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邪神小姐的恋爱日常》 1、第 1 章 378。 在冲进房间之前,卡洛斯再一次确认了房号。 门板的温度高得吓人,不需碰触就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度,与热浪一同袭来的还有难以言喻的恶臭,仿佛房屋主人恶趣味地在下水道口砌了个壁炉。 他的队友分列在两侧,拿着跟他一样的左轮手(枪),被熏得满脸是汗,或许,也有那么几个是吓得。 一周前刚入队的安东尼拿着枪的手在颤抖,眼神在门板与楼道口间游移,恐惧似乎将他脸上的雀斑都放大了一些。他的身后站着卡洛斯的副手,一个跟铁塔一样的男人,在注意到队长的目光后,单臂按住了快要吓破胆的新兵,把他推到了队伍的末尾。 不能再拖了。 急切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卡洛斯提起穿着绝缘鞋的脚,对着门板用力踹去! 老旧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在高温与踢击的作用下彻底寿终正寝。 屋内是一片狼籍。 这是比较美化的说法。 事实上,用喷漆画成的魔法阵霸占了墙壁和地板,花里胡哨到令人看了就眼晕,而在客厅的地板上,躺着数个浑身焦黑的古怪生物,看起来像人,又没有那么像人,硬要分辨的话,应该是四六开。 前提是,有人把它们散落四处的肉块重新组装起来, 卡洛斯向身后打了几个手势。 几名全副武装的队员飞快地进入房间,动作敏捷地避开了地上的彩漆,将某种黄绿色的液体泼到了焦黑生物的身上。高腐蚀性的液体接触躯体,发出了滋滋拉拉的声音,而那些焦黑的肉块毫无反应。 死透了。 卡洛斯再次环视这个只有三十平的房间,将左轮手(枪)插回了枪袋里。 “警报解除,”身后的副手打开了对讲机,“一次失败的召唤。” 为清扫现场的队员让开入口,卡洛斯在距离房间稍远的走廊上站定。浓郁的焦臭味熏得人想吐,他习惯性地去摸战术裤口袋里的香烟,却在接触到空无一物的口袋时想起了自己已经承诺了要戒掉。 副手见状,递给他一根香烟,还不忘自己也叼了一根,嘟嘟囔囔地说道:“是我的错觉吗?最近类似的召唤事件是不是变多了?” 谁知道呢。 卡洛斯漫不经心地想到,把手中的烟放在鼻息下闻了闻,却没有抽。 像378号房这样的案件,在这世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因为这就是一个被邪神注视的荒诞世界。 没有人知道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个邪神,因为祂们实在太多了。是像城市那么多?还是像村落那么多?要不干脆像古力盖那么多?祂们长得奇形怪状,能力也五花八门,充斥着世界上的各个角落。 疯狂的邪神催生了疯狂的教徒。 邪(教)像雨后春笋一般,砍死一波还有一波,致力于让每个正常人为他们的癫狂买账。 奇怪的是,就算是这样,人类的文明也没有消失,不如说,正诡异地蓬勃发展着。 邪神事件对策局,就是人类文明的产物之一。 他们是这个荒诞世界里最荒诞的无信主义者,唯一的工作内容就是保护普通人不受邪神及其信徒的侵害,换言之,给那群疯子擦屁股。 拜数量众多的邪神所赐,人类只有城邦没有国家,因为一旦有了这个苗头,邪(教)徒们就会为谁的神才配被定为官方信仰而打个你死我活。 城邦们以信仰为壁垒,以烧死对面的异教徒为荣耀,唯有对策局成员能够随意出入不同城邦,视教团分界线为无物。 由于成员死亡率高得吓人,对策局并没有严格的上下级制度,而是实行了老带新的团队制。由队长带领队员常驻某个城邦,再定期回总部履职就成了局里最普遍的工作状态,最大程度上避免了可能出现的青黄不接。 卡洛斯也是这样。 他已经在这个该死的城市待了三年,眼睁睁看着这里沦为邪(教)徒的嘉年华,却没有一天能喘上一口气——这样下去的话,难道非得把那群猪猡全部杀光才能走…… “头儿……” 怯生生的声线唤回了眼神逐渐狂乱地队长。青年扭头,看到了安东尼正在副手的陪同下不安地瞧着自己。 深吸一口气,卡洛斯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要太过狰狞:“有事?” “阿列克谢副队长说,我应该向您致歉,”雀斑无物褪的年轻人紧张地咬住下唇,“我、我下次会表现的更好,我保证!” “你还年轻,忘掉今天吧,安东尼。”卡洛斯发出了一声喟叹,“这是来自队长的忠告。” 话虽如此,作为队长的卡洛斯其实并没有比安东尼大多少。 邪神事件对策局十大不可思议之一,就是卡洛斯为什么会来这里上班。 诚然,对策局有着全世界最好的薪金和补贴,但他年轻、高挑、英俊,有着一头漂亮的白金色短发和最高纯度的海蓝宝石也无法媲美的眼睛,下颚线优雅而锋利,是年轻姑娘们最喜欢的那一款,更别说,还家底丰厚。 阿列克谢无数次跟队员们抱怨,说自家队长应该开着豪车飞驰而过,再溅他们一身泥点子,而不是在他们被溅了一身泥后,在旁边闪闪发亮到像男神降世,反衬得他们更加灰头土脸。 不过他也就是说说而已,全队只有他知道卡洛斯为什么放着富家少爷不当,来到朝不保夕的对策局做苦力——他来自一个多信仰家庭。 根据卡洛斯入职报告的记载,他的父亲信仰万火之祖穆拉赫特,坚信一切自火焰中来,也将于烈火中毁灭;他的母亲信仰春神莎多纳,坚信男人可以用完就抛,而她的春天永远在远方;他的小姨信仰永恒寂静萨尔瓦多,致力于缝上每个活人的嘴巴;他姑妈一家信仰死灵庇佑者科斯达里奥,虽是活人却住在墓穴里…… 光是听这配置,阿列克谢就要窒息了,也不知道卡洛斯是怎么坚持到这么大都没变成狂信的疯子。 或者说,在一个狂信家庭还坚持做无信主义者,这本身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疯癫? 但无论如何,作为调查员,他确实足够优秀——优秀到对策局给他开了有史以来最高的薪水。 顺带一提,那是阿列克谢的整整八倍,足以买下一个稍小的城邦。 “召唤阵是用来召唤穆拉赫特的,但他们画错了最关键的一步,也没有摆放正确的祭品,才导致了召唤失控,”勘查现场的队员把新鲜出炉的报告递给了他,继续说道,“结果就是他们当场死亡,尸体受到了错误召唤的污染,产生了异变,长出了……足足六对节肢。” 听到死去的倒霉蛋是父亲的同僚,卡洛斯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反而看了一眼手腕上价值不菲的机械表,催促道:“快点。” 队员只好加快了语速:“我们调出了这群人的资料,发现他们只是永恒之火教团的外围成员,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我们在他们与教团的通信里,发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名字。” 阿列克谢闻言哈哈大笑:“教团有新成员不值得大惊小怪,欧文。” “不是的,”欧文摇了摇头,说道,“我指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神名。” 欧文伸出食指和中指做了一个缠绕手势,单看形状的话,好似是个发育不良的字母“d”——显然就算是脑子坏掉的邪(教)徒也没有莽到去直呼另一位神明的名讳。 “如果通讯记录里说得都是真的,那我们应该是发现了一个隐藏得十分小心的存在,我个人觉得,这是需要上报总部的大发现……” 发现并记录新出现的邪神,也是他们工作的重要一环。 然而兢兢业业的记录员还没说完,就被卡洛斯用手势打断了。 青年对他做了一个暂停的动作,转身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去。 “头儿这是怎么了?”欧文迷惑不解。 “没什么,到了他给女朋友打电话的时间了。”阿列克谢一副见怪不怪地样子,随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网恋女友。” 已经走出建筑物的卡洛斯自然听不到队友的编排,就算听到了,此时的他也不会在意。 青年死死盯住表盘上的指针,当分针转过最后一格时,深吸一口气,拿出衣兜里的通讯终端,拨出了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终端穿出了“嘟嘟”的声音,面对邪神召唤现场都能面不改色的资深调查员此刻竟紧张的手心发汗,他在心底默数: 5、4、3、2、1。 “喂?”甜美的声音从终端里流出, 几乎要把自己崩断的卡洛斯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他脸上带着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微笑,对着声音的主人温柔地说道: “午安。” 啊,他感觉如获新生。 卡洛斯刚从阿列克谢那拿到电话号码时,没有想到自己会陷得这么深。 那段时间事件频发,他精神紧绷了极致,忧心忡忡的阿列克谢按一天三顿饭的频率向总部报告他的精神状态,生怕他堕落成邪神的眷属,甚至拿到了一个与对策局保持长期合作关系的治疗师的电话号码。 然而,也不知道是阿列克谢记错了还是对方更换了号码却没及时报备,总之卡洛斯拨通后,电话对面并不是那个据说性别为男的治疗师,而是一个清甜无比的女声。 卡洛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听到女孩声音的那一刻——他被俘虏了。 哪怕是挂了电话,他也无时无刻不在想那道声音。作为一名资深的调查员,他当然知道,这不对劲。 于是他向总部提报了号码差错的情况,后者也很快给了他回复: 他所拨打的电话是明克兰市的市政热线,接电话的是接线员迪莉雅,只在每日下午2点到4点坐班。 除此之外,总部还贴心地附赠了迪莉雅的照片和治疗师正确的电话。 照片很明显是偷拍的,女孩有着巧克力色的长卷发、墨绿色的眼睛,还有高糊画质也挡不住的美丽。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卡洛斯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在欢呼雀跃,明明治疗师的电话就在手边,他却丧失了拨打的欲望——他不需要那个了。 作为一名称职的副手加已婚养娃人士,阿列克谢很快就发现了自家队长的异常并含泪送上了祝福,但对于卡洛斯逃避治疗的想法表示了反对。 “每个女孩都想要组成正常的家庭。”他在“正常”上下了重音。 卡洛斯举了白旗,但那名可怜的治疗师在进行了持续一个月的一对一辅导后,决定抛弃乏味的过往,投进大地徘徊者的怀抱,在大自然的拥抱中快乐奔跑。 “实在不行,装得正常也可以。”阿列克谢一锤定音。 话虽如此,卡洛斯也没机会展开任何追求攻势——他实在太忙了。在被各类危机事件塞满的一天里,他只有一个电话的空余。 况且,明克兰市距离他所在的蒙都利市还有不近的距离。 因此,第四小队的每个人都知道,只要没活够,就别在下午三点整去打扰队长。 “总部的回信来了。” 当小队回到位于市中心的据点,阿列克谢拿着几张传真走进了队长办公室。 “书记官在对策局建立初期的档案里找到了那位新邪神有关的记录,但也仅限于一个字符,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帮助。倒是欧文他们在追查仪式材料来源时有了突破性的发现,那群变成节肢动物的蠢货是在一个地下黑市买到了那张错误的阵图,而种种迹象都表明,那个黑市……就在明克兰。” 阿列克谢看到原本将长腿搭在办公桌上的队长猛地坐直了。 他略感无语地继续说道:“正巧,原本驻守明克兰的小队在前几日发出了调换申请,因为他们的队长要回老家结婚,他们决定集体跟去蹭吃蹭喝。总部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想要追查这个线索,可以去补他们的缺……” 他话没说完,就发现刚递出去的传真又被推回了手边。 罪魁祸首收回手,佯装无事地说道:“帮我跟约翰说新婚快乐。” 阿列克谢低头,发现还带着油墨香气的调令上已经签上了自家队长的大名。 哦,还是花体。 草。【`xs.c`o`m 网】 2、第 2 章 迪莉雅准备出门的时候,外面正晴空万里。 明克兰地处内陆,春秋短、夏冬长,气候干旱且炎热,唯一的水汽来源是纵贯城市东西的兰琪泽雅河,河水澄澈见底,特产的河鱼也是有名的美味。她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蓝灰色的斜纹连衣裙配着红蓝相间的方格丝巾,怎么看都少一顶点缀用的帽子,可她看向衣帽柜时,又真切地犯了难: 此时严格来说已经到了秋季,但盛夏的余韵仍久久不愿散去。 系有大蝴蝶结的编织草帽已经过了季,红色的贝雷帽亮眼却显得有些夸张,至于粗呢圆领小礼帽……不不不,那个实在太超过了。 无论买多少衣服,女孩子的衣柜里永远缺最合心意的那一件。 迪莉雅烦恼得看向晴空,几乎是在她眉头皱起的同时,原本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突然昏暗了起来,几片不知道从哪来的乌云遮盖了活力过剩的太阳,同时还有淅淅沥沥的小雨飘了下来。 女孩的眉头即刻舒展,拿起放在桌上的珍珠手包,换上与裙子同色的矮跟小皮鞋,拎起心爱地透明伞,步入了阴雨绵绵的街道。 突如其来的小雨打乱了人们生活的步调,行人的脚步变得匆忙起来,街边的小摊贩们吆喝着收拾起了怕水的货品,一名报童抱紧了邮差包跑过,然后又退了回来,脱下脑袋顶上的帽子,对着迪莉雅行了一礼。 “午安,接线员小姐!”他欢快地叫道。 “午安,小杰克。”迪莉雅笑眯眯地答道。 不光是他,每个与她擦肩而过的行人,都会停下来与她见礼,一点也不在乎雨水打湿了昂贵的衣物。 迪莉雅耐心地问候了每一位上前行礼的居民,一路上走走停停,竟将十分钟的路程走出了二十分钟来。 迪莉雅工作的地方是明克兰城的中心——市政大厅。 由于地处核心位置,又有四通八达的交通,明克兰市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城邦之一,每日都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行商与旅人涌入这里,又带着满载的收获驶离。久而久之,这里也有了一个更简明易懂的别名——中枢之城。 明克兰没有明确的官方信仰,世界上的绝大部分教团都在这里设有接头点,按理来说,鱼龙混杂到这个程度,治安会成为相当大的问题,但明克兰有着堪称严苛的移民条款和高效能干的执法团队,确保这个城市一次又一次蝉联“最安居乐业城邦”第一。 小打小闹不可避免,但这里从未出现过恶性案件。 起码,没有被曝光的。 这也意味着,本该出入者络绎不绝的市政大厅,其实并没有那么人满为患。 迪莉雅是市政大厅唯一的接线员。 鉴于明克兰市的幸福度一向高得不像话,她的工作也格外清闲。每日吃过午饭才去报到,坐两个小时就能归家,同事们也都热情友好,除了收入略显低廉,其他方面都完美无缺。 更何况,还可以公费谈恋爱。 作为接线员,迪莉雅大部分时间里只需要接一个电话。 一个在下午三点准时打入的电话。 打电话的是一个有着华丽声线的年轻男人,发音标准,吐字清晰,前调微微上扬,尾音又干脆利落,令人想起寒光四射的宝剑,又像是深埋于矿脉的精铁。 男人会对迪莉雅说: “午安。” 就像现在这样。 男人似乎很忙,即便拼命压抑,有时候声音里也带着遮掩不住的小喘息,迪莉雅能想象到他为了打电话而在街道上奔跑的样子,风吹过他那头绚丽的金发,颗颗汗珠经过蓝宝石般的眼睛到达上下滑动的喉结…… 真是个美人。 哪怕以她的审美来说也是。 每一次通话,男人都显得十分紧张,迪莉雅都会贴心地给予鼓励,适当表现期待——这是她在茶话会上学到的。 不过今天注定无法享受惬意的二人时光了,因为另一台电话像抽风般突然响个不停,电话那头的人就跟杠上了一般,无论迪莉雅多么努力去忽视它,都不肯挂断。 就连二人世界的另一方也听到了。 “我打扰到你工作了吗?”他有些不安地说道。 “没事的,只是一点小问题。”迪莉雅说道。 等到固定的交流环节结束,迪莉雅才慢腾腾地接起了另一个响不停的电话。对面人说话很急也很快,在聆听了几分钟后,女孩秀气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等到对面啰里吧嗦的说完,她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时钟,确认已经到点后,才站起身,重新跨上珍珠小包,施施然走出了接线室。 “辛苦了,接线员小姐!”大厅的同事纷纷起身,热情的跟她告别。 迪莉雅挨个点头致意,漫步一般离开了工作地点,顺着整洁平整的石子路,走到了公交站点。 明克兰市是世界铁路网的核心,市内交通却没有那么发达。由于市民们不愿意让轨道破坏他们漂亮的花园,公交车和私人马车至今是这里最主要的交通工具。 明克兰传统公交是黄绿相间的老式铁皮车,车头有些像蒸汽火车,但比那小上一圈,到站时会发出“呜呜”的鸣叫,乍看还有几分可爱。 “接线员小姐好呀!”司机快活地停下了车。 “你好,老亨利。”迪莉雅向他寒暄,“火车站的生意怎么样?” “还是跟以前一样,好极了,小姐。”司机的胡子翘了翘,“不是我吹嘘,这世上再也没有哪个城邦比明克兰更好了!我敢打赌,就算是南方那群贵族老爷来了这里也会流连忘返!” 这是实话。 每年市政大厅都会收到如雪花一般的移民申请,只是它们大多会被客气地退回主人手里, 作为城市环线的常驻司机,老亨利忍不住挺起了胸膛。 “祝您生活愉快,我的小姐!” 车子在终点站停了下来,迪莉雅扶着老亨利的手走下公交,眼前便是涂着红绿彩漆的明克兰火车站。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座火车站实在太老了。它只有售票室、警卫室和几个掉漆的铁制长椅,月台由老旧的木板搭成,走上去还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难以想象是如何承受住每日成千上万人的踩踏。 也不是没有富商提出过要出钱修缮车站,但都被市政大厅委婉地回绝了:明克兰就应该保持它原有的样貌。 也不是没有人试图通过贿赂市长来达到目的,但他们都错愕地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明克兰市没有市长。 不光没有市长,它还没有市政议会,也没有议员…… 明克兰市不需要任何外来思想的干预,因为它已经足够有条不紊。 它永远保持干净、整洁、有序,就像它的市民,永远快乐、热情还好客。 这是一座完美的城市,每一根螺丝都在恰到好处的地方,每一个机括都在弹奏着和谐的乐章,容不下一丝杂音。 当然,也不是每个投机者都能拥有好运,不少人也会在这座中枢之城失去一切,或者穷困潦倒地路过这里。甚至于,有些人还不死心的想在这里等待机会,以期东山再起。 那些选择留下的人都消失了。 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又遭遇了什么、唯一清楚的是,明克兰市从未出现过流浪汉与贫民窟。 完美的城市不需要污点。 迪莉雅走进老旧的火车站,来到了月台之上。此时正处于火车站的间歇时间,旧的旅人已经乘车离去,而新的客人还未到达。 而在月台的最前面,竖着一个硕大的青铜长方形立牌,上面遍布铜花与锈渍,漂亮的花体字也在风吹雨打中变得模糊不清,那正是在旅人口中最为著名的标志物之一,明克兰市站牌。 而在站牌的下面,有人用钉子和铁链,将一块木质照片挂在了上面,木板上用工整的字迹写到: 明克兰市欢迎您。 “最早的一班车要到晚上七点才到!”警卫室的窗户被人一把抬起,一个满脸胡渣的脑袋冒了出来。那个脑袋在看清来人后一下子涨地通红:“接、接线员小姐!抱歉,我不知道是您!我还以为是那群疯狂排队合影的游客……” “辛苦了,乔治。”迪莉雅温和地接受了警卫员的歉意,“当晚上七点的火车到站时,告诉想要用餐的人,温克夫人的家庭餐厅还开着,好吗?” “好、好的。”乔治结结巴巴地答道,“小姐,我要怎么知道哪位是您的客人呢?” “当你见到他时,你就会知道。”迪莉雅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不要告诉他是我说的,这是你和我的秘密。” 警卫室的窗户重新合上,脾气暴躁的警卫员回到了岗位,月台重新恢复了安静。早秋的风穿过浓密的树林,带着新鲜的潮气,吹动了月台屋角悬挂的风铃。 站在写有“明克兰市欢迎您”的招牌下,迪莉娅抬手往上添了一行用古怪语言写就的新字。 它们翻译过来是: “穆拉赫特与狗,不得入内。”【`xs.c`o`m 网】 3、第 3 章 直到汽笛发出催促的鸣叫,卡洛斯才恋恋不舍地合上了手头那本《如何成就完美婚姻》,在原主人阿列克谢复杂的目光中提起脚边的狭长皮匣,走出了火车车厢。 此刻已临近午夜,除了他们几个,站台上人丁稀疏。一个愤怒的大胡子男人从警卫室里走出来,大声质问着列车长为何晚点了这么久,然后就被脱到就剩背心的列车长喷了一脸煤渣。 “机械故障!你这个蠢货!” 男人抹了一把脸,骂骂咧咧地走回站台,扯着嗓子喊道:“所有人!都把票拿出来!” 等他走近了,众人才发现他穿着件陈旧的警卫服,衣服扣子从第二个就扣错了,头发乱糟糟得像鸟窝,显然是在漫长的等待中溜了个号。 阿列克谢上前一步,递出手中的车票,熟练地报出了队员的名字,“这里是洛克、妮维雅、欧文、李、安东尼、阿列克谢和卡洛斯。” 还残留着起床气的警卫员一边数着车票,一边与从列车长那拿到的名单核对,在看到卡洛斯那张时顿了一下,用堪称挑剔的眼神打量着后者,然后嘟囔了一句“小白脸”。 小队里的其他人都对这种过于“热情”的招呼适应良好,至于卡洛斯本人……… 卡洛斯修长的手指抚摸着硬皮书的背脊,心不在焉。 意识到自己嘀咕得太大声,警卫员清了清嗓子,“记录显示,你们几个都是第一次来明克兰市,我丑话说在前面,明克兰欢迎所有歇脚的旅客,但绝不包括犯罪、小偷和渣滓!” 说到最后一个词,他喷了个鼻音。 “我不管你信奉的是哪个神明、圣人或者邪魔!在明克兰,我们禁止所有公开的宗教活动!听清楚!是所有!”男人的眼睛如鹰隼般眯了起来,“如果让我们抓到你,你就完了,懂吗,小子们? “我们会把你和你那些肮脏的伙计全部吊起来,当成薪柴投进市中心的蒸汽炉里,让你们和你们卑劣的信仰一同化为灰烬!” “那可真是太好了,”安东尼干巴巴地说道,“理想之城。” 这蹩脚的吹捧意外地起了作用,只见这位脾气暴躁的警卫员骄傲地挺起了胸膛,“当然,这里可是明克兰!” “如果你们没有落脚的地方,温克夫人的家庭餐厅是不错的选择。” 托安东尼识相的福,警卫员对他们这些外乡人的敌意减轻了不少,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洒满印油的印章,给匆忙写好的通行证加了个落款。 “我们已经提前订好了住处,”阿列克谢接过通行证,与警卫员握了握手,“不过您说得对,这鬼天气里没有比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饭更令人安慰的了。” “你们知道就行……”警卫室嘟嘟囔囔着,又走向了下一位旅客。 一行人走出了火车站,顺利地找到了一辆等客的马车,把七个人都塞了进去。在打听到这个点钟还在营业的餐馆确实只有温克夫人的家庭餐厅后,深切体会到警卫员粗犷外表下有颗善良心灵的小队成员一致决定恭敬不如从命。 “我听说这里的鱼很好吃,甜点和各种汤品也不错,”作为队中唯一的女性成员,妮维雅显然做了不少功课,“兰琪泽雅河旁有全世界最棒的商业街,我们能抽空去逛逛吗?” “这个你得问问头儿。”她旁边的欧文耸了耸肩。 “队长!”有着一头红色卷发的姑娘期盼地看向坐在车厢最内侧的青年,“我们能去吗?” “……太普通了。” “哎?” “商人这个职业,太普通了。”卡洛斯的眼睛依旧盯着窗外,“但是治疗师算高危职业,亮出贵族身份的话又很容易造成距离感……” “……队长?队长!” 在女孩一声比一声急的呼唤中,青年勉强回归了神,只见他抬起手臂,将手指插入发间,白金色的头发随着捋动摇晃,神情有些懊恼,“抱歉,妮维雅,我在想事。” 自打决定了要来明克兰市驻扎,这一幕就在眼前频繁上演,次数多到队员们都有些见怪不怪了。 因为他们最尊敬可靠的队长如今有了个比捣毁邪(教)窝点更重要的任务——和只能用电话联系的网恋女友奔现。 在卡洛斯无论身材、长相、气质都有自信夺取高分的情况下,职业反而成了最纠结的问题。 在过来人阿列克谢出品的“正常婚姻论”的总体纲领中,“邪神对策局资深调查员”显然不可能在姑娘们的择偶标准中名列前茅。 “律师、外科医生、没有分到爵位的贵族子弟……无论哪个都是好选择,而且你都能完美伪装。”阿列克谢苦口婆心,“你到底在纠结什么?” “外科医生和律师就算做到顶级,年收入也不过七千到八千镑左右,没有爵位的贵族子弟靠祖业和投资勉强能达到两万镑左右。” 卡洛斯的食指在硬皮书上有节奏的敲动。 “也就是说,在维持正常吃穿用度的表象下,为了不露马脚,我只能每月送她200-300镑的物品,只能在结婚纪念日这样的大日子送500镑以上的礼物。” “等有了孩子,这个标准会降到每月100-150镑,一年300镑,而且由于收入够不上大贵族的标准,我们的孩子也上不起最顶尖的学校……” 年收入只有七千镑左右的队员们瞠目结舌。 “停停停!”年收入勉强达到两万镑的副队长赶紧打断了青年毫无自觉的凡尔赛行为,“咱们现在的首要目标,不是确保奔现成功吗?” “哦。”卡洛斯应道,没什么起伏的语气怎么听怎么有点委屈,“我觉得眼光放长远点也很重要……” “不重要。”阿列克谢用坚定地语气维护了队员们脆弱的尊严。 不过在马车到达目的地后,上车时意气风发的队员们在下车时还是变成了霜打的茄子。这种沮丧的状态一直到他们喝下第二杯南瓜汁时才得以好转。 能在明克兰市长青不倒,温克夫人确实有几把刷子。汤品的浓淡恰到好处,烤到金黄的枫糖渗进了鲜嫩多汁的鱼肉,新鲜出炉的薄饼里卷着牛肉、彩椒、花菜和少量的虾仁,浇有酱汁的馅饼和派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无论在哪里,这都是水准之上的一餐。 “你们就是本格莱大街23号的新租客?真是明智的选择!” 温克夫人本人有着如松软面包般的丰盈身材,当她用那双仿佛浸透了蜂蜜的眼睛看向你时,就算是最穷凶极恶的歹徒也不能否认其中的真挚和关心。 “本格莱大街是明克兰最繁华的街区之一,紧邻着市中心的商业街,不仅购物方便,通勤也十分便利,无论是公交还是马车都能坐上。上一任租客刚刚退租不久,水电皆有,还不用去市政大厅重新办手续……哦,当然,离我的餐馆也很近!”她眨了眨眼睛,用欢快的语气说道,“不过最棒的是,那里还有明克兰最好的警卫,是不是,弗莱警官?” 随着她的呼唤,对策局一行人不远处的另一桌上,一名穿着警服的老头举起了手中的杯子,冲几人致意。 “警务执勤的时候不能喝酒!”餐厅里有其他人嘘他。 “滚你们的!”他眼睛一瞪,八字胡翘得老高,“老子杯子里的是咖啡!” “本格莱街区是老弗莱负责的区域,”温克夫人说道,“别看他这样,他可是明克兰警署的招牌。” 安东尼瞅了瞅那个脾气暴躁的小老头,为明克兰警署的招新率感到了担忧。 “听着!老子不管你们在其他地方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但在这里就得给老子把尾巴夹紧了!”镇压了起哄的人后,老弗莱粗声粗气地说道,“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要恭喜你们,即将拥有明克兰最好的房东和最好的邻居!” 最好,又是最好。 妮维雅已经开始适应明克兰人夸张的说话风格了,“听起来,我们是最幸运的那个。” “你们当然是,亲爱的。”温克夫人温柔地说道,“本格莱大街的治安在明克兰独占鳌头,因为你们的房东洛丽丝太太从亡夫那里继承了本格莱大街一半以上的商铺和住屋,并慷慨地将其中一部分无偿提供给了市政大厅作为宿舍使用。” “宿舍?”卡洛斯抬起了头。 “是的。”温克夫人微微一笑,“市政大厅不少员工都住在那里,比如你们旁边的本格莱25号就住着市政大厅的接线员小姐。” “迪莉雅可是个好姑娘,”她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们会喜欢她的。” 目送温克夫人快步走向招手的另一桌客人,妮维雅偷偷瞥了一眼已经绷成一张弓的队长,在其他同僚如临大敌的神色里,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你们猜……接线员小姐会不会……”她深吸一口气,吐出了后半句,“——拜访新邻居?”【`xs.c`o`m 网】 4、第 4 章 “牙医诊所、侦探事务所、外贸商行、杂货铺……” 将手中的小豆蔻洒到烤到金黄色的派上,迪莉雅一转身就见到房东洛丽丝太太正坐在餐桌前念念有词。这位明克兰第一富婆有着一头银灰色卷发,已经被褶皱和沟壑占领的脸上依稀能看出年轻时过人的美貌,包裹在时髦呢子套装下的身躯娇小纤细,衬得手旁放着的那根奢华手杖上的宝石大得有些离谱。 没有去问对方在念叨什么,她戴上隔热手套,用餐刀在苹果派上切下一块,乘到了备好的托盘上。洛丽丝太太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松软到几乎要流出来的内陷,清了清嗓子,捏起茶盘上的银质小勺,轻轻敲了一下杯壁。 迪莉雅会意地为她倒上了红茶。 将酸甜可口的派送进嘴里,洛丽丝太太享受地眯了眯眼睛,正要抬起茶杯抿上一口,就见迪莉雅转身走向了尚在运作的烤箱,又取出了一盘松软如太阳花般的纸杯蛋糕,正试图用奶油和浆果装点蛋糕顶部。 “我不喜欢樱桃。”洛丽丝太太皱起了眉头。 正在往奶油花上放糖渍樱桃的迪莉雅笑着答道:“这些是给新邻居的见面礼。” “哼。”洛丽丝太太的声调和下巴一起抬高了,给出了她的意见,“外乡人而已。” 与溢满了食物香气的本格莱大街25号不同,仅仅隔了一道院墙的23号如今称得上是兵荒马乱。 “牙医诊所、侦探事务所、外贸商行、杂货铺……”妮维雅一边念出声,一边用笔将清单上的内容勾掉,等到最后一行也被划去,忍不住发出了夸张的叹息,“他们是怎么回事?竟然一个正经职业都没给咱们留?!” “明克兰市是对策局最早驻扎的城邦之一。”冷漠地摊开桌布,欧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里不允许非市民购置房产,而没有正经营生的话,也没人会把房子租给你。” “他们就不能找个知情人,然后长租吗?!”妮维雅崩溃地把手中的纸笔扔到了一边。 “《奥利维凡公约》第三条,邪神对策局成员不得显于人前。”欧文还是一脸冷漠,“如果让狂信徒知道政府支持我们的行动,不少城邦的统治会立时瓦解,因此在官面上,对策局是不存在的。” “感谢你的解说,欧文。”妮维雅干巴巴地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没通过入职考试呢。” “不用谢。”欧文一板一眼地答道。 “这不是在夸你!” 见状,刚踏入起居室的安东尼默默地退回了厨房。 “欧文还是年轻了啊。”完全一副家庭煮夫打扮的阿列克谢也注意到了起居室里的闹剧,不由得发出了过来人的感叹,“当女人想要抱怨的时候,别在她们身边添堵,这是我祖母的忠告。” “……他们一直这样吗?”刚入队的新人显然还心有余悸。 “年轻人嘛,吵吵闹闹感情好,客客气气才完蛋。”阿列克谢说得老气横秋,还不忘向队员寻找认同,“你说是不是,李?” 瘦削到有点营养不良的李站在水池前,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半新不旧的水龙头,仿佛突然对上面的水垢一见钟情。 “他在永恒寂静教会卧底了三年,难免有点后遗症。”阿列克谢自己缓解了尴尬,转而叫起了另一个名字,“洛克!洛克呢?” “洛克先生在楼上,”回答他的是安东尼,“说是怕队长紧张过度。” 阿列克谢合理怀疑那货只是想借机偷懒,然而嘴巴张了又张,只是最终只吐出了两个字:“……行吧。” 起居室里,完全不懂得察言观色的欧文还在妮维雅的忍耐线上左右横跳,就在他即将横尸餐桌下的时候,一段陌生的音乐突兀地响了起来。 屋内人齐齐一愣,还是阿列克谢首先意识到了这段音乐的来源——门铃。 那位传说中的房东太太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态,花了大价钱给名下的所有出租屋都换了最新的音乐门铃,据说只要依次按响这些门铃,就能连成她最喜欢的歌曲。但在今天之前,任他们把脑袋抓破也想不到这位明克兰第一富婆品味竟然如此清奇。 那悠扬的曲调里混杂着近似呢喃的人声,还没等人听明白在唱什么就陡然变成了嘶吼,随着越来越激昂的配乐直击在场众人的灵魂——好家伙,总感觉在哪里听过啊? 随后他们又纷纷反应了过来——可不是吗,在各大邪神传教现场啊! 在邪神对策局据点放这种疑似古神梦话的曲子就仿佛在中央警局开偷窃培训课,轻轻松松就能打出□□的效果。为了拯救队员们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阿列克谢也顾不上擦去手上的水渍,直接三步并两步,冲上前一把拉开了大门。 迎接他的是毫不留情的一手杖。 “竟然让女士等待超过三十秒,没礼貌!” 身材娇小却精神矍铄的老妇人绕过俯身捂住小腿肚的男人,趾高气昂地走进了起居室,将手臂上的藤编野餐篮塞到了离得最近的妮维雅手里,挑剔的眼神挨个扫过呆若木鸡的小队成员,半晌后,给出了刻薄的评价:“乡巴佬。” 要是放在几天之前,这一准能戳破妮维雅的肺管子,然而大约从昨晚到今晨已经经历了太多,她竟然只产生了“房东太太果然是土生土长的明克兰人”这种中规中矩的想法。 只见老妇人熟门熟路地在起居室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眼睛一瞪,“难道你们在等我给你们泡茶?” 众人纷纷如梦初醒,在阿列克谢的指挥下泡茶的泡茶、端盘子的端盘子,不一会儿餐桌两排就坐好了齐刷刷的两排人,每个人面前除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还有洛丽丝夫人带来的点心。 大约是终于觉得这群废物终于有了点租客的样子,老太太哼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却面色突然一凝,锐利的目光扫向通往楼梯,口中喝道:“下来!” 刚从二楼探出半个脑袋的洛克瑟缩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夹着肩膀走下楼梯,别别扭扭地坐到了妮维雅的另一侧。 “既然人全了,那就趁热吃吧。”洛丽丝太太道。 安东尼下意识想说还有人在楼上,但刚有这个苗头就被妮维雅狠狠地在桌下踩了一脚,与此同时,洛克神态自然地拿走了篮子里最后两份蛋糕,毫不客气地往嘴里塞,仿佛他就该吃掉那多出来的一份。 “表现得过于苛刻并不是我的初衷。”见状,洛丽丝太太缓和了语气,“但明克兰有明克兰的规矩……。” “如果您是指禁止宗教活动的话,”安东尼忍不住插嘴道,“我想我们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警告——” “是禁止公开宗教活动,先生!”洛丽丝太太打断了他,厉声说道,“明克兰平等地尊重所有信仰,这是明明白白写在城市宣言上的!如果你预习得不够充分,就不要试图表现得胸有成竹!” 安东尼立马闭紧了嘴巴。 “我和你们这种人打过非常多的交道。”洛丽丝太太语气凉凉,“我的每一任租客都有着自己的秘密,但只有最聪明的那一批才能活得长久。” 规矩。 靠在楼梯的拐角处,卡洛斯把这个词反复咀嚼。 洛丽丝太太指的当然不是城邦律法或者道德准则这种明面上的准绳,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会被反复强调的“规矩”只会来自于神明。万火之祖的信徒绝不会在家中摆放比浅口盘深的容器,哪怕穆拉赫特的火焰绝对不会被凡水浇灭,而春神的信徒如果在一个情人身边停留超过三个月,就会失去所有的神眷。 在某种意义上,“规矩”已经成为了神明的代名词,某些弱小的神明甚至会制定例如“出门必须先迈左脚”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规矩来彰显威严。 那眼下是属于哪种呢? 青年漫不经心地想到。 是他们这位古板而严厉的房东私下是某位邪神的狂信徒?还是表面上“百花齐放”的明克兰市私下早就被人据为了己有? 前者不值得大惊小怪,至于后者嘛—— 卡洛斯一边思索一边向楼下瞥去,然后整个人一怔。 在倒霉的安东尼被训斥时,洛克已经吃掉了属于自己的那份,正拿起另一份蛋糕上红彤彤的糖渍樱桃。那樱桃大得出奇,鲜艳欲滴,而此刻薄薄的果皮却裂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了本不该存在的漆黑果核,数不清的血色纹理映在果肉之上,仿佛是密密麻麻的血管。 这简直就是一颗眼珠。 卡洛斯看着洛克将“眼珠”放进嘴里,在与牙齿接触的一霎,黑色的“瞳孔”动了一下,与他对了个正着。 “它”在看着自己。 眼球和晶状体混成了一滩碎肉,鲜血顺着齿缝流下,即便连最后一丝碎屑都消失在了洛克的喉咙深处,卡洛斯身上因被注视而产生的刺痛也没有消失。巨大的咀嚼声盖住了房东太太的声音,逐渐变成了非男非女的狂笑,在刺耳的笑声里,他倒着退回了房间。 这间昨晚才迎来新主人的卧室堪称家徒四壁,原本悬挂的壁画都被取下反盖在墙角,书桌和衣橱都蒙着防尘用的白布,唯一有使用痕迹的四柱床上堆着还未拆封的行李,而在床畔,则站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身量颇高,宽袖的丝绸衬衣外套着天鹅绒直筒裙,厚重的蕾丝白纱从头垂到地面,也盖住了女人的眼睛,只露出了鼻子和一张被麻线缝死的嘴巴。卡洛斯双手攒紧,全身紧绷,径直穿过了女人的身体,拿起了扔在床头的药瓶,倒出里面粉色的药片,连数都没数,就一把塞进嘴里咬碎吞下。 耳畔的笑声有增无减,床畔的女人依旧存在,青年扣着药瓶的手逐渐凸出了青筋,看着女人嘴唇微动,鲜血从针孔中涌出,被缝死的嘴巴慢慢、慢慢地张开—— “吱——” 不合时宜的杂音打破了屋内紧绷的气氛,卡洛斯寻声看去,就见在房间正对的窗外,穿着亚麻裙子的女孩打开了老旧的落地窗,对着露台拍打着刚刚洗好的床单。拍打声透过敞开的窗户清晰地传到了仅仅数米之隔的卧房内,卡洛斯甚至嗅到了一丝属于皂角的清香。 喋喋不休的笑声停了下来,穿着筒裙的女子逐渐消失,他痴痴望着窗外,连手中的药瓶掉到了地上都没有察觉。 啊,迪莉雅。【`xs.c`o`m 网】 5、第 5 章 直到女孩的最后一片衣摆消失在落地窗后,卡洛斯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被捏到有些变形的药瓶滚落在脚边,粉色的药片洒落一地,随着他下意识后退的动作被鞋底碾城粉末,双眼却执着地用视线一遍遍舔舐着女孩走过的痕迹。 他感到口干舌燥,并且很清楚这灼人的干渴却并非来自于药物。 闭了闭眼睛,卡洛斯弯腰捡起了滚落在脚边的瓶子。瓶身上印有的文字经过长年累月的摩擦已经模糊不清,仅能勉强辨认出“精神类药品”、“必须遵照医嘱服用”等字样。晃了晃仅剩半瓶的药片,在剧烈的头痛中,卡洛斯记起给自己开药的治疗师已经去了荒野拥抱自由,不出意外的话,有生之年是见不到第二回了。 沉思了片刻,他走过一地药片,在离开房间时把药瓶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此时的一楼只能用“兵荒马乱”来形容。 洛克弓着腰,对着某个本职应该是摆设的瓷盘大口大口得吐着黑粉相间的模糊肉块,而在令人作呕的酸臭中,妮维雅一边捏着鼻子一边敷衍的拍打着老同事的背部。在长桌的另一头,其他人将在沙发上生死不知的洛丽丝太太团团围住,甚至包括强自镇定的安东尼。 半蹲在沙发前的阿列克谢捏着一个疑似温度计的东西,把手伸到了洛丽丝太太的鼻下,简短道:“人还活着。” “蛋糕原料只是正常的面粉、奶油和白砂糖,污染应该发生在出炉后。”洛克在呕吐的间歇说道,“其实我还挺喜欢这种把果仁打碎了掺进面团的做法,等老太太醒了一定得要一份食谱。话说回来,你们介意我一会儿把剩下的也吃掉吗?” 众人纷纷露出了“yue”的表情。 “洛克原来是暴食教会的副主祭,据说差一点就能混到主祭了。”欧文小声向安东尼解释,“直到他发现自家神使吃起来也不赖。” “我那叫弃暗投明!”洛克跳脚,“李!你别光看着他们欺负人!” 李对此的回答是沉默地按响了门铃。与先前一模一样的古神嘶吼从门铃器里冲了出来,在所有人的耳朵都被完整折磨一遍前,这位前永恒寂静信徒又及时关上了音乐。 “杂音……”大概是使用频率过少,他的声带嘶哑得像是碎布一般,“变大了。” “污染值从189跳到了367,”欧文瞥了一眼副队长手里的“温度计”,“刚刚越过信众级的边界。” 污染值,这是邪神对策局专用的量词。 在这个异端组织成立的初期,调查员们解决事件全靠运气,死亡率常年维持在99%,各路小队动辄死到只剩一个负责看家的文职,全灭更是家常便饭,导致组织天天都在苟延残喘和彻底完蛋中间徘徊。于是,那1%的幸存者们聚在一起痛定思痛,终于发现了他们之前忽略的致命错误——神秘学这玩意儿,不就是邪神搞出来的吗?! 拿法术去打邪神,就像是试图用水淹死海、用火烧岩浆、用灯泡闪太阳……在认清了“凡人在神秘领域绝对干不过邪神”这个残酷的现实后,他们决定摒弃封建糟粕,拥抱崭新时代。 用人话将就是:引入现代科学。 然后天地骤然宽广了起来。 “凡人走过的地方,必然会留下痕迹,邪神及其眷属也是。”阿列克谢对安东尼说道,开展了现场教学,“人有脚印、指纹、体味等,邪神的痕迹则被统称为污染值,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某种类似体香的东西。” 也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可怜的安东尼脸皱成了一团。 “当信徒通过祈祷或者奉纳获得了邪神的眷顾,也会产生污染值,然后就会被检测仪监测到。” 他摇了摇手里的“温度计”,指着上面的刻度说道,“100以下属于轻度污染,远不到被称之为事件的程度,一般都会交给向你这样的新人来练手;100到300被叫做信众级,代表着会有至少一名信徒参与其中;300到500是主祭级,你要面对的很可能是一个地方教团,但起码到这里,你的敌人都还属于‘人类’这个范畴——” 吐完了肉块的洛克对着脸色发青的安东尼做了个鬼脸。 “500是人类承受污染的极限,一旦越过这条边界,就会变成邪神的眷属。这些眷属有些是由信徒异化而来,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天生的怪物,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压倒性的强大,就算是最资深的调查队伍,正面遇上眷属,死亡率也从来没下过90%。”阿列克谢继续道,“眷属的污染值区间在500~999,实力差距极大,我们习惯性将污染值超过700的眷属称呼为使徒级,但因为对策局至今也没有成功活捉过这种等级的眷属,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 言下之意,就是有活捉过污染值在700以下的眷属? 阿列克谢接收到了安东尼没说出口的话,咧嘴一笑:“当然,而且完成这件事的调查员你也认识。” 说完,他抬手指了一下楼上。 安东尼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原本要说的话:“……数值为什么要卡在999?” “因为到了1000,就是真神。”回答他的是走下楼梯的卡洛斯。 “头儿!”众人纷纷让开了通往沙发的路。 见青年走过来,半蹲着的阿列克谢迅速起身,汇报道:“初步判定洛丽丝太太是遭遇了初步污染,对方恐怕是看中了她明克兰最大房东的身份,想要以此发展信众。明克兰不允许公开传教,在此驻扎的教团总要补充新鲜血液,倒也不足为怪。” “铃声是污染的第一步,先令屋内人绷起神经,再借助房东太太的身份令人放松警惕,最后才是暗藏玄机的食物,手段虽然粗糙了些,但胜在高效,要不是遇上了咱们,成功的几率其实不低。” 卡洛斯问道:“上一队有过相关汇报吗?” “没有。”欧文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翻出了一本任务日志递给了他,答道,“这种程度的污染逃不过对策局的监测,洛丽丝太太很可能近期才遭到污染。” “但也有可能因为污染值太低反而引不起上一队的重视。”妮维雅有不同的看法,“借助铃音增幅才到367的话,平日里正常交往时的污染值可能还没有100,那就很难将她从其他正常人中区分出来。” 毕竟在这世界上,邪神无处不在,就算一生都保持无信状态,污染值也不可能是0。 “约翰就算再急着结婚,也不会对这么明显的铃音视而不见。”阿列克谢摇了摇头,“不管洛丽丝太太是何时遭受的污染,起码这铃声应该是在他们搬走后才换的。” “……那如果对方是冲着我们来的呢?”安东尼小声说道,“毕竟,卖东西给火神信徒的组织应该也知道他们出事了吧?” “不会是他们。” 这个猜想很快便被卡洛斯否定了,只见他合上了上一只小队留下的日志,说道:“明克兰的地下宗教信仰错综复杂,如果真的有一个教团长期使用这种手段扩大信众,不可能不引起其他教团的反击,也不可能不引起驻扎小队的注意。至于那个神秘的教团,既然他们能够在过去的漫长时间里低调到近乎销声匿迹,更没有理由为了可有可无的交易对象暴露自己。” “可是……”安东尼还是很纠结,“要是……他们都是一伙的呢?” 此言一出,客厅里顿时一静。 “你的意思是说,”妮维雅的表情古怪,更像是在憋笑,“咱们前面那支小队和当地的教团勾结在一起,特意给咱们下了个套?” “不对吗?”青年不安地环视四周,“就、就当我没……” “不,保持高度警惕和怀疑心是成为一名优秀调查员的必要素质。”卡洛斯打断了他,对在场唯一的女性说道,“妮维雅,给约翰订束花,祝他新婚快乐加乔迁之喜,落款就写仰慕你的安西娅。” “好的,头儿!”后者的语气欢快极了,不光是她,其余人也露出了忍俊不禁的表情。这时候安东尼再迟钝也意识到自己恐怕是说了蠢话,顿时面红耳赤,就在他打算收回前言的时候,一阵突兀的敲门声突然传进了起居室。 起居室里安静了下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卡洛斯走向被敲响的大门,搭在门把上的手仅犹豫了一瞬就拧了下去。 门外站着在酒馆里有一面之缘的弗莱警官。他大概是一夜没睡,身上的警服皱皱巴巴,散发出烟草和煤油混合在一处带来的呛人味道,正瞪着带有浓重黑眼圈的三角眼,恶声恶气地说道:“我们接到了报案,说洛丽丝太太的生命安全遭到了威胁。”【`xs.c`o`m 网】 6、第 6 章 “我在酒馆里见到你们的那一刻就预料到了会有麻烦,但怎么也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昏暗的审讯室里,老弗莱把头上的警帽往桌上一扔,露出了鸡窝似的头发,没好气地问道,“姓名?” “卡洛斯*德*贝格里斯。” 长桌的对面,卡洛斯坐在属于被审人的位置上,双手自然地放在桌面上,手指放松地交叉在一起,双腿也有样学样,脚踝随意地搭在一处,大腿和小腿形成了利落又漂亮的直角。仅仅只是坐在这里,他就让因墙皮脱落而坑坑洼洼的房间熠熠生辉了起来。 几乎是一听到这个名字,老弗莱的眼神就警惕了起来。 与因承担“枢纽”功能而独善其身的明克兰不同,大陆上的城邦大多有着强烈的地缘特征,用人话来说,就是“谁离得近就信谁”。毕竟邪神的字典里没有“通情达理”,在这个神明行于地上的世界,“不识相”真的跟“死”划等号。 这也注定了,为了更好的扩展信仰势力,除了几个爱好独特的奇行种和受环境限制的倒霉蛋,邪神都喜欢往人多的地方跑。 俗称,扎堆。 而比起地广人稀还气候寒冷的北方,人口更为密集的中部和南方明显更受神明的青睐,特别是文化、经济都高度发达的南方沿海,更是一个一出门就能跟三个邪神贴贴的“天堂”。 在如此“得天独厚”的环境下,面对如过江之鲫一般的邪神,人类的求生欲得到了空前的爆发。为了不让自己的统治名存实亡,贵族们破天荒地将封地统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公国,并让封地最大的贵族成为了公国的大公。 于是,为一个渔村的信仰归属都能大打出手的邪神们懵逼地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怪圈: 想要巩固自己的地盘就要确立自己为官方信仰,想要确立为官方信仰就要去蛊惑大公,蛊惑大公就要被另外101个同样这么想的神明暴打,想要打赢祂们就要抢更多的地盘获得更多的信仰,抢新的地盘还是要被101个神明暴打。 在几个不信邪的蠢蛋暴毙之后,纷纷改信邪的邪神们选择了偃旗息鼓。而贵族们也见好就收,除了宣布境内所有信仰皆合法外,他们甚至邀请各教派大主祭组成神前议会一同治理国家。 话虽如此,但因人数过多,议会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争吵谁才是“唯一真神”这件大事上。 无论如何,一个岌岌可危又牢不可破的平衡在南方公国内诞生了,而贝格里斯,就是南方公国的首都,也是大公的封地。 它还有一个响亮的别名——众神之城。 “贵族少爷……”老弗莱撇了撇嘴,“别告诉我,那位裴南德斯大公是你爸爸。” “那样的话我应该姓菲迪克斯,而不是贝格里斯。”卡洛斯耸了一下肩,“很多人都有这样的误解,但贝格里斯城其实是裴南德斯大公妻子的嫁妆,而那位夫人出身于荣耀的十三家族之一……” “行了!打住!”见状,老弗莱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赶忙换了话题,“直接说正题!你为什么来明克兰?洛丽丝太太为什么会昏倒在客厅的沙发上?” 面对他连珠炮般的提问,卡洛斯的目光穿过警探,停留在了墙壁上的挂钟上。 他说道:“一分钟。” “什么?”老弗莱错愕道。 “在您上门前,我订了一束花。”卡洛斯答道,“为洛丽丝太太联系医生花了15分钟,从本格莱大街23号到警局花了10分钟,审讯花了3分钟,而我订花的花店距离目的地只有25分钟车程,所以我猜,在一分钟前,这束花已经送到了。” “这是什么意思——” 老弗莱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被摆放在桌子另一头的电话突然铃声大作。 卡洛斯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警探将信将疑地拿起话筒,然后他的脸上就上演了一出精彩的彩虹变色秀。等到橙红绿青蓝紫都定格到了赤上,他才粗鲁地一把扯过电话线,将话筒怼到了卡洛斯的下巴前。 后者接过话筒放到耳畔,就迎来了一串“热情”的问候。 “卡洛斯你大爷的!”电话那头的人又急又气,“你就不能干点人事吗?!你知道我对玛利亚解释了多久那束花是个恶作剧吗?!” 卡洛斯的回答也很干脆:“不能。” 他这么爽快反而把对方给噎住了,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那头才传来了一声憋屈的咒骂,“……把电话给老弗莱。” 重新接回话筒的警探面色依旧很不好看,在“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声之后,才用力扣上了电话。然后他一抬头,就对上了气定神闲的卡洛斯。 “……你是怎么猜到的?”好半天后,他泄了气般跌坐到了凳子上。 谁知,青年闻言却笑了起来,摊开了手,说道:“我猜不到。” 在老弗莱震惊的目光里,卡洛斯往椅背上一靠,单手撑在桌沿,闲适得像是到了自己的主场,“我只是很清楚,一个能让众神都低头的地方一定有自己的脾气。” “诡计多端的贵族少爷……”老弗莱一边嘟囔一边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一拉开房门,对着外面喊道,“测试结束了!放他们走!” 说完,他又关门回到了桌前,把自己砸进了椅子里。 “我现在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同意换掉约翰了,”他粗暴地扯开了衣领上的扣子,咋舌道,“比起他,出身南方公国的你确实更适合这里。” 卡洛斯道:“警探您是以什么身份在发言?” “以明克兰市自治会常任委员的身份,”老弗莱哼了一声,“也是穆拉赫特大人永恒的奴仆。” “不光是我,洛丽丝那个浑身铜臭味的疯婆子代表着信仰‘金光之王’的碎银教团,靠着她那个短命的丈夫掩盖异常的财富,”他手上比划了一个数钱的动作,“这也是为什么明克兰能成为远近皆知的枢纽之城。除开我们,自治会还有三个常任理事,一个比一个麻烦,你日后会见到的。” 卡洛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听上去,这里已经被教团瓜分了。” 老弗莱闻言瞥了他一眼,冷嗤一声:“你真正想说的是对策局和我们沆瀣一气吧?放心,离开了明克兰,咱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但是在明克兰,你我就不得不绑在一辆战车上。” 这么说着,他对上了青年的眼睛,郑重道:“因为这片土地之下,沉睡着一位神明。” “不是自诩为神的伪神,也不是过于狂妄的邪魔,而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神明。” 说完,这位万火之祖的主祭一把拿过放在桌角的旧茶缸,食指沾了一下里面凉透的茶水,在桌子上画起了一个符号——几乎是一起手,卡洛斯就认出了它的来路。 在图案完成之前,他一把按住了男人的手。 “真警觉啊,小子。”被打断的老弗莱沙哑地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放心,就算是我,也不敢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真正完成它,哪怕它的主人已经死去多时。” 死去多时? 卡洛斯一愣,没等他追问,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的呼喊从屋外传来,一路到达了讯问室的门前:“大人!大人!外面有人要保释屋里那家伙!” “让对策局那群小崽子滚蛋!”老弗莱不耐烦地喊道,“我又不会吃了他!” “不不不!”门外的人喊了回来,“不是对策局的人!” “是迪莉雅!” “市政大厅的迪莉雅小姐要保释他!”【`xs.c`o`m 网】 7、第 7 章 卡洛斯跟着老弗莱来到警局大厅时,迪莉雅刚缴纳完全额保释金。接线员小姐穿着一条天青色掐腰连衣裙,柔顺的长发顺着她的肩膀淌下,浓密而卷曲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上下扇动,像是两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青年无法也不愿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半分,但在生死边缘淬炼出来的直觉仍尽职尽责地向他发出了警告——在看到女子的那一刻,身旁的警探身体僵硬了一瞬。 很快,他就得知了这份紧张的源头。 “市政大厅的那群家伙和我们不是一路人。”老弗莱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他们是明克兰真正的原住民,如果我是你……” 男人的警告没能说完,在一声清脆的“弗莱警官”之后,发现了二人的接线员小姐欢快地穿过忙碌的人群,在距离仅有两步的地方才站定。 “这位一定是租客先生了。”她大大方方地看向青年,露出了一个比蜜还甜的笑容。 电波传音会失真这一铁律在她身上似乎失效了。在卡洛斯耳朵里,这道声线与每天下午从终端中传出的应答一般无二。 几乎是条件反射,他的嗓子开始发紧。 “卡洛斯。”他纠正道,“我的名字。” 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迪莉雅似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便露出了吃惊、怀疑还夹杂着几分不可思议的神情,只听她迟疑道:“您……” 卡洛斯知道她要问什么,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迪莉雅,”老弗莱冷不丁地插了进来,“这个点你该去上班的。” “上班?哦对!”女孩像是一下子被惊醒了,白皙的脸颊浮现淡淡的红晕,“我是要去上班的,但洛丽丝太太让我顺路来警局,帮她保释……卡洛斯先生。” 说到最后那个名字时,她飞快地瞥了青年一眼又立马收回视线,欲盖弥彰一般抿了抿涂着淡淡唇彩的嘴唇。 这可真是过于可爱了。 青年心想道。 