晚不喜欢和男人离这么近,下意识地往后退。 可他现在是阿西,阿西不会这么做。 眼神躲闪不过须臾,却还是被近在咫尺的人捕捉到。 季方儒的脸上露出笑容,声音低得好像是在耳边调情:“当然……满意。” 阿西装傻,继而扯出一个灿烂的看不见眼珠的微笑:“很好,那小的可以回去和巧儿姐交差了。” “何必如此麻烦。”季方儒似乎在欣赏着他强撑下的不自在,琥珀色的眸子中虹膜翕动,仿若某种潜伏的野兽正兴奋地盯着他的猎物。 “这位老板,咱有话直说,我读书少,可别框我。”夏夜晚后背直冒冷汗,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刚才的姐姐才讲的规矩,我是不是应该离您远点?” 视线在并不大的交流空间里碰撞出雷电。 “不必在意那些。” 终于,季方儒大发慈悲地靠回了沙发里,继续喝着他的茶。 “思博想要‘胶囊’的制药权。” 阿西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您开玩笑呢吧?” “我我我,我就是一个小喽啰,您要不跟巧儿姐说……” 男人将手肘轻轻搭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打量着少年诚惶诚恐的模样,宛如是在观看一场独角戏。 “阿西服食‘胶囊’已三年有余?”他问。 “对啊。”少年答。 “那阿西可知...‘胶囊’在市面上流通还未到三年。” “啊?是吗?”少年不肯定也不否定。 “这样先于大家接触成品的人如何是许巧的下属。” “阿西来自‘胶囊’的源头,总公司?总部?对不起,不了解贵组织内部的称呼。但...”季方儒笑了笑,“小友漂洋过海而来,可是要在大陆上挑选新制药工厂?” 便如百货商场里受女人追捧的名牌服饰一般,下季新品还未上市,就有人提前穿出来,说这人不是内部人员,大家都不信。 “不知……思博是否有幸分羹一杯?” “季先生好手段。”阿西痞气地笑笑,并不打算做进一步的辩解,“可您要的是制药资格?制药配方?不会……还想取代我们吧?” “不敢。无论是制药资格亦或是配方,思博来者不拒。”季方儒长相温和,笑着说话时更显得无害亲近, “钱可共取之。” “呵,季先生。”阿西忍不住笑出声来,“上次见面还在劝我别再沾胶囊,这次真是转了一个180度的大弯。您这是……要与阿西共堕地狱了吗?” “阿西放心。”季方儒双眸注视着他,“所谓取之有道,沉潭则不深陷。” “思博有意合作长久,千秋万载,共享其成。” 季方儒浑身散发着危险又温柔的气息,声音低沉得仿佛是在蛊惑,缓缓说道: “阿西,可是要保重身体。” …… 当穆晴吃上老板刚拿回来的嘎嘣脆黄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太阳在天边留下最后一抹火烧的痕迹,大半个身子已经埋进了地平线。 “吧唧吧唧……” 穆晴咀嚼食物的声音吸引着莫易慈,诱得她也拿了一根刚洗完的黄瓜直接生啃了起来。 “哇老板,你这次拿回来的比上次的涩柿子好吃多了!” 莫易慈不禁赞赏道。 听见她们这样说,正在看资料的夏夜晚没憋住咳了两声。 想起了离开季公馆时的情形。 “这是今日刚摘下的黄瓜,上次的柿子阿西未尝到。这回的黄瓜不错,阿西可定要品尝一番,究竟是何滋味。” 阿西眨着眼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先生这是说的哪的话?柿子真的很好吃。” 季方儒将用油纸包好的礼物递出: “还是十月初,刚摘下的柿子涩口得很,可与好吃二字相差甚远。” “阿西莫要再欺我,今后可是要携手并进的人了。” 当时夏夜晚回复的笑容之假,现在想起来脸都疼。 以关怀之名送难吃的东西,最后才得意地揭露他根本没吃,这人不会是在报复他让下属难堪吧? 7、第七章 “老板~”穆晴苦兮兮地埋怨道,“您是不是知道那柿子一点都不好吃,所以自己才一点没吃?” “我只是不喜欢那种的口感。”夏夜晚低头翻着手上的资料。 “那黄瓜吃嘛?” “不了。” “形状讨厌。” 穆晴在夏夜晚背后吐了吐舌头,又“嘎嘣”一声咬下一节多汁的黄瓜,“在看赵sir送来的调查结果?” “嗯。他们调查了当晚一起聚餐的人,除了上次在夜总会见过的孙喜亮,其余一起露营的有六人,都是经常一起露营的朋友。 七个男人一共带了三个大型的登山包。上下都挺顺利的,只不过快到紫木山脚的时候发生了了个小插曲。 四号傍晚,途中临近柏油路的小道上,他们遇见了一个和国人,孙喜亮认出是他在和国留学时期的朋友,那人也背了一个登山包,自称是与他们一样也是来玩的。” 穆晴惊呼:“这么巧?在山里遇到?” “在他们的盛情邀请下,一行八人乘坐孙喜亮提前约好的一辆小巴车前往jj迪斯科夜总会。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有些醉了,现下也不太记得到彼此离开的次数和情形。” “接着,赵森他们逐一排查了八人用的登山包。 根据磨损程度来看,那几个登山友带的是有过几次的旧包。 而和国人的包几乎是新的,上面还有旭日药业的标志,应该是由旭日药业的统一发放的用品。” “他们遇见这个和国人的时候,那人穿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说自己也是刚刚从山上下来,因为不熟悉地形,所以迷路了。” “根据赵森查到的信息,这个和国人叫升川奏,确实是刚来戎国,但他不是来旅游的,而是随旭日集团前来戎国筹备新药厂的首批13位员工之一。”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升川奏的登山包刚刚被清洗过,所以没有检测出任何泥土,植物的残留,甚至是他自己的油脂也几乎找不到。” “咳咳咳……警察也查了旭日药厂的办公地点,场地确实还没有布置好的样子,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可能今天说了太多的话,夏夜晚突然咳嗽了起来。但他已经习惯了,视线依旧停留在资料上,同时也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他问道。 “小时人呢?” “钱钱钱!老板叫你!” 许是穆晴的嗓门够大,话音刚落,时有钱就从门框那里探出头来,推了推他滑下的眼镜。 夏夜晚问道:“之前做的通讯球还有吗?” 时有钱点点头:“明天。” 他一向惜字如金,意思是现在没有,要现做。 夏夜晚:“正好明天赵警官来,顺便测试一下吧。” 时有钱点点头,又缩回了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穆晴路过客厅正准备出门,就看见赵森双眼无神地坐在沙发上喝着速溶咖啡,机械地动作就好似魂被抽走了一样。 “哇,赵sir你黑眼圈怎么又重啦!” “这两天还是很忙?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说过警局特地调来了分局的人来帮忙吗?怎么,就这样还查不完?” “害,你可别提了!” 说起这个赵森突然就来劲了,呆滞的神情瞬间变得愤愤不平。 “我这可算是知道了,新苑分局都tmd是一帮混吃等死的,排查排查不抓紧,报告报告不及时。三阳峰的那几座山还都是他们的辖区,一问最近有什么异常,他们说除了帮旁边的疗养院抓了个疯子,帮新苑的陈太太找到了她的狗,再就是……” “妈了个巴子!”赵森泄愤似得将手中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瞬间蔓延他的整个口腔,整张丧气的脸马上皱在了一起,看向穿戴整齐就要出门的穆晴。 “这么早去干嘛去呀?” “今天我们开学。”穆晴弯腰将鞋带系上,“你忘了,今天八号啦。” “哦呦,还真是!” 自从做了警察,他都不知道什么是国庆小长假,被分尸案搞得焦头烂额的赵森骂了句脏活,一时分不清是咖啡苦还是心里苦。 “早八?” “不是。”穆晴说到这里真想翻个白眼,“我们学校每年十一后都会举办校园文化节,还有点活没干完。” “还有活?就你之前说过的那个文化节?你不是上个月就开始准备了吗,还没完呢?” “说到这我就来气!”穆晴鼓起来她的包子脸,“内容都做完了,就差一个开场的小动画,我拜托给了一个和语系的同学,结果他前两天才给老师打电话,说他有急事要回老家,大半个月都来不了了!” “害得我十一假期不停地在赶工!” “看我的……” 穆晴本来想说看我的黑眼圈,结果转头就看见一张更加死气沉沉的脸,把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比不过,比不过。 穆晴一边摇着头,一边推门走出威斯特。 留下了懵懵的赵警官端着空咖啡杯在原地。 满头的问号。 看你的啥呀? 你也没说完呀? 不一会儿,时有钱端着他的百宝箱走进客厅,好奇地瞥了眼一动不动的赵森。 放下百宝箱,微弱的鼾声从那边飘来。 真是服了,睁着眼睛也能睡着。 但对于上面催的紧下面人手少的赵森来说,这已经是这几天最难得的好觉了。 他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好像回到了两三年前,刚轮岗到戒毒所工作的时候。 他也曾是满腔热血,想要努力考进刑警队冲在第一线为人民遮风挡雨。 可做辅警第五年,事实证明,他除了一腔热血,毫无建树。 学不会的“懂事”,搞不定的“关系”,跨不过的“学历”……都让他心灰意冷。 于是决定进戒毒所工作,也就是俗话里的养老所。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夏夜晚。 在一张张渴望的扭曲面容里,有一人总是安静的蜷缩在角落,埋头捧着书在那里看。 许是察觉到了停留在身上的视线,双臂下的脸缓缓抬起,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 16岁的少年人,拥有雌雄莫辨的美。 赵森倒吸一口气呆愣在原地,脑子里想象不出任何词语来形容他的容貌, 说丰神冶丽太过普通,说微睇绵藐太过片面,说面如傅粉太过庸俗。 总之,是会让见过的人……魂牵梦绕的脸。 当然同事对他的印象也很深刻。 说来也奇怪,虽然那孩子的检测结果为阳性,但从来不曾犯过毒瘾。 还是个爱看书爱学习的好少年。 少年只在戒毒所待了半个月。 那一晚,救护车伴着急促的鸣笛呼啸着带走了他,此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接着突然有一天,省厅的调令被送到了一脸懵的赵森手中,他竟然莫名其妙地要去刑警支队了。 也是那时,他再一次见到了夏夜晚。 脸颊凹了进去,人直接小了一圈,在三伏天里穿着长袖长裤,站在办公室向新到职的他淡淡地点了点头:“好久不见,赵警官。” 少年摇身一变,成了下江局的刑侦顾问。 …… “赵队长?” “赵森?” “你还好吗?” 梦境与现实中相似的脸在渐渐重叠,已经瘦脱相的夏夜晚疑惑地看着他,咳喘两声,问道:“还可以吗?要不要进去睡一会儿?” 赵森猛然惊醒,放下杯子狠狠干搓了两把脸。 “啊,那我接着说一下最近的发现。” “关于上次说的违法拉电的使用情况。” “那间仓库的的电确实拉到了隔壁居民楼一单元的住户里,只是平时仓库用电不多,没有被小区居民发现。” “但……夏老板你还真它娘的猜对了,他们全家在十月二号都出去玩了,安全起见拉了家里的电闸。” “根据电力公司提供的资料,十月三号,那户人家的用电量有一个异常波动。 按夏老板的思路,这表明弃尸者有极大的可能是在三号晚上采取抛尸的行动。” 赵森说着又把资料袋中的照片拿出来。 “后来我们又反复检查了包裹尸体的黑色塑料袋,在套着的两层塑料袋之间,发现了手套的编织物残留,是很普通的工人干活都会用到那种编织手套,来源不好找。” “除了这个之外,其他的残留物还有吗?” “没,两曾塑料袋装着,连血水都没有渗透出第一层,很干净。” “还有法医这边。”赵森指着照片上一个模糊的圆点。 “在死者左右肘关节内侧有两个较大的针孔,应该是滞留针的痕迹。不排除是死者血液大量流失的原因。” “物证方面就是这些,剩下的尸块我们还在查找,不过现下还是一无所获。” 说到这,赵森又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草!碎尸案已经很变态了,再遇到一个又缜密又理智的变态,真是难上加难!” “先不要花费大量精力在寻找尸块上,线索太少了。”夏夜晚将双腿抬起,抱膝窝在了沙发的一角,开口道,“学校问了吗?” “正在按照顺序问询,暂时还没发现小腿上有特殊标记的人。 没回来的农村学生有9个人,他们请假的理由都是……帮助家里秋收。” “下江大学有几个人?” “我看看……有两个,一个叫白楠,一个叫齐伟。” 夏夜晚:“打电话给他们的老家,先核实他们这七天有没有回家,现在人在哪里。” “为什么先查他们两个?”赵森有些不解。 “因为没钱。”夏夜晚看向他。 “试想一下,一个并不富裕的农村家庭,在孩子没成年之前就需要付出巨大的体力劳动来补贴家用,但他们始终没有放弃学业一直让孩子读到成年以后,甚至花着路费学费不远万里从北方来到下江这种大城市读书,你觉得为什么?” 赵森挑眉,随口一说:“为什么?因为他……学习好?” “没错,而且是非常好,考上的大学也一定是那种说出来可以光宗耀祖扬眉吐气的程度。” 赵森恍然大悟地“我去”了一声:“不过你怎么知道他是从北方来的?” 夏夜晚像是累了,叹了口气,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因为只有北方的秋收是在现在,南方的在九月底,早就过了。” 一旁的时有钱看见了他脸上明显的疲色,起身倒了杯热水。 夏夜晚喝了一口,将水杯握在手里。 “总之,核实也可以按照学校排名从高到低进行。” “好,我回去就催催新苑分局那帮兔崽子。哎,”赵森像是想到了什么,“穆晴……是不是在下江大学啊?” 时有钱点点头。 “行,待会儿去送你路过下江大学正好接她回来,路上问问,没准她认识。” 赵森准备收起资料,见夏夜晚拿着一张尸表照片一直盯着看。 “怎么了?有发现?”赵森凑过来一起看。 “总觉得……你刚才有一句话不太对。” “凶手似乎不是变态。” 8、第八章 “哈?”赵森吃惊地看着他,“tmd这都分尸了,还不变态?” “按你这么说,一切将人体分开的人都是变态?这句话去跟丽姐说,她会把你安葬在解剖台上的。”夏夜晚窝回沙发里,冷冷地调侃道。 “你也知道,选择分尸这种手段的人大致会有几类。” “第一种,出于报复心理,犯罪嫌疑人将愤怒宣泄在受害人的尸体上,他们多会选择暴力的方式将尸体分开。此案不符合。” “第二类,是模仿犯罪,在大多情况下,会出现经典案件里的标志特征。没有看到,也不符合。” “第三类,属于精神病人实施的分尸,在尸体上往往可以看见犯罪嫌疑人的欲望,宣泄,诉求。” “但你看看,”夏夜晚指着茶几上罗列摆放的尸体照片,“有看见什么情绪吗?” 赵森端详了这些照片片刻,疑惑地抬起头:“有什么情绪吗?没看出来。” “嗯,我也没看出来。” 夏夜晚闭上眼睛,脑海中想象着场景。 “分尸的时候,凶手下手不曾犹豫,只是简单的沿各关节的缝隙将□□分开。 心中毫无波澜,只有目的。 这就像什么呢?” 赵森摇摇头:“什么?” “像不像……你每次结案以后,将不用的工作文件销毁。 那种破坏标志性的疤痕,胎记,指纹,就像是将有可能泄露的特殊机密,需要做着重掩盖。” “你是说这……类似是一种死亡后的处理? 受害者的头颅,内脏,跨部,大腿,这些……就像是还有用资料或者需要藏匿的机密。 而剩余的部分,先是毁掉特征模糊身份,再是分割成块方便打包?”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来看,杀人分尸并不是凶手的主要目的,他们一定是想要这个人身上的什么东西。” 赵森:“内脏,血液?器官买卖?” “不,”夏夜晚打断他,“死者是个癌症患者。没有人会需要一个被污染的器官。” 赵森:“但是除了肌肉有些拉伤,死者其他身体体征都显示这是个健康的人啊?” 夏夜晚警觉:“肌肉拉伤?在哪里?” “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拉伤,双臂最严重。”赵森回答道,“如果是他在挣脱束缚时受的伤,那死者当时一定是被捆绑的状态,我们没有找到任何约束伤。” “莫非是……无痕束缚?” “怎么可能?那种是捆绑全身的,身体被遮住了还怎么取器官?” “或许不是器官呢?只抽血。” 赵森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双手一摊: “那缺失的部分去哪里了?内脏先不说,生殖器呢?难道被哪个糟老头子买去泡酒了?” 赵森被自己的无厘头给逗乐了,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转头发现夏夜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咳咳。”赵森假咳了一声,马上正经了过来,“先不说生殖器和内脏,盆骨和股骨也不在尸块里面。这两块骨头也没有辨认价值,若部分缺失是为了掩人耳目,那为什么要拿走这两块?” “……因为搬运工具。”夏夜晚沉声道,“要么太沉,要么装不下。” “专业的手法,不专业的工具。” “像是老手换了新地方。” 长时间的说话和动脑开始让夏夜晚觉得难以负荷,他深吸一口气,重新调动那一点可以自由支配的力量。 “是在处理尸体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 “抛尸者肯定有自己的目的地,谁料被打断,形势所迫选了这个仓库。” “进入jj并不是他的本意……” 他喃喃道。 “我曾经以为凶手是因为那天晚上无意中发现了警察的摸排搜查,不得已才放进冰柜的。” “你是说,”赵森指了指自己,“我们?” “嗯。”夏夜晚点点头,“但是现在看来,意外没准发生得更早,不然他没理由把尸块带到人如此多的娱乐场所。” “我明白了。他一定是抛尸途中被另外的事情打断,迫使他不得不运着那么重的尸块来到jj,又因为害怕被搜查的警察发现,于是放在了偏僻的冰柜里。” “没错。如果警察没有发现,或者消息不曾被群众和媒体散播的话,那个抛尸人很有可能再次去案发现场把尸块回收。 但现在肯定行不通了。” “三号晚上孙喜亮一行人回来的路上有发生什么意外吗?” 赵森拧着眉头思考了一阵,突然双眼发光地看向夏夜晚。 “是那个和国人!” 这时,时有钱出现在客厅门口,手里拿着几个黑色的小圆球,玻璃弹珠的大小。 “老板,你要的东西好了。刚刚已经用赵警官的寻呼机试验过。” “对,我刚想问,这是什么?”赵森将传呼机上的信息拿给夏夜晚看。 刚才时有钱捏碎了小球,他便收到了一串坐标数字。 “你知道的,上次用过,这是改良版。” 上次用过? 时有钱的稀奇玩意多了,赵森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回忆了片刻, “哦!是那个——” “羊粪蛋子!” “可以啊!这么快就能发坐标了,上次还只能发求救短信嘞!” 面对赵森的夸赞,时有钱默默地朝他伸出中指……推了推眼镜。 竟然把他的作品称作“羊粪蛋子”! 赵森“嘿嘿”一笑,马上改口:“小羊球,小羊球好听不?” 然后回头问夏夜晚: “不过怎么用起了这个?给小莫的?” 夏夜晚抵着唇虚弱地咳嗽了两声:“给我的。” “你,你,你要干什么去?”赵森看着夏老板的小身板,担心大于好奇。 “麻烦赵警官了。” 夏夜晚没有回答,只是饮尽手中的水,微微地笑了笑。 光照在他半透明的皮肤上,似乎要将单薄的□□消融。 人们总说,秋天是萧瑟的季节,万物凋零。 金色却为下江大学增添了活力,这里不分下课与上课,总是有朝气蓬勃的男生在篮球场上肆意挥洒着汗水,刻意耍帅的回身投篮屡试不爽,引来围观女生的阵阵惊呼。 树荫下,有三两闺蜜结伴而行,她们怀抱着厚厚的书本,在枝叶之间摇曳的光影中,抑不住兴奋地窃窃私语。 那些幼稚的秘密总是会流淌在时光里,留下好笑又珍贵的回忆。 夏夜晚窝在车的后座,车窗罕见地开着,耳边飘散着青春的欢声笑语。 他放松身体,试图将心灵沁润在大学生活的美好。 上次说羡慕穆晴,是真的,尤其是当她在威斯特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学校里发生的琐事。例如,隔壁谁谁谁和他们寝室的谁谁谁在一起啦,和语老师给动画老师穿小鞋啦,食堂的饭菜十年如一日啦……诸如此类。 世俗红尘入耳。 只有这时,他才觉得自己与“正常”二字,差得不远。 夏夜晚感慨地环顾着校园内的景色。 车旁边的告示栏上贴满了大学活动的各种信息。 丰富的校园活动通过这一张张五彩斑斓的薄纸,充实着千疮百孔的心。 蓦然,一则不完整的告示引起了他的注意。 “高薪……聘……和语翻译,可……掌握……有……” 这一看就是被人撕了下来,只剩下涂了胶水的地方粘在了板子上。 夏夜晚眯起眼睛,仔细地辨认着。 …… “哇!老板!” 赵森将车停在了比较显眼的地方,穆晴一出教学楼的大门,就看见了自家黑漆漆的轿车。 远处,穆晴与身边的同学道了别,雀跃地跑向他们。 赵森看到一蹦一跳的身影,马上接过她的背包,一起从马路对面走过来。 待二人走近了,夏夜晚指着告示栏上的那个招聘启事问道: “这个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诶?这个……”穆晴看着上面写着“聘翻译”几个大字,思索了一会儿,“这个国庆放假之前就有了,我还有同学去面试了呢!” “面上了吗?” “没有吧,反正他回来之后也不愿意再提,只是一个劲儿说自己被骗了。不过薪水给的这么高,一看就是骗人的!”穆晴一边在副驾驶系上安全带,一边回头说道。 夏夜晚:“只有他一个人去了?”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都说有毒了,其他人就不会再想去尝试了吧。” “那可不一定。”赵森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插话进来,“万一有见钱眼开的呢?” “可是最近……”赵森透过副驾驶的窗户向那则招聘启示看了一眼,“和语翻译这么紧缺吗?” “什么?”穆晴疑惑。 “你没看到过?哦,也是。你们总是从后门走。”赵森解释道,“威斯特大门口的电线杆子上也有招聘和语翻译的告示。我前几天来的时候看到的。我给你放到哪里下车?” 最后一句他问的是夏夜晚。 “新苑门口。车别开进去了。” “啊?我们要去新苑嘛?”一听是鬼宅,穆晴打了个冷战。 “你们老板自己进去,怕啥?你跟我回去,问个事!” “天呐!那不是更可怕,警察问话耶!怎,么,办,我不会要坐牢了吧,呜呜呜。”穆晴语气夸张地耍宝。 赵森扶着额头笑了笑,没说话,干净利落地一脚油门,车像离弦的箭一般“嗖——”得一下冲了出去。 “啊啊啊啊!赵sir你冷静啊啊啊啊啊!老板!车上还有老板!!!!” 9、第九章 第三次站在季公馆的大门口,抬腕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行走后熟悉的的窒息感涌上喉头。 他用手握拳抵住口罩,眼睛却看向第一次来就注意到的门铃。 正要伸手按时,大门打开了。 一辆黑色的“虎头奔”缓缓驶出。 上次看见这辆车还是在电视里,那时穆晴直勾勾地盯着它,大呼好帅。也不知道是在说车还是在说人。 车子停到了他身旁,灰蒙蒙的玻璃窗落下。 驾驶位上竟然坐着季方儒。 “久等了,阿西。”墨镜从眼睛抬到头顶,男人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由下而上,笑着看他,稳重中竟多了些放荡不羁地感觉。 “哟,季先生,像您这样的人物竟然亲自开车?” “这车真酷!” 今天阿西没有再穿他那件宽大的黑色风衣,而是换了身棉绒的棒球卫衣,戴了顶针织毛线帽。应该是为了符合酷酷的人设,衣领上还挂着一副装饰用的黑框的眼镜。 “由衷”地赞美车的时候,比第一次见面更像一个神采奕奕的少年人。 “上车吧。” 阿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嘿嘿……像您这种大老板怎么能亲自开车呢?” “怎么不可以?” 季方儒抬起头,眸子仿佛染上了秋日的金色。 “阿西于儒可是最紧要的伙伴,驾车有何难?自是肯为阿西亲自鞍前马后,盼博君一笑的。” “哎哟哟哟。” 阿西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垂下眼皮,懒懒地笑道:“我哪敢呀,季先生。” 说着,他打开副驾驶的门钻了进来,不停转头欣赏着车内的装饰,按捺不住的兴奋。 季方儒在盯着他看。 黑色的口罩遮挡住了过分消瘦的脸颊,裸露在外的皮肤接近乎于惨白。 微长的刘海平时都是垂在眼前,而今天戴了毛线帽子的缘故被拢在了两边,罕见地露出眉眼。 深陷的眼窝让眼睛显得有些病态的大,但仔细看眼尾竟是有些上挑的。 他不说话时,整个人神韵清冷,季方儒暗自惋惜,如若没有“胶囊”,这也该是丹铅其面,点染曲眉。 “季先生?”少年疑惑地看向他。 “安全带。” “哦哦哦!” 夏夜晚将第一次在心仪的车上的那种堂皇失措展现的淋漓尽致。 看着他从慌慌张张地摸索到带子,到慌慌张张地找到插孔,再到慌慌张张地将插头怼进去。 季方儒面色平静,没有一丝想要帮忙的意味。 半晌,气派的黑色车子启动,向紫木山的方向驶去。 路上,阿西兴奋了不一会儿,便倦怠地靠在椅背上,安静地望向窗外。 静谧中时不时传出咳嗽的声音。 “可是空调冷了?” 阿西眨眨眼,似乎在分辨对方是不是真心这么问的。 半晌,选了一个保守的答案:“还好。” 夏夜晚从没有坐过自家车的副驾驶,并且开车的人也非常注意温度。 而现在,即使他默默地将出风口的方向拨到旁边,冷风也让他说话时不由得带上了浓浓的鼻音。 季方儒听出来了,于是温和地笑笑:“抱歉,我贪凉。” 这时前方的红灯亮起,车子停下,前面的行人纷纷开始穿过马路。 注意力在窗外的夏夜晚突然感受到一阵暖意。 低头看,身上竟多了条毛绒绒的毯子。 一只热烘烘的手冷不丁贴上他裸露在外的脖颈,烫的他一颤。 “是有点冷。”那只手的主人说道,“为你带的,你体弱,怕是受不住紫木山上的风。” 季方儒向上提了提他卫衣的衣领, 和陌生人皮肤相触的感觉让夏夜晚感到一阵不适,于是借着拉毯子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将对方的手拂开。 脸上却还是笑着。 “嘿嘿,那就多谢先生了。” 被拒绝的人没有出现愠色,只是修长的手指一转,自然地帮他将毛毯提到足以覆盖肩膀的位置。 绿灯重新亮起,车子行驶在路上,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们在连绵的山脚下行驶,车窗外一片郁郁葱葱。 不久柳暗花明。 冲出了枝叶的遮蔽,座座白色现代建筑终于显示出它原来的样貌,像是隐居在山林里的苗疆部落,稳稳地立在起伏不停地斜坡之上,散发着神秘而又强大的气息。 那便是思博药厂。 虽然季方儒没有言明,但夏夜晚心里清楚。 他们要到了。 车子并没有行驶进那片白色建筑群,而是一直向前,转弯,拐进了阴暗的隧道里。 最终在一扇小小的铁门前停下。 下了车,夏夜晚将毛毯披在身上。 虚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手心因为激动也直冒冷汗。 他深吸一口气暗示自己放松,转过身,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那扇不起眼的铁门。 实验室,他终于找到了。 生锈的门吱呀着打开,从外面看不出它竟有如此厚度,约么这得有半米。 踏上梦寐以求的地方,迈出的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 揣在兜里的手下意识攥紧了可以传递位置的小羊球。 有命一探究竟,也希望有命脱身。 白色的地板与墙壁融为一体。 里面的实验器材摆设井然,一尘不染。 而这里……也只有机器,明明是工作的时间,实验室内竟空无一人。 夏夜晚怔住了。 怎么会这样?! 他要找的可就是实验室中的人啊。 “请进,” 季先生引着客人向前走:“阿西身弱应喜静,故而遣散了众人。无需拘束,自便即可。” 夏夜晚内心不由得咒骂了一句。 但一转身,又恢复了阿西的笑容:“您真贴心。” 他们走过一排排的桌子,皮鞋的声音与地板发生轻微的碰撞。 “哒,哒”的走路声回荡在空旷的实验室里。 夏夜晚装模作样地张望着周围的布置,各种形状怪异的机器摆放在靠边的位置,摞满了整整两面墙壁。 最显眼的是被放置在中间的组合仪器,足有两米高,上面插满了各种不同颜色的传输线,都连接在一台电脑的背后。 绕过这台巨大的仪器,他们又向深处走去。 那是条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走廊。 灰色的铁门似复制粘贴一般罗列在两边,夏夜晚走到第一扇跟前,试探地伸出手,“吱呀”一声,门就这么开了。 季方儒也不开口介绍,客人走到哪里,就慢悠悠地跟到哪里,仿佛“自便”二字也不只是客气地说说。 “季先生。”一圈下来,阿西开口称赞道,“硬件设施确实很好。不愧是季先生,果然是财大气粗!” 此次来实验室,便是打着参观未来制药工作室的幌子。 