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祖她一心向道》 第1章 玄妙观内 上元节,玄妙观大雪纷纷。 外客居住的别院早已上锁,烧炭的婆子端着银盆匆匆来往,走动间错过了别院角落的厢房。江滟滟上身披着半合的鼠灰貉袖,越过交错的窗棱看着外头奔波繁忙的佣人,呼吸间吐出的白雾模糊视线。 她轻轻推开房门,侧身而过的碧凝绕过她,手中端着摇晃的甜汤,轻巧地朝着东卧走去。院外的温度和房内没有差别,只是多了点喧杂的寒风,江滟滟沿着曲折的走廊缓缓渡步,她十指交错着躲在貉袖内避寒,在纷扬的雪中走到了假山之中躲避狂风。 东卧中的争论声越来越大,透过紧闭的门扉直直传到院内,原在别院中徘徊着的佣人早已不见踪迹,窗扉上摇曳的帘子隐约露出两道影子。 江滟滟侧身躲在假山的洞中,冰冷的石板抵在背后,她紧紧围着身上的貉袖,底部的缝线处早已露出了填充的棉花,只是被突来的行程打断,没来得及修补。她脸上裹着貉袖旁的细密绒毛,躲在假山深处,漆黑的阴影遮住深蓝的裙摆,偷听东卧中的争吵。 “……如何挽回损失?难、难、难,要没有这等荒唐事,便是没有孙家的助力,我也能稍微捍旋一二。现在承了恩情,那孙家提出要求我又如何拒绝!要是滟滟早早订婚,即便是个身家清白的落魄书生,也比插足这些世家的来往好的多。” “荒唐事?如若不来一次严厉惩处,这日后奴大欺主了反倒惹人笑话!” 一声响亮的耳光惊起飞鸟,江滟滟瑟缩着躲在貉袖当中。她抿嘴锁眉,对话的声音再耳熟不过,分明就是她的父亲和刘夫人,也就是江南巡抚江琏和正妻柳芸。 “短视妇人!这等家中私事,哪需大声处置。管家不严的名声传出去,这哪是一个艳丽惩处可以解决的事情!罢了,事到如今也没得争辩,和孙家的联姻怕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只有孙家了?琏爷,若是将滟滟许给孙家二子,老夫少妻的名头传出去,这对流儿和深儿之后娶妻也有阻碍!” “这又岂是你我能够决定的事情?这名声再如何不堪,那孙家也是当今圣上的外戚,也是流芳百代的名门望族。为了保住江家摇摇欲坠的地位,牺牲一个滟滟、哪怕加上流儿和深儿的婚事都不算什么。” 江滟滟隔着厚实的貉袖捂住脸,把从齿缝中露出的惊呼声压在棉絮中,眼中晶莹的水光打转着、逸散在睫毛的扑朔中,她脸上是不变的麻木和了然。 她听说过孙家二爷的荒诞名声,欺压平民只是传闻的一部分,凝碧闲聊时还隐约谈起过孙二爷闹市纵马杀人的流言。更何况,他还是一位和她父亲同龄的纨绔子弟,后院中妾室争斗都已成为城中的一大笑话,她不想就这么嫁出去! 但是江艳滟没有其他的选择,即便她大声反抗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在家族利益之下她的异议就只是小孩抱怨而已。 东卧中争论的声音逐渐低沉,最后变成了盘旋在室内的小声交谈,时而呼啸着的寒风断绝了任何能够传出的字句。 江滟滟倚靠在假山洞口的石面,鼠灰色的貉袖已经蹭上薄薄的草灰,她探头看着东卧中毫无起伏的门帘,四周也无佣人走动。只是一个狠心,她裹着貉袖就冲进了满院的大雪,深蓝色的裙摆在空中荡成一条翩跹的弧线,紧接着随着人影消失在拐角的回廊。 分配给她的厢房没有变化,原先推开的小缝和离开时一模一样,室内依旧寒凉,敞开一段时间后还带上了寒风卷来的烟灰香。 江滟滟跨过门槛,她踮着脚挣扎着放下门帘,肩上的重量一轻,原先还松垮着靠在身上的貉袖滑落在地面。她蹲下拾起貉袖,心疼地抖落衣上沾染的尘埃,重新批回肩上,轻缓着走回对着窗户的木椅上坐下。 对于父亲想要牺牲她的事实,江滟滟并不惊讶。 毕竟江家这一代一共四个女儿,可除了她以外全都有了婚约,而不是在这时候推出去嫁给纨绔子弟;除了她以外都有着一个可以对外的正名,而不是一个只能用来和亲人互相称呼的乳名。 江滟滟眨着眼睛,控制住堪堪滚落的泪水,她在家中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平日里无人记挂,今日上元节祈福带上她,也是因为换了个上香的寺庙,这才多出一个位置来。 她起身推开身后严实的窗扉,飞扬着的雪花带着窗外的梅花绕过肩头,一片白色之中,下山的石板路格外显眼。 江滟滟倚靠窗框,冰凉的空气直入鼻腔,就连原本落下的泪珠都冻成悬在衣边的冷光。她侧头看见床边露出的杂书书脊,草草修剪的指甲在窗框上游走,再度想起话本中夜奔的侠女。 江滟滟拿起随着她一起到达玄妙观的小包裹,当中装着三两件衣物,一点碎银和一环透着淡绿的镯子。她将小包紧实地绑在身上,借着木椅的高度爬上窗框,轻飘飘的身体落在雪地上没发出什么声响。 她沿着明黄色的外墙朝着后门下山的小路走去,雪地中的脚印甚至没有存在多久,很快就被大雪掩埋。 深棕的树干横亘在山崖边缘,一树梅花开得绚烂,遮挡住下山的小路。江滟滟抬头向上看去,有一角白色的衣裙飘扬,仙子立于树梢。 仙子向着空中迈步,原本缠在梅花枝头的发丝荡开弧线,随着她走动,鲜红的花瓣簌簌下落,混着寒风汇成红色的洪流。她一步一型,越靠近江滟滟就变得越小,身上的白衣也随着身形变换缩小,等到仙子站在江滟滟面前,已经和江滟滟变得别无二致。 对着僵在原地的江滟滟,仙子只是点头、捏指问候。 “九华洞天灵栖峰江静希。我于此,只是想要提出一项交易。” 江滟滟见着江静希变换身形,眨眼间就想起了话本中的各种精怪故事,生怕她要害人性命。只是看着江静希变成了自己的模样还要提出交易,江滟滟不由得有些奇怪,原先的恐惧也就变成了好奇:“什么交易?” “我会和你交换身份,”江静希轻轻笑着,她取下腰侧一块纯白玉牌递给江滟滟,“我会成为江家的江滟滟,你可以选择受玄妙观的庇护,又或者——” “拜入我的师门,追求逍遥长生。” “为什么?” 江滟滟蹙眉看着江静希弯着的嘴角,她从未在镜中看到过自己的脸做出这般亲近又疏离的笑容,就连平日里,她都是一副呆滞瑟缩的样子,抿着嘴角躲过书堂中的嬉闹。 “因为你我各有所需,你想着逃家,而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在红尘历练,”江静希在江滟滟的唇上轻点,指尖如同蝴蝶,轻飘飘地落下抬起,“无需反驳,我自能认清你的**。” 一片纷扬的大雪中,江滟滟对上默默等候的江静希,她的想法越发清晰,毫无计划的逃家本就是饮鸩止渴,换做轻信陌生人的言论也是如此,但不做出点冒险抉择,她不如顺着原路回到厢房中,等着父亲安排的婚姻。 “那——怎么确保你说的是真话?我们之间的交易不会危害到我的安全?”江滟滟抓紧了身上披着的貉袖,她深呼吸一口,带着点江南软语的话音飘散在空中。 “放心,我会以我的道统、我的修为发誓,我对你提出的交易没有任何的隐藏陷阱,也不会因为主观因素危害你的生命。即便你选择了拜入我的师门,你也会在修道之时继续受倒我的庇护。如何?” 江静希掷地有声地在江滟滟面前说完一段话,空地之上狂风骤起,吹起漫天的花瓣,江滟滟心念一动,她感受到一股重量压在身体的深处,带着沉甸甸的安全感,一圈金色的铭文绕圈着熄灭在手腕。 “这就是我许下誓言的表现,”江静希牵起江滟滟的左手,手指拂过原先铭文所在的位置,“现在,到你选择了。” “我要修道。” “那么,我们之间的交易就成立了。” 在江滟滟惊讶的目光之下,江静希身上的一袭白衣随着衣角亮起的纹路,突然变成江滟滟身上衣物的复制品,两人相对站立就好比揽镜自照,除了脸部的一点细节外没有一点不像。 可是父亲不一定能认出这点不同,江滟滟酸涩地想着,任着江静希在她腰间系上了原先的纯白玉牌。 “好了,看见远处的那一座山了么,顺着石板一路走过,再绕着竹林的边缘向着右侧走去,一路超前到达渡口即可。其余的事情也不必担心,我自会联系宗门解决。” 向着江静希指出的方向看去,江艳滟的前方出现了一道从未看见的风景,一座青山横在玄妙观的后门,在肃杀的冬日中也有竹林洋溢着青绿。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座山?” 江艳滟的耳边一声轻笑,“一点幻术罢了,这就是世人常说的仙家手段。如果不是二十年一次的收徒时刻,往日就只有宗门弟子才能看见这座山。我给你挂上了我的身份玉牌,自然就能见到了。” 她扭头看去,江静希拢着耳边的碎发转身离开,雪地上没留下一点脚印,径直向着不远处敞开的窗扉走去。 江艳滟捏紧手中的包裹,不回头地奔向青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玄妙观内 第2章 九华山上 江滟滟顺着石板路下山,哒哒的鞋跟碰撞着冷硬的石板,时不时在光滑的石面打滑,她攥紧裙摆,生怕不小心就滑倒在山路上。 不知她走过了多少的石阶,到了路的尽头,一片翠绿的竹林郁郁葱葱地在风中摇晃着。 江滟滟转身向右,隔着竹林交错的缝隙,两道熟悉身影伴着谈笑声出现在竹林的不远处。江滟滟认出了那是她两个哥哥的背影,她焦急地左右观察一番,也顾不上江静希曾经说过的话语,只是撩起垂地的裙摆躲进了竹林,借着掩映着的竹影躲避远方的江流和江深。 竹林间的光影缭乱,模糊着江滟滟对周边环境的判断认知,她越是想找到方向,就越迷失在重重竹林之间。直到耳边只留下竹叶摩挲的声音,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正确的方向。 江滟滟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竹海,她咬牙选择了一个方向,扯下已经被灌木剐蹭抽丝的裙摆,伸手绑在竹子上作为记号,硬着头皮朝着前方走去。越是深入,这片摇曳的竹林就越发地不同于周围的环境,明明是上坡的位置,可江滟滟却如履平地,没感受到半分的疲惫,甚至她感觉自己走过的路程已经远远超过了远眺的竹林大小,但一直看不见尽头。 江滟滟扶着周围的竹子稍稍休息,她从未走过这么长的路程,就是每年在祖庙祭祖也未曾有过这样的疲惫感。稍稍喘过气来,江滟滟又继续朝着前方走去,她深蓝色的裙摆已经停在了脚踝,手中的布料没有剩下多少,再过一点距离她就要继续把裙摆上的布料扯下。 她脚尖探出,轻点着前方枯黄的草丛,施加过力道的脚尖没有沉入草丛之中,重重落在了平地之上。等到确认前方的地面没有隐藏着一处深坑后,她才越过眼前又一簇相似的竹林。 眼前的景色大变。 通体白色的梯子一路向上,远远望不见尽头,石梯的最上方是白雾缭绕的宫殿群,最右边伫立着一块石碑,上方刻着四个红字。 “九华洞天?” 这就是江静希说过的师门名字,但是她也说过需要到达一个渡口才可。江滟滟左顾右盼,可周围除了这一道通天长梯,再也看不到其他的景象。