听到是洛丽丝太太的安排,老弗莱用卡洛斯看来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放松了下来,甚至有心情开几句玩笑,丝毫不见刚才的如临大敌。 “别老让洛丽丝那个老太婆使唤你。”与先前相比,他眼下的态度堪称“温柔”,“去吧,安娜还在等你办手续。” 卡洛斯目送女孩被老弗莱三言两语支走,挑起了左半边的眉毛。 老弗莱见状哼了一声,“觉得我态度矛盾是吧?市政大厅那群家伙确实很难搞,但迪莉雅她……是个好孩子。” 说这话时,他神色复杂。 “那孩子还是个婴儿时,父母就染病去世了。由于父亲生前是一名巡警,她得以入住洛丽丝提供给市政厅的廉租公寓,成年前的学费和生活费均由警察局代付,完成学业后也获得了一份市政厅提供的职位,可以说是由明克兰市养大的孩子。” “巡警?”卡洛斯轻笑,“我以为警察局是你们的地盘。” “别说风凉话!”老弗莱横了他一眼,强调道,“这里是明克兰警察局,我们总不能一个本地人都不收!” “也因为父母双亡的缘故,迪莉雅没有接受明克兰传统的信仰教育,成为了市政厅里的异类,但也因为在市政厅工作的缘故,她也没法加入其他的信仰……大家当然都很喜欢她,但恐怕她在这所城市,确实没有真正的朋友。” 他在“真正”上下了重音。 卡洛斯望着女孩在柜台前的窈窕背影,声音像淬了冰一般,“你们是故意的。” “什么?”老弗莱讶然。 “你一直在提市政厅,把他们说的像是本土信仰者的大本营。”青年说道,“而与万火之祖信徒做交易的神秘教团就在明克兰,你是觉得我有多蠢?” 这么说着,在离开询问室后,他第一次正眼瞧向这位万火之祖的地方主祭。 他道:“在约翰提出调令后,你们早就选中我了,不是吗?” 老弗莱面色一沉,没有说话。 “所以——”卡洛斯讥讽道,“那个让你们费了这么大功夫让我先入为主的本土信仰,到底是何方神圣?” 老弗莱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坚毅而又倔强的线,就在这条线即将被接二连三的抖动打破时,一串轻盈的脚步声靠了过来。 “抱歉,打扰一下。”迪莉雅有些局促地说道,“安娜让我在保释单上填写被保释人的职业。” 二人沉默着对视了一眼,卡洛斯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语调已经柔化了下来,“我是一名老师,迪莉雅小姐。” “我就职于南方公国的科罗多托福大学历史系,主攻方向为古代史。”他道,“我和我的团队刚为了新的课题来到这里。” 说完,他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讲师证件,上面镀着金色的“终身教授”差点闪瞎了弗莱主祭昏花的老眼。 “等……”看见女孩接过证件后眼里瞬间升起的崇拜,见多识广的老警官本能地觉得不对。 “新课题……是和明克兰有关吗?”将证件还回去,女孩眨了眨眼睛。 “是的。”卡洛斯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他冷着脸时,被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衬得像是一尊忧郁而冷淡的完美雕像,可当他笑起来,那层与世隔绝的隔膜像是被一只茶勺小心破开,隐约透出了鲜活的内陷,“我和我的研究团队一直致力于补全历史空白,我的小姐。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到底发生过怎样的故事?在一块石头、一片树叶的背后又有的隐秘?在我看来,这片土地就和您一样迷人。” “那您会在这里待多久呢?”迪莉雅看上去有些紧张。 “真相永远会躲在迷雾后面,与我们展开一场旷日持久的游戏。”卡洛斯答道,“有关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恐怕得在拜访本地的文献馆后才能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学校已经帮我写好了推荐函,但因为今早的这一小插曲,它还待在我的行李箱里。” “你们……”看着二人旁若无人的一问一答,老弗莱努力彰显着自身存在感。 可惜,收效甚微。 “如果是市政大厅旁边的明克兰图书馆的话,我想我可以帮上一点小忙。”迪莉雅甜甜一笑,露出了一排小巧的贝齿,“学生时期,我曾在那里兼职解说员。” “这可是大忙。”卡洛斯纠正道,“明天上午10点可以吗?” 迪莉雅飞快答道:“可以,不过我早上要先去裁缝店帮洛丽丝太太取衣服,咱们图书馆见?” “好,图书馆见。” 听到这里,忍无可忍的老弗莱终于提高了音调:“迪莉雅!已经下午三点了!你上班迟到了!” 见二人终于意识到了还有个自己杵在这里,他用硬邦邦的语气补充道:“市政大厅的工作守则我还是看过的,你再聊下去,下个月我就能听到你被辞退的消息了。” “那弗莱叔叔就收留我嘛。”迪莉雅似乎一点也不怕他,吐了吐舌头,“况且,我这也不算翘班啦。” “对吗?”她期盼地看向青年。 “当然。”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就在老弗莱刚降下去的火又要起来时,迪莉雅灵巧的一个转身,轻盈地回到了等候的安娜身边。 于是攒了一肚子火的万火之祖主祭就把矛头转向了身边。 “你这家伙在干嘛?”他一把揪住青年的衣襟,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如您所见,”卡洛斯在老弗莱惊诧的目光中轻松地将男人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语气冷淡至极,“我在工作。” “你他妈管泡……”老弗莱磨了磨牙,最终还是没说出那个词,“叫工作?” 青年睨了他一眼,“你又没看过对策局的工作守则。”【`xs.c`o`m 网】 8、第 8 章 当第一缕阳光大声宣告着破晓的到来,明克兰火车站迎来了它今日的第一位访客。这列外壳被喷漆涂得花里胡哨的火车来自于千里之外,在短暂的停靠之后,丢下自己唯一的乘客扬长而去。 那是一个从头到脚都透着古怪的男人。这人戴着一个拴着无数彩条的宽沿草帽,古铜色的肌肤在无袖马甲和七分短裤的搭配下一览无遗,更别说他脖子上戴着一条足有一指粗细的镀金链子,身上垮着半人高的尼龙布袋,脚上套着双怎么看怎么粗制滥造的蓝色拖鞋,与火车站古朴典雅的风格一做对比,浑身上下简直是写满了“格格不入”四个大字,根本融不进背景风光。 被迫早起干活的警卫员照例气冲冲地迎了上去,然而在距离男人还有三步远的地方猛地停住,原本被不耐烦充斥的脸上化为了一片空白,准备发出呵斥的嘴茫然地闭了回去,随后便机械地转身,重新回到了候车室里躺下,不一会儿就发出了规律的鼾声。 男人并没有在乎这段小插曲,踢踢踏踏地踩着拖鞋往出口走,在路过刻有“明克兰市欢迎您”的站牌时突然脚下一顿。只见他神情流露出了一丝错愕,紧接着向后倒退了几步,凑到牌前仔细端详起了欢迎语下那一行谁也看不懂的小字: “穆拉赫特与狗,不得入内。” 在看清上面的字迹后,男人晒得黝黑的脸顿时精彩了起来。手指上迸发出了一簇火花,他把后槽牙咬得吱吱作响,怎么看都像是气得不轻——就在这面陪伴明克兰多年的站牌危在旦夕之时,那吞吐的火苗却突然熄灭了。 男子收回手,表情定格在了“隐忍”。 像是怕自己后悔一般,他向后倒退几步,转身飞快地离开了月台。 此时天光大亮,这座闻名遐迩的城镇已经苏醒。 无视了过往人群,男子大摇大摆地坐上了环城公交,大摇大摆地逃票,大摇大摆地在商业街下车,大摇大摆地顺手牵羊,完全没拿自己当外人。他似乎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就这么一路瞎溜达,直到街角杀出了一辆餐车来。 这是一辆非常普通的餐车,却飘着极不普通的香气。自打餐车出现后,街道上的行人就自觉排成了长队,挨个从胖胖的车主手里取走包好的早点。男人观望了片刻,然后就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上前挤开了原本排在第一的居民,在所有人的呆愣中将罪恶之手伸向了点餐率最高的面包。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欢快的问候: “早安,接线员小姐!” 在被问候的对象回答前,男人瞬间以几乎是对折的姿势把自己叠进了车底,周围排队的人对如此挑战人体极限的行为视而不见,依旧在排队买着早餐。 “早安,小杰克。”清脆的女声回道。 她似乎也是冲着餐车来的,在人群热情的招呼声中停在了距离车子仅仅两步的地方,从男人的角度只能看见一双漂亮的天蓝色皮鞋和纤细白皙的脚裸。 他屏住了呼吸——如果这个姿势还能呼吸的话。 “早安,接线员小姐。还是老样子?”餐车主人殷勤地问道。 对方应该是点了头,很快外面就传来了包东西的细碎声响,随后是液体倒入杯中的哗啦声,很快,那双漂亮的皮鞋便调转了方向,逐渐消失在了男人的视野之中。 男人没有动。 在确认餐车又被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后,他才缓缓贴着墙根从夹缝里溜回了大街上。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碰撞声中,一张古怪的“肉饼”在重获自由后瞬间膨胀成了一个完整的人,等到最后一块骨头也归位,他抬起酸痛的脖子,正好瞄到女子转过街角时最后一片裙摆。 男人的脸又变成了调色盘,然而无论表情多么的不情愿,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跟了上去。在同样转过街角后,他终于看清了目标的模样——女孩穿了一条绿色的束腰连衣裙,衬得她那双同色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漂亮、乖巧、无害。 见过她的所有人都会率先在脑海中浮现这三个词语,但这丝毫不妨碍男人在她扭头的千钧一发把自己塞进街角的树丛里。 二人就这么一个走一个跟,最终停在了河畔公园的长椅旁。女孩坐到铁制长椅上,取出买好的羊角包和咖啡,迎着徐徐吹来的晨风,一点一点地吃了起来。她吃得很小心,一只手拿着包着面包的油纸,另一只手托在下方,接住烤到酥软的羊角包上偶尔会掉下的碎屑,生怕事物的残渣会弄脏整洁的裙摆。 看着女孩与常人无异的动作,躲在附近大树上的男人明显放松了下来,不仅是紧缩的肩膀,连扒着树皮的手都松了几分,以至于化为薄片贴在树干后的躯体无可避免的下滑了一段——理所当然的,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 眼看着原本专心进食的女孩好奇地扭过头,一滴冷汗从男人的额头沁出,顺着脸颊缓缓滑落,就在对方即将起身查看的那一刻,一只硕大的松鼠被动静惊扰,从茂密的树冠上跳了下来,抖着蓬松的尾巴落在了长椅的不远处。 女孩的注意力理所当然地被这只“天降救兵”所吸引,将盛有面包屑的手掌伸出过去,开心地逗弄了起来。男人见状大大松了口气,操控身体无声无息地落入了灌木丛中,确定女孩全身心都在松鼠身上后,就从随身的尼龙袋中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信纸。也不见他动笔,勉强展开的信纸上就自动浮现了数行字迹: “封印探查人:穆拉赫特” “封印情况:正常。” “探查总结:虽然有一定程度的行动自由,但***依旧遵循着规则行动,没有挣脱封印的迹象,暂未发现永恒之火教徒召唤失败一事与之有关。” “备注:***在车站骂我的事你们到底管不管?!” 最后一行用力到几乎要戳穿信纸,深深表达出了书写人心中的无能狂怒。 发泄完愤怒后,男人随手将信纸叠成了一只纸鹤,大约是他动作太过粗鲁,这只纸鹤歪歪扭扭到了不忍直视的地步。男人对于自己的大作并无什么特殊感想,随便将它向上一抛,纸鹤无风自动,在升到半空时竟蜕变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白鸽,只是这鸽子的翅膀怎么看怎么不太对称。 男人眼皮抽搐了一下,移开了目光——没事,反正怎么都能飞。下一秒,他的头便毫无征兆地垂落了下去,等到再抬起时,神情与先前已大有不同。完全像换了一个人般的男子并没有四处乱看,反而条件泛着性地拉低了帽檐,就在他打算爬起来时,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双漂亮的天蓝色皮鞋。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男人僵住了。 理智在高喊着“不要”,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在发现自己正在抬头后,他无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然后,他就与鞋子的主人对视了。 正确来说,是与被禁锢在甜美外壳内的“存在”对视了。 男人发出了无声的惨叫——他的身体从眼框开始,像蜡一般开始融化,甚至包括了声带。 “竟然穿着一个主祭过来,穆拉赫特那家伙太浪费了。”在极度的恐惧与痛苦中,他依稀听到对方在对自己说话,“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啪嗒。” 一颗眼球掉在了被“液体”浸泡的地上。 然而男人并没有死。透过仅剩的眼珠,他看到“自己”被人用白皙的手指捡起,喂给了抱在怀中的松鼠。松鼠听话地吞下了明显不在食谱中的“肉块”,随着食物进肚,它那懵懂的眼神逐渐被“惊恐”所充斥。 女孩见状发出了一声轻笑,抚摸着松鼠蓬松的毛发,手指轻巧地搔着它小巧的下巴,感受着怀中的小不点逐渐变成一尊肌肉紧绷的“石像”。 男人依旧还活着。透过松鼠的眼睛,他看到自己被抱着离开了湖畔公园,搭上了尚在早高峰末尾的公交,在人挤为患的车厢内独享宽阔的后排座椅和窗外吹来的新鲜空气,与前排充斥的拥挤与汗臭仿佛两个世界。一直到他们下车,女孩都保持着精致与整洁,光鲜亮丽得仿佛将将迈出家门。 男人看着他们离开了车站,走向了一座外观宏伟的建筑,停在了等候在门口的青年面前。 奇怪的是,他认识他。 对策局的走狗——他一贯这么称呼这些背弃了原生信仰的家伙,毕竟渎神者永远要比无信者更令人作呕。 然后,他就看到女孩用双手托起了“自己”,递到了青年面前。 “初次约会的纪念礼物,”他听到她用甜蜜的语调说道,“一定要好好照看哦。” 男人以为自己发出了一声惨叫,可实际上,“它”只是乖顺地抖了抖尾巴。【`xs.c`o`m 网】 9、第 9 章 与手中体重明显有些超标的松鼠大眼瞪着小眼,卡洛斯的神情闪过那么一瞬的僵硬。 为什么阿列克谢的书上完全没提还有互赠礼物这么重要的环节?! “抱歉,”他抿了抿唇,“下次补给你。” “别在意,这只是我的心血来潮。”作为送出礼物的那一方,迪莉雅恰当发出了宽慰,“卡洛斯先生想看的东西都在非开放的展区,还好我还保留着当初馆长叔叔给的钥匙,不过这个小家伙可带不进去,好在它非常得乖,门卫应当愿意替咱们照看一会儿。” 它确实很乖。 卡洛斯神情复杂地瞥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大松鼠,总觉得那双黑豆眼盛满了人性化的惊恐。 “它有点怕生。”女孩欢快地解释着,“但我相信卡洛斯先生一定能和这孩子好好相处的。” “我没什么动物缘。”青年微微皱眉,但还是把这只“大耗子”放到了肩上。 在女孩的微笑里,“大耗子”伸出僵硬的爪子,牢牢地趴在了专属座位上。 “跟我来。” 迪莉雅挽上青年的胳膊,将他带进了图书馆的大门。守在旋转门后的门卫是一名嚼着烟草的壮硕中年男子,只见他粗暴地将松鼠塞进了应当是存放房客物品的柜子里,回头看向卡洛斯时发出了一声非常响亮的“哼”。 “维特克叔叔只是面冷心热。”迪莉雅小声解释,只是男人凶恶的目光令她的辩解大打折扣。 “我能理解。”卡洛斯冲男人颔首,“毕竟我的约会对象可是明克兰的明珠。” “油嘴滑舌。”迪莉雅轻轻拍了他一下。 门卫眼中的杀气更盛了。二人一直走到图书馆的深处,才摆脱了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明克兰的市立图书馆是典型的框架式建筑,从外面看,这座由大理石堆彻而成的堡垒仅有两层,走入其中才发现里面足足有三层,在几乎看不到顶的拱廊两侧是一排排与立柱融为一体的高大书架,它们被木制的楼梯连成了四四方方的网格,仿佛一座用书籍造就的广袤森林。 “咱们要去的是那里。” 穿过埋头苦读的人群,迪莉雅拉着卡洛斯来到了一闪破旧木门前,小心翼翼地推开这扇老家伙,一道向下的石道露了出来。它应当是与楼上那群木头同类产于同一时期,只不过幽暗将之点缀得更加深邃与沧桑。迪莉雅熟练地用火柴点燃了石道两旁的沟槽,摇曳的火光照亮了幽暗的地穴,二人顺着石道一路向下,在道路的尽头看到了一扇紧闭的石门,门把的位置挂着一个闭合的铜锁——就像迪莉雅说的那样,显然它并不会对外开放。 迪莉雅从身上拿出了一把黄铜钥匙,熟门熟路地打开了锁扣,将门扉推出了一道缝隙,熟门熟路地闪入了门缝之中。也不知道她在门后做了点什么,星星点点的光亮都从门缝中透了出来,没过一会儿,女孩就伸出胳膊,对着青年招了招手。卡洛斯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跟着走进了门中。 然后,他就进入了一道银河。 无数明亮的光点在犹如实质的黑暗中上下沉浮,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长长的银色飘带,而迪莉雅就站在飘带的前端,星光停驻在她的裙摆上,令她整个人熠熠生辉。 “快来。”她牵起愣怔的卡洛斯,引着他往星河深处走去。 然而卡洛斯的心却一点一点沉了下去,那刺痛他皮肤的恐怖魔力在大声宣告着,这绝对不是什么高超工匠的鬼斧神工——如果他随身带着检测仪的话,恐怕能看到指针爆掉的盛况。 祭祀场。 他的经验给出了答案。 只有经历了成千上万次的庞大祭祀,才会形成如此夸张而浓郁的能量场。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卡洛斯浑身的肌肉瞬间绷了起来。他看向将自己引入险境的女孩,对方回望,眼里依旧是欣然和坦荡。青年嘴唇动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这段路并不算太长,在银色飘带的尽头,视野骤然变亮,黑暗退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悬浮的烛台,将圆顶礼堂的上空挤了个满满当当。而在这座地下礼堂的中央,静静矗立的是……一座几乎要碰触到穹顶壁画的巨大喷泉? 地下礼堂、祭祀、喷泉——显然,这并不是什么正常的组合。 平心而论,这座喷泉异常豪华。无论是通体的莹白还是夸张到几乎要霸占整个地下礼堂的大小,都彰显着它不同寻常的规格,更遑论作为喷泉主体雕刻而成的许愿少女像,栩栩如生到了仿佛下一刻就会掀开面纱对着来客微笑。只见“她”穿着到脚踝的长裙,斜坐在水池旁边,圆润的脚趾在裙摆下若隐若现,上半身则双手在胸前手指交叉,头部微微颔首,秀美的下巴与蜷缩的手指将触未触,细致到不可思议的刀功甚至勾勒出了她面纱下卷翘的睫毛。少女的身躯与水池连在一起,似是由同一块石头雕刻而成,只是卡洛斯稍一凝神就发现上面的文字仿佛活了一般开始游动,蝌蚪般的线条四处游走、重组,最终变成了那个多次出现的硕大字符,就在他看清那个符号的同时,脑中的某处刺痛了起来。 视线与石碑一触即离,青年不动声色的注意力重新移到迪莉雅身上,就见她抬手接住了一盏漂浮的烛台,瓷碟上的烛火散发出阵阵温暖,驱散了萦绕在二人身周的阴冷。 “这里还是这么冷,”女孩苦了脸,“怪不得打了那么久的招租广告都没用。” 这么说着,她走近水池,轻巧地绕到了许愿少女的身后,柔和的火光在四周晕开,在人与雕塑的侧脸上打出了相似的弧度。迪莉雅一边嘟囔着“我记得是在这里啊”,一边在雕像后面探头探脑,随着一声欢快的惊呼,一本破破烂烂的书本被她从雕像后面给翻了出来。 女孩一手抱着书本,一手拿着烛台,正打算从干涸的喷泉上跳下来,结果却被人从旁边拉住了手臂,扭头就对上了卡洛斯不赞同的眼神:“不要跳。” 迪莉雅吐了吐舌头,将手中的烛台递了过去,然后扶着青年的肩膀走下了池沿。出于谨慎的职业习惯,卡洛斯将迪莉雅引到了礼堂的入口,与那座画风诡异的喷泉拉开了距离。 “不能弄坏哦,不然馆长叔叔会骂人的。”迪莉雅重新接过烛台,将怀中的古书塞了过去。 这本书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也没有被人好好保管,以至于从封皮到内页都有些卷曲泛黄。手指拂过书脊,卡洛斯有些踌躇: 他之前也接触过一些在市面上流传的“魔法书”,它们大多被某些心怀鬼胎的人或者团体写满了禁忌知识,唯一的功效就是把阅读者变成不可理喻的疯子或者畸形的怪物。也因此,随便阅读不知底细的文字可谓是调查员的大忌,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或许是因为家学渊源,卡洛斯自小就对这类物品展现出了惊人的抗性,而这一特长在他刚加入对策局时就初现端倪——他们在处理信徒遗物时误触了危险物品,在接下来的三分钟之内,除了他,在场的人都变成了烂泥。 作为唯一的幸存者,他足足熬了六个月才算通过了对策局的盘问和审查。局里最后做出的结论是“高超的天赋与素养”,不过卡洛斯看来,这或许更接近诅咒。经验再丰富的调查员也不可能杜绝厄运的降临,在这条与神明抗争的道路上,他已经送走了太多人。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迪莉雅眨了眨眼睛,问道:“不看吗?” 这么说着,她伸出手,作势要将封页翻开—— 卡洛斯的手比理智快了一步,等他慢了一步的神志归位,原本虚放在书脊的右手握着迪莉雅的手扣在了封页上。他扣得很紧又很克制。漂亮到不像男性的手背上青筋微微鼓起,伏在封页上的指肚因用力而泛着清白,可贴着迪莉雅的手心又轻软到不可思议,即便是方才那样急促粗鲁的动作,也一点都没有弄痛她。 “您吓到我了。”他轻轻说道,拱起的手掌慢慢、慢慢地落下,贴到了女孩的手背上,带来了一阵潮热。 “您吓到我了。”他执拗地重复了一遍,执拗地用着敬词,却也…… 执拗地不肯松手。【`xs.c`o`m 网】 10、第 10 章 卡洛斯回到本格莱大街23号的时候,迎接他的只有正对着台灯发呆的李。见他推开大门,这位被卧底生涯彻底改变了生活习性的调查员默默地抬起头,起身走到衣架拿了衣服,从还没关闭的大门走了出去。 被默认承担起“守家”重担的卡洛斯将外套挂到了李为他空出来的钩子上,一手重新拎起关着松鼠的铁笼,另一只手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了比他手掌也大不了多少的“伴手礼”,或者说,一个被牛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硬物。重新关好大门,青年上了二楼,将手中的包裹和笼子都放到了靠近窗口的书桌上。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入房间,在油纸上打出了一个炫目的光晕,卡洛斯抬手去拉两侧的窗纱,眼角余光扫到隔壁露台上被风吹起的白色被单,思绪无法克制地回到了数小时之前。 “这本书叫做《明克兰之书》,顾名思义,里面记录了明克兰各式各样的事情。”女孩一边用从图书馆前台找来的牛皮纸熟练地为这件“老古董”穿上外衣,一边解释道,“据说在很久之前,它算是祭拜神明的法器,只有历代主祭才能持有,不过自从前任主祭死后,市政厅已经很久没有举行过祭祀活动了,才会被随随便便丢在这里。” 说到这里,她耸了耸肩,补充道:“你知道的,地方宗教嘛,寿命都很短暂。” 卡洛斯当然知道。 虽然这个世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邪神,但同样也存在着类似于祖先崇拜一样的原始信仰,二者之间的区别就是前者真的有个神会趴在你床头听梦话,而后者就单纯是自嗨。用脚后跟想也知道,自嗨的肯定打不过有靠山的。在经历了惨烈的信仰战争后,失败的一方被胜利的一方所吸收,成为了其复杂信仰体系的一环,就成了所谓的“教派”。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教派互相吞并,逐渐形成了“教团”,然后就爆发了旷日持久的“信仰战争”。 据传说,信仰战争足足持续了百年之久,甚至突破了以往战争的限制,参战的多方由人变成了神,在战争的末期,别说神使,就连真神上阵也屡见不鲜。也因此,这场战争彻底改变了大陆上的信仰格局——最强的几个教团走出了发源地,逐渐成了覆盖全大陆的庞然大物,而落败者则不是依附于强者,就是龟缩在一城一池之中,被蔑称为“地方宗教”。 对于信仰而言,再也没有主神被当众击败更致命的伤害了,也因此,大部分地方宗教都在人心涣散中走向了终结——特别是连神明都宣告死亡的教派。 所以,明克兰原先是某个强大邪神的据点?这样以永恒之火为首的教团们如临大敌的表现也算说得通了——毕竟邪神这玩意儿到底会不会死灰复燃,谁也说不好。 “我帮你填了借阅卡,这本书可以先借给你。”听着她的话语,卡洛斯的视线扫过女孩执笔的纤细手指,“反正他们也打算把地下室租给贵妇人办茶话会……真是的,除了弗莱叔叔成天神经兮兮的,根本没人把它当回事嘛。” “你知道弗莱警官的担忧?”卡洛斯试探道。 “是啊,毕竟弗莱叔叔真的太明显了。”迪莉雅放下笔,将包好的书本递给了他,偏了偏脑袋,问道,“所以你真的不请我吃饭吗?” 饭当然是请了的。 卡洛斯拉上窗帘,将扰动心神的景象隔绝在了白纱之外。他重新回到桌前,用裁纸刀划开整齐的包裹,小心地除去外面的纸张,露出了腐朽到近乎破烂的皮质外封。 《明克兰之书》,迪莉雅如此称呼它。 卡洛斯的手指划过那凹凸不平的封皮,停在了手感粗糙的书页侧面,矗立在书桌一角的检测仪安安静静,指针在10到20之间规律摆动,对桌面上的“不速之客”视若无睹。鬼使神差的,他扭头看向了床头方向,嘴巴被缝住的女子站在床与墙壁的夹缝中,本该是眼睛的部位被刘海遮挡,却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空洞。随着他的注视,有湿濡的液体划过女子布满伤痕的脸颊,留下了两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女子的嘴唇蠕动了起来,但发出的并非想象中嘶哑的人声,而是兽类短促的尖叫。 卡洛斯猛地回神,向声音真正的来源看去,就见原本趴在笼子里昏昏欲睡的松鼠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惊恐地缩在笼子的一角,两只前爪无意识地挥舞着,浑身的毛发几乎炸成了烟花。 青年挑了一下眉,在松鼠愈发绝望的眼神里,抬手将笼子提起,将它悬在了《明克兰之书》的上方。笼子里的小家伙似乎被他这一举动彻底吓疯了,除了大到几乎不能想象来自于松鼠的叫声,它开始慌不择路地扒上了笼子边缘的铁条,试图将肥硕的身躯挤进狭窄的空隙之中,却只能徒劳地挥舞着两个前爪。 观察了松鼠的反应片刻,卡洛斯又将铁笼挪开,几乎是在笼子彻底脱离书本上方的同时,原本挣扎不休的松鼠慢慢安静了下来,只不过,更像是惊惧之后的浑身瘫软。见状,他眼角余光扫过一旁的检测仪,仪器的指针依旧做着规律的小幅摆动。 一边是平稳的检测仪,一边是吓到几乎惊厥的松鼠,青年的手指停在书脊处良久,最终还是收了回去。谁知,他手指刚一离开,书页却突然无风自动,看着颇有分量的封皮轻盈地翻开,在纸页“哗哗”的幻听声中,整本《明克兰之书》以摊开之姿呈现在卡洛斯眼前,在在扉页上,有人用几乎要刺透纸页的力度写下了一行古怪而张扬的字符。那字符与如今流行的通用文字完全不同,更像是某种复杂的藤蔓花样,每一个勾折都在优雅中透着来势汹汹,仿佛是某种巨兽的触角。 卡洛斯知道这是什么——神匿语,曾经的大陆通用语之一。之所以用“曾经”是因为这种大面积用于魔法和历史记录的文字在信仰战争后被神前议会宣布废止并严禁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对其进行学习和传播,以至于在战争结束后的百年内,人类就失去了解读历史的能力,也因此,信仰战争前的时代被史学界冠以了“失落年代”这个称号。 但历史学家大概多少都有点反骨在,神前议禁制了多少年,史学界对神匿语的私下破解工作就持续了多少年,特别是与神前议会在同一个城里的科罗多托福大学,更是在几年前通过大量的字符对比成功破译出了神匿语的语序习惯,完美诠释了何谓“灯下黑”。 不过,仅仅知道这句话该怎么读可离能理解它说了什么差了十万八千里。 卡洛斯抬手揉了揉眉心,开始考虑要不要冒险誊抄一份寄回学校——普通人可没有他这种惊人的抗性,一份禁忌知识的誊抄稿件可以轻松达成神前议会多年的夙愿——把那群好奇心过分活跃的历史学家炸成烟花。 就在青年心中的天平不断向“谨慎”倾斜时,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想法,扉页上的文字突然活了起来,它们不断扭曲变形,最终摇身一变,成为了他再熟悉不过的大路通用语: “……陨落于此。” 本该是主语的墨迹被一大团墨渍所覆盖,在陈旧的牛皮纸页上变成了腐朽的黑色,像是一团滴落的血污。 而在市政大厅的接线室里,迪莉雅满意地看着自己刚刚写完的字迹,上面墨渍未干,完美地遮盖住了本就没有的字样的开头,仿佛是提笔时思考过久而造成的失误。哼着一段悠扬的旋律,明克兰市的接线员小姐挥舞着羽毛笔,在笔记的右下角签下了一个漂亮的字母“d”。【`xs.c`o`m 网】 11、第 11 章 洛克接到队长的即时消息时,正在街上闲逛。 “有什么书是活的?” 看着终端上显示的一排字,前暴食教会副主祭叼着一根棒棒糖,翘着二郎腿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还不忘用眼角的余光扫过不远处的安东尼和欧文。 队长抛下他们去约会了,副队长外加唯一一个已婚人士的阿列克谢要四处跑腿办理杂七杂八的手续,李要守家,而妮维雅向来不愿意和他们这群臭男人腻在一块,作为剩下三人中资历最老的那一个,看顾小孩的重担自然而然就落到了洛克的身上。 这么想着,他瞥了一眼正对着新人滔滔不绝的欧文。 哦,还是两个。 “在对策局的工作中,对所在地区的摸排和清理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完全把《保密准则》抛到脑后的文职人员对着菜鸟说道,“据统计,一个稳固且安全的驻扎地点能让调查员的生还率提升3.7%。顺带一提,原先的数据是7.4%。” “这……这不是提升了个寂寞吗?!”菜鸟被吓得脸色煞白。 “怎么会?”欧文皱起了眉头,“生还率到达10%在数据上可是堪比里程碑的一步,意义非常重大。” 是啊,起码从那天起,他们可以说这份工作九死一生了。 洛克在心底吐槽了一句,再一次体会到为何队长宁肯跑来问他这个前□□徒也不愿意去问最合适的欧文——如果有个教条教,这家伙绝对能混到神选。 很显然,安东尼虽然是个菜鸟却不傻,并没有被文字游戏所迷惑,发出了一声悲鸣:“那不都是死吗?” 眼看培训现场就要变成劝退大会,洛克及时开口道:“欧文!你知不知道有哪些魔法书是活的?” “活着这个概念太模糊了,如果你问的是疑似拥有独立思考能力并且能对持有者进行蛊惑及污染的禁书,虽然不排除还存在未被发现的可能,但迄今为止,有明确记载的一共有3本。”听到呼唤的书记官立马就转移了注意力,推了推鼻梁上的方框眼镜,“一本是对策局的收藏,一直锁在总部的地底,一本在信仰战争时被销毁了,只有一两份残缺的手抄本留存,最后一本据说在神前议会手里。” “前两本我知道,对策局上下班打卡记录仪和《莫斯托德的魔法少女日记》嘛。”洛克一边应和着,一边在终端噼里啪啦地打着字,“第三本你难道说的是‘那个’吗?” “对,就是‘那个’。”欧文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你们在说什么?”安东尼好奇地问,“‘那个’是什么?” “‘那个’就是‘那个’。”欧文一本正经地说道,“没人知道它到底叫什么,所有有关它的记载都不一样,比如海鲁特城的秘密结社叫它《真理之书》,但相邻不过二十公里的斐尼逊城的申卡派就把它喊做《神之言》,就在大家试图从这两个名字推出共通之处的时候却发北地三城给它的名字是《母龙的产后护理》。” 安东尼傻眼了。 《真理之书》和《母龙的产后护理》能是一个东西? 对青年震惊的神色见怪不怪,欧文继续说道:“《中央大陆流行服饰选集》、《古今游吟诗人列传》、《恶魔之书》、《如何调配一瓶完美的毒药》、《把人大卸八块需要几个步骤》……这还仅仅是有官方背书的权威记载,民间流传的更是数不胜数。” “对此,局内也有很多不同的观点。第一书记官认为它是一本全知之书,不同的名字只是因为阅读者获得的知识不同,研究院院长觉得它并不是什么书,而是一面镜子,所谓的内容不过是对持有者内心渴望的映照,至于执行官……他认为既然看过的人都疯了,那疯子的话就没参考价值。不过,因为谁也没法验证猜想,所以干脆统一用‘那个’来指代它了。” “执行官大人也太干脆了吧……”安东尼半天才吭哧出来这么一句。 “因为他们确实都疯了啊!”回完信息的洛克笑嘻嘻地说道,“早些年确实有人不信邪,不过在爆掉一个主祭后就都老实了,才默认放在议会大厅里当摆设的……啊。” 看着重新亮起的终端,青年表情僵了一瞬,等站起身时就又挂上了满脸笑容。只见他将从路边小贩那里买来的观光游览图随手拍到安东尼的胸口,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对欧文说道:“你带着新人继续逛,我想起还有一篇报告没写,得在阿列克谢发脾气前补上。” “逃班用这个借口可算不上高明。”欧文眯了眯眼睛。 “请叫它老员工特权。”洛克随口纠正道,对着二人摆了摆手,吊儿郎当地走远了。直到确认自己完全走出了队友的视线范围,青年慢腾腾的踱步瞬间变成了发足狂奔。在一路上撞倒了不下十个人后,他才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本格莱大街23号的门前。 然后在进门的一瞬间,他惊呆了。 墙壁变成了血肉,一根根粗大的血管在地板与家具上盘踞并以规律的频率不断颤动。在某一刻,直面如此场景的洛克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心脏还在跳动,躯干没有异变,就连他那个被诅咒的胃袋也没有趁机破体而出。迅速整理好情绪,他顺着脉动的血管一路向上,透过大开的房门一眼就看到正对着楼梯口的那间卧室。 与几乎异变成恶魔巢穴的外面不同,卧室依旧保持着干净与明亮,而房间的主人背对着门口站在中央,听到动静才转过身。 洛克咽了口唾沫,对全须全尾的队长问道:“我的全名叫什么?” 迎接他的是卡洛斯毫无感情的一瞥,“你是暴食教会培养的孤儿,连姓都没有,哪来的全名。” 洛克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抬腿迈入房间,才发现卡洛斯先前那个姿势是因为面前漂浮着一本破旧的牛皮书。 ……书? 他刚放下去的神经又提了起来,不过,在仔仔细细地打量过后,又陷入了迷茫之中——桌上的检测仪没有反应,房间里除了多出来一只快要吓到休克的松鼠外也没有异常,如果这真的是一本魔法书,那应该也属于中立友善那一派——可惜,卡洛斯皱起的眉头残酷地否决了他这一过分乐观的猜想。 老实说,洛克很少见到卡洛斯如此严阵以待。哪怕外表没有异常,他也敢打包票,眼前这具躯体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都绷到了极致,勾起了他脑海深处某些不太美妙的回忆。 “如果头儿一会儿说让我不要怕,”他苦中作乐般想到,“我就告诉他,我受过专业的训练,一般情况不会害怕。” 然后,他就听到了自家队长的声音:“有个邪神死在了这儿。” 哦,有个邪神死在了这儿。 洛克点点头,礼貌地问道:“冒昧问一句,您刚刚用的是肯定句吗?” 卡洛斯忽略了部下明显脑子短路的发言,继续说道:“你眼前的这本书,是向祂祭祀的媒介。” 洛克又点了一下头,评论道:“那祂一定很爱学习。” “以你的经验来看,这个邪神没有死透的几率有多大?” “为什么不问问神奇的魔法海螺呢?”干巴巴地说完这句后,洛克听到了自己理智断裂的声音,“百分百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怪不得这里驻扎了这么多教会和主教!我早该想到的!信仰战争的遗留问题!”他抬手痛苦地揪着头发,“神是不存在‘死’这个概念的,大部分神所谓的死亡就是改头换面融入其他信仰,但总有那么几个硬茬只能封禁和驱逐……等等,这里不是祂的地上神国吧?我是说,祂没有死在自己家门口吧?” 这么说着,洛克一脸希冀的看向队长。 “我恐怕,”卡洛斯顿了一下才说道,“答案是是。” 洛克的脸空白了那么一瞬,随后便是情绪上的完全爆发。 “他们是疯了吗?!”前暴食教会副主祭咆哮道,“该死的邪神的梦境会把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扭曲掉!更完蛋的是,过度凝聚的力量会吸引无穷无尽的麻烦!无穷无尽!” “冷静点,洛克。”卡洛斯试图止住他的歇斯底里,“这就是为什么我要通知你,而不是阿列克谢。” 猛吸了几口气,洛克捂住了脸,总算是止住了身体的颤抖,语气里颇有几分咬牙切齿,“……我这就去给总部打调换报告,难怪约翰那个家伙不停地在打哑谜……有哪个疯子在知晓了这一切还会留在这儿!” “哦。”卡洛斯说道,“比如我?” 洛克震惊。 洛克无措。 洛克反手拿出随身终端,拉了一个群。 嗯……不带卡洛斯的那种。 洛克:“伙计们,队长疯了。” 妮维雅秒回:“说点新闻。” 后面就是一系列毫无意义的“+1”,直到忍无可忍的阿列克谢冒头叫他们不要在上班时间水群。 和这群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治好队长的病! 洛克熟练地切屏幕,点开了名为“学医救不了对策局”的组群。 洛克:“离明克兰最近的治疗师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个。” 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治疗师a:“最近的那个不是被你们队长给聊疯了吗?” 洛克悻悻收起了终端,再次意识到自己是从一个不太正常的组织跳槽到了另一个更不正常的组织。 “调换报告的事等会儿再说。”他试图对队长晓之以理,“眼下这个情况要怎么解决?” 卡洛斯闻言思忖了片刻,抬起手,把打开的牛皮书合上了。 洛克:? 他机械地扭身看向屋外,发现已经变成血肉森林的走廊重新变回了正常的模样,清爽到像刚刚经历了一次大扫除。 洛克:??? “看上去,”卡洛斯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这位神明大人还挺喜欢咱们的?” “或者说……”洛克干巴巴地接道,“祂是传说中的爱与和平之神。”【`xs.c`o`m 网】 12、第 12 章 午后时分,本该满城撒欢的执行小队齐聚一堂,分享了这个足以震惊对策局的消息。 “约翰那家伙竟然帮着教会骗我们。”听完洛克的话,拿着烟的阿列克谢沉默了良久才挤出了这么一句咬牙切齿的感叹,“早知道我当年就应该把这小子的入职测试全部都打不及格。” “我还是不太相信总部那群家伙会跟教会联手……”妮维雅脸上写满了“三观崩塌”,“我是说,怎么回事啊!我还以为咱们和他们水火不容呢!” “只要你的信念不变,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算是向邪神祷告我都会原谅你们,我更看不起的是抱着迂腐教条惨死的蠢蛋。”欧文插嘴道,“这是对策局首任执行官写在个人传记里的原话。” “我真谢谢你啊……”妮维雅有气无力地回道。 瘫在沙发上的洛克懒洋洋地说道:“咱们猜来猜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直接去问问当事人?” “问谁?”阿列克谢掐灭了手中的烟,“是问约翰、问房东还是去问那个万火之祖的主祭?不瞒你说,在知道头儿在审讯室的经历后,对于这三个家伙嘴里的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当然不能问他们。”洛克摇了摇手指,“要问就问一个最重量级的。” “最重量级的?哪有什么……”阿列克谢说到一半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顿时闭上了嘴。 不光是他,其他人也同时停下了嘴里或多或少的抱怨,齐齐看向站在窗边的卡洛斯,而后者依旧眺望着窗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目光的中心。屋内的空气突然变得浓稠了起来,引得安东尼不安地挪了挪屁股。 见卡洛斯没有出言反对,阿列克谢斟酌着措辞,说道:“联系那位也不是不行,但他的联系代码定期更换,只有议事会的几位才能知道。李,你在静寂教会时是不是得到过一个即时代码,还能用吗?” 进门后一言未发的瘦高个男人摇了摇头。 “要不,咱们绕个圈子要要看?”妮维雅小心翼翼地问,“欧文在研究院还有几个同学吧?” 不等欧文张嘴,有一个声音就抢先一步给出了回答。 “用终端是联系不上他的。”卡洛斯收回眺望街景的视线,回身对众人说道,“把电话给我。” 像是就等他这一句话,躺在沙发上的洛克猛地弹了起来,喊道:“快!电话!” 不等话音落下,离电话最近的妮维雅就扑了过去。只见她一把抓住洛丽丝太太那件古董电话机,拽着电话线就往队长方向拉,因为用力过大,话筒甚至随着她的动作飞了出去。就在安东尼觉得这可怜的老古董铁定散架时,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妮维雅身侧,接住了掉下的话筒。 于是,电话完好无损地被摆在卡洛斯面前。 在六双眼睛炯炯地注视下,青年一手握着话筒,另一只手伸出修长的食指在号码盘上拨了八个数字。代表连接的忙音只响了几下,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带着笑意的招呼声。 相比之下,卡洛斯的反应堪称冷淡:“接得这么快,工作还是不够饱和。” “这话说得像我怠倦期的老婆,卡丽。”对面的男人用沙哑的嗓音说道,“我接得快当然是因为你差不多该找我了。” 卡洛斯抿了抿唇。 “让我猜猜看,按照你的习惯,在自治会那个蹩脚的测试后,应该去好好调查了一下明克兰的底细吧?”男人说道,“怎么样,惊喜吗?” “调查结果是你的连任没指望了,”卡洛斯把话还了回去,“怎么样,惊喜吗?” “那可真是个坏消息。”嘴上这么说,对方却哈哈笑了起来。 “打住吧。”青年用厌烦的语气说道,“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这是一场未完待续的赌局,卡丽。”男人说道,“或者,你也可以将它称之为博弈。” 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永恒之火教团的老顽固会告诉你明克兰下面有什么,但打死他也不会跟你再多说一句,因为那是神前议会绝对不敢宣之于口的辛密,是足以撬动统治秩序根基的杠杆——听着,卡洛斯,你脚下的那位,才是信仰战争真正的赢家。” “我记得你小时候曾经问过我,为什么作为一场为了争夺信徒而爆发的神战,信仰战争的赢家会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书上说他们是并列第一。”卡洛斯耳畔响起了自己孩童时期稚嫩的声线,“但真的会有这么——多并列第一吗?” 男人说道:“这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了,当然没有那么多并列第一,祂们只不过是一群窃取了胜利成果的小偷罢了。可笑的是,即便是团结在一起,祂们也无法彻底杀死自己曾经的主人,只能日复一日的担惊受怕,祈祷祂永远不会苏醒。但于你我而言,比起一个足以统治世界的真神,难道不是继续看那群蠢货跳恰恰更好?” “小心点,卡丽,别让祂跑出来。” 卡洛斯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问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去拿一本书。”男人并不在意青年微妙的措辞,直截了当地说道,“他们可能会叫它《明克兰之书》或者《历史箴言》之类的东西,是神前议会用来囚禁地下那位的工具。其实就我个人的意见而言,称呼为看守才更为合适。” 他低笑起来,“当然,你可能会更熟悉它的另一个代称。” 是‘那个’。 卡洛斯哪能听不出他的暗示。与对外宣称的原因不同,这本号称存放在神前议会的魔法书之所以被掩盖真名是因为它已经和一位真神深度绑定了——单是呼唤它,就有惊醒祂的风险。 男人继续说道:“能够囚禁一位神明,哪怕是其他神明联手才造就的结果,它也是人类见过的最强魔法物品了,可惜我们无法得知它真正的用途。历史上曾记录了三次它的力量外泄,无一不以全员疯狂为结局。本来神前议会想要干脆用信徒把这座城市给填满,但死了几波后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说真的,他们还指望能有什么结果?”他嘲弄道,“以为那位‘沉睡’的神明会给他们开个欢迎晚宴吗?”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瞎折腾了多久,反正最后灰头土脸的神前议会找上了当时的执行官……也是,要论对付邪神,谁会比咱们更拿手?” 这才有了明克兰市里邪神信徒与对策局相安无事的奇景。 “你需要我做什么?”卡洛斯问道。 “那群家伙把书搞丢了。”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男人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为了能够确保这本书不离开明克兰,他们混淆了本地信徒的认知,把它伪装成了献祭仪式的法器,于是这本书在明克兰代代相传,竟然变成了主祭及其后人才能持有的私人物品。” 男人声线里的嘲弄意味明显:“等到那群呆瓜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那本书在法律上已经跟他们没有半毛钱瓜葛了,哈哈,我都能想象到那群疯子发现真相时的蠢样。” “神前议会倒也不是没想过把东西弄回来,但怪就怪在他们当初用力过猛,直接把这本书捧成了人家的镇教之宝,想要就只能硬抢,可谁也没有胆量在那位的地盘上动祂的信徒,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本书成了某个可怜孤儿继承的遗产。” 孤儿、遗产。 卡洛斯握着话筒的手收紧了。 “但你和他们不同,卡丽。”男人说道,“毕竟你拥有下午三点钟的小秘密。” 青年沉默了一瞬,说道:“人渣。” “多谢夸奖。”对方笑了,“我以你为傲。” 挂断了电话,看着正眼巴巴瞧着自己的众人,卡洛斯道:“你们如果有人想走,我可以帮你们向总部递交离队申请。” “帮我们?”欧文一愣。 “就是头儿走不了的意思。”洛克又躺了回去,嘴里嘟囔道,“唉,真没劲儿。” 欧文反驳道:“但是任务派发单上的危险等级明明是n(无生命危险)。” “那就是会失智呗。”洛克翘起了二郎腿。 “好啦,你俩!”妮维雅忍无可忍地一人瞪了一眼,“听头儿怎么说。” “安东尼是个新人,留在这里过于危险。”卡洛斯冷静地说道,“阿列克谢的妻女在总部,妮维雅的资历也可以申请晋升副队长,你们两个可以再组成一个执行小组并且继续由欧文担任书记官,至于洛克和李,我尊重你们的决定。” 此言一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说话。 卡洛斯眉头微皱,点了副手的名字:“阿列克谢。” “报告头儿,外科医生和律师就算做到顶级,年收入也不过七千到八千镑左右,没有爵位的贵族子弟靠祖业和投资勉强能达到两万镑左右!”阿列克谢大声答道,“我女儿明年就要升入贵族学校,如果收入不够就会丧失入学资格,我实在不能丧失这份工作!” “只是让你调个队,没让你辞职。”卡洛斯斜了他一眼。 “但是头儿这个队的高危补贴是全局最高的!”阿列克谢回得理直气壮。 这可真是另辟蹊径了,饶是卡洛斯也无语了那么一瞬。 “没错,我的月薪足足比其他队的姐妹高了一半!”妮维雅也站了起来,“我刚订了十套新衣服,如果调岗的话,尾款会不够的!” “怎么说十套都太多了……”在妮维雅恐怖的眼神下,欧文难得识相地闭了嘴。 真正把气氛推向高潮的是闷声干大事的李,只见他默默从房间一角拖出了一个箱子,再沉默着打开,露出了里面几乎是等人高的仿真娃娃和堪称琳琅满目的配饰。 “李的意思是,他养娃娃也需要钱,所以不能走。”洛克翻译道,在瘦高男人点头的空隙补了一句,“当然,我也是不走的。” 压力最终给到了安东尼。 只见这位刚入队就面临重大抉择的新人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无论谁看过去都只能对上一脸的懵逼。 “行了。”阿列克谢说了句大实话,“他实习期都没过呢,想换都没法换。” 于是屋内的气氛又快活了起来。妮维雅打了个哈欠,当即表示要补个午觉,洛克趁机提出同样要求,被阿列克谢驳回后悻悻拎着欧文和安东尼再次出门,后者则是看了看表,决定带上默默挎上菜篮的李一起出门采购。 看着重新得空旷的起居室,在下午三点的钟声中,卡洛斯拨打了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 在代表接通的音节响起时,他把疯狂在脑海中盘旋的爱语咽了回去,对着话筒温柔地说出了那句重复了千百遍的话: “午安。” “午安。”接线员办公室里,迪莉雅微笑答道,手旁的另一个电话机还残留着余热,显然是刚刚用过。由于话筒扣得有些歪,她伸手拨弄了一下,回归原位的话筒与座机发出了“咔哒”一声,严丝合缝,浑然一体。【`xs.c`o`m 网】 13、第 13 章 摆在调查小队面前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处理这本被渲染了一层又一层恐怖、叠了一层又一层逼格的魔法书。 按照惯例,这种能号称“活着”的传说级道具肯定得寄回总部“大刑伺候”,奈何这位大爷显然动不得,再三商议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就地找个小黑屋关个禁闭,反正就是不能放任它在外快活。 可惜这个伟大的决定刚诞生就夭折了。 因为魔法书大人不愿意。 它似乎对卡洛斯的书桌很是满意,不管他们怎么摆弄,都没有任何挪动的意思,甚至连一旁的测量仪上的走针都没有变化,情绪那叫一个稳定,堪称理想伴侣,主打的就是陪伴。 “其实我也能理解。”累得满头大汗的洛克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长年累月待在阴冷又潮湿的地方,就算是邪神,也会想要晒个舒服的日光浴吧?” 最后他们决定参考神前议会的成功经验——把书原封不动地供起来。 “也算是给爱与和平之神一个面子。”洛克试图找回场子。 可惜爱与和平之神并不想给这个面子,当天晚上,卡洛斯就做了一个不太美妙的梦。 他回到了少时居住的城堡,独自走在长到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走廊上悬挂着点燃的火把,将一排排先祖的画像映出了鬼影憧憧,原本威严的样貌在火光下更像是张牙舞爪的妖魔——这都是拜笃信火神的父亲所赐。 卡洛斯独自前行,鞋跟敲击在大理石地板,出发一连串清脆地声响。走廊两侧分布着一个个房间,每一间都房门紧闭,却挡不住里面传来的窃窃私语。 “艾琳小姐又和大公吵了一架……” “夫人已经三个月没回来了……” “议会那群家伙就是贪婪的蛇……” “殿下还没决定自己的信仰吗?” 卡洛斯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传来呓语的房间,却见房门不知何时大开,一名看不见脸的女仆正站在门口,对着他咧开了一个足足开至耳根的笑容。 “殿下还没决定自己的信仰吗?” “殿下还没决定自己的信仰吗?” “殿下还没决定自己的信仰吗?” 宛若魔咒的呓语绕得人头晕脑胀,卡洛斯额角的血管跳动了起来,撕裂般的痛疼席卷了全身。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漫天的火光。 “卡洛斯!”就在此时,一名女性跌跌撞撞地从走廊另一头跑了过来。她一头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部分的五官,唯独留下了一张被白色棉线封死的嘴巴。只不过这张本该被永久封死的嘴此刻正因女子奋力的嘶吼而张开,一道道棉线也被迸裂的伤口染得通红。 “卡洛斯!”她竭力呼唤着,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肩膀,却在即将碰到的那一瞬间,随着一声脆响,碎成了无法计数的镜片。 青年睁开双眼,聚焦了好一阵才看清眼前涂着米色墙漆的屋顶。他抬起右手挡住双眼,喘息了片刻,翻身下床,就见原本被摆在书桌正中间的古书竟然翻了一个面,位置也正正好好是一“书”宽,仿佛它也睡得不太安稳,以至于中途翻了个身。 卡洛斯皱起眉头,没等他行动,一声足以媲美花腔女高音的惊叫就响了起来。只见自打住进来就一脸正经衰弱的松鼠正从他足足花了二十镑买的宠物小屋里探出头,肥胖的身躯挤满了整个洞口,肥厚的两颊随着张大的嘴巴而疯狂颤动。 很快,高频率的魔音贯耳便招来了房子里的其他人。 “咚!咚!咚!” 杂乱的脚步声后是急切的敲门声,阿列克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队长?!你还好吗?!” 擦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汗,又把睡衣的扣子往上扣了几颗,卡洛斯拎着尖叫松鼠的后脖子,在千钧一发之际,拯救了岌岌可危的房门。 “小问题。”他冲着准备破门而入的副手晃了晃手中的松鼠。 大概是知道了自己惹了祸,那只动不动就来一个咏叹调表演的松鼠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任由青年把它晃来晃去也没有反抗。 “头儿,你得给它换个环境,起码不能放在书旁边,说真的,这小家伙看样子快被吓疯了。”仔细打量了一下松鼠,闻讯赶来的妮维雅一脸不赞同,“要不要带它看看治疗师?我是说……咱们看的那种。” 卡洛斯闻言瞥了一眼手中的松鼠,犹豫了片刻,小声说道:“……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有!”阿列克谢接过了话头,语气十分严厉,“难道你想让迪莉雅小姐知道你把她送的礼物养死了吗?” 这声当头棒喝的效果堪称立竿见影,妮维雅亲眼目睹了正常情况下绝对不会发生的情景——卡洛斯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终端,在一群治疗师“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的惨叫里,干脆地预约了日期最近的看诊。 他甚至还用贵宾特权开了个直通卡。 就在妮维雅以为这段奇幻旅程就要到此为止了时,就看到收起终端的卡洛斯把空出来的手放到了门把上。 “没有其他事的话,我要失陪了。”贵族少爷表现得彬彬有礼,用恰到好处地颔首遮盖着自己的急切和不耐烦。 “头儿要干嘛去?”妮维雅听到自己干巴巴地问道。 “恰布病了,我很担心。”卡洛斯语气诚恳地让人以为几分钟前犹豫的那个家伙不是他,“但我初来乍到,得去找个本地人商量一下。” “恰布?” “恰布。” 恰布你个头!这松鼠几秒前根本没有名字! 调查队铁娘子忍住了即将爆发的吐槽欲望,她转头看向副队长,希望这个全队唯一有妻有女的靠谱成年人能按抐住明显不对劲的队长,却只从这个老父亲脸上一股看到自家猪终于学会拱白菜的欣慰——考虑到他只有一个女儿,这完全是“可以,但没必要”的多余体验。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愣神了良久,以至于错过了反驳的良机,只能眼睁睁看着卡洛斯的房门在眼前迅速关上。 “你说……”她犹豫着对身旁的队友开口,“他真没发觉你其实是想让他去看治疗师?” “管他呢?”阿列克谢潇洒地耸肩,“管用就行。” 这叫阳谋。 而在一墙之隔,迪莉雅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只见她停下了手中梳头的动作,注视着镜中宛若洋娃娃般精致的自己,不禁伸出手轻触了一下平滑的镜面。