季方儒偏着头看向他,等待下文。 阿西露出一丝苦笑:“但是先生,仅仅有这些不够的,参与的人员也是审查的重点。” “人?”季方儒浅笑道,“是想见所有人还是……” “那个人?” 夏夜晚听后心里一颤。 他怎会知道?! “您说哪个人?”阿西面不改色地反问,“当然是参与的所有人。” 看着季方儒的眼睛,夏夜晚突然明白过来。 这人愿意接招的目的,也是因为实验室,而且也在于人。 大意了。他明明知道季方儒另有所图,想着或许不过就是通过“胶囊”获取更大的利益。 哪知道,原来对方也在钓鱼,而且钓起来的还是自己。 没时间了。事到如今好不容易接触到实验室,还是先确定一下那个人在不在这里。 “不如这样。”阿西提议道,“也不必现在都把他们叫回来,相信您手里应该有人员资料,我看资料也可以。” “嗯……巧了。”季方儒从怀中拿出一个资料袋,“不如阿西看看?” 他心中疑惑季方儒为什么这么爽快,还是将文件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上面是一个男人的照片。 夏夜晚内心松了一口气,他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 这是张陌生的脸,不是那个人,他也不认识。 “这是谁?”阿西皱起眉,抖了抖文件袋,“怎么只有一个人的?季先生,您的实验室里只有一个研究员吗?” 在夏夜晚心里阿西也不是个傻子,事情到这也能看出来不对劲了。 “我不知道您又是把人清走,又是把这位大哥的资料拿给我看,到底是什么意思。”阿西把文件袋甩在桌子上,双手抱臂,满脸不悦地说道,“这买卖,胶囊的事,到底还想不想做,还请您直说,请不要绕一些弯子,小的呀,实在看不懂。” 他摆摆手,转身就想要离开。 季方儒盯着阿西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就在这时,空荡荡的实验室里响起了电话的铃声。 阿西回头,只见季方儒拿起电话听筒。 “先生。” 电话那头传来贝仪的声音。 “陈文西到了下江。” “此人为假。” 阿西当然听不见对话的内容,但是他看见季方儒笑了。 就是那种不符合他气质的,孩子气的笑容。 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 夏夜晚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没有多做停留,毫不犹豫地向门口走去。 却发现大门已经无法打开。 这下更加能确定,刚才那通电话,一定对他很不利。 夏夜晚不断告诉自己冷静下来。 首先,季方儒给他看那个人的资料一定是猜的他认识,可他不认识,季方儒的怀疑就不成立,那还有什么呢? 阿西,他的身份。 是知道自己不是阿西?还是暴露了与警方的关系? 不,或许还不止。 想到这,夏夜晚怔住。 他知道了。 能让季方儒如此笃定,必然不是什么道听途说的消息。 而是……真的陈文西现身了。 10、第十章 真的陈文西亲自现身,季方儒觉得自己被耍了,那抹笑,是自嘲。 此时,夏夜晚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抵在崖边,只要放弃,就是死路一条。 他毫不犹豫地捏碎了手中的小羊球。 季方儒慢悠悠地踱步过来。 少年转过身,收敛了嬉皮笑脸,双眸微眯,迎着对方走过去。 “季先生这是何意?” 这里离威斯特不过几公里,只要拖延半个小时,等赵森拿到坐标,他会来的。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和面前胸有成竹的猎人周旋。 要活下去。 拼尽全力才活到今天,在被“山河水”摧毁前,他不能就这样死了。 要活下去。 面前的这个男人眼神温和,抱着双臂对他轻轻地笑着,似乎在等他先开口。 一时间安静的有些诡异。 “好吧先生。其实……” “我认识那个人。” “您是想知道什么吗?” “我都可以说的。” 但季方儒似乎没有什么耐心,直直地向他走来。 夏夜晚低头,从他手臂下的空隙钻了过去。 快想想。 到底是什么事。 胶囊…… 实验室…… 刚才那资料上写着,工作十一年的研究员…… 到底因为什么事让久不现世季方儒亲自下套去找认识他的人? 研究员……研究成果…… 研究成果被窃取…… 季方儒遭到了背叛。 夏夜晚定了定神,看似忽然对旁边桌子上复杂的化学仪器感兴趣,随意地弯下腰去观察里面暗红色的液体。 他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那个人背叛了您?” “他偷了您的东西。” 夏夜晚不敢贸然起身,背对着季方儒,小心地从玻璃的反光观察对方的反应。 谁料。 面前,原本他没有在意,平平无奇的暗红色液体竟然沸腾起来。 可下面的酒精灯还是熄灭的状态,没有火如何沸腾?! 夏夜晚难以置信地看着强烈震动的器皿,里面的液体仿佛因为他的靠近,变得欢欣鼓舞。 好似有千万个小虫子在巢穴里翻腾。 这是什么?! 夏夜晚心中一惊,猛地直起腰来,未料,碰到了一个坚硬滚烫的胸膛。 周身都是季方儒的味道,就像被一个无形的封印笼罩着。 将他钉在了那里。 白色桌面上,投映着明显不属于自己的高大身影。 被抓住了,他下意识想到。 “莫怕。” 男人的声音从身后紧贴的胸膛传来,犹如来自地狱,恶魔在耳边萦绕着的的绵声低语,那是审判前温柔而无用的安慰。 “儒接得住。” 接住什么? 还没等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 空气中突如其来的甜味冲进鼻腔,晕眩伴着黑暗重重袭来。 夏夜晚强撑着双眼,身体却不住地倒下,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滚烫的臂弯。 …… 与此同时,威斯特门口。 “白楠?!”穆晴惊呼道。 赵森看着后视镜开始倒车:“怎么,你认识?” 穆晴激动得把头伸到前排:“怎么不认识?你忘了,就是早上的时候跟你说的,没做完事情就请假回家,害得我牺牲了假期去画画的——那个人。” “这么巧,那他今天回学校上课了吗?” 穆晴摇摇头:“我不清楚,他是和语系的。” “不是学美术的?” 穆晴:“不是。他家境不好,听说是因为没有经过系统的培训所以艺考失败了。不过幸好学习还不错,是硬生生考到和语系的。” 赵森疑惑:“我不懂,和语和美术有什么关系吗?” 穆晴一副“你是不是老了”的表情。 “大叔,你不看漫画的吗?和漫有名得很嘞!我们学校和语系可以有机会去和国做公费交换,可以接触到不同的漫画大师,甚至可以选择跟随他们学习。” “哈?这么说,想画漫画做动画的都别去美术系了,还难考,直接去和语系,国家还能出钱给他送到国外去。” 穆晴竖起了大拇指:“你可说的太对了!我敢保证,和语系虽然人不多,但是一半以上都是这个目的。” “所以啊。”穆晴从后座拿上了自己的包,“和语系的名声不好,经常被叫做‘未来的卖国贼’。” 赵森皱眉:“不至于吧,两国战争结束都已经三十多年了……怎么了,那样看着我干啥?” 穆晴给了他一个无语的表情:“你忘了,这里可是下江,下江呀!再说了,我就不相信,你心中一点对和国的芥蒂都没有?” 赵森抬头看向窗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额……咱下车!” 穆晴不依不饶:“你上次看电视剧还叫人家“和缺子”来着!” 赵森打开车门,迈了下去,就像他跳过了这个话题:“可白楠不是家境不好吗?即使公费做交换,那生活费怎么办?” “他经常去打工挣钱,什么赚得多做什么。” 这可太符合夏老板所说的了,赵森想,但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他一侧头,正好看见了那则招聘启事:“哎哎哎,穆晴,你过来看。是不是这个?” “高薪300/天!!诚聘和语翻译,包吃住,要求可熟练掌握和语与华语读写说,有意者请联系xxx-xxxx” "我去!"赵森惊叹道,“300每天!我小半个月的工资!!” “不然说是假的呢,连公司名字地址都不写。”穆晴说,“学校里的都被人给撕光了。” “不过这个公司宣传范围够广的啊,你学校到这里可不近。” 穆晴上前看了看:“这还是新的,说明没贴多久嘞!” 这时,赵森突然走到马路旁,沿着电线杆的方向左右张望。 “怎么了?”穆晴问。 “没事,只是在想,身为人民的公仆,打击假冒伪劣,义不容辞,是不?” 赵森双手叉着腰,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 季公馆, 沉睡的意识渐渐苏醒,恢复感知的神经沿着生理的纹路缓缓蔓延,外界谈论的声音由远及近。大脑甚至来不及重启,便被一个嚣张且熟悉的声音强行闯入双耳。 “季先生未免野心太大了吧!” 不远处的声音好似从牙缝中挤出,那人沉声警告着。 夏夜晚的右脸像是靠在一块烙铁上,异于常人的温度隔着布料蒸腾着皮肤。 眼睛微张,待到视野慢慢清晰,他悄悄转动眼珠,不动声色地从有限的视线范围观察着四周。 他抬不起眼皮,只能看见一条曲起的修长的腿,还有一只真皮拖鞋。 头顶的发丝被上方的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 “互利互惠而已,陈先生言重了。” 上方传来季方儒的声音。 夏夜晚微微动了动手指,也不知是自己的防抗能力被看轻,还是访客来的太突然,竟然没有被绑起来。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拿这些去换一个冒牌货?” 客人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愤怒。 夏夜晚心里咯噔一下。 真的是陈文西那厮来了,他怎么会提前到的下江? “哦?”季方儒轻声笑了,反问道“你们不认识吗?” 他坦然端坐在单人沙发里,一只手臂搭在扶手上。 见对方哑然,便又惋惜地说道:“季某甚是遗憾……陈先生甫一莅临大陆便马不停蹄的赶来此地,本以为是因为您喜欢这份礼物,未曾想...哎...竟是误会。” 头顶上传来叹气声,夏夜晚保持着这个姿势,闭上眼睛仔细听着他们之间的谈话。 “……” 对方沉默了片刻。 “我实话实说。制药权已经定了。”陈文西一副破罐子破摔地流氓样,眼睛志在必得地盯着人事不省的夏夜晚。 “但你把他给我,我帮你向老板申请。怎么样?” “季某是个生意人,陈先生。”季方儒打断了对方想要循循善诱的氛围,“我不能赔了夫人...” 手指轻轻摩挲着伏在膝上脸颊。 “又折兵。” ...... 那个陈先生又不说话了,沉默片刻后:“我需要时间。向上面请示。” “无妨。”季方儒体微笑的做出“请”的手势。 “静候佳音。” 或许是因为被迫妥协,陈文西的语气总是隐隐的带着恼怒的意味,但一想到现下他们处在被动的地位上,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准备愤愤离去。 “哼,许巧,我们走。” 易慈也在。 夏夜晚微微放心,也不知道赵森有没有收到自己的求救信息,但起码莫易慈出现在这里,他们应该会知道自己的行踪。 “陈先生。”季方儒又叫住他们,充满善意地说道: “条条大路通罗马。” “您说是吗?” 对方没有再说话。 少许脚步声过后,大力的关门声传来。 屋内又恢复了安静。 陈文西是023的二把手,陈志泽的表哥,负责大陆与鹅峦的货物流通,以夏夜晚掌握的信息,他应该三天后才到下江,怎么提前了这么多? 而且季方儒提出的条件对陈文西很有诱惑力,因为夏夜晚是他最不爽的人,如果真的到了他手里,估计是要退层皮。 时间和生命,哪个都不能再浪费了。 顷刻间,夏夜晚脑中列举出了十几种可以逃跑的方案。 只是客人走了那么久了,头下枕着的腿还是纹丝不动的。 他也不想让季方儒知道自己已经醒了,只能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良久,久到他以为自己靠着的是一块枯木,一阵阵温热透过布料传递到他的脸上。 终于,季方儒动了。 他蹲下身,用手垫在夏夜晚的臀下将整个人抱起,走出房门。 瘦弱的上半身顺势伏在的坚实的手臂上,夏夜晚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 满眼都是暗红色的地毯与布满金色暗纹的壁纸,每一秒都是与上一秒相似的画面。 他甚至出现了一丝晕眩的感觉,毕竟这高度是与平时走路完全不一样。 季方儒单手抱着一个成年男性,像抱孩子似的走了好一会儿,竟然连粗气都没有喘一下,要知道他虽然瘦,也有100斤了,扛着水泥走路都会大喘气呢,这人怎么可能一点生理反应都没有? 正想着,季方儒停了下来,带着他进了一道门。 里面沙发茶几餐桌一应俱全,再微微侧一点头,甚至可以看见厨房和卧室的门。 没有停留,季方儒朝旁边的卧室走去。 在把他放下之前,夏夜晚迅速闭上眼睛,装作还没有醒。 身下软软的,是床。 接着,他感觉到身边的那块位置也在下沉。 对方好像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就这样坐在床边,久久没有动作。 又是一阵沉寂。 11、第十一章 上好的席梦思柔软富有弹性,哪怕动作出现一点改变,灵活的弹簧也会牵动着床面波动个不停。 身下的感知平静极了。 可能是心虚在作祟,他感觉到季方儒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面目上的每一个细节,似乎在等待拙劣的伪装不攻自破。 夏夜晚看不见,听觉上得到任何细微的信息都会让他分外紧张。 但如果得不到,反而会更紧张。 蓦的,他感觉自己的衣摆被撩起。 那人抚上腰间冰凉的金属扣。 “啪嗒” 似是故意要折磨他似的,那人手里擎着腰带的一端,然后不紧不慢地将整条抽出。 这具身体太过纤细,没有了束缚,有些肥大的裤子瞬间蓬开,让腰上的皮肤粘上些许凉意。 皮带被随意地甩到地板上。 金属扣自我碰撞,在安静的室内发出清脆的声响。 接着, 那双炽热的手来到了腰间。 圆形的金属扣擦着锁边的绒毛穿过了扣眼,拉链上的金属片被缓缓抬起,牵着拉头由上止开始,漫不经心地划过每一个咪齿。 一个…… 两个…… 季方儒的手骤然被一阵冰凉死死攥住。 抬眸,床上的人眼睛微张,漆黑的眼底一片清明。 与平时所见吊儿郎当的“阿西”不同,这张苍白面孔的主人正以一种陌生的神情,冷冷地盯着他。 “醒了。” 季方儒眼神温柔,仿佛刚才用他做利益交换的不是自己。 二人僵持着。 “熟寝通宵即大丹,外衣不适,不如换上寝衣舒服些。” 季方儒从旁边拿起一件白色衬衣,耐心地哄着他。 二人在体力上存在很大的差距,单单说此时,夏夜晚僵持的手已经开始发抖,气力陡然卸下大半。 夏夜晚松开了他的手,直视他的眼睛看不出一丝情绪。 “我自己换,你出去。” “盥洗间或与你更为方便。” 季方儒似乎不想让“客人”难堪,贴心地为他指着位置。 “慢慢来,不急。” …… 凌晨两点,终于能够和自家床亲密接触的人睡得正香,寂静昏暗的卧室只有轻微的鼾声。 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床上的人惊得一下子坐起来。 赵森狠狠搓了一把脸,下意识骂了句脏话。 然后闭着眼,一路摸索地走到客厅接起了电话。 “喂?” 一个字的尾音还未尽,电话那头就传来莫易慈焦急的声音。 “喂?赵森!你没有收到老板的求救信息吗?老板被那个姓季的给绑了!” 莫易慈扮演的许巧作为刘五贩毒集团的曾经一把手的亲信,在没有任何提前通知的情况下,被骤然降临的上级弄得个措手不及。 看着资历较老的斌哥对来人点头哈腰的样子,莫易慈隐隐猜出眼前这个面黄肌瘦却神态嚣张的二愣子,就是总部派下的另一个头目。 而更让她觉得不妙的是,集团里但凡有些资历的人都称他一声“阿西哥”。 就在她正准备偷偷报告老板的时候,新来的阿西哥火急火燎地召集众人,说是有大事要挑马仔,箭在弦上又听说她曾经是刘五的左膀右臂,便点名要求许巧跟着他去见人。 没成想看到了昏迷在那位季先生脚边的自家老板。 更不幸的是,他成为了双方谈判的核心。 “啊?”耳边激烈的语气让赵森一下子清醒了,他立刻查看了自己的寻呼机,并没有发现像那天时有钱测试时收到的信息。 “那怎么回事?”听到赵森的回答,莫易慈有些焦急,“是老板自愿的?” 还未等赵森道出心中的猜测,莫易慈突然压低声音快速说道,“有人来了。今天晚上我回不去,这边不放人。” “听好,季方儒想用老板换制药权,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总感觉这个新来的头头与老板认识还有过节,老板现在在季方儒那里应该是安全的,但是一旦这个交易成功,他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危险。这可能跟老板的过去有关系,你去找穆晴,她或许会知道得更多。” “那边在找我,我得走了。老板应该会被关在季公馆,问问小时,他总会有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尽早救人。” “嘟————” 对话结束的很匆忙,还不等赵森来得及问什么,听筒那头便传来冰冷的忙音。 赵森双手掩面,在昏暗的客厅静止了数秒,猛地重重搓了几下脸,抓起外套便冲出了门。 “tmd” ------------------------------------- 夜半时分,季公馆一片寂静。 本以为人质会在里面拖延一段时间,没想到盥洗室的门刚关了不一会儿,又被重新打开。 瘦骨嶙峋的人换上了季方儒给他准备的宽大白色衬衣,丝质的下摆堪堪遮住内裤的边缘,露出过于纤细的两条腿来。 听见里面的人出来,背对着门的季方儒转过身。 他的双手带上了白色的乳胶手套,端着小臂保持手腕其刚刚超过肩膀的高度。 朝夏夜晚走过来,就好像要执行一场手术的医生。 眉眼是温柔的, 眸中却含着冰冷。 对上对方直白的视线,不祥的预感从脊背爬上夏夜晚的天灵。 “过来吧。” 夏夜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双眼中充满了警惕。 季方儒叹了口气,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于是走了过来,引着他将人带到房间角落的一面全身镜前。 季方儒站在夏夜晚的身后,视线从头顶穿过镜子与他对视。 “莫紧张。” 镜子中,床头的台灯,昏黄的光晕,暗暗的,却清楚地映着那人的脸。 上次在车里,夏夜晚没能看仔细。 此时,经过折射的对视好像两人第一次撕破面具,坦诚相见。 季方儒的长相过于有欺骗性,他无论笑与不笑都是一副善良亲切的模样。 无奈神情浮于表面,眼底却是一片冷漠。 夏夜晚被笼罩在高大的阴影里。 他们挨得很近,热量源源不断的从身后的人身上流出,透过薄衬衫蒸腾着他微凉的皮肤。 有一件事情季方儒确实没有撒谎。 相比正常人的体温,这具身体真的算得上是滚烫。 滚烫得好像打开了他全身的毛孔,滚烫得足以吸引人全部的注意力。 温热的气息贴近了夏夜晚的耳边,结实小臂从后方绕过来,左手的虎口带着不可抵抗的力量,不由分说地紧紧钳住他的下颚。 “张嘴。” 他说得温柔,下颚上却传来越来越强的疼痛。 刚捕获的猎物都是会反抗的,本以为身前的人会与他僵持一会儿,没想到话音刚落,夏夜晚竟然顺从地将嘴巴张开。 两指伸进他的口中,在牙齿中间微微用力,将身前人的嘴撬开得更大。 口腔镜伸进夏夜晚的口腔深处,季方儒用细柄的手电仔细地检查着后排牙齿。 夏夜晚难受得皱起眉。 他知道, 这是在检查他有没有携带武器。 防止人质袭击,逃跑和自戕。 这位季先生看起来年轻,行事却谨慎老辣,他只能乖乖配合。 季方儒放下工具。 指腹由最隐蔽的地方开始,一寸寸摸索着口腔内柔软的皮肤,连牙齿与口腔壁之间也没有放过。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不是什么私密的地方,夏夜晚却产生一种身体被入侵的不适感。 咽喉生理性的轻微紧缩带动了唾液的产生,随着手指放肆地进进出出,无法下咽的津液顺着嘴角留下,可季方儒的手指就像钳子一样,强硬地让他无法合上嘴巴。 随着舌头下面的手指抽出,禁锢他的手终于离开了下巴。 夏夜晚得以释放般合上自己被过渡撑大的嘴,他捂着被掐得生疼的两腮,险些被迫不及待涌向喉咙的唾液呛到窒息。 检查完口腔,季方儒在旁边的矮柜上的托盘里拿出另一个粗一点的手电筒,又是与刚才同样的姿势,隔着乳胶后套,手指又抚上他的耳垂。 嘴巴长时间张大的不适感还没有退去,季方儒的手臂又圈在他的脖子上,强迫他微微侧头。 肌肉酸痛的脸颊被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被迫靠在季方儒的上臂。 鼻孔,眼睑,头发,甚至是肚脐,季方儒手里拿着那柄手电筒,强势地拨开他皮肤的每一条缝隙,就好像要探知他身体的每一个秘密。 “没什么想问的?” …… “与我无关,季先生。” 夏夜晚垂下眼眸,看着手电筒的光照到自己透明的指甲上,对方正在检查里面有没有□□。 然后可能是不放心,竟拿起指甲刀为他修剪起指甲。 夏夜晚道:“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我懂的。” 季方儒用指腹划过指甲的边缘,似乎对自己剪出的形状很是满意。 夏夜晚在想筹码。 能让季方儒觉得自己比陈文西更有价值的筹码。 夏夜晚继续说道:“若果您想要的真是制药权,我完全可以比陈文西更快得给您。” 夏夜晚看着镜子中站在他身后低眸专注的人, “可那并不是您想要的。” “您想要的……嘶——” 手指上传来轻微的疼痛,夏夜晚没有再说下去。 剪指甲的声音“咔嗒”一声,险些剪到他的肉。 季方儒的动作轻一顿。 终于抬起了眼,对上了夏夜晚的视线。 一时间,相顾无言,却又电光火石。 突然,他唇角挑起一抹笑:“小先生既然如此聪慧,定要检查得仔细一些。” 接着,季方儒放下手电筒,将夏夜晚的双臂抬起。 脖颈上突然的靠近热度让夏夜晚打了一个激灵。 紧贴皮肤的双手就像两个被加热得冒烟的熨斗,沿着他身体的线条,缓慢灼烧着他每次寸肌肤。 双手依次划过双臂,后背,前胸,渐渐来到他的腰腹。 夏夜晚双拳慢慢握紧,平静的双眼压抑着愤怒。 他真的很讨厌别人碰他,尤其是男人。 季方儒圈着他的腰发出轻笑: “这几天在我这里可要多吃些,这身量两只手便能握住。” 身后的人突然蹲下,夏夜晚全身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 那人的手沿着并不饱满的臀部滑进双腿之间,贴上隐秘之中鲜少被触碰的那块皮肤。 夏夜晚的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毫不留情地扼住,双肺冻结,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止。 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的……不算什么…… 他闭上眼,暗示自己。 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上暴起清晰的纹路。舌尖顶着喉头,压抑着生理不适带来的呕吐的冲动。 但是不幸的是,黑暗并没有给予他期望的无视。 暗藏在体表下的神经仿佛变得更加敏感,他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隔着底裤,触摸着布料下颤抖着的皮肤。 双手顺着大腿滑下,到纤细的脚腕。 就像...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了很多画面。 那些夏夜晚花费了三年刻意遗忘的陈年旧事,在此刻被相似的境遇强制唤起。 除去手套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双臂垂下,夏夜晚像是刚经历过一次酷刑,疲惫跌坐到床边。 就在他以为这项以检查之名行“检查”之事的行为终于完成的时候—— 人影又来到他的身边。 夏夜晚抬起头,却看见对方换上了新的手套,看向他的眼神一如初时。 来自床头的灯光微弱,平静陈述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儒曾有幸得书一本,其名‘利国宪法’,书中一章对入狱前之人犯查验进行了详细规范,总述是为体腔检查,而‘□□search’是流程最末亦是重中之重。” “两百年的时间,足以证明其合理性。” “无妨,只是检查。” “阿西定不会让我苦恼的,对吗?” 12、第十二章 话音落下。 季方儒想象中那种猎物因恐惧张皇逃走的画面却没有出现。 男人俯视着虚弱喘气的少年,这张苍白的脸上竟看不出任何反感的情绪,甚至连刚才那种压抑的愤怒也在顷刻间消失不见。 少年扶着床沿慢慢直立起弱不胜衣的身体,仿佛限制他速度的不是来强势的调侃与命令,而是来自自己身体机能上的障碍。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如此厌恶触碰的他竟主动撩起衬衫的下摆,拇指轻轻翘起底裤的边缘,毫不犹豫地做出想要脱下的动作。 配合的态度并没有因为对方进一步放肆的要求而出现丝毫的减弱。 此时的他听话得好像一只马戏团里受训经验丰富的幼兽,全然信任着驯兽师,听从他所有的指令。 突然,夏夜晚脱下内裤的动作一顿,不经意抬起的双眼凝视着季方儒的光秃秃的指尖上。 停下动作,他径直走到旁边的托盘里拿来润滑液。 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下,轻轻地拉过季方儒的手,将润滑液倒在他的手掌上。 然后仔细涂抹在每一根手指指间。 可能是挤压瓶身的动作过大,有几滴透明的液体意外地飞溅到了季方儒的脸上。 他抬头看着他,自然地伸出手,拂去他眼睑下的液体。 夏夜晚相较稍矮,向上看他的时候,眉前微微上挑,眼神清澈无辜,表情甚是无害。 将瓶子放在一边,他才又转过身去,背对着季方儒, 弯腰继续着褪下自己的底裤的动作。 体恤入微地样子十分温顺,像引颈的天鹅真心实意地为刽子手递上杀戮的刀刃。 可...... 谁又会心甘情愿地赴死呢? 突袭发生在一瞬间。 比疼痛先被感知到的,是右边视野猛然炸开的艳丽红色。 谁也不知道这个病弱的身躯怎么会突然爆发出这么强大的力气,本应在托盘里的口腔镜不知何时被他抓在手中,下一秒被深深钉在季方儒的眼眶里——那个方才他借着擦拭污渍偷偷确定位置的地方。 受到袭击的人也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季方儒迅速出手想要捉住再刺过来凶器,但涂满润滑液的十指根本无法顺利抓住任何移动的物体。 只需要猎人的一个脱手,一个失误。 夏夜晚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顺手抄起床头柜上的台灯,狠狠砸向季方儒的太阳穴。 一击得中, 二击求稳, 三击不松。 就这样,在连环攻击下,高大的身躯重重倒地。 夏夜晚没有松懈,他一向谨慎,不会因为对方一时的虚弱而放松防备。 他迅速骑到季方儒身上,双腿死死压住身下人的双臂,漆黑的双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充满狠决。 抬手, 落下。 手中的台灯一下又一下,毅然决然地砸下去。 口腔镜的手柄在季方儒的眼眶里随着疯狂的力道越扎越深。 鲜红的血液四溅,沾染了弱小的施暴者苍白的脸庞。 季方儒想驯服他,就像电影演的,囚犯刚进监狱就会先被打一顿一样。 夏夜晚本该配合他的过分,直到找到逃跑的机会,这是他一贯的,最稳妥的做法。 可或许是因为死神的催促,也或许是因为季方儒唤起了不愿想起的痛苦。 他不想等。 也等不及了。 在对方与记忆中那人的神情重合时,压抑在心中许久的愤怒终于分崩离析。 温热的血溅到了夏夜晚的脸上,平静的双眼中隐着癫狂与狠厉。 所谓季先生,也不过与那些人一样,是个心性恶劣满身铜臭味的人渣。 不知道砸了多少下,直到虚脱的感觉在夏夜晚体内升起,握着台灯的右手终于无力地垂下。 他重重地喘息着,巨大的心跳声仿佛即将冲破脆弱的耳膜,引发了一种尖锐又虚幻的声响。 左手撑在一动不动的胸膛上,双眼紧紧盯着这张血肉模糊的脸。 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确认实验室的人员名单! 夏夜晚深吸了一口气,就着这个姿势短暂的休息了一下,待耳鸣消失,才勉强撑起疲惫不堪的身子。 他在床边坐下,神经却没有完全放松,双眼紧盯着地上血泊中的季方儒。 这几分钟,纵使疲惫与激动都令手臂控制不住颤抖,但紧紧握着那盏台灯的力道始终未敢松懈。 如果地上的人有一点将要苏醒的迹象,他也可以随时补上一击。 一边休息,一边等待观察,夏夜晚这才感觉缓过来了一点。 抬起酸痛的手臂,在季方儒身上摸索了一番,却没有找到自己的寻呼机。 夏夜晚用床单抹了一下身上被血溅上的污渍,又去盥洗室清洗干净。 水顺着消瘦的下巴滴落,他看着镜子里摇摇欲坠的人,告诉自己。 坚持住,还不是倒下的时候。 在所剩不多的日子里,他必须要找到活下去的办法。 活下去。 心中的声音强行唤起了体内所剩无几的精神气。 他打开水龙头,将自己的手冲热。 随后褪下内裤,手指向身后探去,艰难地将藏在直肠里的小羊球取出。 