想到她最开始也没有按照江静希说过的路走去,江滟滟也就想通了,也许她早就偏离了江静希指出的路线。但不论这是不是安排的那一条路,她都需要去试一试。 一旦踏上纯白的台阶,身后的竹林就好似迷雾散去,只剩下一片静默的空白留在她的身后。越是向上,越是见不到尽头,只有无边、无边的长路不断地出现在眼前。 江滟滟一步一步地踏着天梯向上,漫漫的台阶不断地叩问着她的内心,孤单漫长的台阶上,重复着的脚步声也让人窒息。走到一半,她实在没有力气,只能停留在了脚下的台阶处休憩,等待体力再次恢复之后继续向上攀登。 或许她可以玄妙观询问江静希?江滟滟先摇着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她不确定自己回到玄妙观之后会不会就此认命。她侧坐在台阶之上,双脚放松地搭在下层的平面,抬头看着上方的云雾弥漫之处,尽头的宫殿群萦绕在眼中,闪烁着变换的微光。 休息够了,江滟滟直起身来,双脚颤颤巍巍地摇摇摆,继续朝着上方走去。酸痛的小腿不断提醒着它的存在,她抓紧了裙摆,脸上汗水顺着鬓角滴落,在寂静无人的台阶之上滴答作响。 耳边,低沉飘渺的嗓音不断重复着她过去和家人的互动:父亲为数不多的赞扬,小时候摔倒时大哥的安慰……脑海中记忆不断翻滚,江滟滟心中沸腾的怀念被长梯上的寒风吹散,她离家的执念又一次盖过回家的冲动,她只是咬咬牙、不顾耳边的喧杂,一心向着上方不知多远的终点。 江滟滟身上摇摆的裙摆妨碍着她迈步,在又一次休憩中,她弯下腰果断的扯下一段布料,随着手的摆动消失在山间,露出了小腿处裹着严实的白布。她再度站起,继续和漫长的长梯做着斗争。她只是机械地抬脚、迈步,左脚、右脚、左脚,重复着无数次相似的动作,撇去心中所有的忧虑和怀疑,不去顾虑其他种种。 “嘶——”江滟滟膝盖一软,磕到台阶尖锐的折角之上,她倒吸一口凉气,小腿传来刺痛的感觉,眯起的眼角坠落几滴泪水。江滟滟小口喘气着留在原地,等到膝盖的疼痛褪去,她再度撑着发软的脚步攀登。 一阶阶的台阶从身边擦肩而过,山顶的迷雾随着她的上升慢慢消散。 不知多久过去,眼前的纯白台阶突然渲染上一层月白色的微光,江滟滟看着台阶前突然出现一层平台,高低错落、白砖灰瓦的宫殿群缓缓浮现,在连廊间抱剑的人快步走过,低低的交谈声起伏不断。 江滟滟抬起酸痛的腿加快脚步,并着台阶大跨步地向前冲去,深蓝裙摆掠过膝盖飘扬。等跨上平台之时,原本撑着她向前的动力突然消失,江滟滟瞬间放松,她身体向前一歪,狠狠跌坐在台阶之上,舞动的裙摆坠在地面开出花来。 月静昀轻轻放下手中仍在不断穿梭的丝线,她伸出手指,一只雪白的信鸟停在指尖。 她解开密封信鸟的符文,还在扑腾的身体散作一封信,角落处是朱红的落款。月静昀挑出夹在信封中的信纸,翻动展开信纸,看着书写在信纸上的寥寥几行墨迹,握住随着信纸送来的一小包香囊。月静昀随手收起还未完成的丝绸,拢起散在地面的水蓝色外袍,白皙的手腕挑起散在背后的青丝,随意地用梭子盘绕在脑后。 她把原本收紧的灵力外放,寻找着和香囊上气息协调共振的点位,灵力掠过长川山寂静的渡口,直奔向九华洞天入口的登天梯而去。香囊主人留下的气息从总门外的竹林幻阵开始逐渐浓厚,一路通向了专门考验心性的登天梯。 她含笑着收起香囊,她没想到师妹去红尘历练还能给她带来这样的惊喜。 月静昀脚尖轻点,山间的薄雾化作缕缕丝线,勾连着织金山和抱朴峰,腾挪间,她借着丝线抵达登天梯的尽头,也就是当今掌门所在的鉴星殿。鉴星殿中,徐映渊早已拿出了原本堆在后殿的测试灵盘,他见到翩然来临的月静昀也不惊讶,只是颔首点头,语气平淡地问候。 “月师侄,今日为何事来我鉴星殿?” “过来为小师妹照看新弟子罢了。我想静希师妹也没算到这一出,这新人竟走过了登仙梯,只是日后如何安排倒是个问题。“ ”这不用你我担心,便是有静希师侄的指导,能在山门未开时走到登仙梯,也是有大气运在身。更何况,江师叔传音说他会亲自负责,不论新人的资质如何,往后她当是长川山唯一的弟子。“ ”允执仙尊?这怎么会牵涉到江师祖,莫非——” 徐映渊在月静昀好奇的眼神下点头,他端着测试灵盘走出鉴星殿,月静昀拢着双袖跟在身后,默契地按照宗门辈分落后一步,让徐映渊先一步走到广场,自己当着身后的摆设。 “江师叔追求的道途不就如此,为了公正罢了。连当年静希师侄也是拜师灵栖峰,就别说现在静希师侄一个请求能让江师叔给出名额了。想必江师叔是想着解决这一段因果,否则长川山只会一直空着。”徐映渊传音给月静昀,跨过鉴星殿的门槛。 鉴星殿前的广场上,一位年岁不大的女孩跌坐在登天梯前,胸膛波动起伏间喘息声不断,她失神看着鉴星殿上闪过的灵气光辉,清丽的五官疲倦地蜷缩着,黑色的发丝贴着脸颊的边缘打圈,涣散的眼神随着徐映渊的出现慢慢集中。 “难怪静希师侄这么照顾,这小孩和她应当有点关系。”徐映渊嘴唇微动,传音给身旁的月静昀,他面上表情不变,衣袖下的食指一勾,中正平和的灵力渗进眼前小孩的身体中,抚平一路走来的疲惫。 “或许吧。”月静昀右手轻握,殿前灵气成丝,织就了一层法阵,只给还未到来的江秋眠留下一个入口,顺势赶走了徘徊在广场上的几个闲逛弟子。 月静昀看着徐映渊俯身伸手,小孩眼神飘忽着打转,僵硬的身躯慢慢松弛,固执的双眼和徐映渊对视着,警惕地从袖口伸出通红的指尖,借着他伸出的手从地上站起。在徐映渊挺拔的身姿之下,将到腰部的身高更显得她如同孱弱的小鹿,无辜又脆弱。 徐映渊收回手臂,松开右手托着的测试灵盘,他用灵力浮起灵盘,按照常用的方式捏起手指,虚虚点头问候。 “九华洞天掌门,徐映渊。” “九华洞天灵栖峰织金山山主,月静昀。” “我是……濂溪江氏江滟滟?”江滟滟沉默几秒,她的眼神从肃立的徐映渊转到温柔笑着的月静昀,眉头微微蹙起,模仿着二人的介绍小声说着。 月静昀借着身高瞪了眼徐映渊,她看着徐映渊一头雾水的表情也没有解释,只是再度催动灵力,丝丝云雾凝结成型,修补着江滟滟撕扯后破烂的裙摆。她在江滟滟瞪大眼睛的惊异之中牵引着测试灵盘,直到灵盘停在她身前才停下。 “这是测试灵盘,用来检测资质根骨的法器,”月静昀看着江滟滟蠢蠢欲动,指尖稍微伸出又在她的目光下缩回,她抿嘴笑着,“放上去吧,检测之后就可以进行后续的安排了。” 江滟滟抬头看着月静昀温柔的眼神,她右手握拳后松开,坦然地把手放在了灵盘之上。随着一个个符文亮起,原本装饰在灵盘表面的珠宝逐渐闪烁着蓝绿两色的光芒,温和的光线充盈着广场。 “地品,水木灵根。”徐映渊见着灵盘的结果,他一眼断出结果。 “地品?不好吗?”江滟滟看着徐映渊一如既往的平淡表情,不由有些忧虑,生怕自己过不了九华洞天收徒的门槛。 “灵根本就只有天地玄黄四个品阶,地品早已算作天赋异禀,水木属性相近也是增色。虽然不能说是凤毛麟角的奇葩,但也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从江滟滟的身后传来一句冷肃的评论,她转头看去,黑衣冷峻的男子踏云而来,怀中的长剑泛着冷光。 “江师叔。” “江师叔祖。” 第3章 明见峰中 江秋眠盘腿坐在长川山之巅,簌簌飞雪落在他紧闭的双眼,抹白黑发。 他心念一动,怀中剑芒突现,斩落在身前振翅的信鸟。江秋眠浮起落在地上的信纸碎片,双眼掠过密密麻麻的黑色墨迹,在江静希轻描淡写的语句中长叹一声,好似神像苏生,抖落浑身冰雪。 虽不知江静希为何要做出这样的抉择,但既然已成事实,那也只能由他做出弥补。用长川山首徒的身份和凡俗权贵女儿的身份相交换,倒也算得上公平,二者都不会受倒亏待。 他挥手抹去纸屑,传音给徐映渊细细讲清自己的要求,待到徐映渊回应之后,方才计划着接下来的安排。 江秋眠指尖缠绕的灵力指挥着长川山上的草木变化,在寂寥枯败的树林边缘一座小院拔地而起,恰好落在长川山迎客的渡口旁。长川山山顶只有冰冷霜雪,这小院便单独留给新弟子,日后宗门早课也方便参与。 瞬息间长川山平添生气,等到所有的变动稳定,江秋眠便起身御剑,朝着抱朴峰而去。 长川山到抱朴峰的距离也不过眨眼,等到江秋眠收回自己的佩剑六如,恰好见到了江滟滟的灵盘测试结果。亮起的光芒是纯粹的蓝绿色,没有半点杂质;光芒虽不如当年他自身那般明亮,却也照亮了鉴星殿前的一半平地,若是培养得当,日后也能成为明见峰独当一面的弟子。 虽有心思万千,但江秋眠定下主意也不过片刻之间。他重新抱起六如,在江滟滟出声后回答了她的忧虑:“灵根本就只有天地玄黄四个品阶,地品早已算作天赋异禀,水木属性相近也是增色。虽然不能说是凤毛麟角的奇葩,但也是万里挑一的人才。” “江师叔。” “江师叔祖。” 徐映渊和月静昀问候着无声到来的江秋眠,江滟滟一惊,她向后转身,抬头对上江秋眠一张冷肃的脸庞。月静昀右手搭在江滟滟的肩上,轻轻捏着,安抚掌下紧张的少女,仗着她是江秋眠的小辈,无声张口示意着他放松表情,别把小孩吓到。 江秋眠在月静昀的凝视之下,他的面部抽搐着试图拉起一个微笑,最后却只能僵硬地弯弯嘴角,却比一直端着的表情好了太多,稍稍给锐利的面容添了几分人气。他在江滟滟带着点惊慌的眼中开口,嗓音中仍旧带着长川山巅的冰雪:“我为九华洞天明见峰长川山山主,江秋眠。你可愿拜入长川山的道途之下,学我修习剑法?” 江滟滟的表情迅速变化着,眉间皱着一条熟悉的皱纹,嘴角抿成一条长线,眼神中透着坚定和固执,左手轻撩裙摆,扑通着跪在地上作揖,“弟子愿意随师父修道!” “这小孩倒是上道。”徐映渊也未曾见过谁这么稀里糊涂又果断地拜师,不由咂舌惊叹,传音给月静昀说道。他本还想多说几句,只是江秋眠冷冷的目光一瞥,他便知情识趣地把闲话全又吞进腹中。 “伸手。” 江滟滟识趣地把右手从貉袖中伸出,白皙的手掌之上是几道泛红的指印,指尖还在紧张地轻轻抖动。江秋眠接过手掌,将江滟滟从冰冷的空地上拉起,眼神没有离开过手心的沟壑,随着浅浅脉络游走,他心中细细衡量着合适的道号。 “本是水木灵根,命骨又是阴重阳少……”江秋眠嘴唇微动,垂眉看着交错的纹路,喃喃念着,“便是要用火金克制这绵延不绝的水气,反倒只能弄巧成拙,非但不成平衡,反倒阻碍了日后的修行。水重木轻,便取一个木字,随宗门排序行映字,就叫映蘅。日后你也可自主选择要用本名,抑或是用道号行走。” “用道号吧。”江滟滟,不,江映蘅小声低语着,她耳尖多出一抹红晕。相较于只剩下点纪念意义的乳名,她还是更喜欢这个用心选出的道号。 “也可。我便先同掌门走完一遍拜师的程序;静昀,你先代我为映蘅解惑。”江秋眠寥寥几句定下行程,眼神差使着就差唤来几位山主旁观的徐映渊,两人一同前往抱朴峰山脚的遣事处,将江映蘅的弟子身份记入宗门的庇护阵法中。 月静昀仍旧搂着江映蘅的肩膀,半牵半扶着,防止她过度疲惫之后行动不便。月静昀带着她走进鉴星殿,阖上敞开的门扉,随手从内殿里拖出两个蒲团,让江映蘅随意挑选一个坐下,自己走到纱帘遮掩的后殿。 