就见被指尖碰触的地方泛起了阵阵涟漪,镜中的倒影也随之扭动、变形,就在某种东西即将萌发之际,她又突然收回了手。 还差一点点。 迪莉雅的眼神有些飘忽,手指在脸颊上轻触。 ……不过也快了。 叹了口气,她从座位上起来,一边嘟囔着“耐心,要有耐心”,一边从衣橱里拿出挂着的衣服往身上比。 衣服、鞋袜、帽子、配饰。 当女孩拉好白色的长手套,清脆的门铃如约而至。 门外,穿着长风衣的青年左手提着装有松鼠的笼子,按完门铃的右手刚刚放下,听到开门的声音,他抬头刚欲说话,目光就穿过门口的女孩,凝聚在了她身后的镜子上。那面镜子悬挂在墙上,位于梳妆台的上方,从卡洛斯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它高于女孩头顶的那一部分: 那本该映照出女孩背影的光滑镜面,此刻正由内向外渗出了一个鲜红的字母——那是字母“d”的上半部分。 迪莉雅。 卡洛斯想要呼唤女孩,却突觉自己与她的距离正在无限拉远,周围的空气粘稠得像是过期的胶水,黏合了乱序的时空。 而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那本《明克兰之书》自动翻开,像是有人在提笔书写一般,原本空白的书页上迅速浮现了墨迹: “使用前置条件1:无信者。 使用前置条件2:狂信徒。 使用前置条件3:献祭一颗主祭的灵魂。” 书页翻过,文字开始在第二页浮现,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名棕发碧眼的少女肖像。 “人物设定1:普通人。 人物设定2:已死亡。” 然而这两行设定不知被谁粗暴地划去,并用歪歪扭扭地字体在旁边补写上了新的内容,力道大得要扎透书页。 “神,行于地上。” “赞美您,伟大的明克兰之主。” 明克兰停滞了。 或者说,用“冻结”来形容才更为合适。 从川流不息的市政大厅到人来人往的商业街,甚至连即将进站的火车都停在了原地,仿佛时间已在此凝固。位于市中心的豪宅里,洛丽丝太太捏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警察局里,弗莱警官维持着背着手踱步的姿势,而在一旁,一名年轻警官双手悬在电报机的上方。 “闹得有点大呀。” 迪莉雅叹了口气,轻巧地来到卡洛斯面前,伸手拨弄了一下笼子里口吐白沫的松鼠。这个小东西在被她在身体里塞了一个万火主祭灵魂的情况下撑了这么多天,刚刚又被《明克兰之书》暴力吸走了多余的灵魂,现在眼看是活不了了。 纤细的手指在松鼠柔软的肚皮上戳了戳,迪莉雅逆着蓬松的皮毛一路向上,最后在松鼠额头上重重一点。 “吱!” 松鼠的脑袋向后仰了一下,一下子睁开了双眼。像是不太适应一般,它甩了甩蓬松的大尾巴,黑豆一般的眼睛里充满了迷惑。 “这是报酬。” 迪莉雅双手背在身后,轻快地转过身去,裙摆在空中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圆弧。只见她几步走回原本的位置,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啪。” 时间恢复了流动。 弗莱警官脚下一绊,摔到了年轻警员身上,导致后者在电报上砸出了重重的一笔,而洛丽丝夫人正对着裙子上的茶渍发愣。 卡洛斯看着迪莉雅笑意盈盈地走向了自己。 他低下头,目光和笼子里东张西望的松鼠对了个正着。【`xs.c`o`m 网】 14、第 14 章 “可能是抑郁。” 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摘下听筒,手里捧着怎么看怎么活泼的松鼠一脸凝重。 “照你的说法,不想吃饭、晚上少眠、不爱出门,还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刺激,这是典型的抑郁症状……哎!” 迅速挨了一下的男子捂住了后脑,对着面前的“凶手”说道:“那你让我怎么说?老子特么 又不是兽医!” “但你是治疗师。”卡洛斯用食指敲了一下桌上写着“资深治疗师,经验丰富,包治百病”的工牌。 “那我的病人也是人!”治疗师据理力争,“虽然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他们内里变成了一个什么东西,但起码看起来是人!” 卡洛斯开始觉得懊恼——他怎么会觉得阿列克谢出了个好主意呢? 拜他之前的“丰功伟绩”所赐,原本负责明克兰片区的治疗师正在大搞荒野求生,有生之年估计是回不来了。也因此,他几乎上了所有对策局合作治疗师的黑名单,导致所有与他相关的订单都会被分派给不明真相的新人。 比如,眼前这个接替倒霉前任来明克兰驻扎的中年男子。 他应该是这几天才来报道的,诊所里还残留着大量属于前任主人的东西,包括悬挂在最显眼处的诊疗师介绍和一些充满了北方联邦风情的摆设——即便掩饰得很好,卡洛斯还是从新任治疗师的通用语发音里听出了一丝南方口音。 他应当是出身于南方公国治下的威斯布鲁城,在卡洛斯的印象里,这个城邦以盛产咸鱼和令人瞠目结舌的海鲜而闻名。 每个威斯布鲁人都知道,鱼,总是有自己的想法。 估计是看出自己即将得到一个无情的差评,治疗师把松鼠放回笼子,用手肘碰了碰青年,露出了中年男人特有的油腻笑容:“帅哥,别板着脸嘛,小姑娘要被吓跑了。” 卡洛斯瞥了他一眼,转身看向身后,在距离他们差不多两米的地方,迪莉雅正坐在沙发上读一本通俗小说。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女孩抬头,冲他露出了含糖量百分百的笑容。 治疗师自然也收到了这个甜度十足的“攻击”,拍了拍卡洛斯的肩膀,用过来人的语气说道:“年轻人,重要的是松鼠得了什么病吗?重要的是你在姑娘心中的形象上升啦!那这钱就花的值!” 卡洛斯毫无波动:“退钱。” 治疗师当即跪滑:“别!少爷!再给我一次机会!要不我给它跳个草裙舞吧!说不定就逗好了呢?!” 卡洛斯深吸一口气,决定回去宰了阿列克谢。 十分钟后,为了挣钱背井离乡的治疗师悲壮得把还没捂热的诊疗费退了回去——治好是不可能治好的,因为松鼠看不懂草裙舞。 在治疗师的鬼哭狼号里,卡洛斯拎着小小的眼睛里有着大大的疑惑的恰布,有些丧气地回到了迪莉雅所在的等候处。 “似乎不太奏效。”他斟酌着措辞,“或许我应该给它找个真正的……兽医……” 卡洛斯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迪莉雅把手里的书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站起身,抬起双手,轻轻托住了他的脸颊。 “别担心。”迪莉雅眨了眨眼睛,“我有个法子,恰布会精神起来的。” 皮肤接触的地方滚烫,卡洛斯觉得自己快烧起来了。 二人很快离开了诊所,卡洛斯被迪莉雅牵着向前走,脑子里充满了胡思乱想,压根记不住自己在往哪儿走,等到彻底停下,才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座公园之中。 “这里是兰琪泽雅河的上流,离市政大厅只有十分钟的路程。”迪莉雅引着他坐在了林荫小道旁的铁艺座椅上,“我有时会买了早点过来吃,也就是在这里遇到的恰布,就是这个座位哦!” 这么说着,她从卡洛斯手上接过笼子,放到了自己的腿上,用食指点了一下松鼠的小脑袋,说道:“当时它主动从树上跳下来,跑到了我身边,一副很想跟我走的样子,如今看来,就是想要骗我面包的把戏。” 松鼠昂着头,甩了甩大尾巴,一脸无辜。 迪莉雅恨恨地瞪了它一眼,只是没一会儿就破功笑了起来。 “好啦。”她把笼子背着自己放到地上,打开了笼门,拍了拍栏杆,对松鼠道,“走吧,回家啦。” 骤然重获自由的松鼠似是没反应过来,在原地呆呆愣了一会儿,等到迪莉雅又拍了一下笼子,它才打了一个激灵,随后头也不回地冲向了树林。 卡洛斯看着被他临时起名为“恰布”的松鼠消失在了茂密的树冠之中,眼角余光扫过身侧的女孩,捕捉到了她脸上闪过的怅然。 “我都已经习惯啦。”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迪莉雅苦笑道,“我就没什么宠物缘,以前有一次也是,对方看起来很亲近我,我也很喜欢他,就想要带他走,当然也是没成功。” “所以我才会把恰布转送给你,还以为你们两个能相处融洽呢,结果还是不行。” “……抱歉。”想起自己让松鼠和《明克兰之书》当室友的行为,卡洛斯眼神有些飘忽,“我……我可能……” 迪莉雅继续说道:“不过,现在想想,你们两个处不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啊?” “因为卡洛斯先生喜欢我,不是吗?”女孩扭头看向他,语气笃定,“每天下午三点拨打市政热线也好,跟我去图书馆也好,邀请我来给恰布看病也好,都是为了追求我吧?” 卡洛斯感觉自己的嗓子被糖粘住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挤出了一个“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迪莉雅笑了起来,“所以嘛,你和那种小骗子是不一样的。” 她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清澈得像是一旁蜿蜒流过的河水,充满了希冀与快乐,让卡洛斯想起了那通早远的误播电话,像是一道走错门的光,误打误撞地照进了他满是癫狂与泥泞的生活。 在这一刻,他突然想哭。就好像是渴望了很久、追逐了很久的宝物终于落到了怀里,积年心愿达成的巨大满足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击溃。 直到被迪莉雅轻轻抱住,卡洛斯才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在落泪。女孩的怀抱柔软而温暖,像是一张轻薄的毯子,松松垮垮又正正好好地包住了他,带来了无限的暖意。 但同时,在心底阴暗的角落,在某个情感无法触及的地方,他又清楚的知道,这都是他骗来的。 迪莉雅认识得是身为科罗多托福大学历史系终身教授的卡洛斯,而不是邪神对策局资深调查员卡洛斯,更不是出身邪(教)徒之家,一出生就在信仰抗争中迷失的贵族少爷卡洛斯。 他与那只哄骗面包的松鼠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他图谋更大、隐藏更深,也更不肯放弃。 卡洛斯抬起手,回抱了迪莉雅。女孩软得像没有骨头一般,连衣裙下隐藏的肢体也纤细得像一掰就会断。他不敢使劲儿,又在每一秒都想要用力,想要和对方永远在一起的渴望在这一刻攀升到了顶峰。 风衣口袋里的终端发出震动,不断提醒着他眼前不过是偷来的幸福。 正常的人生。 正常的家庭。 平凡的生活。 这些阿列克谢挂在嘴边的东西,他其实既没兴趣,也不在乎,但如果这是得到迪莉雅青睐的必须条件,那么他会维持着美丽而脆弱的肥皂泡,一直到死为止。 反正他灵魂早就污浊不堪,也从未与美德握手言和。 只有迪莉雅……才是不能失去的止痛药。【`xs.c`o`m 网】 15、第 15 章 卡洛斯回到驻地的时候,阿列克谢发“速回”的手指都要在终端上按出火星了。 在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命苦的副队长才在聊天记录里看到了一个被淹没在大段大段文字里的“嗯”。考虑到卡洛斯对迪莉雅异于常人的迷恋,对于青年肯在约会中途抽空搭理一下自己的举动,他在受宠若惊之外,还有一丝“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感动, 而他之所以这样,全是因为堵在客厅的不速之客。 “终于回来了啊。”为首的老弗莱冷哼了一声,“不愧是从南方公国来的贵族少爷,架子果然不同凡响,想见一面可真难。” 卡洛斯的视线从他身上掠过,没有接话。 见他这副样子,本就等了不少时间的万火之祖主祭顿时上来了,就见这小老头摘下头上的警帽往桌上一摔,眉毛一竖就要说些什么,却在看到青年外套口袋里露出来的东西后眼睛一眯。 那是一枝粉色的芍药,花苞含苞欲放,枝叶翠绿欲滴,一看就是刚被剪下。最重要的是,他前几天还见过它——在隔壁迪莉雅家的一楼窗台上。 他语气古怪地问道:“你刚刚和谁在一起?” 这个问题实在太微妙,配上他一脸的不爽,特别像发现老婆出轨的怨夫。 “噗。”洛克实在没忍住。 然后他就收获了老弗莱的一记怒瞪。 “你刚刚去干什么了?”这位万火之祖的主祭眉头紧皱,“喂!你该不会是和……” 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把到嘴边的名字说出口,像是害怕一旦出口就会成真一样。 阿列克谢可太了解这个表情了——他发现女儿早恋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 而作为风暴眼的卡洛斯慢条斯理地取出口袋里的芍药,放到了李拿过来的花瓶里,把脱下的外套往扶手椅背上一搭,右手撑在椅背上,睨了老弗莱一眼,淡淡答道:“抱歉,工作时间,请恕我拒绝回答私人问题。” 小老头的磨牙声大得像是要把后槽牙直接咬碎。 “好了好了。”看气氛越来越险恶,阿里克谢起身打圆场,“头儿,弗莱警官来这边是有东西要交给咱们。” 卡洛斯闻言拉开扶手椅坐下,手自然地放于交叠的双腿之上,还不忘冲着对面的万火之祖主祭颔首致意,“辛苦。” “你这混球最好是说得真心话。”咬牙切齿地挤出了这么一句,老弗莱从腰间鼓鼓囊囊的斜挎包里掏出了一张叠得皱皱巴巴的纸张,扔到了二人中间的方几上。 卡洛斯弯腰拾起纸张,展平一看,发现是一份明细表。 准确来说,是一份案件清单。 “在过去的三十年里,明克兰市一共发生了一百二十起与信仰有关的案件,彻底解决的有二十七起,无疾而终的有五十六起,前后有关联的有三十七起,全都在这里了。” 老弗莱不愧是号称“明克兰警署招牌”的男人,对自己辖区发生的事如数家珍。在介绍完纸张上的内容后,他又话锋一转,恢复了喷子本色:“虽然是暂时休战,但你我到底不是一路人,警察局是永恒之火教会的地盘,不欢迎对策局的走狗进进出出。日后有事我会主动找你,没事就不要联系了!” 卡洛斯一边看清单,一边敷衍地点了点头。见他首肯,在一旁等了很久的欧文立马上前接过纸张,掏出随身携带的记录本,两相对照起来。 安东尼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情景,小声问身旁的副队长:“这是在干什么呀?” “没什么,”阿列克谢揉了揉鼻子,“例行公事而已。” 世界上的邪神和眷属千奇百怪,就算是对策局也不可能全部掌握,全靠自己探索必然会为本就惨淡的生还率雪上加霜,因此,借力打力就显得至关重要。其中,最简单也是死亡率最低的方法就是和城邦官方合作。 与容易陷入狂热的民众不同,城邦的统治者们在信仰问题上总是表现出惊人的务实。他们相当清楚,稳定而繁荣的城邦是大陆上最有升值潜力的资产,可以为他们从“神明”手中换取无尽的财富和权力,为此,信仰完全可以成为待价而沽的商品。 如果说统治者是商人,邪神是买家,那对策局,应该算是中间商。 越稳定繁荣的城邦越有发展信徒的价值,相反的,充满动乱和贫瘠的地方则乏神问津,在这条交易规则之下,破坏“稳定”的人就会被定义为“动乱之源”,被彻底“清除”。 而他们,就是对策局所赚取的“差价”。 也因此,当地的警察局成了他们固定的“进货渠道”。 显然,堪称“邪(教徒)大杂烩”的明克兰市自治会也不打算破坏这难得的默契。 “别说些没劲的,老头。”在厨房里偷吃面包条的洛克演出了脑袋,“我敢打赌,这些东西已经被人翻烂了,没有太大的价值。” “那是你们的问题,不是我的。”老弗莱冷哼一声,扭过了头。 诚如洛克所说,这些陈年旧案不知道被交接了多少遍,恐怕是骨头渣滓都被人翻来覆去的嚼了好多年,属实没有什么滋味。 但与追求破案效率的警察不同,邪神对策局向来热衷于搜集这些旧闻轶事,毕竟说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 “清点完毕,一百二十七个案子,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不一会儿,欧文抬起头,将皱皱巴巴的清单夹进了笔记本里,补充道,“与约翰留下的记录一致。” “既然清点完了,那工作就结束了。”老弗莱锐利的目光重新对准卡洛斯,磨了磨牙,“那应该可以回答私人问题了吧,这位恪尽职守的调查员先生?” 哦吼。 在场诸人同时在心中吹了一声口哨,阿列克谢还不忘一拍安东尼的后背,示意他去把在外巡逻的妮维雅叫回来。后者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听话的向门口走去,谁知刚一开门,就和一个人影撞了个正着。 “主祭大人!”来人和安东尼一起跌到了玄关地上,正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头上的警帽掉在地上,一路滚到了老弗莱的脚边。 “慌张什么?!”质问被意外打断,老弗莱没好气地呵斥道,“说了多少遍,在外面要喊我长官!” “是,长官!”终于和安东尼分开的人影站了起来,一手扯着歪到一边的领结,一手艰难地行了个礼,汇报道,“巡逻的兄弟们说,本格莱大街72号的大门又打开了!” 此言一出,老弗莱猛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刚想问些什么,又突然把话咽了回去,警惕得看向坐在对面的卡洛斯。 “本格莱72号。”青年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一下,“刚刚的明细里有这个名字。” “你看错了。”老弗莱语气冷硬,“比起这个,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好歹是出身南方公国的贵族少爷,总不会离开家几年,连基本的社交礼仪都忘了吧?” 卡洛斯耸了耸肩,抬手看了看表。 五、四、三、二、一。 大门再次被推开,一身运动装束的妮维雅出现在了门口。 “头儿。”女子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声音爽朗,“我慢跑的时候看到本格莱大街72号好像有点问题,去看看吗?” “不好意思。”卡洛斯起身,取走椅背上的外套搭在了手臂,与老弗莱擦身而过,“现在还是工作时间。”【`xs.c`o`m 网】 16、第 16 章 本格莱大街72号虽然名字里有个“本格莱大街”,但其实已经离开了繁华的中心区,就算是坐马车,距离调查小队所在的23号也有足足三十分钟的路程,几乎是到了本格莱街区的最边缘。 “这里是明克兰上下城区的分界线,以兰琪泽雅河的上下游为参照,往东是上城区,往西是下城区。”从警局的马车上下来,老弗莱面带怀疑地看向妮维雅,“真亏你能跑到这里,晨练路线可够远的啊。” 回应他的是妮维雅一声响亮的口哨。 卡洛斯在二人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在道路尽口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栋孤零零的洋房。那洋房一看就是荒废了有些年头,花园里尽是枯枝朽木,栏杆和墙壁上满是风霜的痕迹,一柄撑在二楼露台的遮阳伞被风雨折断,伞尖要掉不掉地垂落在地。 先到的警员已经将印有“道路抢修”字样的牌子摆在了洋房不远处的路口,甚至还煞有介事地立了个围挡,把大门口的景象挡了个严严实实。 “女士就留在这里吧。”老弗莱脚下一顿,瞄了妮维雅一眼。 “多谢您的好意。”妮维雅嘴上这么客气,脚下的步伐却迈得更大了。 老弗莱见状只是哼了一声,率先走进了围挡之中。与外面不同,围挡内部并没有警戒的警员,也没有什么刺激的画面,唯一称得上异状的,就是洋房外围敞开的铁艺大门。 “啧。”老弗莱咋舌,“又开了。” 他的语气就好像是发现中午吃的烩饭里加了洋葱,充满了一种无奈又腻味的感觉。 “看到那个了吗?”他指着铁门上被扯坏的锁链,对卡洛斯说道,“三个月前,我亲手系上去的。” 说完,他从皱皱巴巴地外套里摸出了一根卷烟,食指一挥便在指尖冒出了一朵小火苗,正好点燃了烟卷。 老弗莱深深吸了口烟,吐了出来。 “这事说来话长。有个外地来的勋爵想要在明克兰定居,费了很大的劲儿才从一名搬离明克兰的本地人手里买下了这栋楼。”望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弗莱警官面色复杂,“他们知道这桩交易非法,对外一直宣称是租住,连产权变更都没敢去市政大厅做。” “不会吧?我是说,竟然会有人想要搬离明克兰?”妮维雅插了句嘴。 “哪里都有蠢货,调查员小姐。”老弗莱面无表情,“明克兰的常驻人口有数十万,按十比一算,也该有几万个蠢货,而你现在只碰到了一个,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妮维雅识相地闭上了嘴。 “那个勋爵……我记得叫威尔伦,带着两个女儿住进了这里,从此闭门谢客、深居简出,大家都觉得他是一个怪人。”呛完妮维雅,老弗莱对卡洛斯说道,“他们一家在这里住了差不多得有大半年,一直风平浪静,直到邻居发现他们家的猫被挂在了庭院铁门上。” “就是这个门。”他一抬下巴,示意卡洛斯去看布满尖刺的铁门顶端,上面依稀能看出点暗红色的印记。 “那只猫足足被挂了两个月,到最后都快风干掉了,靠近这里的人都被恶臭熏走,因此等到人们发现这家人不对劲,已经是数月之后了。” 老弗莱清楚地记得那个早上,还是普通警员的他走过因无人修剪而变得格外凌乱的庭院,站在洋房紧闭的大门前,皮鞋的前端踩进了从门缝渗出来的血洼里。 他不该开那个门的。 拿着卷烟的手指颤了一下,明克兰警局的招牌烦躁得吐出了一个烟圈。 “门里面只有血,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多血!”他语速飞快,“就跟开闸放水一样从门里涌了出来,漫得到处都是!” 然而直到他们清理干净了所有血迹,也没有找到勋爵一家。 “或许他们都化掉了吧,”老弗莱抖了抖烟灰,“但既然没有尸体,就只能以失踪结案。” “但也是从那天开始,无论怎么上锁,这个院子的门时不时便会莫名打开,就好像这家人还住在这里,偶尔会外出一样。” “之前你的同事也来过,可惜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他斜了卡洛斯一眼,踢飞了脚下的石子,那表情就像是在说“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有什么本事”。 在旁边警员惊诧的目光中,卡洛斯向前迈了一大步。他身高在这里,腿也长,仅一步就跨到了敞开的铁门中间。在旁人的眼里,青年正站在洋房外围与街道的分界线上,一半在内,一半在外。 此时已近傍晚,阳光带着最后一丝毒辣洒在卡洛斯的肩膀上,将他属于街道的半边染成了金红色,暖洋洋的颜色顺着肩线向另一边蔓延,投下的影子也逐渐拉长,然后在碰触到属于洋房的那一边后戛然而止。 妮维雅揉了揉眼睛,又眨了眨眼,然后确定了眼前的事实——卡洛斯跨过分界线的那半边,没有影子。 这一幕落在在场众人眼里,有些胆小的警员已经忍不住往后退了。 没有人能在看到这幕诡异的景象后无动于衷,老弗莱面皮抽搐了几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说道:“收队。” 周围的警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没人吭声。 “还愣着做什么?!”老弗莱对着最近的下属屁股就是一脚,“警局的工作还不够干,都想在这里加班是吗?!” 等到警员们都走的七七八八,这个脾气火爆的小老头才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没好气地对在场的两名调查员说道,“行吧,等你们死干净了,我再接手。” 扔下了这句近乎于诅咒的话,他调头就走,只是在妮维雅眼里,那身形怎么看怎么有些佝偻。 “真不用管他吗,头儿?”妮维雅目送老弗莱的身影走远,对一旁的卡洛斯说道,“他看上去真的很像知情人啊。” “就算问了也没用,他是不会说的。”温暖的夕阳令卡洛斯闭了闭眼,“明明是土生土长的明克兰人,却装作外人给万火之祖当主祭,都已经信奉了新神,却不肯离开明克兰……他也好,房东太太也好,都有着自己的秘密。” “我们的工作不是揭开这些秘密吗?”妮维雅问道。 “不。”卡洛斯睁开眼,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金币扔给了妮维雅,“你的工作是拿钱雇辆马车,回去把这里的情况告诉阿列克谢。” 妮维雅接过硬币,顺嘴问道:“那你呢,头儿?” “我?”卡洛斯抬头看向破败的洋房,双手插兜,抬腿向花园迈去,“进去逛逛。” 与此同时,在中心区商业街的某个店铺内,迪莉雅正对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发愁。她一手抱着的一个已经包好的包裹,另一只手则不停地拿起外形不同的摆件端详,有时是一座小房子,有时是一个可爱娃娃,相同点就是都只有拇指大小。 “您在这里做什么呢,接线员小姐?” 一道稚嫩的童声从身后响起,迪莉雅回头看去,就见一名少年正站在自己身后。他看上去在十三四岁左右,但清脆的声音表明了主人尚未进入变声期的事实。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小杰克?”迪莉雅反问道,放下了手中的摆件。 “下城区的孩子们想要新玩具,旅馆街的姐姐们给了我一笔钱,要我代她们来买。”报童从斜挎包里拿出了一个钱袋,对着女孩摇了摇,钱币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这不是巧了吗?”迪莉雅笑道,“我也在买玩具。” “那接线员小姐选到合适的了吗?”小杰克好奇的目光停留在女孩手中的包裹。 “还没有完全挑好,但我已经有了思路。”迪莉雅的手指摩擦着包裹,“我得棋盘上有了人物、布景、故事……但总觉还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什么?”小杰克重复道。 “是啊。”迪莉雅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嘴角,“明明已经万事俱备了,却总觉得有哪里还不太够,让人有点提不起兴致。” “是不是人物不好看?” “不不不,人物相当好看,是我这些年搜集到的最佳。” “那是布景不够精致?” “啊……虽然有所欠缺,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氛围也很重要嘛。” “那就是故事没意思?太老套了?” “老套有老套的好处,经典永流传嘛。” 猜想一个接一个被否掉,小杰克有些气馁,“接线员小姐就是在拿我寻开心吧?” “啊。”迪莉雅轻叫了一声,把手重新伸向了货柜,只不过这一次,她拿起的是一颗骰子。 她知道了。 缺少的是乐子。【`xs.c`o`m 网】 17、第 17 章 迪莉雅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居民区的街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吸引了无数小飞虫转来转去。 由于手中的东西实在太多,迪莉雅不得不弯腰先将物品放下,才能腾出手来在随身挎包里找钥匙。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听到叮叮当当的开门声,住在隔壁的洛丽丝太太打开了窗户,一脸不赞同地看向她。 “今天店里大减价,逛得有点久了。”迪莉雅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次不会啦。” 听完这句安抚,洛丽丝太太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就此揭过,而是踌躇了一会儿,对已经打开了房门的女孩说道:“我听弗莱那老东西说,你最近和那个南方来的历史教授走得很近。” 停下手中的动作,迪莉雅静静地看向老妇人。 “我知道你也差不多到这个年纪了。”被她这么一看,一向表现强势的洛丽丝太太罕见得有些局促,“那个教授我也见过,确实是会招小姑娘喜欢的类型,你心生好感也很正常,不过你要明白他再好……也不会留在这里。” 迪莉雅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见状,洛丽丝太太继续说道:“我很清楚,在那件事后,我们谁也没有资格说是我养大了你这种话,更没有资格去干涉你的交友自由,但是这个人,他只是暂时在此歇脚,迟早都会离开,我不想你变成他一段旅途中的点缀。如果是别人,我会在他抛弃你之前就杀了他,然后伪装成是一个意外,可是这个人……即便是我们六个一起,也办不到。” “迪莉雅,”房东太太叹了口气,“我害怕你伤心。” 说完,洛丽丝太太看向迪莉雅,在她的想象中,女孩此刻应当十分震惊和受挫,甚至还有可能会激烈的反驳自己,可在迪莉雅的脸上,她只看到一片平静。不是故作镇定,也不是猛然误解,确确实实就是足以上教科书展示般的“平静”。 有那么一瞬间,她汗毛倒竖。 她想起了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在地下祈祷堂里,对面的那对夫妻也是如出一辙般的“平静”。 “不要担心,夫人。”迪莉雅微笑道,“我会向女神祈祷,神明必会实现我的愿望。” 女神。 听到这个几乎要变为禁忌的词语,洛丽丝太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摆脱了爱操心的房东太太,迪莉雅将新买的东西一一挪进屋内拆封,最后桌布一铺,全部摆在了餐桌上。 最先摊开的是一张明克兰市的观光地图,上面用星星标记着明克兰的各个主要建筑和道路,从汇聚了市政大厅、商业街和居民区的上城区到外乡人扎堆的下城区,应有尽有,只是到底是观光用途,景点之外的地方就没这么明白了。 用手量着位置,迪莉雅准确地在地图上找到了本格莱大街72号,右手食指和拇指一捏,手臂再往上一提,一栋花园洋房的虚影就给她从地图上提了出来,正好是一个花瓶的大小。 把洋房虚影挪到了餐桌的中间,迪莉雅坐在正对着洋房的位置,从脚畔提起扁长的西洋棋棋盒放到桌上,取出其中的实木棋子,对着洋房虚影托腮思考了起来。 白色的战车和骑士要摆在门外,皇后要放在门口,再加一个近卫兵给皇后驱使……那黑棋呢? 女孩歪头想了想,手指在一排棋子上划过,最后还是拿起了刚买的水晶骰子——为什么不问问万能的神奇骰子呢? 而在真实的本格莱大街72号门外,借着夜色和围挡的掩护,洛克指挥着安东尼装好了户外检测仪的最后一块零件。与手持的“温度计”不同,这个大家伙足足有半人高,检测灵敏度也是手持版的数倍,只是身形笨重,只能用于户外行动时的监测和预警。 “125。”借着街角灯光,洛克报出了仪表盘上的数字。 “有用,但不多。”妮维雅精准地点评。 “别说风凉话,要是轻轻松松就能搞定,这里早就成约翰的业绩了。”洛克啧了一声,看了一眼旁边的卡洛斯,“谁留在外面预警?” “除我以外的所有人。”卡洛斯说出了一点悬念也没有的话。 “要不带着安东尼吧?”妮维雅试图进言,“反正菜鸟都有狗屎运,一次两次死不了,关键时刻还可以拿来卖,简直一举多得。” “妮维雅小姐!”安东尼发出了抗议的声音。 “带安东尼也不是不可以。”洛克虚着眼,开始编瞎话,“毕竟我有妻有子还有二十年的房贷,实在不适合冒险。” “洛克先生!”安东尼这回发出的是哀嚎了。 就在菜鸟陷入惊慌之时,卡洛斯的声音宛若天籁:“不带。” 这么说着,他提起脚边的细长木匣,向着鬼影重重的洋房走去。 “如果天亮之后我还没回来,”他在踏入花园前脚下一顿,“别忘了………” “把你的抚恤金和工资卡都送到本格莱大街25号,署名还要写爱你的卡洛斯*德*贝格里斯。”妮维雅和洛克异口同声地答道。 “说真的,头儿,我觉得你这样不保险,”现实派女战士提出了隐藏在心中好久的疑问,“万一,我是说万一,迪莉雅小姐带着你的遗产另结新欢了怎么办?” “那就再帮我个忙。”卡洛斯语气平静,“抽空杀了那个男人。”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进了72号的阴影之中。 “这样真的好吗?我们就在这里等?”没想到事情真的会是这样发展,安东尼忍不住对两位队友说道,“万一队长真的出事了呢?” “那就背着他平分抚恤金。”妮维雅开玩笑道,在看到安东尼不可置信的眼神后端正了神情,“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们就算去了也是在给队长添麻烦,他并不需要我们几个去拖后腿。” 妮维雅瞄了洛克一眼,见他并未阻止,才继续说道:“你知道为什么咱们这队配置这么奇怪吗?一个拖家带口的副队长,一个从暴食教会逃出来的主祭,一个卧底到快被同化的调查骨干,甚至还配了一个研究院的天才研究员来当书记官,哦,当然不包括我,我可是个正经的侦查员。” 这么说着,女调查员伸出拇指指向了自己,像是在增加自己的可信度。 安东尼发誓自己看到洛克翻了个白眼,毕竟眼白在黑夜中特别显眼。 “别的小队抱团是为了增加生还率,咱们小队嘛……是为了混淆视听。”妮维雅摸了摸下巴,嘿嘿笑了一声,“藏一滴水的最好方法是把它滴到海里,隐藏一个疯子的最好选择是让他周边的人也不那么正常。” 说到这里,她指尖调转方向,指向了呆若木鸡的菜鸟,语气也变成了诱哄:“能被分到这里,你肯定也有异于常人之处,不要羞涩,大家都是变(态),快向大姐姐敞开心扉吧!” “……并没有啊?!”安东尼看上去快错乱了。 “行了。”可能是看不下去妮维雅欺负新人的举动,洛克站了出来,“总之,咱们的主要任务,就是让包括我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甚至是头儿自己,都坚信他是个正常的人类。” “让他正常的工作、正常的生活,拥有正常的烦恼,谈个正常的恋爱,组建一个正常的家庭,最后生一个正常的孩……咳咳,这个可能有点难,得祈祷污染值不会遗传。” “总之!”妮维雅抢过了话头,“我们的近期目标就是让队长和迪莉雅小姐谈个甜甜的恋爱!” 洛克点头,一脸的深以为然。 “你们怎么能确定迪莉雅小姐会喜欢队长呢?”安东尼不解,“我是说,他们之前只听过对方的声音吧?” 像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原本滔滔不绝的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他脸好看?” “他年收入是我的八倍。” “他……他是个贵族!” “他睡觉不打呼。” “……他超级无敌强!” “他比我高半个头,这条允许他编进墓志铭里。” “我是说性格!三观!人品!”安东尼忍无可忍地提高了音量,“女孩子挑选丈夫看得不光是那些肤浅的东西,是队长是否温柔!是否有耐心!是否有责任感!是否专一!” 看着被吼完后齐刷刷低着头不敢吱声的洛克和妮维雅,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在安东尼脑海中形成: 上面把刚加入对策局的他特意分到这个级别最高的调查队,该不就是为了矫正这群卡洛斯狂热粉越来越偏离“正常”的基本认知吧? 毕竟全队就副队长一个正常人的话……那基本是根本带不动啊啊啊啊! “阿嚏!” 本格莱大街25号里,迪莉雅对着面前的一排玩具打了一个大喷嚏。 哎? 她一边擤鼻涕一边在心里犯嘀咕。 难道是穆拉赫特在骂我? ……干脆下次见面直接宰了他吧。【`xs.c`o`m 网】 18、第 18 章 卡洛斯踏入本格莱大街72号大门的那一刻,身后的声音就消失了。无论是检测仪运转时发出的嗡嗡声,还是洛克、妮维雅逗弄安东尼的笑语,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哪怕这三人一机器都还清晰地存在于他的视线之内。 不光如此,此时正值夏秋交界之际,盛夏的尾巴还没有彻底抽离,每到夜晚,虫鸣声变会格外得响亮,有时甚至会吵得人睡不着觉。然而就像花园里抽不出新芽的枯枝一般,在这座荒废已久的花园里,也没有一丝虫鸣,甚至于在走向洋房的路上,卡洛斯都没看到一株破土的小草,相比之下,院墙之外的行道树枝繁叶茂,展露着勃勃生机。 问题就在这里——生机。 卡洛斯在洋房的正门口停了下来。 众所周知,邪神及其眷属的降临会对所在地区的环境造成极大的破坏,植被枯萎、土地焦黑只是小事,更有甚者还能够河水腐败、遮天蔽日、死伤无数——当然,对于狂热的教徒来说,这些都是神明拥有强大威能的铁证,也是他们四处吹嘘的资本。 对于这套说辞,卡洛斯从小就嗤之以鼻。 一股力量,如果只会放而不会收,那肯定就不能叫做掌握,一场仪式如果非要以举行者的死亡为代价,那结果也很难说是成功,同理可得,四处拉人信教的邪神们每次闪亮登场都要弄死一批辛辛苦苦拉来的信徒……那只能说是脑子有病。 强行与结果挂钩的过程不叫作“真理”,只能是牵强附会。 但如果把神明看作是一块质量过大的陨石,这一切就说得通了。陨石砸落地面是受到了引力吸引,而召唤咒语就是神明的引力,神明搞得一地狼藉就像是陨石无法决定自己在哪儿砸落,由此可见,祂们也需要遵循某些默认法则,信徒们吹嘘的惊人事迹反而证明了他们的身不由己。 比如说能量守恒。 信徒向神明祭祀是讨取神明欢心的把戏,但如果神明开口问信徒要什么,那么性质就大变样了。 祂要,说明祂需要。 可是神要你的财富、健康、暗恋女孩的初吻干什么呢? 要么祂是个喜欢难为人的变态,要么就是完成你的愿望需要等价交换,但祂不想自己出这个代价,所以干脆就搞起了羊毛出在羊身上,你所获得的即是你所付出的,只不过是换了个形态而已。 卡洛斯第一次发表这套言论是他第二次被拉去观摩永恒之火教团的祭祀仪式时。在被迫“欣赏”了一系列不知所谓的行为艺术后,年仅7岁的他指着号称是万火之祖穆拉赫特降临时留下的巨大深坑,问出了心中久藏的疑问,当场震得教团主教整整三天没回过神。 照裴南德斯大公打圆场的说法就是“小孩子总有奇思妙想,我儿子打小就叛逆,主教大人先别心急,我先回去打一顿,看看能不能抢救一下。” 答案显然是不能。 而如今,打小就叛逆的卡洛斯站在花园洋房的门口,用脚轻轻地顶开虚掩的房门,月光擦过他的肩膀,照射进了尘封许久的屋子,像是一道利剑,劈开了浓稠的黑暗。没有迟疑,卡洛斯径直走入洋房内部,靴子踩在腐败的木制地板上,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借着月光,他打量着洋房的内部。这是一栋很传统的多层小楼,入门是略长的玄关,玄关往右,是被隔离出来的会客厅,在已经几近散架的沙发和扶手椅旁摆放着一个等身高的巨大花瓶,墙壁上挂着几一幅布满灰尘的巨大挂画,封在画纸外的玻璃已经斑驳不清,只能依稀辨认出人影的轮廓。玄关左边是一扇紧闭的房门,与会客厅右侧的房门遥遥相对,显然是两间客房。 卡洛斯从一楼正中间往上望过去,头顶是交错的楼梯,一直延伸到房顶,而他在往前走,便是一个黑洞洞的楼梯口,通往未知的地下。 在原地思忖了片刻,青年决定下楼。 这栋楼也不知荒废了多久,地上积累的灰尘出奇得多,且随着向下的楼梯不断增加,已经到了一脚一个坑的地步,越往下走,扑面而来的霉味与土灰味越发呛鼻。 与拥有窗户的楼上不同,地下室几乎是个密闭的空间,有几缕月光从开在花园的天窗投射下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汇聚成了一滩小小的“水洼”。 卡洛斯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地下室,昏暗的光线似乎对他没有太多影响,青年的视线在厚到惊人的灰尘上停留了片刻,转身欲走,却听到脚下“嘎巴”一声,一个小而脆的硬物从足以淹没鞋帮的尘土中飞出,掉落在被靴子踩出的坑中。 青年掏出了一个老式火机,单手打开金属帽,点火阀一按,代表温暖的橙黄色光芒在狭窄的楼梯上亮起。戴着手套的修长手指将硬物捡起,凑到火光中仔细端详,就见这东西大概有黄豆大小,外壳近似石子,中间中空,因残破而只剩一半左右,可能是沾染了太多尘土的缘故,看不出原本的色泽。 收起这个意外收获,卡洛斯转身离开地下,顺着楼梯越过一楼,直接来到了二层。与快变成灰尘乐园的下层相比,楼上两层称得上亮洁如新,不仅地板上的灰尘近乎绝迹,家具摆设也干净整洁,仿佛有人在定期打扫一般。 按照卡洛斯的经验,这种多年闲置的空屋一般都会被流浪汉或者地痞流氓所霸占,虽然不排除以上二者拥有洁癖的可能,但无论是二楼的主卧还是三楼的两间次卧都没有外人居住的痕迹,陈列摆设也明显彰显着主人的喜好特点,不难推测出勋爵本人住在三楼,二楼则是两个女儿的居所。 勋爵所在的三楼整个以红金色为基调,沉闷得让他想起了贝格里斯的大公府邸,两个女儿合住的二楼主卧倒是淡雅清新,壁纸上的绿藤像是一个个王冠,簇拥着挂着华丽幔帐的床铺和精工雕刻的梳妆台。里面的家具全部一式二份,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靠窗的梳妆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香水,而靠门的那张上却全是空了的花瓶。 然而即便如此,到现在为止,这也不过是一间破败的空屋,即便处处透着诡异,但只要不主动伤人,也只不过是千千万万诡异事件中的一桩,没有耗费人力物力一追到底的价值,这大概也是约翰停止调查的原因。 哦,对。 卡洛斯放下了手中的香水瓶,即便是没有打开,手套上依旧残留着扑鼻的芳香。 差点忘了,明克兰没有流浪汉,也没有地痞流氓,所以失去主人的洋房无人翻动和霸占也很合理。 真正不合理的是,明克兰没有流浪汉和地痞流氓这件事本身。 这里是“中枢之城”,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人涌入又离开,即便市政大厅制定了严格的上下城区分离政策,将这些鱼龙混杂的来客限制在了下城区的旅馆街,又怎么能筛掉那些无处不在的恶徒、酒鬼和无家可归的倒霉蛋? 除非,他们另有去处。 站在梳妆镜前,卡洛斯看着水晶镜面映照出来的自己,有些扭曲,又有些变形。 假如他是城市的管理者,会怎么做? 设置收容所?还是全部驱赶走? 不,这些都是人的做法,而明克兰的拥有者并不是人。即便是被认定为“死亡”,这座城市依旧在按照祂所定下的规则在运转。 ……祂会消灭他们。 青年舔了舔嘴唇,感到了战栗。 祂会设下圈套,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就像人类灭鼠一样。 首先,设置捕鼠夹。 明克兰市有着严格的租住条件并且严禁房屋买卖,大部分外乡人会聚集下城区的旅馆街。 其次,放上诱饵。 等那些投机失败的家伙沦落到一无所有后,不得不流落街头的时候,自然就会盯上在上下城区边界上无主房屋。 最后,只要让他们再也走不出去就可以了。 在卡洛斯看来,本格莱大街72号是个堪称完美的选择。 它的原主人是背弃信仰的叛教者,它的买家是意图不明的偷渡者,无论哪个,都与“老鼠”同罪。 所以,他们最终也成为了这场“灭鼠”大计里的一环,为了明克兰的安定永远运转下去。 卡洛斯不知道这座城市有多少个“本格莱大街72号”,但他可以确定——无论是违规者还是沦落者,他们都被这座城市自行“消化”掉了。 这就是完美的明克兰。 神明的后花园。 卡洛斯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他甚至有点想要鼓掌。 比起充斥着纷争与混乱的其他地方,这座永不会沦落的城市或许才是真正的理想乡。即便这安定只是鸟笼中的幸福。 “要论不速之客的话,闯入这里的我,”青年对着镜子讽刺地笑了笑,“是不是也在被你注视着呢?” “在看啊。”本格莱25号内,缔造了这座完美之都的邪神本人一手托着腮,一手拨弄着桌上的骰子,笑着答道,“一直、一直在看你哦。””【`xs.c`o`m 网】 19、第 19 章 站在二楼卧室,卡洛斯罕见地迟疑了。 要是换一个地方,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找出这场陷阱的核心,拆掉这个定时(炸)弹,以断绝这场永不停歇的狩猎。 但这里是明克兰。与群魔乱舞的其他城邦不同,明克兰的稳定与繁荣,正是依赖于这一个个精心布置的“捕鼠夹”。 卡洛斯很清楚,明克兰是一个由邪神亲自雕琢的水晶牢笼,圈养在其中的明克兰人与羊羔没什么两样,表面上拥有安逸、平稳的生活,其实命运根本不由自己掌控,就像是首席执行官办公室里的生态鱼缸,只是表面光鲜。 可是,在江河湖海里的鱼真的比生态鱼缸里的鱼更幸福吗? 众神之城贝格里斯的民众清晰地知道自己是神明的玩物,为了生存小心翼翼、矜矜战战的他们会比自豪热情的明克兰人晚上睡得更香吗? 在脆弱而虚幻的幸福破灭后,站在断壁残垣上,这些从神明编织的美梦中醒来的人们,是会庆幸还是咒骂? 撕掉所有的伪善和遮掩,卡洛斯问了自己最后一个问题。 他是否愿意让迪莉雅过上每天遵守宵禁、不敢和陌生人说话、随时随地会丢掉性命的生活? 他不愿意。 抬手捂住脸,卡洛斯仰起头,无声地笑了起来。 “我讨厌神明。”他喃喃说道,“但我爱你,迪莉雅。”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命运张狂的嘲笑声。 菱形的骰子在桌面轱辘轱辘地滚动,迪莉雅静静坐在扶手椅上,摇曳的烛光打在她精致至极的脸庞上,在眉眼之间拉出妩媚的倒影。 沉默了片刻,她突然轻笑了一声,桌子上的一对翠绿色骰子悠悠浮起,在空中打了个转,最后停在了桌面上一指的位置。与此同时,一旁矮几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在安静的房内格外刺耳。迪莉娅露出了一个类似于扫兴的表情,但还是起身把电话接了起来。 “什么事?”她一开口却变成了一个带点玩世不恭的男声,“这么晚了,该不会是要约我出去喝酒吧?” 对面似乎说了些什么,她用手指在电话线上打卷儿,回道:“春神的神使要见我?别了吧,万一让明克兰的那位知道了,我可解释不清了。对策局和神前议会最多算默契,没必要被他们拉下水。” “你说你去的话会死的?”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她被逗得笑了起来,连肩膀都跟着颤动,好一会儿才停下。 “别担心。”她漫不经心地说道,“她会比你更害怕。” 这么说着,悬在半空中的骰子“啪”的一声砸在了餐桌上,正正好好叠在一起,而最上面的,是一个镀金的“1”。 与此同时,正在下楼梯的卡洛斯停下了脚步。 不知何时,一楼弥漫着冲鼻的腐臭和一丝腥甜,就像是开到腐败的花朵,不遗余力地向世界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很显然,他被锁定为猎物了。 洋房的正门不知何时被关了个严严实实,仿若实质的烟雾从地板下升起,漫过了青年刚迈下台阶的靴子。 此时再犹豫就不礼貌了。 在昏暗的房间内,青年踩着发出声声哀鸣的老旧地板,目光在客厅中搜寻。 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舍弃什么。 对于这座房子里的“人”而言,它舍弃了花园、一楼、地下室,难道就是为了拥有两层干净整洁的起居室? 不。二楼也好,三楼也罢。它想留存的,是关于家族的记忆。 卡洛斯从衣兜里掏出了火机,再按下开关,一朵颤颤巍巍的火苗在房间中亮起,照亮了墙壁上那幅模糊不清的巨大挂画: 那应该是一幅多人肖像画,上面有四个身穿华服的人像,勉强能够通过服饰辨认出是一男三女,可惜除了站在中央的年轻女士,其他人的面容都已模糊不清。 把提着的细长匣子放到脚边,卡洛斯将打火机凑到了女人画像的下方,在跳跃的火光之中,与女人遍布血丝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晚安,小姐。”他礼貌地打了招呼,手中的火苗应声而灭。 本该静寂无声的洋房内部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是什么蛰伏依旧的东西被者突如其来的访客惊动,向着不速之客所在的位置汇聚而来。 卡洛斯轻轻踹了一下脚边的木匣,木匣应声打开,机括转动,一柄窄刃长剑从匣中弹出,眨眼间便送到了青年的手中,而他看也没看,握住一拔,对着面前的画像转手劈下! 雪亮的光芒在房间亮起,几乎与人同高的挂画被分为两半,向着两边裂开,露出了藏在画后的女人——她穿着老式的礼服,双手双脚摊开,整个身体被嵌在墙壁里,而苍白而僵硬的脸正好与肖像画中的面容重叠。 而在女尸的周围,无数血管一样的红线从墙壁中伸出,扎进了她的身体,正从这具本该早已死去的躯体中源源不断的抽取着腥甜的液体。 卡洛斯倒退几步,环顾四周,来到了一人高的花瓶面前,用力一踹。花瓶出乎意料的笨重,在原地转了一圈,才重重倒在了地上,瓶口被磕出了缺口,一只干枯无比的手臂掉了出来。紧接着,一具干瘪的男性尸体就从花瓶里滑落了出来。 这具男尸身上的衣物皱皱巴巴,还有几处显眼的补丁,一看就生活拮据。从布料还很完整来看,他的死亡时间显然不足以让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就在这时,又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传来,数根粗壮的血管像蚯蚓一般从花瓶深处爬出来,像是感受到卡洛斯的目光一般,很快就钻进了墙根里。 掏出先前在地下室捡到的“硬物”,卡洛斯将它放到了男尸的身畔——不出意外的话,它原本的模样应该是一节指骨,因主人挣扎时抠住了楼梯才没有随着身体的其他部位一同被“消化”,但也残破得不成样子。 地下室,果然就是“屠宰场”。 还不及感叹,青年就听到四面八方传来了令人牙酸的爬行声。他抬起头,看到天花板上已经鼓出了密密麻麻的“血管”,有一根足足有大腿粗,自上而下连在女尸的头顶,还在不断跳动。 “心室啊。”卡洛斯抬起手中窄剑,剑身与眼睛齐平,一步踏出,“请务必让我谢绝留宿的好意。” 突刺。 锋利的剑身狠狠刺进了华服女子毫无起伏的胸膛,就像是戳碎了一颗满是汁水的桃子,猩红色的液体从伤口喷涌而出,几近无休无止,溅得青年视线一片血红,然后他拔剑回挡,切开了数条试图趁机缠向自己的“血管”。 估计是察觉到碰上了“硬茬”,铺天盖地的血管自屋顶和墙壁伸出,织成天罗地网,对着卡洛斯兜头罩了过来,又被灵活的窄剑切成了细段。 那些被切断的“血管”掉落在地上,不断挣扎、蠕动,随时准备重新弹起,给予猎物致命一击。很快,会客厅几乎里没有了落脚的位置。 卡洛斯很清楚,再这样拖下去就不一定能出去了。于是他忽视了再度袭来的血网,对准女子的咽喉斜削下去。剑刃刺穿了脆弱的喉部,女子眼睛猛地长大,里面的血丝从眼白上根根剥离,对着袭击者扑面而去。 卡洛斯手中用力,只听一声脆响,女子的头颅耷拉了一半,袭来的血丝也近在咫尺。 就在这时,放在地上的提箱被蠕动的“血管”撞倒,一个东西顺势从里面掉了出来。几乎是同一时间,房间里的“血管”全部僵在了原地。 卡洛斯扭头看去,就见一本书摇摇晃晃地从地上升起,摊开的书页上发出了刺目的光芒,晃得屋内犹如白昼。 那正是本该在他床头上的《明克兰之书》。【`xs.c`o`m 网】 20、第 20 章 卡洛斯从眩晕中缓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没有油画、没有女尸,更没有袭击的血管,头顶是垂落的幔帐和缠绕在不同地方的水晶吊坠,左手边是盖着帕子的水晶球,右手边是画满了繁复符号的卡牌,面前是扑着天鹅绒长毯的长桌,背后是摆满瓶瓶罐罐的简陋木架。他上一次踏足这种地方,还是因为有人打着占卜小屋的名义大搞活人祭祀。 “这里是你的店。” 一行文字突兀地浮现在了青年的脑袋里。 “你是一名伪装成占卜师的云游商人,常年在不同的城邦之间流窜。你的客人上到王公大臣,下到地痞无赖,只要价钱足够丰厚,每个人都能心满意足。” 卡洛斯搓了搓身上的黑紫色长袍,手感上乘,还用银线绣有漂亮的暗纹,一看就是高价货。 “没有人知道你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你的姓名。你常年穿着一身紫黑相间的长袍,从来不摘下兜帽,是个左撇子,酒精不耐受,睡觉的时候喜欢平躺,吃牛排只吃全熟,吃烙饼时会沾辣椒油,最讨厌的口味是蒜香。” 卡洛斯的嘴角抽了抽,事到如今,他再意识不到是《明克兰之书》在整活,那可就真对不起对策局每年支付的薪水了。 “能够囚禁一位神明,哪怕是其他神明联手才造就的结果,它也是人类见过的最强魔法物品了,可惜我们无法得知它真正的用途。历史上曾记录了三次它的力量外泄,无一不以全员疯狂为结局。” 魔法书的介绍词犹在耳边,卡洛斯用舌头舔了一下后槽牙。 能混淆认知的话,把人搞疯也没什么稀奇。不过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姓甚名谁,那些事无巨细的设定与其说是某种洗脑,不如说是角色扮演必备的提示。 可惜,拜超高的神秘抗性所赐,他的经验一向没什么参考价值。对他毫无威胁的东西,放旁人身上可能就会致命,这是他的队员拥有全邪神对策局最高的危险补贴的原因,毕竟跟着这样一个队长,是真的可能在不知不觉间就丧命。 卡洛斯突然意识到,先前不带队员的决定可能令自己获得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弄清楚《明克兰之书》运行机制的契机。 想到这里,他看向左手手腕,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他的表不见了。 阿列克谢他们光知道他常年戴在手上的腕表价值不菲,却不知道它的价值并不来自于所谓的“纯手工制作”、“设计独一无二”、“材料稀缺”这些噱头。诚然,它确实是个难得的精密仪器,只不过并不是来自某个贵族品牌,而是对策局的研究院,功能方面呢,也远不是单单用来计时。 当然,对于眼下最重要的是——这块他自戴上就没有摘下过的腕表,它不见了。 这一刻,他确定了自己正在梦中。 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这是谁的梦? 或者说,还有谁在梦里? “你性格恶劣,毫无怜悯之心,就算是面对把你当做朋友的熟客,也能眼看着他们踏上穷途末路。” 新的人物设定刷了出来,卡洛斯将双手摊开,闭上了双眼,开始凝神静气。 无论这个梦里有多少人,只要他参与其中,那可以算作是他的梦境。也就是说,只要他意志够强烈,就能够或多或少的影响这个梦! 等到他睁开眼,那只消失的腕表赫然出现在左手手腕。 卡洛斯摘下了腕表,将它戴到了右手上。 “在你的店铺里,有两条铁则。” “第一,客人是最重要的资源,你不会拒绝任何潜在的交易对象。” “第二,交易一旦开始,绝对不能中止。” 青年按下腕表一侧的机械按钮,底色为星辰与夜空的表盘下沉,取而代之的则是代表着1-1000污染值的刻度。分针在表盘上一圈又一圈的飞速打转,隐隐能听到齿轮磨合的轻微声响。 伴随着机械转轮声出现的,还有因店门被推开而响起的风铃声。 推门而入的是一名少女,夜色随着她的动作在门缝一闪而过。 瘦弱,是卡洛斯对她的第一印象。少女看上去十二三岁上下,苍白得像是刚从墓地里爬出来的幽魂,打着无数补丁的裙子下是骨瘦如柴的身躯。 与其他光顾占卜馆的同龄人相比,少女没有难掩怀春心思的羞涩,也没有意图窥探未来的好奇与激动,就连目睹了卡洛斯这身就差写满了“危险人物”的装扮,也仅仅是灰扑扑的眼珠子动了一下,丝毫没有流露出类似瑟缩或者恐惧的情绪。 “咔哒。” 表盘之上,时针指向了来人,分针晃了晃,停在了50。 在兜帽的掩护下,卡洛斯不动声色地抬起头,用懒洋洋地语调说道:“第一次光临,有什么能帮您的,尊贵的客人?” “我听姐姐跟人说,这家店的店长特别准,白天刚说她能够顺利地嫁入伯爵府邸,成为那里的女主人,晚上她就接到了伯爵府的茶会邀请,”女孩的声音听起来空得要命,“可我明明记得在昨天就把伯爵埋在了花园的橡树下,为了防止他爬出来还砍断了他的手脚……” “所以……所以……到底要我怎么做,他才能不继续缠着姐姐?!”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空洞的眼睛忽然睁大,露出了眼眶下大片的眼白,像是一个坏掉的洋娃娃。 分针往上蹦了蹦,够到了54。 “好的。”面对如此异常的要求,卡洛斯回答得风轻云淡,拿起手旁的道具开始熟练地洗牌,“水晶球占卜一次十便士,神谕卡占卜一先令,看手相算你占我便宜,所以要倒找我一百镑。” “顺带一提,新店大酬宾,以上任意一种送一次数字占卜。” 大概是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女孩明显愣住了。 “到底看不看?”卡洛斯瞥了她一眼,“不看就别占位置,叫下一个进来。” “门口没有人……”女孩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犯了傻,顿时愤怒了起来,“你这就是在抢!” “我有赠品。”