季方儒大概是在他倒下的地方发现了可疑的碎片,所以才会如此细致地检查。 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将带血的衬衫拿在手里。 夏夜晚想着最好少留下一些证据,所以又从托盘里拿了一双乳胶手套,戴在手上,推开卧室的门走了出去。 他重新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 与其说季方儒带他来的地方是公馆的一间屋子,不如说这是功能齐全的一整套公寓。 除了客厅,这里还有厨房,两间卧室,一间书房。 但奇怪的是,看上去有人居住的房子竟然没有一扇窗户,整个空间都和他之前待得那间卧室一样,除了电灯,再无其他任何自然光源。 这真是人生活的地方吗? 四人宽冰箱里堆满的食物给予了他肯定得答案。 新鲜的蔬菜瓜果出奇得多,打开冰箱的时候,里面自动照明的灯都被遮挡得只能散发微弱的光。 莫非还有其他什么人也住在这里?不然季方儒看起来也不像短时间可以吃这么多食物的人。 他关上冰箱,开始小心地逐一推开各个房间的门。 都没有别人的身影。 确定暂时安全,他便着手开始寻找实验室人员资料。 书房不出所料的在主卧的旁边。 夏夜晚迫不及待地翻动着书桌的每一个抽屉。 商业数据,合同,活动安排,策划案,设计稿... 夏夜晚甚至撬开了几个锁。 但里面几乎都是关于思博正规医药行业的资料,别说夏夜晚了,就算工商局这样的检查机构来了,都可以道一声规范。 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那东西会不会藏在什么更隐秘的地方? 夏夜晚又将视线投向了身后的两个书架,在书架下镶嵌的柜子里,放着几个一模一样的保险箱。 他将自己身上做装饰用的眼镜戴在鼻梁上,眼镜的镜片像是有自动识别一样,在面前的物品上显示各种数据。 是时有钱的东西,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这种高科技的设备,屏幕好像浮在半空中,比威斯特的电脑屏幕还要清晰好几倍。 眼镜扫描着保险箱,不一会儿就清楚地给出了数字密码。 夏夜晚打开第一个保险箱,里面堆满了文件,这些资料都没有题目只有日期,还有很多数据图表。 “1997年10月9日,未见明显异常,癌细胞分裂速度平稳,体外存活平均时间上升到3.235秒。” “唾液中细胞存活时间:1.334秒” “血液中细胞存活时间:2.769秒” “□□中细胞存活时间:5.196秒。” “体外发散范围2.134米,较上一年上涨0.02米。” 翻到下一页。 “实验体热量摄入约225000千焦耳,对比前一天热量摄入无明显改变。” “实验体身高187.36厘米,对比去年同一时间上涨0.216厘米。” 往后翻去,每一份都是实验数据。 人体实验? 想起在实验室里看到的怪异液体,夏夜晚微微皱眉。 难道他想错了?季方儒不是在研究制作毒品,而是在做关于病人与药物的人体实验? 翻看了所有保险箱里的资料,都是诸如此类的实验数据与资料。 思博药业的药品在缓解治疗重症绝症上有奇效,尤其是在癌症的领域。 虽然价格极其昂贵,但是他将癌症的治愈率提高到50%,这足以引来很多国内外的有相关需求的富豪争相购买。 对那些患病的人来说,思博药业不能倒下,季家不能倒下。 而思博药业的多款药品,也被授予可不标注配料的特权。 这就是季方儒触碰胶囊,研究人体有恃无恐的原因吗? 可为什么? 是因为钱? 思博的地位在医药界无人可以取代,一盒治疗胃癌的宁诺就要卖上3万块。一个疗程就需要四盒。 要知道,1996年下江市每月的人均收入才900元。 可一个人想要制作贩卖毒品,不是为了钱又是为了什么。 突然不知道怎的,jj碎尸案的细节闯进脑海。 癌症……人体……紫木山……实验…… 这些信息碎片竟然与他发现的资料有着高度的一致。 不会吧…… 蓦的,夏夜晚想起一个莫易慈在很早之前告诉他的一个事情。 13、第十三章 两年多前,“胶囊”还是个新型毒品。因为其价格不菲,所以并不畅销。 就在这时,突然出现了一个出手阔绰的买家,包下了当时刘五手中所有的现货。 交易过后,中介人神秘兮兮地对刘五说, “胶囊”有长生不老的秘密。 刘五虽然是个毒贩,却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当时心里就想, 放屁! 不过碍于金钱的面子,只好点头说是。 也就是因为这个看起来不靠谱的传言,被夏夜晚稍加改编在人群中间扩散开来,于是出现了更多被长生吸引过来的人,其中不乏身价上亿的富豪。 他们就像古代痴迷丹药的皇帝一般,急切地想留住时间与健康。于是大批量购入胶囊,统统投进私人的研究场所。 而夏夜晚要找的人,就在这样的实验室中。 此人名叫罗理全,曾经是023的核心研究员,“胶囊”的研发者,也是..…… “山河水”的推出人。 自从三年前023的动乱出逃之后,他就像凭空消失一般。 以夏夜晚对罗理全的了解,此人对长生之谜颇为痴醉,他既能为此留在炼狱一般的023,也能为此去往其他研究长生顶尖的地方。 而顶尖对他而言,就是钱多的地方。 所以夏夜晚根据那些大量购买胶囊的客户信息,逐一排查罗理全的下落。 因为此人,掌握着“山河水”的全部资料。 甚至是解药。 所以从半脱离023三年的时间里,夏夜晚一刻不停地找寻着类似的实验室,找寻着罗理全。 只有这样,他才能彻底摆脱陈志泽,摆脱023。 活下去,迎来新生。 可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下一次“山河水”了。 下个月来临之前, 一定要找到罗理全! 夏夜晚咬咬牙,强撑起精神,打开最后一个保险柜。 这是“胶囊”的研究报告,上面罗列着一堆奇形怪状的名词和单位。 夏夜晚能看懂的只有最后一句话。 “检测结果显示样本0为“胶囊”的主要成分。” 样品0是什么,资料里并没有写。 下一页同样的位置:检测结果显示样本0为“胶囊2”的主要成分。 只是些实验的结论。 人员资料不在这里。 夏夜晚盘腿坐在地上,深吸了一口气,上身靠着后面桌子,看向天花板的双眼中尽是黯淡。 墙上的时钟显示着时间,此时已经是凌晨的2点30分。 □□的残留,激烈的反抗,还有一无所获的搜寻,都让夏夜晚的身心疲惫无比,仿佛“可以休息”的念头只要一产生,身体就会马上倒下去。 可是他不能。 深知残破的身体无法胜任高度紧张的探查,夏夜晚却依旧选择只身前往。 因为只有他可以。 找到罗理全,才能活。 我想活。 出现这三个字的时候,夏夜晚心中正缓缓落下的那一口气被突然吊起,强行凝聚起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他艰难地撑起身体,将所有资料放回原位。 这间屋子没有,那公馆里的其他房间呢?实验室里呢?那个叫贝岩的管家那里呢? 他必须尽可能的在这一次里完成搜寻。 季公馆像一个铜墙铁壁,莫易慈曾经多次尝试潜入, 却发现即使绕过了前面的迷宫,也无法进入到他们真正的生活区域里面来。 因为凡是有窗户的地方,除了管家的住处,就是那时接待他的大厅。 只有这次。 大脑因为极致的疲惫与理智的拉扯,让夏夜晚有些癫狂。 只有这次! 他扶着书架的边缘仔细观察。 穆晴不在,他必须靠自己找出密室机关。 视线从书架上一排排的书籍扫去,翻开来看,每一本都是真正的书。 夏夜晚从书架的左边慢慢向右边摸索。 当路走过两个书架中间的地方时,黑漆漆的缝隙引起了他的注意。 太暗了。 书房的灯光没有那么强,但也不会一点颜色也没有才对。 夏夜晚将眼睛贴在狭窄的缝隙之间,还是什么也看不到。 他又尝试将手伸进间隙里。 以为会很重,但没想到稍微一用力,实木的书架自行滑向两边。 这是一扇门。 真的有密室。 感应灯随着他的进入自动亮起。 放眼望去,一排排的书架罗列整齐,里面看上去真的只是一个藏书的地方。 是季方儒私人的小型图书馆。 他毫不迟疑地走进去,绕过每一排,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书架。 都是书。 什么资料都没有。 没有资料袋!没有纸张!没有电脑!什么都没有! 夏夜晚心底升起一种烦躁的感觉,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书房,扫视着整个房间,揣测这任何一个可以藏资料的地方。 若是不在这里,他就要去看看那个叫贝岩的管家那里了。 手握上门把手的那一刻,夏夜晚迟疑了。 不对,不对。 冷静下来想。 他要找的不过是一份关于实验室的人员名单,对季方儒来说,实验数据难道不应该比这些更重要吗? 但为什么,在实验数据的保险箱里,没有那份名单? 是那个在空实验室中季方儒给他看的人。 因为研究人员出了问题。 所以名单,资料现在一定被单独拿出来,严加看管。 严加看管的意思是…… 要在季方儒想看到时能看到,还能方便与手下一起商讨的地方。 到底,这是什么地方? 夏夜晚摇了摇隐隐作痛的头。 对了, 季方儒不是给他看了一个研究人员的资料吗? 那份资料现在在哪? 刚找过他身上没有…… 外衣呢?季方儒的外衣怎么一直没有看到? 在外面? 这时,他看向屋子里唯一的电话,心中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现在打电话给那个管家,他一定知道……不论是外衣,还是资料。 夏夜晚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拿起听筒放在耳边。 嘟嘟的声响有些异样,不似寻常的提示音。 内线一般号码简短,就像酒店若是直拨前台就按0,那管家似乎是季先生的亲信,或许号码也是……? 他来不及多想,立刻按下心中的数字。 忙音未变,号码根本没有起作用,甚至连对应的数字提示音都没有响起。 他又尝试按了许多键,都是如此。 夏夜晚皱起了眉头,房间里唯一的座机竟然不能打电话,这太不合理了。 可他没时间纠结,既然电话不能用,那就走回老路——寻找资料与自己的传呼机,衣服上的眼镜都没有被拿走,说不定传呼机一直也还在自己的衣服里,只不过移动的时候不知道掉到哪里罢了。 他走向那间卧室,微弱的光从缝隙投射到地毯上。 门竟是虚掩着的。 夏夜晚突然定住。 他明明记得刚才出来的时候门是敞开的。 整个屋子里就他和一个死人,不是他,那是谁动了门? 夏夜晚脊背发凉,缓缓伸出手指推了一下。 润滑的很好的门轴转动,不曾发出声响。 却在夏夜晚心里掀起千层浪。 他怔在原地。 眼前,记忆中的血腥场面没有再一次出现。 地上还躺着那盏支离破碎的台灯,凌乱的被子也还是刚才他擦过脸后血迹斑斑的样子。 可是地板上,没有一丝血红。 夏夜晚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呼吸仿佛在一瞬间停止了。 被重击得面目全非的那张脸……人,血,都不见了。 就好像刚才他的隐忍与拼命就是场话剧,此刻曲终人散,徒留残影。 黄色的灯光代表温暖,照在身上,却如蜂群扑来,留下蜇人的疼痛,疼得头皮发麻。 怎么回事?! 心跳声如鼓,双腿仿若灌铅。 “呤——” 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视觉与听觉的同时冲击让人不由得汗毛竖立。 夏夜晚机械地转过头,双眼惊恐地看向客厅的电话,那台自己尝试使用过,却发现坏了的电话。 夏夜晚咽了咽口水,不甘心,再一次向卧室内看去。 依旧什么都没有。 他不相信命运,也不信仰神明,更不畏惧鬼怪。 如果他相信,就会屈服。若屈服,就不会拼命找寻出路。 鬼神之说的确荒谬。 但唯一值得肯定的是,未知会将现实变得更加莫测可怖。 身后电话铃还没有停止,如催命符般猖狂而肆意地吼叫着。 仿佛是电话那头是那移山的愚公,锲而不舍地笃定着一定会有接通的那一刻。 “嗒,嗒,嗒” 空气中,脚步声愈来愈清晰,有什么正在靠近。 他身后的……是谁?! 似是来自地狱的入骨寒意蒸腾着夏夜晚的身体。 时间在这一刻凝结成了冰霜。 下一秒—— “喂?” 温和的嗓音似是一缕和煦的春风,陡然将诡异吹散。 却在那颗脆弱的心脏上刮起狂风暴雨。 夏夜晚全身的血液就好像洪浪滔天般翻涌着。 漆黑的客厅里,只有从卧室里透出的昏黄灯光,朦朦胧胧地印在颈间那柔软的毛巾上。 那人背影挺拔,一只手接起电话,一只手拿起搭在肩膀的毛巾随意地擦拭着的头发。 夏夜晚觉得自己好像出现了幻觉,空气中隐约传来留声机的声音,萨克斯曲调悠扬,主人公沐浴后散发着由内而外的慵懒,踱着步,在深夜的松乏里随手接起友人的电话。 “嗯,无妨。” “夜已深,不必特地来接电话。” “且快些睡下吧。” 他放下听筒,缓缓回过头,目光如常地落在了那个一动不动的少年身上。 丰神俊逸的面庞,温和的眼神,似有似无勾起的嘴角…… 一如既往。 仿若血肉模糊只是南柯一梦。 14、第十四章 梦醒后, 平静的庄周无声地嘲笑着蝴蝶的痴心妄想。 心跳的声音渐行渐远,夏夜晚仿佛被卷进了一个寂静的漩涡。 双腿麻木无感又沉重异常,将他死死地牵绊在原地。 凹陷的眼眶中倒映出季方儒的脸。 只见他转身,走近。 顽强的意志力随着走来的每一步,开始一点点消失殆尽。 夏夜晚木然地将视线锁定在对方的眉眼上, 似是要看清,也似是一种执念。 缓缓抬头。 卧室内的灯光穿过身旁的缝隙,映在季方儒琥珀色的眼底。 清澈无浊,丝毫没有损伤过的眼底。 夏夜晚突然很想笑。 事实上, 他也这么做了。 苍白的唇角勾起。 算了。 疯狂过后,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早已荒芜匮乏的脑海中响起。 明明只是微弱的叹息,却又如严苛的军令一般,瞬间切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这是夏夜晚今天第二次倒下。 也是第二次倒在温热的臂弯里。 …… 白色的墙, 白色的地板, 白色的长廊, 女人白色的背影, 漆黑的头发。 “妈妈!” 被呼唤的女人对于幼子的哭喊与乞求无动于衷,强硬地拉着他的手,毫不留情地大步向前走着。 瘦小的身躯跟不上成年人的步伐,委屈的大眼睛不停地淌着泪,被强迫地一路小跑。 沿着深不见底的走廊,路过一扇扇相似的门。 他们终于在一扇沉重的金属门前停下了脚步。 虽然并不识得门上的几个文字,但黄色的标识红色的语句唤起孩子对于颜色天然的认知。 他在母亲拉着他进门的时候奋力反抗,试图用全身的力气挣脱出大人手掌的禁锢。 可一切都是徒劳的。 那双手就像沼泽中的泥潭,越是挣扎,越是紧迫。 他被不由分说地带到这件屋子中唯一的实验舱前,像小狗一般被女人无情地扔进舱里,当透明的舱门关上,特质的玻璃将极力求救的呼喊声完全阻隔在里面。 他抬头,隔着玻璃,在对面的操控室里,母亲的面容埋在阴影下,和父亲的并排在一起。 这一刻,稚童茫然无助的内心升起一丝愤怒,无辜的眼神变得不甘,拍打着舱门的小手紧攥成奋力的一拳,两拳,三拳... 能够防住子弹的玻璃被□□砸出哐哐的声音,幼小的身躯带着求生的意识在狭小的空间里奋力为自己找寻出路。 双手满是鲜血, 肾上腺素麻木了痛苦。 机器运转的声音由微弱变得震耳欲聋,耀眼的白光乍现,迅速侵蚀了他的视野。 舱内诡异的灯光,玻璃上的血渍,昏暗的实验室....... 直到最后,父母僵硬的笑容也在视野的中心被完全消融。 渐渐地, 耳边的嗡鸣声变得有节奏起来。 由低沉到清脆,从繁杂到清晰,继而变成婉转的音调。 枝叶间斑驳的阳光在苍白的面孔上随风跳动着,麻雀在树丛里嬉戏,不时地发出叫声。 缓缓睁开双眼,强烈的日光与梦中的场景相重叠。 夏夜晚双眼无神地看着上方。 脑袋下枕着的物什微微动了一下,映入眼帘的是解开扣子的衣领和棱角分明的下巴。 那人低头看着他,动了动自己被握住的左手: “醒了?” 夏夜晚看着一张一翕的唇,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身上盖的被子有太阳的味道,他枕着季方儒坚实的大腿,在宁静的午后,相伴在后花园的长椅上。 夏夜晚在梦中无意识握着他的手,正源源不断地传递着热量,冲淡了噩梦带来的冰冷。 季方儒任他牵着,移开视线,继续着摊在右手上的书。 良久,静静躺在膝上的人拉了拉身上的被子,因为阳光于是索性闭上了眼睛。 自己还活着。 这是夏夜晚从混沌中醒来确认的第一件事情。 也就是说明,拿他向陈文西换制药权这件事要比昨夜那个秘密暴露更重要。 为什么? …… “昨日诊了你的脉。” 季方儒翻着书页,和煦暖阳洒在他的脸上,好似某个午后随意的聊天,然后说出四个残酷的字:“命不久矣。” 夏夜晚微微一怔,因为这正是他在逃避的三年,细细想来,他已经成为“夏夜晚”三年,也在“山河水”的摧残下活了三年。 季方儒是医药世家,诊一脉而知全身,他身体状况一览无余,所以只能坦诚。 “我知道。”垂下的睫毛似是在掩盖眼底的落寞,“但是我想活。为了活,我什么都愿意做。所以请您直言,我一定可以办到。” 坚定的眼神,热烈得好似废墟中的火把。 半晌,一双大手遮住了这双眼。 被莫名其妙阻碍视线,夏夜晚在黑暗中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睫毛扫过掌心,触动着疯狂跳动的心脏。 …… “可是怕了?”季方儒问。 “我怕,先生。”苍白的双唇一张一合,“但我更怕死。” 朗空无云,却分外寂寥。 季先生的声音变得虚无缥缈起来:“人,终有一死的。” “……” 夏夜晚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听当下江地人说,安山上的桃花与别处很不一样,花瓣是黑色的。盛开时,满山遍野像是铺满了水墨的画卷。风一吹过,树枝间沙沙作响,空中会飘来一阵清新又独特的香气。生日吹蜡烛时,我曾许愿,明年春天,想去那里看桃花。” 说到这里,夏夜晚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淡淡地笑了:“和朋友说说笑笑,像您提到的那样露营三天,大汗淋漓地徒步跨过三阳峰的顶点,再满身疲惫地下山,即使力竭到无法前行也没关系,躺一躺,就当是与自然融为了一体。” “先生,这才是我想要的一生。而我的终点,不该在此刻。” 夏夜晚如是说道。 仿佛胶囊,欺骗,犯罪组织……这些元素不过是他脚下的石阶,最终这条路通向的,是一个少年平凡而又温馨的愿望。 当然,也是特意为季方儒打造的愿望。 十几秒过去,目标并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反应,但也没有将眼睛上的手掌移走。 夏夜晚觉得可以谈,于是继续:“先生,我能与您真诚至此,便说明我有真诚的资本。” “您……” “是不是想知道‘胶囊’背后的组织?” “023。” 这个数字说出来的那一刻,眼眶上的触感轻微地一震。 夏夜晚知道自己说对了。 下一秒,黑暗消失,抬眼向上看去,只见季方儒笑容依旧,却带着他从未见过的三分杀意: “何以见得?” 夏夜晚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开始,您联系许巧,提出大量购买‘胶囊’的要求,就是想引出高层,帮您辨别那名研究人员的身份。如此做,说明您笃定,他的行为与组织有关。那他干了什么呢?” 季方儒静静地看着夏夜晚,似乎也在等接下来的答案。 夏夜晚浅笑:“他偷了您的东西。” “想必您使用了一些手段,从他口中得知幕后指使者的身份。然后,您的垂钓便开始了。先是以大单子钓出我;再用我钓出陈文西。” “您看似是想要配方和制药权。可实际上,您想通过此事找到023,找到‘胶囊’背后的组织……不是他,而是他们偷了您的东西。” “季先生,我说的对吗?” 夏夜晚直直的看着季方儒,他要表现出年轻人的无畏,聪慧,却也不能太无畏,太聪慧,要让季方儒知道,他足够有用,但是那种能够掌控的有用。 所以他有意避开了很多,譬如偷的东西与什么有关,用处等等,关于这些的猜测他都没有说。 只戳准季方儒想要的, 便是他想要的。 一阵风吹来,凉意让脆弱的肺不太舒服。 “咳咳咳咳——” 他在季方儒的膝盖上蜷起身体,虚弱得连坐起来都困难,只能用被子掩住口鼻。 激烈地咳嗽之后,薄薄的胸膛不断起伏着。 季方儒伸出手指在毫无血色的唇上摩挲:“出血了。” 夏夜晚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果然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你呢?”季方儒问,“冒充那位是为何?” “我也在找人。” 夏夜晚知道,季方儒在给他机会。 亲手将软处献给他的机会。 “先生,我想要您所有实验室人员的资料。” 夏夜晚已经真诚得不能再真诚了。 “那您呢?想要023的什么?拿回自己的东西?报仇吗?毁了他们?一锅端了?” 夏夜晚越说越兴奋,似乎也见不得023好的样子。 “您用我吧,陈文西不行,他之所以在大陆市场比较有威望,是因为他是023与毒贩的中间人,可在集团内并无决策权。据我所知制药权已经定给了旭日药厂,这是死命令,他无法更改。可我不一样,能得到他如此的憎恶,您应该猜到了,我在他之上。” “他给不了您的,我来给。如何?” 季方儒一直用同一种眼神看着他,良久宠溺地笑了笑,像是莞尔于孩童的稚气。 “您用我吧。” “我很好用的。” 没有回应他说的话,季方儒合上手边的书,将夏夜晚绵软无力的身体连同盖在身上的被子一并抱起来。 明明是谈判的紧要关头,怀中的人却依着被裹挟的姿势,温顺地将头伏在他的肩上,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15、第十五章 再一次醒来,看着身旁床头柜上的新台灯,夏夜晚就知道,他已经回到了那间卧室的床上。 之前的交锋让他消耗了很多精力,于是还在路上,夏夜晚就在季方儒的肩膀上昏了过去。 更换过的灯泡显示出明亮的光线,房间里没有窗户,没有钟表,他在这一方天地里,全然不知时间为何物。 慢慢抬起胳膊,勉强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紧绷过度后长时间的无力状态让他得以没有被囚禁者束缚,掀开被子,他尝试从床上下来,谁料一只脚刚踩在地上,双腿根本支撑不住身体,“咚”的一声跪到了地毯上。 这时,卧室的门开了。 季方儒一进来便看见夏夜晚瘫在地上,瘦弱的双臂颤抖地撑着床沿,试图想要自己站起。 身体被再一次抱起,夏夜晚吓了一跳,连忙将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以稳住重心。 季方儒单手托住他,将人带出卧室。 因为“山河水”的摧残,夏夜晚的五感退化严重,尤其是嗅觉更加不灵敏。 但是一进客厅,浓郁的饭菜香味就直往鼻子里钻。 被放在餐桌前,夏夜晚看着眼前的“景色”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他好像瞧见了与周围的装潢格格不入的东西。 并不小的方形餐桌上,摆满了盛着菜肴的——盆。 其实是陶瓷的大碗,但这个容量说是盆一点也不过分,盛着各式的炒菜炖菜炸物,盆之上还冒了一个尖。 这分量,只有在和穆晴他们一起吃自助餐时才会看到。 只见季方儒拿来一个正常大小的盘子,侧头问他:“想吃哪个?” 夏夜晚咽了一口口水,随手指了几样菜。 季方儒像个不手抖的食堂阿姨,将有菜有肉有饭的盘子摆到他面前。 “吃吧。” 然后季方儒端坐在桌前,不紧不慢地吃着眼前分量大到出奇的食物。 夏夜晚突然想到那天看到的塞满食材的冰箱。 这下他是真的相信季先生是一个人住了。 季方儒的吃相很是优雅斯文,但盆里的食物正在迅速的减少。 说真的,夏夜晚内心的惊异不亚于看见季方儒死而复生。 这饭量……应该不是人吧?不是吧? 从食物的崇山峻岭中抬起头来,季方儒向呆愣的他投来关切的目光:“不够吃吗?” 夏夜晚回神,拿起筷子,细细地咀嚼着食物。 被023盯上的私人实验室,不死之身,饭量惊人。 夏夜晚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心想,他还是少好奇,安安分分地只专注在自己的餐盘里便好。 终于在饕餮一番之后,季方儒取出手帕,擦了擦嘴角上看不太出来的油渍。然后起身将已经空空如也的盆子们摞在一起,顺手拿过夏夜晚的小盘子,放进洗碗机中。 谁也没有说话的意思,房间内很是安静,只有洗碗机哗啦啦进水的声音,夏夜晚甚至有些饭后的困倦,艰难地撑起眼皮看着季方儒投湿抹布,清理着桌面和灶台。 有那么一瞬间,犯困的夏夜晚忘记了自己是人质,只觉得自己在一个阴雨天气的午后,打着盹听家里人走来走去的声音。 这就是他希望的,最终的,平凡又温馨的归宿。 “咔嚓。” 金属碰撞的响动将他从晕乎乎的状态中唤醒。只见季方儒袖口挽到结实的小臂,双手正在将一把折叠的轮椅展开。 不明所以的夏夜晚被放在轮椅上。 这两天季方儒去哪里总是抱他,上下楼梯,随意走动,在这双手中,夏夜晚一把骨头就好像是个刚出生的婴儿,单手一托就能轻松抬走。 可轮椅是……? 季方儒推着他出了门,来到一处长长的走廊,将他停到走廊的中间。 这时,他们的前方,走廊的另一端,出现了老管家的身影。他还是老样子,背挺得很直,穿着一身板正的燕尾服,看着精气神一点也不符合他的年龄。 一只大掌按在了他的肩膀上,“这位是贝岩,你应已见过。” 隔着薄薄的布料,炙热的温度好像是电流,让他麻了半边的身子。 季方儒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头顶上一阵沉默,然后肩膀被轻轻捏了一下。 “要听话。” 说完便转身向回走去。 夏夜晚在轮椅上回头望向他,又向前去看站在远处走廊尽头站的笔直的老管家。 怎么回事? 等到季方儒回到走廊的一端,另一端的贝岩才开始向夏夜晚走去。 他手上戴了一个黑色的手套,看起来很厚,一点也不像是这个季节戴的。贝岩走到他身后,握上轮椅的把手。 “到房间后为他沐浴。”季方儒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夏夜晚回头去看他。走廊很长,长到好像贝岩推着他,已经走出了一个世界的边缘。 夏夜晚突然回想起第二次来季公馆时,那个小姑娘看似吃醋警告他的话: “不许靠近先生三米以内。 不许和先生待在同一个密闭的空间。 不许直接触碰先生刚刚直接接触过的任何东西。” 此刻的季方儒仿佛映照了彼时的话,在一条路的一头,静静地目送另一个人远离自己。 然而他们并没有走多远,连楼层都没有换,只是为夏夜晚安排到了一个新的房间。 正常的房间。 有窗户,有钟表。 更重要的是,桌子上放着一个资料袋,上面写着:“科研人员档案2” 它很是显眼,在一进门就能看见的桌子上。本来虚弱的夏夜晚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激动地差点直接从轮椅上扑过去。 贝岩制止了他:“先去洗澡。” 夏夜晚眼神中充满了急切:“看完再去。” “不行。”贝岩看起来像是个固执的又忠心耿耿的那种管家:“去洗澡。马上。” 说着将人不由分说地推到了浴室,伸手就要去解他衣服的扣子。 夏夜晚不喜欢别人碰自己,连忙拽回自己的衣领:“我自己来。” 贝岩也不强求,只是出浴室门时一再叮嘱:“一定要全身上下,全部洗干净。” 重音狠狠落在“全部”二字上。 他甚至还特意指定了脱下来的衣物放置的位置,并强调洗干净之后不要在触碰。就好像夏夜晚身上沾染上什么传染性强的细菌,被强制勒令要消毒一样。 只不过夏夜晚的心思全然在门外的那个档案袋上,此时也根本顾不及其他,迅速仔细地洗完澡整理好自己,扶着墙壁推门走了出去。 一股呛人的消毒水的味道迎面扑来,地上还残留着一路的水痕,一看就是刚刚轮椅压过的地方。 夏夜晚光着脚,踉跄地来到那张桌子前,迫不及待的打开档案袋的绳结。 里面厚厚的一摞,满满当当地记载着实验人员的身份信息。 他不常喜形于色,但此时拿着纸张时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不安的内心。他急不可耐地翻动着一页页纸,仔细辨认着资料上的每一张脸。 国字脸,嘴角下垂,眼神锐利,集严肃与刻板为一体。 不是罗理全。 鹅蛋脸的人有一双小眼睛,上扬的嘴角代表童心未泯的中年人。 不是。 圆脸的人眼神清澈,拥有难以伪装,初入职场的学生气。 不是。 不是, 不是, 都不是! 夏夜晚很快翻完了所有的资料。发现根本就没有罗理全的影子! 真么会这样?! 脆弱的心脏在胸膛中跳得猛烈,沸腾的血液冲刷着太阳穴,他呆坐在桌前,夕阳的余晖落在散落的资料上。 罗理全该在这里的。 三年前陈志泽弑父上位,一片混乱中定位装置被炸毁,罗理全也是趁着那时出逃023,自此再无音讯。 夏夜晚想找到罗理全,想解掉“山河水”的毒,只得从他感兴趣的方向搜寻,试图利用“胶囊”与长生的故事找到他的藏身之所。 “你要相信我!我们真的曾经成功过!实现过!只要你答应,什么要求都可以!” 夏夜晚永远记那人无所畏惧的痴狂,所以为了吸引目标,他用当时身上所有的钱,装作富豪从刘五那里购买了胶囊的第一笔大单,让“永生胶囊”的言论传播开来,仔细调查每一笔金额巨大的“胶囊”交易与背后的实验室。试图在其中找到那个认真且疯癫的身影。 依旧毫无结果。 可能是上天垂怜,就在不久前,他竟然从学院的地下室里发现了一台备用定位的机器。 夏夜晚以寻找旧友为由向陈志泽提出重新开启定位,上月初他去023,陈志泽终于告诉他:“宝贝,你要的人我们找到了。” 当时夏夜晚像一滩水一样陷在柔软的床上,麻木的心在那一刻迸发出跳动的声响。 