月静昀在通天的木柜中随意翻找,在角落中拿出一套雕刻后透光的青瓷茶具,又从背后的茶柜里拿出一盒茶叶,稍稍捡出几点碎叶放进茶壶。她浮着茶具从后殿走出,轻巧得在江映蘅的对面坐下,左手捧着茶盏,右手提起茶盖行云流水般转圈,手腕转动着将茶水倾倒在杯中,将小巧的茶碗推到江映蘅身前,自己拿起茶碗小饮一口。 “小师叔不必拘谨,大胆开口就好。”月静昀眉眼弯弯,看着江映蘅在她缱绻的语气中面色通红,捧着茶碗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掌门和师父不是都属于九华洞天?那为何后续的名号有些不同?”江映蘅本想用月静昀举例,可她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无法对着她喊出月师侄的称呼,只得换一个人比较。 “如若适应不了辈分,那直直喊我月姐姐也可。修道之人,礼仪不过是些表面之物,这辈分次序也不过是方便管理,稍稍注意便可,也不必认真计较。”月静昀看出了江映蘅的别扭,语气依旧温柔。 “至于为何徐掌门和江师祖的名号不一——“ 月静昀抬起右手,手掌翻动间灵气成丝,颜色多样的线条在掌中织就了三座并立的山峰,边沿上还有十几座绵延出的小山,一条江穿过山峰,尽头消散在不知名之处。她的手指拨弄着做出的模型,指点着为江映蘅解惑。 “这是宗门成立之初遗留下的碎片,但既然早成习惯,就再未更改过。掌门的抱朴峰、江师叔的明见峰还有我的灵栖峰,是最初合并为九华洞天的三个宗门。抱朴峰秉承万法,明见峰践实剑道,灵栖峰通修杂项,这之下又有些衍生,例如江师叔立下的明见峰长川山、我一手创立的灵栖峰织金山,但名头再多,百转千折过后还是原先的三大道统。” 江映蘅若有所思地点头,她差不多明白了月静昀的意思,她抬起茶碗小抿一口,留下半碗茶水在杯中晃动。但她还是有些迷惘,分明是修道之人,为何还要顺着程序登记弟子身份,她犹豫几多时间,最后还是吞吞吐吐地说着自己的疑惑。 “月姐姐,师父和掌门所说的拜师程序是指——” “只是点小小的必要举动,将你的气息并入山门的阵法之中,方便来日自由出入,无须再过一遍门外的竹林幻阵。再者就是到遣事处领取一块特制的身份玉牌,往后宗门内的各类奖励都会算作点数直接计入玉牌,使用时用玉牌在遣事处领取即可。”月静昀微微皱眉,思索着如何尽可能解释得简单易懂,她手指挑动,侧殿中的香炉跳起火光,散发着抚慰人心的香味。 “点数?”江映蘅茫然地眨眼着,等待着月静昀的解答。 “不过是一种等价物,一般宗门内互相交易、兑换奖励都是用点数代替凡俗的金银。虽说修道之人也不甚在意一些身外之物,但为了方便灵草法衣的交换,多代之前各个宗门和隐星阁达成了协议,用着特制的灵石代替金银,因为难以伪造,这习惯倒也保持了下来。待到日后出门历练,这点数就可在遣事处交换成灵石,或者根据目的不同换成金银。” “凡俗之间的金银尚且有能够流通使用的意义,可为什么灵石这类的宝石能在修道之人手中流通?这隐星阁又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能够支撑这样重要的贸易。”江映蘅不傻,濂溪江氏起家就是靠着经商,日后江南巡抚也是为当今圣上巡查江南的经济,耳濡目染之下总会有点意识。 “因为背靠隐星阁,因为最开始定下协议之时,隐星阁就承诺过维护灵石的正常流通。而隐星阁流传最多的轶事,就是阁内弟子听风鉴星,眨眼间窥透未来过去。因而每次有人想玩弄这本就不大的市场都无法成功,即便顺利实现,隐星阁也会对苦主做出补偿。一次窥星改命的机会,多么难得。只要外出历练的修道者仍然使用灵石,它便永远可以流通。” 鉴星殿外脚步响起,月静昀搀扶起江映蘅,月白的衣袖轻拂肩头,替她稍稍梳理了脸侧的碎发,趁江映蘅不备在她柔软的脸颊上揉捏一下,将她交给了回到鉴星殿的江秋眠手中。 “好了,时间不早,还是尽早安顿下。”月静昀弯下腰,俯在江映蘅耳边低声吐气,“明日月姐姐给你送几套衣饰,你匆匆离家都没带点私人物品,江师叔可不会注意到这点细节。” 月静昀在江秋眠带点斥责的眼神中面色如常,她和江静希是同脉师妹,往日里两人在外捅过不少乱子,没少被师父和江师祖一起责骂,今日这样轻飘飘的眼神忽视起来更是轻而易举。 江映蘅也不懂修道者之间的礼仪,也就摆着她在家中学到的问候,拎着裙摆屈膝,朝着月静昀小声道谢之后转身靠近了江秋眠,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鉴星殿。 鉴星殿外,江秋眠递给江映蘅一块玉牌,和江静希递给她的纯白玉牌一模一样。她想到这点,睁大了眼睛,匆忙着从腰间取下江静希的身份玉牌,右手紧紧抓住玉牌圆润的边缘递给江秋眠。 ”留着吧,日后有需要也能用上。静希早有留言,她也用不上这些点数,你便当作她赠与的拜师之礼,做来日筹谋。”江秋眠没有接过玉牌,他将手搭在江映蘅的肩上解释道,“长川山离抱朴峰有些距离,御剑更节省时间,路上不要惊慌。” 话音将落,江秋眠怀中的六如剑飞出,在两人身前横置,稳稳地停在半空。江秋眠伸手握在江映蘅腰间,脚下一动踏上剑锋,衣袖护在江映蘅身前,隔绝山间肆虐的狂风,纵剑向着长川山底缓慢飞去。 第4章 长川山底 长川山底,一条名为不度的河流蜿蜒而过。河道上驾着破落的木栈,本来荒草丛生的渡口处多了一座二进的别院。 江秋眠脚尖轻踩剑锋,稳当地停在别院之前,抓着江映蘅就下了飞剑。他袖间灵力微动,冲开别院掩上的门扉,露出翠色依旧的院内风景。 “这处别院就是你日后的住所,日常起居都由傀儡负责,三年后傀儡失效,便由你自行打理。”江秋眠右手握住江映蘅的肩膀,带着她走进别院之中,两具仿若真人的傀儡冷脸迎客,低低鞠躬着等待嘱咐。 江映蘅拘谨地看着别院粗糙中带着洒脱的细节,她拂过木门,被门上深棕色又带着金丝的纹路吸引,直到鼻尖嗅到一股沉郁的香味,她才意识到江秋眠居然用檀木做院落的大门。 “师父,这别院是只我一人居住吗?”江映蘅小心开口,她借着睫毛的遮掩打量江秋眠的脸色。 “是。”江秋眠颔首,他从袖内拿出几卷书册,连同一把落灰的长剑一并交给江映蘅。只是长剑便有江映蘅半人高,她一手拿着书册,另一手托着剑鞘抱在怀中,剑柄堪堪遮住半张脸,好在剑鞘柔软,紧紧抓住之后便不再滑落。 “这几本书册是明见峰入门必读,分别是门内功法《怀素心诀》、基础剑招《明见剑诀》以及炼体的《淬炼入门》,这其中《明见剑诀》只需略读,来日需要联系的并非这一套剑招。今日白日早已过半,便先带你循环一遍灵气,而后修炼时便可按图索骥,自行修炼。” “要多久之内看完?”江映蘅手中的三本书册,厚度快到半掌,沉甸甸地坠在手上。 “先《怀素心诀》,剩下的书册闲暇时间看看就可,日后早课也有安排,不需过多费心。”江秋眠微微歪头、眼神游移间耳尖微动,几秒后他踩着脚跟沿着连廊走去,平淡的话语没有半点起伏,江映蘅迟疑一阵,抱着长剑跟在江秋眠的身后朝着内院走去。 内院空空荡荡,露出一片平整过的土地。东边的厢房的门早已敞开,江秋眠迈步走进,右手扶着收起的门扉,对着还呆站在连廊的江映蘅招手。待到江映蘅趔趄地跨过门槛后,他隔空将门扉掩上,又将江映蘅手中托着的书册浮到对着窗扉的木桌上。 “预估近段时间内,我都不会在宗门内停留,”在江映蘅呆板谨慎的眼神中,江秋眠无声叹气,一直平缓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起,他从袖中符文里掏出了一块流转着华光的玉佩,“这块玉佩是护山法阵的载体,法阵会在我离开后全面启动,唯有佩戴这块玉佩方可进出长川山。” 江映蘅恭敬地接过玉佩,右手轻拂过玉佩上的纹路,一阵微弱的刺痛从指尖传来,点点红色沿着表面的起伏流出。她下意识移开指尖,一道微小的伤口缓慢愈合,一股牵引力将她和玉佩相连。 "来。” 江映蘅在江秋眠的指导下盘坐在木床长,双手搭在膝盖,三指轻捏、小指自然放松。江秋眠将手心置于脖颈之下、与肩颈相交的点上,催动平和中正的灵力顺经脉运转,带动内外的灵气共振,二者协调运转着按周天运行。 “闭眼,放缓呼吸。清空思绪,然后将心神沉入躯壳之中,感受周天顺行。” 江映蘅顺从地闭上眼,江秋眠淡漠的声音在耳边低响。 清空思绪、清空思绪,江映蘅暗自默念,嘈杂的思绪不断地从脑海深处翻涌而上,她无视着积压在心中的犹疑,细数着悠长的呼吸声,在思绪飞驰中陷入一片宁静的沉默。瞬间,她感受到沿着指尖点燃的阴沉火焰,寒凉却又舒适的气息从指尖爬升,顺着一条循环的路径联通全身,脐下是各条路径的汇合点和起始点。 呼、吸,呼、吸。 恍惚中,江映蘅似乎将自身消融在了周边万物中,共振的灵气将她的感知区间放大,即便阖上双眼,她也能清晰勾勒出背后江秋眠衣服上的褶皱,就连窗台上悄声路过的虫蚁都可详细描述。 ”好了,可还记得方才的感受?”江秋眠将手掌移开,他已经感受到江映蘅如同初生小兽一般探出的神识,能在刚入门之时找到自身神识,进度也算是不错。 江映蘅郑重地点头,闭上眼,她还能描绘出一条游走全身的路线。她放下轻捏的三指,动作起伏间有如流水波动,微弱的力量积聚在指掌间,随着体内火焰的熄灭逐渐消散,原本逸散的感知重新回归原身,只有眼神清亮依旧。 “这便是《怀素心诀》的周天脉流,日后便如此修炼即可。按照惯例,我会每三天考教一次修习近况,若有疑问可留着统一询问,平日中也可让傀儡监督剑招是否标准。接下来你便可稍作歇息,再自行熟悉宗门内的情况。若还有精力,可到遣事处安排早课修习的内容。” 江秋眠按照过往教习师侄的习惯嘱咐一二,见江映蘅一知半解地点头应答之后,他便开启长川山的法阵,踏上六如远去。 江映蘅看着江秋眠潇洒离去,她翻身下床,将身上紧紧系住的包裹卸下,绕着厢房四处观察。厢房不大,但陈设无不用心,只是房内空荡的摆设显得有些冰冷。江映蘅踮脚望着对门的藏书室,摇摇晃晃着,只能瞥见一窗的书籍。她重新站稳,提着裙摆跨过门槛,朝着藏书室走去。 好、好多的书! 江映蘅瞪大双眼,藏书室内的博古架上满满当当全是堆叠在一起的书籍,或新或旧的书册按照内容划分,直达房梁。她俯身观察抽出几本书籍,书籍的内容包容万象,从心法到经史子集,甚至连些‘艳词’也在架上。室内横着一张宽阔的木桌,对着的窗一眼看去,庭院内的景色一览无余,眼神流转间,她瞥见了仍然鞠躬的两具傀儡。 江映蘅抿着嘴唇,她快步从藏书室中走出,停在外厅的和内廊的交界处,细细观察着傀儡。两具傀儡之间没多少区别,身形别无二致,除开统一的锗色着装,其余的细节全覆盖在低头的阴影中。 “先起身吧,你们的名字是什么?”江映蘅微微蹙眉,她看着眼前的两个傀儡利索抬身,二者没有任何区别,脸上五官仿佛注模而成,每一处弯折的弧度都一模一样,都是机械而冰冷的表情。 “江山主设定时尚未给出名字,您可以称呼傀儡为甲、乙,您也可选择自行命名。”两具傀儡异口同声说道,双手交握放在腹前,等待江映蘅的下一个指令。 “那——你叫花怡,”江映蘅从记忆中捻起几个词汇,随手指了右边的傀儡,又指了指另外一具傀儡,“你就叫槐雅。” “是,您还有什么指令?”花怡和槐雅再次用机械平淡的语气说道。 江映蘅长舒一口气,她想着江秋眠临走时的话语,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师父提过,若还有精力,便可去遣事处安排早课修习。这熟悉周边环境早晚都可以做,不如先把这些需要安排的事务先行处理一遍,待到天黑之后就不好走动了。 “你们可知遣事处的位置?”江映蘅开口询问着花怡和槐雅,一发声,她就先摇头,这傀儡也过于逼真,她一瞬间还觉得自己在和真人对话。 “江山主确有灌输这类知识,您需要花怡和槐雅一并随您去往遣事处吗?” “不必了!”江映蘅控制不住地抬高声音反驳道,她先是一僵,下意识环顾四周,意识到她已经在长川山了,这才放松身形再次开口,“花怡一人便可,槐雅就先留在别院内。” 槐雅颔首,她快步走向后院;而被江映蘅点到名字的花怡则稍稍向前迈步,时不时侧身观察身后的江映蘅,她领先一步,带领着江映蘅走出别院。从别院的渡口绕过,顺着一条枯黄的台阶向上,未知山腰处便朝着断崖拐去,悬着风铃的木桥在深渊上方摇摆,一直伸向对面山峰的山脚。 “遣事处每座主峰都有分布,这便是去往明见峰的路,在尽头之处的三层楼阁便是遣事处的位置了。自江山主开启法阵,除您之外无人能进出长川山,花怡先在入口等您。”花怡侧身错步,为江映蘅让出一条路来。 江映蘅本就觉得疲惫,听到花怡的话之后远望桥那头的山峰,不远、但也有一定的距离。她小心地扶在铁链之上,慢慢地从木桥之上走过,随着她的每一次落脚,悬挂的风铃撞击铁链发出清灵的声响。 一路上江映蘅只敢直视前方,等到站在明见峰之上,她才向下观察深渊,层叠的树林摇晃着深绿的光辉,看不见最下方的土地。她转身,前方的三层楼阁就在不远处,偌大的遣事处挂在门上。 她直直走进遣事处的厅堂,一张深棕长桌的背后挂着密密麻麻的玉牌,只是本该有人值守的位置上却落满灰尘。江映蘅观察四周,等候一段时间之后,她开口询问,声音在遣事处内回荡。 “有人吗——” “你是那个新弟子?” 一道呆板的女声从江映蘅背后传来,她一转身,猝不及防就对上了一张倒悬着的人脸,江映蘅下意识向后轻跳,远离了眼前诡异的生物。 请多多评论留言呀(抱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长川山底 第5章 遣事处中 “啊,忘了摘下来了。” 倒立的生物下落的同时在空中原地翻滚,她膝盖微弯,脚尖轻点地砖,羽毛般站在地面。带着点惊讶的声音从不开缝的嘴中传出,一只苍白的手覆在死气沉沉的脸上,在江映蘅逐渐慌张的眼神里摘下了一张人脸,露出秾艳如春花的真容。 “抱歉、抱歉,倒是光顾着自己偷懒,往来还有新弟子会来了。再下明见峰若观岚,今日遣事处的负责人,小师妹是要领取月例,还是安排早课?”若观岚挑眉大笑,她搂着江映蘅的肩膀,半推半拉着把人待到了长桌前,自己一个翻身坐回了桌后的木椅。 若观岚从背后的架子上翻找出一本厚实的书册,砸在桌上掀起了阵阵尘土,她向江映蘅招手示意,“来,师妹你先报出道号,我且做个登记。这本书册里的课目你慢慢看,挑选几项有兴致的修习,若有不懂之处就大胆开口。” “道号?应当是映蘅、江映蘅,蘅为采芳州兮杜若的杜衡,长川山江秋眠门下。” “映字辈?那这小师妹可是喊错人了,我当称你为小师叔祖才是。”若观岚笔锋停顿,她抬头看了眼不解的江映蘅,只是转动手中的墨笔,靠在扶手上托腮微笑,“小师叔祖怕是不知道,宗门辈分按秋、映、静、衍、观、明的顺序排列。不过小师叔祖也不必记着这些,到时遇到谁都喊师姐师兄,自是会有人纠正。好了,不说闲话,小辈若观岚就先闭嘴了。” 江映蘅尚未发言,就被若观岚连串的话语堵住,虽说解释了她的疑惑,但若观岚这般言语,她也只得低头,细细钻研手中的课目。江映蘅手指拂过书册,细腻如同绢丝的纸页擦过指尖,武课精研、文学典籍、识草、符箓、炼器、炼丹之前都有墨点标识,但音律、绘画这一类之前又没有标志,只有短短几句时间安排跟在课目之后。 江映蘅轻叩书册,对若观岚的称呼在唇齿间绕弯,犹豫到最后还是依照月静昀所说开口:“若姐姐,这课目之间为何会存在不同?这武课精研之前有标识,可音律却是一片空白。” 若观岚听见称呼后,她脸色绚烂笑着,恍若春晖拂面,弯眉之间含情脉脉,开口间多是得意:“小师叔祖讲的真是玩笑话,直接喊我观岚便可。这前方有墨点的,可是宗门规定过必须修习的课目,剩下都任由弟子自由选择、安排。只要有那兴致、不耽误早课和修炼,便是重复修习也无伤大雅。” 她压低声音、眼珠一转,见遣事处外无人经过,方才直言:“这抱朴峰上倒也有个能人,说是年年都修习绘画,可年年都过不了考核。不过这事私下说说也罢,传出去多少有些不包容了。” “那,假若存在必须修习的课目,我又如何追上同期的进度?时间又该如何安排?”江映蘅没去注意若观岚口中的小道消息,她嗓音依旧平淡,只是指着书册上的课目询问若观岚。 “这不必担心,遣事处便是处理这些繁琐事务的地方。文学典籍这类课目,在安排前都会先过一遍考核,根据能力进行分批教授。至于识草和炼丹……倒也不成问题,宗门中有为考核失败的弟子专门开设辅导,修习内容不至于太过深入,安插进去也不会太为难小师叔祖了。”若观岚打开放置在身后的一个储物袋,把手伸进狭小的开口,拿出了一份冗长的卷轴,又转过笔尖递给江映蘅。 江映蘅接过墨笔,在若观岚鼓励的眼神之中摊开卷轴作答。虽说卷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但阅读起来却不甚费力,题目多少都是她过去翻阅、诵读过的内容。江映蘅提笔,定下心神酝酿文字,行云流水地在卷轴上书写,没多久卷轴上便不留一丝空白。 “若姐姐,这考核莫不是拿错了?似乎也不是什么深奥内容。”江映蘅放下墨笔,左手轻揉手腕,她语气中不乏疑惑,歪歪头和挑眉扫视卷轴的若观岚对视。 “或是因为宗门文学典籍的课目,这考核目的也不过是帮助宗门内一些新弟子学懂文字。哪怕是再进阶、深奥的课程,也是为了日后出去历练时能读懂些破损功法,别被些邪书欺骗。”若观岚轻抚过卷轴,湿润的墨迹立即干涸成若干文字,她将卷轴卷起,回答江映蘅时语气多有复杂。 她将卷轴放进一个提前放好的木匣,坐回木椅,伸手指着桌上的登记书册询问,“除了些必修的课目,还有安排么?” “……音律和绘画。”江映蘅思索片刻,还是加入了两个她本就有点兴致的课目,说完后语气多有担心,皱着眉想着划掉这额外的课目,“日后这些课业会不会太过繁重?” “这时间总是越过越多,哪有什么过于繁重、耗费时间的说法。何况音律和绘画都是随着讲师兴致安排课程,占不了什么时间。有一两个兴趣做排遣,也比着魔了困在修炼上要好。要更改吗?”若观岚听着这话,她先是一愣,然后叹气着微笑。 “那便无了。”江映蘅摇摇头,脸颊上凌乱的绒发跳跃着,她握着手指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若观岚整理好登记书册之后的指示。 若观岚将木匣用遣事处的印章封装好,转头看着江映蘅乖巧地站在原地,她放下手上的木匣,掌心一撑,右脚旋过桌面跨坐在桌上,伸手轻揉江映蘅的头发。她左手关节轻叩,清脆一响后洒脱开口:“好了好了,没有其他需要注意的程序,小师叔祖可以回长川山稍作休息。来日开课,遣事处自会送去信鸽通知。” 江映蘅也就谢过若观岚,她眨眼着微笑回应,而后江映蘅提着裙摆转身,快步跨过门槛走出遣事处。 朦胧的红日安静地沉入远方,只余缕缕金光徘徊在树梢,眨眼间已到日暮。 江映蘅沿着原路走回长川山,悬桥的一边,花怡依然静立等候。她雕饰出眼瞳空洞地凝望着远方,直到江映蘅的身影出现,方才慢慢灵动。江映蘅小心地走过渡桥,看到花怡也只是咬着嘴角,仍由傀儡跟在身后,一并回到别院。 别院的屋檐上灯笼摇晃,天色未暗便有点点光亮坠在门前。江映蘅走过枯黄的河岸,循着亮起的灯笼走近别院,别院的门扉早已敞开,槐雅垂眼扶门侧立,只等江映蘅从遣事处归来。 “月山主送来的衣饰已经全部收入箱中,与您原有的物件放在一处。按照江山主的嘱咐,从今日起,便按照宗门规定为您提供三餐。”槐雅向后退却,在江映蘅和花怡都回到院内后,她将外开的门扉阖上,转身用呆板的声音说道。 “宗门规定?”江映蘅站在花怡和槐雅中央,她好奇地问着徘徊在她身侧的两具傀儡。 “宗门每月提供一定的补给,要求凡是筑基期下的弟子都需使用辟谷丹,以此减少消化后的杂质,防止对日后的修炼造成影响。而过了筑基期,便可以用灵气循环代替三餐,也就不必使用辟谷丹。”花怡开口回答,而槐雅则破开手臂处的仿制皮肤,取出一瓶玉瓶,递给江映蘅后转身离去。 “您可自行保管,一日只需一枚丹药。待到需要补给时,槐雅自会上报遣事处。” 江映蘅也就拔出玉瓶的木塞,棕色的丹药从瓶口滚落,停留在她的掌心。这辟谷丹也不过拇指盖大小,通体棕色,细闻着还有点人参的苦味混着花香。江映蘅举起辟谷丹,她伸出舌尖在辟谷丹的外壳轻舔,清甜中混着酸香,不如药汤难以下口。她壮胆吃下辟谷丹,人参的苦味还未从草药的混合香中渗透,丹药就已经融化在嘴内的温度中,变成一道暖流直下。 她轻轻捏着指尖,原先疲倦无力的手指反倒有力起来,隐隐叫唤着的腹部被丹药安抚,就连精神上都像沉入一汤热水,带着点魇足。 早课课目已经安排好了,今晚就先稍作休息,江映蘅晃着手上的玉瓶,轻快地走进内院。她推开东厢房的门,室内早已布置完整,一道浅月白的纱帘虚虚挂在原先空荡的床架,一旁的支架上悬着一套崭新的里衣。 江映蘅收起窗扉,掩上敞开的门扉,虽说现在仍是寒冬,但院内仍旧温暖如初夏,便是她只有一件里衣也不觉寒凉。她稍稍整理了白日里江秋眠嘱咐了三本书册,对着飘摇的烛火细细翻阅着《怀素心诀》,字对字地品味藏在语句之间的深意。直到纱窗之外再无光亮、她的双眼沉沉坠着,江映蘅才草草吹灭烛焰,踏步上床。 长夜漫长,江映蘅仿着江秋眠指导的姿势盘腿坐好,努力揣摩着灵气运转的方式。她闭眼沉思,能感受到指尖按照设想引动的寒凉气息,但始终找不到那一股能够流畅循环的气韵,游走的灵气总在某一处经脉断开,心神也没有白日中那般圆融自在。 江映蘅越是努力,她越觉得自己如同困兽一般,被时不时的阻碍挡在原地。她非但没有任何长进,反倒因为烦躁的心态无法自洽,就连最开始引气入体都变得磕磕绊绊。连着登天梯的倦怠一并涌上心头,江映蘅就在寂静的别院之中昏昏沉沉地睡去,等到她幽幽转醒,已然第二天日出。 