卡洛斯敲了一下报价牌,“所以是买一赠一,单价超值。” 少女继续道:“我不想要数字占卜!” 卡洛斯又敲了一下报价牌:“不好意思,赠品不接受指定。” 少女陷入了沉默。 卡洛斯左手食指和拇指轻轻搓了一下。 “我没有空陪小孩子过家家。”他用堪称刻薄的语气说道,“大人的世界可是很残酷的,没有钱就寸步难行,你应该庆幸遇到了我,起码我还有基本的做人准则,不会像某些家伙那样,把你直接打包塞进货柜里。” 说完,他收起报价牌,还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我不是小孩子!”话音刚落,原本沉默不语的少女猛地抬头,眼神像是淬了毒汁,当她的音调拉到最高处时,清脆的童声完全化为了苍老的咆哮。她正好站在门口的落地灯旁,影子被斜打的灯光拉成了一条长长的弯钩,正随着主人激烈的情绪在晃动中逐渐亮出利爪。一股宛若实质的黑色雾气从她眉心钻出,在算不上宽敞的店铺内盘旋。 腕表分针瞬间往上跳了一大截,在98和199之间徘徊。 卡洛斯用右手握住了左臂,不多时,紫色的衣袖上就印出了一滩深色的水迹。他撸起衣袖,就见小臂上多出了一道足有近十厘米的伤,鲜血正从整齐的伤口向外泊泊淌出,好在伤口不深,一会儿就能自己止住。 喊完,苍白少女喘着粗气,单薄的胸膛不停起伏,仿佛刚刚那一声就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在剧烈的喘息中,她说出了自己的选择:“我选神谕卡。” 瞥了年轻的客人一眼,卡洛斯将洗好的卡牌码到一起,放在柜台的正中央,用左手按在上面,对着女孩说道:“先给钱。” “……我是威尔伦勋爵的小女儿。”女孩面无表情道,“明日我会差仆人来把钱给你。” 卡洛斯扣住了牌,“本店概不赊账。” 女孩睫毛抖了抖,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颊更加惨白。她看向卡洛斯的眼神像是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她哑声说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卡洛斯微笑道:“你的名字。” 此言一出,女孩猛地倒退了一步,双目睁圆,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却也没有反驳。 交易成立。 “我看到了你的未来,”卡洛斯从牌堆里抽出了一张卡片,那是一张出鞘的宝剑,“神谕告诉我,你离开这间屋子就会被人斩首。” 在他说出预言的那一刻,女孩双目放空,就像是灵魂在瞬间被抽离了一般,整个人机械地转身,随后推门出去。 “噗。” 她前脚刚踏出去,一道血污就溅到了前门的玻璃上,一个飞出的头颅砸到了门框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她被斩首了。 十分钟后,看着重新推门而入的少女,卡洛斯看着她眉间凝聚的一缕黑气,挑了挑眉。 表盘上,时针指向来人,分针跳到了200。 污染增加了。 将宝剑牌扔到一边,青年又抽出了一张破碎的高塔,说道:“离开这间屋子,你会从高处坠落。” 女孩又一次离去,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二十分钟后,女孩再一次推开了店门,眉心的黑气增加了一缕。 自此之后,女孩没出去一次,回来的间隔也会变长。不知从第几次起,她的皮肤上出现了宛若皲裂的纹路,随着死亡的次数增加,一片又一片地脱落,但露出的并非属于人类的血肉,而是浓稠到无法滴落的黑色半固态液体,从皮肤的缺口处向外蔓延。 等到卡洛斯手中的卡片只剩不到十张,从门外进来的女孩开始无法维持人类的模样。由于四肢上的皮肤尽数脱落,粘稠的黑液没了外力定型,她连“推门”和“迈入”的动作都无法完成,只能像是黑泥一般在地上蠕动。为了能够顺利前进,粘稠的黑液分化出了类似爬行动物脚蹼的东西,背部也长出了酷似昆虫的节肢,以至于最后一次进门的时候,除了额头和鼻梁处残留的一点面具般的皮肤,任谁来都无法将眼前的怪物与先前的苍白少女联系到一起。 “啊……啊啊啊……” 曾是勋爵小女儿的东西蠕动着来到柜台前,借住脚蹼和节肢的帮助攀上了台子,只有一个大概形状的头颅上,退化成出薄膜的眼睛颤动着,在本该是嘴巴的地方,慢慢、慢慢地咧开了一条缝隙。那缝隙越张越大,露出了里面一圈又一圈的利齿。 随着那张血盆大口逼近到卡洛斯的头顶,一点一点波动的分针也停在了499这个数字上。此刻最外层的利齿几乎是贴着青年额头上的兜帽,只要再进一步,便可将这个人类一口吞噬。 然而,少女化成的怪物僵在了原地。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下,它那双几乎不能视物的眼睛竟然流露出了一丝人性化的惊愕。 “咔哒。” 机扩运转的声音传来,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表盘上的时针自动变换了方向,反而对准了持有人,几乎是校准完毕的那一瞬间,分针开始了疯狂的跑圈。 100……300……500……700……997、998、999。 “咔。” 最后一个零件到位,分针定格在了999。 卡洛斯抬手脱下兜帽,对着近在咫尺的怪物笑了一下。 就像是触电一般,怪物猛地后缩,却因为攀附着柜台的姿势而重心不稳,直接摔落在了地上。卡洛斯推开柜台出口处的隔板,走向瘫倒在地的怪物,却见后者就像见了鬼般向后躲闪,脚蹼和节肢也随着青年的接近不断融化,最后竟然整个都变成了一滩黑水,躺在地上无法动态。 “你……”黑水中央出现了一张牙齿残缺的嘴巴,“不是……人类……” “如假包换。”卡洛斯耸了耸肩,“只不过,疯了而已。” 此话一出,那嘴巴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黑色水洼的中间突然沸腾了起来,伴随着“滋滋”的响声和冲鼻的恶臭,原本嘴巴的位置露出了地面,上面赫然是一张粉色的卡片。 卡洛斯捡起了地上的纸片,发现竟然是一张邀请函: “亲爱的莎娜小姐,谨邀请您参加明日的晚宴,务必赏光。” 落款是“马尔斯”。 等他阅读完邀请函上的最后一个字,一行新的文字浮现在了脑海: “威尔伦勋爵的小女儿莎娜来到了你的店里,她祈求你拯救她的姐姐,代价是她的身份。” 卡洛斯将这张撒了香水和铂金的邀请函放入了口袋,抬腿走出了弥漫着恶臭的店铺。 此时已近午夜,他掀开门口的幔帐,看到了一城的灯火辉煌。【`xs.c`o`m 网】 21、第 21 章 威尔伦勋爵在本地是个名人。 这是卡洛斯在城中最热闹的酒馆里坐了一夜后得出的结论。 与他所熟知的那个阶级差异模糊的明克兰市不同,梦里的这座城邦更接近于他的老家南方公国,不仅城区被严格地按照爵位划分,并且同样存在真实的贵贱差别。 在这里,贵族老爷们都住在城市的中央区域,而平民只能住在外围,在低矮破败的木屋里忍受着贵族们丢弃的垃圾和污水。 贵族们通宵达旦的举办着舞会,生活奢靡无度,平民们虽贫苦,但也有样学样,在满是泥泞的小道旁的酒馆里喝到烂醉的也比比皆是。 而最好的佐酒菜,就是贵族老爷们的八卦。 在这些人的嘴里威尔伦勋爵是一个完成了从平民到贵族身份跨越的传奇人物。 “我认识你!紫色衣服的小子!”一名醉醺醺的男子拿着像个小桶的木制酒杯晃到了卡洛斯的面前,毫不犹豫地坐在了他身侧的空位上。 男人显然喝了不少,脸颊和鼻子都红得发亮,指着卡洛斯的手指也摇摇晃晃,“你……你是最近来的那个占卜师,是不是?” 卡洛斯不置可否。 “干嘛呢?约翰!”男人的同伙糗他,“该不会你想算算露易丝能不能看上你吧?” “滚!”男人愤怒地一锤桌子,劣质的麦酒洒到了桌上,“老子不用算!” 顶完了起哄的同伴,名为约翰的男人灌了一大口麦酒,重新看向卡洛斯。 “你!”他刚起了个头就磕巴了起来,像是突然忘了自己要说写什么,发起了呆。 “我?”卡洛斯提醒了他一声。 “你……”男人舔了舔嘴唇,眼神清明了一点,“我……我听说,威尔伦勋爵家的玛莎小姐光顾了你的店。” 玛莎……应该就是莎娜的姐姐。 卡洛斯“嗯”了一声。 “碰!”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男人一拳砸在了桌面,力道大到酒杯都跟着颤了颤,“你怎么能劝她嫁给伯爵那个王八蛋?!” “我没劝。”面对如此诘问,卡洛斯眉头都没皱,“我只是陈述了我看到的未来。” “那你也!那你也不能……”男人大着舌头说道,与暴怒的外表不同,语调听起来都快哭了,“玛莎小姐是个好人啊……” “她是勋爵的女儿,嫁给伯爵属于绝对的高嫁,当然算是好命数。”卡洛斯为男人岌岌可危的情绪添了一把火,“她本人也很满意。” “伯爵那家伙就是个畜牲!”男人的情绪果然激动了起来,唾沫星子甚至溅进了麦酒里,“我亲眼见过他来贱民区寻欢作乐!卡迈尔的女儿才刚年满十六就被他拉进了卧房!而斯蒂夫就因为不愿意献出自己的妻子就被打断腿扔进了泥潭里!” “但玛莎小姐不一样……”说着说着,他情绪低落了起来,紧紧地握住了杯把,“即便是对我们这些贱民,玛莎小姐还是跟天使一样……她这样的好人实在不应该被那种家伙糟蹋啊!” “那莎娜小姐呢?”卡洛斯不动声色地问道,“她也和玛莎小姐一样吗?” “谁?”男人迷迷瞪瞪地反问。 “莎娜,威尔伦勋爵的小女儿。” “你在胡说什么?”约翰看他的眼神越发古怪,“谁不知道威尔伦勋爵只有一个独生女,你该不会是被骗了吧?” 这时候,不知道是哪一桌起的头儿,酒馆中的众人纷纷唱起了祝酒歌,被酒精麻痹了头脑的男人也很快忘掉了卡洛斯奇怪的发言,也跟着旋律大声唱了起来。 那祝酒歌与卡洛斯印象里的火热奔放不同,旋律竟十分悠扬,比起劝人喝酒,倒更像是劝人放下酒杯沉入梦乡。 果不其然,唱着唱着,酒馆里的众人纷纷趴到了桌子上,不一会儿鼾声便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卡洛斯见状戴上兜帽,走出了酒馆。此时天色已亮,不少晨起的农人扛着农具走在泥泞的道路上,像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长袍怪人投来了探寻的目光。 快步甩脱这些视线,卡洛斯按照在酒馆里打探到的方向前进,很快便穿过了低矮的平房,来到了贵族区的边缘。 尊贵的老爷们当然不会指望卑贱的平民会自觉遵守不越线的规定,在通往贵族区的必经之路上,赫然站着两个身穿铁甲的守卫。 卡洛斯想了想,拿出邀请函别在了胸前,然后目不斜视地从守卫中间穿了过去。而守卫们对这个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无动于衷,没有一丝起身阻拦的意思。 青年翻过邀请函,再次阅读了一遍上面的文字。 既然这个身份能够进入贵族区,那么身份的主人就是真实的。而且落款的“马尔斯”如果就是那个伯爵,就证明勋爵确实有两个女儿。 可为什么男人会说玛莎是勋爵的独生女呢? 结合莎娜在进入店铺时寒酸至今的装扮和瘦骨嶙峋的模样,卡洛斯对自己这位客人的身份有了一个初步的推定: 她应该是私生女,并且母亲并不是勋爵明面上的妻子或者情人,很可能是家中的女仆或长女的家庭教师。 ……反正在南方公国有一大批实例。 将这个推论与酒馆男子的话结合起来,不难推测出莎娜请求背后的俗套故事。 因为母亲出身不高,威尔伦勋爵耻于承认小女儿的存在,还对她大加虐待。唯有温柔善良的长女玛莎常年照顾着妹妹,也因此,当得知玛莎要嫁给风评极差的伯爵时,莎娜决定拯救姐姐。 只不过她拯救姐姐的方法是把伯爵直接杀了。 这怎么不算是真正解决了问题呢? 故事到这里,已经有三个值得怀疑的对象: 明显异变的莎娜和死而复生的伯爵。 当然,还有能引得妹妹为她杀人的玛莎小姐。 老实说,卡洛斯觉得只要她肯开口,酒馆里的约翰肯定也是个候补杀人犯。 这绝对是个危险人物,他在心中默念。 虽说是跨越了阶级,但威尔伦勋爵并没有一步登天。只获得了最低爵位的他住在贵族区的最外围,宅邸在一堆富丽堂皇的庄园里也称得上朴素。 凭借着莎娜的身份,卡洛斯轻松进入了威尔伦勋爵府邸的大门,门口的守卫和他的另外两个同行一样,对青年采取了完全漠视的态度,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卡洛斯径直走入宅邸宽敞的大堂,里面的仆人们正在管家的指挥下有序地摆放着早餐,面包浓郁的香气从一个个小编筐中飘出。和守卫一样,他们也对卡洛斯的到来保持了沉默,似乎谁也没有发现勋爵的私生女夜不归宿。 从雇主的体型判断出她应该吃得不太饱,卡洛斯直接从桌上拿走了一个装着面包的编筐,在一名女佣面前掀开盖着面包的白布,作势要拿起来吃。 女佣眼神向下,毫无波动。 这也过于异常了,难道他们根本看不见……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卡洛斯脑海中闪过,刚准备定型,就被身后一个甜美的女声击了个粉碎。 “莎娜?你昨晚到哪儿去了?我很担心你。” 卡洛斯回过头,顿时愣住了。 声音的主人穿着丝绸睡衣,长长的栗色卷发散落在肩膀和胸前,秀气的眉毛微微皱着,一双翠绿色的眼睛里波光粼粼,像是装满了愁丝。 ……迪莉雅。 卡洛斯整个人僵住了。 为什么玛莎会是迪莉雅? 不是什么长得相似的陌生人,他可以拿性命担保,别说身形、举止,眼前这个人连头发丝都和迪莉雅一模一样! 哦,对。 卡洛斯的理智开始艰难运转。 这是梦,而且梦会按照他的意愿变化。 在这个梦境里,莎娜想要保护玛莎。 他现在是莎娜。他想保护迪莉雅。 所以玛莎就是迪莉雅。 这很合理。 这没问题。 不愧是《明克兰之书》。 …… 妈的,莎娜杀得好。【`xs.c`o`m 网】 22、第 22 章 从业这么多年,卡洛斯第一次感觉到职业素养受到了考验。 此刻他正与仅穿了睡裙的迪莉雅紧挨着坐在餐桌前,享用着不算丰盛的早餐。少女的肌肤白皙而饱满,透过手臂相贴的举动,他能感受到柔韧又温热的触感。 是的,迪莉雅在挽着他——虽然是以好姐妹的姿态。 这本该是能令桌上简陋的黑面包和熏肉都变成珍馐的幸福时刻,假如他们的话题不是围绕着伯爵马尔斯的话。 “我听说他曾夸赞巴克子爵家的小姐,只是因为她穿了一条镶嵌着珠宝的绿裙子。”迪莉雅与他商量,“父亲先前也给我订了一条类似的,但我要是穿了,是不是就太明显了?” “什么绿裙子,我看他是喜欢绿帽子。”卡洛斯觉得后槽牙有点痒。 然而迪莉雅以为他在认真给出意见,若有所思道:“绿色帽子不太好找,我倒是有一顶偏孔雀蓝的羽毛帽,不知道合不合适。” 卡洛斯噎住:“……我不是这个意思。” “绿色确实太超过了,我也不愿意去模仿别人。”迪莉雅若有所思,又说道,“那紫色呢?我昨天见到占卜师的衣服很好看,正好也有一件类似的裙子还没穿出去过,再搭配一下类似的首饰,是不是就能让他一眼看到我了?” 说到这里,她脸颊突然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语气也变得吞吞吐吐:“其实,我觉得占卜师先生比伯爵大人还要好看,可惜他没有贵族身份……” 占卜师本人瞬间活了过来。他说道:“那你就选占卜师吧,他会答应的。” 可能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迪莉雅愣了一下,随后失笑道:“又开玩笑,我是要嫁给伯爵大人的,连占卜师先生都这么说呢。” “他不准。”卡洛斯脱口而出,“他根本不会占卜,别信。” 见状,迪莉雅叹了口气,把头亲昵地靠在了妹妹的肩头,小声说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家族的处境并不容许我任性。父亲虽然被大家尊称为勋爵,但得到的爵位只是最低男爵,想要保住如今的地位,就需要和真正的贵族联姻。” “马尔斯伯爵风评是不好,但地位尊贵。他天性风流,肯定不愿意被地位同样尊崇的妻子束缚。相比较这城里的其他小姐,我这样的小贵族之女反而更有希望。” 他只是个伯爵,我可是殿下。 被残存的理智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后,卡洛斯才没真把这句话说出口。 假的,都是假的。 他深呼吸,试图冷却过热的大脑,却在听到迪莉雅的下一句话后瞬间崩断了理智最后一根弦。 “放心吧,莎娜。只要我能生下伯爵的继承人,家族的地位稳固,你的处境也一定会变好的。” 在这一刻,卡洛斯认真思考了起来: 砍断了手脚埋掉后还能复活只说明了一个问题——剁得还不够碎。 放心,这次由他来动手,保证死灵庇佑者科斯达里奥亲至也没有用。 “莎娜!莎娜!”发现妹妹在发愣,迪莉雅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见后者回神,笑眯眯地发出邀请,“父亲已经同意了我带着你一同赴宴,你也来帮我打扮吧?” 脑海里的血腥画面通通按下了暂停键,卡洛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清明。 “好啊。”他克制地说道。 然而事实是,他只得到了一个观众席席位。 哪怕只是男爵的女儿,迪莉雅也是实打实的贵族小姐,有着专门的女佣负责起居,所谓的“帮忙打扮”,只是让他在看完所有的搭配后给出最后的意见罢了。幼时被母亲“折磨”的经历让卡洛斯能够轻松胜任这个职位,毕竟比起大公妃繁复到反人类的装束,男爵的女儿又完全不够看了。 迪莉雅最终还是穿了一件紫色的纱裙。裙长刚过脚裸,没有拖地长裙那么亮眼,但凭借着掐腰的设计,女孩每走一步,由深及浅的裙摆便会随之摇曳,没有了裙撑的束缚,也算是别有一番风情。这样一条裙子再配上以星月为元素的首饰,放在人群里既不显眼又很精致,可以说是尽显小贵族的生存之道了。 看着落地镜中几乎穿得如出一辙的迪莉雅和自己,哪怕明知道在众人眼中自己的形象是苍白瘦弱的少女,卡洛斯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直到女佣拿来了一条裙子试图给他换上。 看着那条与迪莉雅身上礼裙有八成像的绿色裙子,卡洛斯低头看了看别在胸前的邀请函,心里默念着“威尔伦勋爵生前也是个体面人”,然后果断选择了拒绝。被拒绝后,女佣脸上表情就像是在说“你真是不知好歹”,不知是不是想看这位私生女的笑话,也没再坚持。 在他们即将赴宴前,被卡洛斯已经定义为“生前”的威尔伦勋爵终于露了面。他有着典型的奋斗者特点,方下巴、鹰钩鼻、目光如炬、神情坚毅,光是这副外貌就是为他跨越平民和贵族的鸿沟提供了坚实的说服力。特别是,即便过上了贵族老爷的舒服日子,他依旧没有中年发福,维持着良好的体态。 “走吧。”他的眉头在看到卡洛斯时锁得死紧,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所谓的贵族就是赴宴时哪怕目的地就在隔壁街也要坐马车,散步时多走几步路就要找个亭子坐,但打猎时就能一个个生龙活虎往前冲的古怪生物,追溯根源,还是面子和虚荣在作怪,只不过全部都被包装成了“礼仪”和“体面”,好像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是个人类。 等等,他们还真不一定是个人。 想起老家那群妖魔鬼怪,卡洛斯神经跳了一下。 伯爵府邸眨眼就到。在无数豪华马车中间,勋爵家的基础款显得特别寒酸,不过在卡洛斯眼里,跟南方公国极尽奢华、精美的做派相比,眼前这些自命不凡的老爷夫人们也和他们所不屑的勋爵一家没什么两样。其中也包括被无数贵族小姐向往的伯爵马尔斯。 在令人厌烦又冗长的社交季里,卡洛斯跟很多个“马尔斯”打过交道,他们大多是继承了家族封地的纨绔子弟,虽然有一个唬人的爵位摆着,但实际上不过是一个虚浮的壳子,靠剥削下级贵族和领民艰难维系,有的甚至会出卖爵位和贵族身份来跟富商联姻,以便从平民岳家那里获取足以维持奢华生活的财富。 这些人的公共点是封地偏远又一无所长,虽平日看起来庸庸碌碌,在关键时刻又精打细算,嘴上说着高雅,肚子里全是市侩。对于贵族而言,婚姻,是门生意。 就像卡洛斯判断的那样,整个伯爵宅邸就像是一场传统与新潮的激烈碰撞,明明花园的修剪和布置都称得上古典,可进入大堂后就满是稀奇古怪的雕塑和摆件,大多和“好看”、“美观”没什么关系。 “听说伯爵大人的爱好是搜集各种神像。”迪莉雅与他咬耳朵,“仔细一看还真有点渗人呢。” 神像? 卡洛斯的目光扫过那些丑陋粗鄙的玩意儿,在脑海里把现今活跃的邪神一一过了一遍,发现除了一两座雕像还能勉强贴边,其余都只能说是胡编乱造。 换言之,那个叫马尔斯的伯爵买了一堆假货。 此时赴宴的贵族们已经在仆人们的引导下在宴会厅就坐,卡洛斯跟着迪莉雅混在一群叽叽喳喳的贵族小姐中间,却不太合群。期间有几个小姐想要过来跟迪莉雅搭话,在看到卡洛斯后态度迅速变成了避之不及。也不怪她们翻脸如此之快,甭管私交如何,在公共场合与私生子相谈甚欢在社交场可太掉身价了,在涉及家族名誉方面,这些看起来最有权力肆意妄为的人,往往越谨小慎微。 好在迪莉雅看上去并不在意有没有人跟自己搭话,只是拉着卡洛斯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直到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是马尔斯伯爵!”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宴会厅正中央的楼梯上,确实出现了一名干瘦的青年。只见他将一头接近褐色的暗金头发用发胶齐齐固定在脑后,露出了一个光洁的脑门,上半身穿着衬衣和马甲,下半身则套着紧身裤和高筒靴,整个人的装扮与宅邸的装饰风格如出一辙,全靠那张尚算英俊的脸撑着。 “欢迎来参加我的宴会!”伯爵举着管家递上的酒杯,用一种刻意的花腔说道,话音一落,等候已久的乐队就开始了奏乐,在场众人纷纷跟着举起酒杯,营造出了一种极为刻意的热烈氛围。 有了第一杯酒,自然就要有开场舞。马尔斯伯爵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在场的小姐们,抬步下了楼梯,穿过举杯的人群,竟径直走向了迪莉雅的方向。在众小姐羡慕的眼神下,迪莉雅双手在胸前紧握,脸上有着紧张、忐忑,却无半分欣喜。 马尔斯伯爵大步走到了姐妹俩所在的角落,对着迪莉雅露出了一个自以为魅力满分的笑容,然后对着一旁的卡洛斯大声说道:“哦,莎娜小姐,今天的您真是光彩照人,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邀请您跳这第一支舞?” 沐浴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卡洛斯看着眼前摆出做作邀舞姿势的男人,目光集中在了对方细到惊人的手腕和小腿上。 “好啊。”他如此说道,伸出手搭在伯爵的手腕上,只听一声脆响,男人的惨叫声回荡在宴会厅上空。【`xs.c`o`m 网】 23、第 23 章 “我的胳膊!我的胳膊!”众目睽睽之下,马尔斯伯爵举着以诡异角度垂落的手腕哀嚎着,“这女人疯了!来人啊!来人啊!” 率先从人群中冲出来的并不是管家,而是威尔伦勋爵。只见他迅速站到了惨叫的马尔斯伯爵身后不远处,对着卡洛斯怒斥道:“莎娜!你在干什么?!” 要是换了原本的莎娜在这里,可能真的会被这句呵斥吓退,但现在接收者变成了卡洛斯,就完全换了一个结局——他虚点了一下头表示受教,然后上前一脚踹在马尔斯伯爵的膝盖处,趁着后者一个踉跄跪在地上的时机,单脚踩在了男人的肩膀,用力往下一踏,只听“咔吧”一声,伯爵仅剩的完好胳膊直接被从关节上给错了下来。 娇生惯养的伯爵大人哪里受得住这个,当即瘫在地上涕泗横流,嘴里还不住发出咒骂和惨叫,“啊啊啊啊杀了她!杀了这个贱人啊啊啊!快杀了她!杀了她!” “住手,莎娜!”见到伯爵的惨状,威尔伦勋爵面色惨白,语调微微有些颤抖,“就算你痛恨我的决定,难道你也不在乎玛莎了吗?” 卡洛斯闻言转身回看,发现迪莉雅正怔忪地看着自己。她还坐在原来的位置,脸上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反而是一种带着平静的愕然——那感觉就像是,大家情绪都到这里了,只能顺应潮流做一个表情敷衍一下。 在这一刻,卡洛斯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眼前的女子似乎并不是威尔伦勋爵那个完美的大女儿玛莎,而是某种更危险、更难琢磨、令人汗毛倒竖的…… 他知道自己不该往下想了。 “莎娜,你不该这样做。”即便他做出了如此出格的事情,迪莉雅的语气依旧温柔,“你看马尔斯伯爵叫得多可怜啊。” 她声量并不大,却像是一声惊雷惊醒了在场呆立的众人,那些原本像木偶一般愣在原地的贵族们像突然活了过来,纷纷发出惊叫。几个一看就是伯爵府佣人的家伙开始在往人群中央挤,似乎现在才想起来要保护自家可怜的主人。 卡洛斯看着迪莉雅,迪莉雅也看着他。 然后青年耸了耸肩,在几个家仆扑上来之前,麻利得踩断了马尔斯伯爵的咽喉。 宴会的主人死了,死时仰躺在地上,双目圆睁。在他咽气的瞬间,他的生命连同他所在的世界都定格在了这一刻。 在刹那间褪成仅剩黑白两色的宴会厅里,卡洛斯脑海里刷出了新的提示: “杀死伯爵马尔斯,达成结局-罪人,故事完成度20%,不符合交易完成条件。” 当最后一字落定,周围的景色突然变得模糊,等到重新清晰起来时,卡洛斯发现正站在舞池中央,对面是气喘吁吁仍努力保持着贵族风度的马尔斯伯爵,周围则掌声雷动。 “这个开场真是太棒了!”一个不知名的贵族大声夸赞,在他旁边,威尔伦勋爵神情复杂。 “你跳得太棒了,莎娜。”迪莉雅拨开人群,跑到了他面前,热烈得鼓着掌,“我就知道你是可以的!” 卡洛斯看着眼前这个神情激动且没有丝毫失落的“姐姐”,心下一动,借着周围的喧嚣轻声问道:“那你爱我吗?” “我当然爱你啊。”迪莉雅笑容不变。 如果是真的迪莉雅就好了。 卡洛斯看着眼前惟妙惟肖的赝品,心中不免觉得惋惜。经过了一次结局判定,他已经差不多摸索出了《明克兰之书》的基础规则,即是“遵循设定”。 就像是在南方公国盛行的舞台剧,只要在舞台上遵守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设定,故事就能顺理成章的进行下去,最终交织成一个创作者所希望的结局。只不过,《明克兰之书》给予的发挥空间比舞台剧要大得多。 大到他甚至可以不走既定的剧情。 他所扮演的角色是一个为了达成交易不择手段的流浪占卜师,因此,所有为了符合人设而衍生出的行为都会被默许。 夺取莎娜的身份是为了完成交易,所以默许。 杀死马尔斯符合交易的基本内容,所以默许。 但是,一旦偏离了原本的人物轨迹,所招致的危险也是符合轨迹时的数倍。就像开场在占卜店时,若他只是扮演一个占卜师,不去冒险夺取莎娜的身份,那也不必面对彻底变成怪物的莎娜。同样的,就像是舞台剧有着不需要展示的核心剧情,《明克兰之书》也不允许自己选中的玩家偷奸耍滑。 它是有倾诉欲的。 或者说,莎娜是有倾诉欲的。 经过方才的回溯,卡洛斯基本已经确定隐藏在本格莱大街72号客厅壁画后的那个女人就是莎娜,而他所在这个梦境,就是她的死亡之梦。 帮他确定这一推断的,便是身旁的“迪莉雅”。 作为一名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人类,即便莎娜的姐姐玛莎是一个真正温柔、善良的姑娘,在面对自己一心想嫁的男人选择了常年作为自己陪衬的妹妹的境况下,也不可能没有一丝失落、伤心和嫉恨。卡洛斯见过无数相似的场景,无论是亲人、朋友或者师生,再坚固、炙热的情感都无法摆脱被掺上杂质的命运,那些啃食人心的黑暗情绪就像是笼罩在这片大地上的阴云,可以吹散却无法消除。 但这些关于人类爱恨交织本能的小秘密,化身为迪莉雅的玛莎通通没有。 她温柔、善良、识大体,对死亡没有恐惧,对暴行没有指责,对失去没有嫉妒,这并不意味着她是一个真正纯洁无垢的天使,而是昭示了她是一个空洞的布偶娃娃。 她只是莎娜记忆里的一个符号。 在本格莱大街72号里,莎娜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一家人住过的房间。 在《明克兰之书》缔造的梦境里,莎娜想要阻止姐姐嫁给伯爵马尔斯。 如果说莎娜保护家人的初心一直未变,显然在真实的人生里,姐姐玛莎嫁给了马尔斯,落得了一个凄惨的结局,才会让与姐姐感情深厚的莎娜哪怕在死后也希望改写她的人生。可这就跟老弗莱讲述的勋爵带着两个女儿搬到明克兰的叙述产生了冲突。 最重要的是,梦境里莎娜瘦骨嶙峋、衣衫褴褛,一看就常年遭受虐待,但本格莱大街72号里,威尔伦勋爵居住的二楼也同样一尘不染。 莎娜为什么要保护一个漠视、虐待自己的父亲?又为什么要留恋一个对自己毫无温情的家庭? 除非……她根本没有遭受虐待。 舞池里,起哄的人群散去,马尔斯伯爵在擦完汗后重新邀请了一名舞伴。在翩翩起舞的人群中,卡洛斯靠近了微笑着的迪莉雅,近到了几乎是鼻尖贴鼻尖的地步。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他从迪莉雅近乎琉璃一般的眼瞳上看到了自己倒影: 那是一个清秀的女孩,穿着一条简约的白裙,皮肤白皙、身材纤细,虽不美艳,在这繁杂的宴会之中,却宛若一股清风。 他原先的猜测是错的。 莎娜并不是私生女,也没有遭受虐待,哪怕没有姐姐玛莎出色,她本身就有让风流的伯爵马尔斯为之驻足并邀请开场舞的资格。她也是伯爵妻子的候选人之一,所以才会有马尔斯亲手写就的邀请函。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解释勋爵家佣人对自家二小姐的漠视…… 结合莎娜先前在占卜店里瘦弱古怪的模样,卡洛斯突然脑海中又闪过那个被他终止的恐怖念头: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不是不想理她,而是根本看不见她? 这个想法十分滑稽,因为玛莎、威尔伦勋爵都明显能看到莎娜,马尔斯伯爵甚至还邀请她跳了开场舞,可卡洛斯还是控制不住得去想这个离谱的念头: 如果其他人看不见莎娜…… 那么她一个贵族小姐深夜独自到访占卜店是合理的。 佣人们在玛莎不在场的时候对她视而不见是合理的。 玛莎的贴身女佣不愿意为她换衣服是合理的。 其他贵族小姐看到玛莎跟她说话后便不敢靠近是合理的。 马尔斯伯爵被攻击后,其他人愣在原地也是是合理的! 因为在旁人看来,从头到尾都是玛莎、威尔伦勋爵和马尔斯伯爵三个人在发疯! 但是可能吗?三个人发同样的疯? 当然不可能。 在这个疯狂的世界,群体的疯狂便是真实。 “我想保护你。”他对着近在咫尺的女孩说道,“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女孩闻言眨了眨眼睛,浓密而卷翘得睫毛刷过他的鼻梁,再望向他时,目光澄澈而清透。 即便是在这个疯狂的梦境里,自他的脑海深处投射而来的迪莉雅,依旧是唯一的航标。在这一刻,在他极度的渴求下,她似乎短暂脱离了《明克兰之书》和莎娜赋予的桎梏,回应了他的期待。 “不要重蹈覆辙。”女孩喃喃说道,“我们的爱,会穿越生死。”【`xs.c`o`m 网】 24. 第 24 章 春神之歌。 “莎娜。” 低沉的男声自卡洛斯身后响起,待他回头,发现威尔伦勋爵正站在不远处。他依旧是那副坚毅的模样,每时每刻都站得笔直,偏偏肩膀又沉得很,仿佛在苦苦支撑着什么。勋爵看向两姐妹的目光复杂至极,作为伪装的平静就像是酒杯里的浮冰,随着酒液而忽上忽下。 “你跟我来,马尔斯伯爵要见你。” 卡洛斯转而去看迪莉雅,后者笑着轻轻推了他一把,“去吧。” 得了女孩的首肯,卡洛斯跟上了威尔伦勋爵的脚步。二人穿过熙攘的人群和摆放着丑陋雕像的走廊,最终来到了一间空着的休息室。 “你就在这里等伯爵。”威尔伦勋爵语气生硬,“路是你自己选的,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我也会遵照约定,为玛莎寻一个好归宿,不会再让她卷入交易之中。” 他在撒谎。 看着男人紧绷的下颚和近乎僵直的手指,卡洛斯舔了一下嘴唇。 这句话其实能说谎的地方很有限。毕竟其中有一大半都是与莎娜有关,能做手脚的只剩下开头和结尾。假如说谎的是开头,那他在这里等的就不是伯爵,假如说谎的是结尾,说明这老头无论是不愿还是不能,都无法遵守与女儿的承诺。 威尔伦勋爵似乎并不想再多透露信息,说完这句便要离开这间休息室,然后就与进门的马尔斯伯爵差点撞上。 “小心点,岳父大人。”马尔斯看样子又接连跳了好几个曲子,正用手帕擦着汗,“您年纪也不小了,可别有什么闪失。” 他这话说得暗藏讥讽,听得威尔伦勋爵脸色又青又白,双手克制不住地攒成拳头,嘴唇微动,似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隐忍地看了男人一眼,扭头出去。 “老东西。”见威尔伦勋爵走出房间,马尔斯咒骂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暗绿色的真皮沙发上,打开桌上放着的烈酒,一股脑地往水晶酒杯里倒,琥珀色的酒液从酒杯中溢出,洒落在了托盘上,一股酸腐气味在休息室内弥漫开来。 卡洛斯挑了一下眉毛。在蒸馏法风靡大陆之后,这种加了蜂蜜的发酵酒就已经被主流贵族所抛弃了,沦落到了酒馆的菜单上,实在不应该出现在一位伯爵的家里。 马尔斯伯爵看上去并不介意这种酒被病诟的刺鼻味道,毫不犹豫地一口气喝了两杯,然后将水晶杯子重重地砸到了沙发前的桌子上。 “多少女人都恨不得贴在我身上,没有一个情人能在我身边超过个月,可我还是选择了你,结果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嗝!”大概是喝得太猛,他忍不住打了个酒嗝,“……怎么,当伯爵夫人还委屈你了?” 卡洛斯没有搭理他,而马尔斯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顾自地说道:“你还不乐意?你凭什么不乐意?别忘了,你不过是一个打铁匠的女儿!” 说完这句,他又喝干了一杯烈酒,脸颊变得通红:“什么勋爵,不过是个投机取巧的家伙,凭着点小伎俩就自以为能真的跻身贵族了,也不看看自己那肮脏的血统配不配!” “你也是!”他把眼睛瞪得极大,白色的眼球上全是红色的血丝,嘴里不住喘着粗气,“你和你那个出尔反尔的父亲是一类货色!当初可是你主动来找的我,说对我一片痴心,想要替代姐姐玛莎成为我的妻子,我看你嘴里说得诚心还有几分姿色才勉为其难答应的!” “现在呢?你看看你搞出得这些恶心的把戏,你以为能威胁我吗?威胁我这个伯爵?啊?”他喷洒着酒气,怒不可遏中又透着点虚张声势,“你纯属做梦!我的曾祖母出身于荣耀的十家族之一!我的身体里也流淌着尊贵的血脉!你们这些贱民统统伤不了我!” 卡洛斯看着他唱独角戏,忍不住反省了一瞬:他也用过“荣耀的十家族”这个说法,站在第方的视角,这些习以为常的贵族辞令听上去确实挺讨人厌的…… 马尔斯伯爵一杯又一杯地喝着,很快酒瓶里的液体就见了底。大量的酒精很快就令他神志模糊了起来,拿着水晶酒杯的手颤颤巍巍,酒杯也倒向了一边。男人的眼皮开始向下耷拉,嘴里不住地絮叨:“我……我不怕你……” “你为什么要怕我?”卡洛斯说出了进入休息室后的第一句话。 男人没有回答,反而打起了均匀的呼噜。 青年走近了这个醉醺醺的酒鬼,伸出左手拿住水晶酒杯的杯口,将它从马尔斯的手中拎起,然后对准沙发旁边的空地,轻轻松开指肚。 “啪!” 酒杯在触及地面后摔得四分五裂。 “谁!”马尔斯猛然惊醒,手忙脚乱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四处张望,却对近在咫尺的卡洛斯视而不见。 原来……他也看不见莎娜! 卡洛斯后退一步,冷眼瞧着惊慌失措的伯爵对着虚空比比画画后猛地跳了起来,一脚踩在了酒杯的碎片上。 被差点硌倒的马尔斯对着一地的碎片一呆,随后颓唐地坐回了沙发上,用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他维持着这个状态足足过了有十分钟,才慢吞吞地重新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出了休息室的大门。获得满意结果的卡洛斯则正大光明地跟在了伯爵的身后。 离开了休息室的马尔斯并没有回到喧闹的舞池中,而是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宅邸深处。途中有佣人试图搀扶看起来烂醉的主人,都被他粗鲁地赶走。 由于摄入了大量的烈酒,他走得跌跌撞撞,神情却很焦急,迷蒙的双眼努力睁到最大,嘴巴不自觉地张开,仿佛迫切去确认些什么。他走了多久,卡洛斯就跟了多久,二人顺着摆满古怪收藏的走廊一路前进,一直走到了宅邸最深处的地方。 那是一间隐藏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大门开在挡住道路的墙壁上,直直冲着走到尽头的访客。马尔斯伸手去够门把,在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打开后才双手不得法地在口袋里摸索了起来,折腾了半天后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了一把黄铜钥匙。 将黄铜钥匙插进老旧的锁孔,伯爵费了不少力气才将门打开,然后迫不及待地闯了进去。 房间内一片狼藉。除了床和衣柜这样的大件家具,所有的摆设都被人推到地上,碎片和垃圾撒了一地,唯独房间中央有一个一人高的巨大花瓶,与下场悲惨的同类相比,完好到匪夷所思。 马尔斯咽了一口唾沫,颤颤巍巍地走向花瓶,伸出双手抱住了花瓶的腰部,想要将这个对他来说过于庞大的东西放倒在盖着地毯的地面上。可他实在是太瘦弱了,瘦到丧失了男性最基本的力量,仅仅是试图挪动花瓶就让他直接向后摔在了地上。 也多亏了这一摔,花瓶也跟着失去了平衡,整个横着摔到了地上,而藏在里面的东西也滑落了出来——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身上是打满了补丁的衣服,双手机械地抬在胸前,指甲全部截断,十只指肚糜烂不已,配合着花瓶内侧的混乱划痕,显然她在死前经历了一番痛苦的挣扎。 卡洛斯低头看向胸前的邀请函,上面漂亮的色泽逐渐淡去,变成了黑白两色。 “没活……太好了,没活!” 看到静静趴在地上的尸体,马尔斯伯爵反倒高兴了起来。只见他瘫在地上,整个人都透出了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 不过很快,他又愤怒了起来。 “威尔伦那个老东西竟然敢骗我?什么复活死者的秘密仪式,根本就是假的!我竟然被这种谎话哄骗着在这么多人前出尽了洋相!这个该死的臭铁匠!” 这么咒骂着,他随手捡起了一个罐子扔了出去,像是还不解气,竟挣扎着爬起来冲女尸踹了数脚。 “我给尽了你们这些贱民好处,都愿意让出正妻的位置了,威尔伦那个老东西却怎么也不肯把仪式的关键告诉我!甚至还拿这件事威胁我,逼我复活你!我只是命人把你装进了花瓶而已,是你自己爬不出来,这也能怪到我头上吗?!” 他越说越来劲,也越来越口不择言。 “他也不想想,要不是为了他手中的秘密,我会娶你这种低贱货色?不就是想让玛莎当情妇吗,这是你一家的荣幸,你竟然还想反抗我,甚至还打算杀了我,而我只是饿了你几顿而已,难道还不够仁慈吗?!” 骂到这里,他语气一转,突然假惺惺了起来,“莎娜,我的妻子,你也不能怪我狠心。你看,我今天组织了这么盛大的宴会,就是为了唤醒你的记忆,想起我们曾经的美好。所以别恨我,我还是爱你的。” 科斯达里奥的魔术戏法。 从马尔斯疯疯癫癫的叙述里,卡洛斯脑海瞬间浮现了这个在对策局收录魔法中排在第十位的秘密仪式。 这是死灵庇佑者科斯达里奥的代表性魔法,传播度却出奇得低,归根结底是因为整个仪式太过复杂繁琐,几乎找不到成功的案例。 这是一个复活仪式。之所以叫魔术戏法,是因为它并不能让死者真正的苏生,而是让他们凭借着活人的记忆重现世间,以一种半死半活的状态与记忆提供者一起继续生活。 而其中一个重要的步骤,就是让记忆提供者们聚在一起,共同重现死者生前的重要场合,并且,这一幕必须被足够多的外人目睹,达成类似“既定事实”的认知扰乱。 但是,只要在“重现”环节中有一个人提出质疑,仪式就会彻底失败。 卡洛斯想,这或许就是威尔伦勋爵拉上马尔斯这个杀人凶手的原因——他要借助伯爵的身份来堵住宾客们的嘴。 所以才会有今天这一场由威尔伦、玛莎和马尔斯共同配合的诡异演出。 叹了口气,卡洛斯走到马尔斯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病态的男人,然后摘掉了身上的邀请函,转而贴到了女尸的身上。 “噫!” 在马尔斯惊骇至极的目光中,死去已久的莎娜动了起来。她四肢外翻,像是昆虫一般撑起了身躯,对准丈夫飞快地扑了过去! 在惨叫声中,卡洛斯收到了新的提示: “杀死伯爵马尔斯,达成结局-复仇,故事完成度76,请再接再厉。” 看着四周模糊的景色,卡洛斯抬手摸了摸下巴。 马尔斯真的很好用,好用到他都有点舍不得了。如果可以,他能通过献祭伯爵大人的生命来换取故事完成度100——反正只要控制好杀他的时机就行了。 在飞快回溯的时空里,他忽然想到: 如果马尔斯和勋爵都是在假装,那玛莎为什么……能跟他说话? 也不知是不是《明克兰之书》看不下去这场惨绝人寰的废物利用,还是不允许有人在自己的场子里钻漏洞,等卡洛斯重新在地面站定,却发现自己并不在休息室中,而来到了宴会厅旁的露台上。 此时宴会已经散场,在目睹了诡异的开场独舞后,几乎每一个宾客都是硬撑着挺到了散场,也因此,在管家宣布伯爵已经回屋休息后,所有人都如临大赦般选择了退场。 马车一辆接一辆地驶离庭院,只有一辆纹丝不动,正是属于勋爵的那辆。 “伯爵大人已经在休息室睡熟了,不要去打扰他。”一道威严的声音从正厅传了过来,怎么听怎么像威尔伦勋爵,“今天的宴会只不过是一场心血来潮的恶作剧,谁都不许出去乱传!” 奇怪的是,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伯爵家佣人对于勋爵的吩咐并没有异议,管家还特意就没安排妥帖的地方向威尔伦勋爵致歉,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夫人,”致歉完,管家又对另一个人说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我就不吃晚饭了,”迪莉雅的声音响了起来,“如果马尔斯问起,就说我在房间里休息。” 管家领命行事,父女二人也走动了起来,听动静竟然是向露台走了过来! 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卡洛斯扫了一眼扎起来的厚重窗帘,在勋爵的脚尖出现在视野里的那一刻,他迅速翻到了栏杆外面,双手巴在露台边缘,一只脚踏在了露台外围的浮雕上,整个人挂在了上面。 这一系列举动可谓是千钧一发,几乎是在他稳住身形的同时,勋爵的声音已经到了头顶。 “你差点毁了今天的仪式,玛莎。”他的语气里有着浓浓的不赞同,“你说的话太多了,制造了许多没必要的变数。” “我和莎娜一直无话不谈,父亲。”即便面对着诘问,迪莉雅依旧轻声细语,“如果仪式真能将她带回来,我不与她搭话,反而会惹她伤心。” “事实上是她没回来!”勋爵提高了音调后低沉了下去,“即便拉上了马尔斯这个混蛋,我们依旧失败了……我已经命人确认过了,在场没有人看到了莎娜,这说明没有人被选中为复活媒介。” “死灵庇佑者的魔术戏法是一生只能施展一次的高危法术,成功之时,死灵庇佑者会降临到祭品身上并带走他的灵魂,而等神离开后,玛莎就可以借助他余下的□□复活!” 大约是说到了激动处,勋爵的语气有些失控,不得不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当年,我意外看到了一本写满了高深魔法的书籍,却一个字都看不懂,只能死记硬背下一段,后来才知道其中竟然有死灵庇佑者的魔术戏法!靠着它,我从大公那里得到了这个爵位,让你们姐妹过上了富足的生活。我事后也去找过当年的古书,却始终一无所获。” “那本书并不是好东西。”迪莉雅打断了勋爵的回忆,“如果没有它,马尔斯伯爵不会打我们姐妹的主意,我们一家还能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此言一出,威尔伦勋爵陷入了沉默。 “你也看到那些古怪的收藏品了,父亲。”迪莉雅说道,“伯爵家的处境其实并不怎么好,马尔斯一事无成,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神明身上,才会打起了我们姐妹的主意。而父亲您呢,因为没有儿子,担心我们日后的生活,便真的拿出隐藏的秘密,与这只豺狼交易。” “结果,是莎娜死在了这里,而我在她死后,也成为了新的女主人。” 这么说着,她向前一步,站到了露台的边缘。女孩神情落寞,双手紧握,轻轻放在腰间,就在她低头的时候,与露台外的卡洛斯四目相对。 卡洛斯左手撑住身体,用右手比了一个“嘘”的姿势。 迪莉雅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扭头对一旁诧异的勋爵说道:“别担心,父亲。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因为我们的热忱,将会感动神明。” 威尔伦勋爵看上去并不相信迪莉雅的话,但他作为一个父亲,实在不愿在失去一个女儿的情况下再去打击另一个。面对着大女儿充满希冀的笑颜,他的手死死握着拳头,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点了一下头。 “我去看看伯爵,”他哑声说道,“看完我就走了。你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待父亲走远,迪莉雅才扶住栏杆,对卡洛斯说道:“你怎么躲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 她的神情有些嗔怪又有些撒娇,但总体上还是松口气的成分居多。等到卡洛斯重新翻上来,她就亲亲热热地靠了过来,拉着他往屋内走。 虽说玛莎嫁给了马尔斯,但依照贵族的惯例,妻子和丈夫并不需要同居一室。因此迪莉雅所住的房间是马尔斯隔壁的次卧,里面也布置得与整个伯爵宅邸格格不入——正确来说,是几乎将卡洛斯见过的姐妹卧房完全搬了过来。 一进房间,迪莉雅就坐到了摆满香水的梳妆台旁,对着镜子卸起了脸上的妆容。她应该是很开心,用鼻音小声地哼唱着一首在方才宴会上演奏过的曲子。 《春之歌》。 响起曲子名字的卡洛斯站在她身后步远的地方,没有说话。他们彼此都知道,今夜,就是玛莎的死期。 她是那个被选中的祭品。 过了今晚,莎娜将在姐姐的身体里复活,两姐妹将合而为一,彻底不再分离。就像酒馆里的男人说得那样,威尔伦勋爵自此以后,只会有一个独生女。 卡洛斯知道,这是已经发生的既成事实,是谁也改变不了的过去,是莎娜永远放不下的执念。 他只能站在这里,目睹两姐妹的“新生”。 随着妆容逐渐卸掉,镜子里映出的不再是迪莉雅的面容,而是另外一名美丽的女子。她或许没有迪莉雅那么夺目,但也眉目沉静,最重要的是,这是属于墙里女尸的脸。 “我们本来约好要在春天郊游的,但因为我生了病,你也没能去成。”玛莎笑着说道,神情极为释然,“好在以后就不会了。” 说完以后,她站起身来,似乎想要过来拥抱卡洛斯,然而还没等她转过身,房门就被从外面“轰”得踹开。 满身酒气的马尔斯伯爵大步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把骑士剑,从上面夸张的装饰来看,显然用途并不是上阵杀敌。 “我去看了……”他双目赤红,“那个贱人压根没有复活!你们竟然耍我,让我出丑!” 这么说着,他用力拔出了长剑,指向了镜子前的玛莎。 “冷静点,马尔斯。”玛莎皱起了眉头,“过了今晚,你就知道结果了。” “过了今晚,我就是全城的笑柄了!”男人尖声喊道,拿着剑就冲着玛莎冲了过去。 卡洛斯眉头也跟着一皱,想要拦住发疯的伯爵,却发现身体一动不动。 就在眨眼之间,马尔斯干瘦的身躯扑到玛莎身上,手中的装饰长剑扎入了女子的胸口,大约是没开刃的缘故,剑刺入得并不深。 “你和你妹妹一起去死吧!”男子狂乱地大喊,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握着剑柄不断往妻子身上捅,直到剑尖从她的后背透了出来才肯罢休。 鲜血顺着伤口向外喷涌,玛莎双目失神,嘴里发出凄惨的呻(吟)。就在她即将倒下之际,涣散的目光突然重新凝集了起来,就像是有人撑了一把一般,她重新站直了身体,手指也握住骑士剑的根部,在马尔斯惊骇的目光里轻松地将剑拔出了身体,然后抓住了他的手腕! “啊啊啊啊……啊……” 骑士剑砸落在了地上,马尔斯一边倒退,一边发出了虚弱的哀嚎。他的生命在这一刻像是沙漏里的沙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丰盈的肌肤变得干瘪。 乌黑的头发变得花白。 高挑的身躯变得佝偻。 仅是几个呼吸之间,他就成为了一具倒地的干尸。 “祭品已收到,”玛莎睁眼,瞳孔里一片灰白,“依照契约,吾会履行约定。” 这么说着,“她”看向卡洛斯,伸出了一根食指:“你将作为非死之物,重回世间。” “杀死伯爵马尔斯,达成结局-新生,故事完成度………” 提示出现的刹那,卡洛斯发现自己能动了。于是他上前一步,对着“玛莎”说道:“你不是科斯达里奥。” 对面的“玛莎”不为所动,“亵渎神……” 卡洛斯继续说道:“我姑妈一家都是祂的信徒,科斯达里奥这个神明非常讨厌出门,所谓的魔法把戏其实是让他帮忙召唤其他邪神,祭品也是帮忙的手续费。” “所以这个法术召唤谁都有可能,偏偏不可能是科斯达里奥。” “玛莎”停住了。“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不掩饰其中流露的恶意。 “让我瞧瞧,”祂用充满诱惑的女声说道,“这里有个冒名顶替的小虫子。” 此言一出,卡洛斯弯下腰,呕出了一大口血。开了一个头后,他就再也控制不住了。鲜血一口接一口地往外涌,里面甚至夹杂着少量的内脏碎块。那些内脏碎块一落地就长出了细小的触手,像是要变成其他什么东西。 “莎娜!”卡洛斯嘶吼道,“你要这么看着吗!” “看着你最想保护的姐姐变成怪物吗?!” “你不是说要保护她吗?!” 他挣扎着撕下了身上的邀请函,用力地摁到了马尔斯的尸体上。 干尸在接触到邀请函的瞬间化成了灰,就在卡洛斯以为要失败的时候,从大开的门外刮进来了一股强劲的旋风,挟裹着地上的灰烬,猛地冲向了“玛莎”! “啊啊啊啊啊啊!” 男的、女的。 在劲风冲进“玛莎”身体的那一刻,属于莎娜、马尔斯、玛莎还有祂本身的叫声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不成调的嘶吼。 巨大的旋风吞没了女子的身影,也吞没了整个房间。 在昏迷之前,卡洛斯隐约看到真实的本格莱大街72号,还有摊开的《明克兰之书》。 “杀死伯爵马尔斯,达成结局-春之歌,故事完成度100,已收录。” 在意识完全陷入黑暗之前,他似乎看到了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合上了书页,既像做梦,又像幻觉。 站在老旧的地板上,迪莉雅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书。 《明克兰之书》似乎有点累,被捡时还老大不乐意地扭了扭,被她当即赏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下去,书安静了,周围肆虐的血管也吓得不轻,纷纷藏回了原本的位置,甚至还不忘贴心地将花瓶扶正。 卡洛斯静静地躺在会客厅的地板上,身旁是掉落的佩剑和长匣。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湿透的白金色短发粘在额头上,滴落的汗液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利落的下颚,漂亮得像个人偶娃娃。 如果没有嘴角和胸前血迹的话。 迪莉雅轻轻走到他身侧,慢慢斜靠着坐在了地上,扶起青年的脑袋,让他上半身缓缓靠在了自己身上。卡洛斯的睫毛抖了抖,像是即将苏醒,却始终没能睁开眼睛。 女孩的手指顺着青年的喉咙一路滑下,沿途经过了喉结、锁骨和胸膛,始终停在了腹腔。 “噗!” 鲜血四溅而起,她的手直接穿透了卡洛斯的躯干,撕开了他的躯体,露出了隐藏在血肉下的内脏。只见这些脏器都透着不健康的紫红色,已经扭曲变形到面目全非,有些甚至已经长出了初具雏形的五官和触手。 重度污染。 正常情况下,母体已基本可以宣告死亡。 无视了那些张牙舞爪的利齿和触手,迪莉雅将这些坏掉的器官一一扯出了卡洛斯体内。她检查得十分仔细,哪怕是一根血管上的微小变异都不放过,那些被舍弃的“垃圾”在离开身体后不久就化为了一滩污血,被地板下的血管迫切地舔食干净。 做完了第一步,迪莉雅捡起地上的窄剑,对准自己的胳膊削了下去。刀很快,但她胳膊恢复得更快,往往是上一片肉刚落地,小臂就重新恢复了平滑和白皙,半点看不出前一刻还有着深可见骨的伤口。 将削下的肉收集到一起,迪莉雅开始一点点在肉团上捏出想要的形状,肺、肝、胆、胃………一个个脏器出现在她手中,并被小心地放到了卡洛斯的体内。 等到最后一个器官到达该在的位置,被强力撕扯开的腹腔逐渐愈合,昏迷中的卡洛斯发出一阵咳嗽,呕出了数口污血后又重新靠在迪莉雅腿上恢复了安静。 迪莉雅一边拍着他的后背顺气,一边翻开不再挣扎的《明克兰之书》,满意地看到目录上多了一个名为《春之歌》的故事,就排在她那页后面。 与记录她的那两行字不同,《春之歌》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从人物设定到具体情节一应俱全,详细地记载了卡洛斯在梦境中经历的一切,从威尔伦勋爵的发家史到最后在伯爵府发生的癫狂杀戮,以及卡洛斯没来得及看到的故事结局。 “玛莎的身体被那不可言说的存在所占据,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啃食。她想要尖叫,却发出了一连串的大笑。她想要流泪,流下的却是粘腻的口水。 他们都被骗了——她绝望得想到。 一切的牺牲都是徒劳,她会变成这个怪物的养分,莎娜也不会复活,她们永远都无法相见了。 莎娜! 她在心中大声呐喊。 莎娜! 莎娜! 莎娜! 在极度的痛苦中,她看到早已死去的妹妹冲进了卧房,带着支离破碎的马尔斯伯爵,义无反顾地冲进了这具被怪物霸占的躯壳。 人类的身躯无法容纳太多的灵魂,在死亡的威胁下,躯壳内的个人类决定融合。在怪物愤怒的嘶吼中,已经被吃掉了大部分的玛莎用伯爵的手臂与妹妹紧紧相拥。 玛莎不知道在融合之后,她是否还能记起自己的名字,是否还知道为什么要选择这条痛苦的道路,唯一知道的是,在这具残破的躯壳里,所有人都将重获新生。 怪物,她、莎娜还有马尔斯,他们终将合二为一。” 迪莉雅翻过了故事的结局,在后面的角色栏里,一个与玛莎有七分像的漂亮女子慢慢在纸张上浮现。 她看上去清纯无害,只是眼神里还多少带着点戏谑的意味,破坏了温柔端庄的气质。而在女子的背后,隐隐约约有一张属于男性的脸,这张脸英俊而阴郁,脸颊因消瘦而凹陷,怎么看都是马尔斯的模样。 在画像下面,有着这么一段介绍: “自以为是的父亲、无辜的女孩、自愿的祭品、外来的邪祟与发狂的浪子,爱是最歹毒的养分,长出了最畸形的花。” “让你记录,没让你评价。”迪莉雅又拍了手中的书一下,转身看向了身后。在她视线聚焦之处,被血管牢牢束缚在墙内的华服女性眼眸半合,两行血泪从眼眶淌下。 “威尔伦勋爵散尽家财才买下了这栋房子,而你呢,怕被我发现,成日躲在房间里,只敢在夜间去下城区寻找猎物,真是可怜极了。”迪莉雅冲着她笑了笑,“何必这么折磨自己呢?当初来我店里的是你,提出要做交易的是你,得到力量后想要毁约的也是你。我只是个不想亏到血本无归的可怜商人罢了。” 女子血泪滴到了地上。 “别哭,莎娜,你们一家很快就能团聚了。”迪莉娅说道,“哦不,应该叫你,四分之一的莎多纳。” 卡洛斯是被砸落在身上的雨水唤醒的。 豆大的雨水跨越了万米高空,落在了他的鼻梁,溅射的水花带来了足以将人拉回现实的凉感和湿意。顶着密集的雨滴睁开眼,资深调查员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大街上,浑身湿透,五脏六腑像移位了一样,每呼吸一下,都能闻见身上刺鼻的血腥味。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本格莱大街72号呢? 洛克、妮维雅和安东尼又怎么样了? 满腹疑问都无法得到回答,他试图爬起来,却发现身体虚弱得不可思议,动一根手指都十分困难,只能徒劳得躺在原地。无奈之下,卡洛斯微微转动脑袋,终于用眼角余光扫到了掉落在一旁的随身物品——佩剑和剑鞘都跟匣子在一起,唯有最怕水的《明克兰之书》藏回了匣子里,只留了一角露在外面,特意彰显自己的存在。 说不定被救了一命啊…… 努力压住了喉咙里重新冒出的腥甜,卡洛斯想要用混沌的大脑去思考梦境中最后一幕的含义和自己的处境,却被突如其来的剧烈头疼逼得把胸腔中压回去的淤血给吐了出来。 