这是他现在已知的,仅有的,活下去的希望。 于是他强撑着残破身体,根据得到的地址找到紫木山,而当时那里唯一有人烟的地方,就是思博药厂。 夏夜晚查了思博药厂的所有可以进入的研究所,制药工厂,甚至是商务办公室。他扮演着一个瘸腿的清洁工,亲眼见过每一位员工的面容,躲在暗处观察过每一双眼睛,听过每一张嘴里吐出的言语。 却始终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季方儒的大订单就来了。 这太巧了,巧到好似命运的安排,引诱他走来。纵使半信半疑,可即使弥足深陷,也依旧会选择一往无前。 因为他不知道是否还能活着找到下一次机会,探究下一次的线索。 如今看来,天降的机缘就是鲜红的毒苹果。这些他呕心沥血,绞尽脑汁,拖着形同朽木的身体拼尽全力找到的,不过是一场拥有华丽外表的空欢喜。 他,就像那些在地下赌场里将所有积蓄推上牌桌,孤注一掷,却又一败涂地的赌徒。 老管家将浴室也消毒完毕,夏夜晚穿过的衣服被裹进厚厚的袋子里。他走出浴室的门,看见坐在窗前独自崩溃的少年。 贝岩脱下手套,将凌乱的桌面收拾干净。 “这些,便是全部了吗?”少年声音嘶哑,问道。 “除了那个叛徒,都在这里了。”即使面对人质,老管家依旧彬彬有礼。 “我想见季先生。” “面对面的吗?” “对。” “好的,我会向先生传达您的意愿。” “有事,您可以打床头的那台电话,直接拿起,无需拨号,等待片刻即可。” 交代完一切,管家躬了躬身,准备退出房间。 就在这时, “咚”地一声。 管家连忙推开门,只见夏夜晚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寂静无声的天地。 步履蹒跚的旅人。 夏夜晚先是感觉自己在漫天大雪的冰川上行走,继而又感觉自己掉进了滚烫的岩浆里。 他挣扎着,身体却不断沉下去。 徒劳地,最终还是被炙热包裹了。 沉沦的感觉却让他放松了紧绷的肌肉,任黑暗将冰冷的躯干吞噬。 …… 16、第十六章 时钟的指针指向了深夜的寂静。 卧室的窗户大开,身材高大的男人抱着双臂倚靠在窗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床上满身插着针的人。 夏夜晚急促的呼吸开始渐渐恢复平缓。 季方儒朝门外唤道:“阿岩,进来吧。” 贝岩来到床前查看夏夜晚的状态,抬头问季先生:“是可以除针了吗?” 季方儒微微颔首:“除吧。” 管家戴上了他那厚厚的黑色手套,小心的捻着针的一端,拔出。 这时,一小阵风从季方儒身旁的空隙吹进屋内。刚有点发汗的夏夜晚在睡梦中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季方儒见状,长腿迈过窗棱,坐向外面,侧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嘱咐贝岩道:“注意保暖。” “其实您可以靠近的,他与您不过是几日的触碰,感染的几率微乎其微。” 季方儒缓缓抬头看向星空,微风拂过他微长的发,温和俊逸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落寞的表情。 “他说,想活着。” “而每靠近他一分,便是将他已经迈入地府的腿,拉下去一毫。” 管家说:“您真是个心软的人,先生。” 漆黑的夜空中,上弦月将满未满,星辰淅淅沥沥。 人只有在无事时才会仰望天空。 所以他很珍惜这一刻。 “趁一切都还可以之前。阿岩,请让我心软一下吧。” 说完,季方儒的背影消失在窗口,他就这样从三楼跳了下去。 贝岩似乎已经习惯,平静的来到窗台前,仔细地在季方儒接触过的地方消毒,擦拭,然后关上窗户,将阵阵晚风隔绝在窗外。 …… 再一次清醒时,夏夜晚还未完全睁开眼,就被一丝凉风钻进了鼻腔,勾的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 “啊——啾!” 从树枝间偷跑出来的阳光明亮耀眼,夏夜晚抬手挡在眼睛上,扶着身下的长椅缓缓坐起来。 “醒了。” 也不知道季公馆到底有多大,这次他还是在外面的长椅上醒来,只不过与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 他向旁边望去,大片大片的菜园,果蔬琳琅满目,有的已经硕果累累,有的因为不应季节,方田还是未翻新的模样。 季方儒从菜园中抬起头来,笑容和煦地问:“感觉如何?” 夏夜晚刚睡醒懵懵的,裹着被子蜷在椅背与扶手之间发着呆。 昨晚,在恍惚间,好像听到过季先生的声音。 是他来过吗? 夏夜晚侧头看向正在菜园中修剪枝叶的高大身影,忽然想到昨天的那个档案袋。 “谢谢。” 无论是因为对他这个弱到快死了的人质的同情心也好,还是试探他的提议交易的真实性也罢,夏夜晚从心底里很感激季方儒。 “如何?找到你想找的人了吗?” 夏夜晚抱着双膝,似是一潭死水的眼底幽幽地映着绿油油的风景。 他慢慢地摇摇头。 “找他……是为了解你身上的毒吗?” 季方儒说的轻描淡写,夏夜晚却很吃惊他竟然知道自己的毒。但转念一想,季家是医药世家,三指搭腕,全息易知。 是的,夏夜晚根本没有吃过“胶囊”也从未吸食过毒品,他变成现在这幅样子,都是因为一种名为“山河水”的毒药。 它与“胶囊”,二者可谓是同根同源,就连食用过后即刻的效果都是相同的,□□会从眼睛鼻子嘴巴还有□□不受控制地流出,宛如开闸的洪水有一泻千里之势。 这也是“山河水”名字的由来。 “山河水”是慢性毒药,第一次服用过后,需每月服用一次,如果没有按时摄入新的“山河水”,那人不出几天便会命丧黄泉。 起初,夏夜晚以为它与毒品别无二致,于是企图依靠戒毒所来抵御发作时的痛苦,谁料他竟因此被救护车拉走进了急救室。 那之后他知晓了,毒和毒品的区别。 他不得不每月都去023。 这样,毒药会乖顺下来,慢慢侵蚀身体的健康,直到死亡。 此药可以用来控制人,准确的来说,是控制夏夜晚。虽是毒,但毒也有贵贱,“山河水”可是比“胶囊”还要珍贵的存在,目前为止只在他一人身上用过。 这可是……陈志泽对他的“爱”呀。 “可喜欢圣女果吗?” 夏夜晚从冷涩中回过神来,微微歪头表达了对于这个问题的困惑。 季方儒抬起下巴示意他去看长椅扶手的下面。 夏夜晚低头,映入眼帘的是满满一筐红彤彤的果实,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看起来很是诱人。 “自己种的,没有农药,尝尝好不好吃?” 夏夜晚伸手拿了一个,在身上被当作睡衣的白色衬衫上蹭了蹭,擦净上面的尘土,然后唇瓣微张,放进口中。 一下子爆开的汁水酸甜又带着浓郁的番茄香气,在牙齿碰撞间充满整个口腔,勾起他贫瘠虚弱的食欲。 许是太好吃了,清冷淡漠的脸庞突然有一种被点亮的感觉,仿佛一瞬间人都变得有生气了起来。 生病会麻痹人的危机感。 一觉睡到下午自然醒,此刻他全身沐浴在暖阳中,懒懒地抱着被窝在院子的长椅上,手垂下便能摸到色泽饱满酸甜可口的圣女果,一个接一个地塞进口中。眼前便是果实丰累的菜园,被压弯的枝干上,各种果蔬等着被人采撷。 没有死亡在身后追着倒数,没有胶囊,枪声和飞溅的四肢。 恍然间,他心中凭空出现了一片安定。 这多么像那为数不多的,平凡而又温馨的美梦。 山风吹过,树叶间,灌木丛中纷纷传来沙沙的声音。 只是一阵普通的风,却令季方儒眺望起远方,眼中有片刻的失神。 他停下手中的活,一边摘下棉麻的手套一边走出菜园,略带抱歉地对夏夜晚说:“失陪一下。” 然后真的就独自离开了,仿佛一点也不担心人质自己在如此空旷的地方有什么逃跑的风险。 就在夏夜晚对现下的情况表示疑惑的时候,肩膀上突然被点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朝后面看去。 “嘘——”莫易慈蹲在长椅的背后,示意吓了一跳的老板噤声,“穆晴去季公馆会客厅转移视线去了,季方儒一时半刻应该回不来。” “这个给你。”莫易慈没有废话,直接递给他两个模样熟悉的小球,“要想办法出季公馆的大门,我们才能救你。” 夏夜晚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体,莫易慈即使身手再好也不能将他立刻就带离季公馆,只能等,等他出现在了这机关重重之外,他们才好动手。 “明天,最迟后天。”夏夜晚的目光一直关注着季方儒离开的方向,沉着地给出时间。 以他对陈文西的了解,拿制药权换他的事不出一日,必有回复。 因为担心季方儒会突然返回,简短的几句话交流之后,莫易慈便离开了。 可夏夜晚左等右等,等到太阳在西边都开始呈现出淡淡的红色,还是不见季方儒的身影。 本以为应该不过是耽搁几分钟,夏夜晚甚至开始猜测,是不是穆晴或者莫易慈被发现了。 在晚风侵袭,脆弱的肺部开始遭受强烈刺激之前,终于有人从别墅中走出,只不过来人却是贝岩。 管家推着轮椅,一言不发地将他带进熟悉的会客厅。 一进门,夏夜晚便看见了那张熟悉也令人生厌的脸。 “哟,瞧你这在男人怀里煞白的小脸,老爷看到又要心疼了。” 陈文西在吞云吐雾之间讥笑道。 幸好,夏夜晚被季方儒贴心地安排在这张二逼脸对面隔着一整张茶几的沙发里。 见夏夜晚不说话,陈文西嘬了一口烟,语气愈发嚣张了起来。 “老师呀,你别急,等等落到小爷手里,让你好好体验一下不一样的‘宠爱’!”一口烟雾吐出,陈文西恶狠狠地说道。 “呵。” 夏夜晚突然轻蔑地勾起嘴角。 陈文西一愣:“你笑什么?” “季先生。”夏夜晚没有搭理他,反而转向在一旁的季方儒,“他给了你制药权吗?” “尚未。” “配方呢?” “未曾。” “他拿不出来的。”夏夜晚抱着双臂,以一种慵懒的姿态靠在沙发里,挑眉,笃定地说道。 “谁说我拿不出来!”陈文西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册子,看起来是用a4纸打印的然后再纯手工地钉在一起。他自信地甩到茶几上,“季先生,制药权我无能为力,但配方?拿去!” 夏夜晚可能是这两天休息的不错,手脚也罕见地迅捷起来,竟抢先季方儒一步拿过来。 并不轻薄的册子被夏夜晚哗啦啦翻过,而后又被利落地甩了回去:“假的。” “胡说!” 这可是临走前陈老爷亲自给的! “因为…”夏夜晚终于在进门这么久之后,第一次正眼瞧他,“这是我编的。” “你放屁!”陈文西将没抽完的烟猛地摔在地上。 然后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似的,瘦猴脸上出现了狰狞扭曲的神情:“是你……你又吹了什么枕边风!?” “陈总高估我了。”夏夜晚冷冷地看着他,语气幽幽地捻着话,“你难道不知……老爷近来对你的不满?” 陈文西当然不信:“什么不满?!还不是你这个臭婊…” “志泽喜欢吃甜食,你应该是知道的。”瘦弱的少年莫名地散发着令人无法抵抗的气场,把他的脏话噎了回去。 “哈?你他么……” “志泽从小就喜欢吃蛋糕。总是将钱给他的表哥,拜托去湾西路那家名叫林多熙事店铺购买。” “突然有一天,他发现送来的蛋糕上面比平时少了一块巧克力,起初并没在意。可奇怪的是,下一次,不仅少了巧克力,上面的水果也不见了,而后每次送来的蛋糕,都会比上一次少一点东西…” 陈文西也不知道从哪一句话开始变得出奇的安静,心中隐约感受到了不祥的气息。 “直到某一次,送来的蛋糕上赤裸裸的,只剩下白色的奶油,志泽就问派去订蛋糕的表哥怎么回事,表哥说……” 预感到接下来的内容,陈文西全身的肌肉不仅紧绷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茶几对面一脸平静讲述故事的人。 “他说…”夏夜晚挑眉,“老爷,最近家旁边的蛋糕店效益不行了,不如去大陆的那一家,虽然远,价格也贵,但是又大又美味,您交给我放心。” “我听了之后觉得有些可笑。心想,不会吧?” “那个表哥……” “是当他们的老爷瞎吗?” 17、第十七章 夏夜晚缩在沙发的角落里,虚弱的拢着身上的被子,脸上却带着隐隐地笑意,淡淡地说着仿佛毫不相干的故事,陈文西却听的不能再懂了。 “…所…所以。” 陈文西此时接不出话来。 在道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他也不笨。 如果他拿着这个假配方去旭日药厂的话… “你……你他么放狗屁!旭日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夏夜晚好像是累了,窝在沙发里,只是用淡漠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可怜人。 陈文西又明白了。 因为旭日是和陈志泽本来就是串通好的!什么派他去洽谈,什么派他去签合同!就是在顺理成章地除掉他! 见陈文西的神情从困惑变成愤怒,夏夜晚垂下眼眸,藏在毯子下的手无意识地攥了攥。 不过须臾,他最终下定了决心。 “你还是要感谢季先生。”夏夜晚开口,似是不经意地提起,“如果不是他,你现在恐怕就要身首异处了。” 陈文西是个有勇无谋的人,一直以来依附的大树已经开始将根须缠绕上他的脖子,随时准备要了他的命。他慌了,眼神无助地望向面前的二人, “那……那我该怎么办?” 有病乱投医,他如今竟然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最厌恶的人身上。 “确实有办法。”夏夜晚说。 “什么?” “不如你告诉志泽,就说……我被绑架了。” 夏夜晚向陈文西建议着,眼睛却看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季方儒。 “你就和他说,绑匪想要…‘胶囊’的配方,他亲自送。” “你以为你是谁?!”陈文西眼里的鄙夷丝毫未加掩饰地表现出来。 “你说,就能活。”夏夜晚懒得再多说一句话,索性闭上眼言简意赅。 陈文西不是不懂夏夜晚的意思,只是有些不相信,这小白脸竟有这么好心?! 日暮西沉,季公馆在黑暗中隐匿了它高大的身形。 有一个人,雄赳赳地来了,又满腹心事地离开。 陈文西最终接受了夏夜晚的提议。 偌大的会客厅随着某人的离去而恢复安静。 夏夜晚很是疲累,窝在单人沙发里懒懒地垂眼。 季方儒端坐在长沙发的另一端,小口地品着茶。 二人相隔甚远,却像是有默契一般,视线在某个瞬间突然在空气中相撞。 季方儒微微一笑:“谢谢。” 夏夜晚:“先生客气,交易而已。” 季先生既然主动给他了想要的资料,那他也理应回馈给人家一个珍贵的机会,很是公平。 “你的同伴……是打算趁着我们去见那人时把你救走吗?” 夏夜晚呼吸一顿,面上却不动声色:“先生说笑了。” 事实上,这个本以为一箭双雕的计划也是他在看见陈文西的那一刻才想到的,如此既能成全季方儒,又能趁机离开铜墙铁壁一般的季公馆。 却被被眼前的人一语道破。 夏夜晚悄悄瞥向一旁,会客厅内干净整洁,一点也不像穆晴刚捣完乱的样子。 原来,那时季先生突然离开根本不是因为穆晴在捣乱,而是察觉到了阿莫的存在,故意在给他们制造的独处空间。 季方儒喝完茶,又悠闲地吃起了蛋糕,似乎并不担心人质会逃跑,因为鱼儿能游多远,都取决于手中的线。 只有夏夜晚自己知道,他此时就像只弓起背警惕敌人的猫,半瞌的眸子清楚地映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嗯,是说笑的。”季方儒笑容温暖,却依旧没有打消掉他的紧张。 这时,贝岩端着托盘进来,将一碗黑漆漆的液体放在夏夜晚面前,还正冒着热气,散发着很是难闻的中药的味道。 “喝药吧。” 若换成是昨天,夏夜晚或许会乖乖听话喝下去,但季方儒刚刚才戳破他的逃跑计划,这碗药在他心中就变成了毒。 季方儒见他没有动。 “你余下的光阴不过两月。” 夏夜晚并没有来得及阻止这个答案宣之于口,这句话就像凭空出现的冷箭,从头到脚地穿过他的身体。 三年来,他为了解毒无所不用其极,看过有名望的老中医,去过三甲医院,道家隐山,佛门圣地,甚至进过戒毒所。 他不断问询着如何恢复如常,尝试任何摆脱“山河水”的可能。 但是始终不曾问出那句, 我还能活多久? 正因为不知道答案,他才能在此路不通时有条不紊地寻找下一条路,全心全意地投入。 可季方儒的一句话将他这些年来精心编织的梦硬生生地打破了。 如果以现在的身体状况能活两个月,那就意味着他根本挺不过这月末的“山河水”。 “想过……如何死去吗?” 似乎是在惩罚人质先前的忤逆之意,季方儒温柔地将刀不断插进他的心。 但他真的想过。 “大概……会在痛苦中死去吧。” “既然结局已定,为何不提前结束?” 夏夜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总是想搏一搏的。忍得住,就能挺过去。” “不。”季方儒看着茶杯上缓缓升起的水汽,似乎有那么一瞬沉浸在回忆中,“你忍不了的。” “先是痛或是痒,从皮肤的表面蔓延到骨髓,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然后渐渐地,你连这些感觉都没有了,世界变得贫瘠,荒芜,寂静,你什么也想不起来,不知道自己是活是死,也忘了曾经无比坚定的意志,如此麻木,直至终了一生。” “或许坚韧如你,尚可忍住身体上的痛苦,但蚕食无声,又如何忍得住肆意生长的绝望?” 夏夜晚听闻思考了片刻,撸起袖子,露出自己纤瘦的手臂,手指指着手肘中间的位置问季方儒:“您知道这是哪里吗?” “曲池穴。” “原来是曲池穴。”夏夜晚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名字,“我每次按这里都很疼……钻心得疼。” “所以若是哪天不清醒了,就按一按疼一疼,希冀就会重新被燃起。” “先生,” “您不知道我都为了活着付出过什么,” “我永远不可能放弃求生。” 季方儒:“哪怕活下去痛苦更甚?” “哪怕不止痛苦。”夏夜晚斩钉截铁地说,“无论献出的是身还是心,我都要活下去。” 季先生听闻莞尔一笑:“那便喝药吧。” 显然糖衣炮弹也不能融化夏夜晚:“那您呢?” 季方儒微微侧头,明知故问:“什么?” “您给我这个机会吗?”夏夜晚冷冷地回望着他:“季先生,如今我是一个知晓了您的秘密并且价值全无的人,您……似乎不会做这亏本买卖。” 季方儒点头表示赞同,甚至饶有兴趣地附和道:“不错。” “但您有没有想过见了那陈志泽之后呢?他发现自己被骗,又将如何?您或许不知道023的手段……”夏夜晚勾起嘴角,“即使您不死,也会见到地狱。” “季先生,留着我,比除掉我于您更加有利。” 说出结论,夏夜晚将面前的药碗向前推了推。 “是啊。”季方儒见状露出了然的笑,向门外唤道:“阿岩,换一碗吧。” 不过一会儿,一碗冒着热气的中药端了上来,替换掉了原来的。 夏夜晚这次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药很苦,幸好他尝不太出味道。 “呵呵。” 夏夜晚用拳抵着唇咳嗽了两声,好奇的望向不远处似乎是看见什么有趣事情的季方儒。 男人支着头,笑着问:“你怎知……我心不向地狱?” 夏夜晚身躯一震,咳嗽并没有减弱的趋势,反而逐渐剧烈。 “咳咳咳——” 夏夜晚捂着嘴,大量的血液从指缝中流出,染红了洁白的衬衣。 季方儒无奈地摇了摇头:“哎,药还是要趁热喝才有效果。” 原来……刚才只是嫌它凉了,并不是…… 他渐渐从沙发滑到地上,更多的鲜血伴随着咳嗽和干呕淌下,双眼不甘心地看着安坐在沙发一角的男人。 直到视线变得模糊,最终,瘦弱的少年倒在血泊当中。 最后一刻,他才明白。 季方儒想要的, 从来不是全身而退。 …… 警笛声, 呼救声…… 汽油的味道通过鼻腔,刺激着混沌的大脑。 人群涌动的嘈杂声,不明所以地交头接耳声,少许突兀的叫喊声。 这些声音仿佛是晨起鸣叫的公鸡,在耳边声嘶力竭的咆哮,不断催促着他快些清醒。 夏夜晚猛地睁开眼。 楞楞地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还活着? 但也容不得他多想,因为此刻大脑倒立充血的感觉并不是太好,死死勒在肩膀上护住他的安全带也让人喘不过气来。 摸索着按下按钮,安全带的插头弹出。 他头朝下,顺着椅背滑落。 夏夜晚将衣袖垫在手下,小心地绕开车顶周围散落的玻璃,挪动着身体。 突然面前的光线被挡住,有人影蹲下从破损的车窗朝里望。 “老板!” 抬头,只见穆晴正瞪着惊喜的大眼睛,身后是沉默的时有钱。 夏夜晚被他们二人从车里拽了出来,时有钱背着他,穆晴将提前准备好的外套罩在自家老板的身上,以最快的速度溜进了旁边的车里。 车外传来赵森的声音:“哎哎哎,没事儿~我正巧路过来看看。” “哎呦真是麻烦您了,来根烟?” “不了不了!”听着赵森的声音已经来到了车上,“那我先走了,您忙!” 就在相互推搡的客气声中,黑色的轿车驶离了车祸现场。 不久,爆炸声传来,消防车呼啸着,与他们擦肩而过。 夏夜晚身上穿着原来的衣服,甚至连做配饰的眼镜和早不知丢到哪里的针织帽也在。 季公馆,就像一场莫名其妙又惊心动魄的梦。 承载着麻木中的恐惧与欢喜,让沉寂已久的心,开始疯狂跳动。 ------------------------------------- 日暮降临,贝管家经过花园,注意到坐在长椅上静坐许久的人。 “先生,”他微微欠身,“那位小先生被他的同伴接走了。” “好。”季方儒仰头吐出最后一口烟,将手上的火星熄灭,把掌心中攥了许久的碎片递给贝岩,“与从实验室中寻得的碎片进行对比。” 贝岩从怀里拿出手帕,叠了几层,小心地接过,“好的先生。” 季方儒在看到手帕时有一阵恍惚,不过很快恢复正常。 “你且回去罢。” 夕阳西下,黑暗渐渐吞没季方儒的身形。 贝岩双手捧着丝绢上零零散散的不明碎片,再次鞠躬。 “是。” 18、第十八章 “哎,老板怎么还不醒呀?” 夏夜晚自从晕倒在回来的路上,就一直昏睡着,已经第三天了。 穆晴倒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抬手戳了戳老板苍白的脸颊,嘴里嘟囔道:“不过气色看起来好点了。莫非在季公馆吃香的喝辣的?” 莫易慈一边收拾着,一边拍掉了她不安分的手:“你可消停些吧。折腾了几日,老板肯定累坏了。诶?这是什么?” 莫易慈刚抖落了一下夏夜晚之前穿回来的卫衣,一袋牛皮纸的小包裹“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什么呀?” 莫易慈摇了摇,里面哗啦哗啦响,像是有什么一粒一粒的东西。 穆晴把头伸了过去,一看,乐了:“别摇了,上面不是写着呢吗?” 只见包裹背面赫然有“圣女果之种”几个大字,行书,写得端正又漂亮。 “圣女果的种子?圣女果耶——外面卖好贵的!”穆晴惊呼道,“快打开看看!” 牛皮纸包得很严实,里三成外三层的,最后终于看见了一小把黄白色的种子,大约有十几颗。 “这里面也有字!” 这个字就是草书了,穆晴仔细辨认着慢慢念了出来。 “赠尔此种,望此难过后,硕果累累,尽可予之。” “也愿君行前路,” “再不遇儒。” 是夜,漆黑之中,月亮也枕着满天繁星安眠。 昏沉的脑中不断回闪着画面,让夏夜晚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停不下来的思绪。 纯白的实验室,诡异的红色液体不停地蠕动。 异于常人的身体。 保险箱里令人琢磨不透的数据。 “1997年10月9日,未见明显异常,癌细胞分裂速度平稳,体外存活平均时间上升到3.235秒。” 还有,炙热的体温, 食物的香气, 刻意的疏离, 玩笑似的恐吓。 看向他的双眸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悲悯,有欣慰,有痛苦,有戏谑…… 既残忍,又柔软。 “也愿君行前路,再不遇儒。” 惊醒时刻,目光所及,是月光下,小小花盆里孕育着的新生。 下江大学,男生宿舍外。 “哎,可算问完了。” 一出宿舍,小五就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酸涩的筋骨还没舒展开呢,“哎呦。”就被队长一个文件夹拍到了肚皮上。 “看来我们还要联系一下东北分局,核实一下情况。”赵森点燃了一根烟,皱着眉开口。 小五连忙接住文件夹:“队长,你说真的是他吗?” “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了。”赵森深吸了一口烟,“动漫迷,会和语,最重要的,自从9月底到现在,这个白楠都没有露过面。” 小五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大学生:“没想到真的是这个大学的,不过听他室友和同学说的,他本人在同龄人中的名声不太好啊。孤僻,不合群,情商低,小气,自私,没见识,穷酸……还有人说他是汉奸?!抗和剧看多了吧……不过就冲他疯狂散播那个高薪翻译是假的这一点,就人品堪忧啊……头儿!” “但也说明了,他是因为家里不富裕,为了钱才非要去旭日药厂做翻译的。” 小五思索道:“嗯……假设他就是碎尸案的死者,这样一来,旭日药厂那个叫升川奏的很可疑啊。” “可疑,是可疑。”赵森烦躁地吐了一口烟气,“那证据呢?药厂,办公室,宿舍……我们快查个底掉了,就是没有证据!” 见老大冲得很,小五小声安慰:“没事,还好此事没扩散,社会没舆论,局里也不催,再查个一年半载的也行。” 赵森更气了,一脚不客气地踢上他的屁股:“这是你这身份该说的话吗!!” 小五立即服软,捂着屁股乱窜:“队长,我错了,我错了,我真错了。” “嘿!” 突如其来的招呼把没正形的两人吓了一大跳,结果定睛一看:“穆晴?” “你们来我们学校调查呀?”穆晴提了提滑落的书包肩带,看到赵森的脸惊呼道,“我天,赵sir你都没时间刮胡子了的吗?” “啊……对!这不是忙吗?”赵森摸了一圈自己的胡渣,将抽完的烟蒂随手扔进垃圾桶里,“刚下课呀,要回去么?走,我开车送你回威斯特!” “谢啦赵sir~不过老板这几天不在……”穆晴指了指校门口,“所以我回家。” 赵森勾起嘴角:“不在?夏老板终于睡醒了?” “哎,哎,哎。” 赵森一把甩开小五不停拍他胳臂的手:“干啥?”然后不耐烦地顺着小五的视线看去。 “哇哦~”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发出来自血脉中的感叹。 只见一辆白色的迈凯伦停在下江大学门口,阳光下闪着傲人的光芒。 “穆晴……你家……到底……多有钱……啊……”看得小五瞠目结舌,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虽然他们看过穆晴回家的次数不多,但每次,每次!都有不同的豪车来接。 “嘿嘿……”穆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不是我的钱,是我父母和弟弟的钱啦~” “这车……坐一次也值了吧!”小五感慨道。 穆晴见状调侃起来:“你们结束了嘛?结束了我带你绕一圈啊~” “那真是——” “太不方便了!”赵森一掌拍在小五的背上,打断了他情不自禁的花痴,“我们这里是结束了,但别的地方还有事,你快回去吧,不用管我们。” “那……”穆晴看了看正疼的龇牙咧嘴的小五,“那好吧!我走啦~” “诶,好嘞!”赵森摆摆手。 本来穆晴已经转过身去了,但没往前走几步路,突然又折返回来。 “怎么了?还有事?” 看着一向爽朗大大咧咧的小姑娘欲言又止的模样,赵森疑惑地问。 “那个……我就是想问……”穆晴抿了抿嘴唇,最终说出了口,“小六……去哪里了?” “啊,这个,”小五深吸了一口气,“我们不能说。” “不……不能……说?”这几个字明明很普通,对她来说却犹如晴天霹雳,穆晴的眼睛瞬间就红了,拇指紧张得扣弄着书包带,渴求赵森能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他,那个人……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没有!”小五见女孩子要哭起来,言语有些慌乱,“小六没出事,他……就是……哎呀……保密!” 听到保密二字,穆晴原本含在眼眶里的泪水突然涌了下来,视线转向赵森,企图得到一些确切的回应。 赵森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叹了口气,先是给小五后背狠狠来了一巴掌。接着走到穆晴面前,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轻声说道:“不是那个人,他很好。小六呢……忙的也是其他事,过两天还回来呢,别担心。” 他……是谁?他们不是在说小六吗? 小五疑惑道。 但穆晴听了这话,情绪很快平复下来,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恢复了以往的没心没肺的笑容:“嗯!” 赵森摆摆手:“快回去吧,注意安全。” “好!”穆晴一边小跑向门口,一边回头跟他们挥手,“拜拜啦~你们也要注意休息呀!” 赵森用打火机点着烟,嘴里含糊不清地应和:“行啦!快走吧!” 待穆晴的背影越来越远,小五这才凑过来,一脸好奇地问:“头儿,你们说的……是谁啊?既然说的不是小六那小子……不然就是……” 后面的话小五没说出口,但贼兮兮地用手指比了一个六给赵森看:“这个?” 赵森像看神经病似的白了他一眼,呼噜了一下小五的板寸脑袋,装作凶神恶煞的呵斥道:“不该问的别瞎打听!走啦!” 