一阵轻微的叩门声惊动半梦半醒的江映蘅,她忙着披上暂且搁置在床边的貉袖,袖口在空中晃荡。她推处一条缝隙,花怡捧着一只由信纸折叠成的小鸟站在门外,叩门的右手将将收起。 “遣事处已将早课安排送达,请您过目。” 第6章 抱朴峰上 江映蘅指尖站着活灵活现的纸鸟,小鸟时不时还左右跳动着,她抬着纸鸟四处观察,却找不到任何能拆开纸鸟的方式。她皱眉闭眼,琢磨着昨日引动灵气的感觉,暂且试试这个法子。 寒凉的气息盘旋指尖,顺着她指尖与纸鸟相接触的位置渗进纸身,灵动的纸鸟停下动作,缓缓展开成一封密闭的信件。江映蘅沿着信件的边缘挑起开口,抽出一张细腻柔滑的纸页,寥寥几行墨字,纸页的最低端是一枚逐渐褪色的红印,待到她阅后,红印处只余下一片空白。 “既望后,每三天的卯时,按识草、符箓、武课精研、炼器、炼丹的顺序,于抱朴峰经韵斋中修习早课。”江映蘅抬头瞥着天穹,熹微的光亮中还带着长夜的黯淡,她转身询问一旁静立的花怡,“如今时辰多少?长川山可有去向抱朴峰的路?” “方才寅时,您不必着急。江山主临走前,他已设好渡口小舟的引路符箓,顺着不度河可一路直达抱朴峰。”花怡没有思索,字词流畅地在唇齿间吐出。 “那我明了了。你便先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江映蘅掩上门,她靠坐在木床的踏步上,翻找着床边箱中的衣物。箱中的衣物早就搭配放好,每一套都按照颜色和布料放得整齐,江映蘅只需拿出换上便可。 她也没多思索,只是拿出了最上层的衣物换上。芙蓉梅花纹小红花罗半臂滑过衣袖,搭着件洒金白襦,再系上件花草纹麹尘齐腰百褶裙,江映蘅再草草绑上同色绦带,便算是换好了衣物。只是外部仍旧冰寒,她拿起箱中的白裘,留着做防风的外披。 江映蘅对着一旁桌边的铜镜细细梳理长发,檀木梳拆开发丝中的细结,她随手挽着一个干净利落的发型,披上厚实的白裘便跨步出门。原先门外候着的花怡早已不见踪影,江映蘅顺着连廊走出内院,别院的门扉敞开着,从门框中可以窥见渡口处摇摆的小舟。 江映蘅走过大门,墙边灯笼依旧燃烧着放光,在熹微的光亮中亮着前路。她向着渡口走去,小舟上已经有一盏摇曳的灯火等待,江映蘅走过荒草丛生的渡口,大步跳上随着河水前后摆动的小舟。她撩起前方的裙摆,跪坐在小舟前沿解开系在渡口的麻绳,小舟便随着江流和风,晃荡着漂流到不度河的中央。 长川山渡口处正好是河流的弯道,河道中藏着暗流,可小舟在浪涛中依旧平稳前行,追着远方缓缓升起的冬阳去向抱朴峰。 江映蘅跪坐在小舟上不动,白裘裹身倒也不觉寒冷,只是脸颊被山间的狂风吹动,点着几抹红色。她眺望着绵延而去的青山,冬阳洒下金黄辉光,一时间竟感受着莫名的喜悦,心中全无离家的感伤。 小舟缓缓靠岸,江映蘅跳下小舟后在渡口趔趄着站稳,抬头时,抱朴峰的青翠景象撞入眼眸。和还带着些许冬日荒凉的长川山不同,抱朴峰上鲜花点缀树桩,盈盈生长的树林肆意伸出,便是轻拂的微风都带着暖意,仿佛春日在此处永驻。 江映蘅将小舟的引绳随手绑在岸边的树上,稍稍沉思,便将身上覆着的白裘脱下,拥在臂弯,踏着延伸的石阶向上攀去。一路的石阶向上,她能见到不少脚步匆匆的青年上下,左右看不见楼阁建筑,她便稍稍侧身挡住一位面容和善的青年,询问这经韵斋的所在。 “这位师兄,请问经韵斋要向哪个方向?”江映蘅稍稍拦着青年,她需要仰头才能和人对视,待青年停下脚步后才开口询问。 青年先是一愣,借着眼神上下扫动,倏忽间闪过几点恍然大悟,他没有直接回答江映蘅的询问,反倒先好奇地开口:“在下抱朴峰林明真,想必小师妹便是昨日闯山门的那位新弟子?” “明见峰长川山江映蘅,”江映蘅下意识回答了自己的身份,她打量着林明真变换的表情,冷不防地打断他的思绪,“为何新弟子的身份会这么受关注?” “这……九华洞天二十年开一次山门收徒,其余时间里,想要拜入山门得先闯过最外的幻阵,再一路走过登天梯。这种种因素相加,便是天之骄子也得要有点气运才可入入这九华洞天,”林明真嘴角抽搐说着,他对上江映蘅澄澈的目光,强行撑出的平淡语气几近破功,“我先带着小师叔祖去经韵斋吧,再过点时间,便要到经韵斋开讲的时间了。” 林明真稍稍绕过江映蘅,朝着上方走去,只是他远没有表面如此淡然,江映蘅的辈分梗在心中,让他不由地感慨着各人差别。江映蘅拎着裙摆跟上林明真的大步流星,见着他走过一段缓坡,便向着右手边拐去,她急急跟着转弯,建于山腰间陡坡上的经韵斋映入眼帘。 虽说是斋堂,但大小却如同一座别院,虽不知几进,但能看出她所住的别院远不及经韵斋的的大小。白墙黑瓦,经韵斋坐落在缭乱的春花之间,反倒不像是仙人传课之处,隐约中像极了江南的郊外小园。 “前方便是经韵斋了,想必小师叔祖也是来研读识草课目的?”江映蘅正细细观察着经韵斋的外观,没注意身边的景象,若不是林明真的声音恰好响起,怕不是她就撞上他的后背。 “是!”江映蘅慌张地抬高了声音,她同手同脚地离开了林明真的身后,默默地走到了一旁的灌木边沿。 “我想也是,经韵斋同一时间段内都是教授同一课目,遣事处也不大会再进行额外的安排。小师叔祖直直进门便可,讲课的厢房也算是好找,我便先行离开了。”林明真点点头,便是他觉得江映蘅此时站在离着他几步远的位置上有些怪异,但他也未多说些什么。 “那便多谢林师兄了。”江映蘅郑重道谢着,反倒只得到了林明真的一身叹气。 “小师叔祖这样反倒折煞我了,不如直接称呼道号,日后唤我林明真便可。”林明真只是稍作反驳,便转身踏上树巅,与白云同游,纵身朝着远处离去。 林明真的反驳转瞬过耳,江映蘅却并不打算如此失礼,对她来说直唤道号还是过于熟稔了。见着林明真的离去,江映蘅也暂时把称呼的问题搁置心中,转身踏进经韵斋的大门。 只是这经韵斋的人流实在出人意料,斋内三三两两的人早就多出了抱朴峰上来往的弟子数量。规律布置的长桌隔开厅堂的空间,长桌上放着玉瓶,样式如同昨日的辟谷丹,错落地放置在长桌的四周。 “好多人啊——”江映蘅小声感慨着,她在心中细数过厅堂中的人数,早已多过了江家家学,草草一点便是几十人。 “自然人多,每次识草课目都有不少人被讲师要求重学,再加上每年宗门考核时排名倒数的弟子,经常一个厅堂中都坐不下修习课目的人。” 一声带着点睡意的低沉男声从她身侧传来,解答着她的疑惑,江映蘅没想到自己的小声感慨竟被人注意道。她转头朝着声源的方向看去,身着林明真同样式黑衣的青年靠墙坐着,百无聊赖地托腮看着她,眯起的眼睛像是装满了世间风流。 “灵栖峰灵枢山杨明淮。”见着江映蘅平淡转头,杨明淮从长桌上抬起右手,在空中散漫地挥挥,他指了指身侧不多的空位,”师妹可要赶紧找点空位坐下,这一次讲课可说不准要几个时辰,你还未到筑基期,站久了可不大舒服。” 江映蘅目光在厅堂中游走,果真只剩下寥寥几个空位,她也便没有过多挑剔,撩着裙摆便盘腿坐在了杨明淮的周边,颔首着朝他示意,“明见峰长川山江映蘅,多谢师兄提醒了。” “没想到居然是小师叔祖,”杨明淮稍稍挺直脊梁,他摆正表情,方露出了剑眉星目、浩然正气的外表,不再像之前那般吊儿郎当,活脱脱一副青年俊才模样,“只是小师叔还是把师兄这种称呼留着给掌门长老,弟子可承受不住这样的辈分。” “那杨师弟?” “尚可、尚可,小师叔祖当是映字辈最小一人,这师弟也算不占了长老的称呼,我也不必担心哪位小心眼的听去了。”杨明淮干硬地应答,他话语的声音逐渐减弱,眼神从江映蘅身上转到前方,端坐着仿佛心无旁骛。 江映蘅虽然不解,但也仿照着杨明淮一般端正态度,不再随意出声。不久后,猎猎风声呼啸而来,一位身着黑衣的修士御风直下,他直直跃下,卷起的狂风消弭在经韵斋上空。 修士一甩衣袖,大步流星地在厅堂内徘徊环顾,经过江映蘅这一处时先是好奇的看了眼江映蘅,转头又用着复杂眼神瞪了一眼杨明淮。他走到最前方的长桌坐下,手指在桌面轻叩,拉开一张卷轴勾画几道。随后他又拿出了熟悉的木匣,将卷轴塞进木匣后随手一划,木匣上的符箓被灵力激活,一只棕色飞鹰盘旋出经韵斋的上空。 “我将是负责本次识草课目的讲师,灵栖峰灵枢山宁衍栾,”宁衍栾气势非凡,双掌轻拍后一本本厚实的书册摆在长桌,连同着几株相似的草药一并供人拿取,“现在开始讲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抱朴峰上 第7章 识草、练剑 杨明淮先江映蘅一步拿过桌上的书册,他只草草翻看几眼后便手腕向外出力,将书册从长桌尽头直直推过,分发给长桌边边的的众位弟子。同桌的一位女弟子仿着杨明淮的行为,右手轻捻运力,几株相似的草药随着灵力操纵被均分成几份,如风清扫般落在了众人面前。 江映蘅嘴唇微动 ,转头间眼神对上端坐的女弟子,小声道谢。她轻轻捏起书页翻看,一本两指节厚的书册内都写满了草药,多的是各类灵草的识别和采摘,还带上了些灵草用途的条目。 前方的宁衍栾眼神一瞥,倒也未出声提醒,只是叩着长桌轻敲三声,调动着众人的注意。他右脚一跨,左手撑在长桌上坐下,右手且搭在支起的膝盖上,身后半系的长发绕着肩颈处褶皱的衣料倾泻而下。 “想必不需我强调,桌上的书册是必须牢记的药经?接下来的时间内,只需翻看图鉴后辨识出桌上的草药,并且准确识别出唯一一株无毒的草药,待我确认后便可离开经韵斋。”宁衍栾淡淡说完,便低头翻看卷轴,再无出声。 没了?江映蘅看着身边众人坦然接受的样子,她也便迷迷糊糊地低头,两指轻捏着草药观察,将每一寸细节都深深记在眼中。叶片圆润细长,覆有细绒,枝节处几个绿色小包,鹅黄色的细长花苞一同伸出,整条枝干柔软细韧,想必是种能攀附在树干上的植株。 江映蘅对着图鉴翻看,只是暗自苦恼,她又如何在浩如烟海的草药之中找到正确的种类?只是身边无人抱怨,她也就咬咬牙一页页地翻看,粗略地扫视过水墨勾勒的图画,试图找到点相似的图片。 在江映蘅不注意时,她翻动书册的声音已经不受控地缓缓增加,只是混在厅堂中簌簌的声音中不算明显。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按在书页之上,打断了江映蘅的翻找,她皱眉抬头,杨明淮眉目舒展着看着她 ,指了指其他的两株草药。 “这三株草药形态相近,分别是忍冬花、玉露草还有银泪草。”杨明淮小声指点,他依次指着江映蘅手中和面前的草药,“小师叔祖应当没有学过识草,也未曾看过类似的药经,这样一点点翻找也过于困难了些。” “谢谢杨师弟了,那又该怎样,才做到更快找到正确的草药种类呢?”江映蘅谢过杨明淮的指点,她压低声音询问,避开宁衍栾抬头扫视的目光。 “这……也没什么好法子,只是日后多看多背,熟悉了之后自然就快多了。” “既然杨师弟一眼能认出这些草药,为何还在修习此类课目?”江映蘅见着杨明淮随意坐在长桌前,不动如山地对着一本紧闭的书册,还未翻看便说出草药的名字,不免有些好奇。 