大股的血液从他的嘴角躺下,与地面上雨水混在一起,变成了大片殷红的血丝,像是一张巨大的蛛网,而他自己就是入网的猎物。 自离开南方公国后,有多少年没这么狼狈了? 卡洛斯怔怔地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在冰冷的雨水中,想起了刚加入邪神对策局的时光。 那时候他因信仰的问题,已经成了神前议会的眼中钉和肉中刺,无法继续呆在他们眼皮底下。父亲在几次强制纠正他的观点都不成功后,为了避免下任大公是个无信者的丑闻闹得沸沸扬扬,只能找上了那个本不该联系的男人。 即便父亲讳莫如深,卡洛斯依然知道这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神秘人的身份,因为早在多年前,他们就曾见过几面。他知道这家伙总喜欢在大公府外的第二条街拦着正值妙龄的小姨搭讪,还见过他偷偷爬上小姨的窗台,只为了留下一朵沾着露水的红色玫瑰。 这个家伙每一次自以为追求实则出格的举动都能引得母亲勃然大怒。 不过那都是小姨死之前的事了。 卡洛斯不喜欢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哪怕他是邪神对策局的首席执行官,是唯一能将他从家族宿命里拖出来的人。 他不喜欢男人的任性妄为给小姨带来的危险和诘难,不喜欢那个男人看自己时带着恨意的眼神,也不喜欢他身上萦绕不去的淡淡腐臭味。 说实在的,那家伙其实已经死了吧?在这站着的根本就是一具被邪神操控的尸体吧? 在被男人以“锻炼”之名丢进调查小队时,他就这么恶意地揣测过。 没有练习、没有培训、甚至没有一点点对这个疯狂世界的讲解,他开始了人生第一次调查任务,也成为了那次事件的唯一幸存者。等到对策局对他的关押结束,他也下定决心把姓氏由菲迪克斯改成贝格里斯——这样他死在外面的时候,老头起码不会心肌梗塞。 卡洛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他只是因失血有些神智不清。天上的乌云逐渐散去,初升的太阳霞光万丈,但雨依旧没停,徒劳地冲刷着他流下的血迹。 他应该死在迪莉雅的门口,这样她一出门就能看到他。只是这样会弄脏她家的院子,不知道清洗容不容易。 他恍恍惚惚地想着,以至于过了很久才意识到头上的雨停了——不,是有人用伞遮住了他。 卡洛斯望去,就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在清晨的明克兰,在无人的街巷中,迪莉雅打着伞,驻足在了他的身边。 就算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他也觉得是个好结局。 一个属于卡洛斯菲迪克斯的happyendg。 想到这里,他笑了起来,更多的鲜血从口中涌出,呛得他不得不咳嗽了起来。 虽然非常狼狈,但在这一刻,他非常幸福。【`xs.c`o`m 网】 25. 第 25 章 他想起来了! 迪莉娅准备出门的时候,卡洛斯还在睡。 青年的脸色因失血而苍白,露出被子的肩膀上裹着绷带,白金色的头发长到了脖颈,碎发散落在白色的枕头上。确认对方没有苏醒的迹象,迪莉娅关上了客房的门,拿起准备好的篮子,戴好遮阳用的草帽,然后走出了家门。 “早上好,接线员小姐!”有路人对她脱帽致敬。 “早上好。”她回以微笑。 要说明克兰有什么缺点,大概就是太热。炎热的天气将夏天拉成了两倍,甚至挤占了秋天的排班,让整个早秋就充满了夏日的余威,也让明克兰的冷饮店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在烈日下喝着冰饮纳凉的诱惑就算是邪神也无法免疫,在看到店门口醒目的新品招牌后,原本目标是早餐车的迪莉娅立马调转了方向,稳稳当当地在遮阳伞下占据了一个能吹到徐徐清风的有利宝座。 “早上好,接线员小姐。”店员热情地拿着菜单招呼她,“我们也提供早餐哦。” 看着货架上刚出炉的牛角面包,迪莉娅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选择了顺从本心——多吃一份早餐也没什么,反正她根本没有胃这种东西。 现在才是早上十点,店里还很冷清,店员很快就把东西上齐了,并且和迪莉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接线员小姐今天有见到小杰克吗?”店员不住地望向街道,“往常这个点他已经开始送报纸了。” 迪莉娅一边咬面包一边摇了摇头。 “真令人担心……”店员小声说道,“那孩子自己一个人住在下城区,不会有事吧?” “是啊。”迪莉娅喝了一口饮料,“愿神保佑他吧。” 迪莉娅的第二站是面包店。 早餐出车的时间已经过去,胖店主在烤箱旁忙活得满头大汗,浓郁的面包香气充盈着店面。迪莉娅往篮子里铺好垫布,在店里愉快地转圈,东拿一个,西拿一个,每一个都想吃,每一个也不放过。等她拿着装满的篮子找店主结账,店主用围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一边算钱一边说道:“接线员小姐有看到小杰克吗?他今早没来送报纸。” 迪莉娅摇了摇头。 “那孩子太倔强了。”胖店主用不太赞同的语调说道,“他父亲卖掉72号的时候他才多大,能负多少责任?只要去市政大厅申请,洛丽丝太太那里总有房子租给他,也不用在下城区和那些外乡人混在一起。不是我有偏见,旅馆街那群人有一半以上都是春神教会的人,那能是什么好东西?自治委员会的其他人也不管管,就任由那群人胡来,一点大人样都没有!” 迪莉娅听着他的抱怨,随口问道:“温克夫人去哪儿了,我看到她的餐厅关着门。” “哦哦,她在家里憋着写述职报告呢!教团总部的那群家伙也不知道跟谁学的,非要搞什么半年考核,哈哈,我们这些厨子哪里会搞那些文绉绉的玩意儿,愁得她头发大把大把的掉!”胖店主一边回答,一边给迪莉娅的篮子多塞了一个面包,冲她眨了眨眼睛,“这是送你的。” 迪莉娅挎着篮子走出面包店,又陆续买了些新鲜的菜肉和水果,在意识到正常女孩绝对不能可能提着一个快要溢出来的大编篮随意走动后,终于决定了收手。就在她准备回家的时候,路边传来一声嘹亮的吆喝: “男款真丝睡衣有人要吗?南方公国最流行的款式,大公穿了都说好!” 迪莉娅眼前一亮,火速赶到。 “接线员小姐?”沿街叫卖的摊主一看到是她,不由得一愣,迟疑道,“您用不上这个吧?” 迪莉雅顶着面包篮闹腾:“来一套!来一套!” “好好好,来一套。”摊主挠了挠头,“一件30镑,您要哪个号?” 迪莉雅刚想开口,就听到身后响起了一个浑厚的男声:“这位小姐。” 女孩回过头,就见身后多了两个男人,为首的是一名高大的中年男子,明明胡子拉碴,却有一种莫名的稳重。 “初次见面,接线员小姐。”男人抬手打了个招呼,“我叫阿列克谢,是卡洛斯教授的……学生。” 迪莉雅立马表示关切:“教授是不是很严格?您一定留了很多级。” 瞪了在一旁憋笑的棕发同伴一眼,男子咳嗽了几声,澄清道:“学生是对外的方便叫法,我其实是教授的助理。” 迪莉雅善解人意地换了表情,棕发男人顿时笑得更大声了。 中年男子深吸一口气,像是强压下了某些暴力冲动,对着迪莉雅开口道:“冒昧地打扰您,我的小姐,我想请您帮个忙。” “昨天晚上,我们和卡洛斯教授在明克兰风土民情的调研活动中意外走散,我们先一步回到了住所,但等了一夜都没见教授回来。今天早上我们又回到失散的地点,还是没有见到教授的身影,就想到了报案,可弗莱探长似乎对我们这些外地人有些偏见,始终不予受理。我听教授常常提起小姐,能否请您代我们去警局寻求帮助?” 迪莉雅微笑道:“不能。” 阿列克谢二人闻言一愣,就在他们急切地想要追问时,迪莉雅把目光重新挪回了摊贩捧着的真丝睡衣上,问道:“卡洛斯教授穿多大码呀?” “中码。”阿列克谢下意识回答,随即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隐藏的深意,顿时面露惊喜,“您的意思是……” 旁边的棕发男子右手握拳一锤掌心,脱口而出:“牛逼。” 然后他就挨了“助理”一记正义的铁锤。 “三十镑是吗,我来付。”阿列克谢一边掏钱一边冲着同伴后背来了一巴掌,后者立马谄媚地接过迪莉雅手中的篮子,然后就被坠得差点没直起腰。 “大佬!”他咬着牙对着迪莉雅比了一个大拇指。 果不其然又挨了一下。 摊主警惕地看着递过来三十枚金币的阿列克谢,小声对女孩说道,“需要我通知市政大厅吗?” 迪莉娅拍了拍他的手腕,笑着摇了摇头。 于是一个抱睡衣,一个拎篮子,她带着两个大男人走上了回家的路,期间还要时不时停下来回应市民接连不断的问好,不是脱帽致意就是膝礼行屈,直把后面两个乡巴佬看叹为观止,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经意间参与了一次国王的加冕游行。 “公主,这绝对是公主。”负责拎篮子的洛克和副队长咬耳朵,“我听说这位小姐号称是明克兰的女儿,还觉得夸大其词,现在看不仅没有夸大,还保守了不少啊。” “她父母是最后一代地方教团领头人,信仰这种东西的麻烦之处就在于形式可以消灭,思想却无法根除。”阿列克谢冷静地答道,“明克兰市的地方信仰名义上因信仰战争而消亡,实际上却内化成了更加棘手的东西。这群家伙可以是任何神的信徒,但在信仰之前,他们先是明克兰人,如果以旧眼光来看待他们,日后会吃大亏的。” 洛克挑了挑眉,回嘴道:“咱们的处境听上去过于不妙了吧。” “只是作为调查员的最后一点坚持而已。”阿列克谢叹了口气,“要是不谈立场问题,单论这个居住环境,我倒是真想把老婆孩子都接过来。” 洛克想说“你也堕落得太快了”,却发现前面领路的迪莉雅突然停了下来,才意识到几人已经走到了本格莱大街25号的大门外。而在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他看上去不过是十三四岁的模样,穿着一条墨绿色的背带裤,戴着同色的邮差帽,身上还挎着一个牛皮斜挎包。这一身极具代表性的装扮实在辨识度太高,饶是对策局的两人还没住多少日子,都认出了这是明克兰市的报童小杰克。 “我想和您谈谈,接线员小姐。”他眼窝深陷,一看是一夜没睡,语气近乎恳求,“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 在阿列克谢和洛克探寻的目光中,迪莉雅利落地给予了回复:“不要。” “为什么呀!”男孩手足无措了起来。 “就是不要。”迪莉雅再接再厉。 被连续拒绝了两次的小杰克看上去快哭了。 “……喂。”就在气氛逐渐尴尬的时候,洛克忽然面色凝重,像是从来没见过一般上下打量着小杰克,迟疑道,“我们是不是哪儿见过?不是在明克兰……我感觉在之前见过你。” “您记错了,先生,我从未离开过明克兰。”男孩飞快地否认道,又瞥了迪莉雅一眼,“既然接线员小姐今天不方便,我会改日再拜访。” 说完,他下了台阶后一溜小跑,很快便消失在街角。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洛克目送他跑远,嘴里嘀嘀咕咕。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有点小秘密要跟大姐姐说也很正常。”阿列克谢感慨道,“想当年……” “你们到底要不要进门?”迪莉雅从门后探出了脑袋,“我要关门了哦?” “别别别!”洛克一边叫着一边往屋内跑,抬头正网【`xs.c`o`m 网】 26. 第 26 章 爱与和平教。 “阴谋!这绝对是阴谋!” 卡洛斯的床前,忠心耿耿的洛克正在痛陈利弊,而一点也不忠心耿耿的阿列克谢在削苹果。 揉了揉因被吵醒而发痛的太阳穴,卡洛斯倚着靠枕半躺在床上,觉得床前仿佛围了一百只尖叫鸡。 “那个报童是春神教会的主祭!我在暴食教会的时候听说过他!”洛克像个陀螺一样在房间里不停踱步,“那群家伙从不允许在一个情人身边逗留超过三个月,他们也基本不会在一个地方长期停留,因为那样太不保险了。可明克兰不同,一旦撤出去,再想回来就难了,所以他们就钻了个空子!” “选一个小孩子当主祭?”阿列克谢手中的水果刀顿了顿。 “春神莎多纳是诗人、画家、乐手、□□、贵族的庇护神,”洛克掰着指头数道,“祂的信徒也是所有神明里两极分化最严重的。一批是为了生计的可怜人,一批是无药可救的滥情者,或许还有少量的浪漫主义者,总之真的是什么都有。” 他耸了耸肩,说道:“所以他们的底线……哦,他们可能没这个。” “所以是为了吃年龄的红利?”卡洛斯揉了揉额角。 “宾果!不愧是狂信徒家族出身!”洛克打了个响指,“浪漫这个东西,不会光临孩子的。想要长期在一个地方发展,就得另辟蹊径,当然,春神的信徒肯定不能拒绝爱情,但是可以一直被拒绝。” “只要那个报童每三个月向年龄悬殊的成年女性求爱再被拒,他就可以一直待在明克兰并且不会受任何惩罚。” “你的意思是,他来找迪莉雅小姐,就是为了被拒绝?”阿列克谢皱起了眉头,“可这样不是增加风险吗?找自己人不是更加保险?” “因为那条三月一走的规则本质就是春神不允许自己的信徒长期迷恋同一个人。”回答他的是卡洛斯,“恐怕是自己人都用完了,才不得不冒险。” 洛克道:“所以说小孩性价比高嘛。就算自己人用完了,但凡是个正常人,也不会答应一个小孩子的告白,可比成年人风险小多了。” “也未必是真的小孩子。”卡洛斯突然说道,“如果我没记错,洛克你离开暴食教会也快十年了,你真觉得那帮人真疯到会找一个三四岁孩子当主祭?” 此言一出,洛克一下子就呆住了,眼睛慢慢睁大。 “你你你你你是说……”他结巴了起来。 “就算是这样,也说明不了什么。”卡洛斯冷静到了堪称冷酷的地步,“春神教会需要在明克兰自治会里拥有一个席位,为此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那要对这些家伙坐视不管吗?”洛克有些不服气,“我们还真要和他们合作啊?” “当然不。”卡洛斯回答得干脆,“明克兰这座城市与我们之前驻扎过的城邦大不相同,它运行得太过完美,反而没有了下口之处。比起打草惊蛇,我们更需要找到一个切口,能让我们顺藤摸瓜。” “本格莱大街72号。”阿列克谢补充道。 “是的,外乡人、叛教者、诡异的空屋、讳莫如深的警探,本格莱大街72号就是我们需要的切口。”卡洛斯肯定了副手的猜想,“而且我确实有了收获。所以我现在想知道你们昨晚的情况。” “从头说,”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慢点说。” “那就从你进去后说起吧。”阿列克谢把果皮放到迪莉雅准备好的果盘里,然后自己咬了一口削好的苹果,“洛克他们一直等到天亮也没等到你,就意识到出了问题。妮维雅立马就回了23号求助,洛克则是想要进入72号找你。” “但没成功,”洛克卷起袖子,露出了布满腐蚀伤痕的右臂,“说真的,头儿,你是怎么扛过来的?我光是碰了一下那个铁门就差点丢了命!” 卡洛斯看了一眼他的伤口,一边说一边梳理着思路:“我在里面碰到了房屋所有者的女儿,她应该是受死灵庇佑者力量影响而异变成了眷属,被明克兰的主人收做了看护一类的存在,专门用来清理秩序的破坏者。”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愣,问道:“我的东西呢?” “是这个吗?”洛克踢了踢脚边的箱子,“迪莉雅小姐给你放到床尾了。” 说着,他弯腰打开了卡洛斯总爱带着的长匣子,看到了里面静静躺着的佩剑和《明克兰之书》。 ……《明克兰之书》?! 在看到这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魔法书后,卡洛斯外的二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洛克率先跳了起来,只见他跟做贼一样在房间内四处张望,还趴在门板上偷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确认一切正常后才回到了床前,用细若蚊蚋的音量说道:“不会醒了吧?” 家里有妻有女还有二十年房贷的阿列克谢给了这个乌鸦嘴后脑一巴掌。 “应该没有。”卡洛斯想了想,否定了这个吓人的猜想。 “也是。”洛克也跟着松了口气,觉得方才自己的行为相当丢人,开始往回找补,“按照执行官的说法,明克兰的原主人应当是个普通邪神抱团都不敢轻易招惹的硬茬。要说这样的存在醒了以后不去神前议会大杀特杀,专门跑来拿着书吓咱几个玩,我是不太认可的。” “阿嚏!”正在厨房做饭的迪莉雅打了个喷嚏,手一抖,往洛克的那份多撒了半瓶盐。 “那就是书自己的问题。”阿列克谢贯彻了一个“稳”字,“本来《明克兰之书》的运行机制乃至真名就都是个谜,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都很正常。” “它应该是书籍类别里很少见的主动型。”卡洛斯斟酌着措辞,“它会主动去收集自己感兴趣的故事,并且邀请人去扮演其中的角色,以达成最完整的结局。” “听上去像剧院的经理人。”洛克嘟囔了一句。 卡洛斯继续说道:“扮演本身没有太大的风险,或者说只要依照人物设定就没有风险,要命的是故事本身。” “怎么说?”阿列克谢来了兴趣。 卡洛斯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绷带,又指了指洛克胳膊上的伤。 “我去!它该不会就逮着邪(教徒)和眷属的故事下手吧?!”洛克发出了一声惨叫。 也不怪他反应这么大,邪(教徒)之所以叫邪(教徒)就是因为他们那不是在发癫就是在发癫路上的人生绝对不宜观赏。 因为绝对——会涉及到邪神。 这一点,曾经就是他们中一员的洛克再清楚不过了。 老实说,在拥有了那样诡异的经历后,他都不确定活下来的自己还算不算人类。 洛克抓了抓头发,开始犯难:“怎么办,之前我听到所有试探《明克兰之书》的人都疯了,觉得这书真是心狠手辣,现在我觉得卧槽这竟然都不死,它真的好温柔,我竟然有点想哭。” 能被这么温柔的魔法书封印………明克兰之主果然是爱与和平之神吧! 想到这里,特长那栏就写着“跳槽”的洛克当场表演了一个变节。 “警察局那个老头是不是跟头儿说市政大厅就是我们爱与和平教的大本营?”他摸了摸下巴,“正好迪莉雅小姐还是本教圣器的持有者,放在信仰战争前怎么也能混个圣女当当,干脆就让头儿带着咱们入赘,等到神明大人脱困了,肯定比执行官那个黑心老板要强得多!” ……还有点心动是怎么回事? 卡洛斯眼神飘忽了一瞬,在阿列克谢撕心裂肺的咳嗽下又飘了回来。 “啧,老古板。”洛克扁了扁嘴。 “本格莱大街72号怎么样了?”卡洛斯岔开了这个危险话题。 “已经完全关上了,怎么都打不开。”洛克摆了摆手,“试图不走正门的结果就是我这样。” “真的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吗?”阿列克谢关切道,“迪莉雅小姐说是在距离72号不远处的街道上遇见的你,当时你倒在血泊里,她担心你惹上了麻烦才没有报警。” 卡洛斯想起了梦境中最后出现的“玛莎”,可再往下想的话,脑海中只有一片空白。 “可能是……爱与和平之神还挺喜欢我吧。”他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 “你上次也是这么敷衍我的。”洛克瞬间戳破了残酷的真相。 “我累了,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再睡一会儿。”被揭穿的队长大人拉着被子重新躺下。 “那我们晚上来接你?”副队长随口问道。 卡洛斯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没有说话。 “正常恋爱没有找着机会就赖在人家家里不走的。迪莉雅小姐感到困扰怎么办呢?”阿列克谢苦口婆心,“退一万步讲,你的矜持呢?” 卡洛斯拿被子蒙住了脑袋。 见状,操碎了心的副队长觉得自己皱纹都长出来了几条,特别是在洛克还不知好歹地嚷嚷着“你的行李什么时候我给搬过来啊,头儿”的时候。 于是一踏出卧室门,他就忍不住想开启教育模式。然后就被等在门外的迪莉雅挤到了一边。 “我给你买了一件新睡衣。”她拿着那件足足三十镑的衣服对屋里的卡洛斯说道,眼中满是期待,“你要试试看吗?” ……行吧。 在洛克嘲笑的目光中,靠谱的中年人一巴掌糊到了脸上。 他就多余管闲事。【`xs.c`o`m 网】 27. 第 27 章 罪人。 送进卧室的不仅有新买的睡衣,还有热腾腾的饭菜。 阿列克谢和洛克看着迪莉雅端着肉粥和水果走进了队长的房间,又看着她端着空碗走了出来,顿时觉得自己十分多余。二人本想赶紧走人,却在闻到厨房里飘出来的诱人香气时沉重地抬不起脚——整个小队只有两个人会做饭,一个正躺在屋里当病号,另一个……李做出来的东西大概只能叫生命体征维持餐。 于是他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厚着脸皮在餐桌旁坐了下来,硬是凭借本事蹭了一顿午饭。由于迪莉雅的手艺相当不错,一顿饭吃得主宾尽欢,只要忽视洛克时不时震惊的表情就行。 “真的只有我觉得味道不太对吗?”走出25号的大门后,看着副队长明显意犹未尽的神情,暴食教会前副主祭怀疑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难道他的胃已经变异到会影响味觉了? 而在厨房里,迪莉雅看着满水池的盘子和碗,一缕缕怨气正从她身上源源不绝地散发出来。 就算是资深邪神,也不想要在聚餐后独自刷碗。 话说明明自信仰战争后过了这么多年,人类文明竟然没有太大的进展。不过就是发明个洗碗机而已,到底还要花多少年才行,穆拉赫特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吗? 你倒是下场传授知识啊?还是说其实你也不会? 又找借口抱怨了一遍万火之祖的无能,迪莉雅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次卧的门,随手抽出餐桌上的桌布,往满满当当的水池上一罩,嘴里念念有词:“你们已经是成熟的餐具了,应该自己会洗澡了,要记得抹沐浴露再冲干净哦。” 就在她要重新将桌布掀开的时候,手腕突然一顿,扭头看向了窗外。 在一楼的窗台外,原本已经走掉的报童正站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她。 迪莉雅松开了手中的桌布,施施然走到窗台前,自下向上拉开了窗户,微笑着说道:“你不能向我祷告。” 此言一出,小杰克浑身一震,随着“噼里啪啦”的炸响,陶瓷般的肌肤上出现了片片裂痕,露出了里面的螺丝和旋钮——这竟然是一具装得极像人的木偶! 水晶眼珠从烤瓷眼眶里掉落,用木头雕刻成的四肢自连接处一块接一块脱落,用来掩饰手工痕迹的衣物从失去基本人形的木偶身上滑落,可即便重新变为了一摊四分五裂的零件,仅剩下头颅的木偶依旧在试图离开。只见它将脱离主体的零件全部重新吸了回来,四肢倒着嵌入了身体,头部勉强挂在了肚子上,以一直极为扭曲的姿势迅速向着远处爬行,毫不掩饰自己在落荒而逃的事实。 迪莉雅也不去管它,反手关上了窗户,重新回到了水池边揭开桌布,露出了一池亮洁如新的餐具。 而在明克兰下城区旅馆街,穿着邮差服的男童瑟缩在昏暗的房间里抖个不停。黑亮的眼睛睁得极大,混杂着血丝的眼泪从眼眶不断滴落,为了防止自己啜泣出声,他甚至把拳头塞进了嘴里,却因为颤抖得太过厉害而在手背上留下了一道道齿痕。 接线员小姐…… 他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背,用力到甚至咬出了血。 偏偏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男孩猛得抬头,看着房门把手被转动得时候,不由地瑟缩了一下。 “杰克?”门外传来了一个女声,“你醒着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杰克一下子松了口气、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他顾不上换下粘腻的上衣,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去开门。 敲门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她有着一头羊毛小卷,穿着眼下旅馆街正流行的斗篷裙,踩着一双细带一直绑到小腿肚的鞋子,涂成红色的嘴唇叼着一块薄脆饼干,在看到小杰克掩盖不住的狼狈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你身体不舒服?”她问道,“要看医生吗?” “我没事。”小杰克避开了女子探寻的眼神。 年轻女子拨弄了一下头发,说道:“其实有事我也管不了,刚刚教团来了调令,后天会有新人来替代我,这两天我得处理一下私事。” “安抚你的情人们吗?”小杰克神情冷漠。 “别这副神情嘛,主祭大人。”女子嬉笑道,“这世界上的正经人太多了,所以才需要我们这些人来调剂一下。” 小杰克没有说话。 大概是觉得自己吓到了小孩子,女子收敛了调笑的姿态,指着走廊尽头的一间大门说道:“不开玩笑了,神使要见你。” “神使来了吗?”小杰克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女子笑得花枝乱颤,“不过也没差多少,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知道从女子这里得不到更多的信息了,男孩抿了抿嘴唇,认命般走向了紧闭的大门。大门后的地方他很熟悉,在下城区,春神的信徒都叫它“谒见厅”。出于某种信众所不知道的原因,教团高层从不会在明克兰露面,因此,远程联络就成了本地信众与上级唯一的交流方式。 小杰克来过谒见厅不少次,不过就像年轻女子说得那样,这次多少有些不同。往常最多放台电话或者电报机的大厅里赫然摆着一座梳妆台,从台前拉开的凳子来看,显然是想让访客坐上去。 犹豫了片刻,小杰克还是决定照办。 几乎是他屁股挨到凳子的同时,梳妆台上竖着的镜面亮了起来,映出了一道与他截然不同的人影。那人影五官有些模糊,有着卷曲的长发,隐约能看出胸前佩戴着夺目的珠宝。 “好久不见,杰克。”人影的声音慵懒又有点沙哑,“最近过得怎么样?” “多谢您的记挂,神使大人。”小杰克拘谨地回答,“我一切都好。” “哦?”人影尾音挑高,“本格莱大街72号也好吗?” 小杰克的身体紧绷了起来。 “哦,你在紧张。”人影说道,“我只是想要关怀一下我最得力的助手,毕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里原本是你的家,不是吗?” “……您说得没错。”小杰克用力抓住了膝盖上的裤腿。 “所以我不理解你的欺瞒,杰克。”人影语气轻慢,“当年你为了谒见春神大人,不惜背叛信仰,私自变卖房产,才会被逐出了明克兰。神明感受到了你的赤诚,才会赋予了你这副不会衰老的身躯,让你以自己儿子的身份回到了这里,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你看着本格莱大街72号和那个女孩。可结果却是,这么重要的消息,竟然不是由你来告知神的?” 深吸一口气,被囚禁在孩童躯壳的男人闭了闭眼睛,回答道:“我只是没来得及,阁下。” 人影语气嘲弄地重复了一遍:“没来得及?” “监视本格莱大街72号是神明大人赋予我的任务,我自然不敢懈怠,可是这栋屋子外泄的力量太强了,超出了我能应付的范围,”他咬紧牙关,努力克制颤抖的欲望,“我实在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人影听完陷入了沉默,片刻后才说道:“别给自己找借口。” 察觉到神使微妙的口吻变化,本该欣喜若狂的杰克却感到了胃部夹杂着铁块般的疼。 又一次,他骗过了神使。 他没有撒谎。 但也没有说真话。 他知道邪神对策局的调查员进入了本格莱大街72号,光是这一点,就可以动摇春神教团与邪神对策局那比冰还薄的合作基础。 但就像有人用强力胶水粘住了他的喉咙,每当话到嘴边就难以开口。杰克知道这不是什么神力或诅咒,单纯就是因为——他不想。 因为他是个卑劣的叛教者。 背叛了一次,就会背叛第二次。 “我离开家乡的时候,所有人都说旧日之神已经死了。”他说道,“所以我决定去寻找真神来延续我的信仰,哪怕为此付出一切。” 大约是他说得太过真挚,人影明显放缓了语气,继续问道:“72号的事先放到一边。那个女孩呢?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没有。”对于这个烂熟于心的答案,他脱口而出。 “啧啧啧,这个问题每次问你,你都是一个回答,要不是自治会里的其他四家都是同样的反馈,我一定会认定你在敷衍我。”人影调笑道。 小杰克闻言笑了起来,就像每日发放报纸,与接线员小姐互相问候时一样,眼睛眯成了弯月牙。 “没有。”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得像是在阐述心中真理。 他是罪人。 他背叛了最虔诚的信徒,玷污了祖辈的荣光,匍匐在异教之神的脚下,甘为祂的鹰犬。 但在与主教的约定之日到来之前,他会继续待在这恶贯满盈的异教之中,为接线员小姐提供微不足道的帮助。 如果女神能听见的话,也会夸他是个好孩子吧? 毕竟这世间万物斗转星移,唯有明克兰永不坠落。【`xs.c`o`m 网】 28. 第 28 章 档案。 卡洛斯再次接到来自队员的信息是住进迪莉雅家的一周后。彼时他已经可以下床走动,正穿着围裙做早饭。提示音响起的时候,他单手用平底锅把剪好的鸡蛋和香肠在空中翻出了一个漂亮的回旋,摊开的煎蛋稳稳落回锅底,像是一朵盛开的太阳花。 青年在把早餐盛入盘子的空隙里看了一眼放在餐桌上的终端: “来自‘和你们这群虫豸一起怎么能拯救世界’组群—发信人:李。” 竟然不是洛克? 他这才想起来,因为某人这些天太过聒噪,一直在问东问西,已经被自己拉黑了。 把盛好的餐盘躲到桌子上,卡洛斯用围裙擦了擦手,刚拿起终端准备看,就听到了踢踢踏踏地脚步声从二楼传来。他循声望去,就见迪莉雅睡眼惺忪地沿着楼梯往下走。因为在家的缘故,她穿着一条淡黄色的宽松连衣裙,脚上的松软拖鞋打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今天早上吃什么?”迪莉雅在自己的常规位置上坐下,双手巴着桌沿,仰着脸问他。 这实在有点可爱,卡洛斯下颚绷紧,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推餐盘这个动作上才克制住亲上去的欲望。 房客。 他现在还是只是个房客。 从小受到的良好礼仪教育在此刻发挥了坚不可摧的巨大效力,让他依旧彬彬有礼地站在原地。 迪莉雅看起来并不知道面前的男人脑子里的天人交战,成功获得了煎蛋和烤肠的她只是一味用期盼的眼神看向主厨,后者在深吸一口气后走回厨房,拉开了烤箱大门,露出了里面烤到灿金的松软面包。 “好厉害!”女孩发自内心的感叹道,“科罗多托福大学难道还教烹饪吗?” 卡洛斯用木夹把新鲜出炉的面包挨个夹到了佐餐篮里,回答了这个有点幼稚的问题:“我母亲很少在家,父亲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从小都是小姨和家里的佣人在照顾我。小姨是个温柔娴静的人,和我那个喜欢使唤人的母亲不同,她什么都喜欢亲力亲为,不光会亲自下厨,还在花园里开了一片菜园,我小时候老粘着她,多少也看会了些。” “只是看才做不到这种程度。”迪莉雅指着堪称完美的太阳蛋反驳道,“我至今都做不了这么好,温克太太还特意教过我呢!” 卡洛斯把佐餐篮推到了餐桌中间,闻言笑了笑:“好吧,在科罗多托福大学求学期间,我确实是自己做饭的。顺带一提,早餐要趁热才好吃,你再不吃就凉了。” 得到了许可的迪莉雅欢呼了一声,拿起勺子舀起漂亮的太阳蛋,一口下去,蜜金色的蛋液在唇齿间四溢,有些流到了嘴角,又被舌头一一舔了回去。 卡洛斯强迫自己去观察天花板的纹理走向。 “……迪莉雅小姐做得也很好吃,阿列克谢他们都赞不绝口。”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试图通过闲聊分散注意力,“原来是有温克太太这样厉害的老师。” “正确来说,并不是老师,按照明克兰以外的叫法,应该是叫养母吧?”迪莉雅咽下了嘴里的煎蛋,舔了舔带着点点残渣的嘴角,“我出生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因为再也没有别的亲人,由谁来抚养就成了一个大问题。明克兰自治委员会的几位委员似乎是我父母生前的友人,决定轮流抚养过于年幼的我,温克太太就是其中之一。” “之一?”听到这个表述,卡洛斯略有些惊讶。 “是啊,委员们一共六个人,每个人养我两个月,这样就是一年,预计轮六年。”迪莉雅说道,“不过几个实在不会带孩子,怕把我养死了,最后就变成了洛丽丝太太和温克太太各养半年。”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自若,半点也找不出对身世的伤怀,显然并不把它视为一件大事。 “六个?”卡洛斯这回是真吃惊了。 “其实没有那么夸张,因为自治会的委员席位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比如现在就是五个,因为小杰克的父亲不久后就离开明克兰了。”迪莉雅掰着手指头算道,“其他还在的里面,馆长叔叔腿脚不便,守墓人伯伯身体不好,弗莱叔叔脾气不好……他们其实都只算挂名啦。” 这么说着,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补充道:“等我到了七岁,洛丽丝太太说这房子是我父母生前的住所,但因为长期没缴纳贷款,后来充了公,现在被她买下了。只要我长大后肯去市政大厅工作,就可以分给我当宿舍。我知道她就是找个理由关照我,毕竟市政大厅根本不缺应聘者。” “小杰克的父亲……离开了明克兰?”卡洛斯用喝水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我是说……这可真少见。” “少见,但并不是没有。”迪莉雅把目标转移到了盘子里的香肠上,努力挥舞着刀叉,“市政大厅里有个档案室,里面有明克兰人从出生到死亡的所有记录,如果肯下力气找的话,肯定还有其他人离开过,只不过没有他那么出名和有地位罢了。” 就在卡洛斯记下“档案室”三个字的时候,她话锋突然一转:“不过,杰克叔叔……我是说小杰克的爸爸,他们父子同名,他的档案应该不在档案室了。” “为什么?”卡洛斯脱口而出。 “因为他违反了明克兰的法律,私下向外乡人出售了自己的房屋。”把食指点在唇间,迪莉雅努力回忆道,“我那时候还不记事,知道得不是非常具体,只是上班后听人说,他因为教团末路而信仰崩塌,想要离开明克兰寻求新的人生支柱,是故意铤而走险的,就是想被驱逐。” “他把房子卖给了一个外地的贵族,然后就从明克兰消失了。那个贵族一家后来好像也搬走了,留下那栋房子没人打理。哦对,好像就在本格莱大街的尽头……是70号还是71号来着?” “72号。”卡洛斯说出了答案。 “对对对,72号!”迪莉雅点头附和,随后惊讶地看向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卡洛斯又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后说道:“有一天和学生调研时路过的那里,觉得房屋外形有趣就多看了一眼。” 迪莉雅“哦”了一声,没有深究,继续说道:“小杰克是在他父亲离开明克兰后的第五年出现的。因为他有着完整的出生证明,市政大厅认可了他的身份,但房子毕竟已经过户了,他只继承了杰克叔叔的一小部分现金遗产,并且因为他跟随母亲信仰了春神,所以一直在下城区的旅馆街生活,无法享受市政大厅提供的福利待遇。” 不,那可不是什么“杰克叔叔的儿子”,就是杰克叔叔本人。 卡洛斯把自己的那份香肠切好,推给了吃得开心的女孩,心里默默想着。 那个叫杰克的家伙没有死,只是为了回到不再欢迎他的明克兰而故意使用了“自己的儿子”这个假身份而已——假如春神教会真的会因为“便利”而让一个真正的小孩子当主祭,那它应该改名叫“儿童之家”。 这样看来,他离开明克兰后应该是投入了春神的怀抱,或者说,在更早之前,很有可能是信仰战争末期,他就和春神教会有些不清不楚,才有了改弦易辙的念头。 但这终究只是他的推测,想要落实,就像迪莉雅说得那样,只能去查杰克的个人档案。 而他刚好知道这家伙档案的取向——根据老弗莱给的案件目录,大概率是在警察局关于本格莱大街72号的卷宗里。 “我吃饱啦!” 充满了心满意足的欢呼打断了卡洛斯的思绪,就见迪莉雅抹着滚圆的肚子,发出了惋惜的感叹:“真得太好吃了,好吃到都不舍得让你回去了,你真的不是暴食教会派来腐蚀我意志的吗?” “啊。”卡洛斯闻言,迅速捂住了胸口,小声发出了一声隐忍的闷哼。 “怎么了?”迪莉雅关切道。 青年一脸的疼痛难忍,额角甚至还沁出了冷汗,艰难开口道:“突然胸口一阵刺疼,应该是伤口还没彻底愈合,吃点止痛药应该就好了。” 在女孩急切起身去拿药的空隙,卡洛斯飞快地拿出了终端,打开了显示了很久的信息: 李:“头儿,其他人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温克太太的家庭餐厅暂停营业一周了,你再不回来,他们就要集体啃树皮了。” 卡洛斯点开对话框,单手飞速打字: “帮我问问洛丽丝太太,买下本格莱大街25号要多少镑?当然,我来出钱买,房子是记在迪莉雅名下。” “还有,想办法去警察局把本格莱大街72号的卷宗弄出来,有急用。”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 “先办第一件。” 至于队员们要集体出去啃树皮的事……又不是迪莉雅啃,关他什么事?【`xs.c`o`m 网】 29. 第 29 章 邪性。 “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尊严在哪里,人性又在哪里?” 听到安东尼转述的队长回复,洛克用浮夸的咏叹调发出了一长串诘问,然后把自己砸进了柔软的沙发里。 “首先,你要确定他是个人。”横趟在扶手椅上摆烂的妮维雅提出了异议。 洛克从善如流:“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尊严在哪里,邪性又在哪里?” “我看你俩就够邪性了。”正在厨房帮忙的阿列克谢忍无可忍道,“别抱怨了,不干活就有得吃就很好了!” “李这家伙就只会牛奶泡麦片和麦片泡牛奶啊!”洛克发出了惨叫,“一天三顿都吃这个真的不是虐待吗?!” “正确来说,他还会烤黑面包片。”欧文一边捂着胃,一边严谨地纠正道,“虽然里面的石子会硌坏牙。” “都少说几句!”穿着围裙的阿列克谢愤怒道,“要么来做饭,要么就闭嘴!” 而荣升主厨的李端着一大锅牛奶麦片,默默地绕过了暴怒的副队长,把早饭和调味料都放到了餐桌上。 “喜欢的话,可以加盐。”他提出了富有创造性的建议。 “喜欢的话,可以绝食。”洛克有气无力地回复他。 “那也行。”李点了点头。 “那不行!” 出乎所有人意料,发出大声反驳的不是妮维雅也不是洛克,而是一向没啥存在感的安东尼。 大概是忍耐到了极限,这位新人激动地站起身,脸蛋涨得通红:“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 “是啊,他和温克夫人总得回来一个!”洛克立马帮腔。 “不是的!”安东尼大声反驳道,“我说的是工作啊!” “……啊?” “队长他给了我们工作啊!”年轻的新人指着李的终端说道,“如果工作都让队长来的话,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你是执行官聘的考勤员吗?” “洛克先生!” “好了!”阿列克谢一把扯掉围裙,决定终止这场闹剧,“安东尼说得也对,那个浑小子看样子是轻易不肯回来了,总不能让他真的一直赖在人家小姑娘家里,像什么话!” 同为有女儿的人,就算平日里再溺爱卡洛斯,他这次都要为接线员小姐去世的父母主持正义!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安东尼虚弱地解释声被盖了过去。 “洛克!你带着妮维雅和欧文去警局!安东尼去联系约翰那队,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阿列克谢说道,“……至于25号的房价,李,交给你了。” 默默吃着麦片的李:“?” 于是,趁着轮班在办公室里抽烟喝跷二郎腿的弗莱警探就迎来了一次强硬拜访。在警员们的大呼小叫中,他办公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然后一女两男就挟持着他的前台接待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之所以叫挟持是因为可怜的前台小哥直接被妮维雅夹在了腋下,整个人弱小可怜又无力。 看着这个阵仗,老弗莱夹着卷烟的手指一抖,烟灰洒到了衣服上。 怎么回事,万火之祖和邪神事件对策局宣战了? 就在他想大喝一声稳住局势的时候,就看到洛克把手伸进口袋一阵摸索,最终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张。 老弗莱神经一跳,认出了这张已经被□□到面目全非的玩意儿是自己亲手给对策局送过去的案件明细表。也正是它,把对策局那个小白脸给引到了本格莱大街72号。 “我当是哪位贵族老爷驾到,摆这么大的架势,原来是你们啊。”他眼睛一眯,吐了一口烟圈,选择了先发制人,“有业务到窗口办,我这里是巡警办公室,不接待外客,把我的下属放下,出去吧。” 理所当然的,没有人动,只有可怜的接待员小哥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泫然欲泣的表情。 废物! 老弗莱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再度开口:“我听说你们的队长丢了,把你们手里的小子放下,跟着他去门外填个报案单,我们帮着找。” 一听到这个,洛克立马皮笑肉不笑道:“多谢您还想着这事,不过头儿已经找到了。我们副队长说还得谢谢警探您,要不是警察局怎么也不肯帮我们找人,我们也不想到去找接线员小姐帮忙,更不会知道我们队长已经在人家家里养伤了。” “什么?!”得知噩耗的老弗莱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 他就是瞅准本格莱大街72号被对策局接手,才偷了一周的懒没去看迪莉雅,怎么就被钻了这么大一个空子! “他怎么能住进迪莉雅家里?!”男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是没地方住吗?怎么能住进一个女孩子的家里?” “你反对?”妮维雅探出了头。 “我当然反对!”老弗莱情绪激动。 “我们队长和接线员小姐郎才女貌,哪轮得到你这个邪(教徒)头子来反对!”像是怕气不死他,洛克瞄准机会煽风点火。 就在老弗莱的脸色无限接近绛紫色的时候,默默跟在后面的欧文扯了扯洛克的衣服,示意他早点进入正题。 憋着劲过来“报仇雪恨”的洛克也懂得见好就收,于是清了清嗓子,对着大口大口喘气的弗莱警官说道:“办理业务在窗口是吧?我们就是过来调个案卷,顺便告诉您这个好消息,这就出去!” “……快滚!”弗莱警官一把将快烫到手的卷烟按在了烟灰缸里,看着几人又要大摇大摆的出去,突然意识到了不对,“你们等等。” 看被叫的人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停!都给我停下!不然你们什么也干不成!” 此言一出,三人终于停在了门口。 “我就觉得你说得太过火了。”妮维雅小声埋冤洛克。 老弗莱也直接点了洛克:“你刚刚说你们是来干嘛的?调案卷?” “啊对,”洛克飞速答道,“本格莱大街72号不是我们接手了吗,那肯定要去了解一下始末啊。” 老弗莱皱起了眉头:“始末在那天傍晚我已经全说了。” “总要看看更详细的内容嘛。”洛克嬉皮笑脸。 “办不到。”老弗莱利落地给出了拒绝,“虽然我是万火之祖的信徒,但警察局隶属于明克兰市政大厅,想要调取这里保存的资料,必须要经过市政大厅的审批。” “这个要怎么申请?”欧文问道,“要走多久?” “不知道。”老弗莱把腿搭在了桌子上,“反正不归我管。” “通融一下吧,警探先生,”见他开始耍无赖,洛克搓了搓手,试图动之以情,“你看咱们迟早都是一家人,这案卷资料您就给我们看看吧。我们保证不带走的!” 这么说着,他把欧文往前一推:“就让我这位同事看一遍,看完我们就走!”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个老弗莱的肺又要炸了。 “滚!都滚!谁跟你们一家人!”他咆哮道,抄起烟灰缸就砸向了这三个不要脸的家伙。 敏捷地躲过了烟灰攻击,三名调查员逃出办公室,在门口面面相觑——在调取案卷时被拒之门外,这还真是入行后的第一次。 “不会真的要去市政大厅弄什么审批吧?”洛克挠了挠头,“要不咱们去找找接线员小姐?” “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去。”依旧被夹在腋下的接待员小哥出声示意自己还在,“我敢打包票,主祭一会儿就会去找接线员小姐。”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妮维雅还是从他的表情里读出来了“你们死定了”这句话。 同一时间门,洛丽丝太太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男人,握紧了拳头。 进门三十分钟,喝了她三壶茶,吃了两盘点心,一句话都没有。 那个邪神对策局的小白脸派一个哑巴来她家是什么意思? 挑衅吗?! 而在本格莱大街25号里,准备出门上班的迪莉雅刚收拾妥当,就听到客厅里的电话响个不停。 她刚想接,就看到正在打扫卫生的卡洛斯先一步接起了电话,然后话筒那边就爆发了一一连串激烈的“问候”。 “嗯。”卡洛斯对“问候”充耳不闻,心平气和地回复道,“我会转告她的。”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对满脸好奇的迪莉雅说道:“弗莱警官说是要找你聊聊,先去市政大厅等你了。” 迪莉雅闻言一下子苦了脸:“弗莱叔叔每次要训我的时候都这么说。”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脸颊,嘴里嘟囔着“要振作”,又认真叮嘱了卡洛斯晚上想吃鱼后,还是鼓起勇气去面对疾风骤雨。 “我会买鱼回来的。”在踏出家门前,她又重复了一遍。 “好好好。”卡洛斯应着,在女孩走后拿出了震个不停的终端,在洛克密密麻麻的“怎么办”中,回复了一句话。 “既然他不给,那就自己拿。” 洛克的回复也来得快:“怎么拿?” 卡洛斯将终端放回了口袋,随手拿起门口挂着的外套、长匣和安静装死的《明克兰之书》。 当然是去警局拿。【`xs.c`o`m 网】 30. 第 30 章 《明克兰警察局档案管理…… 虽然治安常年稳居大陆第一,但明克兰的警察局其实是仅次于市政大厅和图书馆的辉煌建筑。它是一个宛若斗兽场一般的古典圆形建筑,上下一共两层,在灰褐色的石制建筑中央是由大片大片草坪、修剪成球形的冬青和一株大到吓人的花楸树组成的庭院,也算是给这座过于肃杀的地方增添了点柔和色彩。 卡洛斯到达的时候,正值巡警们的交接时间门。一大批穿着警服、带着警帽的警员在警局大门口进进出出,奇怪的是,这些本该熟络的同事之间却隐隐透出了泾渭分明的分界,要么三五成堆闲话家常,要么行色匆匆谁也不理。 靠在不易察觉的拐角处,卡洛斯观察着每一个跟自己身形相仿的警员,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了一个独来独往的年轻男人身上。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脸上还有着没褪去的雀斑,像是特意为了绕开聚在警局门口的同事们一样,正独自走在另一条通向侧门的小路上。 双手插进兜里,卡洛斯无声无息地跟在了年轻警员的身后,等到他再从拐角里出来,已经换上了对方的全套行头。他沿着年轻警员原本的路线继续前进,途中偶尔跟几个警员擦肩而过,对方也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与上次被强行绑来时走的路不同,警局对内部员工开放的侧门越过人流繁杂的报警大厅,直接开在了弧形走廊的一侧,走廊靠近外墙的地方是一个个区隔开的房间门,门口简单挂着诸如“巡警办公室”、“接待室”、“休息室”的牌子。卡洛斯压低了帽檐,顺着形成完整闭环的走廊往前走,神色如常地路过了上次拜访时进去过的审讯室,期间门有路过的警员注意到了他,却只是匆匆一瞥就不再关注。 不过这种好运在他找到通往二楼的楼梯时戛然而止。 “喂!那边的那个小子!”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警员从楼梯旁的房间门晃了出来,一边喊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对对对,就是无所事事的那个!” 卡洛斯停了下来,用手指指向自己。 “不是你还是谁?”中年警员咋舌,“我已经观察你好久了,一直在一楼晃荡也不肯来找点活儿干,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 见卡洛斯没有动后,他用更大的声音喊道:“别傻愣着!快来帮忙啊!否则我就给你的评价打个不及格!” 瞥看到了男人身后写着“管理处”的牌子,卡洛斯听话地走了过去,就见到男人走出来的房间门里堆放着成山的档案盒,不少文件散落在桌子和椅子上,整个房间门都弥漫着一股纸张受潮后的霉味。 拿起桌上只剩一半的咖啡喝干净,男人揉了揉发黑的眼眶,随口对卡洛斯说道:“看着倒是脸生,你是教团从别的城邦新调来的?” “嗯,上周才刚从法兰克托城过来。”卡洛斯自然地报出了自己上一个驻点的名字。 “法兰克托,那鬼地方竟然还有活人?”中年警员半嘲讽半诧异地嘟囔了一句,指着半人高的文件盒山说道,“来,和我一起把这堆东西运到二楼档案室去!” 面对送上门的目的地,卡洛斯自然求之不得。他挽起袖子,搬起了近七成的文件盒,跟在了中年警员的身后。 “教团总部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万火之祖交流多了,仿佛脑子都有病,”中年警员一边带路一边抱怨,“好好一个□□组织,非要搞什么半年评估,要人写什么半年来在信仰上的思想总结!神前议会那群贵族老爷自己成天无所事事,除了养胖就是当猪,就以为大家都跟他们一样没有正经工作,他们这一搞,日常工作就不得不加班完成,搞得人谁都睡不安稳。” 在中年警员的絮叨声中,二人一前一后到达了楼梯的尽头。与一楼因报警大厅而向市民完全开放不同,二楼完全被一扇黄铜包边的实木大门隔绝,那门与地面严丝合缝,就算趴在地上,也难以窥视门里的景色。 “算你小子走运,这儿平时可不让你们这些外乡人来。”中年警员一边说,一边掏出了一把怪模怪样的钥匙。只见他把钥匙插进锁孔,机扩运行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一声接一声,极为规律,足足响了有三十多秒。 等到大门完全安静下来,中年警员才用力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门后是一片钢铁森林。 一直顶到天花板的金属架子鳞次栉比,几乎要占据视线的所有角落。在近乎无穷尽的架子上,是密密麻麻的档案盒,与数都数不过来的标签。 卡洛斯上一次见到如此壮观的档案收纳还是在对策局的研究院。能收集如此之多的文档,明克兰的警察局肯定有相当的历史,可惜他来得太急,忘了带文献活体索引欧文。 “跟紧我,不然迷路了可不好找。”男人叮嘱道,还不忘吓唬卡洛斯一句,“之前有个倒霉蛋被关在这里,差点活活饿死。” “这可太震撼了。”卡洛斯说道,“我在法兰克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资料。” 男人从鼻子里挤出了一声冷哼:“法兰克托那种人间门炼狱能和明克兰比吗?这里可是收录了明克兰自诞生以来所有的案件资料,要论价值可不比图书馆里的藏书差。” 卡洛斯抬头向上看,注意到有不少写着数字的牌子从天花板垂落在不同区域的架子前面,那数字从1到10不等,应该是某种用来做提示的路牌。 男人带着他走到了标示为“6”的区域,在一排空架子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儿,把东西放好就没你的事了。”他冲卡洛斯摆了摆手,试图赶人。 卡洛斯也没争辩,把手中的文件盒放到地上,直起腰的时候顺手摘下了头上的帽子。 “你……”第一次看清青年长相的男子愣了一下,迟疑道,“……我们的局有这么端正的吗?” 随后,他很快反应了过来。 “你不是教团的人!”他喊道,“你是邪神事件对策局的小白……” 卡洛斯一个利落的手刀结束了中年警员对自己不带好意的品头论足。将他扶到架子下坐好,青年拿起一盒自己运来的档案,只见封皮上被人标注了一个大大的“6”。那个“6”的写法十分古怪,起笔的弧线被拉得极长,乍看像是一只肢体舒展的章鱼,又像是随风摇摆的青草。 不对。 卡洛斯立马放下档案,抬手捂住了眼睛。等他放下手时,写在档案盒上的数字6已经变成了一个潦草的“1”。 青年抬头看去,果然头上的吊牌数字也变成了“1”。 不知为何,卡洛斯并没有对眼前的错乱情形严阵以待,反而想起了洛克在第一次见到《明克兰之书》时所说的话。 “该死的邪神的梦境会把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扭曲掉!更完蛋的是,过度凝聚的力量会吸引无穷无尽的麻烦!无穷无尽!” 就是这个。 卡洛斯打了个响指。 洛克说得没错。按常理来讲,一个失去主人的地上神国是绝对的麻烦集中地,常识、规则、人行都会被邪神四散的力量扭曲到极致。 但明克兰不同,它运行良好,完美无缺,要么是它的主人根本没有“死”,要么……这里的人已经适应了它所带来的所有扭曲,并且将它内化成了日常的一部分。 想到这里,他把目光移向昏迷的中年警员。几分钟后,卡洛斯将男子放在警服内侧口袋里的纸张展开,露出了上面用油墨喷上去的文字: 《明克兰警察局档案管理员须知》 1.二楼的档案室必须长期上锁,确保无人进入。 2.进入档案室进行存档工作时一定要确保钥匙在身上,当你迷失时,它会带你回到正途。 3.就算你是管理员,也不要在下午2-3点之间门进入档案室。 4.如果你不幸在2-3点之间门进入了档案室,请关注引路牌,当路牌变为1-6的随机数字时,务必要立即带着钥匙离开。 5.抓到你了。 最后一行,力透纸背,张牙舞爪。 “迪莉雅?” 市政大厅三楼会议室里,略带怒意的女声打断了年轻女孩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的动作。女孩一抬头,就见在椭圆会议桌的两侧已经坐满,与会者正齐刷刷地看向自己。 而呼唤她的洛丽丝太太面带愠怒,敲了敲桌子,“会议当中,集中精神。” 迪莉雅吐了吐舌头,拿起手边的议程,念道:“明克兰自治委员会第一百六十三次会议,下面讨论由弗莱委员提出的附加议题………哎?等等!我没听说过还有这个!这是作弊!” 老弗莱闻言拍案而起,对迪莉雅的抗议充耳不闻:“我提议为明克兰市政大厅工作守则增加第三十七条,即——本市市政接线员禁止与邪神对策局的坏小子谈恋爱!”【`xs.c`o`m 网】 31. 第 31 章 幸运时间。 迪莉雅彷徨,迪莉雅惆怅,迪莉雅蔫蔫地被一众委员以“以下涉及机密”为由踢出了会议室。 “太不像话了!”等着女孩的脚步声走远,老弗莱一拳捶到了桌上,“那个小白脸,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天天恬不知耻地来勾引迪莉雅!” “哦?”即便是开会也带着自己好不容易憋出来的几行总结的温克太太抬起了头,“细说姿色和勾引。” 老弗莱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只能转换方向继续说道:“他还包藏祸心,拿金钱、地位和权势来诱惑迪莉雅,试图将她带上歪路!什么大学教授!什么贵族身份!什么终身教职!别人谈感情,他谈钱,能是什么好人!庸俗!铜臭!” 洛丽丝太太发出了极为不爽的咳嗽声。 老弗莱赶紧给口风转了弯儿:“反正这家伙接近迪莉雅肯定是别有目的!邪神事件对策局那群家伙惯常卑鄙无耻,什么歪门邪道都干得出来,怎么防备都不为过!” “那个……”因为委员长身体不适而补位出席的小杰克犹犹豫豫地举起手,“我们好像和邪神事件对策局还是合作关系吧?” ……背后这么说人家不太好吧。 小杰克还未吐出来的后半句就在老弗莱杀人般的瞪视下闭了嘴。 “别跟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弗莱。”