愣头青捂着被队长爱的教育过后的疼痛地带,欲哭无泪,委屈巴巴。最后只能:“哦……” 不过年轻人还是记吃不记打,不一会儿嘴皮子又痒了起来: “哎?对了!话说夏老板人呢?他不好好休息又跑哪里去了?” “得把人找到吧,咱破案还指望他呢……” “不会是……没了吧?” “你快消停会儿吧!!!!!” “诶,好嘞。” …… 紫木山,旭日药厂门口, 汤村进介站在路上,向尽头眺望。他时不时抬腕确定时间,显然在等什么人。 终于,山路的坡上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人撑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树枝当拐杖,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汤村进介赶忙迎了上去,张口便是和国话:“那个……请问是陈家豪,陈先生吧?” 清清瘦瘦的年轻人身上,洗到发灰的黑西装不知道曾经被倒卖过几手,不合尺寸松松垮垮地挂在单薄的肩上,厚厚地眼镜扭曲了他真实地面容,却掩不住眼中的青涩。 陈家豪呼哧呼哧喘着气,根本没有气口可以回答他,只得点了点头。 “鄙人汤村进介,任组长一职,请多关照。”汤村进介鞠躬,“真是抱歉,万分感谢!您可以遵守约定徒步上山,最终找到这里。” 这是和国的礼仪,累得疲惫不堪的陈家豪还要不停地回他。 “哪里哪里,汤村组长请多关照。” 二人相互鞠躬了几个回合,不断道歉,不断感谢,终于汤村进介引他入了大门。 “请。” “请。” 二人又谦让半天,一同踏进了旭日药厂。 身后大门闭合,汤村进介道:“陈先生,想必当初面试时,行田小姐已经将我们的要求向您简单阐述了。” 陈家豪道:“是的,是的。行田小姐说这是项目制,保密,一个月,要住在厂里。” 汤村进介:“是的,如您所见我们是和资企业,刚落地戎国不久,工厂设施尚未配备完善,总公司那边还要下月才能将所有人员派来,所以,这段时间采买翻译等工作就要拜托陈先生了。” 陈家豪推了推笨重的黑色粗框眼镜,道:“那个,那个……请问每次出门都要走一遍山路么?” 汤村进介的笑很具有亲和力,摆摆手说道:“不用担心,出行厂里给配了车,不过你也要知道,药厂一般监管严格,不可随意出去,采买需要至少两名同事陪同,且只能在白日,晚上十点前必须回来。” 说着二人进了建筑,汤村进介道:“出入厂区前都需要接受严密的搜身扫描检查。” “这两位是安检员,九重敏也。高个子的男生鞠躬。 “高泉。” 矮个子的女生鞠躬。 陈家豪:“两位好,我叫陈家豪,今后请多关照。” 二人回礼:“请多关照。” 虽然第一次见面,但是安检员的检查程度丝毫没有因为陌生而存在任何边界感,连他的内裤都被翻了出来,浑身上下也被摸了个遍。 汤村进介看出了他的不自然,安慰道:“都是流程,几次也就习惯了。” 陈家豪僵硬地撇了撇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 毕竟在安检员这里,组长与他都是同样的待遇。 好不容易检查完之后,汤村组长带着他穿过空旷的厂区,乘坐电梯。 汤村组长:“药厂一体建筑,前后两区,分别是厂区和员工住宅区。上下五层,最顶层被打通,前后一片,是办公的地方。” “叮——” 电梯打开,一阵争吵声传来。 “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官冶,你别冲动啊——” “有本事你跳!快跳啊!” 19、第十九章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女人跨坐在窗台上,她肚子明显的隆起,一只脚已经伸出窗外,只要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就摔下楼去。 所有人都围在她周围,有的惶恐不已,有的好言相劝,还有人冷眼旁观。 汤村进介见了,大惊失色,一路小跑着上前去:“哎呀,官冶,这是做什么呢?你快下来,有什么事情都好说。” “好说个鬼!”这名叫官冶的孕妇情绪分外激动,大声质问道,“我都说了我要行田,你们都不愿意告诉我她在哪里!” 汤村组长道:“哎呀,官冶小姐,这个问题我们不是说过了么?行田出差了,你们关系再好,也不能影响工作不是?” “我不信!”她双眼通红地大吼道,“我们刚来这里业务都还没有开通,她出什么差?!你分明就是在骗我!” 汤村进介摆手道:“没有,没有……” 官冶:“告诉你们,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部长的,你们若不马上把行田带来,我要让部长把你们到送去垃圾处理厂!” “不要!官冶小姐不要冲动啊!” “官冶小姐小心!” “官冶!这都好商量!你先下来好不好?” 离官冶最近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加上汤村组长尽心尽力的劝说,却依旧无法安抚官冶的情绪,那样子,仿佛这个叫行田的好友比她自己与肚子里的孩子还要重要。 陈家豪心想,为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果真会疯癫至此? “要死就快点,真是烦死了,之后还得报损。”陈家豪听见旁边的男人嘀咕道,“肚子里是谁的种还不一定呢。” 他看上去有点岁数,虽然是在嘀咕,但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在场加上陈家豪一共就五个人,应该都听见了,却无人反驳,就连那个孕妇都没有骂过来,而是在短暂的沉寂之后,再次固执地喊着行田的名字。 厚重的眼镜下,陈家豪微微皱眉。 官冶:“我不管!她在厂外还是厂内,天边还是脚下,是死是活,我都要见到行田!” “既然行田小姐失踪了。”大家的视线不约而同转向陈家豪,“不,不如就……报警吧。” 官冶看了他一眼,问:“你是谁?你见过她么?” 陈家豪看起来有些怯怯的,小声答道:“前,前两天,行田小姐还给我面试来着……她,她应该没事吧。” 汤村进介见她的态度有所缓和,于是赶紧介绍道:“对,对,这位是我们的新翻译,陈家豪,行田小姐之前提过的那位。” 陈家豪行礼道:“大家好!” 还没等他直起腰,只听见有人惊呼道:“你就是陈家豪?!” 抬头的时候鼻梁上分量不轻的眼镜险些滑到地上,陈家豪手忙脚乱的扶住,看着有些激动的两个年轻人,呆呆地点头道:“是。” 年轻女孩走近一步,难掩兴奋神色:“你就是那个出生在鹅峦,母亲是和国人,从小吃不起饭只能啃树根,有吃的都是先给父母吃的陈家豪?!” 不等陈家豪说话,年轻的男生也一步跨到他面前,眼中冒着金光道:“你就是那个父亲欠了债,父母背着你双双自杀,你心灰意冷离开鹅峦来到大陆,虽然没在学校受过教育只凭借母亲教的和语养活自己的陈家豪?!” 二人一同:“是么?” 他们的眼神充满期待,陈家豪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原来,行田小姐都告诉你们了啊……”他的双眸垂下,脸上中闪过一丝落寞,“听过旭日在和国是大公司,想必大家的都是名牌大学毕业……但是各位请放心,我会努力的!” “不是,不是!”二人一遍摆手一边回礼,“我们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大家,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谢谢大家……”听了他们的话,陈家豪深受感动,抬起眼镜摸了摸眼泪,道:“电话在哪里?我这就为官冶小姐报警。” “不用!”汤村组长拉住了他,张了张嘴,回头问还坐在窗台上的官冶道,“不用报警的,你说对吧,官冶?” 明明对行田闹得要死要活,一听到报警,官冶突然变得纠结起来:“报……不报,还是……” 她小声嘟囔着,突然,一扶肚子,两眼控制不住地合上。 “晕了!” “官冶小姐!” 幸好,大家一同奔向窗边,及时地将官冶拉了回来。 汤村组长扫视了一眼众人,说道:“没事,我来送去医疗室。大家都回工位吧。” 说着直接抱起官冶,走到一半回过头,还不忘叮嘱陈家豪:“员工手册在你桌子上,一定要仔细看。以后这两位——”指着方才对着他很激动的男生女生,“与你一同外出采购,厂里需要添置的东西很多,如果有不明白的,多问问他们两个。” 陈家豪:“是,组长。” 等到汤村进介带着官冶走远的时候,年轻的一男一女面对他。 “你好,我叫汀佑美。” “你好我叫风早云司!” 年轻人最是热情活泼,仅仅是一个自我介绍就让内向的陈家豪有些招架不住。 汀佑美好不见外地拉起他的手,说道:“你的故事我们都听说了,放心,今后在旭日,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我们都会帮你的!” “没错!”那个姓风早的男生拉起他的另一条胳臂,“我们还是室友,以后生活上有不方便的地方一律跟我说!” 陈家豪眨了眨眼,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颤颤巍巍地说道:“好……” “你们两个,够了!”呵斥的声音从办公区那边传来,只见那是个国字脸的中年人,穿着很是立整,习惯性的皱眉已经在他眉间形成无法恢复的纹路,“办公室里不要大声喧哗。” 在听到他声音的刹那,两个年轻人像弹簧一样立刻崩的特别直,仿佛是条件反射般应道:“是!” 只有面对他们的陈家豪能够看到二人脸上欲哭无泪的表情。 风早看上去是个活泼俏皮的男生,冲他一眨眼,小声道:“走啊。” 陈家豪显然没听懂,小声问道:“去哪?” “哎呀,你行了。”汀佑美打了一下他,转头语气正常地对陈家豪道,“陈,你先把东西放回工位,咱们该出门东西了。” “哦哦哦。”陈家豪立马懂了,推了推眼镜,手忙脚乱地放下行李,小跑回来,对他们两个人说,“我们走吧。” 风早从兜里掏出钥匙,自认为帅气地转了两圈:“出发!” 旭日药厂安保很严格,出门还要在经过一遍仔细的安检,而且这荒郊野岭进出的大铁门很厚实,他们开车出门还要安保大叔亲自打开才行。 全黑的轿车开在山路上,车窗打开,凉爽的风吹进来,风早不由得舒了一口气,感叹道:“啊,这就是自由的风啊——” “啊——啾!” 汀佑美看着身旁揉着鼻子的陈家豪,一脸担忧地说道:“陈,你还好吗?” 陈家豪捂着嘴,说道:“没事,只是风有点凉。” “哎,你看你瘦的,真是不容易。”联想到他的家事,汀佑美看向他的眼神中满是心疼,“风早,把窗户关上吧。” “这夏天刚过,风多凉快啊……”风早虽然嘴上抱怨,但还是摇上了窗子。 没了风,陈家豪说话鼻音都少了点:“方才那个严肃的前辈是谁啊?” “你是说松阪先生?”汀佑美欲哭无泪,“陈,下次见他记得绕道走,他真的很可怕……” “确实。”陈家豪点点头,“方才情况那么危机,他不仅不劝阻,反而说些刻薄的话。” 车内忽然一阵安静。 陈家豪不明所以地望向二人,有些怯怯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我有些失礼……” “啊啊啊,没事没事。”汀佑美摆手,似乎是有些尴尬到不知说些什么,“哎,这些都是小事,八卦而已,你应该不会在旭日待很长时间,没必要知道这些糟心事,在旭日,你就注意不要违背员工手册上的条例就行。” “员工手册?”陈家豪推推眼镜,“那种东西……我以前上班看都不太看……” “不行。”汀佑美的表情突然严肃的可怕,“你不仅要看,而且要牢牢记住,一定,一定要严格遵守,这是我这个前辈的忠告,听清楚了吗?” “……是。”陈家豪显然被吓住了,呆呆地回道,“我回去就看。” “特别好。”汀佑美的表情就像是小孩子说变就变,此刻又释然笑开,举高一只胳膊,兴致勃勃地喊道,“采购小分队集结完毕!行动!” 风早开着车,也欢呼道:“行动!” 陈家豪看了看他们二人,然后犹犹豫豫地举起手:“……行……动?” “很好,陈桑。”汀佑美激动地摇晃着他的身体,探头越过后座的椅背,手伸向后备箱。 “嘿咻。”东西比较沉,汀佑美费劲地拖拽到座位上。 在看清这东西时,陈家豪的眼镜似乎闪过一阵反光。 “这是什么?” 汀佑美从里面拿出一个本子,说道:“啊,这就是平时外出采买用到的一些杂物,随手放到里面的,没想到越来越多,嘿嘿……” 陈家豪说道:“汀小姐你误会了,我只是在好奇……这么大的登山包是咱们药厂发的吗?黑色的还挺酷的,一看就能装不少东西,出去露营什么的感觉都能用上……” 20、第二十章 汀佑美看着他手指着的登山包上的logo,说道:“对,就是公司的福利品,员工人手一个,不过你刚来……不知道还有没有。” “没有了。”风早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他们,说道,“上次我的包就被松阪前辈给借走,到现在还没还,哎,我也不敢张嘴要,就问汤村组长,结果组长说咱们带到戎国来的物资有限,根本没有多余的。” 汀佑美:“啊?这不是公司的常规福利吗?若以后药厂做起来,新员工看到会不会有落差感啊?” 风早云司:“担心什么?你忘了,咱们几个只是先遣,总公司的大部队还没到呢,这种东西他们一定会带的。” “也是。”汀佑美想了想点点头,对陈家豪说,“那只能委屈你了。” “没事没事。”陈家豪不好意思地摆手道,“上一个翻译,也就是我的前任,他不是也没有么?厂里一视同仁就行。” 车内又是一片突然的寂静。 “……怎么了?我是……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对么?”陈家豪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有上一任翻译的事?”汀佑美问。 陈家豪眨眨眼:“行田小姐和我说的……面试的时候,她说希望我不要像前一任翻译一样……看你们的表情,莫非他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汀佑美停顿片刻,清清嗓子,说道:“哎……算了,人都离职了,也不是不能说,他吧,我特别不喜欢这个人。”女孩做出了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他真的很——没有礼貌,还爱贪小便宜,又自私,和语说的也磕磕绊绊的,根本不及陈你的一半好!”她刹不住闸的抱怨道,“工作上也差劲的很!从不主动与我们交流,经常神情恍惚,跟他说话都要重复好几遍!” 风早插嘴道:“哎……当时应该就能看出来性格太孤僻,后来不是说……精神疾病发作,公司把他辞退了吗?” “辞退?”陈家豪问道,“谁把他辞退的?” “啊?这我们就不知道了。”汀佑美道,“反正事情挺突然的,说是夜里发的病,被紧急送往医院,没过几天,还是我们问起来,松阪前辈才说的。” 风早道:“当时我还和他一个寝室呢,睡觉前还好好的,起来人就不见了。” 陈家豪道:“他发病这么大的动静,你竟然没醒?” 风早一只手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道:“嘿嘿,我夜里睡得死,就是地震了,估计我都醒不了。” 汀佑美道:“不仅你,连九重也没发现,真是的,佩服你们两个的睡眠质量。” “羡慕吧?”风早是个乐天派,仿佛丝毫听不出她的反话,洋洋自得,对着后视镜里的陈家豪解释道,“九重敏也,陈你也见过,就是安检处的那个男生,也是咱们的室友。” “嗯,早上第一次见面,我们就认识了。”陈家豪笑道,“欸,你们还记得上任翻译叫什么名字吗?” 汀佑美思考了一阵:“他的真名……好像没听他提过吧。” 风早接话道:“当初他竟然说我们这群外国人应该也记不住他的名字,就让我叫他琴。”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琴是他最喜欢漫画主人公的名字……哈哈哈,你还记得他说那是什么……” “《成神的二十一天》?我看过,愣是没看下去,情节特别老套……” “我就说,他喜欢的漫画得是什么样……” 二人谈论的声音在脑海中渐行渐远,陈家豪的心思显然已经离开了车厢。 他在想,如果这个所谓的上任翻译“琴”就是分尸案的受害人,赵森找出来的,无论是白楠还是齐伟,看到了旭日的高薪招聘启事,前来应聘成为翻译,接触到升川奏,如此说,旭日药厂真的很有可能是案件发生的主场。 还有一点,是松阪宣布了“琴”离职的消息,以现状来看,他最有可能知道内幕。 松坂正章…… 扮成陈家豪的夏夜晚望向窗外,热烈的阳光照在他的厚重的眼镜上,微微低头,便将凝重的表情藏于反光的镜片之下。 明明出门的时候还是明媚的上午,再归时,山间的路已是漆黑伸手不五指。 风早只得把车开的很慢,生怕一不小心开错路,直接冲到山崖下面。 随着车轮压过土路,扬起一阵灰尘,黑色皮卡车缓慢地停在大门前,风早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保安亭门谷大叔万年不变爱答不理的脸如此令人怀念。 “诶,我们到……靠!” 风早兴奋地回过头,期盼能和同伴有一个默契和欣喜的对视,没想到汀佑美和陈家豪怀里抱着后备箱放不下的购物袋,竟在后座毫无形象的睡着了。 免费司机惊叹的粗口甚至都没能将二人吵醒。 遗世独立的男人无奈摇了摇头,下车敲了敲保安亭并不通透的窗户。 半晌,未见回应。 “门谷大叔——”风早扯着嗓子呼唤道,伸手再一次敲响窗户上的玻璃。 夜晚的山间格外的寂静,秋风带着凉意渐起,生灵早早地躲回了窝里。 奇怪,一般都在的呀。 “门谷大——” “别叫啦!”汀佑美不知道什么时候揉着眼睛出现在身后,“你忘了,晚上回来的时候是要按铃的。” “哦!对哦!”风早恍然大悟,伸手在窗台的下沿摸索起来,“aidou…找到啦!” 按键按下,过了约摸五分钟,风早这个急性子又有些不耐烦了。保安亭的小窗有些高,他极力地踮起脚,将脸凑近到到窗户前,试图看清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就在他的双眼即将要贴上去的那一刻,“刷——”小窗被拉开,风早与门谷一夫阴郁的脸对了个正着。 “哇——”风早的惊吓声生生斩断在喉咙。 “门谷大叔!”打头阵的后辈立马鞠躬,汀佑美也急忙拉着一旁打瞌睡的陈家豪俯身行礼。 “嗯。”大叔也没说什么多余话,单刀直入地问道,“怎么这么晚回来?” “实在对不起!”风早大声道歉,“等商家配货耽搁了!下次不会了!” 夜晚的保安亭并没有开灯,门谷的身形笼罩在一片黑暗里,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映在他的面容上,阴影下的双眼好似潜伏的狼,居高临下地一一打量过他们的脸。 末了,一言不发地关上了窗户,铁制的大门终于缓缓开启。 三人急忙上车,在9:45准时停在了办公楼前。 而后又提着大包小包一路赶到安检通道里,将正在收拾用具的九重敏也吓了一跳。 “晚上好呀,风早,汀,还有陈先生。” “晚,晚上好。”汀佑美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两个购物袋堆在安检机器上,在旁边自然地张开双臂,对前来检查搜身的女生说,“终于回来了!小泉,我们一起回宿舍吧!” 被叫做小泉的安检员似乎很腼腆,听到室友的邀请,抿嘴笑着点了点头。 “敏也你也一起吧!”风早也对正在搜他身的高大男生说道,“不然我还要在楼上等你来找。” 九重敏也检查完一个人,直起身,示意陈家豪过来,但鄙夷的目光留在了风早身上,一副“信你有鬼”的表情:“我看你是想让我做苦力,帮忙这些东西提到办公室吧……” “嘿嘿……”被识破的风早憨笑了两声,马上熟练地转移了话题,对正在接受检查的陈家豪说,“咱们这位室友人超好的!” 陈家豪好像是真的有些累了,看向九重敏也,蔫蔫地笑了笑:“那麻烦您了。” 九重叹了口气,认命地说道:“是,是。” 好在陈家豪今天出来的时候将背包留在了办公室,不然可能又会像早上那样要花很长时间来检查私人物品。 即使这样,也让风早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哎呀,好没好呀!已经十点多了,按理说应该下班了,回宿舍回宿舍!” 被催促的人选择无视了他聒噪的抱怨,依旧尽职尽责地逐个检查着他们购买的物品。 而后果就是,在从办公室去往宿舍的路上,整栋大楼,突然断电了。 漆黑的四周引来“归家”队伍的一阵骚动。 “哎呀我就说吧!”风早仰天长啸道,“这下好了,到宵禁时间,我们被发现就惨了!” 九重不由分说地捂住了风早喋喋不休的嘴,打开提早准备好的手电,对身后的三人说,“嘘,我们轻一点回宿舍。” 也不知道当初设计师设计建筑时的目的是什么,虽然旭日药厂看上去是一整座建筑,而事实上,办公区和住宿区就是两栋共用一面墙的楼,只有顶楼的办公区是相连的。 如果他们由安检处想要去宿舍,就需要坐电梯到五层,再横跨整个办公区去另一边乘向下的电梯。 还未完全布置好的办公区空荡荡的,没有组装完成的椅子呈被肢解的样子零散地堆在地上和桌子上,白色的填充泡沫有的塞进空箱子里,有的被遗忘在了地上。 杂乱且漆黑的空间中,有一束光缓慢移动着。 “还没到啊,原来办公区有这么长么?”汀佑美警惕着观察着周围,紧紧挽着高泉的胳膊,有些怯怯地说道,“好暗呀…” “别害怕,没事的,我们快到了。”九重敏也本来是大步在前面走着的,但无奈,大臂与小臂之间被强制禁言的人十分不配合,生生拖累了他的脚步。 “呜……*&¥放开!!!@¥#@呜……!”嘴被死死捂住的风早不断地发出不甘抵抗的声音。 来到电梯前,众人看着毫无反应的下降按键,脸上出现犯难的表情。 “怎么办,没有电,电梯停运了。”汀佑美有些担心地说道,“难道我们今天要睡办公室吗?” “那个……”陈家豪小声地问道,“这边没有向下的楼梯么?” “有的。但是……”九重向安全通道那边一指,“上锁了。” 汀佑美:“而且组长也警告过我们不要从安全通道走。” 21、第二十一章 “哎……早知道就不回这么晚了”汀佑美有些后悔地说道。 高泉:“但《员工手册》上也没说禁止吧……” 众人面面相觑,反应过来:对啊!手册上没提就是能做啊! “呜呜呜!我有办法!”风早终于奋力挣扎出九重的禁锢,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钥匙在哪!” 说完抢过九重手里的电筒,一溜烟地向他们来的方向跑去,又在众人将将反应过来的时候,“噔噔噔”地跑了回来,摊开手掌给大家展示他的宝藏钥匙。 “咦——”汀佑美嫌弃地摆了摆手,“你从哪个花盆的土里刨出来的。” 九重敏也:“按理说这种钥匙都是由汤村组长保管,你怎么会有?” “哎呀,能用就行了!”说着风早甩了甩手上的湿土,打开了安全通道的门。 “好黑呀……也没有灯……九重你走前面!” “来了。” 楼道竟意外的宽敞,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禁止大家通行的原因,各处的陈设好像是随意糊弄的一般,办公区的地板瓷砖没有延伸到门后,而是用灰蒙蒙的水泥胡乱地糊上,台阶与台阶之间的界限也不是十分明显,有的向下的地方竟然索性囫囵个做成了有凸起的斜坡。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踩空跌倒。 可能是因为山间湿气重,空间里弥漫着湿水泥那种清新与腥臭混合在一起的奇特味道。 阶梯在手电筒的光下并不能清晰地显现出来,夜晚让黝黑的水泥材质显得格外像无底的黑洞,疯狂地吸收着手电本来就不强烈的光,光晕堪堪只能在地上映出圆圆的轮廓。所以众人不得不紧挨在一起,一步一步摸索着向下走去。 四下寂静的可怕,只有脚步声在通道里发出微弱的回响。 风早被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阴风激的缩了缩脖子:“这里不会闹鬼吧……” 不提还好,一提更害怕了。 众人一齐呵斥道:“闭嘴。” 高泉:“不过你是怎么知道哪里有钥匙的?” 汀佑美:“说,你是不是经常不遵守《员工守则》?” “哎呀,哪有哪有!”风早小声辩解道,“就一次!” 九重插话道:“上月三十号?” “你…你怎么知道!”被抓包的人显得十分惊讶,“你没睡着啊。” “你觉得你没回来我能安心睡吗?”九重反问道,“手册规定回宿舍要室友结伴而行,要是组长突击查房,发现房间里只有我自己,我也会跟着遭殃好吗。” 说完也不给风早插话的机会:“你说说你,公司明明不让带多余的东西,你还把游戏机拿到戎国来。” “我那不是离不开游戏嘛!大的我带不了,小的还不能带来过过瘾呀!” “那你就小心一点,别像那天晚上一样忘在办公室里,临宵禁了还要回去取。” “这就是你说的不对了!”风早有些得意的辩解道,“要不是我那天捡到了钥匙,我们现在就只能在办公室打地铺了!” “捡到?”陈家豪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捡到的?” “就是很巧啊,那天晚上我正好看见部长和…” “哎呦!”后方传来汀佑美的惨叫声,立刻打断了风早的回忆。 “怎么了,怎么了?” 众人围了上来,冲在最前面的九重敏也脚下一软,也摔了一跤。 “哎呦!” 刚想起身的汀佑美又被重重压回了地上。 “什么味道?”风早差点吐了出来,“咦……这水泥没干的时候……呕,也太难闻了吧?” “抱歉,抱歉,汀,你没事吧?”九重敏也扶起汀佑美,又将地上的手电筒捡了起来。 “疼死我了……”汀佑美甩了甩手上黏黏糊糊的东西,嫌弃地说道,“这什么啊?” 光束移动,照在令他摔倒的地方,就在看清的那一刻,周围的空气忽然安静下来。 “呕……” 风早没忍住,将方才强咽下去的东西又都吐了出来。 众人脸色铁青,看着眼前的东西,谁都不敢张嘴,生怕下一秒就和风早一样去旁边吐了。 只见黑乎乎的台阶塌了一半,未干的水泥中露出一张狰狞又毫无生气的脸。 “死……死人了。” “这是……松阪前辈?” “他不是白天还好好的……” 陈家豪也呆愣在众人中,脸上是难掩的诧异。 白日里刚决定从他开始调查,怎么人就……死了? 一旁的风早在吐的间隙把头侧过来,道:“这种东西不是应该出现在垃圾处理厂么?怎么会在这?” 九重敏也自己吐完,还好心地拍拍他的背,道:“咱们刚来不久,垃圾处理厂还没……” “别说了!”汀佑美手里攥着手电,眼睛中惊恐万分:“能不能先想想眼前的事?!” 高泉就在她身边,挽着她的胳膊:“我们……要不要报告给汤村组长?” “不行!”风早道,“宵禁后回宿舍本来就是不合规定,再加上违反了组长的命令,如果他知道了,非得把咱们当垃圾处理了!” “特别不好意思啊,陈。”汀佑美忽然回头说道,“一来就让你遇到这种事。” 陈家豪在队伍末尾一言不发,显然也是吓坏了。 风早侧头小声对九重敏也小声说了句:“糟了,忘了还有他在。” 黑暗中,众人的目光都在陈家豪身上,空旷的安全通道中,混合着水泥与人类死亡的味道。 陈家豪将心里的话咽回了肚子,小心翼翼的说道:“那就……当做没看见?” 话音落,紧张的气氛骤然消散。 汀佑美:“那就说好了,今后谁也不能提这件事。” 九重敏也:“若其他人问起松阪前辈的下落,一律都要说不知情。” 大家相互对视,然后许诺般重重点头:“好!” 不知道为什么,陈家豪觉得这句话是特意对他说的。 而且这些人对于看见同事死亡的反应,也太平淡了点…… “有伤到么?”九重敏也问汀佑美道。 “没什么大事。”汀佑美不好意思的挠挠脸,“就是屁股疼……” “抱歉。”九重敏也自觉地半蹲在她面前,“上来吧,我背你。” 汀佑美感动得想哭:“你人真好……” 唯一的光束照亮余下的台阶,九重敏也背起汀佑美,道:“继续走吧。” “等一下!” 高泉拉住了他们:“你们听。” 五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呜……” 像是山风在洞穴内的呼啸,又像是狼在月下的长啼。 大家都在相互对视的眼神中看到了疑惑与警惕。 “这声音……怎么越来越近了?” “咚”“咚”“咚”伴随着脚下台阶的震动,远远的一点红光变成两点,紧接着光束中出现一支宽大的脚,趾上的甲像突刺一般尖锐。 “红眼!”众人惊呼,“快!” 所有人一同动了起来,汀佑美不顾疼痛叽里咕噜地从九重背上下来,像是条件反射一般,顷刻间,只见四人站成一排面朝墙壁,双手撑在上面。 只有毫不知情的陈家豪傻傻楞在原地,看着同伴们做着莫名其妙的事。 站在附近的风早一把把他拉了过来:“跟着做。” 陈家豪:“啊?这是什么?咱们不应该逃么?” 风早云司:“别问了,你回去看员工守则就知道了,想活命就做!” 陈家豪看了看大家:“哦……” 伸手不见五指的消防通道里,连面前的墙都是漆黑的,他看不见后面的光景,只能通过声音判断。 那怪物的脚步声近在咫尺,他似乎停了下来,然后就是骨骼断裂与肌肉撕扯的声音。 在视觉被剥夺的情形下,听觉无限放大,那恐怖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陈家豪微微侧过脸,其余四人都紧闭这双眼,嘴一张一合,好像在念着什么。 他尽量保持住自己的呼吸的频率,悄悄转动头颅,一点点向后望去。 昏暗中,他努力辨别着,只见红色的光点在距离地面不高的地方起伏……这个红眼怪物竟然在吃松阪的尸体! 陈家豪立刻回正视线,胸膛中那个疲累的心脏好似要爆炸,他紧张到连口水都咽不下去。 自从意外撞破了季先生的秘密,他碰见的事真是一件比一件离谱! 这旭日药厂又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有这种超出认知的东西? 