杨明淮面色依旧,只是稍稍抬头瞥了眼继续翻看卷轴的宁衍栾,嘴角的笑容莫名淡化,“只是前不久炼丹时炸炉了,被师父以身为灵枢山弟子还辨不清草药的名头要求重学——” 未等杨明淮说完完整的话语,一根铁灰色的药杵便在他头上敲击,在江映蘅微微瞪大的双眼中,杨明淮吃痛着小声惊呼,把剩下的词句憋回腹中。江映蘅余光一瞄,宁衍栾严肃的目光越过重重的人群,直直看着正郁闷低头的杨明淮,嘴角还带着点点冷意。 “专心上课。” 江映蘅将杨明淮的教训看在眼中,她便也收心,记着杨明淮说出的名称在图鉴中翻看,只专注着名称,速度倒快了不少。忍冬、玉露、银泪,这三种相似的草药画在图鉴的同一页上,待到江映蘅看到了书册中注释的内容,她才意识到自己先拿着忍冬是有多幸运。玉露和银泪虽然同忍冬有着相似的外观,但毒性一株比一株强烈,玉露只是食用容易腹泻呕吐,但银泪确是叶片割伤之后都可能致死。 既然如此,这考核又该如何进行?江映蘅看了眼杨明淮,他早已无聊地玩弄着忍冬的枝条,借着它柔韧的特性编制着小小的花冠,也是自得其乐。但是想到方才那根落在脑袋上的药杵,江映蘅也不愿再次开口询问杨明淮,生怕再度连累他。她只是稍稍侧身,左手在身边弟子的衣袖上轻拽。 “这位师弟,等下的考核是如何进行?” “带着认出的草药去找讲师便可,讲师点头之后就可以离开,不过有时讲师也可能会要求草药入口辨识毒性。”身侧的弟子转头皱眉,眼神中带着点不耐,但也回答了江映蘅的问题。 “若是认出的草药有毒,那又如何解决?”江映蘅不解,按宁讲师的说法,桌上的三株草药中只有一株无毒,若是吃下了剧毒的银泪,讲师又会怎么处理这样的中毒事件?应当不至于让弟子当中吃下错误的草药。 “桌上备着解毒丹,吃一颗便是,死不了。”弟子冷冷指着玉瓶,继续低头翻看书册。 身侧弟子的回答明显不在江映蘅的期望中,她提前感受到修道宗门和家学的天壤之别。江映蘅怎样也猜不到,这识草课目的考核竟是如此粗犷,便是剧毒的草药也敢让弟子入口。 江映蘅只是对着图鉴再三观察,确保每一株草药都辨认到位。到这时她才发现,虽然杨明淮指出的草药名称全对,但名称对应的草药却有些错误。该是忍冬的植株被说成了银泪,而枝条的截面上带点银丝的银泪却有了忍冬的名字。或许,这样的例子就是一个实证,说明了杨明淮的师长为何会让他重新修习这一课目。 她捡起正确的忍冬花,将药经稍稍转向面着杨明淮,等他注意道自己行为时,江映蘅指了指书册中的忍冬条目,在他恍然大悟的神情中点头。沟通完后,她这才起身稍稍活动脚踝,待站稳后便朝着宁衍栾的位置走去,带着图鉴和草药请他过目。 “宁讲师,这便是所有草药中唯一无毒的一株,名唤忍冬。”江映蘅捧着忍冬花的枝条站在宁衍栾身前,静静等候着他的点头肯定。 “今日虽有明淮的帮助,但也确实认出了他的错误之处,也就勉强算你及格,课后也需牢记药经中的内容,走吧。”宁衍栾低头轻瞥,浅浅点头便没再说些什么,只是让江映蘅先行离开。 江映蘅听到宁衍栾的评价后咬着下唇,她抱紧手中的书册,本就苍白的脸上多了层薄薄的红晕。她直视前方,快步走出经韵斋,向着来时的渡口走去。 小舟依旧泊在原位,她解开引绳登上小舟,便是逆流而上,小舟也依旧行驶平稳。船侧青山过,不久便到了长川山的渡口。 江映蘅带着书册跳下小舟,未等她将引绳挂上,小舟便自动向着岸边靠去,稳当地停在了浅水滩上。见状,她也就单手提裙,原先被水花溅湿的裙摆在空中晃荡,好在只湿透一小片布料,在长川山的寒风中很快便干透了。 别院的大门仍旧敞开,傍晚挂起的灯笼早已熄灭,只余竹编的外壳还在风中摇摆。江映蘅走进别院,前院中立起了一桩枝条扎成的假人,昨日江秋眠留下的长剑在外厅中架起,在外厅的一侧,槐雅正拿着白布擦拭着厅堂中的座椅。 江映蘅匆匆赶去内院,跨过被傀儡们打理得澄亮的石阶,在居住的厢房中放下书册。她坐在踏步上,撩起裙摆细细查看,虽然被河水打湿,但也尚未沾染脏污,休憩时挂着晾晒就可。 她还低着头整理衣装,一阵叩门声从门边传来,江映蘅缓缓地上抬眼瞳,见着花怡静悄悄立在门边,死板的脸上仍旧没有感情。 “何事?” “按照江山主的嘱咐,午时便到您练剑的时刻。花怡已将练功的服饰准备完毕,再一个时辰后,请您提前更衣后再在外院等候,花怡和槐雅将会辅导您进行基础的剑招训练。” “我知道了。”江映蘅话音刚落,原本静立的傀儡便转身离去,她只得无奈叹气,不知师父到底给傀儡设定了什么,每当她一个打眼将她们看作真人时,便有生硬的行为提醒她傀儡的身份。 江映蘅撑着背后的床沿站起,一套玄色服饰挂在一旁,想必就是花怡所说的练功服饰。她捡起衣物翻看,衣物上泛着黑色光泽,袖口处用银丝装饰,勾勒出几片相似的花纹。指尖拂过,似乎有淡淡的灵气在衣物上流转,但江映蘅本就对此生疏,也不好妄下定论。 还有一个时辰,也不必休息,先翻阅药经吧。江映蘅拉开座椅,推开只敞着缝隙的窗扉,对着长桌坐下。细碎的阳光越过屋前的灰瓦跳进房内,恰好落在桌前,她摊着药细细阅读,一点一点将提到的各类草药记进心中。 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她抬头,天边冬阳依旧高悬。江映蘅收起药经,稍稍活动僵硬的身躯,走几步到踏步之前。她放下纱帘,轻轻褪去外裳,换上玄色的服饰,长袍和裤装的结合倒也潇洒。江映蘅将她的长发用发簪挽起,又寻着条长布绑实,以免掉落。 她一路走过内廊和外厅,不见花怡和槐雅的踪影。江映蘅先行取下长剑,拇指在剑柄与剑鞘的连接处一卡,稍稍向上用力,一道尖锐的锋芒便呈现在视野中。待到完全脱离剑鞘,剑锋上如同秋水一般清亮的光辉在外厅中流淌,剑身上的铭文仍旧盛满淬炼时的焰火。虽说剑鞘蒙尘,可这长剑锋芒依旧。 两声起伏相似的脚步声一远一近移来,江映蘅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剑身上移开,花怡和槐雅着装未变,各自站在假人一侧等待,见她早已在外厅等待,便直勾勾地望着江映蘅,也无甚言语。 江映蘅将长剑放回剑鞘,双手拥着剑身走向傀儡们。 第8章 拔剑、也当反复磨练 江映蘅站在原地,任由花怡和槐雅摆动她的姿势。双脚张开至肩宽,沉肩坠手、掌间发力,光是如何拿剑便纠正了数十次。但这远远不够,江映蘅的手指还是过于僵硬,拔剑时动作不过自然,她的手腕被围观的傀儡敲了又敲。 抬高点、松弛点,她咬着牙重复着握剑的各种姿势,几块淤青在本就白皙的手上分外明显。原本长剑已过半人高,实打实的重量由一手支撑,江映蘅只得是暗自歇息一阵,左右手轮换着练习握剑的姿势。 “应当也差不多。”花怡和槐雅出声肯定,还未等江映蘅高兴一会,她们便再次开口,“您休息一阵,槐雅会为您上药,接下来继续重复拔剑的练习。” 江映蘅将长剑收回剑鞘,一个泄力,手便酸痛得拿不动长剑。她借着余力将剑身换个方向,直直地将长剑杵在地上,这下不至于让长剑和地面相撞。江映蘅吃力抬着长剑,走了几步便瘫倒在外厅的木椅,长剑随着她的姿势倒在腿上。沉重的剑身压在下身,江映蘅暗自惊叹着,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坚持这么一段时间。 槐雅从外厅旁的厢房中掏出一小瓶药膏,她不紧不慢地朝着江映蘅走去,在她的身侧屈膝跪下。她将江映蘅的手轻搭在扶手,自己旋开药膏的封口,指尖在膏体中一转,挑起一抹药膏涂在手腕和掌心处。 冰凉的药膏一抹,槐雅将拇指在江映蘅的鱼际处摩挲,顺着关节和经脉慢慢揉搓,直到洁白的膏药化为透明,方才停下换做另外一手。江映蘅只觉得药膏温和地渗进手掌,原先疲倦到无法握紧的手掌慢慢恢复,虽说还带点酸痛,但也在她忍受范围之中。 江映蘅只觉在木椅上歇息的每一刻都弥足珍贵,她抬头见天穹飞鸟来去几遍,转眼间,便过了给定的休憩时间。花怡立在身侧,她借着手让江映蘅攀附着站起,又在江映蘅趔趄时稍稍搀扶,借着便慢慢走回原先的位置,等着江映蘅做好准备。 江映蘅深吸一口气,她凭着想象将长剑从剑鞘中抽出,却发现这比她试想得更加吃力;而一旦拔出,又无法流畅地将长剑放回剑鞘中。她皱着眉研究着角度,比划着如何顺畅地完成拔剑收鞘的一套动作,可总有动作不对,磕磕绊绊着达不到自然圆融的境界。 花怡和槐雅在一旁观看,待江映蘅多次尝试之后,便各自站在一边,引导着江映蘅手腕的弯曲和手肘探出的角度,之后便不再参与,只待江映蘅再次陷入困境时才再度进行纠正。 和最初的握剑不同,拔剑是另外一种磨练。拔剑的角度不对,剑锋堪堪擦过鬓边,划落几丝黑发;收鞘时缺少关注,剑尖擦过剑鞘,只差一点便要将手掌戳出血痕。江映蘅站在原地平复逐渐烦躁的心情,几个吐息间将心中的怀疑和犹豫抛掷脑后,再度抬起长剑重复着拔剑收鞘的动作。 剑锋的铿锵鸣响声在前院中回荡,江映蘅已记不清重复多少遍拔剑的姿势,只是一味地将每一个重要的细节全部融贯进训练之中,花怡和槐雅纠正的次数越来越少,最终变成了寥寥几次的提醒。 “您可以休息了。”花怡在江映蘅的又一次收鞘中开口,她上前捧着长剑,待江映蘅放手后带着长剑离去。槐雅搀扶着疲惫到迈不动脚步的江映蘅,将她缓缓带到外厅的木椅上,一旁的桌沿上早已准备好了茶盏。 江映蘅大喘气着斜靠扶手,手肘搭在桌沿,她轻轻倚着木椅歇息。长久的练习之后,江映蘅心中的杂念早被无数次的重复性动作消磨殆尽,此时脑海中竟是从未有过的平和。她发鬓贴着肘弯,指尖自然伸出,下意识重复着昨日引动灵气的动作,呼吸间脉搏逐渐与别院内吹过的微风共振,寒凉的气息顺着经脉流遍全身,自然循环在身躯之中。 “药浴已经按照江山主的嘱托放好,您可要这时泡澡?”槐雅踏着不轻不重的脚步走来,她站在离江映蘅不远处询问,轻轻说出的话语打断了江映蘅恍惚间找到周天循环。 江映蘅仍靠在手肘上,她缓缓侧首、掀动眼皮,抬眼间瞥到槐雅呆板的面容,她只是叹气着站起,不再去思考被打断后再也找不到状态的引气入体。或许她还未找到正确的状态,不然怎会仅仅一句话就会轻易地打断循环,她还是得再度尝试才行。 槐雅带着江映蘅走到外厅的另外一处厢房,房内做成了浴池的模样,池内一汤热水翻滚着棕褐色的色彩,袅袅升起的烟雾带着厚重的酸苦味在江映蘅的眼前浮动,厢房的一边摆着一套叠好的衣物,连同擦洗的毛巾堆和明灭的火烛放在一起。 “浴池中的药汤用于舒缓肌肉、缓解疲倦,第一次使用时会有些许痛感,请您暂时忍受,待到浸泡时间足够,槐雅自会敲门提醒。”说完后,槐雅便躬身退出厢房,替江映蘅阖上门扉。 江映蘅跪坐在浴池旁,手掌凭空感受着药汤的温度,不算烫手。她将身上早就覆盖了一层尘土的外衣褪下,在寒风中瑟缩着躲进药汤。刚入浴池,江映蘅只感受到身上一阵温热,发抖的上臂在热汤中缓缓镇静,闷热的蒸汽熏蒸着眼皮,她闭上眼仰头靠在浴池边休憩。 不久后,原本的温热感受逐渐转化为一阵阵的刺痛,江映蘅压抑着在喉咙中不断上浮的痛呼,歪着身将额头抵在浴池边,忍受着药汤的刺激。