坐在小杰克左手边的男人摸了摸下巴。这人穿着一件全黑的长袍,大半长脸被兜帽遮住,声音有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迪莉雅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管太多只会被厌烦的。” “相比之下,我更担心你,弗莱。”男人沙哑地笑了起来,“警察局二楼的那个东西还好吗?要是我是你,知道每天头顶上都有这么个玩意儿,可是连觉都睡不着的。” “少在那里说风凉话,托拜西。”老弗莱冷冷地回敬男人,“渎神可是大不敬。” 回答他的只有男人嘶哑的笑声。 将《明克兰警察局档案管理员须知》叠好放回原位,卡洛斯从中年警员身上的找到了那把模样古怪的钥匙,并放入了自己的警服口袋。做完这一切后,他扶起了昏迷的男人,半抱半拖着往记忆中入口的方向走去。 “锵。” 随着二人与大门的距离不断缩短,钥匙在口袋里发出了细微的摩擦声。 “锵。” 一道类似却更为遥远的声响从身后传来。卡洛斯脚下一顿,立即加快了步伐。 “锵。” 第三次响起的时候,钥匙的声响和身后的异响几乎完全重叠在一起。卡洛斯看着已经进入视野的大门,脚下猛地一蹬,带着中年警员向前冲了一大截,然后抓住男子的胳膊,用力将他向门口的方向甩了出去! 几乎是在他做完这套动作的同时,一道看不见的东西压着卡洛斯的后背飞了过去,擦着中年警员的鼻尖落到了一旁墙壁上,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卡洛斯套在身上的警服从后面裂开,露出了他背在身后的木匣和属于自己的衬衣。脚下再次一蹬,青年整个人向着斜后方翻滚,另一道无形的利刃擦着他的发梢砸在了不远处的档案柜上,当即将它斩成了两半。 无数文件顺着倒下的架子喷洒出来,卡洛斯借着纸张的遮挡对准矗立的档案架子一个滑铲,顺着架子与架子间的缝隙顺利与身后追赶的“东西”拉开了距离。 这也意味着他远离了出口。 更意味着致命。 没有丝毫停歇,他手臂一撑,从地上跳起,在林立的架子间飞速穿行,极力与出口拉开距离。奔跑间,头顶的指引牌上数字不停变换,一会是2,一会儿是5,一会儿又会跳到4,等到1至6的数字都轮了一遍后,就会重新开始。 唯一相同的是,每一次数字变换,就会迎来一次新的斩击,但每一个数字到来的斩击又截然不同。 数字1时的斩击带着狠戾,手法却极为青涩,准头也不怎么样。 数字2时的斩击就流利多了,甚至还会偶尔劈出出其不意的角度。 从数字3到数字4,斩击的力道和手法一路攀升,但到了数字5,反而又变得犹豫、缓慢,有时候都不需要卡洛斯躲就会自己偏离目标,可偏偏,紧接而来的数字6又是代表着最强也最快的一刀,仿佛攻击者是在故意玩弄猎物,让他们死于庆幸。 一轮,一轮,又一轮。 等卡洛斯跑到整个档案室的另一头,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轮斩击,环形建筑的一侧也已经变成了一地狼藉。然而就在他踩上环形玻璃的最里端的那一刻,变换不定的数字突然停了下来。卡洛斯抬头,看到头顶的指示牌上写着“4”,但本该接踵而来的攻击却迟迟未到。 为什么? 他环视四周,发现除了倒塌的文件架就是破碎的档案,整个二楼东侧基本已经被破坏殆尽,除非匍匐在地,否则再难找到一个掩体,可若是匍匐在地,又绝对躲不过频率过高的斩击。卡洛斯捡起地上的半截档案盒,向着环形的另一侧扔去,然后看着文件在脱手的瞬间被斩成了一堆废纸。 不是方位的问题。 站在这个意外察觉的安全角,他透过紧贴的弧形落地玻璃,看到了被绿意渲染的中庭。一般来说,为了更好地保存书籍和纸张,档案室或图书馆这样的地方往往更倾向于减少过多的采光,偏偏警察局反其道而行,整个二楼靠里侧的墙壁全部被替换成了玻璃窗,无论是站哪一个位置,能都将中庭一览无遗。 ……是视野。 卡洛斯在这一刻突然福至心灵。 大片的落地窗为二楼创造了绝佳的视野,不光是能看到位于一楼的庭院,更是能轻松将档案室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地方收入眼底,最大限度的减少了圆形建筑天然的视野盲区。 但,减少并不意味着消灭。 即便是全部改为落地窗,只要位置巧妙,依旧能够制造出唯一的视觉盲点。 青年低头看向自己所在的位置,正正好好站在椭圆形的顶端,正午的阳光穿过剔透的玻璃窗,与他的身形融合,形成了奇妙的光影错觉。 “它”看不到他。 “它”也无法移动。 既然如此,那么“它”也在他的视线盲点。 意识到这一点后,卡洛斯拿出了口袋里的钥匙。先前它一直在中年警员的手里,他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去看,现在仔细端详才发现,这竟然是一根被人一点一点雕上了金色纹路的硬化人类小指。而这根指头,正在他的掌心不断震动,正斜斜地指向门口。 “进入档案室进行存档工作时一定要确保钥匙在身上,当你迷失时,它会带你回到正途。” 如果是小指想要回到手掌上去,而本体又在门口的话……确实是能回到正途。 想到这里,卡洛斯扭头望向大门的方向,就看到昏迷在大门下的中年警员和门口斜对面的那个矗立在原地的文件架。 “我可真是个蠢货。” 卡洛斯叹了口气,抬手解开了几乎要湿透的衬衣的扣子。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抬步向着口门冲了过去! 从他现身的那一刻起,指示牌上的数字重新开始了变动,攻击连绵不绝地袭来,将本就狼藉的档案室变得更千疮百孔。卡洛斯的速度很快,甚至比数字变动的速度还要快上一些,就在即将到达时,他脚下一蹬,擦着拦腰斩来的攻击,整个人翻到了文件架的正后方! 无形的刀刃刮过了青年的衬衣袖子,从上面剜下了一颗纽扣。卡洛斯单膝跪在地上,小声地控制着喘息,汗珠顺着脸颊滴落,把视线染得模模糊糊,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伸手从后扣住了架子上唯一的那个文件盒。 指示牌上的数字再度停滞,文件盒也被从后面打开,露出了里面厚厚的文件和放在所有资料上面的一只干枯的手。这是一只右手,呈现抓握状,掌心被一把匕首刺透,完全锈掉的刀刃上还能勉强辨认出疑似血祭的痕迹。这只手的主人也不知道是谁,仅仅是注视就让卡洛斯的皮肤感到了刀割般的刺痛。 一道劲风擦着卡洛斯的头顶飞过,衣兜里小指抖个不停,他用空闲的左手向后捋了捋湿透的额发,手指深深地插入了发丝之间。 现在最明智的做法是移动文件架,让这只断手彻底背对门口,然后带着档案管理员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直到下午3点后再回来。 卡洛斯抬手看表,分针刚刚到达2点15分。 3点。 3点。 3点。 他解下背着的长匣,拨开挡在上面的佩剑,拿出了被压在匣子底部的《明克兰之书》,在魔法书欢欣地扭动下,将它整个压到了干枯的断手上! 书脊不断蠕动,《明克兰之书》自动翻开了新的一页。 太贴心了吧? 卡洛斯脸上挂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容,从口袋里拿出蠢蠢欲动的手指,准确拼接到了断裂的位置。 祂怎么知道【`xs.c`o`m 网】 32. 第 32 章 佐伦堡。 从骤然来袭的晕眩中缓过神,卡洛斯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阴暗的小巷里,天空正稀稀拉拉地下着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带来的腥气。 “你是一名初出茅庐的警察,得益于你的母校桑托克警官学院威名在外,即便只是一名刚入职的菜鸟,也顺利获得了警探的职位。” 卡洛斯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扮,果然在宽松的警服下找到了警棍、手铐和一张崭新的警员证,但是没有枪。 “你所在的佐伦堡警察局以破案率高闻名,在业界内极有名气。因为你性格热情、待人真诚,警局里的人都很喜欢你,你的老师马克警长尤其欣赏你,将你视为他的继承人,大力培养。” 看到这行新浮现的介绍,卡洛斯的表情放空了一瞬,然而这还没完。 “你天生就拥有强烈的正义感,对你的职业深感自豪,对犯罪分子深恶痛绝,也因此,无论案件大小,你都发誓全力以赴。” “可惜的是,由于你资历尚浅,至今未能参与到案件侦破之中,每日的主要工作就是完成街区巡逻。” 卡洛斯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借着昏暗的光线掩盖,嘴角翘起,露出了一个略带别扭的灿烂笑容。 “有点僵。”《明克兰之书》诚实点评。 青年调了调角度,重新笑了一次。 “不够甜。”《明克兰之书》苛刻点评。 卡洛斯收敛了表情,抬手压低了警帽的帽檐,不理会魔法书“再来一次!再来一次试试!”的刷屏呼唤,走进了雨幕之中。 这应该是一座常年阴雨的山城。街巷幽长、狭窄,房屋低矮、窄小,四处都是被青苔和雨水腐蚀的痕迹,道路崎岖不平,铺在路上的石板因雨水异常滑腻,随着卡洛斯走出的每一步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明明是白天,天却阴得可怕,云彩在天空中堆成了古怪的形状,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张张大嘴的人脸。 卡洛斯顺着石板路走了一阵儿,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唯有零星亮起的几盏灯光证明确实有居民在此居住。就当他走到一间民居钱得时候,窗户突然打开,一名干瘦的老头儿拿着一个木桶作势要往外跑倒,但在看见卡洛斯后猛地把窗户关了回去。 热情。 记起了自己这回的人设,卡洛斯抬手敲了敲紧闭的窗户:“我是巡逻的警察,有什么事能帮您?” 屋内一片寂静。 热情。 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卡洛斯继续说道:“真的不需要帮助吗?” 屋内还是一片寂静。 见自己的热情无法“打动”那个行为反常的老头儿,卡洛斯选择了继续前进。这条街巷在尽头拐了个弯儿,斜插着进入了另一个街区,与上一个街区相同的是,这里也只有紧闭的大门和湿滑的路面。 他在死寂的街道上走了很久,久到身上的警服都被小雨淋了个湿透,然后就看到了这个昏暗城邦里的一抹亮色——在仅有十步之遥的一个拐角,有一盏提灯正在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风向拐了个弯儿,卡洛斯嗅到了刺鼻的腥味。不同于苔藓和雨水带来的咸湿腥气,这股味道有着无法遮掩的熟悉铁锈味,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血的味道。 卡洛斯可以悄无声息地靠近,但卡洛斯扮演的新人警探不能这么做。 “谁?!”他厉声呵斥,“出来!” 随着他的发声,拐角处出现了一阵骚动。卡洛斯向着拐角跑去,还不忘在嘴上警告:“不要动!” 理所当然的,当他赶到时,拐角处除了一盏掉落在地上的提灯,只有一具鲜血横流的尸体。 那是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目测体重得有一百八十斤到二百,穿着在普通居民身上常见的粗布衣,只不过此刻衣领被粗暴的拉开,露出了死者肌肉发达的胸膛和惨不忍睹的伤口。 致命伤是一道刺穿了整个胸膛贯通伤,从伤口来看,行凶者力道极大且经验老道。奇怪的是,死者为正面中刀,却无任何挣扎痕迹,要么是对行凶者毫无戒心,要么就是行凶者的力量已经大到让他无法反抗。 卡洛斯看了看男人结实到快要撑破衣服的肌肉,觉得此事越发离奇。就算是熟人作案,以这个男人的身材来看,当场毙命的难度也相当之大。 换言之,想捅穿这么一号人物,别说女性,普通的男性也做不到。 但如果行凶者不是人类的话……伤口又未免太整齐了。 他玩味地搓了搓手指。 当然,当务之急是报警。 可惜,他并不知道警察局在哪儿。 于是警探卡洛斯从警服口袋里找到了一个白色的警哨,放到了嘴边。 尖利的哨音穿透力极强,很快便回荡在了城邦的上空。 大约过了有五分钟,卡洛斯听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然后,他就见到了一队警员从个拐角的另一头跑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件老旧的警服,里面的衬衣扣子解开了三粒,露出了结实的胸膛。他声音粗犷,腰间别着配枪,身上有一股浓浓的劣质烟草味道。 “菲利克斯!”他大步向卡洛斯走来,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事吧?” 卡洛斯摇了摇头,指了一下尸体所在地的位置。此时雨水已经带着血迹在整个巷道里蔓延开,血丝在水里交织出了波浪一般的花纹。 “……谋杀吗?”男人扭头看了一眼尸体,随后露出了遮掩不住的震惊神色。 “汉娜!艾达!”男人高声喊道,“别让其他人靠近!快!” 同样面露震惊的一男一女两名警员闻言立即上前,开始熟练的检查尸体、封锁街道。 “接下来就不是你能参与的了,走吧。”壮硕男子拉着卡洛斯的胳膊,语气十分坚决,“我们先回警局。” 卡洛斯看了他一眼,试探道:“警长?” 男子眼睛一瞪:“你不会是想吐吧?” 他像是非常确信这个判断,拉着卡洛斯胳膊的手一再用力:“走!快走!别破坏现场!” 确认了男子身份,卡洛斯就放弃了挣扎,由着自己的“老师”展现猛男式粗暴关爱,被一路硬拖回了他根本不认识路的警察局。 警局就在拐角的尽头,看上去比城里的其他建筑更加破旧,青苔的痕迹几乎爬满了所有墙面,门口的招牌也缺了一角,一进门更是会被浓重的烟味熏得头晕脑胀。 警局内一片狼籍,四处都是散落的文件和烟头,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台风入境,昏黄的灯光下,每个忙碌的警员脸上都有盖不住的疲惫。 “警长!菲利克斯!”坐在大门口的警员最先注意到回来的二人,“我听到了警哨声,发什么事了?” “汉娜和艾达在处理了。”马克警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执政官被人杀了。” 此言一出,警局里一片寂静。良久,有一名男性警员用力一拳打在了桌子上。 “真是见鬼了!”他咒骂道。 “没时间让你们抱怨了!”马克拉开自己办公桌上的柜子,从里面翻出了一枚警徽别上,高声道,“除了菲利克斯和爱丽,所有人都去现场!” “那你呢,头儿?”男警员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 马克抹了一把脸,大步流星地向门口走去:“去跟那群贵族老爷报告!” “还有,”在踏出门口的那一刻,他站住,又补充了一句,“找个人,去把执政官的未婚妻请来。” 逆着蜂拥而出的人流,卡洛斯顺着桌子上的铭牌找到了属于菲利克斯的办公桌。作为新人的地盘,它理所当然的在办公室最偏僻的角落里,上面最简单的摆放着水杯和几个单薄的文件夹,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私人物品。 坐在门口的女警员走了过来,关切地问道:“菲利克斯,你还好吗?” 见卡洛斯没有说话,她的眼神更加柔软了,继续道:“第一次见尸体都会有些不适,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没事,爱丽。”想起马克出门前的话,卡洛斯冲女人露出了一个略带羞怯的笑容,“作为一名警员,我迟早要面对这些的。” 女警员闻言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确定是执政官吗?” 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设定,卡洛斯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我不太确定,爱丽,你知道的,我……额……” “对,你没见过执政官。”名为爱丽的女警员露出了恍然的神色,“他是在你求学的时候上任的,因为是治安官出身,很受贵族会议信任,帮他们推行了不少有关赋税的政策,老实说,我们都觉得他……” 还是死了好。 女警员的神情很好的补完了她说不出口的话。 “好了,既然警长走之前特意嘱咐了,那一会儿执政官的未婚妻就由你来接待。”爱丽很快掩饰住了自己外露的情绪,递给了卡洛斯一把钥匙,“那位小姐深居简出,我从未见过她,所以也不能给你什么提示。” 卡洛斯很快反应了过来:“她比执政官地位还高吗?” “我其实也不太确定。”爱丽回答道,“但是我听过这么一个说法,这座城邦,其实是这位小姐的财产。”【`xs.c`o`m 网】 33. 第 33 章 情人。 财产? 卡洛斯脸上的表情暂停了一瞬,顺手打开了桌上的笔记本,发现上面被菲利克斯本人密密麻麻地写了大半本,大多是一些日常琐碎和对于自己不能参加案件侦办的抱怨。 根据菲利克斯的日志,虽然有着享誉大陆的破案率,但佐伦堡是一座被人遗忘的城邦。位置偏僻还连绵阴雨,除了青苔和蘑菇,没有人愿意在这里久居,大部分人都在成年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永远晒不干衣服的鬼地方。人才的外流也带来了赋税的流失,收入骤减的贵族老爷们无所不用其极的增加税种,反而导致了更多居民出逃,加速了佐伦堡的没落。 但这不包括菲利克斯。即便毕业于罗德斯菲警官学院,他也选择了回到家乡,哪怕没人会理解他的选择。 可惜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他的职业生涯非常平静,除了巡逻就是处理小偷小摸,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座城市被沉重的赋税一点点压死,民众也由他熟悉的亲切变成了惯常的冷漠。日子久了,就连他也开始怀疑回来是否真的是正确选择。 卡洛斯合上了日志,从平铺直叙的语言里嗅到了一丝违和的味道。 “你不会不知道这位小姐吧?”一旁的爱丽似乎看出了点什么,摇了摇头,“我听人说,那位小姐只要见过一次就觉不会忘,她有一种近似于魔性的美丽……哎?” 与语调一同拐弯的还有爱丽的脑袋,只见她扭头看向门口,嘴巴微微张开。卡洛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看到警局未关的大门前出现了两道身影。领头的是一个瘦长的男人,而跟在他身后的人影纤细婀娜,穿着一件深色高领礼裙,头上佩戴着黑色网帽,纤细的脖颈如天鹅般微微下弯,引得人想要探究纱网遮盖下的秀丽面容。 当她不经意间瞥向自己的时候,卡洛斯心脏疯狂跳了起来。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手指控制不住地扣住桌面。 “你怎么了?”爱丽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她是谁?”卡洛斯紧紧盯着那道靠近的身影。 话音刚落,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就走到了二人近前。瘦长的男人脱了礼帽对着卡洛斯行了一礼,说道:“日安,警探先生,我的主人有事想要找您商谈。” 不等卡洛斯回答,男人便退到一边,露出了挡在身后的女子。 美丽而哀愁。 这是所有人对她的第一印象。 没有了距离和男人的遮挡,卡洛斯能够清楚地看到她眉宇间聚拢不散的愁意和一双带着薄雾的眼睛。 “自我介绍一下。”与迪莉雅拥有相同面容的女子轻声说道,“我是约翰逊的未婚妻。” “执政官的未婚妻!”爱丽发出了一声惊呼,随后又赶紧捂住了嘴,“……请节哀。” 迪莉雅并没有在意爱丽的失态,继续说道;“关于我未来的丈夫,我有些事要说,请问要找哪位警官?” 她嘴上虽这么说,眼睛却一直看着卡洛斯。 “当然,”卡洛斯接过爱丽递来的记录本,“我们去里面?” “不,警官先生。”美丽的夫人微微低下了头,“里面的房间没有阳光也没有风,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在这里完成问话。” 这么说着,她姿态优雅地在卡洛斯的桌前落座,带着黑色手套的右臂轻轻搭在桌沿上,语调里带上了一丝恳求:“我想离您近一点,警官先生。” 她说这话时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是在用力抑制着某种情绪。 卡洛斯抬手按住了迪莉雅的右手手腕:“遭遇这种事情,您害怕也是正常的,我们就在这里完成谈话。” “菲利克斯?”爱丽在一旁提醒道,“这不合规矩。” 她的声音很小,但执政官的未婚妻还是听到了。这位因憔悴而更加美丽的小姐抬眼轻轻瞥了爱丽一眼,身后的高瘦男人就上前拦住了爱丽,“警官小姐,接下来的问话会涉及到执政官及小姐的隐私,请您回避。” 爱丽吃惊地看向男人,然后就被对方极具技巧地向门口方向推搡,最后只能向卡洛斯投去一道极不赞成的目光。 卡洛斯对此视若无睹,手上打开记录册,说道:“您可以开始了。” “我未来的丈夫,约翰逊,是这座佐伦堡市的执政官。”迪莉雅那双漂亮的碧绿色眼睛在黑色的网纱下熠熠生辉,“他会在每天下午2点出门,在3点回来,其余的时间都会待在书房,处理数不清的政务。” 卡洛斯停下了笔,说道:“您知道他出门去做什么吗?” 迪莉雅轻轻摇了摇头,“除了参加必要的公务,他从不让我出门,也不会告诉我他的去向。” “他在变相囚禁您吗?”卡洛斯问道。 女子眼波流转,没有回答。 卡洛斯于是换了一个问法:“今天他出去后,您在做什么?” 就在他以为她同样不会回答时,新寡的小姐伸手轻轻拽住了他的手臂,慢慢撑起身体,上半身向前探向他,鼻尖挨着鼻尖,卡洛斯甚至能够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花香。 夫人在他耳边轻声宣告了答案:“我在寻找能偷情的人。” “啪。” 青年手中的笔落到了桌子上。 “我未来的丈夫是一个野心勃勃却愚蠢而无趣的人。”迪莉雅退回到原本的位置,但手臂依旧搭在他的肩膀上,“他从一名普通的警员一路做到治安官,获得了贵族议会的认可,并通过与我的婚约进而得到了执政官的宝座。” “然后他开始患得患失。” 迪莉雅的手指在卡洛斯肩膀上轻轻敲击,“他不再允许其他人接近我,也不再关注城邦是否安定,除了笼络贵族和稳固地位之外的事情全不关心。因为他知道佐伦堡是我的嫁妆,一旦失去了我丈夫这张身份砝码,他便什么都不是。” “既然您不喜欢他……”卡洛斯努力忽视肩膀上作乱的手指,“为什么还要与他订下婚约呢?” 迪莉雅眼眸半合,轻轻叹了口气:“他并不是我选的。” “佐伦堡是我的个人财产,但同样是一座城邦,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想法。有人忠心耿耿,就有人暗藏鬼胎,当人的野心无限膨胀,就会挣脱自己原本的角色,去抢夺更多的权势和地位。就比如,贵族们为了能够控制这座城邦,硬是推举一位他们认为合适的人选来担任我丈夫的角色。” “这样他们就可以以我的名义来统治这里。” 迪莉雅微微一笑,说道:“可惜我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提线木偶,这杯茶太凉了,我总得换杯热的。” 是筛选。 她在筛选符合心意的代理人。 即便对于女子的话外音心知肚明,卡洛斯依旧无法控制地感到了嫉妒。强烈的情绪宛若胃袋里翻滚的岩浆,自下而上一寸寸腐蚀着他的理智。 这是与上一次面对玛莎截然不同的感觉。那时候他仅仅沉迷于“迪莉雅”所带来的幻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身处《明克兰之书》编织的故事,并不会随着登场角色的喜怒哀乐而心绪起伏,而这一次,他明确感到了自己的失控。 理智告诉他,这不过是另一次幻象。 欲望在嘶吼,警告他抓住机会。 而根植于更深层次的某些东西则发出了示警,让他本能得感到了恐惧。 在痛苦的灼烧中,卡洛斯感觉自己被欲望与恐惧撕成了两半,一半的自己畏惧于跌落悬崖般的堕落感,正死死扒着名为“自我”的支撑物苦苦挣扎,另一半的自己则欢欣雀跃,恨不得立即与眼前的女子完全融为一体。 在精神上,他感到了撕裂般的痛苦,但在□□上,他竟然在这煎熬中感到异样的熟悉。 啊,是的。 很久之前,他也…… 恍惚间,卡洛斯在迪莉雅的身侧看到了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穿着白色的裙子,碎发遮掩住了五官,正努力用被针线缝死的嘴巴向他说着什么。 卡洛斯…… 卡洛斯…… 卡洛斯! 他的脑海中响起了女人悲戚的呼唤,眼前却是迪莉雅带着淡淡愁思的眼睛,那双翠绿,如宝石,又如碧湖,足以吸走他灵魂的眼睛。 他突然安定了下来,档案室里的那只干枯断手浮现在眼前。 是的,是的,是的。 重要的从来不是谁杀了执政官。 而是谁能成为下一个执政官。 菲利克斯,正直热情,佐伦堡警局的新人警探,对故乡怀抱着强烈的感情,一直将对执政官及贵族的愤怒隐藏在心底,当他触及到足以改变命运的机会,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他会抓住。 “小姐,”他扯开了领带,解开了黏在身上的衬衣扣子,对端坐的黑衣女子说道,“我能知道您选择情人的标准吗?” “知道又如何?”迪莉雅笑吟吟地问。 他舔了舔嘴唇,答道,“我觉得我能胜任。” “勇气可嘉。”迪莉雅语调温柔,“或许,你可以当第一个。”【`xs.c`o`m 网】 34. 第 34 章 极限。 迪莉雅并没有待多久。大概是察觉到谈话已结束,瘦长的黑衣男人很快便带着爱丽回到了警局,服侍着自己的主人站起身,陪同她回到了警局的入口。在昏暗而不明晰的光线下,女子回眸,只留给了卡洛斯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和你说了什么?”爱丽一把合上了警局的大门,回头问道。 “没说什么,”卡洛斯低头飞快地补充着笔录,“只是一些关于执政官作息的信息而已。” “不可能!”爱丽想也没想就否决了这个答案。她快步走近,双手撑到了卡洛斯办公桌的桌面上,语速飞快,“全城人都知道,就算执政官爱她爱到发疯,那位小姐也根本不允许执政官进入她的住所!那她怎么会知道执政官的作息?” 说完,她自顾自地得出了结论:“她一定告诉了你别的。” 卡洛斯抬头瞥了一眼这位“新鲜出炉”的同僚。她留着一头齐耳短发,五官算不上漂亮,但就是透露出了一股倔强与执拗,如果不是在这样一个书中世界,应该是会深受居民信赖的警员类型。毕竟在一个如此疯狂的世界里,警员这种高危行业最需要的不是稳重或者敏锐,而是近乎偏执的神经质,唯有这一特质,才能确保他们面对各类诡谲的案件却不临阵脱逃。 此时,这一特质就在爱丽身上发挥了出来。 “她到底告诉了你什么?”她的语气近乎质问,“作为你的同僚,我有权知道所有的内容!” 菲利克斯会怎么回答? 没错,他热心、真诚还富有正义感,但另一方面,他一毕业就成为警探,被警长大力培养,心高气傲的同时还真的对执政官的未婚妻有别样的心思。 面对低于自己的警员发出的粗暴质问,他会逆反、会羞恼,甚至还会展现出攻击性。 卡洛斯握笔的手攒成了拳头,努力控制着语气:“我不明白,爱丽,你在怀疑什么?” 可惜女警并没有退让的意思,她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答案:“我在怀疑你。” 话音刚落,青年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然后就像是面具破碎一般,夹杂着心虚的愤怒从缝隙中迸发了出来。 他抓起手中的记录本,一下子站了起来,从后槽牙挤出了两个字:“闪开。” 女警像是没听懂一般,纹丝不动。 这下他彻底恼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想要知道执政官的未婚妻跟你说了什么。”爱丽一字一顿地说道。 听到她冥顽不灵的回答,一股无名火瞬间袭上了青年的大脑,迫使他控制不住地将手中的记录本摔到了地上。随着“嘭”的一声巨响,在怒火一泄而空的同时,一丝恐慌也缠上了他的心头。 用力吸了一口气,名为“菲利克斯”的青年跌坐了回去。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充满了无措。 “我见过执政官的尸体,爱丽。”他茫然地问道,“就算是成年男性,想做到那个程度都非常困难,那位小姐不可能是凶手。” 大概是被他诚挚的神情所触动,爱丽固执的神情松动了那么一瞬,不过很快她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沉默了许久,她艰难开口道:“你知道执政官是如何轮替的吗?” 青年摇了摇头,神情更加茫然了起来,“……不是由议会推举吗?” “那都是骗人的。”爱丽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恨意,“执政官的轮替,只能靠杀戮。” “先由警探升警长,再由警长升任治安官,最后在治安官的位置上眼巴巴地等着上一任退位……多慢啊?他们怎么能等得急?” “杀掉上一任再上位就快多了。”爱丽的眼眶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红色,“别说他们,菲利克斯,当你见到那位小姐的瞬间,难道就没有闪过这个念头吗?” “闪过。”青年干脆地答道。 他的诚实令女警有那么一瞬间面露错愕,等到错愕退去,她的眉眼终于有了一丝软化。 “你不应该回来的。”她的眼中有着惋惜,像是在透过他在看其他什么人,“你会被这座城邦毁掉。” “就像我的哥哥。” “你的哥哥也是死去的执政官之一?” 被青年突如其来的敏锐吓了一跳,爱丽摇了摇头,答道:“说实话,我不知道,因为他失踪了。” “在我六岁时,父亲在某个夜里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母亲养育不了两个孩子,嫁给了路过的行商,却在迁出户籍时遇到了阻碍。” 她露出了一个像哭一样的笑容:“因为我哥哥是男孩,他们不愿意放他走,所以母亲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带我走。” “哥哥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们只能通过书信往来,我知道他凭努力上了好学校,也知道他成了警探,但在两年前,他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 “所以你也成为了警员,就是为了回来找他?” “对。”爱丽眼中带着狠色,“我费了很多力气去打听哥哥的下落,才发现了警局的秘密。可惜这里的人比我想象中还要谨慎,基本不会把关键事项交给我这样的外来人做,这一点你不是也很清楚吗?” “可这跟那位小姐有什么关系?”青年警探看向她,“你告诉我这些,无非是想取信于我,从而知道我们的谈话,那你起码要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爱丽闻言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开口道:“因为在我哥哥的最后一封信里,他提到了那位小姐。” “他说,他成功获得了治安官的职位,很快便会跟那位小姐订婚,可我来了以后才发现……治安官的名单里没有我哥哥的名字,和那位小姐订婚的也另有其人。” “他被抹掉了!我从哪里都找不到他!但是如果那位小姐曾经差点和他订婚的话,就肯定……” “就肯定认识他,对吗?”青年总结道,“换言之,你那个执政官靠杀戮轮换的结论其实也没有证据。” “这不是明摆着吗?!”爱丽激动道,“我按照哥哥信件上的时间去查,发现和他同一批进入警局、竞争治安官的就是马克和执政官!现在我哥哥失踪了,他们却继承了他的一切,还有什么别的解释吗?!” “你难道就不好奇吗?为什么佐伦堡的警局会有那么高的破案率?因为他们自己就是凶手,当然破得快!不然他们为什么从来不肯让你我去接触那些案子呢?!” 就在女警员逐渐陷入了歇斯底里之中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了悠扬的钟声。它低沉雄厚,让在情绪漩涡中沉浮的爱丽逐渐冷静了下来。 “不好意思,我有些失控了。”她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泪珠,“菲利克斯,我知道你和马克他们不是一伙的,只要告诉我……” “啊……不行。”年轻的警探突然说道,“真的不行,已经到极限了。” “菲利克斯?” 以为自己被拒绝的爱丽刚想说些什么,就吃惊地看到青年脱掉了带着警徽的外套,然后一把拽掉了要掉不掉的领带。 “不好意思,装傻时间就到这里了。”她眼睁睁看着气质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的“同僚”抬手调整了一下手表的指针,“除了情人上位外,我和热情、真诚还懵懂的新手警察相性太低,再继续装下去就要吐了。” “什么……你说什么……”她打了个磕巴,“你……” 然后她就被卡洛斯伸手打断了。 “警员小姐,您真的很坚强,这一点相当令人佩服,但很抱歉,我这个人耐心极差,性格恶劣,既然您一定要达成目的,接下来请您完全配合我。”青年干脆地下了通牒。 “什么?”爱丽整个人呆住了。 “不要说什么,而要说答案。”卡洛斯纠正道,“你哥哥的名字?” “……菲利普。”或许是他的气势震慑,爱丽真的说出了答案。 “你父亲失踪的年份?” “公历2134年,就是二十二年前。” “你的信仰?” 爱丽没有说话。 “你的信仰?”卡洛斯又重复了一遍。 女警死死咬着嘴唇,还是没有答话。 “好的,永恒寂静。介于你母亲二嫁了一个行商,我推测她后面跟随你继父改信了金光之王,而你和哥哥依旧保持着原始的信仰,但你们并没有加入教团,所以你们无需缝上嘴巴。”面对女子猛地睁大的眼睛,卡洛斯语气平淡,“专业素养。” “你不是菲利克斯……”爱丽的声音在发颤,“你到底……” “我当然是菲利克斯,”卡洛斯打断了她,“桑托克警官学院享誉大陆,它的学生拥有普通人无法接触的知识和判断力,是合理的。” “……是、是吗?”爱丽看上去有点被说服了。 “而我只是一个新人,为了能更快融入工作环境,避免与同事发生摩擦,在工作和生活中适当藏拙也是合理的。” “确、确实。” “我想要成为那位小姐的情人,而你想要解开哥哥失踪的秘密,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马克警长,所以联手也是合理的。” “……菲利克斯,”爱丽吞了吞口水,“你的眼眶在流血。” “包涵一下。”卡洛斯说道,“毕竟我在做人设拓展,总得有个阵痛期。”【`xs.c`o`m 网】 35. 第 35 章 合不来。 马克警长是在快到傍晚时才回到警局的,带着一身的汗味与腥臭,粗暴地打开了警局档案室的大门。这间房间在警局最不起眼的角落,因堆积了太多杂物和文档而空间狭窄,也因此他猛地一瞧时并没有找到人,转了一圈才看到卡洛斯坐在地上,后背靠在书架上,一条腿曲起,撑着一本厚皮书在读。 “爱丽说那位小姐做笔录时不肯让外人旁听。”他神情复杂,“她和你说了什么?” “说你又老又丑,配不上高贵优雅的她,请你放弃纠缠,不然她就报警了。”卡洛斯把手中的《佐伦堡通史》翻过了一页,头也没抬,“我都记下来了,难道您没看吗?” 马克警长一拳砸到了桌子上,厉声道:“菲利克斯!执政官被人杀了,那位夫人是重要的证人,我去找她也是为了案件展开!注意你的态度!” “这么说,您是承认了私下去拜访那位小姐了。” 卡洛斯把手中的书一合,在男人的怒瞪下站起身,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书放回了架子上,然后又抽出了新的一本,“警长先生在批评我的态度之前,不如先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杀掉执政官吧。” 马克警长一愣。 “您才出去不到一个小时,那位小姐就已经知道了执政官的死讯,就算是立马派人去认尸并回禀,这点时间也不够用。”卡洛斯冲他嘲讽地笑了笑,“她是怎么知道的?肯定是有人告诉,那我就不得不想到在案发现场只看了一眼就认定死者身份的您了。” 马克警长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卡洛斯翻着刚拿出来的书籍,继续说道:“您不是想知道那位小姐跟我说了什么吗?她告诉我,有个人会特意绕过执政官,在每天下午2点到3点间去拜访她。” “所以……”他看向了面色铁青的马克警长,“是您在某个下午告诉了她,您会在今天杀掉她未来的丈夫,不是吗?” 话说到这里,马克警长反而变得平静了。他看向卡洛斯的目光极为复杂,语气也变得克制:“停下吧,菲利克斯。停在这里还有回头路走,这是我的劝告。” “对我来说,回头也没有路。”卡洛斯冲他笑了一下。 他难得说了句实话,可惜对方并不领情,反而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就听男人说道:“你只是个正义过剩、自以为是的毛头小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将会面对什么。” “没错,执政官是我杀的。当年我们一起竞争治安官的位子,他说他要为这片土地付出一切,可他在获得了地位后,对贵族们唯命是从,颁布和推行了许多竭泽而渔的政策,让佐伦堡由繁荣转变为了荒凉!市民们有能力的外逃,没能力的忍受,这个城邦正在慢慢死去!而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换掉这个自私自利的魔鬼!”说到这里,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膛,“我是杀了他,但我问心无愧!” “城邦需要真正的管理者!居民们需要真正的守护神!我们需要一个真正的领袖来对抗贵族议会!” “这个人不一定非要是我,菲利克斯。”马克警长恳切道,“想要与贵族议会对抗,那位小姐的支持必不可少,她既然愿意来找你,就说明我们两个才应该联手来拯救佐伦堡!” “是是是,”卡洛斯敷衍道,“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在佐伦堡搞了个大型教团,也不知道你们在秘密崇拜永恒寂静萨尔瓦多,更不知道你们每过几年就会举行一次活人祭祀。” 马克警长看他的眼神像是见了鬼。 “别震惊,专业素养而已。”卡洛斯将手中的书翻到特定的一页,展示在了男人的眼前,“我查了一下,在大约三十年前,佐伦堡还是一个正常的城市,但从公历2134年开始,大量商人出走,经济极速下滑,并且同年开始,失踪案件数量激增。” “这能说明什么?”马克警长扫了一眼书页,冷哼了一声,“经济差本来就会导致社会动乱。” “你说得很有道理。”卡洛斯耸了耸肩,“假如我不知道金光之王和永恒寂静的死德行的话,真的会信。还有,建议你闭上嘴,不然看上去真的很像傻子。” 马克警长闭上了嘴。 他努力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卡洛斯瞥了他一眼,“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知道这些并不是因为别人告诉,而是因为我不是个傻子?” 马克警长选择了重新闭嘴。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金光之王与永恒寂静很不对付,当一个城邦选择了永恒寂静做主要信仰时,它就会被金光之王舍弃,从外人来看,就是城邦逐渐没落。”卡洛斯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所以萨尔瓦多的信徒几乎不会集聚,因为聚集也意味着会面临来自城邦上层的清剿。” 他用力将面前的架子推向了马克警长,在对方为了借住架子不得不狼狈后退的时候,吐出了最后一句:“佐伦堡的根结不在执政官也不在贵族,换一百个也不会起效果,你们压错码了,蠢货。” 马克警长用双手撑住滑过来的文件架,面色狼狈地看向卡洛斯,强自争辩道:“你说的这些都是猜测,并不代表着真相……” “所以说——”卡洛斯打断了他,“你蠢。” 马克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疯了,被接二连三的评价为“蠢”,但他第一反应已经不是生气,而是发自心底的恐慌。他好像回到了求学时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光,每当答不上来时,就会有一种手足无措的窘困。 “永恒寂静的教义强调守秘,原教旨主义的教派甚至会要求信众将嘴巴缝上以示决心。”说到这时,卡洛斯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厌恶,“也因此,萨尔瓦多几乎变成了阴谋诡计的见证者,被无数心怀鬼胎的人信奉。” “祂的信徒之所以会在佐伦堡蔓延,也是因为贵族议会那群家伙想要实质上抢夺属于那位小姐的资产,却互相信不过吧。” “想要成为萨尔瓦多的信徒,首先要共同保守一个秘密。”青年依靠在架子上,神情似笑非笑,“明明只是保密一件糗事或者八卦就能完成的简单仪式偏偏被一群心怀鬼胎的家伙变成了作奸犯科的借口。贵族们都害怕其他人不去遵守不与那位小姐联姻的约定,势必要让所有人都成为共犯。” “比如说,一起杀个人。” 最后一句出来时,马克警长身体一僵。 “当然,只杀一个人肯定不够。”卡洛斯继续说道,“他们会不断地拉人下水,这才导致了佐伦堡的永恒寂静信徒达到了无法处理的数量!” “……二十年前,他们杀了一个深夜出门的平民。”像是无法忍受一般,男人的双手握成了拳头,“一人一刀,一共六刀,最后将他的右手砍了下来,作为见证。” “后来,他们如法炮制,将城中半数以上的官员都变成了自己的同伙。” “也包括你?”卡洛斯挑眉。 “……是包括了整个警局。”马克警长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不想加入的,但如果不加入,我只会和菲利普一样,成为躺在菜板上的肉。” “菲利普?”卡洛斯双手抱胸。 马克警长沉浸于自己的情绪,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听他说道:“第一刀下去的时候他很疼,第二刀就顺了很多,第三第四刀是连着刺的,下第五刀的是汉娜,因为菲利普叫得太惨了,所以怎么也刺不好,最后一刀是执政官,他是菲利普最好的朋友,他刺得那么狠那么快……” “他杀了菲利普?”卡洛斯循循善诱。 “他割断了菲利普的脖子。”马克警长眼神发直,“所以他是执政官。”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房间里没有人说话。 “你不应该参与。”卡洛斯打破了沉默,“你还有别的选择。” “整座城都是他们的人!”马克警长激动道,“我能有什么别的选择?!” “你当然有!你想想,那位小姐明明从不让执政官进门,却能知道他每天下午几点定时出门,平日里在哪里做什么,你认为是为什么?”青年大步上前,逼得马克警长向后退了一步。 “因为……”男人看上去十分局促,“她其实挺在乎他?” 卡洛斯闻言微微一笑,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她要杀他!即便我不动手,她原本就要杀他!她和那些家伙不是一伙的!” 见青年手搭上了门把,马克警长突然崩溃般的吼出了答案。说完这句,他像卸了力一般,颓唐地捂住了脸,缓缓说道:“……我确实是个蠢货,但是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 “为了让你死个明白。”卡洛斯说道,直接拉开了大门,露出了躲在门口的女警。 爱丽双手握着一把匕首,双目赤红。 什么话都没有,爱丽手握匕首,以孤注一掷的气势直接冲向了马克警长。她几乎是撞进了男人的怀里,手中的匕首也捅进了后者腹部。 可惜,并不致命。 男人单手夺过了匕首的手柄,捂住了流血的伤口,另一只手用力将女警推开,眯着眼睛死盯着砸回到了门板的爱丽看了一会儿,才恍然道:“你是……菲利普的妹妹?” “凶手!”跌坐在地上的女人努力爬起来,冲他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马克警长的目光复杂了起来:“我听菲利普说过他有个妹妹,但我实在没想到他这个妹妹竟然在我的手下藏了两年。” “别说这些恶心的话!”爱丽咬牙道,“你也一直在防着我,不是吗?!” 男人摇了摇头,说道:“在菲利克斯来之前,你是唯一一个不知道真相的人。假如我取代了执政官,你只会觉得光明战胜了黑暗,而不会知道这背后的龌龊。”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爱丽反驳道,“因为没能装疯卖傻,让你当个光辉伟岸的英雄?” “你应该加入我!”马克警长提高了声调,“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想要拯救佐伦堡,就不能局限于正常的手段!” “哦?”卡洛斯走到第二排文档的中央,抽出了一册扔到了男人的脸上,“所谓的非常手段,是包括功绩造假吗?” 讥讽的话题随着砸洛的册子将马克警长的悲愤和激动定格在了脸上。 “我在巡逻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明明佐伦堡的破案率如此之高,为什么居民对于警察会表现出明显的惧怕和避让?后来我的疑问就变成了,举行仪式需要如此之多的牺牲品,你们到底是怎么掩盖的?”卡洛斯漫不经心地将其他文档拨弄出来,扔到了男人的脚边,“出于以上原因,我顺手看了您的功绩,警官先生。” 他弯腰捡起了其中一册,指着上面的内容对男人说道:“一起、两起、三起、四起、五起……全是——谋杀。” “自你担任警长以来,一年之内,就破获了近二十起谋杀,每个案件的破案周期从未超过两周。我们姑且算一年有52个周,那么每2.6个周就会死掉一个无辜的民众,每两周就会绞死一个凶手,一个月就会死掉四个人,两年就是九十六人。这哪里是城邦?完全就是屠宰场。” “我真的很好奇,午夜时分,踩着这些尸骨向上爬的您真的不会梦到他们吗,警长先生?” 卡洛斯拿着手中的文册,一步一步走到了马克警长的身前,然后整本扣到了他的脸上后,屈膝对准男人的肚子用力来了一下! 马克警长发出了一声痛呼,本能地想要还击,却被一脚踹到地上,然后肚子就被人狠狠踏在了脚下。 匕首彻底捅进了他的身体,伤口血流如注。 “不疼,不疼啊。” 他听到菲利克斯用哄小孩般的语调说道。男人本能地想要发出痛呼,就被一只鞋踩在了脸上,死死地碾在了嘴上。 马克警长想要扭动身体,迎来的却是肚子上更加猛烈的踩踏。他激烈地摆着头,想要挣脱束缚,甚至用力到让下颚直接错了位,嘴巴张成了一个黑洞般的圆,喉咙深处隐隐能看到某些类似海葵般的寄生物。 “果然。” 卡洛斯一点也不惊讶地弯下腰,从男人的腰间摸出了配枪,打开保险,将枪口塞进了马克警长蠢蠢欲动的喉咙,手指搭在了扳机上。 “……菲利……克斯……”男人发出了含糊的声音,“你……不能……我们……可以……协力……” “不行。”卡洛斯用懒洋洋地强调回答,“我这个人小心眼,轻易不让竞聘对手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砰!” 污血从男人后脑的开口泊泊流出,卡洛斯把枪卡在他的口腔中,向后退了几步,眼前浮现了新的提示: “拒绝了马克警官的招揽,完成历史的抉择——义愤,真相探究进度60。” 卡洛斯对一旁脱力的爱丽说道:“叫吧。” 还没从大仇得报的冲击中缓过神的女警呆愣地问道:“……叫什么?” “冲出去,告诉所有人我杀了警长。”卡洛斯抬手擦掉了从眼眶和鼻孔淌下的鲜血。 “你会死的!”爱丽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不。”卡洛斯虹膜上浮现了密密麻麻的字迹,“我不会。” “你做出了与人物相反的决定,已偏离角色轨迹,偏离度100。” 果然。 他和菲利克斯,就是完全合不来。【`xs.c`o`m 网】 36. 第 36 章 心火。 爱丽不明所以,可她还是照做了。在她夺门而逃的姿态和卖力的叫嚷下,警员们很快便将档案室围了个水泄不通,并将双手插兜站在原地的卡洛斯关到了审讯室里。 但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没干。 警局的隔音并不怎么样,卡洛斯能听到一墙之外爱丽在向其他警员叙述经过,偏偏坐在审讯位上的警员始终保持着沉默,仿佛只是三尊雕像。 好吧,这很永恒寂静。 就在卡洛斯开始考虑是不是直接出逃节约时间时,屋外突然传来了数声重物落地的闷响,随后是清脆的脚步声,一直到审讯室门口才停下。在屋内的警员的如临大敌里,审讯室的大门被从外面打开,一个瘦高的男人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男人穿着收敛的黑色西装与同色马甲,从衣袖里不紧不慢地掏出了一枚金币,抛向了空中。金币高高弹起,等它重新落在男人手背时,屋内的三名警员已经倒在了地上。 男人像拎小鸡一样把警员们拎到了一边,又将椅子摆在了卡洛斯面前不远处,才对着门口行了一个“请”的手势。 哒、哒、哒。 伴随着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迪莉雅出现在了审讯室里。她依旧是先前的装扮,黑色的高领长裙在腰部收紧,勾勒出了漂亮的臀线,铃兰花般的收口裙摆下露出了藏在高跟靴下的纤细脚踝。 外面似乎又下了雨,在她头上的黑纱上留下了几滴水珠,形成了水雾般的朦胧面纱。她依旧美丽,也依旧哀愁。 女子将阳伞交到瘦高男子的手上,走到卡洛斯面前坐下。 “你给了我一个惊喜,警官先生。”她柔声说道,“以至于我不得不打破矜持,不请自来。” 卡洛斯喉结动了动:“能被您注视,是我的荣幸。” 迪莉雅笑了,向青年伸出了手,恳切道:“我想离你近点。” 明明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卡洛斯却在这一刻感到了恐惧。 “不愿意吗?”女子笑着叹了口气,“灵感太高也是问题啊。” “灵感?”他问道。 “是的,像你这样的人,天生就更容易与我们建立连接,这就是灵感。”迪莉雅耐心解释道,“这种天赋能大幅缩减你我沟通上的困难,所以你也更容易被我吸引,不是吗?” 这么说着,她伸手搭在了卡洛斯的手臂上,微凉的触感令他生出一小片鸡皮疙瘩。 卡洛斯知道自己此刻知道了某种骇人的秘密,可他的大脑却运转得极为缓慢,哪怕是生成一个念头都十分困难。 “别想。”迪莉雅贴近了他,“会死的。” 然后他就彻底陷入了停滞。 “过来看,巴沙克。”迪莉雅扭头冲身后的黑衣男子说道,“一名时间旅行者。” “您明明早就发现了,不用特意来通知我一下。”名为“巴沙克”的瘦长男人用略显无奈的语气说道。 “大部分的人类女性在发现惊奇事件的时候会跟身边人分享,”迪莉雅摆了摆手,“我也只是其中之一呀。” “您既不是人类,也不一定是女性,况且我也不再是人类了。”巴沙克收起了手中的金币,“唯一的人类也听不到您说话。” 迪莉雅叹了口气:“没有幽默感的男人不会受欢迎的。” “我只是为了配合您才用的这幅样貌。”巴沙克纠正道,“其实我更喜欢以前那个一头羊毛小卷的胖夫人形象。” “你的品味真差劲儿。”迪莉雅点评道。 “多谢赞赏。”他优雅地鞠了个躬。 “来看看我们的‘菲利克斯’,”迪莉雅把垂落的碎发别到了耳后,抬眼看向双目空茫的青年,“他真好看,不是吗?” “您是说他现在用的这张脸吗?”巴沙克毫不客气地拆台。 迪莉雅闻言笑了起来,笑得十分灿烂。 “我想养他。”她笑吟吟地说道。 面对如此任性的要求,巴沙克夸张地叹了口气:“您保证过只是来看热闹的。” “现在也没有变啊。”迪莉雅微笑道,“菲利克斯是菲利克斯,我的小猫是我的小猫,有什么冲突?” 这么说着,她站起身,向着被困在铁栏后的青年走来,铁栏上的锁头无预兆地掉到了地上,出口打开,露出了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缝隙。 青年静静坐在椅子上,仿佛一座雕塑。 迪莉雅走到了他的近前,微微弯腰,清浅的呼吸几乎要打到青年的脸上,就在她还要再凑近一些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 “安静,女士。”她扭头看向审讯室的一角,“你吵到我了。” “大人?”巴沙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对着空空如也的角落眉头一皱。 “萨尔瓦多的玩具。”没有理会仆人的疑问,迪莉雅似笑非笑地说道,“就算是你的主人,在我面前也不敢如此放肆。” 说完,她回过头,伸手捏住青年的下巴,与他空茫的眼睛对视。 “我看到了,巴沙克。”她注视着卡洛斯,神情陶醉,“在未来,我会被其他家伙封印,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靠你每月打生活费才能勉强维持生计,每天只能吃了睡睡了吃,还会有大把的时间去玩游戏……” 如果瘦高男人听第一句时的表情是惊愕,听到后面就只剩无奈了。 “不要把梦话说出来。”他的发言直指核心。 “我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日常。”迪莉雅耸了耸肩,“说不定这个在佐伦堡即将诞生的家伙就是封印我的主谋呢。” “要干预吗?”巴沙克挑了一下眉,“现在去通知萨尔瓦多还不晚。” “那样不就没意思了?”迪莉雅仰头瞧他,笑得情真意切,“不过,要是小猫咪继续闹下去,祂可就真的没法诞生了,为了能让我多玩一会儿,咱们得帮他一把。” “这个时间旅行者呢?”男人问道。 已经走到门口的迪莉雅用手指扶着门框,回眸一笑,“他已经是我的了。” 卡洛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时,坐在审讯位的三名警员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下了一扇开着的大门。 他感觉到了不妙。 径直离开了审讯室,卡洛斯的视线在同样空空荡荡的警局内扫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了一面写着密密麻麻文字的白板上。 “菲利克斯看着眼前的男人,是那么的悲痛和无力,高大的身躯蜷缩着,像是一道被截断的山脉。原来警长也是个普通人——他第一次如此鲜明地认知了这个事实。 他感到了失望。就好似族群里新长成的雄狮发现自小仰望的头狮已经老到无法捕猎、咬不动猎物坚硬的腿肉时一样失望,而在失望过后,则是难以抑制的窃喜。 是的,族群需要新的领袖,成年的雄狮会驱赶年老的父亲,马克警长可以杀掉昏庸的执政官,那么他为什么不能做同样的事情呢? 菲利克斯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战栗,但也仅仅是战栗而已。 他是有资本这么想的: 从一座偏远城邦考上名校,在校期间成绩优异,一毕业就获得了有些人一生都够不到的警探职位,被警长当作继承人大力培养……菲利克斯完全有理由确信自己是优秀且出类拔萃的。 并且,比自己的同僚和上司都优秀。 当马克警长还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时,他尚可以抑制这种想法,可当他沦落为一个平庸的中年人,以下犯上的念头就再也弹压不住了。 很多人都对他放弃大好前程回到佐伦堡感到惋惜,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从未有过他们口中的“大好前程”。 在外面的世界里,他是优秀,但也没有那么优秀。而在佐伦堡,就大不一样了。 所以他回来,只是为了寻觅一个恰当的机会。 是的,就像他那个被无数华美外衣包裹的回乡理由被扒光了外衣后只剩下精打细算一样,菲利克斯有着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他渴望获得成功。” 白板上的字随着卡洛斯的阅读不断变化,将故事继续讲述了下去。 “他其实知道很多秘密。他知道马克警长会在下午前往某位小姐的住所,也发现爱丽偶尔会用充满恨意的眼神看着所有人,更见识过同僚偷偷处理横在街头的尸体。 所有人都怀抱着秘密在欺骗他,但没关系,他也同样在欺骗他们。 在他充满野心的求学时代,曾经在一具邪(教徒)的尸体上看到了这样一句话:守秘并不意味着沉默。 