风早终于憋不住了,小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都数了还几个十秒了,怎么还没有解除的铃声响起?” 汀佑美在一旁压低声音:“你当这是总部啊?” 高泉:“那怎么办?” 风早悄悄向后看了一眼,对九重比划道:“手电,关了。” 此间唯一的光源消失了,但那怪物好像没有察觉,依旧专心于啃噬尸体,血腥的气味弥散开来,混合着水泥的味道,让人呼吸不上来。 风早踮起脚尝试着下了一个台阶。 红色的光点没有异样,他胆子大了起来,于是继续一点点地向下移动。 那怪物丝毫没有发现身边有个人正在溜走。 其余人见这方法可行,跟着风早迈开步子,慢慢下楼去。 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声音,风早差点带队走到地下一层,九重敏也发现了,及时拽住他的衣领把人拉了回来。 风早看着同伴手指的墙壁上,用红油漆写着的大大的“一”字是不用手电也能看见程度。 风早瞪大眼睛表示惊奇,汀佑美摆摆手,招呼大家赶紧出去。 消防门发出几声微弱的哑音,最后关闭。 除了被踩踏的一节台阶,其余的仿佛就好像没有人来过一样。 角落,藏匿在黑暗里的监视器探头缓缓转动,频闪的画面延迟显示着年轻人离开的身影,被推搡的陈家豪在离开前侧头,好奇地看了一眼通往更下面的楼梯。 22、第二十二章 翌日,早晨八点。 104寝室里,床上的轮廓有规律的起伏着,突然,公放喇叭传出的闹铃声,犹如惊雷乍响,以极强的穿透力强势地钻进耳膜。让三位还在睡眠中的卖命人打了一个激灵。 “啊……”有气无力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来,被摧残出一脑袋呆毛的风早云司奋力堵住自己的耳朵,徒劳的抵抗着恼人的生理武器:“烦死了!”。 房间里剩下的两人也不约而同的发出抗议的声音。 尤其是陈家豪,第一天到新地方,本来就睡不好,再来这刺激,让他觉得这铃不在墙上,而在自己的装满浆糊的脑子里,“叮铃铃”的声音震得脑仁生疼。 “起床了……大家……”九重敏也怠懒地坐起身来,像被扶起的一堵摇摇晃晃的危墙。 “一个多月了……我真的不明白当时为什么要弄这个什么破铃。”呆毛随着抱怨的声音左摇右晃着,“用之前寝室的那种小闹钟也行呀!” “那还不是怕有像你这样的人起不来。”九重回嘴道。 “这能怪我吗?谁让组长安排的窗帘这么遮阳,这里隔音也好,真的很适合睡觉呀!” “那公司也不是让你一睡不醒的。”九重拉开窗帘,原本漆黑一片的房间瞬间被阳光填满。 “我吃饱了,先上去了。” 风早嘴里叼着面包,含糊不清地答应道:“啊,好。” 陈家豪擦擦嘴,走出小餐厅,进到电梯中,按下“5”键。 “电梯上行。” 机械的播报声响起,夏夜晚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长舒了口气。 不过是卧底第一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先是孕妇要跳楼,分尸案的登山包刚有点线索,调查目标就死了,还被封在安全通道的楼梯中,结果一转头,出现了个红色眼睛的怪物,把尸体给吃了…… 他是不是已经被“山河水”给毒死了自己却没发现?这是地狱么?还是他昏迷了在梦中? 夏夜晚掐了掐自己的脸,确认道:嗯,还是有点疼的。 他抬起头,望着电子屏幕上显示楼层的数字缓慢变化。 但是万变不离其宗,旭日药厂再怎么离奇,他进来都是为了查明jj分尸案的证据,直接嫌疑人升川奏……他都还没有见到过。 “电梯门开。” 陈家豪回过神来,甩了两下头让自己清醒一些。 刚迈出电梯,一阵哭喊声传来。 “就因为我怀孕了,你才不要我的吗?!” 陈家豪小心翼翼地走出电梯门,贴着墙慢慢位移到转角处,微微露出半只眼出来。 只见一个女人跪在地上,死死抱住男人的腿不让他离开。 “高士小姐那人你还没玩腻吗?!她凭什么?!” 女人抬起上半身,隆起的腹部显现出来,陈家豪认出这是官冶薰,第一天为了寻找失踪的朋友差点跳楼的孕妇。 那这男人是……? “啊!” 男人抬手就是一巴掌:“官冶薰!你别以为肚子里装了我的种就可以肆意妄为了,在旭日,像你这种失败品老子不知道都处理多少个了!你不就是爱犯贱吗?行!”男人抽出系在腰间的皮带,重重打在官冶身上。 “离开了总部,你们,这群,垃圾,反了天了!敢对我指手画脚?!”男人一边打一边恶狠狠地说道,“要不是这里没有垃圾处理厂,你觉得你还有命在这跟我撒娇?!” 皮带打在身上,官冶抱着自己咬紧牙齿,愣是一声没吭。 男人打了几下似乎是累了,原地转了一圈缓了口气,用鞋尖踢了踢她的肚子,道:“这玩意老子不知道留下了多少,官冶薰,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呵。”官冶薰忽然冷笑一声,回看他道,“升川奏,你也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都被派到这里来了,就说明你与我们没什么不同。” “你!” 男人被轻蔑的话语激怒,又扬起皮带打了下去,力气之大,似乎要打烂女人那张桀骜不驯的脸。 “住手。” 陈家豪冲过来挡在官冶前面,硬生生挨了一下。 “陈!”官冶惊呼道,“你没事吧?!” “没事。”陈家豪揉了揉被打中的肩膀,转过身,直面男人,黑框眼镜后的目光犀利,质问道:“请问你是谁?!为何会殴打我的同事?” 之前看过赵森的调查记录,夏夜晚当然认得眼前的男人,旭日药厂的部长升川奏。 刚还在为见不到嫌疑人而犯愁,现在就在眼前了。 官冶拉了拉陈家豪,道:“这位是部长,升川先生。” “部长?”陈家豪眉头一皱,“那也不能打人啊,更何况这位小姐还有孕在身!” 升川奏看见他出现明显一愣。 官冶被陈家豪扶起来,向升川奏解释道:“这位是新员工。” “哦。”方才的气焰瞬间消散,升川奏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快点把《员工行为规范》看了。”然后转身走进了办公室。 见他走了,陈家豪明显愤愤不平,关心地询问官冶:“您还好吗?” “啊,您别担心。”官冶摆摆手,有些局促地将头发别到耳后,道:“您就是陈家豪,陈先生吧。您好,我是官冶薰,实在抱歉让您第一天上班就受到惊吓,今天又……啊,无论如何,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陈家豪回礼道,“不过即使结婚了,升川部长如此对您,他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您就没有想过寻求警察,或者其他人的帮助么?” “啊?结婚?陈先生想多了,报警也y不用,反正……这一切,都快结束了。” 陈家豪道:“您的意思是要回和国生产了么?也好,那祝您一切顺利。” “陈先生,我有一个问题。”正要离开,官冶薰从后面叫住他道,“若今天,您看到被打的人不是我,我的意思是说不是像我这样的孕妇,而是其他普通的女员工,您还会挡在前面,并且直面部长大人么?” “您这话问的好奇怪。”陈家豪义愤填膺道,“管他是部长科长,哪怕是会长,职位再高也不能欺负人啊!” 官冶小姐嘴巴不由得微张,似乎很是惊讶,冷静下来后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陈先生能说出这种话……怕是还没有看《员工行为规范》吧?” 陈家豪一皱眉:“看又怎么样,不看又怎么样?《行为规范》里难道还能有部长每天必须打女人这一条?!无论看与不看,都是这个理!《行为规范》再大,还能大过道德法律吗?!” “官冶小姐,您怎么了?” 只见她一副震惊的样子,仿佛没听过这种言论一般。 “啊,没事。”官冶薰回过神来,淤青的嘴角缓缓露出一抹笑,“对了,为了谢谢今天相救,这个给你。” “什么?”陈家豪看着出现在手心的饰品,“香囊?” “嗯。”官冶小姐笑着点头,“昨天新缝的,自从怀孕后总是睡不好,就配来助眠,里面是薰衣草,天然的,看你的黑眼圈这么重,希望对你能有所帮助。” “原来如此。”陈家豪爽快地收下,“那就多谢官冶小姐了。” 不过没走几步,他又折返回来,不说话,直直地看着她。 官冶薰不明所以:“怎么了陈先生,还有事?” 陈家豪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其实……在下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前辈。” 他垂下眼皮,身体微微向前倾,贴近官冶薰的耳朵,低声道:“汤村组长说过,除了我与失踪的行田小姐,如今厂内还有十二位同事,部长,组长,松阪前辈,风早,汀,九重,高,门谷大叔,当然了还有您,这才九个,那剩下的人呢?我怎么没见过?” 官冶薰一怔,停顿片刻,缓缓开口道:“啊……我们还有一位清洁工,他一般是晚上没人的时候出来打扫;医生八百野先生,平时待在医务室;至于……高士树里小姐,她最近被升川部长叫去做事了,你没见过也很正常。” “原来如此。”陈家豪眨了眨眼,“多谢官冶小姐。” “对了,这个给你!”陈家豪将怀中的东西塞到她手中。 官冶薰低头一看那东西,神色大变:“你……” 这时,电梯的门再次开启,应该是其他人用完早餐上来了,空气中隐约飘来年轻人嘻嘻哈哈的声音。 陈家豪一边倒退道,一边对官冶薰笑着做了个口型。 “回礼” 官冶薰不会唇语,她却莫名其妙地读懂了。 “哎,陈?”风早热络地打着招呼,“走啊,出门购物咯~” 陈家豪微笑地点头,随着年轻人的队伍向远走去,官冶薰待在原地,稍长的袖子下五指合拢,攥紧了那根脏到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发绳。 “陈,刚看见你与官冶小姐在一起,你们在聊什么啊?”路上,坐在旁边的汀佑美忍不住问道。 陈家豪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推推眼镜:“她受了欺负,我就上去阻止了一下,安慰了几句而已。” 风早:“受欺负?谁?升川部长?!你竟然阻止了部长?!!!” 陈家豪:“啊?重点难道不应该是……” 汀佑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不想活了?!” 这过激的反应令他有些懵:“怀孕的前辈被那样对待,难道不应该制止么?” 23、第二十三章 “这不是应不应该的事。”汀佑美手指扶额,脸上浮现无奈之色,“你……还没看员工手册?” “《员工行为规范》?” 汀佑美:“对,我们都叫它手册。” 陈家豪挠了挠头:“太忙了,还没来得及呢……” 汀佑美叹了口气,越过后座,在后背箱的登山包里翻找半天,将一个册子扔到陈家豪腿上。 “一定要认真,最好是记在心里。”汀佑美苦口婆心地说道,“不要再不以为然了,很重要的!” 陈家豪被她说得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但也难掩心中的好奇,翻开了这本不厚的手册。 “《旭日药厂员工行为规范》” “第一条,……” 天朗气清,秋高气爽。 一辆灰色的面包车停在“阿飞肉铺”门口。 一进门,“哟,又是你们呀!”肉铺的小哥从柜台里探出头来,热情地打着招呼。 “小老板好。”陈家豪看着玻璃罩里所剩不多的肉,“今天这是……卖完了吗?” “诶诶!”见客人们抬脚就往外走,一脸小雀斑的活计急忙挽留,解释道:“第一批的肉刚卖完,阿叔回家去拉了,马上就回来。” 陈家豪翻译给两人听。 小哥见机发挥他下一任肉铺接班人的机灵劲:“不如您看这也到中午了,几位先去隔壁吃个饭,那家西餐厅新开的,里面的东西高档的很!” 陈家豪觉得也有道理,与其他两人商量了之后决定先去填饱肚子。 他们昨天就瞧见了,那家西餐厅看起来很有格调,还没到正午就已经座无虚席。 服务员指引到大厅中间的位置落座,三个打工人看了一眼菜单,发现竟然并没有贵的离谱。 点完餐后没过多久,买肉小哥就过来了。 “客人,”小哥点头哈腰地说,“肉已经到了,您现在去看看不?” 本来说好的吃完饭再去肉铺,现在却直接找了过来,说实在的,这种穷追不舍式留住客人的方法让人喜欢不起来。 汀佑美皱着眉对陈家豪说道:“让他离开吧,说等我们吃完饭再去。” “算了。”可能是被卖肉小哥的积极态度打动了,陈家豪站起身来,拿起风早上厕所之前放在旁边的车钥匙,“我过去一趟,菜来了你们先吃,我一会儿就回来。” “要不我一起……” 陈家豪看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说道:“风早去方便了也不在,若你再走,店家还以为我们逃单了,我还是一个人去吧,菜上齐就能回来,丢不了。” “是的是的。”大概也是察觉这位在劝说同伴,小哥在旁边连声附和,也不管外国女生听不听得懂,“您放一万个心。” 想着肉铺也就在隔壁,她也确实不好走开。汀佑美点了点头:“那你快去快回。” 陈家豪跟在小哥身后走出餐厅,也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反客为主地走到了前面,步履从容地迈进刚才的肉店里。 随后进去的小哥在门口转身,眼神忽然严肃,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周围,刷的一声帘门一拉到底。 肉铺柜台后,“老板”正仔细地将鼻子下面的假胡子按回去,见他来了,立刻起立道:“夏老板,身体还好吧?” “嗯。”夏夜晚随手拉过椅子,坐了下来,“五分钟,长话短说。” 假扮老板的赵森将文件交给他,正色道:“我们与东北那边取得联系,白楠失踪,再从他的寝室取样,经过与尸块对比,确定死者就是这名大学生。” 夏夜晚一边看着他们这几天的调查结果,一边道:“《成神的二十一天》?” 赵森站起身:“这名字听白楠的室友提到过!!他特别痴迷的一部和漫,里面那个主角叫……琴?他天天挂在嘴边。” “旭日药厂的前任翻译化名就是琴。”夏夜晚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根圆珠笔,拧开之后取出笔芯,“厂里署名琴的东西一个都没留下,但办公室座椅表面有气孔,可能会存在生物残留,这是从上面提取到的。” 赵森眯着眼睛看着那根笔芯半天:“提取?残留?样本在哪?笔芯里的笔油吗?” 夏夜晚食指在上面摸索了一阵,掀开透明胶布的一角:“进出厂安检严格,只能用这种方法。”他将证物递给一旁的小六,道,“麻烦再找个笔芯替换上。” 小六密封好物证袋:“好。” “等一下,还有这个。”夏夜晚又拿出一只笔,同样的方法取出笔芯,这次的证物清晰可见,是卡在管道内的一条棉花,“九月三十日晚上大约十点左右,有人看见升川奏与另一人从安全通道里出来,期间不慎遗落一枚钥匙,这东西是金属逃不过红外检测,没法带出来,所以我用棉签擦拭了表面沟壑缝隙。” 他将东西递给小六:“看看是否有血液的成分。” “你觉得他们是在九月三十号那天下得手?”赵森挠了挠头,“可根据法医的判断,被害人死亡时间不超过4时么?” “不只是他。”夏夜晚沉声道,“我有理由怀疑,还有其他受害人。” “什么?!”赵森站起身,面容严肃,“还有其他尸体?” 夏夜晚垂下眼皮,脑海中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一闪而过,沉默片刻,他道:“没有尸体,只是有一些蛛丝马迹。”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证物袋上,“如果从上面检测出不属于白楠的血液,不就能说明了么?” “而且凶手也不止一个。” 赵森缓缓道:“怎么说?” 夏夜晚:“我看了你们关于旭日药厂的问讯笔录,有个叫松阪正章的员工表示自己最近没见过也没用过公司统一发的登山包。” 赵森:“我记得他,这人态度老差了,特别不配合,就好像跟我们有仇似的。” 夏夜晚:“他撒谎了。不久前他亲自管一个年轻的后辈借了一个全新登山包,至今都没归还。” 赵森没听明白:“这……有什么问题?” “这么看确实问题不大,说是巧合也不为过。”夏夜晚望向赵森,镜片后的眼神锐利,“但他们说,公司没有给部长以上的人派发印着公司标志的黑色登山包。这个包,只有员工有。” “而他们说的员工,是部长以下级别的人的统称。” 赵森的嘴已经合不上了:“所以说……升川奏,不应该有那个登山包。” 夏夜晚颔首:“没错。” 赵森胡乱抓了下头发,在空地上走了个来回,又忽然停下:“不行,得在审一遍升川奏!” 对比之下,另一边的夏夜晚沉着得像一潭死水,抬眼看了下焦急的支队长,然后目光又回到了地面。 “这些还不够。”他道,“没有直接证据,依然定不了罪。” 赵森道:“那咱们就攻心,连同同伙的证词线索,一起诈出来。” “那万一诈不出来呢?”夏夜晚微微侧头,“莫非你还想屈打成招?” “怎么可能?!”赵森立刻反驳道。 夏夜晚:“最好的办法还是找到直接证据……那些尸块中缺失的部分,他们藏到了哪里?” 赵森:“孙喜亮不是从山上遇见的他么?难不成埋到了山上?那可就难找了。” 夏夜晚摇摇头:“不太可能。如果那天他正好在掩埋尸块,身上不可能是完全干净的,而且在孙喜亮的证词里,升川奏没有满头大汗,手边更是没有工具。这样子不太符合刚刚作业后的状态。” “紧接着案发,旭日药厂频繁进出警察,他应该没有时间再去处理这些。所以那些较大的尸块,按理说还在药厂中。” 赵森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心中的焦躁也平息了不少。 夏夜晚望向他,忽然说道:“药厂后楼消防通道地下,我看了报告,你们检查过,真的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么?” “就是个杂物间。”赵森道,“一楼转角的地方不是有个摄像头么?我们当时还以为地下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结果什么都没有。” “嗯。”夏夜晚低着头,忽然就不说话了。 赵森试探地问道:“要不……我带队再查一次?带上穆晴那丫头?” “不用。等我的消息。”夏夜晚站起身,语气有些生硬,“我该回去了。肉呢?” “在这里。”小六提来几个沉甸甸地塑料袋。 “收据在里面吗?” 小六:“在呢。” 夏夜晚拿出钱给他,袋子提起,直起腰时,一个册子从内兜里滑出,掉在地上。 “《旭日药厂员工行为规范》?”赵森捡了起来,随手翻了两页,眉间的沟壑越来越深,“这写的什么玩意?” “请警惕上一次没有一同下班,并独自回到宿舍的室友,注意,它或许并不是你的室友,看到后请立马联系组长,医生或者保安中的任何一人。” “如果见到任何红色眼睛的生物,请马上找到最近的墙壁,双手手掌紧贴墙壁,闭上双眼,同时确认双脚与地面相贴。并维持这个姿势直到听到铃声。” “禁止跨级沟通,普通员工如果遇到部长及以上的任何上级,请无视他们,快速通过。请注意,如果他们主动和你说话,请在确认胸牌上的职位信息后,背对他们,张开双臂,默数十秒,方可离开。” “没有穿着保安制服的人,并不是保安。” 赵森眼睛都快掉出来了:“这是员工行为规范?保安着装要求还能理解,可这……独自回寝室的室友不是室友,员工不能主动与部长说话,红色眼睛的生物又是什么鬼??!” “夏老板,旭日药厂是个正常的公司吧?” 夏夜晚用鼻子轻轻“嗯”了一声,对他说道:“帮我放回来吧。” 赵森拉开他的风衣,将小册子放了回去,却还是不放心道:“要不……你先撤出来吧,这药厂感觉怪怪的,反正咱们有了这些线索,再加上对员工的问话与场内进一步摸排,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没必要以身犯险……” “不用。”这是夏夜晚第二次拒绝他了。 赵森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牙,沉声问道:“卧底旭日,你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 夏夜晚的双肩被两边的重物压得下沉,单薄的背部仿佛随时都会被压垮一般。 “放心,不会影响案件调查进展。”他道。 “不是,我没在说这个。”赵森挠了挠后脑勺,犹豫几秒,还是开口道,“你不要总是一个人硬撑,山里那么偏僻,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也没办法及时接应……” “我挺好的。” 夏夜晚这种报平安的方式很利落。 利落得甚至有些绝情。 24、第二十四章 西餐厅, 风早云司终于解决了内急,从卫生间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一瘸一拐地走到座位上,龇牙咧嘴地叫唤:“哎呦呦哟,腿麻了。” “你心可真大。”汀佑美搅动着盘子里的沙拉,斜楞了他一眼。 “啊?啥?”风早咬了一大口牛排,“你是说陈家豪吗?放心这么大个人丢不了。” 汀佑美:“别忘了咱们来戎国是做什么的。” “啊?做什么的?”风早嘴里塞满食物,表情享受,“不就是开药厂吗?” “风早云司!”汀佑美低声警告道,“你要记着自己是公司的人。” 风早云司:“没忘啊,这不是公司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汀佑美眯起一双眼,道:“你是真的不知道咱们此行的目的?” 风早云司:“不是说了吗?办,药,厂。”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汀佑美冷哼一声,身子前倾,凑近了道,“官冶和行田之前不还在计划着逃跑么?怎么?你不想?” 风早眨了眨眼,看着她:“逃?为什么要逃?药厂打工不是挺好的么?管吃管住,还比公司自由。” 汀佑美眼神犀利,打量着他,风早却像是个不解风情一心扑在美食上的饕餮,狼吞虎咽地根本没有空余的时间搭理她。 “你最好是这么想的。”只听她恶狠狠地说道,“背叛公司的下场,你知道。” “啊!” 风早忽然抬头,吓了汀佑美一跳。 “怎么了?” 风早像是想起什么,看向她道:“陈怎么还不回来?” 汀佑美忍无可忍,重重锤了他一拳,吼道:“不然我刚才在说什么呢??!!” 二人来到隔壁,只见肉铺卷帘门已经拉了下来。 大门紧闭,汀佑美心中顿感不妙,一个健步上去,大力地拍打着卷帘门,金属的门在一回回的重击下,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呈现着波浪形的舞动。 行人纷纷驻足侧目,以为有什么热闹可以看。 “都怪你!”汀佑美冲风早云司大声道,“就说不能完全相信戎国人,他们诡计多着呢!” 在异国他乡说外语的好处此刻显现了出来,周围人都听不懂,张嘴时就少了许多顾忌。 风早在她后面打了个饱嗝,不以为然。 汀佑美回头,怒气冲冲:“他如果跑了,你将就死定了!” 风早云司掏了掏耳朵,刚想张口说“关我什么事”,只听见“刷”的一声,卷帘门拉起,陈家豪大包小包地出现,一脸莫名地看着二人。 汀佑美冷不丁看见他有点心虚:“陈……哈哈,我们担心你自己拿不了……哎呀,很沉吧。”她拽着风早上前,“我们帮你一起。” “哎呦客人,您的收据别忘了!”肉铺的小哥追了出来,“上边留了我们的号码,肉有什么问题,或者您买的多想让咱们送货上门,都行!” “谢谢了。”陈家豪笑着接过。 “哪儿的话啊?我们还等谢谢您几位呢,这么照顾小店的生意。”小哥冲他们鞠了一躬,“慢走啊,有事您打电话!” 女孩解释的声音随着脚步越行越远,直至消失在餐厅的大门里。 “哎,这傻子放心不下你,非拉着我一起,诶,方才的菜没有被服务员收走吧……” 今天所要采买的东西不多,他们到药厂的时候天刚黑不久,保安亭的门古大叔给他们开了门。 安检过三人后,九重敏也与高泉也算是下了班,几个年轻人叽叽喳喳进了电梯。 只有陈家豪在后面,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汀佑美见状问道:“怎么了,陈?累了?” “有点。”陈家豪有气无力的笑笑,“突然想起来还有组长交代的工作没有做完。” 四人好奇:“什么工作?” “整理收据,汤村组长让我把自你们来到戎国之后所有的收据翻译,然后整理归档。”陈家豪道,“我翻了翻,真的好多。” “都怪那个琴,本职工作都做不好,难怪被辞退了。”汀佑美为他打抱不平道。 “叮”电梯打开,五层办公区到了。 “哎,也是没办法。”陈家豪一边下电梯一边说道,“你们先回去宿舍休息吧,我自己留下来加班。” 四人听了他的话,相互交换了几个眼神。 陈家豪:“有什么问题吗?” “陈,你是不是又没看完手册?”汀佑美双手叉腰,看样子是要在教训人,“风早,九重,你们今天回去必须监督他把手册认真读一遍!” 陈家豪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小声问道:“加班是为公司好,这也不行么?” 九重敏也叹了口气,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对他说道:“陈,手册规定晚上从办公室回到寝室必须与室友一起,不能违反的。” “啊?这也要写进员工手册里?”陈家豪不解地挠了挠头,“那违反了又能怎样?罚款?开除?” “会死。” 大家异口同声道。 陈家豪被他们的眼神吓到了,颤颤巍巍地说道:“那上回风早不是说他就……” “嘘———”风早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这事不都过去了吗?” 九重敏也想了想说道:“其实……这一条在这里不遵守也没什么的,毕竟情况不像总公司那边……” “那也要遵守!”汀佑美打断了他,转头严肃地跟陈家豪说,“旭日中手册最大,工作的事没那么紧张,先回宿舍吧,明天下午咱们回来早一点,你再整理也来得及。” 认识不久,陈家豪一直以为她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没想到一遇上手册的事这么认真,让他想要争取一下的心思都磨灭了,只能乖乖地点了点头:“好,那就回宿舍吧。” 夏夜晚知道这里的员工奉手册为圣旨,可未成想竟然到了如此严苛的地步。 今天赵森只看了一眼那册子一眼,就能感觉到不对劲,他又怎么不知道?越是不寻常的条例,所想要隐藏的事情越是鲜明。 比如每日十点的全面宵禁,断电断水,只能留在宿舍禁止出入。 结合上次看见的红眼怪物事,是不是就能说明,宵禁的实际目的就是为了保证员工接触不到某些秘密,换句话说,秘密只在夜间万籁俱寂的时候才会发生。 当然这些并不是他的想象出来的,除了红眼,风早捡到消防通道钥匙那天,升川奏与汤村进介也会在夜里活动。 今天早上与升川部长匆匆一面,不难发现这位部长皮肤苍白,黑眼圈都快掉到地上,典型的昼伏夜出,长时间照不到太阳。 或许弄清楚这间药厂到底在搞些什么,就能顺藤摸瓜地找到剩余尸块藏匿的地方。 可有手册的约束,他想找个理由独自留在办公室都无法实现。 “咚咚咚。”厕所的门被敲响,外面传来风早的声音,“陈,你好了没有啊?我憋得慌。” “啊,马上!”夏夜晚喊道。 他合上手册,站起身,正要按下冲水键的时候,手指一顿,他看了看手册,忽然想到了什么。 “啊!” 厕所里传来陈家豪的惊呼。 风早连忙敲门:“你怎么了?!” “没,没事。”紧接着又一长串叫声,“啊啊啊啊!” 九重也来了,与风早一起:“到底发生什么了?你说话啊!陈!” “等一下,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风早看向九重。 九重敏也:“上厕所有味道很正常吧?” 说话间,门忽然开了,一股恶臭迎面扑来。陈家豪捂着鼻子,脸通红得不敢看他们:“对不起大家。” “到底怎……呕”风早刚想开口,被熏得赶紧捏住了鼻子,才能继续说话:“马桶这是……?” “不好意思。”陈家豪道歉地时候一直低着头,声音比蚊子还小,“刚才冲水不小心把手册掉了下去。想着反正要不了了,索性冲走吧……结果马桶就堵了。” 九重敏也看起来比风早耐受力强一些,还探头去看:“怎么弄得哪里都是?” “一次没下去再冲了一次,没想到……眼看都快冒出来了。”陈家豪道,“我去开门散散味吧……” “别了。”九重敏也说道,“给别人带来麻烦,那样太失礼。还是想想怎么修好马桶吧,源头不解决,其他都是做无用功。” 风早只瞥了一眼马桶就不敢再看了,双眼望天问道:“现在怎么办?从哪儿下手啊?” 陈家豪小声地提议道:“我再按一次冲水?没准就能下去了呢?” “别别别!”二人连忙阻止他,只不过,晚了。 带着污秽物的水位一直上涨,期盼中一通百通的画面没有出现,反而金水决堤,喷涌而出,吓得几人连连后退。 更加猛烈的味道一下子充斥整个屋子。 这时,喇叭里传出悠扬的音乐,还有五分钟宵禁就要到了。 “怎么办,怎么办?”风早抓狂,“五分钟这能修好吗?咱们今天晚上不会就在这种味道里睡觉吧?” “哎,那能怎么办呢?”九重撸起袖子,“先把地打扫干净……” “我来吧。”陈家豪抢先一步迈了进去,拿起花洒,对他们说,“风早,九重,实在对不起,你们要不看看去的旁边的空房间睡?我留下来,一晚上肯定能打扫干净!” 25、第二十五章 二人对视一眼,明显有些犹豫:“那不好吧……” “没不好的,本来就是我自己闯的祸。”陈家豪摆了摆手,“把褥子被子都带上,铺在地上先这样睡一宿,明天再回来。” “哎呀,你们快去吧!”他催促道,“离宵禁只剩下三分钟了。” “那……好吧。” 