只是这刺痛感不曾停下,随着时间的流逝反倒越来越明显,到最后,她就如同经受着刀割针刺之痛,额头上冷汗似雨落下。江映蘅全靠着自己挂在浴池边缘,才不至于在阵痛里失力滑落池中,但她也有些意识模糊,双眼朦胧、盯着面前的石砖,迟迟才反应到药汤已经不再令人疼痛。 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槐雅虚虚的问候如远似近,“时间已到,您可以从药汤中起身了。” 江映蘅听到槐雅的提示,便也是解脱得叹气,慢慢从药汤中起身,棕黑色的水流从身上落下,带走些许污秽。她趁着身上余温尚在,拖着微微颤抖的手臂换好里衣,蹒跚着推开紧闭的门扉。氤氲着湿气的长发贴在脸侧,寒风吹过,便带上了冬夜的冷意,江映蘅耐不住地哆嗦几下。 屋外早已是一片灿金,灰瓦上闪烁琉璃的光泽。连廊亮起灯盏,江映蘅走向内房,上臂擦过门扉粗糙的边沿,缓慢积累的疼痛让她紧皱眉头。 屋内纱帘重重落下,一盏微弱烛火摇曳着照在长桌,江映蘅摊开本就放置一旁的药经,对这昏暗烛光细细研读。奈何药浴时残留的痛感仍旧明显,她对着一列列词句只觉得心烦意乱,反复咀嚼着几页中的内容,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江映蘅只得放下药经,待到白日里再继续钻研。她附身吹灭烛火,房内仍有点点月色,待到房门合上,便只剩一片漆黑。 她再度捏起三指,盘腿曲臂、收敛思绪,最先引气入体的步骤早已是轻车熟路,没多久便能感受到身周灵气涌动。只是灵气的周天运转出现疲态,原本顺畅流转的气息渐渐放缓、迟滞不前,慢慢,无论江映蘅如何费力,都无法再度让灵气在周天循环上。 江映蘅睁眼,清灵冷淡的眼睛放空,眼神涣散地看着纱帘摇摆。她回想着仍旧生动的记忆,她反复比对着那日江秋眠引导下灵气运转的感觉,总感觉像是缺少了什么。当她自身推动内外灵气共振时,似乎只全力调动了身周的灵气,而体内却像是一滩死水,即便灵气活跃运转,也带着僵硬的色彩。 或许这就是她所欠缺的关键,只注意到与天地灵气的互动,而忽视了其他的相关因素。江映蘅收起轻捏的手指,她今日已经将近极限,若是再度引气入体,反倒只会让原本就隐约刺痛的身体再度受罪。此时师父也不在长川山上,她若随意妄为,出了问题也找不到可以解答的人。 江秋眠收拢弯曲的下身,斜斜依靠在木床的背板上,她将绑紧的长发放下,手指顺着走向梳理发丝,耳边缓慢的鼓动声低低回响,她在自己浅浅的呼吸声中缓慢入睡。 再度醒来,又至寅时。 这次换做槐雅敲门,江映蘅也早有准备,从梦中清醒后便换了一身干净的服饰,点着灯盏对光翻阅书册。待到门外敲门声准时响起,她便放下手中的药经,槐雅还未开口,她就先行走出了厢房。 “江山主传信,您可在长川山顶稍作等待,他不久后便要回到洞府。” 江映蘅急切转头,她看向呆板着的槐雅,眼底带上了些许欣喜,只是面上依旧一副冷淡模样,但她语气中的雀跃哪怕是在故作冷然的咬字中也十分明显。 “师父回来了?” 有没有好心人士给个收藏评论OwO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拔剑、也当反复磨练 第9章 解惑、长川山的风雪 长川山外不似别院,萧肃北风卷过枯黄的树林,若不是一袭白裘裹身,江映蘅就怕要冻僵在去往山顶的路上。 长川山的石阶不如抱朴峰的整洁,她裙摆扫过能带起一片碎屑,草枝和枯叶借机附在下摆,随着江映蘅的步伐去向远方。除开渡口的别院和这一条破旧石阶,整座长川山都不似有人居住,江映蘅带着戒心走过石阶,草丛中不乏蛇蜕,隔着稀疏枝叶看向悬崖,甚至能瞥见一点冷冷绿光窜动。 红色的艳光跃上树梢,江映蘅加快脚步向上攀去,她已在路上耽搁了一段时间。只是昨天过度训练的身体不允许她继续上山,时不时小腿便酸痛着提醒休息,江映蘅抬头看着还剩下不到半的路程,她咬咬牙,不顾身体不适,颤巍巍地带着一柄沉重长剑向上攀登。 走到长川山顶,江映蘅只能是惊讶地看着前方的空旷平台,只有一栋三层楼高的建筑依山而建。与抱朴峰顶的鉴星殿不同,江秋眠的住所俨然一副自然雕砌的风格,放眼望去,只有层层实木互相支撑,立于风雪之中。 门扉无风自动,待到江映蘅上前,便敞开着邀请她入内。她跨过门槛,厅堂内纱帘高悬,在一片缥缈柔软之中,江秋眠如挺拔青松端坐在中央的茶桌之前。和第一面见过的谪仙人不同,此时的江秋眠披散长发,干练的玄色服饰也换成了宽阔的月白色长袍,清瘦的手腕上挂着一串内敛光华的珠玉,莫名增添了凡俗之气。 江秋眠抬眼,见江映蘅已然走进,他便招招手,将厅堂中点着的沉香熄灭,让长川山上清寂的风顺着门扉吹进,把他下山后带来的浮华吹散。 江映蘅将长剑放于身侧,稍稍整理裙摆坐下,对上江秋眠严肃冷清的眼神。她双手搭在膝上,在长桌的下方绞着手指,还是有些说不出的畏惧。只是在家中一直被严格教诲到成为本能的礼仪依旧,江映蘅还未做出反应,便已开口问候。 “师父好。”江映蘅脱口而出,随后又憋回了几句客套的话语,冷然脸上压抑着郁闷。 “不用在意这些凡俗礼节。”江秋眠神识扫过,他看到江映蘅这几日到也有按照安排修炼,内灵力虽无彻底运行,但也有了萌芽的态势,他眼神中也带上了几分满意的温度,“闲话也不多说,从今日起,我便会开始辅导你修习《怀素心诀》和《恒我剑意》。在正式修炼剑招之前,若有疑问,大胆开口便是。” 江映蘅看着江秋眠慢慢柔和的冷硬眼神,她壮着胆子,试着用稳定流畅的语言清晰概述自己的疑问:“师父,这引气入体之后的灵气运转,除开引导外部灵气顺从经脉运行,是否也应将外灵气转化为内灵力,而后内外共振并行,方可生生不息?” “是,这便是练气期的一大误导点。虽说有个引气入体的名头,但能引动外灵气只是最基本的一个要求,能做到自发运转内部灵力,方才算是真正踏上了修道之路。能意识到这一点,也是不错。”江秋眠颔首说道,看着江映蘅在他的肯定中眼神微微发亮,抿着的嘴角向上扬起。 江秋眠也曾在宗门中担任早课的讲师,见过不少弟子死磕这引气入体的概念,却未曾深入挖掘期间的各种寓意,困在表述之中生生磋磨了几年的光阴。现如今听见江映蘅的疑问,他倒也是有些惊讶,不过转念一想,有他提前引导,能快速悟出这点也不算稀奇。 “可还有疑问?” 江映蘅沉默着摇头,她入道不过几日,哪还有什么问题。她见着江秋眠在她点头后右指并起,从纱帘之后飞出棕色木匣落在桌上,双指点在木匣上,而后将开口转向她的眼前。一道微茫闪过,开启的木匣中盛放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冰晶一般的晶体折射着冷艳的锐光,透过散射的色彩甚至能见到宝石下的衬垫。 “这是月晶泪,传言是新月之日、阴雨之时在海岸处出现的矿石,通身剔透如琉璃,打磨之后便会成为最为尖锐的宝石。按照惯例,这月晶泪将会成为你日后本命剑的主要材料,但其余辅料,则需要你自行判断,根据自身需要抉择。待你拼凑出完整的材料单、收集好各类辅料之后,再由我出头联系铸剑师。” 江映蘅只觉得眼前的木匣有了千斤重,她阖上木匣的封口,将流转在厅堂中的冷彻光辉重新收敛于匣中。宗门早课中的炼器课目变得极为重要,如若她不能熟练处理各类材料的知识,只怕会浪费师父给予的这一份月晶泪,江映蘅焦虑地绞着手掌下的布料,而后被一盏推至身前的茶盏吸引目光。 江映蘅朝着前方看去,江秋眠眼眸半闭,氤氲的热气模糊脸颊,他双手捧杯浅酌,行动间多是写意自在。她赌气地拿起桌上的茶盏,厚实茶碗透出的温度逐渐降低,她左右晃荡茶水,和碗内泛起的点点涟漪互相注视,待到茶汤温热后便一饮而尽。 “来。” 江秋眠带着放置身侧的六如起身,江映蘅也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两人前后交错走至山顶的空地之上。江映蘅身上裹着的白裘早已脱下,她身形单薄地立于风雪之中,渗入骨髓的冰寒将她从厅堂内蕴着香味的温暖中拽出。她的脸颊冻出一片绯红,眼神却变得更加清亮,泛着青白的手指握紧长剑,等待着江秋眠的下一句指引。 “今日我且演示一遍《恒我剑意》的表型,下山后便按照今日教授的剑招练习,一一拆解成最基础的动作,再连贯着动作至熟练。” 江秋眠扔下一句说明的言辞,他右手轻挑剑柄,低沉的剑鸣声后,六如在冰雪的折射中出鞘,被他单手握住。江秋眠右脚沉着迈步,左脚写意划出半圆,六如随着身形流转在手中挥舞,一套剑招以极缓慢、极清晰的方式在漫天风雪中展现,大开大合的剑招之下暗藏的杀机一并流露在江映蘅眼前。 江秋眠收敛着的剑意随着剑招逐渐放出,在慢慢锐气凛然的剑尖挑刺中划过地表,留下一道沟壑。剑招终了,本来杀意乍现的招式又变得圆融,他将六如收回鞘中,结束了这一次的剑招演示。 江映蘅凝神观察着江秋眠的每一次抬手、每一寸动作,她将剑招记入心中,手腕无意识地随着六如一并旋转,便是脸颊上被飞掠的剑气割伤也未曾注意,只是呆立原地,生怕漏过哪一次出剑。 “可曾看明白?”江秋眠问道,他抱剑站立,原本厅堂内纱帘和沉香勾勒出的温和模样被剑意洗净,再度回归成长川山上凛然的谪仙人。 “看清楚了。“江映蘅连声点头,她已将恒我剑意的招式铭记心中,但能否流畅比出剑招?或许只有上手了才能知道。 “可。你当谨记,这恒我剑意只有七招,前期先把每一个招式练好,待到剑招成为本能,方才可将招式连贯使用。现在便将拔剑和第一招合并,在我面前演示一遍。” 江映蘅握着剑柄,双手在江秋眠的凝视下微微发颤,但在昨日的练习下,拔剑已成为身体自发的动作,双手流畅地比对角度,长剑铮鸣出鞘。她按着方才江秋眠的动作踏步,长剑在手中磕绊着挥舞,右手横刺时免不了些许抖动。 一招毕了,江映蘅小声喘气,她右手握着剑柄站在原地,牙齿撕扯着嘴唇上的软肉,她没有抬头,只是有些担忧看见江秋眠的脸色。 “做得不错。” 江映蘅欣喜望去,江秋眠淡淡的肯定给予她些许的安慰。他步伐变换间便走到江映蘅身侧,右手并着双指在上臂多处轻点,接着虚握她的手腕比着姿势,左手扶在腰侧调整江映蘅站立的身形。待纠正之后,江秋眠方才继续开口指导。 “双手间发力还是虚浮,不过日后多加锻炼便可;剑招有些僵硬,这也是初学者常见的问题。但相比这两项问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要点需要注意:你出剑之时全是下意识的动作,但缺少了自身的意志,剑招只有表面的锐气,却没有心神之上的坚定。若要使得好恒我剑意,便必须有出剑的意志,在将自我贯彻于剑招之中,方才有剑意一往无前的锐利。按我指点,再来一遍。” 江映蘅顺从江秋眠的指点,将全心身都放在长剑之上,纠正原本磕绊的动作,试图将原本僵硬的动作变得更加圆融,追逐着江秋眠所说的坚定信念。 “剑招还是呆愣,再来。”