教官告诉菲利克斯,这是永恒寂静信徒中的一类异端派别,他们并不会像正统信徒那样保持沉默,或者像狂信徒一样缝上嘴巴,而是会通过不断祭祀与犯罪来缔结守密关系,以此滋养永恒寂静的某种眷属,这样会令他们获得异乎寻常的力量。 教官剖开了死者的喉咙,露出了里面神似海葵又像舌头的怪物。同学们纷纷作呕,唯有菲利克斯想到了自己的家乡。 在此后的很多年,他都听到了那条赘生的舌头在跟自己对话: 如果他犯下了一起前所未有的壮丽罪行,那么作为主导者的他,是不是也能获得前所未有的力量? 马克警长给他的任务是每日巡逻,这难道不是萨尔瓦多都在帮他吗? 佐伦堡真的太陈旧了,它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他讨厌这里的阴雨,这里的霉味,还有死气沉沉的市民。” 白板上的文字褪去,雪亮的板面上倒映出卡洛斯的“脸”。 它在狂笑。 白板上浮现出最后一句话: “他需要一场大火,以庆新生。” 卡洛斯望向窗外,只看到了刺目的火光。【`xs.c`o`m 网】 37. 第 37 章 神使。 明克兰市政大厅的会议室里,关于工作守则的争论仍在继续。只不过由先前的多人嘲讽老弗莱大混战变为了老弗莱随机找一个委员一对一单挑。 “渎神?什么神?哪里有神?”面对男人的威吓,穿着黑斗篷的枯瘦男子戏谑道,“说实话,要不是被视为万火之祖成神的见证物,那玩意儿在墓地要多少就有多少,虽然危险度高也非常麻烦,但要说渎神就未免夸大其词了吧。” “睡不着就去开点安眠药,托拜西。”老弗莱对着枯瘦的男人讥讽道,“要是实在不行,你可以花点钱雇佣我,我每天派一个警员准时去打晕你。” “雇佣你?那我不如把钱花在洛丽丝身上,说不定金光之王也会眷顾一下我这把老骨头,”托拜西沙哑地笑起来,“不过我在墓地睡得很好,我主在这方面向来有着无可比拟的得茶里茶气,“我就一直建议将死灵庇护者的别称定为安眠守护神,希望今年神前议会能采纳我的提议。” 托拜西耸肩,说道:“不知道怎么鼓励你,我就祈祷你能收到邀请吧,毕竟永恒之火的主祭保守起见有十几万个,希望我的祈祷能帮你增加被抽中的几率。” 老弗莱攥着拳,克制着把这个死老头一拳送走的冲突,问道:“那你是赞成还是反对?” “哦~”托拜西的目光扫过看热闹的温克夫人、一脸不耐烦的洛丽丝夫人,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听杰克的。” 这样的回答完全出乎在场众人的意料,在旁人询问前,托拜西就拍了拍小杰克的肩膀说道:“他是代替委员长出席的,所以他的票就相当于委员长的票,我跟委员长的票。”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努力减少存在感的报童身上。 “你应该会同意吧,杰克?”老弗莱双手抱胸,“那个小子不是搞得春神教会焦头烂额吗?” “我投反对。”小杰克有些紧张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什么?!”老弗莱看上去要吃人了。 “别对我大呼小叫,弗莱。”说出了第一句后,小杰克的底气也慢慢足了,“你只是个地方主祭,不是主教。” “把迪莉雅与邪神事件对策局的人分开有什么不好?”老弗莱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根本没必要被他牵连,万一卷进不得了的事里可怎么办?” “普通?”像是就被激怒了,小杰克一下子就像换了一个人般提高了音调,回了老弗莱一个同款的不可置信,“迪莉雅小姐是未来的主教,她自出生起就比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高贵!你怎么有胆子说她普通?” “那只是一个疯狂的尝试!一次失败的自救!”老弗莱也提高了音量,“罗伦斯和菲奥娜为此丢了命!他们尽力了!你能不能丢了那个愚蠢的执念!” 那两个逐渐变为禁忌的名字一出,会议室里的氛围也为之一变。 “愚蠢的是你。”小杰克深吸一口气,冷冷地说道,“你用你那个生锈的脑子想想,如果仪式失败了,主教他们为什么还会死?正是因为他们被作为祭品收走了,反而证明了仪式的成功!” “罗伦斯主教的理论是正确的!”他强调道,“女神只是被困住了!祂需要一具能行于地上的□□!迪莉雅就是他们为此创造的神使!” 弗莱直接气笑了:“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你这个春神的主祭!” “那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小杰克回敬道,“万火之祖的走狗?” “………是你开的头,”老弗莱艰难说道,“是你先把春神教会带进明克兰的。是你说他们迟早都要进来,与其被肃清,不如加入,至少能保住这块土地。” “你看看我,弗莱。”男人用稚嫩的童声说道,“看看我为我的愚蠢和狂妄而付出的代价。我会是我的儿子、我的孙子、我的曾孙,是一个永远停留在十四岁的怪物。而我会为此赎罪到神听见我的忏悔为止。” 老弗莱沉默了。 “温情的父女游戏该结束了,弗莱。”小杰克说道,“永远记着,你是她的臣子,不是她的父亲。” “啪啪啪。” 突兀的掌声来自于托拜西,面对二人同时的注视,他慢条斯理地收起手,说道:“我只是觉得,最后一句里的臣子,用得特别好。” “表决吧!”忍无可忍一般,老弗莱一拍桌子,“我投赞成!” “我也赞成。”洛丽丝夫人抬了抬眼。 二对二,压力来到了温克夫人这一边。 “我弃权。”胖乎乎的夫人笑眯眯地说道。 老弗莱把手中的本子一把砸在了桌子上,发出了一声憋屈的闷响。 而在明克兰警局档案室里,卡洛斯睁开了眼睛。等到恍惚结束,他发现自己回到了明克兰警局的二楼,维持着倒扣书本的姿势,而在被压在《明克兰之书》下面的断手已经化成了一堆粉末,只留掉落在上面的匕首柄证明了那并不是他疯狂的臆想。 梦境里后半段的事情,他其实记不太清了,印象里熊熊燃烧的烈焰吞噬了一切,包括那面写满了菲利克斯生平的白板。在呛人的热浪之中,《明克兰之书》的提示刷得飞快,就算集中精神也只能勉强看清几个单独的字,却无法连成具体的意思。 在恢复力气的第一时间,卡洛斯抬手看了看表: 2点36分。 松了一口气后,酸痛便无可抑制地袭上了神经,青年跌坐在地上,缓过了一会儿才把《明克兰之书》捡起来拍了拍。也不知是不是故事戛然而止的缘故,除了沾了点灰,这本书外观上并没有什么改变,也依旧不支持翻阅。 卡洛斯见状将它随手扔到了一边,显然对最强魔法书没有尊重,《明克兰之书》倒也不介意,躺在地上甚至还翻开了几页,像是在懒洋洋地晒肚皮。 伸手戳了戳它,卡洛斯说道:“是因为那只手是菲利普的,本来就看不全菲利克斯的故事,还是因为我拓展了人设,导致故事进行不下去了?” 《明克兰之书》翻了一张新的空白页,就像翻了一个超大的白眼。 卡洛斯也不纠结,而是向后倒在了地上,学着它一起躺着,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幸存的文件架上扫来扫去,然后,他的目光在定格在了文件架最上层的一张标签上: 明克兰2156。 2134加上22……就是2156! 卡洛斯猛地跳了起来,扑向原本盛放着断手的文档盒,却发现里面的案卷已经随断手一起化成了灰烬。可能是他动作太大,旁边的一个文件袋从架子上掉了下来,正好跌落在他脚边上,封面上赫然写着“杰克米勒”。 是他最初要找的档案。 就在卡洛斯弯腰去捡文件袋的时候,靠在门前的中年男人发出了一丝□□——他要醒了!迟疑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卡洛斯将文件袋和《明克兰之书》放进了空档案盒里,将长匣挂在腰间,抱起档案盒挡在身前,临走时还将中年警员的帽子摘下来戴在了自己头上。 他抱着档案盒从走廊一路下到了一楼,远远看到老弗莱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脚下一转,走向了中庭,混入了抄近道往来两侧回廊的警员之中。 老弗莱看上去心情十分恶劣,即便走到了中庭的大树下,卡洛斯也听到了他痛骂其他警员偷懒的声音。 希望他晚点发现二楼的惨状吧。 为万火之祖主祭的血压祈祷了一会儿,卡洛斯顺着侧门走出了警局,将顺来的帽子扔进了垃圾桶。 2点59分54秒。 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终端机,卡着秒针,打出了那个永不迟到的电话。 “午安。”他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快意,“工作愉快吗?” “很难说。”通话那头的女孩听起来颇为苦恼,“因为市政大厅工作守则增项的事,弗莱叔叔和其他委员在会议室里争论了足足快2个小时。他真的好激动,哪怕躲到走廊里都能听到他在嚷嚷。” “工作守则?”卡洛斯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他要增加什么?” “说是要增加禁止接线员与邪神事件对策局调查员恋爱的条款。”迪莉雅的语气更苦恼了,“可问题是,我压根不认识邪神事件对策局的调查员啊?” 卡洛斯没敢说话。 “我问了弗莱叔叔,什么是邪神事件对策局。”接线员小姐的苦恼还在继续,“他说……” 卡洛斯的屏息凝气。 “是最近兴起的诈骗组织。” 哦,卡洛斯微笑,那他气死活该。 “卡洛斯?”迪莉雅出声询问,“你知道答案吗?弗莱叔叔是不是在骗我?邪神事件对策局到底是干嘛的呀?” “是诈骗组织。”他回复快速,吐字清晰。【`xs.c`o`m 网】 38. 第 38 章 你要被绿了。 迪莉雅是在下班时被叫住的。她回过头,就看到温克太太笑眯眯地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她那永远始终在两行上的工作总结,看样子是刚刚散会。 “下班以后有空吗?”明克兰第一大厨提议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买菜?” 迪莉雅想了想自己心心念念的烤鱼,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结伴走出了市政大厅,在河畔公园旁的大路上等着公交。不过几天的功夫,燥人的高热就退了下去,行道树上的叶子也染上了黄意,微风徐徐吹过,舒服得令人忍不住闭上眼睛。迪莉雅也如此做了,睁开眼就看到温克夫人怔怔地看着自己,神情中流露出了几分怀念。 见女孩发现了自己的异状,温克夫人笑着遮掩道:“上次咱们一起逛街是多久之前了?” “好像在我搬出来住后就没有了。”迪莉雅回忆道,“您的手艺太好,可惜我没学到皮毛。” “那我今天就加把劲,再教你点新东西。”温克太太抬手比了一个强壮的姿势,“当年你妈妈也最喜欢吃我做的菜了。” “她不太能吃甜,但是很喜欢漂亮的甜品造型,每次都是央求我做了再吃不了几口,任性得让人头疼,怎么也想不到后来会做出那么决绝的事来。”她说完停了一会儿,然后看向迪莉雅,“抱歉,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个?” “没有事的。”迪莉雅坦然道,“我并不在意。” 温克夫人抿了抿唇,说道:“迪莉雅,这些年我们都极力避免在你面前提及你的父母,除了当年的事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秘密外,还是怕你发现自己与其他孩子不同而伤心。” “可是今天,弗莱在提那个可笑的提议时,我突然意识到,我们这么做看似是为你好,其实是变相剥夺了你对家庭的概念。”她叹了口气,“当然,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弗莱和洛丽丝的顾虑。” 迪莉雅的身份实在太敏感了。 “明克兰平静太久了,旧日的信仰也故去太久了,”温克太太看向迪莉雅,语气近乎怜悯,“可即便原本的教团和信仰都湮灭了,你也是那段历史残留的最好佐证。他们怕你是普通人,又怕你不是,你就是那座矗立在地下礼堂的女神像,如果你真的变得跟普通人一样,才是对他们过往的最大扼杀。” “不过我觉得嘛……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也平安长大,既没有变成一个疯疯癫癫的傻子,也没有突然就记忆缺失、性格大变,当年仪式的真相已经不可考证,不如就让它去,他弗莱今天能禁止你接触邪神事件对策局,明天还能禁止你接触历史老师?况且——”她话锋一转,“从务实的角度来讲,你和那个历史老师谈恋爱也不是什么坏事。” 迪莉雅好奇地凑近了她。 温克夫人跟她咬耳朵,“我听说啦,科罗多托福大学历史系教授一年能挣个小四十万镑。” 迪莉雅震惊地用双手捧住了脸颊。 温克夫人再接再厉:“因为职工福利,他们还能优先买下学校附近的房产,还有着孩子优先入学名额!那可是大陆第一的科罗多托福大学!” 迪莉雅配合地把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 “这种当然要谈!明克兰可没有这样的高档货!咱们不仅要谈还要以结婚为目的去谈!”温克夫人趁热打铁,“不要听弗莱和洛丽丝的!他们俩一个孤寡糟老头,一个孤寡老富婆,根本不知道现在的婚恋行情!” 迪莉雅看了看同样单身但痛踩同类的温克太太、露出了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容。 就在温克太太意犹未尽地摸了摸下巴的时候,巴士正好到站,司机老亨利刚想快乐地跟接线员来个每日问安,就见到温克太太率先走了上来。 “午安,两位,”他脱帽致意,“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午安,亨利。”温克太太微笑道,“我带着迪莉雅去体验一下久违的休闲生活,如果她能因此交到男朋友就更好了。” 老亨利脸上的笑容不变,“祝您成功,夫人。” 温克太太满意地请收下了祝福,拉着迪莉雅选了并排的座位,继续了上车前的话题:“选男人不能光看脸的,性格、家世、工作也很重要。首先,组建家庭的基础是稳定且丰厚的收入,这样你们的生活才能稳固,才能无忧,才不会为了一个面包一块炖肉吵得不可开交……” 她聊的话题实在太过明显了,车上有人大着胆子说道:“接线员小姐要结婚了吗?” “去去去,”温克太太笑着回他,“还不一定能成呢。” “那您考虑考虑我吧!”那人立马拍了拍胸脯,引来了一阵善意的哄笑。 大家都在欢快地笑着,唯有车上后排的一名乘客露出了震惊的神色。见迪莉雅和温克夫人依次上车,他立马靠在窗户上装睡,等到二人在前排落座,他又立马掏出终端开始疯狂打字。就在他按下“发送”之前,终端反而先一步弹出了一条消息: 来自“我不管,我就要叫队长小宝贝儿”组群,发信人—妮维雅:“你干嘛去了?头儿回来了!” 看到这条消息,乘客欲盖弥彰地往下缩了缩,飞快地回道:“当正义的事业向一名英雄招手时,他是无法也不能拒绝的。” 妮维雅:“?” 妮维雅:“那我劝你快点,李去房东太太家干吃不问的事被发现了,你要是回来晚了,可能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痛!太痛了! 洛克要死死掐着自己的大腿才能抑制住冒到嗓子眼的笑声。 这都是那个吃独食的混蛋应得的。 恶狠狠地想着,他把终端塞回口袋,然后整个人缩在了后排座椅上,试图把自己完全掩藏在椅背后面。 这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啊,竟然能让他碰到温克夫人诱拐接线员小姐的现场!怪不得它的家庭餐厅一直不营业,原来是沉迷副业不能自拔! 自觉发现挨饿真相的洛克脑海里闪过了一百种中年妇女给年轻男女牵线搭桥的画面,有正经的,也有不那么正经的。 但无论哪一种,都能给他亲爱的队长迎头痛击。 如果他能阻止迪莉雅小姐相亲,头儿为了感谢怎么也得给他开一个月的小灶!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拿出了终端开始打字。 洛克:“告诉头儿,我想吃烤牛舌。” 欧文:“擅自脱岗,一次扣200。” 阿列克谢:“你去哪儿了?快回来!要开例会了!” 英雄总是寂寞的。 洛克关上终端,在巴士到站的空隙,跟着迪莉雅和温克夫人下了车。二人下车后一路有说有笑,洛克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想到迪莉雅见过自己的脸,还特意买了面具戴在了脸上。 怎么说呢,更可疑了。 也不知道明克兰的店铺老板都经历了什么,洛克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疑到家了,他们竟然只是抬了抬眼皮就大方放行,甚至有一个还露出了“就这”的高傲神情。 行吧,你们清高。 然后,他就看见接线员小姐和第一大厨走进了一家水产店。这个店铺的装饰十分夸张,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大章鱼,触手分别为抓着八个怪模怪样的水产,看上去十分可疑。然而这还没完,在店铺的门口空地上,竟然有足足六个穿着咸鱼服的店员正随着音乐摇摆着身体,营造出了一种堪比精神污染的火热氛围。 大受震撼的洛克看到了店门口的手写招牌: “本店所有水产均捕获于南方公国威斯布鲁城,请记住,每条鱼都有自己的想法。” 洛克沉默。 洛克转身。 洛克想走。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在店铺门口鬼鬼祟祟的男人。这个人头顶微秃,看上去得有小四十岁,穿着一件红蓝相间的格子衬衣,皮带勒出了肚子上的赘肉,外面套着一件白色的长外套,是治疗师们最爱的装扮。 洛克耳畔自动播放起了温克太太在车上的“谆谆教诲”。 治疗师——稳定而丰厚的收入。 男性——如果她能交到男朋友就更好了。 不认识——不一定能成。 绝对没错!这个中年秃顶治疗师就是温克太太要介绍给接线员小姐的男友预备役! 就在他恍然大悟的时候,听到了男人用熟练的威斯布鲁城方言跟穿着咸鱼服跳舞的店员搭话。 洛克,懂了! 这个男人把见面地点选在这么一家诡异的水产店就是为了通过展示自己的博学来俘虏接线员小姐的心! 毕竟明克兰是内陆城市,迪莉雅小姐认识的鱼类肯定没有土生土长的威斯布鲁城人多啊! 这是何等精明……咳咳,卑鄙的作战计划! 想到这里,洛克重新拿出了终端,打开了群聊界面: 妮维雅:“你死在外面了?” 欧文:“缺席例会,扣100。” 阿列克谢:“……卡洛斯要发现了,你们安分点吧。” 李:“洛克的那一份我能吃掉吗?” 看着这群穷极无聊的队友,洛克深吸一口气,发出了自己此生最大胆的一句话: 洛克:“卡洛斯,你要被绿了。”【`xs.c`o`m 网】 39. 第 39 章 来信。 “两位请看,这批货是刚从威斯布鲁城运来的,从打捞上船的那一刻就使用了由暴食教会研发的最新冰冻魔法,确保到您嘴里时还和刚捕捞时一样鲜活。” 水产店里,穿着咸鱼布偶装的店主正在对着迪莉雅二人大力推销。只见他一边用双手抱起一条得有一米长的大鱼,一边小声对温克夫人说道:“太太您用内部折扣的话,可以打到七折。” 温克夫人露出了心动的表情。 店主见状赶忙说道:“您惯常用的那几种都在仓库里养着,保证新鲜,要不去看看?” 温克夫人眯了眯眼睛,显然更加心动了。 “您去就行了,我自己也不要紧的。”迪莉雅适时开口,还顺便仔细打量了几眼店主怀中那条大鱼,被它那双灯泡一样大的幽蓝眼睛深深吸引,特别是在这样的眼睛足足有三对的情况下,死不瞑目的幽怨也增加了三倍,显然印证了店主关于急冻保鲜的话。 怎么说呢,威斯布鲁城,名不虚传。 “您喜欢鳕鱼吗?”店长见状拍了拍多眼鱼厚实的身躯,“这条最新鲜,是我刚从仓库里挑出来的,您看这肥美的肚子和背脊,还有有力的大尾巴!最重要的是,这类变种鳕鱼对眼眶干涩、视野有虚影等情况都有奇效,吃完保证您的眼睛像路边的灯泡一样闪亮!” 迪莉雅摇了摇头,婉拒道:“对两个人来说,太大了。” “那鲭鱼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店长把手中的“鳕鱼”放下,从旁边的筐里捞出了另一条鱼。那鱼乍看确实是鲭鱼没错,就是腹部和背部都被一道道外骨骼包裹,还散发着莹莹的绿光,怎么看怎么是个鱼型灯笼。 “这种鲭鱼烤着吃的话外皮十分酥脆,肉质柔嫩还多汁,这种再配上半颗柠檬调味,那可真是——”店主砸吧了几下嘴,“我自己今晚都想来一盘。” 迪莉雅有些心动,嘴里的话就变成了:“还有吗,我还想再看看。” “没问题!它的变种也很好吃!”店主欢快地又换了一种推荐,“你看!这种身上长着类似鱿鱼的触手,花一份钱得两种享受,非常超值,在当地很受欢迎!” 他这么说着,抓着尾巴将变种鲭鱼提了起来,向迪莉雅展示它身上挂着的细密腕足,殷勤道:“有些威斯布鲁城本地人一个月不吃上一次就浑身难受,前几天还有个家伙哭着喊着求我帮他进货呢!” 迪莉雅又有点心动,嘴上还是说道:“我们再看看别的。” 看女孩兴趣慢慢起来了,店主立马拉着她走到了另一排展柜前,指着里面的鱿鱼和螃蟹说道:“威斯布鲁大鱿鱼!比一般的鱿鱼多了足足一倍的腕足,让你吃到尽兴!威斯布鲁海螃蟹,不仅味道鲜美,壳上的赘生物还是很难得的艺术品,吃完还可以摆在家里看!” 哦哦! 迪莉雅捧场地发出了赞叹,然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要人类能吃的那种。”她说道。 “人类能吃的……”店主用后背上的腕足挠了挠头,“我这都是啊……” 迪莉雅于是换了一个说法:“我想要和温克太太一样的。” “哦哦!”店主用腕足打了个响指,热情地回道,“您这边请!” 迪莉雅跟着逐渐无法维持人形的店主进入了水产店的仓库,那里摆着数不清的水箱,而在水箱的中央是一面空地,温克太太正直直地站在那里。见她来了,温克太太转过身,丰盈的身材瞬间拉高拉长,眨眼间便足足拉高了大半个头,一头卷发也变成了贴着头皮的黑色短发——一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高瘦男人取代了卷发的丰满女人,站在了迪莉雅面前。 已经几乎要用尾巴在地上蹦哒的店主贴心地给二人关上了门。 在昏暗的仓库里,男人优雅地向她弯腰行礼。 “计划很有效,莎多纳回来了。”他维持着低头的动作,对迪莉雅说道,“但她不肯向我们显露行踪,还是很谨慎。” “别担心,”迪莉雅伸手从水池里拎出了一条正常到令人感动的鱼,“我会去找她的。” 男人闻言耸了耸肩,问道:“穆拉赫特上次被你吓得够呛,短时间内不会露面了。” “我只是跟他打了个招呼而已。”迪莉雅拎着鱼在男人面前转了一圈,笑着说道:“时隔多年的感人重逢,他不这么觉得吗?” “话说……”男人用游移不定的语气说道,“您是不是……胖了?” 迪莉娅猛地抬头。 而在水产店外,洛克蹲在角落里,一边时不时抬头盯着跟店员不断交涉的治疗师,一边在终端上疯狂打字。 洛克:“他肯定是想要布置出一个浪漫的开场,才在这里磨磨唧唧。” 妮维雅一针见血:“你清醒点,那只是个水产店。” 洛克激烈反驳:“水产店怎么了?水产店多好啊,还能定一定今晚吃什么,这可是能运来威斯布鲁城海鲜的水产店!你知道那里的海鲜多贵吗?!完全就是水中贵族!” 妮维雅:“洛克要不是时不时抽一下风,我都快忘了他曾经在暴食教会待过了。” 欧文:“他没救了。” 安东尼:“你们在说什么,头儿去哪了?” 阿列克谢:“安东尼,小孩子不要玩终端。” 和这群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捍卫队长的恋情! 洛克正在拍腿叹息,就感觉到了后脑勺上顶了一个硬物。 他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不自觉地举起了双手,全身僵硬地转过身,就看到自家队长站在身后,额发被汗粘湿在了额头,正用对策局配给的火(枪)顶着自己的额头。 “有这个人,他死。”卡洛斯语气冰冷,“没有这个人,你死。” 洛克火速指向了还在跟店员沟通的治疗师。 卡洛斯一扭头,与拿着手帕擦汗的治疗师对上了眼。 “少爷!”微秃的中年男人热情地冲他挥手,用带着南方公国口音的通用语和他寒暄,“松鼠养得怎么样啦?” “放生了。”青年答道,“你有看到我的女伴吗?” “是那天陪你来的那个姑娘吗?”治疗师茫然道,“没看到啊?” 洛克整个人都僵硬了,意识到自己可能搞了个大乌龙,但他还是决定挣扎一下,“那你来这儿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治疗师更茫然了,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水产店夸张的招牌,“提货啊,我在这家店订了家乡的特产……” 卡洛斯礼貌地打断了他:“稍等一下,我处理一下私事。” 听他这么说,还被枪指着的洛克嘴里发出了“砰砰”的拟声词,自己倒在了地上,还不忘摆出了一个安详的姿势,然后任由卡洛斯怎么踹他都不肯起来。 他这套行为艺术意外引起了治疗师的注意,只见他穿过热舞不休的店员们,走到了二人的跟前,看着地上的洛克,用怜悯的语气问卡洛斯:“他这样多久了?” “有年头了。”卡洛斯把枪放回了腰间。 “接下来的时间,给他吃点好的吧。”治疗师发出了悲悯的感叹。 洛克谨记自己正在装死,没有动。 见状,治疗师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卡洛斯,说道:“我们这行近期要在贝格里斯城开交流大会,届时会有很多资深治疗师去参加。我的老师也给我发了邀请,可惜我诊所初开,要忙的事太多,实在是走不开。” 他看了地上的洛克一眼,继续说道:“他这个情况很严重了,你拿着我的邀请函带他去参会,说不定还有救。” 洛克默念自己在装死,还是没有动。 卡洛斯没有接,问道:“贝格里斯城有严格的入城审核,你怎么知道我能通过?” “您不就是贝格里斯城人吗,少爷?”治疗师乐呵呵地讲信封塞到了卡洛斯的手里,“趁这个机会回家看看,老爷夫人应该也很想你吧?” 意识到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卡洛斯捏着信封,抬眼看向中年治疗师,后者却憨憨笑着,嘴里喊着“我的鱼到了没”,转身走向了水产店。 治疗师走得过于潇洒,在店里与迎面而来的迪莉雅差点撞个正着。女孩正掺着晕晕乎乎的温克太太往门外走,后者嘴里还嘀嘀咕咕着“怎么突然就晕了,浑身都发疼,不会是中邪了吧”,还不忘拉出戴在脖子上的暴食教徽,小声念起了祈祷词。 迪莉雅目送中年治疗师吹着口哨在旁边走过,等着店主殷勤拎着鱼来结账时,从温克太太后衣领摸出了一枚金币,随手擦掉了上面溅上的血迹,扔给了对方。店主接过金币,喜笑颜开地把装好的鱼递给了女孩,见她搀扶着温克太太,还不让偷偷用腕足帮她托了一把,然后就重新加入了门口热舞的队伍。 而在不远处的卡洛斯也看到了这一幕,然后猛地转身,抬腿就往本格莱大街的方向跑去,只留洛克偷偷拿出了终端,打出了自己的“临终遗言”: “欠了总部的咖啡馆37镑半,随机抽一个幸运队友帮我还钱。”【`xs.c`o`m 网】 40. 第 40 章 邀请。 迪莉雅拎着鱼回到家,就看到卡洛斯正在厨房认真地准备配菜。他应该是刚刚洗完澡,蓬松的发丝上还粘着没有完全挥发的水汽,宽松的衬衣和休闲裤外是她随手买的粉色围裙,上面还印有一只表情夸张的兔子。 “回来得正好,菜还没有下锅,”青年娴熟地给土豆去皮,抬头冲她笑了笑,“把鱼放到水池里吧。” 迪莉雅换了拖鞋,依言走了过去,将鱼的外包装袋解开,一条新鲜到鳞片都闪着亮光的海鲈鱼就蹦进了水槽之中。 卡洛斯看了一眼这条卖相绝佳的鲈鱼,将削好的土豆放进篮中,提议道,“我买了土豆和彩椒,家里还有一些柠檬、罗勒叶,做一个盐烤?” 迪莉雅点了点头,绕到了稍远一点的餐桌旁,在正对着厨房的餐椅上坐下,整上半身前倾,用手托着下巴瞧他,问道:“有什么我能干的吗?” “你都上了一天班了,什么都不用干。”卡洛斯将土豆切块摆好,擦了擦手,换了一把刀,转身去处理水槽里的鱼。 “哦。”迪莉雅托着腮应了一声。 卡洛斯处理鱼鳞的手一顿,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孩兴致的低落,果断放下了刀,又开水龙头清洗了一下双手,回头问道:“情绪不好?” “嗯。”迪莉雅双目放空。 青年闻言从料理台上拿起了一盘已经洗好的水果,放到了迪莉雅的面前,叮嘱道:“还没切好,后面还有饭,只能吃一点。” 迪莉雅推开了果盘,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这可太不寻常了,卡洛斯打从心底发出了一个“?”。 “我有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迪莉雅伸手抓住了青年的手,整个人看上去惶恐又委屈。 卡洛斯瞬间门如临大敌,脑海里闪过了几百条对应措施,从发现职业造假到撞见杀人现场,从工作电话被误接到发现他工资少报了一个零,全部都过了一个遍。 哦不对,他还没进展到可以上交工资这一步。 啧。 然后他就听迪莉雅委委屈屈地问道:“我胖了吗?” “没有。”他给出了斩钉截铁的回答。 “可是我今天在水产店碰到了熟人,”迪莉雅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祂说我胖了!” “他瞎。”卡洛斯秒答。 “真的吗?”迪莉雅一脸希冀地看向他。 “当然是真的,”卡洛斯皱眉道,“是谁说你胖的?” 迪莉雅立马爆出了罪魁祸首的身份:“是一个抠门到连自己的下属都不肯用,非要蹭别家员工的奸商!” 那个水产店老板? 卡洛斯想起了那条“大咸鱼”,本能的觉得哪里不太对,但迪莉雅那张泪汪汪的脸又让他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 “祂好讨厌啊,怎么能对妙龄少女说这个!”迪莉雅一边抽搭搭地哭,一边开始在果盘里拨拉。 “就是!”卡洛斯剥开一个橘子喂给了她。 “我要打死他!”迪莉雅握紧了拳头。 “打死他!”卡洛斯又喂了一瓣。 就这么一个喂一个吃,差不多吃完一个橘子的时候,迪莉雅终于发泄得差不多了,把渴望的目光又投向了水池里的鲈鱼。卡洛斯见状摸了摸女孩的头,回到了厨房,重新拿起刀处理起了海鱼。 迪莉雅家的厨房水槽就按在窗户前,当他剐完鱼鳞,一抬头就在窗户上看到了老弗莱那张怨气横生的脸。 警探冲他做了一个开窗的手势。 卡洛斯第一反应是去看迪莉雅,发现后者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座位,可能是去了洗手间门。于是他谨慎地把窗拉开一条缝隙,小声问道:“你来干嘛?” 老弗莱一下子把脸贴到了窗户的缝隙上,怒瞪道:“是不是你小子把警局二楼弄成了那个样子!” 卡洛斯面无表情:“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说完,他作势就要关窗,被老弗莱用手死死顶住。 “别装傻!”男子脸涨得通红,从后槽牙里把话挤了出来,“他们都跟我说了,是一个长相端正到不可思议的年轻男人!那不是你是谁!明克兰没有第二个了!” 卡洛斯真诚道:“谢谢。” “我没有在夸你!!” “卡洛斯?”迪莉雅的声音从二楼传来,“我怎么听到弗莱叔叔在说话?” 老弗莱霎时闭了嘴,冲着青年疯狂摇头。 “没事,”卡洛斯挑了一下眉,“刚刚窗外走过一群疯疯癫癫的酒鬼,可能是弗莱警官在驱赶他们。” “疯疯癫癫的酒鬼”当即就想伸手够他,然后差点就被夹断手。 “你是不是动了门口第一排架子上的东西?”老弗莱压低了声音,“那个玩意儿很危险!其他所有的东西都是为了隐藏它才放在二楼的!” “也就是说——”卡洛斯会意,“除了它以外,其他的档案都是假的?” 老弗莱眼神有点飘忽:“也有那么几个是真……果然是你!!” “卡洛斯?”迪莉雅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真觉得弗莱叔叔在说话!” 老弗莱也顾不上挡窗户了,开始疯狂摆手。 “啊,他刚刚是在,”在警探惊愕的目光里,青年顿了顿,回道,“是因为看见咱们在做饭,来打了个招呼,已经走远了。” “……别把迪莉雅卷进来,你懂的吧?”冷汗都下来了的警探说道,“二楼那个是万火之祖成神的见证物,你应该明白其中的分量!” 见证物,传说中神明成神时被力量波及所形成的魔法物品,不过由于范围过广极容易鱼目混珠,反而让其失去了宗教所带来的崇高性。 “是啊,”卡洛斯点头,“我家里有至少二十个吧。” 老弗莱一口气梗在了胸口。 偏偏卡洛斯还在回忆:“每年万火之祖的主教都会送来一个,有点烦人,其实。” 老弗莱一口气要喘不上来了。 “说起来,今年的神前大会又要召开了。”卡洛斯对他笑得灿烂又无辜,“你收到邀请函了吗?” 在老弗莱面色逐渐变紫的时候,他又煞有介事的点了下头,“嗯,我收到了。” “砰!” 窗户猛地关上,警探落荒而逃。 卡洛斯戴上手套,神色如常地继续处理水池中的鱼,等到迪莉雅下楼的时候,切块的海鲈鱼已经同配料一起进入了烤箱。女孩闻着香味走进了厨房。她应该是去洗了澡,换了一身宽松的家居服,坐回了一开始的位置。 “饿……”她趴到了餐桌上,把头搭在了手背上。 “很快就能好。”卡洛斯给鱼块翻了个面,又把它送回去继续烤,诱人的香气逐渐在房间门内弥漫。 迪莉雅吞了吞口水,闭上眼睛忍耐了几分钟,再睁开时一份香喷喷的盐烤海鲈鱼就出现在了面前。她欢呼了一声,拿起餐具就开始了进餐。 “好吃!”她叉起一块鱼肉,一边吹气一边往嘴里送,真心实意地赞美道“……这鱼真绝了!怎么这么好吃!” “威斯布鲁城是南方公国最著名的渔业城市,”卡洛斯帮她将剩下的鱼切成小块,“那里的水产品种多样、味道鲜美,很多贵族都赞不绝口,就是变种鱼太多,城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不太正常。” 迪莉雅张嘴等着投喂,来一块吃一块,吃完一份又被喂了一份,吃完鱼又被喂了水果,最后心满意足地躺在沙发上,肚皮上还盖着一本看到了一半的通俗小说。 卡洛斯拿着一叠文件坐在她对面,不知从哪里摸来了一副金丝眼镜架在了鼻梁上,当着迪莉雅的面抖开了从文件袋里拿出来的资料。 迪莉雅扭头看了他一眼,被喂了一块饭后水果后,又看起了自己的书。 杰克档案袋里的资料看起来都些年头了,纸张颜色已经变成了焦黄,上面写的字迹也不是常见的大陆通用语,而是卡洛斯曾在《明克兰之书》上见过一次的神匿语。 明克兰曾经的官方语言是神匿语? 他感到了不可思议。 看小杰克的年龄,就算往大了算,也不可能算到上万年吧? 也就是说,在最少一百年前,明克兰还在用这种已经失传了语言? 可现在除了科罗多托福大学的历史系,几乎没有人能解读这种语言了。 想到这里,卡洛斯看了看沙发上已经拆开的信封,上面隐隐透出了邀请函的封面,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决心。 他出声道:“迪莉雅?” 躺在沙发上的迪莉雅应了一声,脑袋偏了偏,往他那边凑了一下,嘴巴配合着张开,眼睛还黏在手中的书页上。 卡洛斯失笑,伸手接住了她的脑袋,引得女孩投来充满疑问的一眼。 “水果一会儿再吃。”他笑道。 “你也觉得我胖了?!”迪莉雅眼神很警觉。 “没有!”卡洛斯立马表明立场,然后问道,“你离开明克兰过吗?” 迪莉雅摇了摇头,眼神重新回到了小说上,“我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这里。” 卡洛斯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你愿意陪我一起回一趟贝格里斯吗?”【`xs.c`o`m 网】 41. 第 41 章 笑脸。 “所以她是怎么回答的?”洛克伸长了脖子,迫不及待地问道。 坐在起居室扶手椅上的卡洛斯抬头看了他一眼。 阿列克谢赶忙把这个缺心眼的拉到了后面,并转移了话题:“如果是神匿语的话,除了科罗多托福大学,研究院估计也有相关的研究,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达到解读的程度,毕竟对策局成立的时间肯定不如科罗多托福大学……欧文!” 早就已经就位的研究员手里拿着一本笔迹,对着摊在桌上的文档进行比照,回应道:“破译的内容非常有限,只能通过单词对语义进行猜测,比如说我只能看懂‘居民’和‘供奉’这两个常见词语,根据已知信息把前面的两组奇怪的符号当做人名和地方的话,这句话就是杰克是明克兰的居民,他信奉某个神明。” “这不是废话吗?”妮维雅有些无语,“这些信息不用破译咱们也知道啊。” “实际上这句话也可能是别的,但破译本身就是一个连蒙带猜的过程,因为谁也不知道正确答案。”欧文说道,“因为我知道这些,所以我自然而然就会认为它在说这些,想要更客观的说法,就需要找别人,况且比起研究院里的专职人员,我的水平还不够。” “正好,咱们的总部也在贝格里斯,头儿一块回去找了呗,正好还能赶上年中汇报……”洛克又想探头,被阿里克谢强行按了回去。 “先抛开这些,咱们光讨论使用神匿语这件事本身。”阿列克谢建议道,“现在就只有两个可能,其一,这座城邦是罕见的一直延续上古语言传统的地方,距离革新也不过百年,那这里基本上年纪大一些的就都会神匿语,那么这件事本身就对神匿语的研究有着历史性的意义,需要上报给局里;其二,这座城里的人本身就是上古时期的人,只是以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形态留存到了今天,那就更需要上报给局里了。两种可能的结局相仿,但我们要面临的危险就天差地别了。” “在研究院的时候,我曾听说过一个案例,”欧文合上了厚厚的笔记本,一推眼镜,说道,“有一个家伙曾经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把自己的城邦整个献祭给了某个邪神。然后这座城就成一座鬼城,有人误闯过,发现里面的人表面上生活如常,实际上每个人都是高度腐烂的行尸走肉,早就死了。” “你的意思是明克兰也是这样?”妮维雅问道。 “那个案例里,居民以活尸的状态存在,无法与外界接触。”阿列克谢否决了这个猜想,“但明克兰是中枢之城,从未与外界断过联系,如果真的发生了类似的事情,不可能一点异状都察觉不到。” “是不是,让他们离开一下不就知道了?”忍不住了,洛克再一次插嘴道。 “不是没有人离开过,”李提醒道,“那个报童。” “但他被春神赐福了啊,鬼知道现在是什么东西。不过有一个办法可以快速鉴定一下,”妮维雅踹了洛克一脚,“你来这么久了,看到你的前同僚了吗?” “有啊,”见自己被点名,洛克拨拉开阿列克谢,来了精神,“那个温克太太,还有面包房老板、冷饮铺老板都是啊!” “我其实有个疑问,”一直在旁听的安东尼弱弱地问道,“暴食教会的信徒到底怎么区分,这些职业听起来更应该信奉金光之王……” 洛克最喜欢给新人科普的环节了,双臂一撑,从沙发的椅背后跳到了沙发上,把坐在上面的安东尼差点颠下去。 “其实没什么必要区分。”他笑嘻嘻地伸手揽住了安东尼的肩膀,“暴食教会跟其他教会不一样,并不是因信奉某个神明才聚集在一起,而是一帮信奉能够从食物里汲取神秘力量的家伙。他们希望能够通过进食这一行为,获得异于常人的力量。因为吃的也不是寻常食物,而是受邪神力量污染所诞生的动植物或者干脆就吃邪神眷属,所以给自己起名为‘暴食’,教会内部的阶层也看得不是神恩或者眷顾,而是更类似于对策局的职级晋升,纯看你从食物里汲取了多少力量与对教会的贡献度,比如我通过了副主祭的考核但因为吃掉了神使,所以贡献度一下子就掉到了不得不跳槽的地步。” “但是你们有神使。”安东尼发现了盲点。 “啊,那是教会内部蓄养的特殊品种,比较珍惜,不让随便吃,为了合群,才紧跟风潮叫神使。”洛克砸了砸舌头,像是在回味,“你理解为我吃掉了主教和其他主祭养了好几年的猪,导致他们一致决定让我滚蛋就行了。” 这解释得过于通俗易懂,安东尼不得不陷入了沉默。 “所以,只要你吃神奇动物,就等于你加入了暴食教会。”洛克继续说道,“但因为暴食教会的信徒一般都集中在餐饮业,如果你想赚钱的同时顺便信个金光之王,也完全没有问题。不过我是光吃不做那一派,也不喜欢被教团束缚,所以就干脆跳到了对策局。” 妮维雅拆台道:“直接说你懒就行了,不找多余的借口。” 洛克充耳不闻,继续说道:“不过我一直有个疑问,在神前议会上,暴食教会和碎银教团到底是怎么列席的,是坐在一起还是加个隔板啊?还有要是邪神也会开大会,我老东家那边的座位是空着还是由金光之王全权代理?金光之王在接收祈祷的时候,遵守的是属地原则还是属人原则,还是属地加属人原则?啧……可惜只有头儿能收到神前议会一年一度的大会邀请函,不然真的很想去看看。” 说到这里,他突然心痒难耐,伸出脖子又去骚扰很久不出声的卡洛斯:“头儿?头儿?你怎么不说话?你给我解答一下吧,求你了!” 然后他就发现卡洛斯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一本彩页杂志,上面赫然印着《大陆地理》四个大字,而卡洛斯在看的那页正是杂志最出名的“游玩推荐专栏”。 洛克的喋喋不休一下子卡住了。 “不用问了,”阿列克谢幽幽地说道,“肯定是同意了。” “迪莉雅从来没有离开过明克兰,如果明克兰真的是一座鬼城,那么……”妮维雅有些担心地叹了口气,“无法离开明克兰的迪莉雅小姐迈出城市的那一刻,头儿会非常非常伤心吧。” 阿列克谢陷入了沉默,这份沉默一直持续到卡洛斯带着旅游杂志离开,队员们去好不容易重新开业的温克太太的餐馆饱餐了一顿,最后纷纷揉着滚圆的肚子上床睡觉,直到午夜时分,洛克组建的没有卡洛斯的小群弹出来了一条新消息: 阿列克谢:“如果出城那天队长发了疯,就按照邪神事件对策局工作守则第一条,击毙他。” 阿列克谢:“一切后果和责任,都由我承担。” 两天后,在明克兰火车站的站台上,迪莉雅上身穿着一件宽松的v领收腰衬衣,下身是长到脚踝的黑色鱼尾裙,腰间搭配了一条带有扣结元素的同色款腰带,交叉口在正面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倒v形状,与衬衣领口相呼应。 “这身衣服女主角出去冒险都是这么穿的。” 她说这话时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雀跃与期待,碧绿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喜悦。看到迪莉雅这个样子,卡洛斯原本有些忐忑的心忽然就放下了,将已经买好的车票递给了她。 “明克兰去贝格里斯需要经过很多地方,”他对着好奇的查看车票的女孩介绍道,“从明克兰一路往南,依次经过克雷米亚平原、坎达尔山脉和左博特湿地,火车经停在法兰克托城,如果停歇的时间够,可以下车去稍微逛逛。” 虽然并不推荐——不想打击女孩的兴致,他默默把这话咽回了肚子。 “听上去好远啊,我们要坐几天?”迪莉雅好奇道。 “根据每个地方的路况,三到七天不等。”卡洛斯说得很含蓄,“有时候会有一些额外的小惊喜。” 比如整车中邪。 就在二人闲聊的时候,响亮的轰鸣声传来,随着咔嚓咔嚓的声响,一辆火车从北面驶来,停在了站台侧。 “列车进站!先下后上!”检票员从房间里出来,正冲下车的旅客吆喝着呢,看到一身远行行头的迪莉雅,顿时舌头和嘴巴就打起了磕绊,“接、接线员小姐?!” 也顾不上检票了,他一下子蹿上前,先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卡洛斯,才小心翼翼地问迪莉雅:“您、您要出行的事,市政大厅知道吗?” 迪莉雅对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卡洛斯提起了二人的行李,带头逆着人流走向了暂停的列车,迪莉雅跟在他身后,当她那双漂亮的靴子踩上列车口的那一瞬间,心揪起来的不仅是检票员,还有埋伏在车站周围的对策局成员们。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在众目睽睽之下,迪莉雅走进了车厢,并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下,对着窗外扭过了头。藏在车站一角的阿列克谢拿着望远镜的手一抖,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凑巧,迪莉雅正冲着他的镜头,露出了一张笑脸。【`xs.c`o`m 网】 42. 第 42 章 商谈。 “祂离开明克兰了?!” 华丽到令人目眩的金色宫殿里,纹理精致的大理石长桌前,坐在主位的男人发出了愤怒的质问。他有着一头浮夸到极点的火红头发,发根到发尾由浅到深渐变,像是一团跳动的火焰,而在发顶上,压着一顶纯金的王冠,上面镶嵌的宝石数不胜数,而这个“国王”身上穿着一条柔软的白色古典长袍,只是那张激动而扭曲的脸破坏了用珠宝和装束堆积起来的神圣。 “莎多纳!你不是说祂没有异样吗?!”男人冲着长桌一侧的人影吼道。 “这要问你,穆拉赫特,最后一次检查可是你亲自去的。”那道人影开口,声音非男非女,浑身上下漆黑无比,像是粘稠的液体一般,缓慢而不停地在蠕动,唯一有其他色彩的地方是露出来的脸——如果那时不时就会冒出来四只眼睛、三个鼻子的东西真的是脸的话,“你也就只能冲我耍耍威风,同样是得到了没有异样的汇报,你怎么不去问萨尔瓦多和柯斯达里奥?哦对,还有你自己,毕竟你得到的消息与我没什么不同,不是吗?” 男人狠狠瞪着祂。 “冷静点,执政官。”坐在长桌另一侧的胖妇人说道,“现在互相指责毫无益处。” 她有着丰盈的身材和一头羊毛小卷,身上穿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宽松裙子,十只手指上戴着不同的宝石戒指,一颗硕大无比的红宝石挂在脖子上,随着胸膛起伏,彰显着难言的富贵。在她左手边放着一对血淋淋的耳朵,右手边则是一具雪白雪白的人类骨架。 胖夫人笑眯眯地解释道:“会议召开得太急,萨尔瓦多不能说话,所以就用耳朵出席了。柯斯达里奥请假,我带了一副替身过来,反正也没什么区别。” “又请假了,这是第几次啦?”春神故作惊讶地说道,“看样子就算在神前议会掌握了多数席位,还拥有庞大的信徒,号召力也不是一日就能练就的呀。” 此言一出,穆拉赫特的脸色一下子就绿了,眨眼之间,春神座位就燃起了熊熊烈火,火焰沿着祂扭曲的身躯往上爬,很快便蔓延到了全身,像是炼油一般,黑色的液体不断从莎多纳的身上渗出,大滴大滴地掉落在地上,很快便汇集成了一滩腥臭难闻的水洼,等到火焰熄灭,座位上原本的扭曲人影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具烧焦的男尸。 “你这脾气真该改改,穆拉赫特。”焦尸的嘴巴翕合,发出了竟然是娇媚的女声,“毕竟我可跟你不一样,没有那么多主祭能用。” “闭嘴!”穆拉赫特说道,不过这一打岔,他显然没有最初那么愤怒了,面色也平缓了许多。 “封印没有消失,也没有主祭作为载体,按理来说,祂是无法离开明克兰的。”平复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这家伙已经陨落在了那里,就算是柯斯达里奥也没法让祂复生,二十多年前的那场闹剧只是给了祂一个可以寄托的□□,但那只是个普通人,并且经过我亲自查验,并没有挣脱封印的痕迹。” “但是可以写公告骂你。”胖夫人笑眯眯地补充道。 “巴沙克!”穆拉赫特的血压显然又有了上升的趋势。 “调节一下气氛嘛,执政官。”胖夫人笑容不变,手上的饰品叮当作响,“你太严肃了,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接话的是莎多纳,“你的意思是,因为封印的作用,祂所扮演的角色遇到了必须出城的情况,所以祂必须要出城?” 胖夫人笑了笑,说道:“不然怎么解释执政官的检查结果和主祭们的汇报呢?他们瞒着我们串供?还是执政官走眼了?” “他们没那个胆子。”穆拉赫特冷冷地说道。 “你当然这么说,”莎多纳嘴上这么嘲笑着,语气却有了微妙的变化,“换个思路的话,没有了地上神国的加持,离开了大本营的祂是不是最虚弱的状态?毕竟对你我而言,普通人不是说捏死就捏死吗?” 穆拉赫特没有接话,但显然也陷入了思考。 “确实。”胖夫人摸了摸肥厚的下巴,感叹道,“如果让暴食教会那帮人知道,估计会觉得过于浪费吧。” 这么说着,她露出了一丝诡秘的笑容,用诱惑般的语气轻声说道:“那可是有史以来,最强的神明啊,如果能吃掉……” “呵呵呵呵,”面对同时低头不语的二人,胖夫人发出了一串爽朗的笑声,“别太在意,两位,我说笑的。毕竟,我们谁也不知道祂究竟在哪呢。” “或许,这个问题,”穆拉赫特打断了她,抬头看向其他人,“我们该问问弗拉迪?” 与此同时,在急驶的列车上,卡洛斯正带着迪莉雅从观光车厢走向预定好的包厢。由于明克兰只是经停站点,车里聚集着各式各样的人,有些是带着大包小包的商贾,有些是冒险者装扮,还有些人穿着厚实,看着比其他人都要高大许多,正脱了外衣乘凉。 他们所在的列车被分为了包厢、观光、餐车三大部分,就在二人走到观光车厢的尽头时,车厢之间的通道突然关闭,随后便传来了一道甜美的女声: “欢迎乘坐30333号列车,本车隶属于北方运输公司,开往南方公国首都贝格里斯,始发站为北方三城中的斯托克城,斯托克城终年积雪,有龙出没,是看雪、探险和找死的不二之选,现在为您播放城邦观光记录片。” 伴随着女声的介绍,车厢顶部缓缓降下了一块幕布,幕布上呈现出了一片无边的雪原,在几个壮丽的镜头后,忽然闯入了一只巨大的龙头,全方位地演绎了何谓“恶龙咆哮”,等到火焰吐出,镜头又拉远,给了这头巨龙一个漂亮的远景定格,幕布的右上角还浮现了一行小字: “看龙,认准斯托克。” “北方三城是恶戏之神弗拉迪的地盘。”看到迪莉雅目不转睛地盯着幕布看,卡洛斯小声解释道,“弗拉迪最喜欢戏弄旅人,据说祂曾和别的神明打赌,在一群被流放到北方冰原的犯人面前变出了一头恶龙,犯人们被吓得分成了三股逃窜,事后幸存者们发现恶龙的火焰融化了冰雪,反而在冰原上制造出了三处无冰之地,然后他们在这三处地方建立了城邦,并且供奉弗拉迪,感谢祂赐予了生存之地。后来这些城邦逐渐发展成了北方三城,而斯托克就是三城中最大的那座,也距离传说中恶龙现身之地最近。” “既然是恶作剧,那么龙就是假的,可他们为什么说去了能看到龙?这不是骗人吗?”迪莉雅收回了黏在幕布上的目光,好奇地问道。 “因为北方运输公司是恶戏之神的产业,这是他们惯常使用的伎俩。”卡洛斯解释道,“根据神前议会的决议,所有从北到南的交通运输归属于恶戏之神的教团荒诞之言,而由南到北则属于金光之王的碎银教团。这个决议看似占了大便宜,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作用。北方三城因地理原因对南方丰饶的物资极度依赖,且由于特产稀少,始终无法逆转贸易逆差,旅游业就成了经济上的最后一根稻草,神话中的巨龙是他们吸引旅客的最大噱头。” “那个是什么?”迪莉雅伸手指向车厢两侧的贴纸,那是各式各样的笑容符号,有些是大笑,有些是微笑,甚至有些是狞笑,被毫无规则的贴在列车四周,颇有些癫狂的味道。 卡洛斯回答道:“那是恶戏之神的标志。恶戏之神是当今世上最活跃的神祇之一,因此在北方运输公司的列车上发生什么都有可能,甚至有传言说,祂一直在借着列车环游大陆,如果登上被祂选中的列车就永远也无法到达目的地,不过列车在旅途中本来就会遇到各式各样的问题,至今也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这件事。” 他正说着,观光片放完了,挡板和幕布都收了回去,一名男性列车员从挡板后走出,开始对车厢里的乘客一一进行检票。 “听上去是个有意思的神明。”在他路过的时候,迪莉雅对卡洛斯说道,“如果在明克兰的市政大厅,就很适合迎宾啊。” 穿着制服的列车员闻言扭头看向她,她也笑着回看,两张笑脸相对,列车员调转了方向,率先向二人走来。 “请出示一下车票。”他用欢快地语调说道,“我们需要核实一下几位的目的地。” 卡洛斯闻言眼皮跳了一下,但还是将车票递了过去。 “哦”列车员看着车票发出了喟叹,“南方公国,物产丰饶,众神之城,真是好地方。” “祝你们旅途愉快。”他笑着在车票上剪出了一个笑脸印记,一边把车票递了回去,然后迪莉雅顺手接过,然后轻轻拍了一下列车员的手臂,说了一句“谢谢”。 二人擦肩而过,各自又露出了一个笑脸。【`xs.c`o`m 网】 43. 第 43 章 中奖。 他们之所以要从车头走到车尾是因为卡洛斯定的是套房包厢。 这间位于列车尾部的套房大概是这趟列车最豪华的包厢之一。与其他车厢不同,这节车厢整体内饰以木质为主,就连走道都铺着深色的柚木地板,令客人行走间仿佛步入了一座独立洋房。包厢内不仅用带着雕花的木门隔出了一间卧室和一个客厅,最醒目的还是完全被改造成落地窗户的车尾,能够将途经的美景一览无遗,处处都彰显着价值不菲。 作为从未出过家乡的普通女孩,迪莉雅在进来时呆了一下,随后便四处打量了起来。 看到迪莉雅看向并排放着的两张单人床,卡洛斯下意识地解释了一句:“订票的时候比较晚,就剩这一间还空着了。” 说完他觉得这个解释太欲盖弥彰,于是又补了一句:“……要不我睡客厅吧。” 看他这个样子,迪莉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提着行李放到了床边,打开旁边的衣柜,开始将带来的衣物一件一件往上挂,留下卡洛斯一个人为自己犯的傻而懊悔。 接下来的时光十分愉快。 虽然拥有一个异常不靠谱的老板,但北方运输公司在服务上展现了惊人的专业,套房内的设施整洁舒服,提供的餐点十分美味,甚至还带着北方三城独有的特色。趁着迪莉雅的新鲜劲没过,一人在房间里吃了午餐,又在客厅里看了一下午克雷米亚平原的风景,途中有一只拥有着黄褐色羽翼的鹰隼落在车尾搭了一会儿顺风车,十分傲娇地用屁股对着车内的一人,在火车即将驶进山区时展开了长而窄的双翼,背对着列车飞向了远方。 “夜里就会进入坎达尔山脉,如果一切顺利,明天傍晚就会经停在法兰克托城。”卡洛斯倒茶的手犹豫了一下,有几滴热茶从杯沿溢了出来,“法兰克托城……情况比较特殊,一旦列车到达,待在房间里会比较好。” “那个地方很危险吗?”迪莉雅好奇道,“比被恶戏之神选中更危险?” 卡洛斯被她逗笑了:“那应该是法兰克托更危险,毕竟我的运气一向不错。” 迪莉雅挖了一大勺蛋糕塞进嘴里,眼神飘忽。 看她这副模样,卡洛斯刚想说些什么,就见放在茶几上的终端突然震动了起来。等他看到上面显示的号码,脸上的笑容变得凝固,上扬的嘴角也变成了一条紧抿的直线。 “我去处理一下工作通讯。”他从沙发上站起身,看了一眼屋外已经昏黄的天色,走到落地窗前,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对迪莉雅说道,“如果……” “如果有人敲门,先不要开。”女孩应声答道。 满意地拍了拍她的头,青年走进了卧室,顺手关上了门。 几乎是他踏进门的瞬间,摆在床头、几乎被归为摆设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带着近似于厌恶的表情,卡洛斯接起了电话。 “晚上好,卡丽。”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男声,“现在找你可比找我麻烦多了。” “别告诉我你投资了北方运输公司。”卡洛斯语气冷淡,“首席执行官阁下。” “当然不,我不和疯子们做生意。”男人大笑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反问我那明克兰算什么情况,得了吧,你不是也感觉出来了吗,明克兰那群人又没疯,虽然可能是还没彻底疯掉。但荒诞之言可不同,恶戏之神活跃地像个父母不在家的熊孩子,北方运输公司不过是信徒们给祂搭建的游乐场,可没有投资的价值。”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卡洛斯皱了一下眉。 “你知道的,哪儿都有我们的人。”男人说道,“我让人调取了你在北方运输公司的买票记录,这个没什么难度,特别是在你带着一个特殊旅伴的时候。虽然不是本意,但我了解你,卡丽,以你的教养,绝对不会委屈一位女士去挤四人一间的硬卧。” “所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卡洛斯问道,“来质问我为什么把迪莉雅带出明克兰?” “一个覆灭教团的遗孤而已,就算自治会那群家伙再重视她,也没有意义。”男人语气冷硬了起来,“我要质问的是你,卡洛斯,谁允许你私自调动的?” 卡洛斯保持了沉默。 “你是对策局的资深调查员,最新的任务是驻守明克兰,而你现在带着你的小女友坐上了回南方公国的火车。”首席执行官的语气已经冷得像掺了冰碴,“告诉我,你脑壳出了什么问题?” “我疯了。”青年用平铺直叙的语气答道。 首席执行官在这话后的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等到他重新开口,语气已经恢复了最初时的轻松:“我搞不懂你,卡丽。你的副手阿列克谢已经向局里汇报了缘由,为你补上了出差申请,你明明有正当理由,为什么不向我解释?” 卡洛斯盯着墙上的挂钟,反问道:“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却还是来兴师问罪,首席执行官阁下,这话或许该问你。” “父母面对叛逆的孩子,总是有些力不从心的,卡丽,你这么防备我,我可真伤心。”