这味道实在不好闻,现在风早还在强忍着生理反应,这样下去怎么睡? “快点,还有不到两分钟了。”陈家豪道。 他们两个抱着被褥从他面前走过,九重还不忘叮嘱:“这里的水压本来就小,如果自己弄不了不要硬撑,明天等大家一起修。” “好!” 看着二人消失在门口,不久后又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 夏夜晚利落地打开水箱,将卡住的的地方松开,再一按冲水键,他看都没看,直接有拿起的花洒,将污水冲进下水道。 整个过程不超过二十秒。 紧接着,全部的灯都熄灭了,花洒向下滴着水,“滴答”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卫生间。 陈家豪的身影连同光亮一起,在104室消失了。 他来到消防通道门口,将钥匙插进锁孔,缓慢地转动。 那天红眼怪物袭击,风早在慌乱中掉了钥匙,他趁大家没注意捡了起来,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宵禁导致电梯无法使用,要想回到办公室守株待兔,只能从消防通道走上去。 慢慢打开门,小心地避开对准地下入口的监视器,警惕周围,期盼不要像上次一样再遇到那红眼的怪物,起码不要在这里碰到,连逃都来不及。 空气中水泥臭味淡了许多,现在只剩下山间潮湿发霉的气味,果不其然,路过曾经发现松阪正章尸体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看来是被那怪物吃的连渣都没有剩。 他迈过台阶的缺口,继续向上爬,不一会儿就开始气喘吁吁,五楼对于瘦弱的他来说还是太高了。 不过还好,最后还是顺利地上来了。 撑着栏杆休息了一阵,他伸出双手,开了锁。 探头出去,办公区漆黑而安静。。 可就在他要关门的时候,身后的同样没有一丝光亮的消防通道中传来什么声音。 “……” 夏夜晚赶紧躲到墙后,将门掩住,留了个缝。 交谈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的。 “……垃圾,辛苦你了。” “哪里,……公司,有幸与您一同做事。” “不过,他到底去了哪里?不会是逃跑了吧?” 声音越来越近,夏夜晚隐约分辨出那个说话带敬语的人是汤村组长。 汤村组长:“他是老员工了,忠心经得住考验,况且我们共事多年,松阪不会是那样的人。” “这里又没有垃圾处理厂,他总不可能死了吧?哈哈哈哈” 笑声在楼道里回荡。 夏夜晚听得心中疑惑,垃圾处理厂?这个名称他听过好几次了,发现松阪尸体的时候汀佑美提起过,还有早上升川奏对官冶小姐也说过……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既然这里没有,为什么又会频繁出现在大家口中? “对了,那边的人来了吗?” 汤村组长:“没有,说是这几天将制药配方送过来,可还没动静。” 夏夜晚抓住了关键词,制药?什么药? “不过是个小地方,有咱们公司才壮大的,这才过多久?翅膀硬了!”另一人道,“不过也无所谓,咱们近水楼台先得月,有这么好的便捷通道可以用,不在乎他那些废渣再利用做成的残次品。” 汤村组长:“那边得不到原材料,胶囊已经停产一段时间,可咱们不一样,这不就是伸伸手的事?” “听说,是因为偷原材料那人被抓了,产业链从源头断的,到时候我们还要找新的联络人才行……” 听到的熟悉的名词,夏夜晚的双眼不由自主睁大:胶囊?! 对,他怎么忘了,陈文西来大陆就是为了给旭日药厂送配方,本来以为是扩展业务,可结合胶囊停产这件事来看,难道陈志泽真是想转移生产地? 可他为什么这么做?这种事情不应该放在手边才对吗?怎么会突然想到要转移到大陆上? 偷原材料的人……他从来不知道“胶囊”的原材料竟然是靠偷得来的。 它停产的原因是拿不到原材料,而旭日药厂有距离优势,也就是说明原材料的产地就在附近? 周围有什么地方? 紫木山……思博药厂……偷原材料的人还被抓了…… 怎么这么像…… 不知为何,夏夜晚忽然想到了季方儒的实验室。 虽然没有得到季先生的肯定,他觉得自己还是说中了,有个小偷偷了实验室里的东西,先生还以为他与那个小偷是一伙的,所以错抓了他。 现在看来,小偷和旭日才是一伙的! 不,不仅与旭日,还有背后的023。 所以季方儒才想用他换一个与陈志泽见面的机会,原来就是为了找到是谁偷了他的东西。 能让季方儒不遗余力追寻,让本在和国的旭日不远万里跑到下江开药厂,还能让号称揽尽天下珍品的023偷也要偷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夏夜晚使劲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刚刚清醒一点,忽然看见空气中漂浮着两个诡异的红点。 夏夜晚缓缓抬头向上看去。 这是……红眼怪物! 它在这里多久了? 夏夜晚警惕地盯着它,在身后偷偷勾手,将消防通道的门关上,锁芯闭合发出微弱的声响。 办公区一片漆黑,安静地可怕,怪物粗重的喘息仿佛是地狱恶犬,猩红的双眸死死盯着眼前的夏夜晚,仿佛他是眼中唯一的猎物。 手册上提到,对付它的方法是面墙站立。 但是身后消防通道里,还有两个人正在上楼,随时都有可能推门。 不能被他们发现自己偷偷溜出来。 夏夜晚紧张地吞下口水,脚下不动声色地向旁边挪移。 怪物的喉咙发出低吼,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向他扑了去。 “砰——” 消防通道的门被巨大的力冲破,怪物在水泥地上滑行数米。把正要踏上最后一节台阶的二人吓了一跳。 怪物挣扎着起身,它好像没有智慧,只会攻击看到的人。 两个男人出现在眼前,于是红眼不由分说地又扑了过去。 一道电光滑过,健硕的身躯在半空中骤然停滞,向断了线的风筝,直直掉了下去。 升川奏收起手机,一脸嫌弃地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怪物:“上次就把刚弄好的台阶给咬坏了,这次直接毁了消防通道的门,失败品就是失败品,还弄出来干什么?!” 汤村组长依旧笑得像个贴心的大哥,说道:“不知道从哪里走漏了风声,大家好像察觉到了此次来戎办厂的目的,有些人想做逃兵。正好有这机会,老师的意思是用红眼震慑一下那些个不安分的。” “哦,那老师还真是有心了。” 升川奏抬脚,小心地绕过地上的残渣和昏过去的怪物。 “哎呦!” “部长,您还好吗?” 升川奏捂着闪着的腰,在汤村的搀扶下走出了被毁坏的消防通道。 “不行,我的腰,我这不过几个月没见到太阳,骨头都脆了。”升川奏缓慢地活动了一下,龇牙咧嘴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汤村组长在一旁很是恭敬,说道:“地下的事情还是需要时间的,但那戎国人……如果警察发现的话,只能提前结束了。” 升川奏声音一沉:“你,就没想过要逃命吗?” 空荡的办公区沉静片刻,汤村组长的声音变得清晰可见起来。 “为了大和之荣耀。” 升川奏大笑三声,拍了拍他的肩:“汤村啊汤村,你是老员工了,所以知道,即使跑了也没用,对吗?” 汤村答道:“公司的任务,哪怕不会成功,也必然不会失败。” 升川奏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他,语气幽幽地问道:“说实话,知道脑子里有一颗炸弹,你怕不怕?” “不怕。”汤村的语调依旧平静温和,“为了大和之荣耀。” 听了这个答案,升川奏似乎有些不开心,敷衍地回了句:“是,都是为了大和之荣耀。” 脚步声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二人也没有再交谈。 冷银月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洁白如新的办公桌下,夏夜晚目光冷冽。 刚在那红眼怪物扑过来的时候,他眼疾手快地俯下身滚向反方向,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 果然,他们有对付红眼的办法,不仅如此,他好像还听到了一个秘密——炸弹。 不行,不能再拖延了,虽然自己想找的东西还没有眉目,可如果药厂真的爆炸,或者和国人离奇死亡,这都是危害社会的大事件,山体崩塌连累山下居民,还有可能影响到国际关系。 明天见到赵森,必须让他马上查封旭日药厂。 夏夜晚心中不安,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忘了自己在桌子底下了,站起身时没注意,直接撞倒了头顶的桌板。 “啊。”他揉了揉脑袋,借着月光一看手上,红了。 血? 不至于吧?他现在身体虽然脆弱,但也不至于一个平面就能磕出个口子来吧? 捻了捻手指。 不是血……好像是墨水?桌子里面有字? 查看过四下无人,他跑到工位,翻了翻没找到手电,于是将手边的台灯拔了,插到附近的插座上。 黄色的光芒在狭小的空间亮起,夏夜晚看着周围张牙舞爪的红色,顿时毛骨纵然。 写字的人肯定十分慌乱,大部分句子连成一片,有的断断续续,有的支离破碎。 夏夜晚抬头,大大的,鲜红的两个字,“快逃!!!!”后面跟着数不清的感叹号。 就好像是将死之人留在这世间最后的示警。 在旭日药厂这种每个人都说和语的地方,这两个字,办公桌下的所有字,写的都是戎国字。 也就是说,写下这些的人是戎国人,若有人能看到这些话,他希望也是戎国人。 26、第二十六章 十月下旬,整个下江迎来第二次降温,紫木山间的风变得阴凉,夏夜晚缩在被褥里,冷的直发抖,近看,额头上都是细小的汗珠。 噩梦如囚笼,红色眼睛的怪物在身后穷追不舍,他几度跌到,穷极所有气力去躲避,可还是被一掌拍在地上。 锋利的爪子死死抵住他的喉咙,奋力反抗不过是徒劳,怪物没有松开丝毫。 逐渐模糊的视野中,怪物的眼眶流出血泪,它的表情仿佛在承受极大的痛苦,过度咧开的嘴一张一合,“快逃!!!” 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声,它的头瞬间爆裂,炸弹的硝烟飘进鼻腔。 这味道,好像…… 灵魂在失神的那一刻仿若脱离了躯体,思绪随着气味来到了厨房,铁锅在燃气上面干烧,像极了硝石的味道。 夏夜晚回过神来,厨房中那个背影好熟悉。 是……季先生。 热锅凉油,下入葱姜蒜爆炒,佐料的香气将炸弹的气味覆盖。 季先生走过来,蹲下身,将手炉塞给他,笑着问:“还冷么?” 天旋地转,他们一同倒在床铺中,季先生的手臂在身上不断收紧,就像滚烫的岩浆,一点点把他吞噬。 热浊的气让人无法呼吸,耳边,季先生的声音越来越远。 “再不遇儒……” 夏夜晚倒吸一口气,在104的床上惊醒,喇叭里最后的铃声落下,耳鸣还未消散。 被子里烫的像是被塞进了火炭,夏夜晚咳嗽了两下,不用体温计,他也清楚自己发烧了。 终于,还是生了病。 自从上次在季公馆被诓骗喝下不知名的东西之后,他的身体奇迹般地恢复到了年初的健康水平。 只是这幅身体底子他也知道,健康只是一时的,该来的总会来。 再坚持一下。 夏夜晚一如既往地告诉自己,不要在此刻倒下。 他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默默地吃完早饭之后来到工位上。 “陈,你是不是生病了?”汀佑美担心地望着他,“要不今天咱们不出去了,你在公司休息休息吧。” “我,我没事。”陈家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他还要将炸弹的事情告知赵森,决不能不出门。 “诶?陈,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汤村组长也看了过来,伸手在他头上一碰,“好烫,怎么没事?!你发高烧了呀,陈!” 陈家豪:“不碍事的,今天不是采购器材呢吗?顺路我就把药买了,我们走吧,风早,汀。” “那不行,你这太虚弱了,怎么还能出门呢?”汤村组长很负责任,一口拒绝,“放你一天的假,好好休息,撑不住了去医务室找医生看看。” 陈家豪:“我刚来三天就请假,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 “组长我真没事……我可以……” “可以什么?赶快去养病……” “真的没必要,我不想耽误计划……” 就在二人争执时,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渐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那是办公区尽头的地方,紧闭的房门后是一间独立办公室,门上的牌子写着“部长”。 那是升川奏的办公室。 众人集体停滞了几秒,又忽然在同一时间就各做各的,仿佛这种清晰且痛苦的声音不是什么稀罕事。 汤村组长也转过头来,对他继续道:“就这么说定了,这两天干的不错,这病假我给你批,快回去休息吧。” 陈家豪还在那声音中没反应过来,“嗯”了一声。 汤村组长见他答应,将汀佑美和风早叫走了。 只剩下陈家豪一人,向电梯走去。不过,他目光自始至终放在那扇紧闭的门上。 那是个女人的叫喊,升川奏的办公室里难道还有其他人? 部长办公室离主办公区很远,就在电梯的旁边,随着他的走近,里面的声音若隐若现地飘到他的耳朵里。 “臭婊子!”升川奏在咒骂,其中有好些俚语夏夜晚听不太懂,都是地方脏话。 接着还有另一个声音响起,淡淡的,不过在那之后部长办公室里就安静了下来,咒骂也随即停止。 夏夜晚极力将耳朵贴近门边,想要听清楚里面的交谈。 就在这时,一双平底鞋出现在视野中。 官冶薰挺着大肚子,凌乱的头发,一双眼睛阴沉地看着他。 夏夜晚一愣,直起腰,下意识想开口为自己的行为找个借口。 官冶薰食指抵唇,示意他噤声,跟她走。 他们走进电梯,官冶薰按下了“4”键。 电梯门开启,映入眼帘的四个粗壮的柱子,支撑起上下两个楼板,说好的为员工建起的宿舍现在只是一片光秃秃的红砖。 官冶抬手又按下了“5”,这才带着夏夜晚下了电梯。 “官冶小姐有事吗?”陈家豪望着她。 “这话应该问你才对吧。”官冶薰拿出那条布满污垢的发绳,在他面前晃了晃。 视线平静地扫过发绳,陈家豪推了推眼镜:“举手之劳而已。” 官冶薰微微一笑:“举手之劳,就把这么重要的证据还给了我?难道你不应该交给组长或者部长,然后跟他们说是我杀了松阪正章那老家伙吗?”她颔首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柔声道,“那样的话估计就连你也保护不了妈妈了。” 她是凶手,夏夜晚并不惊讶,可她就这样当着他的面直接承认了,便不得不警惕起来。 看着陈家豪那副老实的模样,官冶薰迅速逼近:“你别害怕,这里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不会告诉部长你在他办公室外面偷听他讲话,也不会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 陈家豪眼神无辜:“前辈,您在说什么?” 官冶薰笑容阴冷,双眼死死盯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信子来。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警察。” “不用装。”陈家豪刚想否定,官冶薰直接打断道:“招你进来的时候我们早就知道了。” “你们?” “行田与我。”官冶薰神情忽然变得痛苦,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可是她现在不见了,我要她,我要她!她必须在!” 她拉住陈家豪,刚刚还胸有成竹的女人不断哀求道:“你是警察,警察不是应该帮助民众的吗?你帮帮我,帮我找找她……” 陈家豪险些被她拽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只是依旧抵不过对方的力气,他只得蹲下身,被扯住的胳膊转而拖住官冶薰的双手。 “你不相信汤村组长说的话么?” “他?”泪水滑过脸颊,官冶薰却割裂地露出了不屑的表情,“搪塞的说辞而已,行田不可能出差的,别说离开下江,就是离开药厂,对我们来说都是很难的。” “可汀和风早不是……” “呵。”随着一声冷笑,一滴泪从她的下巴滴落,“你真当他们只是与你出去采买那么单纯吗?” “告诉你,从你踏进旭日药厂的那一刻开始,就永远逃不开它。”官冶薰恶狠狠地说道,“要么死,要么在这里活到死。” “我们本来是想一起逃走的,可她……” 女人的声音又变得很轻,哀怨地哭泣起来。 “有希子,行田有希子!你答应过我的……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没有你……我一个人离开又有什么意义……” 哀怨变成埋怨,埋怨变成哀求,哀求再渐渐变成威胁。 “你帮帮我,帮我找到她,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你帮我!你要是不帮,我就揭发你,反正有希子不在了,大不了你我同归于尽!” 说完她又懊恼地低下头,小声嘀咕:“呸呸呸,有希子当然还在,她怎么可能不在,她不可能不在……” “官冶小姐,官冶小姐您冷静一点,别激动,小心身体……” 妇人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儿凄惨一会儿狠绝,陈家豪极力安抚,无济于事。 对方一把抓住他双臂,十指力气大到仿佛隔着衣服就要捏碎他的骨头。 “你让我怎么不激动!”官冶好像要窒息了般,喘上气不接下气,泪水从布满血丝的双眼下溢出,“我们好不容易离开了那个地方,我还为此变成了这幅鬼样子,现在就差一步了,她怎么能不在?她必须在,哪怕是死了也必须在!!” “好好好。”陈家豪直视着她眼睛,试图转移她注意力,“那我总要知道些更详细的信息吧,她什么时候失踪的?失踪前做了什么,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反常?有什么反常?”还好官冶薰愿意跟着他的思路走,一下子平静了许多,她喘着粗气努力回忆道,“17号,她刚那天刚面试完你,你记不记得?” 陈家豪:“我记得,记得。我们是在市北的一家咖啡店碰的面。” 官冶薰:“她那天回来,来我的房间坐了一会儿,跟我说了你的事。” “她本来也没想找个警察来的,只是,只是想着人看着老实一点,实际上心思深沉的那种,不要再像上次那个人,不几天就被当垃圾处理了……”她嘴里絮絮叨叨的,像是在念什么魔咒,“我们,我们一点点偷锡箔纸,已经做好了两个头盔,全包住,只漏眼睛的那种,一定能拦截信号,信号进不了,脑袋里的炸弹就不会爆炸,到时候我们想怎么逃就怎么逃!哈哈哈哈!这个破地方再也困不住我们!!哈哈哈哈!” “好,好。”陈家豪拉住她,“你们关系最好,你再想想,她有什么与平时不一样的?” “她?有,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官冶薰闭上眼睛,“她,她有点红血丝,感觉像是没有睡好,当时我只是觉得她出了趟门有些累……如果不是,那她,不会是……生病了?” 官冶薰像是想到了什么关键,忽然狂躁起来:“我怎么没发现呢?难怪睡觉之前还好好的,醒来人就不见了。她可是生病……生病了!” 生病?不提起这两个字,夏夜晚倒差点忘了自己还在发烧。 只是他不解,盯着官冶薰震颤的双眸问道:“生病又怎样呢?” 官冶薰骤然睁大双眼:“员工,是不可以生病的!” 27、第二十七章 夏夜晚蹙眉。 不能生病? 人生老病死都无法控制,不能生病……除了手册里的条例,旭日里面还有这么离谱的规定吗? 官冶薰死死抓着他的手臂:“是医生!一定是医生!” 他下意识地反问:“为什么?” “在旭日,医生不是用来治病的。” 官冶薰声音颤抖,让人分辨不出她说出的究竟是臆想出来的疯癫之语还是令人费解的真相。 “像我们这样员工,不过是,是失败品……” 她的呼吸越来越重,似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双眼通红,却依旧紧盯着陈家豪。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陈家豪将耳朵凑得很近也听不出来她在说些什么。 双唇无力地开合,留下一堆无法理解脱离常识的名词,最终晕了过去。 “什么?” “官冶小姐,请说的再明白些。” “官冶小姐!” 官冶薰最终闭上双眼晕了过去,夏夜晚不仅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反而生出了更多的疑惑。 员工都是失败品,医生不救人,一夜消失的室友…… 看着手臂间的女人,夏夜晚思量片刻,将她扶起,艰难地拖进电梯。 他身上本来就没有几两肉,再加上高烧,等到把孕妇送回寝室的时候,本来苍白的脸涨得通红,心脏像是要爆炸一般。 夏夜晚虚脱地坐在另一张床上,口罩摘下,大口喘着粗气。 这里是两人寝室,他现在坐的床是属于行田小姐。 床位置靠窗,行田有希子一夜失踪,如果那晚有什么动静,官冶小姐应该能察觉,但是她没有醒,也没听见任何声音。 药厂宵禁后断水断电,电梯无法使用,行田小姐也没有消防通道的钥匙,药厂无法进出,况且她与官冶小姐约定在前,擅自离开药厂的可能性不大。 这么说,行田有希子的失踪是人为的。 好,既然是有人操控,与药厂内的其他人肯定脱不了干系。假设人还活着,要把这么大的活人圈禁起来肯定需要一个密闭的空间。如果已经遭遇不幸,在旭日被警察盯上的情况下,也不会贸然在外面处理尸体。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行田有希子还在药厂之内,而且还在一个隐秘的,大部分人都不会去,或者是发现不了的地方。 这时他忽然想起昨天夜里,听到汤村进介与升川奏的谈话。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地下的事情应该再需要一段时间”…… 他们提到了“地下”,“地下的事情”“需要时间”……这些字眼不可能只是用来形容一个杂物间。 可赵森又带人下去看过,确认就是个堆放杂物的地方…… 夏夜晚休息好了,准备回房间。 一边思考着一边推开门,猝不及防地,消防通道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刚才怎么没发现,她们寝室的门正对着消防通道。 夏夜晚定定地望着,似乎在透过它看到里面悬挂在墙壁的监控摄像头。 下垂的目光不经意滑过门框,忽然,他心里咯噔一下,再一次看了回去。 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只见本应与墙面保持在同一水平面上的门,今天竟然翘起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心跳漏了一拍,接着如海浪更汹涌地袭来,激发出如雷声般震而的鼓动。 是陷阱吗?还是他终于幸运了一回? 他不知道,不确定,没把握。 他是个喜欢计划的人,换做以往,一定不会贸然行动。 但,可能是最近孤注一掷的事情做得多了,也可能就是单纯地发烧烧坏了理智。 他竟然毫不迟疑地把手搭了上去。 快速扫视了一下四周,又顺着狭窄的门缝向里面望去。 没有人。 食指的关节轻轻勾了下门边,佯装合上的门就这样被翘了起来。 门轴因为惯性无声地转动。 全身不断涌动的血液强行调动起衰败的五感,以确保对周围的一切动静保持警惕。 他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换到门的另一边,以不同的角度观察着门内的情形。 监视器处于关机的状态,无红灯闪烁。 夏夜晚胆子大了些,紧张所带来的肾上腺激素甚至让他因生病而堵塞的呼吸道都通畅了许多。 再次确认四下无人,他轻轻抬脚走了进去。 意料之中的,之前看到畅通无阻的向下的通道,不过两天,就安上了一道防盗门。 这扇门,夏夜晚再熟悉不过,正是当时升川奏传话过来要求他们采买的物资。 今天的一切都很巧。 正好他碰见没有关的安全通道的门,正好监控是关的,正好正好的正好—— 他现在的口袋里就有眼前这扇门的钥匙。 其实也不全是巧合,只是采买的时候纳闷为什么清单里会有防盗门,就留了个心眼,私藏了一把备用钥匙。 夏夜晚咽了咽口水。 这扇门后面会有什么呢?赵森见到的杂物间?还是他可以再幸运一点,找到白楠,找到行田,又或者是更大的秘密? 夏夜晚迫不及待把钥匙插在锁孔里—— 为什么,怎么会拧不动? 他尝试了各种角度,左右方向,锁芯还是纹丝不动。 他们换了锁。 这其实不算一个太坏的消息,他们如此谨慎,加上门口的监控,还有汤村进介不让他们进消防通道的命令,地下的东西……更加可疑了。 “……” 谁? 就在这时,夏夜晚捕捉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动静,隔了道消防门,从走廊的远处传来。 紧接着,是一阵听不清楚的交谈声。 有人! 夏夜晚心脏一紧,立刻跑到门边,透过缝隙向外面看去。 走廊空荡,一排寝室的房门都是关闭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这本来不是你应该上来的时间,辛苦你跑一趟。” “哪里的话,能来透口气已经很好了。” “这里的清洁工只有你一个,升川那边被警察问过话之后行动有些束手束脚,需要你多费心。” “都是分内的事情,垃圾处理厂虽然不在,那些东西堆在下面却迟早要清理掉的,您放心,不会拖累您与博士的进程。” 门边的他虽然能听见声音,但看不见人影。 也就是说明他与二人离得并不近。 夏夜晚胆子大起来,手指指缓缓拉开门,生锈的门轴发出哑音,没有那么刺耳了。 以最快的速度闪了出去,微微站定,果然走廊的尽头的地面上只露出一半的影子,那两人在转角交谈,大概是医务室的门口。 那人只要不走过来,就发现不了他。 夏夜晚目光放在地上那半截人影上,还在门把手上面的手指一点点松开,此刻任何的声音都能让他的心脏狂跳不止,生怕没控制好关门的速度将声音泄了出去。 轻微的“啪嗒”声响起,消防门重新卡在门框上,恢复原状。 夏夜晚暗自松了口气,就在他正准备抬脚离开的时候,地上的影子忽然变长,那人似乎结束了交谈,转了个身。 夏夜晚拉了拉口罩,调整心态,坦然地向104走去。 迎面走来的人穿着一身清洁工的制服,在看见他的那一刻,连忙压下了帽檐,好像生怕有什么交流。 和国人最注重礼仪,两个心怀鬼胎的人擦肩而过,谁都没有问候。 夏夜晚忽然停下,地上,是他被拉长的影子。 清洁工故意放慢脚步,就是想等那个人进了房间,好顺着消防通道悄悄溜回去。 清洁工微微侧过头,余光瞥见走廊里已经没有其他人影,可也没听见什么关门声,那个戴口罩的员工就像凭空消失一般。 心中虽疑惑,不过既然不会有人看到,他放心地拉开消防门,走了进去。 锁扣合上的声音随之传来,走廊尽头的转角处,夏夜晚背靠着白墙,阳光洒在皮肤,纤瘦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 “哈……哈哈。” 情不自禁咧开的嘴角,努力地不让自己笑出声。 “哈……” 1997年10月23日,是他成为夏夜晚的第1155天,也是被“山河水”折磨的第1155天。 这一天天气不错,虽然云有遮日,但是深秋回暖,山间竟然无风浸寒。 不知过了多久,厚重的云朵终于舍得挪一挪它厚重的身体,一丝阳光迫不及待地从天空的缝隙中挣扎出逃,透过窗户的玻璃,散射在好似凝固的空气中,附在那双苍白的,掩着面的手上。 哪怕只是好奇地匆匆一瞥,哪怕灰蓝色的帽檐遮住了额头,哪怕只是装模作样的背影。 全都无法阻止与那张脸,那个人相认。 那可是他心心念念的... 日思夜想的... 求之不得的... 罗理全啊! 夏夜晚慢慢直起身来,沉重的双腿却无法支撑起这一行为,病弱的躯干顺着墙滑下,瘫坐在地上。 哈哈哈哈……他真的在这里!果然在这里! 自从亲自验证了罗理全没有投奔季方儒的时刻开始,他就在想,如果定位是准确的,人在紫木山不假,那么只有可能在另一处——那个新开设的,连器材设备都没有准备好的,旭日药厂。 当初没有选择它的原因其实有很多,比如,药厂规模太小,建立时间太短,设备不完善等等。 以夏夜晚对罗理全的了解,他在023享受了多年挥金如土的研究,怎么可能让自己束手束脚,待在各方面都差劲的实验室? 由奢入俭难,罗理全自负偏执,绝不能忍受比023简陋的地方,所以他才着重去调查了各方面都很雄厚的思博。 但结果不尽人意。 夏夜晚不想死,如果真的死了,也必是倒在求生的道路上。 从季公馆回来修养一段时间后,他就起了进入旭日一探究竟的想法。 023的客人遍布世界各地,学院中的人必须学会10种语言的简单用法,并根据目标客户着重精通三种,他仗着自己会和语,于是顺利通过旭日的面试。 一来,调查升川奏以及jj分尸案的证据,二来,继续这三年来一直做的事,寻找罗理全。 只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着手搜索,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是他,真的是他…… 罗理全,这么多年,你竟然躲在这里…… 夏夜晚将头埋在手臂间,控制不住颤抖的手指仿若已不属于自己。 