江秋眠再度评论,淡淡的语气中不带感情。 “不够连贯,再来。” ”虽有意志,但出剑时还是过于软弱,再来。” 不知听见了多少句评论,她深呼吸一口,握着剑柄的手已经重复着昨日的颤抖。江映蘅压下让她焦躁的自我批评,用力紧握长剑,只是再度重复拔剑的动作,长剑的锋芒随着动作挥洒,恒我剑意稍具雏形。 “尚可。虽说还未真正圆融,只是中规中矩,但已经颇有韵味,今早的训练也算有点成效。”江秋眠肯定着点评,他调起灵气稍稍抚慰了江映蘅发软的身体,让她不至于累倒在长川山顶。 江映蘅撑着余力将长剑收回鞘中,借着接地的剑鞘方才站稳。听见江秋眠的点评,她不免有些高兴,原本蹙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圆润的眼眸透着喜意,嘴角抿着含笑。 “今日余下的时间,便由你自主支配,但剑招的练习就到此为止,下山后不必再过多训练,点到为此即可。”江秋眠嘱咐一二,待到江映蘅问候离去之后,他见着江映蘅有些发白的嘴唇,默默唤起山门的阵法,将冰雪簇拥的长川山更改了季节,而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江映蘅下山之时才觉得在经受考验,本就疲惫的身体在直上直下的石阶上颤抖,每一步都几近摔倒,也就是她强撑着形象,方才稳步从山顶一路慢慢下到别院。 方一进院,槐雅便出门相接,长剑连同白裘一并放置在了外厅,而江映蘅则被引导进了昨日汤池所在的房内。她望着一池棕黑的药汤,多少有点不情愿,但最后还是在对自己的劝说中慢慢走进了浴池。 好痛。 江映蘅再一次刺痛得趴在了浴池边缘,忍受着药力在体内的肆虐游走,渐渐反倒习惯了这种感觉,昏昏沉沉地靠在了浴池边上。而当花怡敲门出声,她才惊觉自己已经睡在了浴池中,好在有一汤温水暖着身体,也不觉寒凉。她忙着起身换衣,推开门走出厢房,快步走至外厅的木椅前坐下,对着院内假人细细思索今日所得。 努力日三,尽力日六,好累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解惑、长川山的风雪 第10章 日常、知己初遇 上午练剑、下午便温习手中的几本书册,时而自由支配点休憩时间,江映蘅的生活也算是过得规律。只是在怀素心诀的修习上,江映蘅还是处处撞壁。引气入体算是成功,可到了长时间运转功法之时,又如同逆水行舟,常有阻塞。 江映蘅坐在渡口,双手撑在身后,脚尖在水面轻挑,激起层层涟漪。自从前日上山后,这长川山的气候便变了样子,原本枯黄的枝桠渐渐冒出青葱枝叶,连流经的河水都带上了点暖意,想必是她师父的手笔。 她闭上眼,这几日逐渐摸清了神识的门道,便小心地顺着流水将神识外扩。脚下,原先缓缓流过的河水被她稍加引导,便如同脱缰之马,在河道上奔涌而去。再诱导着稍作变动,原先凶险的暗流便汇成漩涡,在水面之下搅动,深处的河草便随着暗流飘摇,柔弱的枝条带上千钧力道绞作一条。她轻敲的手指一顿,丝丝神识投进引动的河水之中,把逐渐形成的漩涡拆散,又抚平暗流,以免出现意外。 莫名的感悟涌上心头,江映蘅垂眼见着身前一泓河水,她恍然惊觉,内灵力的运转或许就如同顺着暗流的河草,外灵气入体流转,而后催生的内灵力随之相携同行,一者出现疲态而另一者再续,方才可生生不息流转。 仗着江秋眠仍旧在长川山闭关,她也就放肆起来,有着点突来的灵光便开始实践。江映蘅依旧熟练地引入被她带动的灵气,只是到了后续的周天循环,她开始将一部分的外灵气用于催动脐下丹田,原先一直捉摸不定的气息缓慢游走,和引动的外灵气汇成一股,开始顺着经脉流动。 江映蘅集中心神,提心吊胆地让灵力继续运转,一遍、两遍,灵力的运转不曾放缓,一直到此次断开的阻挠之处也顺畅地流转。她心中一喜,便是稍稍放开注意,体内的周天循环也不曾停下,寒凉轻盈的灵力生生不息,抬指尖能动用的灵力也越发充盈。 既然跨过了练气期最开始的门槛,江映蘅也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心,她仿着话本中仙人移山填海的招式,试图在眼前的不度河中掀起道道骇浪。只是她多少高估了自身,灵力催动的水浪也没不过小腿,她便差点力竭倒在了渡口。 江映蘅便是狼狈地撑着身子在渡口处歇息,她脸上也依旧是雀跃的笑容。她本如冰雪般肃穆的冷脸早就融化,连着眼角点上的笑意,一并构成了长川山初春的美景。 天色渐暗,不度河的水流多少带上冰寒,江映蘅从渡口起身,踮着脚高高低低地小步跳回别院。她从花怡和槐雅的身边路过,开始每晚的例行公事,对着一盏微弱的灯烛看着桌上的书册。待到月上梢头,虽说她仍旧精力旺盛,但想到明日的早课,她便放下了继续研读的想法,吹灭灯烛便歇息去了。 待到第二日寅时,江映蘅按时醒来,门外天色依旧黯淡。她摸黑借着月色点亮桌前的灯盏,随意换上一身外出的服饰,只是原本御寒的白裘被她随手放在的踏步之上,便一身单薄衣物走出房门。 无他,自昨日找到周天循环的窍门之后,江映蘅便未曾停下与身周灵气的互动,体内自有一道稀薄灵力滋养,倒也不觉得寒凉。更何况长川山的气候早就变了样子,哪怕院内冷风吹过仍有些刮人,但江映蘅稍稍忍受便能挨过,哪需一袭厚实白裘。 江映蘅快步走出别院,牵出泊在渡口的小舟,一人一舟在熹微的天光之下缓缓向着抱朴峰前去。多日不见,抱朴峰侧停着一两只油光水滑的仙鹤,看到慢慢停下的小舟也不曾惊慌,只是迈着细腿在岸边渡步,尖锐的长喙时不时朝着江映蘅的方向转去。 她对着白鹤警觉的姿态,也就放缓脚步,步履沉重地走过白鹤身侧,生怕惊扰到岸边栖息的生灵。好在白鹤也未过多纠缠,互相盯着绕圈也不靠近,就任着江映蘅一路走过,各自安好。 江映蘅识趣地快步离去,去向记忆中经韵斋的位置。她越是向上,越是懂得为何身侧上下山峰的宗门弟子如此写意轻松。哪怕她不过刚踏进练气期的门槛,身体便轻盈如同飞鸟,直上直下的台阶也如履平地,更别说那些早已筑基有成、寥寥金丹的弟子了。 到达经韵斋时,此时斋内人数寥寥,江映蘅放眼望去,前来修习的弟子不过一掌之数。她随意找条长桌坐下,桌上早已备好了笔墨纸砚,一叠黄色草纸和一本厚实书册放在一旁。 她还未等候几刻,经韵斋前的大门便随着脚步声缓缓阖上。未见来人,但悉索间草叶飞动的声音和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对比鲜明,提前在江映蘅心中留下了一点印象。 骐驎色的衣袖先行荡出,而后人影缓慢从院墙边上走进。来人身形挺拔似青松,深色服饰勾勒出一道写意的弧线,唇色浅薄、剑眉星目,眼尾上挑时的风流被眉目间的锐意遮掩,长发在脑后高高束起,随着动作在身后摇晃。 “方衍舒,在烟山主闭关之时便由我代理符箓课目的讲师。我已将自行整理的书册备好,各位可以选择是否留在经韵斋中听我讲课。但,选择留下之人,可千万要遵守我的规则,若是有半点不尊,便是寻到掌门处抱怨我妄自施行权力也无用。” 方衍舒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厅堂内一人拿起整理后的书册转身离开,他的表情也未有丝毫变化。他只是手腕轻震,骐驎色的袖口划落至轴间,右手的拇指在食指上割动,鲜红的血珠从指尖渗出,方衍舒抬手在空中草草画过几笔,一道暗金色光辉闪过,彻底将经韵斋内外的声音隔断。 ”好了,既然已经送好客,接下来便是授课时间。” 江映蘅见着方衍舒写意一动,原先能听见的风吹草叶声瞬间消失,只有那衣袍翻动的细微声响还在耳边萦绕。她集中心神,听着方衍舒洋洋洒洒地将符箓的相关知识统一梳理,虽多少引经据典,却也简单易懂,江映蘅也是对相关概念有了一定的理解。 “……虽说符箓不过是由简单笔划构成,但它的困难之处,唯有落于纸上方可显现。因此,接下来的时间我也不便多讲,便由你们自由练习,若有疑问也可直接上前寻我解决。” 此后,厅堂内多出了墨笔挥动的声响。 江映蘅摊开书册,对着最为简单的一张清洁符的墨迹仔细观察,将每一处落笔都拆解做简单的横竖撇捺。待符文的结构组合逐渐明了,她才从一旁取来一张黄纸,笔上蘸着墨水便照着书册上的样式勾画。 按讲师所说所说,江映蘅提笔之时便引导着灵力流动,从指尖涌向墨笔,随着墨迹落在黄纸之上。一笔终了,却没有任何成效,晕着墨痕的黄纸仍旧不过一张凡纸。 “这里,你对灵力的使用还不够精湛,而在画符之中,若是输出灵力时没有做到精准控制,画出的大多会成为无效符文,极个别情况下符纸会因为无法承受大量涌入的灵力炸开。” 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点着江映蘅黄纸上的一处错漏,江映蘅稍稍侧脸,借着余光能看见方衍舒黑白分明的眼眸仔细地看着她画出的符箓。 “你且试着再画一遍,我仔细观察一番后,才可纠正出画符时存在的错误。” 江映蘅轻轻点头,她随即抽出一张黄纸,按着方才的步骤重新勾画。这一次她竭力控制灵力流转时的大小,墨笔迟缓地走过纸面,渐渐洇在黄纸之上。笔锋刚定,一道微弱的光芒闪过,这张符文虽说有了效力,但却无半点作用可言,留在桌上连一滴墨水也无法清理。 “我大概明了,你的错误在于灵力的控制,和对符箓的生疏,这倒是课目结束之后需要自行处理的问题。今日课上,我便对画符的姿势稍作纠正,其余的问题待到课后再来询问我。” 方衍舒轻声解释后,他从桌面上抽出一根尚未沾染墨水的毛笔,笔身在指尖转动后,他便拿在了笔尖的位置。方衍舒压低江映蘅的手肘,又将原本沉下的手腕抬高,轻轻敲打江映蘅的拇指让她放松。 “好多了,你便将符箓视作书法变体,不必如此僵硬着身躯完成。你多加练习,我且去回答他人疑问。”方衍舒将手上的墨笔归位,飘飘然离开了江映蘅身侧。 江映蘅倒也不曾在意方衍舒的走动,他指点之后,她便照着过去修习书法时的刻苦劲头拿起墨笔练习,待到桌上黄纸已有一半变成废纸,她堪堪掌握了这道符文的勾画方式。此时,灵力的流动也在繁琐练习中慢慢得到了些许的进步,她抽出一张空白黄纸,手起笔落,灵力流转间一张清洁符已然完成。 “成功了?” 江映蘅抬头,方衍舒正好走动到她的身前,听见方衍舒的询问,她也不遮掩,只是点头向方衍舒反馈。 “是,方才我熟悉了符文的走向之后,再对灵力稍加控制,想要画出一张合格的符箓便比最开始来得简单,”江映蘅也不扭捏,她想起了方衍舒曾说的指点,她便直直出声询问,“方讲师,我课后能否占用一点时间,和您请教符箓和灵力控制的问题?” 方衍舒向着江映蘅点头,他先行走至一位弟子身边为其解释疑问,而后恰逢山门钟声响起、已过巳时,他也就随手解散了课堂,待到其余修习之人离去后再与江映蘅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