上天啊,是他真的命不该绝吗?在此时把罗理全送到了面前。 额头烧得好烫,烫得他好想哭。 又或者是因为,注定的死亡的荒原上,重新燃起希望。 陡然间,头顶上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咦?你是谁?怎么在这?” 28、第二十八章 夏夜晚抬头,对上一双疑惑的眼,眼睛的主人在看清他的样子之后,面庞上闪过心疼。 “哎呀呀,脸色好糟糕,还满头的汗,生病了?” 夏夜晚一言不发,余光瞥见了门上的牌子“医务室”。 误打误撞碰见了医生,就是那个官冶小姐口中不救人,导致行田失踪的罪魁祸首……的嫌疑人。 “旭日的员工不可以生病!” 他倒要看看,生病了会如何。 夏夜晚扶着墙缓慢地站起身,虚弱地说道:“我……是新来的陈家豪,今天早上起床就开始发烧,八百野医生……请帮帮我。” 听到了病人的请求,眼前的男人竟然挑了一下眉,似乎是有些诧异。 不过他还是让开一条路:“进来吧。” 医生重新换上白大褂,招呼他坐下:“先量一下体温。” “38.8……有点高了。除了发热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陈家豪摇了摇头。 “行,先验个血吧。”八百野拿来一个白色的托盘,里面放着医用器具。 “抽血?” 医生安抚道:“没事,不疼的,把胳膊伸出来,” “哦。”陈家豪慢吞吞地撸起袖子。 验血是大型医院才能做到的事,不过是个药厂的医务室,连专业设备都没有,竟然可以化验血液? “哎呦。您贫血很严重啊,颜色这么浅。” 陈家豪不好意思地笑笑:“家里条件不太好,给您添麻烦了。” 八百野眉眼温和,鼻梁上的细框金丝眼镜发出轻柔的光:“哪里的话。贫血通常伴随着免疫力低下,这几天山里降温,或许是着凉了才发得烧。” 陈家豪看着自己的血被导入到一根根试管中,颤着声音问道:“不过验血……要抽这么多么?” 八百野和男从容地将针头抽出,将七管血与使用完的器具连同托盘一起放到一旁。 “这里有一些通用的退烧药,你吃一颗,再好好睡一觉,明天化验的结果出来,等有空了再来一趟医务室吧。” “好。”陈家豪接过药点点头,鞠躬道“谢谢八百野医生。” 回到104,浑身上下仿佛突然没有了力气,一头倒在了床上。 血管烫得发胀,连呼吸都像是在喷火,动不了一根手指的他,此时的大脑却异常清醒,思绪在闭眸的黑暗中涌动,根本停不下来。 旭日药厂是和资的新兴企业,罗理全那么高傲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地方当清洁工? 假设不是为了逃命,而是他自己的选择,按理说,这里会有一个类似于研究志怪现象的实验室。 能让他这样高傲的人自降身价,说明这个实验室的研究课题要比在023时更能接近长生的真理。 长生的真理……会是什么呢? 过去所有人说的话一股脑地涌现出来。 汤村进介:“那边得不到原材料,胶囊已经停产一段时间,可咱们不一样,这不就是伸伸手的事?” 升川奏…… “听说,是因为偷原材料那人被抓了,产业链从源头断的,到时候我们还要找新的联络人才行……” 季方儒书房中的数据…… “1997年10月9日,未见明显异常,癌细胞分裂速度平稳,体外存活平均时间上升到3.235秒。” 赵森…… “死者得了癌症?但上面不是说他各项指标都还挺正常的吗?” 花纹繁复的座椅中,季方儒半撑着头,笑容莫测:“你怎知……我心不向地狱?” 各种细节在脑海中溯回,仿佛有根隐形的线将它们一一串联起来。 夏夜晚猛地睁开眼睛。 实验室,季方儒带他去过的在紫木山空荡荡的实验室,有明显使用的痕迹,说明他们一直在使用,在研究。 研究什么呢? 说不定真的与癌症,与长生有关。 这项研究会持续性产出一种物质,那就是“胶囊”的原料。 虽然不知道023或者旭日是如何发现这一点的,只是以结果论,023买通了实验室中的一个研究员,为他们长期偷取这种物质,一方面用于研究季方儒的研究,一方面产出“胶囊”和“山河水”。 可就在不久前,季先生发现了实验室里的小偷,也知道背后有人在觊觎他的研究成果,巧的是,不久又听说了“食胶囊得长生”的传言,心生疑惑,于是买了胶囊,发现竟然与自己实验室丢失的物质相符合,才下套误打误撞抓住了目标同样是实验室的夏夜晚。 后来,季先生应该是发现了这是一场误会,抓到的人与小偷根本不认识,这才把他给放了。 顺藤摸瓜,大概是因为陈文西的出现,让季先生知道了023。 殊不知除了023,还有另一伙人也在觊觎他的研究,甚至不惜借着外资办企的幌子,从和国搬到思博的隔壁。 既然觊觎,就少不了模仿,季先生的研究与癌症有关,于是旭日也跟着研究,所以jj分尸案中,死者身患癌症却身体康健的怪异表象似乎也都说的通了。 死者被抓去做了活体研究。 以上若成立,旭日药厂一定有一间规模不小的实验室,而罗理全,虽然表面上担任着“清洁工”一职,却还是在做他的老本行。 这也就说明,所谓医生…… “陈,你感觉好点没啊?” 门“砰”得一声打开,紧接着九重敏也的声音压低着传来:“嘘,风早,小声点,估计在睡觉呢。” 风早叹了一口气:“哎,厕所这么干净,你说不会是因为他修马桶修了一个晚上,所以才病倒的吧?” 九重敏也:“不知道,我没生过病。” 风早:“也是,如果你生过病,现在已经在垃圾处理厂里被打包成箱了,哈哈哈哈……” 九重敏也:“你小点声好不好?别吵醒了陈……” 室友的声音被门隔绝在外,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病重的夏夜晚已经沉沉睡去,手中,还攥着医生刚给的退烧药。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嗓子干的发不出声音,手指难受地动了动,被窝里依旧烫的厉害。 口渴时对水的渴望让他下了床,驱使沉重的双腿朝厨房走去。 虽然意识模糊,但好在还分得清水壶里有没有水,把剩下的都倒进了杯子里,咕嘟咕嘟喝了个痛快。 “你怎么在这?” 下意识看去,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全身上下被白色覆盖。 光线太暗,夏夜晚眯起眼,努力看清那人的模样:“八百野……医生?” “嗯。”与白日里的温柔体贴不同,眼前的医生忽然变得冷酷,连同声音一起,冰得好似冬夜里的石头。 “宵禁之后不可出寝室,你不知道吗?” “我,我发烧了,半夜起床渴得厉害,所以……” “发烧?”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思议,“你是陈……家豪?” “是,是的。” 怎么回事?白天不还见过面吗? “哦。”八百野医生顿了片刻,语气生硬地再次开口道,“喝完水快点回去。” “……是。” 夏夜晚的目光随着医生消失在门口。 他眨眨眼,低头继续为自己满上一杯水,端着回了寝室。 “砰!” 刚在厨房看到窗外天曚曚亮,寝室里却一点光都没有,夏夜晚一个没注意,错过了门把手,关门声音大到出奇。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静静等了一段时间,发现床上的二人丝毫没有被吵醒的迹象,这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夏夜晚的床在窗边,离门最远,屋子里太黑,他又发着烧比较迟钝,“咚”得一声——这回,他好像踢到了室友的床腿,这下不仅声音大,连床都跟着震了一下。 脚趾上传来的疼痛令他冷汗直流,脑袋“嗡”得一声,疼到耳鸣了。 不过也让他清醒了些。 只是奇怪,哪怕睡眠质量再好,这样的动静也会引起点反应,可床上的两个人就像是昏过去一般,若不是均匀的呼吸声,他都想去探探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咦? 他忽然觉得这不是睡眠质量的问题,夏夜晚身体不好,半夜经常惊醒,但自从来了旭日,他似乎……都是一觉睡到天亮喇叭响的。 人为的深睡…… 这或许也是官冶小姐只是睡了一觉,室友就不见了的原因。 他们所有人,不对,应该是所有员工,都被下药了。 在升川奏口中,员工是失败品,而手册中也只规范了部长以下人员的行为,莫非……员工的工作只是幌子,用来掩盖在此处真正的目的,科学研究。 想到这里,夏夜晚忽然一颤,天下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吗?他做了一年多的刑侦顾问,也私下探究过其他的私人实验室,从来没有遇见过此类案件。 旭日药厂发生了太多疑点重重的事,明天,他一定要与赵森见面,时间紧迫又涉及炸弹,这些已经不是单枪匹马就能解决的事了。 一夜过去,他精神稍好,连两个同伴似乎都在为他开心,几人在工位做了简单的整理之后,正准备下楼去。 忽然部长办公室“砰”得一下被撞开,只见一个披头散发,衣不蔽体的女人冲了出来,她的双手被绑在身后,脚踝已经血肉模糊,鲜血从半结痂的地方淌出,在地上留下一串鲜红的脚印。 “臭婊子!”升川奏捂着自己的下面,以一种崎岖的姿势走了出来。 众人见了立刻背过身去,依照手册说的双手撑墙,包括夏夜晚,他上班已有几日,再装作不知规矩有些说不过去了。 “你别过来!”身后传来女人声嘶力竭的叫喊,“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升川奏因为疼痛扶着桌角,听见她的威胁却不屑地笑出了声。 “我知道在你们眼中,我们的死亡不过是公司正常的损耗,与一只没有墨水的笔没什么两样,但你别忘了,我若死了,那些本来就怀疑你的戎国警察会怎么样?!”女人听上去像是几天没有喝水了,嗓子狠哑,仿佛每个字都带着血,干枯起皮的双唇微勾,“没有垃圾桶,我们只会在这工厂里,发烂!发臭!哼,部长,我不会离开的,我会变成最狠毒的厉鬼,哪怕在阳光下,也要让你每一次闭眼都心惊胆战!” 升川奏沉默半晌,认真道:“是啊,你死了,留下来的垃圾是真的不好办。”他似乎是妥协了,“所以,你现在这是做什么?想制造无法处理的垃圾吗?” 面对墙的夏夜晚偷偷向身后看去,女人正好也望过来,两人没有对视,她快速扫过人群,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行田呢?”她问。 升川奏看上去很烦躁:“行田,行田,又是行田。”他一把抓住一旁的官冶薰,恶狠狠地问道:“你们都在找行田,谁能告诉我,她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29、第二十九章 官冶薰吓了一跳,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惨不忍睹的女人,一字一字地说道:“高士……行田她,不见了……” “对,她被公司派去出差了。”升川奏恶狠狠地点头,视线在她们二人之间一个来回,“所以呢?” 高士低下了头,一时间没人说话。 升川奏一笑,“不说我也知道,当初你,你,还有行田,你们三个特别积极,死活非要跟我来这里,不就是想着逃跑么?” “还有你们,”升川奏蔑视的目光扫到面对墙壁的一排人,“早就知道自己就是来当炸弹的,这里的一砖一瓦都会毁掉,还这么卖力的建设,哈哈哈,蠢的跟猪一样,失败品就是失败品。” “为了大和之荣耀!” 汤村组长,风早,汀佑美,还没有来得及到达工作岗位的九重,高泉,面无表情,齐声说道。 升川奏狠狠揪住官冶薰的头发,把她拖了过来,丝毫不顾及她还怀着孩子。 “对,对。”升川奏望向她们二人,“你们呢?难道心中没有大和了吗?” “凭,凭什么?”高士捏着自己的衣服,“公司为了大和之荣耀,那我们呢?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身边的姐妹死了一个又一个,女性的损耗率比男性高出十倍,凭什么我们就要受折磨!?” “没有为什么。”面对她的歇斯底里,升川奏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轻描淡写地说道,“身为失败品,要懂得感恩,能被我们使用,是你们的荣幸。” “同样的失败品,难道就因为我们是女人,就活该被这样对待么?” 升川奏一耸肩,也懒得思考:“或许是吧。”说着上前就要把她拉回来。 高士抬起头,忽然像是变了个人,目光前所未有的坚毅,她说:“愿我有强壮的手臂,敬自由一杯酒。” 官冶薰:“不要——” 说完高士转身,冲破玻璃,像一只飞向天空的鸟儿,头也不回地跳了下去。 升川奏崩溃得骂出了声:“混蛋!又制造垃圾!!” 然后一边咒骂,一边离开了办公区,应该是下楼处理去了。 站在墙边的夏夜晚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又死人了,上一个是松坂正章,这次是高士树里。 他很想将这一切告诉在外面的赵森,可他知道,当刚才升川奏说出“炸弹”二字的那一刻,他应该是走不了了。 来自后背的压迫感越来越强,夏夜晚转过身,面对众人要把他活剥生吞的眼神,他露出一个憨笑,“大家怎么了,都在看我?” 不易察觉的冷汗划过鬓角,夏夜晚心中暗道不妙,无论这些人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但已经将他视为最大隐患,看这架势,不会是想灭口吧? 无人说话,余光瞥到平时一向亲和的汤村组长默默拿起了桌上的剪刀,与他交好的汀佑美也握紧了裁纸刀,所有人都在向他逼近,像围攻猎物一般慢慢聚拢。 该怎么办? 他不由得后退一步,却发现后面是墙,已退无可退。 “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齐刷刷回头望去,只见那人笑容如三月暖阳,眯起的双眸看不见一点眼珠。 “八,八百野医生!” 在看见八百野的那一刻,所有人的杀气都收敛了,那神情仿若看见什么洪水猛兽,甚至不敢抬眼与之对视。 大家都在惧怕这个人。 “陈先生,早啊。”八百野医生微笑地打着招呼,仿佛周围其他人都不存在一般,“今天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陈家豪左右看了一下怪异的的同事:“多,多亏了您昨天给的药,八百野医生,谢谢您。” “分内的事。”八百野医生说道,“不过……你还是跟我来一下吧。说一下你的情况。” “哦,好。”陈家豪余光瞥向同事们,只见他们一个个一言不发,仿佛定身在了原地。 来到医务室,医生依旧轻描淡写,对陈家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金丝眼镜后的双眸上下打量着对面的人,把陈家豪盯得直发慌。 终于,医生开口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得了癌症?” “什,什么?”陈家豪十分震惊,“我完全不知道……” 八百野:“但是你的血告诉我,你很早就患有血癌,就是我们常说的白血病。” 陈家豪处于很懵的状态:“怎么可能?癌症不是会死人的吗?我还活得好好的啊。” “看到结果的时候我也不相信,在没有治疗的情况下,你是如何活到现在的,所以才想来问问你,觉得自身是否有什么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没有。”陈家豪摇头,“我就是很普通的长大。” “啊,这样呀。”八百野医生拖着尾音,似乎话里有话,颔首沉默片刻,又问道,“那在你小的时候,是否无意中接触过某些奇特的强光,吃过某种不知名药,又或者生过什么危及生命的大病?” 看见陈家豪茫然的摇头,他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悦:“是没有还是你不记得?” 陈家豪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是在鹅峦乡下长大的,家里除了穷了点,真的没什么特别的。” 八百野什么也没问出来,叹了口气:“行,你病还没好,快回宿舍休息吧。” “啊?”陈家豪愣住了,“没事的,我还能工作……” “听话。”医生虽然在笑着,却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汤村那边我帮你请假,你直接回宿舍,好么?” “……是。”正要离开的陈家豪忽然转过身,“对了,八百野医生……” “嗯?” “昨晚的事……您能不能不要告诉组长?” “什么事?”八百野歪头,困惑地望向他。 “您不记得了么?昨天半夜,我在厨房碰见了您……” “啊,”八百野推了推眼睛,停顿片刻,笑道,“小事而已,我不会说的。” “谢谢您,八百野先生。” 陈家豪向他笔挺地鞠了一躬,离开了医务室。 他被软禁了。 躺在宿舍的床上,夏夜晚长叹一口气,小臂搭在眼睛上,遮住从窗帘缝隙照射进来的阳光。 但是这已经算好的了,刚才那些人围上来的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快逃——”桌子下红色的警告,是白楠留下的么?他会不会也是因为发现了药厂里的猫腻,所以才被灭口的? 可又是为什么,那个医生要救他?而且更奇怪的是那些人见到医生时的神色,不像是尊敬,更像是恐惧。 官冶薰对给他说过:医生不是治病的。 如此看来,医生是比部长更厉害的角色, “咳咳咳……” 他的病其实并没有好,往日发烧需得烧个几日,此时在床上,他感觉前所未有的疲累,渐渐合上眼睛。 睡吧,他对自己说道,他有种预感,他们就快有所行动,而自己也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这一睡,直接错过了午饭,一睁眼已经是傍晚了。 当他出现在厨房时,大家对待他就如往常一般,丝毫看不出上午他们还想杀了他。 晚餐吃的很饱,之后又睡了一小觉。 只是到宵禁熄灯的时候,他反而是醒着的。 夏夜晚用洗漱时拿到的湿毛巾捂住口鼻,将头埋在被窝里,静静的等待着。 静谧中渐渐传来风早与九重熟睡的呼吸声。 “啪嗒。” 寝室的门开了。 “哪个?” “靠窗的。” 这两个声音都是闷闷的,听上去像是隔着一层罩子。 紧接着,被子被掀起,夏夜晚感觉自己被抬了起来。 移动的平台在地上移动,发出金属摩擦时“哗啦哗啦”的声响。 他看不见,只能依稀感觉到周围环境的变化。 转了几个弯,气味从熟悉的水泥味变成更为潮湿的味道,他被推下一个斜坡,然后走走停停,推力消失了。 空气中飘散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还混合着其他的,让他想起了刑侦支队法医室。 “噔,噔!”轻微的震动,床架固定,那人直起腰来的时候还“诶呦”了一声。 “您怎么了?” “我的腰,昨天闪的那一下还疼呢。” “辛苦了。”夏夜晚听出来了,这是八百野医生,他的声音是正常的,“将防护服脱了,再来一趟吧,我有事情拜托你。” “好,老师您也辛苦。” 一阵脚步声,周围又变得安静起来。 夏夜晚尽量保持均匀的呼吸,假装成睡着的样子。 他的上衣被撩起,微凉的金属片贴在身上,泛起一片鸡皮疙瘩,耳边传来规律的“滴滴”声。 四肢与躯干被绑了起来,只听头顶一声轻笑:“你的心跳好快呀,陈。” 他可以装睡,但数据骗不了人。 夏夜晚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医生……这,这里是哪里啊?” “你不要怕。”八百野医生用最轻柔的声音安抚他,手上却将一袋没有标示的液体挂到了输液架上。 他举着针头,端详了一阵夏夜晚的手臂,称赞道:“陈的血管好清晰。” “这,这是什么?!你在给我输什么?!”陈家豪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可束缚带绑的很紧,无论他如何扭动,始终逃不开向他逼近的针。 尖端毫无阻力的刺进皮肤,他呜咽了一声。 医生熟练地将输液管用医用胶带固定好,贴心地嘱咐他道:“不要动,渗液了会很疼的。”又道,“输了液,病才会好呀。” “真的吗?”夏夜晚做出信以为真的样子,然后乖乖不动了。 “这是什么?”八百野和男捡起刚才从陈家豪身上掉下来的东西。 “这是香囊。”陈家豪回答道,“官冶小姐给我的。” 话音刚落,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响动,寻声望去,只见两点亮光浮在半空,昏暗的灯光下,夏夜晚终于看清楚那红眼怪物的长相。 大概有两米高,全身树皮一样的皮肤,手脚巨大,头却很小,面部从鼻子凸出来,眼睛在两侧一高一低,只有胸前的凸起让人不禁对它的性别有所猜测。 医生拿着香囊走到不断挣扎的红眼怪物跟前,哂笑道:“你们关系竟然有这么好吗?都已经成这个样子了,听见名字还是如此激动。” 夏夜晚双眸瞪大。 这怪物莫非是…… 30、第三十章 行田小姐?! 八百野医生慢悠悠地走回来,将香囊放回他的口袋里,见他表情惊讶,贴心地解释道:“对了,行田小姐,陈你还没见过吧。” 夏夜晚没有说话,医生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放心,你不会变成那样子的。” “博士。”医生抬头与新进来的人打了招呼。 “如何?”那人拿起床边的文件夹,问道。 这声音很陌生,但又有点熟悉,他绝对听过。 八百野望向那人,说道:“检测显示患白血病十年以上,自述却无症状。抑癌细胞与癌细胞均为常人的50倍。罕见,需重点观察。现在是2743转换剂持续注射中。” “嗯。”文件夹下移,露出那人的面庞来。 他是……保安门谷大叔?! 眼前这个人穿着白大褂,实在无法与保安亭里整日臭脸的门谷大叔联想到一起。 门谷一夫冰冷的眼神扫过夏夜晚,看他就像在看一件死物一般。 “继续吧。” “好的。”八百野医生应道。 冰冷的液体缓缓流进夏夜晚的身体中,带走体内的温度,可他却觉得自己烧的更厉害了。 这里显然是一个标准的实验室,许多叫不上来名字的仪器散落在各处,与冷清的五楼办公区不同,两位装着白大褂的人在他旁边来来回回的走,忙碌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八百野和男查看了一眼检测夏夜晚仪器的工作状态,记录下当时的数据,接着走到实验室内一个由黑布遮盖的巨物前。 他抱臂抬头,后背小幅度的颤动了一下,似乎是叹了口气,双手拽住黑布的一角,一把掀开来。 数十玻璃一起将微弱的灯光反射,一时间耀眼起来,夏夜晚不适地眨了下眼睛,下一秒又睁的老大。 这是…… 奇形怪状的东西浸泡在透明的液体中,上面或带有脓黄色恶心的粘连,或被白色的,像青苔一般的毛鳞覆盖大半,又或者有黑色的沟壑,以一种熟悉又特殊的纹理呈现在那东西的表面,像一场大火后,畸形的树木与斑驳的大地。 他曾跟着法医室的丽姐见识过不少尸体,但这是头一次,夏夜晚需要仔细辨别才能确认,那些装在罐子里的是人体组织。 八百野和男看上去很头疼,又打开一旁的冰柜,从里面拿出东西扔在地上,听声音可不轻。 医生好像在清空冰柜,不耐烦地将里面的东西一个个甩出去。忽然,一个圆圆的好像球的物体冲破白茫茫的寒气,滚到夏夜晚的床边。 他定睛一看——竟然是个人头。 白楠。 医生弯腰捡起它,被冻得倒吸一口凉气,马上扔到了一边。 人头稳稳地落在那堆骸骨的顶端,白楠的脸正对着夏夜晚。 当然其中不止一颗人头,与较大的腿骨盆骨在一起,在地上堆得像一摊待处理的垃圾。 八百野却抹了一把脑门的汗,舒然道:“总算弄好了。”他低头看到了羔羊眼中的震颤,笑着说道,“这些可都是我们的心血,虽然最后也没有得到想要的,不过实验嘛,都是败多胜少……哦呦。”他轻呼一声,“呀嘞嘞,好像说漏嘴了。” 医生转过头,看向夏夜晚,双眼微眯,笑着问道:“你应该不介意吧?” 夏夜晚盯着他没有说话,到现在了,似乎也没有什么装的必要。显然对方也是这么想的,猝不及防地掰开他的嘴,将毛巾塞进喉咙深处,然后微笑着说道:“抱歉,按照以往的经验你该大喊大叫了,可我不喜欢太吵,请陈先生多多担待。” “老师。” 八百野和男转过身:“你来了,升川。” 升川奏走过来,一看见地上和架子上的东西,就知道怎么回事,扶额道:“我那边还有一个放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老师,你也知道我的处境,这样逼我,我也没办法。” “那新的怎么办?”八百野和男道,“他的价值可比这些垃圾高多了。” “那就希望他不辜负您的期望了。”升川奏道。 这时,一直坐在电脑前的门谷一夫回过头:“要不……让津久试试吧。” 津久,谁? 升川奏:“对啊,你是生面孔,他们不会盯着你的,津久,试试吧。” 沉默半晌,一个声音说:“好。” 升川奏拍拍他的肩膀:“天快要亮了,我们就先上去,剩下的拜托你了。” “是。” 八百野和男道:“还有那边的实验体,注意及时续上药剂。” “老规矩,不可以动数据,尤其是电脑里的。”门谷一夫又嘱咐了些事情,几人便离开了实验室,只剩下他们两人。 夏夜晚在津久大辅看过来的上一秒闭上了眼睛,继续装睡。 淅淅索索的,听脚步声那人并没有靠近,夏夜晚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 只见刚还在被警告的人出现在电脑前,熟练地翻看里面的东西。 夏夜晚望着他的背影,全身的血液刹那间都跟着沸腾起来。 青色的制服,莫非是……? 白屏闪烁,那人的侧脸在荧光中若隐若现。 心脏在他侧头的刹那间仿佛停止了跳动,仪器运转的声音被隔绝在外,结界之内,是被击打成碎片的躯壳。 罗理全,真的是他。 那人看过来的时候,夏夜晚甚至忘记了闭眼,期盼了三年的对视,即使在有预谋的情况下,也猝不及防的发生了。 罗理全看着他挑了一下眉,思考片刻,看了眼资料,又看了眼他。然后站起身,走到床前。 “你就是那个50倍抑癌细胞的人?”罗理全看向他的眼神中满是好奇,“真是罕见,你怎么做到的?” “不然是天生的?那样的话幼年时期总会有症状表象的……” “你父母呢?他们有没有特别的地方?人还健在吗?” 他问了许多问题都没有得到回答,看到夏夜晚,才想起来实验体的嘴还被堵着呢。 赶忙把毛巾抽了出来,追问道:““死了也行,你告诉我他们埋在哪里,没有活性的细胞里也能提取到信息……” 夏夜晚活动了一下僵住的下巴,盯着他看了半晌。 “其他的没什么。”夏夜晚微微一笑,“只是一直以来我都在喝一种东西,听说有毒,不知道算不算特别。” 罗理全追问:“什么东西?” 实验体缓缓说道:“山河水。” 这三个字说出来的时候,罗理全明显僵住了,只见他茫然地眨眨眼:“你是……”凑近看了看,“你是……”恨不得贴到脸上看,“你是……” “连帮你逃离023的恩人都忘记了吗?”夏夜晚沉声道,“罗理全。” 罗理全微微惊讶:“02!” “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不对……你怎么在这?”他摩挲着下巴,从上到下端详了一遍夏夜晚,自言自语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数据得天独厚啊……难不成真的是因为山河水?不对啊,那玩意只有毒,从残渣中提取到的物质不可能有效啊?” 看着他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样子,夏夜晚咬了咬牙,问出了一直以来想问的,决定他生死的问题:“山河水的解药是什么?” “解药?什么解药?你说山河水的解药?” 罗理全,这个曾经带领二百人研究团队的生命科学博士,总工程师,首席药剂师,此时竟然是一副全然无辜的样子。 夏夜晚咬牙切齿:“山河水是从你手中出来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就不怕哪天这东西用在了自己头上?!” “我怕啊。”他怂得坦然自若,“所以我这不是逃了出来吗?” “可我没有!”夏夜晚极力抬起身,绑带绷紧,束缚住了他的行动,“我需要山河水的解药,这是从你手中出来的玩意,怎么可能不知道?” “哎呀哎呀,你别激动,这都渗液了。”罗理全为他调整了药剂输入的速度,安抚道,“你的大恩我都记着呢,可你也不能逼我啊,没有就是没有……” 夏夜晚显然不相信:“骗人!你明明说过……” “哎呀,我是说过,解毒的东西都是从毒上面转变而来的,有毒就有解药,但你也知道‘胶囊’和‘山河水’的原料有多么珍贵。当时但凡有原料进实验室,就会开始研究,最后的结果产物,要么变成容易上瘾的胶囊,要么变成慢性毒药,没有例外,哪里还有闲心研究解药是什么。” “你是说胶囊和山河水……来自同一种东西?” 罗理全:“对啊。” 夏夜晚:“可胶囊的原料不是来自于思博的秘密实验室……” 罗理全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他的猜测都是真的,季方儒的研究成果被023觊觎,原来罗理全这么多年的钻营都是靠偷来的。 所以季先生能解他的毒吗? 夏夜晚上下打量了一下罗理全:“你在这里莫非也是因为那东西?” 罗理全:“可不是吗?” 夏夜晚问:“思博实验室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让你如此痴迷?哪怕离开了了023也还是会追到这儿?” “什么东西?”罗理全仿佛在笑他无知,“那是人类的终极,打败了造物主,成神的道路——02,还记得我说的话吗?我穷尽一生所追求的永生……就要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