男人的语气没有一丝能够佐证话语的成分,“不过出于负责,我还是想要关心一下,你该不会是想去参加神前大会吧?” “如果我要去呢?”青年挑了一下眉。 “那我就找人打断你的腿,再把你塞进行李箱关在办公室里。”男人笑意不变,“这是我对奥罗拉的承诺。” “多谢提醒。” “客气客气。” 就在气氛降入冰点的时候,男人那边突然出现了开关门的声音,话筒里紧接着传来了纸张翻阅的声音。卡洛斯一开始还能听到男人低声嘟囔着“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说,我在开家庭会议”这种鬼话,后面就只能听到对方细密的呼吸声,直到呼吸声一下子停顿了。 “卡洛斯,”男人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完全不同了,“你得下车。” 不等青年反应,男人又否决了自己的话,“不,不能现在下,这样太明显了。等到法兰托克,必须下车,我会帮你买下一班车的票,连同那个小姑娘的份儿。” 面对突如其来的转变,卡洛斯闭了闭眼睛,冷静问道:“我中奖了?” “中大奖了。”男人的声音里有咬牙切齿,“刚刚内线来的信儿,根据荒诞之言的内部消息,按照频率推测,那个爱开玩笑的王八蛋可能已经降临在了这辆列车上。” 卡洛斯继续问:“几率有多高?” 男人翻了一页:“根据同类事件推测,得有百分之八九十。” 这已经是可以断定死期将至的几率了。 “听着,卡洛斯。”男人的语速变得飞快,“弗拉迪这个邪神的行为是有迹可循的。祂喜欢游戏,并且享受游戏,只要你不被拖入游戏,祂就会一直等待机会,所以只要坚持到经停站,就有生还的可能。” “我会调遣驻守法兰克托的小队去接应你,你无论如何都得坚持到那儿。”见卡洛斯没说话,他语气更急了,“想想你还带着那个小姑娘,别犯傻!” 听到迪莉雅的名字,卡洛斯的视线终于从挂表上移开,对着话筒说道:“哈维尔,如果我没逃出去,买棺材的时候记得买个大的。” “你脑壳真出问题了?”男人简直要气笑了。 “因为那时候我和迪莉雅肯定分不开了,”卡洛斯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答道,“棺材太窄会影响她翻身的。” 与此同时,留在客厅里的迪莉雅听到了规律的敲门声。她先看了看紧闭的卧室门,确认里面的人没有听到才放下茶杯,轻轻走到大门口,小声问道:“请问哪位?” “尊贵的小姐,”门外的人用欢快的语调说道,“我来给您送晚饭。” 迪莉雅搭在门把上的手一顿了一下,透过猫眼看到外面站着白天见过的服务员,正推着一辆装得满满的餐车。 虽然时间有点早,但迪莉雅从来不跟美食过不去。扭头又确认了一次卧室的大门依旧紧闭,她打开了房门。 甫一开门,诱人的香气就钻进了她的鼻子。 “晚餐是蒜香龙虾和香煎鹅肝,再辅以多利威尔葡萄酒,饭后甜点则是厨师特意准备的水果塔。”服务员殷勤地说道,“需要我进去帮您摆好吗?” “那是什么?”迪莉雅指着挂在餐车上的一个鼓鼓囊囊的网袋问道。” “一个抽奖小游戏,我的小姐。”服务员露出了一个几乎要咧到耳后根的笑容,“这是我们公司的传统,您可以从中抽走一个球,上面的笑脸决定着您下车时可以带走的礼品,是百分百中奖的,要试一试吗?” 百分百中奖确实很有诱惑力。 在服务员得意的目光中,迪莉雅把手伸进袋子里,拿出了一个圆滚滚的球体,但上面并不是微笑、大笑或者狞笑,而是“谢谢参与”。 在看清这四个字后,服务员的笑容僵在了脸上。【`xs.c`o`m 网】 44. 第 44 章 恶戏。 “我需要一个解释。”迪莉雅举着写着“谢谢参与”圆球,面露不悦,“不是说百分百中奖吗?” “……啊,有时候……有时候也会出现一些小失误,哈哈哈……”服务员语塞,艰难圆场,“您再抽一次!我保证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真的吗?”女孩一脸将信将疑,然后又抽到了一个“谢谢参与”。 服务员瞬间冷汗就下来了。他猛地抢回袋子,打开一看,就里面密密麻麻全是“谢谢参与”。 在这一刻,他毛骨悚然。 他很清楚,这个袋子里球体只有微笑、大笑和狞笑三种,根本就不可能有“谢谢参与”。更何况,为了保险,他刚刚又用神力将球洗牌了一次。 除非……制造“谢谢参与”的人比他更强。 服务员的手开始颤抖,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淌了下来。 “不好意思,尊敬的客人。”他吞了吞口水,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是我的工作失误,我、我这去给您换……” “弗拉迪。”在他即将转身的瞬间,女孩叫了他的名字,“你看那是什么?” 迪莉雅的手指指向了窗外,鬼使神差般,弗拉迪顺着望去,就见到了一只澄黄的竖瞳。那只眼睛是如此之大,一只就占据了整个窗框。 是龙!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车外有一条龙! 弗拉迪知道自己不该害怕,毕竟他在传说里也曾经变出过巨龙,但当那庞然大物在车外翱翔,坚硬而有光泽的鳞片在窗外一闪而过时,他突然感到了无法控制的恐慌。 ……他怎么能变出过这种怪兽?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彻底挣脱了他的控制,野蛮生长了起来。恍惚间,弗拉迪感觉自己并不是站在狭窄的甬道中,而是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一头恶龙舒展着遮天蔽日的双翼,张开布满利齿的嘴巴,耀眼的火光在喉咙中闪现。 要跑,不然会没命! 在新生念头的驱使下,弗拉迪冲着反方向疯狂奔跑。他的手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被及膝深的大雪绊了又绊,但恐惧和求生的欲望又是那般强烈,逼得他手脚并用,在雪地里摸爬滚打。 不能停! 强烈的念头支配了弗拉迪的大脑。他拼命奔跑,腿掉了有胳膊,胳膊掉了有躯干,躯干没了还有鼻子,最后只剩下一颗头颅陷在了雪窝里,只能眼睁睁看着烈焰降临。 “啊!” 已经在龙炎下化为“灰烬”的男人睁开了眼,当他看到眼前甜美微笑的女孩时,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整个人都从地面上炸了起来,就在他即将撞破玻璃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一声平淡的“回来”。 然后他就真的“回来”了。 服务员的脸皮向融化的蜡一样从脸上滴落,尚算完好的眼睛里溢满了惊恐,但他却忠实地执行了女孩的命令,手脚并用地“爬”回了推车前。 “你认得我?”迪莉雅歪了一下头。 “没……没……”恶戏之神整个身躯趴在地上,脸颊黏在地板上,口齿不清地回道。 “也是,”迪莉雅点点头,“你出现的时候,我应该早就‘死’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死在‘信仰战争’的冤魂,万火之祖的手下败将。” 听懂了女孩的言下之意,弗拉迪眼中的恐惧更深了一度。 “咔嗒。”一颗门牙从他已经半化的嘴巴里脱落,掉到了地板上。 “哦,你真可爱。”女孩笑着说道,“这个年纪还怕鬼吗?” 作为回应,弗拉迪的眼球从眼眶里淌了出来。 他快死了。 趴在阴冷的地板上,四肢像死狗一样瘫软,五官融化得像冰淇淋,弗拉迪从未如此接近过死亡。他嘴巴大张,恶臭的脓液从扩张的喉管里向外喷涌,将仅剩一个轮廓的头颅整个泡在了里面。 弗拉迪想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抛弃这具已经腐坏的身躯,却发现寄身的这滩“软肉”瞬间变成了铜墙铁壁,把他牢牢地困在了这座名为死亡的牢狱里,试图带着他一起奔赴生命的尽头。 这是手下败将? 他的眼中终于迸发出了绝望。 跟“她”相比,在众神之巅耀武扬威的穆拉赫特就像是一个挥舞着权杖的婴儿! 这种存在能死在“信仰战争”? 这是什么低劣至极的玩笑? “让我们说回主题。”披着甜美外衣的存在继续说道,“我听他们叫你恶戏之神,说你在艾萨克冰原上跟其他人打赌,变出了一条恶龙,烧出了北地三城。真是个好故事,人设突出,行为鲜明,让人印象深刻。哦,还能有助于旅游。” 艾萨克冰原? 这个古老的称呼一出,弗拉迪克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迪莉雅微笑道:“如果不是我当时就在那里,都要信以为真了呢。” 弗拉迪瞪大了空洞的眼眶。 “我还记得那一天,是差不多是午后,穆拉赫特自称为世界之王,把自己变成了一头龙,想要我臣服于他。”迪莉雅挺怀念的语气说道,“然后我就给了他一巴掌。” “他从高空中坠落,砸开了冰层,直接摔进了冻土,又冲了出来,然后……”女孩顿了顿,语气变得惋惜,“我又给了他一巴掌。” 弗拉迪猛地颤了一下。 迪莉雅垂下眼眸,看上去有些无奈:“等到第二次从冻土中出来,他终于学乖了,变回了人形,对着我痛哭求饶。于是我又给了他一巴掌。” “原谅他?”女孩耸了耸肩,“凭什么?凭他非要把自己变成龙?” 弗拉迪张了张嘴,只吐出了好几颗掉落的牙。 “穆拉赫特不是神,他只是一个野心无限膨胀的人。”迪莉雅微笑道,“想要展示力量时,他会变成龙,想要展示权力时,他会穿上白袍、戴上王冠,因为这些都是符合他认知的东西。” 但这些都不是神。 “他想要当的,是人世的帝王。”看着恶戏之神震惊的模样,迪莉雅轻“呵”了一声,“他拥有最多的教徒,洒下了最多的恩赐,但这不够,他还需要最多的拥趸。” 她弯下腰,用朋友间分享秘密一般的神情对几乎完全破碎掉的弗拉迪说道:“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谁? 思维支离破碎,弗拉迪甚至难以理解女孩的意思,但不知为何,一段记忆突然浮选在了他的脑海中。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打扮成古代帝王的穆拉赫特正在愤怒的踱步。 “一个两个!一个两个都根本看不起我!”祂的面容因怒火而扭曲,下半身变成了一条粗壮的火蛇,暴怒之态既恐怖又丑陋。 祂发出了愤怒的咆哮:“一群自视甚高的蠢蛋!没错,我收拢信徒!我拉拢人心!所以我是众神之王!而他们只是偏居一隅的落魄邪神!” “我要成为世界的主人……我要征服这些愚蠢的东西……”祂咬住了指甲,开始喃喃自语,“我已经封印了祂……是的……我才是最强的那个!” “啊。”说到这里,祂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把目光投到了桌子上一只纯金的酒杯上。 “水……水……冰……哈哈哈哈哈哈哈!”祂突然大笑了起来,“是啊,我可以制造听话的人,为什么不能制造听话的………神呢?” 祂说最后一句时看向了弗拉迪,双眼是一对跳动的火焰。 在这一刻,他记起了全部。 透明的液体从弗拉迪的空洞的眼眶里流出,不知何时恢复了说话能力的他用木然而平板的声音说道:“……祂说我是祂的子嗣,是祂传说的延伸,是祂的化身,是祂真正的心腹和信使。祂不允许我在北方三城以外的地方传教,只能借助火车来往南北,帮他监控一切。” “我是他借助北地传说故事和部分神力捏造出来的虚拟人物,只因人们的虔信而存在,必须符合信徒的认知和期待,否则就会失去力量。”此时他的头部已经完全化掉了,只留下了一张嘴在开合,洗脑般重复着之前的话题,“我是弗拉迪,是恶戏之神,是万火之祖的儿子,是祂的化身,是祂的延续,是北方三城的主宰……”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随着嘴巴化为脓水,彻底停了下来。 他死了。 迪莉雅看着餐车前的一滩水渍,抬手打了个响指。 水渍由下而上鼓起了,逐渐形成了一个人形,没过多久,一个穿着迎宾礼服的男人出现在了她面前,与先前的列车员长得一模一样。 迪莉雅打开自行跳到手上的《明克兰之书》,翻开崭新的一页,对照着书页上的人像,笑吟吟地问道:“告诉我,你是谁?“ 男人脱帽,对着她深深鞠躬,回答道:“我是弗拉迪,您忠诚的仆人。” 而等到卡洛斯挂了电话离开卧室,看到的就是迪莉雅在客厅里偷吃餐车上的饭后甜点。 见他眼睛眯了眯,女孩立马坐回了原位,用舌头舔掉嘴角的酥皮碎屑,对他露出了一个心虚却又可爱的笑容。【`xs.c`o`m 网】 45. 第 45 章 难顶。 “我之前说什么了?”卡洛斯板双手抱胸,站在餐车前。 “如果有人敲门,先不要开。”迪莉雅坐在沙发上耷拉着脑袋,时不时还偷瞄一眼餐车上的晚饭。 卡洛斯敲了一下餐车,用力板着脸,说道:“那请你解释一下它是怎么进来的。” “你说的是先不要开门,又不是一直不开门。”迪莉雅一边小心翼翼地瞧他脸色,一边小声狡辩,“服务员敲了好久的门,结果你一直不从卧室出来,他说是来送饭的,我想着菜放凉了不好……” 在卡洛斯高高挑起的眉毛下,她识相地扁了扁嘴,打住了话头。 “他有没有找你玩游戏?”卡洛斯继续问道。 “找了。”迪莉雅蔫蔫地说。 卡洛斯瞬间紧张了起来,但面上还是尽量若无其事地问:“你答应了吗?” “没有。”迪莉雅嘟囔道,还“哼”了一声,“我不是占小便宜的那种人。” 绷紧的弦一下子回落,卡洛斯感觉到皮肤上立马就沁出了一层薄汗。他不动声色地卸了力,把藏在身后的餐车重新拉上前,把食物一一端上桌,再打开上面的罩子,让浓郁的香气在客厅里扩散。 他说道:“这次算你过关,以后不许犯了,现在过来吃饭。” 自觉被凶了的迪莉雅别过了头,硬气地拒绝了美食的诱惑。 卡洛斯见状拿餐刀切下了一块龙虾肉,用叉子送到女孩的嘴边,就见到她又把头扭向了相反的方向。于是他拿着叉子的手也跟了过去,把迪莉雅逼得不得不又扭了一次头。二人就这么捉迷藏似的来了几个回合,等到第五次扭头,迪莉雅明显有些坚持不住了,偷偷瞄了叉子好几眼,终于在第六次的时候迅速咬下了龙虾肉。 她咀嚼着龙虾,在第一块还没咽下去的时候,又恶狠狠地咬下了第二块,仿佛这样能增加气势,不过除了让自己向松鼠靠拢,并没有更多的震慑效果。不过等卡洛斯开始切鹅肝的时候,她又不动声色地往盘子的方向挪了挪。 青年全当没看到她的小动作,把鹅肝也同样喂进了她的肚子。 “我吃饱了。”等到盘子变得精光,迪莉雅满意地摸了摸滚圆的肚子。 “嗯?”卡洛斯把叉子往盘子上一放。 “其实还能再吃一点甜点,”女孩面露纠结,最后嘟嘟囔囔地说道,“好吧,我错了,我会反省的,不要扣掉甜点……” 真相在卡洛斯的舌尖上滚了一圈,最后还是被咽回了肚子。 因为他没法解释,也承担不起试错的后果。 就算迪莉雅愿意相信区区一个历史教授能知道邪神的行踪,他也无法预判污染度极低的普通人在获得了有关邪神的隐秘知识后能否全身而退——这是他的盲区。对策局的所有人都适应了他高达999的恐怖污染度,几乎不会避讳他任何信息,这也导致了他对消息分级的完全钝感。 到底把多少信息透露给迪莉雅才是安全的? 他测过迪莉雅的污染值,58,低得不可思议,又在情理之中,但此刻过低的污染值成了最难以解答的谜题。 思考再三,卡洛斯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就像迪莉雅安然无恙地拿到了晚餐,有时候无知反而意味着安全。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要放纵迪莉雅了。 “真、真的吗?还有这种事?” 在时长一小时的“出门安全教育课”后,从没出过远门的明克兰接线员小姐露出了受到震撼的表情。 卡洛斯点了点头,“那名老师接受了学生的邀请,和他共度了一次丰收节,结果就再也没回来,后来学校联系当地警局,强行进入学生家中搜查,发现她被当作植物一样种在了花园里。” “为什么要种在花园里?”迪丽雅眼睛睁得滚圆。 卡洛斯煞有介事地解释道:“因为这个学生非常喜欢这位老师,所以他要在丰收节把老师种下去,这样来年就可以收获更多喜欢的老师了。” 说完,他暗自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这个逻辑十分自洽,完全没注意有那么一瞬,迪莉雅的眼神微妙了起来。 讲完了吓唬小姑娘的故事,卡洛斯趁机灌输道:“你看,外面的世界其实跟明克兰很不一样,危险的人非常多,所以从现在开始,无论是列车上的人还是明天我们到站法兰克托会接触的人,都不可以轻易相信。” 好学生迪莉雅举手发言:“也包括你来接车的同事们?” 卡洛斯点了点头:“嗯,也包括我来接车的同事们。” 面对迪莉雅忽闪忽闪的碧绿色眼睛,青年犹豫了几秒,又给她讲了一个“夺命教师丧心病狂,竟然把不写作业的学生变成仓鼠,强迫他们跑滚轮”的残忍故事。 或许是迪莉雅听得太聚精会神,这么几个故事连串讲下来,卡洛斯在洗漱的时候都忍不住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他不会是在哄孩子睡觉吧? 他的教学效果很快得到了验证。 检查完房间门锁后,陷入自我怀疑的历史学教授走进了卧室,就看到原本摆放在房间两边,甚至还用一个幔帐隔开的双人床被推到了一起,中间的幔帐也被卷到了最高,而已经换好睡衣的迪莉雅则缩在被子里,抱着枕头,对他可怜巴巴地说“我害怕”。 “啪。” 卡洛斯手中的毛巾掉到了地上。 这个发展冲击力实在过大,导致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青年的精神还是恍惚的。看着在身侧睡得正香的迪莉雅,他的记忆却只能追溯到迪莉雅伸手去挽自己的胳膊,之后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坐起来时觉得有些不妙,仔细一看又发现衣物都完完整整地穿在身上,他的本能觉得自己应该精神紧张,偏偏身体又告诉他休息得十分充分,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能归于陪伴与安抚的正面作用。 毕竟从大公夫妇到首席执行官都没陪小孩睡觉的意识,他打小就是一个独立的孩子,不知道有这样奇妙的事情也很合理。 强行给自己洗脑了一波后,卡洛斯迅速把自己收拾好,叫醒睡得迷迷瞪瞪的迪莉雅,哄着她洗漱、换衣服,然后自己一个人去客厅收拾下车时要携带的行李。 就在这时,规律的敲门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上前几步,打开了房门。 “早安,尊贵的客人。”在观光车厢里见过的服务员推着一辆新的餐车出现在门前,向他脱帽致意,“您今天的早餐是煎芦笋、火腿炒饭和橙汁。” 卡洛斯的目光扫过挂在车头的网袋,就听到服务员说道:“这是我们列车提供的纪念品抽奖活动,你要参加吗,百分百中奖哦。” “不了。”卡洛斯给出了干脆利落的拒绝。 服务员闻言也没强求,把早饭推进客房,将昨天的餐盘和推车一并收走,就在卡洛斯即将关门的时候,他突然笑着说道:“列车预计于上午十点停靠在法兰克托城进行补给和维护,停靠时间为两日,这期间需要您下车自行寻觅住所。如果您有游览的打算,请不要错过正确的登车时间。” 卡洛斯神情如常,点了点头,说道:“多谢。” 大概是没从他脸上看出有用的反应,服务员收回了打量的目光,脸上挂着规范化的礼仪笑容,又对他行了一礼,直到卡洛斯即将把门彻底合上时,冷不丁地发出了一个疑问:“您玩游戏吗?” “游戏?”卡洛斯皱起了眉头,就像一位古板的学究被冒犯了一般,不悦地瞥了一眼服务员,回绝道:“我不玩。” 说完,他用力地关上了门。 他的演绎应当是起了作用。直到迪莉雅完全收拾妥当又吃完了早餐,服务员也没有再来敲过门,卡洛斯也没有被异物注视的危机感。等到挂钟的指针指向了十点,二人拿好行李,按原路回到了观光车厢,等待着列车停靠。 观光车厢里依旧在播放着城邦旅游广告片,幕布上的巨龙发出了吓人的咆哮。迪莉雅透过车窗向外眺望,在群山峻岭中间,看到了一座用石头堆砌的城邦。 “列车即将靠站法兰克托城,请诸位旅客带好行李,准备下车。本车将于后日十点完成休整……” 在广播的督促下,旅客们鱼贯而出。迪莉雅被卡洛斯护在身前,踏上了属于法兰克托的土地。与明克兰相比,这座城邦的画风更加粗犷,不仅站台更加宽阔,人声也更加嘈杂。等到二人好不容易被人流挤到了出站口,就见到车站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接站的人,打扮从正常的行商到严严实实好似通缉犯的危险人物,应有尽有。 而其中最瞩目的当属一个穿着黑色皮夹、踩在护栏上的壮硕男人,只见他一边叼着卷烟一边随便晃悠着手中的纸壳,上面用狂放的字迹写着: “热烈欢迎科罗多托福大学历史系卡洛斯教授携女学生前来进行学术交流!!!!”【`xs.c`o`m 网】 46. 第 46 章 决定。 在看清纸壳上的字后,卡洛斯当即拉着迪莉雅就要走,就听到身后一声大吼:“哎呀卡洛斯教授!我可等到您啦!” 话音未落,迪莉雅就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她回头去看,就看到那个举着牌子的壮汉已经跳下了栏杆,正拨开人群往二人这边挤。 卡洛斯拉着她走得更急了。 见他们真的打算走掉,壮汉把手里的牌子一扔,冲着他们骂骂咧咧:“卡洛斯你玩不玩得起啊?!你忘了当时是怎么对我啊?!爱你的安西娅?我呸!你这个缺德玩意儿!这么损的招数亏你能想出来!哎!你这个混蛋!你有本事别跑!” “别回头。”面对迪莉雅好奇的眼神,卡洛斯一本正经地给予了解释,“这人有狂躁症,正在发病。” 可惜即便已经加快了步伐,在汹涌人流的阻拦下,他们还是被壮汉堵在了火车站门口的广场上。 “卡、洛、斯。”男人把后槽牙磨得咯吱作响,发出了猖狂的发言,“没想到吧,兜兜转转,你还是落到我手里了!” 在迪莉雅充满疑问的目光下,面对疑似恶戏之神的服务员也能坦然自若的资深调查员发挥稳定:“好久不见,约翰,我听说你回老家结婚去了。” “你还好意思提这事。”约翰的磨牙声更响了。 “这是迪莉雅,”卡洛斯把女孩从身后带了出来,“我的女学生。”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个字的读音。 壮汉像是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人,粗犷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您好。” 见男人控制住了情绪,卡洛斯神色如常地对迪莉雅介绍道:“我的同事,约翰。” 迪莉雅眨了眨眼睛:“他也是学校的老师吗?” “他是办事处的守门人。”卡洛斯说道。 然后他就收获了一记恶狠狠的瞪视。 面对新鲜出炉的科罗多托福大学驻法兰克托城办事处守门大爷的杀人瞪视,卡洛斯教授面不改色的继续说道,“别在意刚才的小插曲,我和约翰是老同事了,我俩之间有些……咳咳,熟人间的小玩笑。” 迪莉雅回了他一个“你看我信吗”的眼神。 青年全当没看见。 “您好,迪莉雅小姐。”作为卡洛斯的老同事,约翰很快调整好了心态,用堪称爽朗的态度对迪莉雅说道,“欢迎来到法兰克托!咱们接下来去吃午饭,在吃饭前正好可以在城里逛一逛!” 迪莉雅自然欣然应允。 “与其他城邦相比,法兰克托相当年轻。”走在用石板铺就的大路上,约翰介绍道,“它最早的记录始于2170年,也就是距今的百年前,是由一群南迁的山民建立的,不过那时候还远没有这么大的规模。” “真正让法兰克托大变样的是交通。”他指着远处一栋高耸的建筑说道,“因为坚信是火焰给予了他们生命,万火之祖的信徒占据了法兰克托住民的一半以上,根据记载,顶峰时达到过惊人的90,后来随着火车运输,其他信仰传入,这个比例才渐渐回落,不过现在估计也有60到70。” 约翰挠了挠头:“老实说,比起众神之城,这里才更像永恒之火的大本营,是不是,卡洛斯?” 被点名的青年遥遥望着万火之祖的教堂,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见状,约翰见缝插针,与迪莉雅说起了悄悄话:“卡洛斯跟你说过吗,他曾经在法兰克托待了很久。” 迪莉雅配合着摇了摇头。 “他不喜欢这里。”约翰用交流八卦特有的语气说道,“因为之前这里搞了个帅哥排名,把他排到了第二。” 迪莉雅大为震惊,然后火速加入了八卦的队列:“第一是谁?” 约翰吐出了那个一点悬念都没有的名字:“穆拉赫特。” 迪莉雅露出了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容。 评委不会都是穆拉赫特的托吧,什么垃圾品味! 看见她脸上难以掩饰的嫌弃,约翰乐得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接线员小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您这么有意思?” “因为您在明克兰的时候,即便见面也从来不和我说话,约翰先生。”迪莉雅微微一笑,“您真是一个无趣又疏远的邻居。” “毕竟我是有未婚妻的人,总不好跟其他姑娘太过亲热。”约翰眼神飘忽,转移了话题,“你说卡洛斯什么时候才能反应过来咱俩其实早就认识?” 这次换迪莉雅眼神飘忽了,而且总往约翰脑后飘。 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调查员,约翰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果不其然,自他身后,传来卡洛斯幽幽的声音:“现在。” 八卦别人被本人现场抓包后,约翰明显老实了不少,领着二人在主城区里大略转了转后,就带他们回到了住处。 那是一栋有些老旧的尖顶房子,与法兰克托的其他建筑一样,主要是由大块岩石砌成,由于天气潮湿,外墙的缝隙上甚至钻出了颜色各异的蘑菇和不知名的草花。 “这里是我租下来当研究室的房子,可以先借给你们住两天。”约翰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打开了门,“设施有些简陋,但短时间内也找不到更好的,凑合凑合吧。” 他这话着实有些谦虚过头,因为这栋只有一层的房子其实相当不错,不仅有一个带着壁炉的宽阔起居室,还有着两间相当宽敞的卧室和一个设备齐全的厨房。 “在法兰克托,如果没有不死之身,就不要吃任何你看不到处理过程的食物,”约翰径直走向厨房,从厨台下面拖出了一大包备好的食材,“今天中午我就露一手,给你们做一个法兰克托风味炖菜!” 结果当然是失败了。 在一米九的壮汉对着颜色古怪的失败品大受打击,喃喃说着“这不可能”后,忍无可忍的卡洛斯脱下外套,卷起袖子,走进了厨房。 只见他一把推开碍事的约翰,到掉了后者的“心血”,麻利地处理起了剩余的蔬菜。 “迪莉雅,你去起居室玩会儿。”青年熟练地剥开洋葱和卷心菜,“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等到女孩带着通俗小说离开,原本垂头丧气的约翰猛地抬头,双眼精光四射,鬼鬼祟祟地凑到卡洛斯身前,说道:“行啊你,把明克兰的掌上明珠给拐出来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卡洛斯把剥了一半的洋葱塞给他,“我记得你调任的地方不是这里。” “局里不想扩大知道这位公主殿下的范围,把我临时调了过来。”约翰把一瓣生洋葱直接塞进了嘴里,“这房子都是我昨天现租的。” “所以增援就是你一个?”卡洛斯瞥了他一眼,“给恶戏之神塞牙缝都不够。” “啧,你还是那么讨厌。”约翰不爽地咋舌,“本地的驻扎队本来都要来配合你的,不过他们最近有点忙,抽不开身。” 卡洛斯切菜的刀停了一下。 “别停!”约翰警告道,“小心公主听见!” 说完,他继续道:“最近永恒之火教团那边动静不小,他们怕这群疯子要搞一个大的,所以全盯那边去了。” “神前大会就要召开了,他们没动静才比较奇怪。”卡洛斯把洋葱切成丁,又拿起了土豆开始削皮,“穆拉赫特的主祭太多了,出席的名额就那么几个,想要往上爬就要有功绩,再加上其他往贝格里斯汇聚的教徒,想不乱都难。” 约翰把眉目挑得老高,话说得阴阳怪气:“你都知道,还在这个时候非要去贝格里斯?” 卡洛斯不为所动,语调依旧冷静:“因为再也没有人这么齐的时候了。全大陆最懂神匿语的人都在贝格里斯汇聚一堂,这种好时候你还能找到几个?” 约翰举手表示了投降。 “你是可以去找人解谜,那她怎么办?”他往迪莉雅的方向一扬下巴,“贝格里斯可比法兰克托更危险,我要是你,都恨不得把她装口袋里。你又不能带着她去研究院或神前大会,还打算把她一个人丢在旅馆或者学校里?我可警告你,万一出了事,你哭都来不及。” 这么说着,他摸了摸下巴,惋惜道:“要是玛利亚在,她俩还能凑个伴儿,可惜她怀孕了,就留在了老家。” 然后他就对上了卡洛斯宛若看智障的眼神。 “我当然不会留她一个人在学校或者旅馆。”他用一种上课面对傻瓜学生时的耐心语气说道,“迪莉雅会很安全。” “安全?你要把她放在哪儿?”约翰的好奇心彻底被挑起来了,甚至顾不上追究卡洛斯的态度,“贝格里斯有哪个安全屋是我不知道的?总不能是首席执行官的办公室吧?” 说到这里,他猛地顿住,像是一下子想通了什么,震惊地看向卡洛斯,说话都结巴了,“你、你该不会是要回家吧?!” “为什么不能回?”卡洛斯反问道,往放入了蔬菜的炖锅里加了一勺奶油,“那可是我家。” 在贝格里斯,还有哪儿比裴南德斯大公的府邸更安全?【`xs.c`o`m 网】 47. 第 47 章 惊喜。 “迪莉雅小姐一看就是个明理的人,您来给我评评是不是这个道理。” 饭桌上,心态已经完全转换成“等吃就行”的约翰挥舞着刀叉,向迪莉雅痛斥卡洛斯的不道德行为。 “这个姓菲——” 正在给迪莉雅舀炖菜的卡洛斯抬眼看了这个得意忘形的家伙一眼。 约翰嘴里的话立马转了个音:“这个叫卡洛斯的家伙,无视我们多年的共事之情,也忘了当初在宿舍的时候,我是如何风雨无阻、勤勤恳恳给他带饭,怎么说也有再造之恩……” “我从不在宿舍吃饭。”卡洛斯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好的。”被戳破谎言的约翰从善如流,重新起头再来,“这个叫卡洛斯的家伙,无视我们多年的共事之情,也忘了当年勇敢的英勇的我在邪(教徒)集会地是怎么豁出性命把愚蠢而弱小的他拖出来的。” 卡洛斯捏了一下拳头,嘎巴响。 约翰见状,趁机拉高了情绪,用餐巾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对迪莉雅痛斥道:“我这么掏心掏肺地对他,他竟然恩将仇报,在我新婚时、冒充我的爱慕者、当着我的妻子的面给我送了一束玫瑰花!” 三个限定词组被他念得一个比一个语气强烈,到最后的“玫瑰花”出来时,完全达到了整个语句的最高潮,简直尖到要破音。 “你说说,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约翰痛心疾首,“我承认,我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没错,我是没做项目相关资料交接就跑了,但这只有我的错吗?他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况且当时学校的调令下得是又急又快,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调令是你自己为了结婚申请的。”卡洛斯戳穿了真相。 约翰立即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把“我听不见就不存在”贯彻到底。 直到最后两个人也没理论出个谁对谁错,甚至开启了互爆求学黑料的模式,只是大部分时间都是约翰刚激情爆料就被卡洛斯无情打假,一顿饭就在这样的吵吵闹闹中吃完了。 蹭了一顿美餐的约翰在拍着肚子离开时,还不忘尽到地主的本分,对着二人叮嘱道:“虽然觉得卡洛斯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但我还是多说一句,法兰克托的宵禁时间是晚上7点,不过就算不到7点,我也不建议在外逗留,实际上……” 他用十分严肃的表情说出了这句好似在开玩笑的话:“在我个人看来,法兰克托根本就不适合出门,毕竟穆拉赫特无处不在,包括选美大赛。” 看到迪莉雅露出了忧心的表情,卡洛斯赶紧一巴掌把他拍了出去。 看着一桌子的碗盘,青年对女孩说道:“我来收拾,你去把东西放到卧室吧。” 原本看着碗盘没精打采的迪莉雅一下子眼睛就亮了起来,欢天喜地地拿着行李进入了右侧的卧室。因为是租来的房子,卧室里除开明显是基础款的床、衣柜和梳妆台,就只有左侧的墙壁上有一道窄门联通着左边的卧室。 也不知道是不是原主人的恶趣味,房间四处都贴着黄色的笑脸贴纸,有的在墙壁,有的在抽屉,贴纸做工粗糙,一看就是随手附赠的便宜货, 迪莉雅顺手关上了房间大门,几乎是在大门合上的同时,身侧墙壁上的贴纸开口说了话。 “您对这座房子还满意吗,我尊贵的主人?”笑脸张开了嘴,露出了一口尖牙,“您的出现真是令这里蓬荜生辉!” “你这个口气真像宫廷里的宦官。”迪莉雅嫌弃地看了它一眼,“我可不吃争宠这一套。” “什么都瞒不过您。”笑脸调转了方向,变成了一个哭脸,继续说道,“穆拉赫特喜欢这个,不过他老说我学得不像。” “主要是用词太过浮夸。”迪莉雅中肯点评,然后打掉了从衣柜里伸出来试图开行李的干枯手臂。 代表眼睛的两个黑点变成了眼泪,进化成哭脸的弗拉迪表示:“我只是想帮您把衣服挂起来。” 然后他就收获了迪莉雅的冷酷拒绝:“你会把卡洛斯的衣服染上穆拉赫特的怪味。” “好吧,好吧。”声音再传来时,开口的已经变成了远在窗边的笑脸,“您真是太宠爱那个人类了。” “他是我的信徒。”迪莉雅把卡洛斯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挂好,“我对信徒总是格外宽容。” “您有很多信徒。”弗拉迪不甘地说道,“但对他格外不同。” 迪莉雅闻言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我和穆拉赫特那种信徒依赖症患者可不一样,真要论信徒,我可只有这一个。” 此言一出,黄色笑脸扭曲了一下,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最后变成了一张老旧的白纸。 “您不要突然说些不得了的话啊!”天花板上的笑脸突然发出了大声的抱怨,“越了解您越容易死,我刚刚差点又死了一次!” “报歉。”迪莉雅按住门把,打开了两个卧室之间的联通门,走了进去,“我会怀念你的。” 被呛到内伤的弗拉迪赶紧把笑脸变成了波浪线,追着女孩进入了左侧的卧室。 “给我向您效劳的机会吧。”他哀求道,“我便宜又好用,机灵又听话,求您了,求您了。” 多年靠巴沙克接济的持家小能手敏锐地?察觉了不对:“你竟然还要收费?” 弗拉迪的笑脸瞬间变成了一个大大的“x”。 后面的时间里,迪莉雅走到哪儿,笑脸就跟到哪儿,期间哀求和哭泣声不绝于耳。直到把最后一件裙子挂起,迪莉雅才停了下来,转身对撒泼打滚求关注的恶戏之神说道:“你真的要干?” 弗拉迪霎时就有了精神:“当然!” 迪莉雅眼角余光扫过桌子上摆放的纸笔,随手撕下一张便签纸,用签字笔在上面写了一串文字,然后把纸张叠成了一只小飞机,对准墙壁上的笑脸投了过去。 笑脸张开大嘴,把纸飞机吞进去了肚子。 “把这行字写到万火之祖的教堂上,”迪莉雅用轻飘飘的语气说道,“帮我好好和他打个招呼。” 笑脸打了个饱嗝,问道:“我不太明白,主人。穆拉赫特本来就一直在找您,您主动找他,岂不是正中他下怀?” “穆拉赫特找的不是我,而是他所希冀的猎物。”迪莉雅眼睛笑成了弯月牙,“只是这家伙太多疑,我要是不做点什么符合他的想象,还不知道要躲在被子里多久。” “我还是不明白。”弗拉迪用波浪线做了个摊手的动作,“这样就能把他引出来?那家伙可是怕死到宁肯耗费力气创造一个我,也不敢用本体出神殿的啊!” 不然他要那么多主祭干嘛?还不是为了出门用替身! 见这人唧唧歪歪还不动身,迪莉雅歪头瞧他,“所以你到底去不去?” “去去去!” 弗拉迪做了一个把嘴巴拉链拉上的动作,然后隐没进了墙壁之中。 他前脚放走,后脚卡洛斯的呼唤就从外面传了过来:“迪莉雅?你弄好了吗?我能开门吗?” 迪莉雅眼睛转了转,没有搭腔。 她的沉默显然让卡洛斯紧张了起来,在紧接着的几声试探也没回音后,他终于下定决心转动了门把手,走进了卧室。 卧室内空无一人,只有打开的衣柜证明了刚刚有人在这儿。青年急切地扫视四周,很快就发现了连接两个房间的窄门,他不禁一呆,意识到这是一间如今少见的夫妻卧房。 这是贵族才会遵守的陈旧习俗——夫妻分床而睡,只有丈夫一方有意时,才能穿过窄门,到达妻子的卧房。 意识到约翰租赁这座房子的挪揄之意,卡洛斯一边 捂住脸,一边在心里暗骂这家伙多管闲事。 这么想着,他打开了窄门,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迪莉雅。女孩阳光下的睡颜十分安详,身上被子掀开了一半,一看就是躺下休息时不小心睡着的。 卡洛斯失笑,轻声走上前,伸手想帮她将被子盖好,谁知手刚碰到被角,就被迪莉雅一把抱住了手臂,顺势被拉上了床,还被蒙住了大半张被子! “抓住你啦!”恶做剧成功的女孩得意地宣告道,“我是比万火之祖还要厉害的邪神大人!你误入了我的巢穴,现在就要被我吃掉啦!” 说完,她就扑到了卡洛斯身上使劲折腾,似乎是想模仿出长了好几条腿的神奇效果。 “好好好,伟大的邪神大人先让我这个卑微的人类透个气。”卡洛斯一手夹住扑腾的女孩,一手掀开被子,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就听到屋外传来了一声巨响。 他循声望去,就见到有几簇火焰升腾而起,在半空炸开,变成了无数碎裂的星星——竟然有人在白天放烟花。 那烟花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竟然在白天也一点都不显黯淡,每一颗花火都清晰可见。 最重要的是,当所有烟花在空中铺开,一行清晰无比的烟火大字出现在了法兰克托城的上空: “穆拉赫特与狗,不得入内。”【`xs.c`o`m 网】 48-50 第 48 章 卡洛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怔怔看着空中逐渐消散的烟花, 头一次体验了大脑一片空白的感觉。等到发懵的感觉散去,他又突然接受了这个荒谬绝伦的事实。 他看向同样傻住的迪莉雅,利用缠在一起的姿势把她抱下床, 说道:“走。” “……去哪儿?”迪莉雅呆呆地问道。 “收拾东西, ”卡洛斯一边说,一边粗鲁地将刚放好的衣物重新塞进背包,“我们得离开这里。” 他话音未落, 卧室外就传来了了疯狂的砸门声。 “进去!”卡洛斯一把将迪莉雅推进了窄门,转身走向起居室的方向。 屋外的人非常用力, 门板被他砸得哐哐响, 几乎要砸出一个窝来。卡洛斯猛地拉开大门, 然后顺势抓住了对方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 瞬间将其扭到了身后。 “卡洛斯!”刚走没多久的约翰满头大汗,狼狈地维持着被捉住的姿势,也顾不上计较其他,嚷嚷道,“赶紧走,出大事了!” 卡洛斯放开了他, 冷静道:“我看到了烟花。” “相信我,那个烟花最多只是个开胃菜。”约翰一下子冲进了门内, “迪莉雅呢?!叫上她, 咱们得赶紧走!” “在这里!”女孩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伴随着奔跑的脚步声,她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手里甚至还提着已经收好的行李。 她额头有一层薄薄的汗珠,衣服因动作而有些凌乱, 对着二人茫然地问:“走吗?” “走!”卡洛斯率先回答了她,一手抢过行李, 一手拉住女孩,率先走上了街道。 此刻的法兰克托尚没有陷入混乱,但已经初现端倪。 所有人都被那个突如其来的烟花炸得不知所措,反应过来的后,有的人惊慌失措,有的人则怒不可遏。于是人流分成了两个方向,一股试图远离城邦中心,另一股则裹挟着一部分无措的路人,疯狂往教堂的方向涌去。 “咱们出城!”约翰对着卡洛斯说道,“穆拉赫特被不知道哪个不要命的侮辱了!永恒之火教团会彻底发狂,绝对不能留在城里,他们疯起来是不讲理的!” 法兰克托位于山脚,三面环山,而唯一一条通往佐博特湿地的路必须经过城邦的核心区域。 卡洛斯一把迪莉雅搂到怀里,带着她扎进了前往教堂的人流,约翰紧随其后。三人被愤怒的教徒们推着向前,穿过了数条来时经过的街道,最终来到了教堂前的广场。 这是一座很典型的传教广场,中央矗立着万火之祖的铜制雕像,在酷似古代帝王的高大男人身后,则是一座堪称华丽的尖顶教堂。 它可能没有众神之城的那座宏伟,但上面镶嵌的黄金和宝石,还有布满外墙的雕塑壁画,都与那座“圣城”不相上下。 然而,此刻本该庄严肃穆的教堂外壁被人用彩虹一般的颜料刷上了与烟花同样的字,甚至作案者掐着穆拉赫特雕像的位置画了一只绕开的小狗,意思简直昭然若揭: 虽然不得不并排,但是你,穆拉赫特,连狗都嫌弃。 卡洛斯在这一刻彻底明白了约翰“开胃小菜”的意思。 在穆拉赫特的地盘,往穆拉赫特的教堂上写禁止穆拉赫特入内的话语,这已经跳进了“挑衅”的范畴,完全被归类于“自杀”了。 不,以万火之祖信徒的疯魔程度,这人若是被抓到,可能会被一人一刀活活片死。 “走走走!”约翰压低声音催促,“趁他们反应过来前,赶紧出城!” 他话刚说完,就见到人群中突然走出来了一个信徒打扮的方脸男人。他中等身材,长着鹰钩鼻,面目阴沉,两三下爬上了火神雕像的脚步,对着群情激奋的人群大声呼吁: “我的兄弟姐妹们!”他高声呼喊,“我是自北方来朝圣的流浪主祭!是穆拉赫特大人最忠实的奴仆!我听到了神降下的旨意!” “蠢货。”约翰看着振臂高呼的男人,一脸的厌恶都懒得掩饰,“竟然想要借此名利双收,又是一个被权力欲冲昏头脑的,以为当地的主祭多年的经营是摆设吗。” 台上的演讲还在继续。 “今日!是我主蒙羞之时!让我们揪出这个胆大包天的恶徒!用他的血来洗刷我们的耻辱!” 他喊得激情澎湃,本以为会得到山呼海啸般的赞同,却对上了下面一双双偏执而阴鸷的眼睛。 一瞬间,他的额头沁出了冷汗。 “你说得对。”一道阴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紧接着,一名穿着华丽教袍的干瘦男人从分开的人群中走出,指着雕塑上的男人说道,“区区贱畜却敢站在神身上大放厥词!这是毫无疑问的渎神!必要用血洗刷耻辱!” 话音刚落,原本静止的人群发出了阵阵野兽般的嗥叫,无数人冲向了雕塑,伸手去够男人的脚,想要把他拉下来。 男人彻底慌了神,左右跳着躲避信徒们的手臂,偏偏这样导致他踩到了雕像更多的部位,引起了信徒更大的愤怒。意识到仅有胳膊还不够,愤怒的人群死死围着雕像,有人开始试图扑到男人身上,在无数不要命的尝试后,终于将他扑下了神像。 几乎是在男人跌入人群的下一时刻,撕裂声和惨叫同时响起,血花溅上半空,也染红了人们的眼睛。 “他会被踏成肉泥!”约翰说道,双手使劲推身前的二人,“他们要彻底失控了!今天一定会有大清洗,那个该死的蠢货!” 卡洛斯嘴唇抿得死紧,搂紧了迪莉雅,把她往人群外围带,然而通往城外的道路上水泄不通,挤满了要赶往教堂的人群。 约翰见状,指着城外的方向,大声喊道:“那边有个家伙要跑!!” 这一招立竿见影,失去理智的人群立马调转了方向。 “抓住我,这时候绝对不能摔倒。”卡洛斯把迪莉雅按到怀里,在她耳边叮嘱,跟着人群往法兰克托的边缘跑了起来。 一旦跑起来,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就拉开了。趁着终于有了空隙,三人赶紧脱离了大部队,拐到了出城的路上。 “快快快!”约翰一马当先,在前面领路,嘴里是一点也没闲着,“之前都好好的,偏偏今天出事,最先被怀疑的肯定是刚到法兰克托的人,他们一定会全城搜查,一旦被筛出是对策局的人,命就要丢这里了!而且这事太狠了,搞不好穆拉赫特会直接神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与此同时,在教堂前露面的当地主祭踩在中年男人的肉泥上,双手向外一伸,立即就有信徒将他架起来,举过头顶。 干瘦男人双手上举,怒目圆睁,对着神像大声呼唤:“我主啊!祭品已经献上!请您降临吧!” “请您降临吧!” “请您降临吧!” 人群发出隆隆的和声,几乎要将整座城邦震倒。 “妈的!这群疯子真的要人为神降!”约翰一见不好,顿时跑得更快了,“本地的主祭估计是想要借此提高身价,争取神前大会的名额,狗东西!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命活下来!往右跑!” 说着,他率先往右边的岔路跑去。 卡洛斯脚下一顿,迅速看了一眼左边,又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约翰,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万火之祖真的会降临吗?”怀里的迪莉雅扭头看向身后的法兰克托,小声问道。 “说不好。”奔跑的间隙里,卡洛斯答道,“穆拉赫特轻易不会离开神殿,但既然有人主动成为容器,他也热衷于乐于人前显圣,播撒威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刚说完,一道闪电就划过天空,银色的电流劈到了矗立的巨大雕像上。 “我主!”主祭撕心裂肺的痛苦呼喊响彻了乌云密布的天空。 “祂来了!”约翰发出了惊叫。 “别停!”卡洛斯超过了他,“我们已经出城了!” “祂要是降临,就算是这个距离,也会死!”约翰跟在后面跑了几步后突然吼道,“妈的!这是哪儿?!这不是佐博特湿地!其他人呢!” “你选错路了,蠢货。”卡洛斯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我们正在往山里走!” “啪!” 约翰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脚下的动作丝毫不停。 雷声越来越大,风也越来越大,教徒们的呼唤声却越来越小。 “等一下。”卡洛斯突然停下了脚步,松开了箍住迪莉雅的右手,转身望向已经很远的法兰克托城,说道,“不对。” “哪儿不对啊?”差点撞上他的约翰挠了挠头。 “穆拉赫特没来。”卡洛斯说道。 “什么?!”约翰大吃一惊,刚想反驳,就见笼罩在法兰克托上空的乌云停止了翻涌,只能看到一个头部的神像也不再有闪电落下。 穆拉赫特真的不来了! “为、为什么呀?”见多识广的调查员结巴了,“这、这种气祂、祂都能咽下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莫非是打算兼顾忍者之神? 在二人的身后,像是意料之中一般,迪莉雅耸了耸肩。 第 49 章 穆拉赫特来去匆匆, 只留下了一地狼藉。 然而从法兰克托城里嘈杂混乱的情况来看,群情激奋的信徒们并没有因为主神的离去而冷静,反而显现出了越发失控的迹象。 “完蛋了。”约翰一巴掌呼到了脸上, 说出了那句自从烟花爆炸后就不知道重复了多少句的废话, “主神降临了一半却回去了,地方主祭为了保住地位,肯定要找一些祭品不够、有内奸降低了信仰纯度之类的借口, 忽悠着信徒们去杀更多的倒霉蛋,短时间内, 法兰克托是回不去了。” 这么说着, 他扭头问卡洛斯:“大佬, 还有别的路去佐博特湿地吗?” 对于这略带谄媚的称呼, 卡洛斯回了他个似笑非笑,答道:“如果我没记错,顺着这条路往上,可以到法兰克托城旧址,穿过旧址有一条小路,可以绕过新城, 走出坎达尔山脉。” “什么旧址?”约翰嚷嚷道,“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回事?” 卡洛斯睨他:“因为你从不看书。” 听到这句话, 一旁的迪莉雅竖起耳朵, 也悄悄地凑了过来。 卡洛斯无奈地看了面露好奇的女孩一眼,解释道:“我曾经混进过法兰克托的万火之祖教堂, 里面保存着少量残留的历史文物。” “那应该是类似于工作日志一样的东西,记录了法兰克托出建时的一些琐碎工作。其中就提到了一些关于旧址的信息。” 根据当时的搬运工记录, 旧址在新城往坎达尔山脉行走近四十分钟的地方,应当是在山脉的腹地, 而不是山脚——因为记录者多次抱怨下山的路实在太难走了。 “也就是说,其实你也没去过?只是看书知道的?那要是书是错的怎么办?而且都过去三百多年了,你怎么知道不会有别的变化?”约翰抓住了重点,赶紧反击。 卡洛斯反问道:“那你要回法兰克托?” 约翰眼神飘忽,向天吹了声口哨:“当我没说。” “等等。”他突然发现了盲点,“你竟然有这种发现,为什么我和驻扎小队都不知道?!你竟然还好意思说我不交接工作?!” “因为这不是工作内容。”卡洛斯回答得分外冷酷,“是额外的价钱。” 约翰哑口无言。 “走吧。”卡洛斯看了一下表,“我们耽误了不少时间,不想露宿旷野的话,得在天黑之前到达旧址才行。” 于是三人重新启程,顺着蜿蜒的山路向上。大概是荒废许久的缘故,这条路并不好走,不仅布满一人高的杂草和各式各样的碎石,地上还有不少绊人的细长藤蔓,虽然没有尖刺却十分有韧性,对穿着长裙的迪莉雅发出了严峻的挑战。 然而迪莉雅灵活地出人意料,就连约翰都不得不承认她或许是个天生的冒险家。 “说真的,把公主关在那么一座小城里,真是暴殄天物。”他压低声音,对卡洛斯说道,“干脆让她也入职对策局得了,你俩当一对雌雄大……咳咳,传奇情侣,不是也很好?” 不过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提议:“不行不行,差点忘了,局里坚决禁止办公室恋情。” 卡洛斯没管抽风的同事,上前帮迪莉雅拨开过高的杂草。此时他们已经走了接近一个小时,连天色都逐渐泛上了黄色,按照日志的记载,应该是已经到了旧址附近。 于是他上前几步,想要在山林中辨识到可能已经被埋没了三百年的古城,却在看清前路时不由停下了脚步。 根本不需要额外的辨认,旧时的法兰克托毫无遮挡地现身于青年眼前。那是一座依山而建的残破小城,有着与新城一样的石板路和石块建筑,最重要的是,完全吞没了城市与附近山林的焦土。 卡洛斯的鞋尖顶在焦土的边缘,再往前一步就是焦黑的大地与火舌肆虐后的残骸,即便是过了三百多年,生机也没能渗透进这块土地,它依旧保持着刚被焚毁时的模样,就连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焚烧特有的焦味。 “卡洛斯?”约翰看他不动,忍不住伸长了脑袋往前看,这一看也不禁待在了原地。 “天呐。”他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这……这……我们以前怎么会没发现城外还有这个?” “噗。” 约翰惊讶的神情凝固在了脸上,因为他的眼珠就像扎破的水球,完全碎裂成了一滩肉泥。 “啊啊啊啊啊!” 在剧痛的刺激下,惨叫声从壮汉的嘴里无法控制地涌出,他双膝跪在地上,双手捂住面部,整个人弓成了蜷曲的虾米。 “快跑!快跑!卡洛斯!”在痛苦中,他发出去了极力的挣扎,“这里不对劲儿!这里不对劲儿!我们上当了!迪莉雅!迪莉雅!带他走!带他走!别看!别看!” 然而,他看不到的是,迪莉雅轻盈地迈过他,走向了那座焦黑之城。在卡洛斯的视野里,自女孩踏上焦土那一刻,一切都变了。 荒地染上了绿意,焦木开出了花朵,漆黑的石块恢复了青色,倒塌的房屋坚固如初,就连鼻尖萦绕的气味都变成了潮湿的水汽。 他看着迪莉雅。在幽深的山城道路上,女孩穿着到脚踝的花苞长裙,脚上一双漂亮的高跟鞋子,原本是白色的上衣被夕阳染成了橙红,她回头看向他,斜斜的树影打在脸上,像是一张黑色的网纱。 “那位小姐。” 卡洛斯嘴唇颤了颤,却没有发出声音。 “过来。”迪莉雅冲他伸出手,美丽而哀愁,“我想离你近一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这一刻,对于卡洛斯而言,世界消失了。 哀嚎的约翰消失了。 奇异复苏的城邦消失了。 唯有迪莉雅与故事里的人完美重叠在一处,处于永恒的中心。 她没有说“警官先生”。 她在叫他。 意识到这一点后,无法言语的欣喜自卡洛斯的潜意识喷薄而出,手脚似乎在瞬间有了意志,带着他向渴望之地走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燃烧的佐伦堡。 烧焦的法兰克托旧城。 以火焰庆新生的菲利克斯。 还有自火中诞生的穆拉赫特。 恍惚间,他似乎串联了什么,似乎窥视了什么,似乎明白了什么。 然后他挖掉了自己的眼睛,以伏跪的姿态,将它献给了夕阳下的女孩。 “你要沉迷于我吗?”女孩声音里带着笑意。 我……不是一直沉迷于您吗? 在血红的世界里,青年伸手去碰触自己的神明,就在指尖触摸到那温热的肌肤之时,悲戚的女声在脑海中炸开: “卡洛斯!” 被青年捧在手心的眼珠倒映出了哭泣的女人。她跌坐在地,披散的长发铺满了裙摆,额发散开,露出了满是鲜血的嘴巴和同样空洞的眼眶。 “卡洛斯!” 女人伸手去碰他,却在接触时肌肤寸寸断裂,变成了无数碎块,散落在了焦土之上。 “您真的很吵,女士。” 迪莉雅夸张地叹了口气,抬步走到了忪怔的卡洛斯身前,弯腰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注视着自己。女孩用欣赏艺术品般的目光打量着失去了双眼的美丽青年,他柔软的白金色短发贴在额头与脸颊,与毫无血色的嘴唇一起,仿佛是一块玉雕,趁得眼眶流下的血迹越发殷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凑上前,轻吻着卡洛斯脸上的红痕,将缕缕血丝吞入口中,像是品出了什么,回味般地舔了舔唇。 “莎多纳。”她笑道,“你可比穆拉赫特胆子大多了。” 这句话似乎隐藏着一个难以理解的笑点,把她自己逗得不行,弯腰笑了好一会儿才捧住卡洛斯的脸,将那对宛若琉璃的蓝色眼眸安回了青年的眼眶。 然后她松开卡洛斯,对着行李一抬手,早就等候多时的《明克兰之书》就从里面飘了出来,优雅地落到了迪莉雅的手上。 然后它就被对准废墟丢了出去。 随着骤然出现的咀嚼声,废墟开始了最后的坍塌,焦黑彻底消失,残骸也不见踪影,等到《明克兰之书》飞回迪莉雅处,佐伦堡的遗址已经消失无踪。 “嗝~”《明克兰之书》恬不知耻地打了个饱嗝。 迪莉雅嫌弃地拍了它一下,在书页懒洋洋地翻动中,满意地看到了佐伦堡的出现。然后她无视《明克兰之书》的抗议,把它随手塞进了行李之中,对着昏倒在地的卡洛斯打了个响指。 卡洛斯苏醒时,发现自己正躺在迪莉雅怀里,周围的景色一片陌生。 “你醒啦!”女孩眼眶泛红,脸上带着惊喜,“咱们刚跑下山你就昏倒了。” 卡洛斯隐约记起自己带着二人穿过了法兰克托城的旧址,随后一路下山,不禁抬手按住额角,轻声问道:“……约翰呢?” 迪莉雅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老实说道:“忘了。” 卡洛斯睁大了眼睛。 迪莉雅安抚他道:“没事,咱们再来一遍。” 几分钟后,卡洛斯自迪莉雅怀中苏醒,然后就听到了震天的呼噜声。他茫然地侧过头,就看到了约翰躺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 第 50 章 “我们可能遭遇了某种还未调查清楚的神秘事件。” 从前所未有的高质量熟睡中被踢醒后, 脸上带着红印的约翰盘腿坐在地上,一脸严肃地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这么紧张的逃命场合,我和你两个人竟然同时昏倒在地, 要么我们有问题, 要么——”在卡洛斯冰冷的目光中,男人指向迪莉雅的手指转了个弯儿,又指回了自己, “我们有问题。” 迪莉雅眨了眨眼,看上去有点委屈, “我看你睡得挺香的。” 约翰瞬间求生欲大爆发:“我有问题!是我的问题!” 卡洛斯揉了揉太阳穴, 问道:“约翰, 你最近自测了吗?” “自测什么?我很健康!”壮硕的男人惊恐地捂住了胸口。 卡洛斯深吸一口气, 把揍他的冲动压了回去,“污染值。” “噢噢噢噢,”约翰恍然大悟,然后爽快地答道,“测啦,是非常健康且适宜进入婚姻的463哦!” 卡洛斯没有感情地捧场道:“恭喜你啊, 距离变成眷属只差路过一次祭祀场了。” 约翰不甘示弱:“哪里哪里,没有你距离邪神近。” 两人对视一眼, 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讥讽。 “你们在说什么?”女孩突然挤进了二人中间, 左右看看,眯起了眼睛, “不可以当着我的面有小秘密哦。” 看着女孩戒备的神情,约翰一开始的反应是哭笑不得, 然后他突然抬手一拍脑门,恍然道:“靠!你是这个意思!” 卡洛斯不是很想搭理这个反应迟钝的傻子, 但约翰已经有点刹不住了,就听他说道:“穆拉赫特可是号称众神之王,就算没有真正降临,光是打个前哨,带来的污染就不可预计了。研究院的实验已经证明了,同一个神秘事件,污染值越高的人越容易中招,但公主她从来没出过明克兰,她的污染值肯定低得惊人,反而不会受到影响!” “虽然不是都能听得懂,但我大致明白了。”迪莉雅配合着点头,然后敏锐地指出了这段话里真正的重点,“你为什么叫我公主?” 自知说漏嘴的约翰回了她一个痴呆的笑容,然后就被迪莉雅赏了一石子。 最后,顶着满头包的约翰不得不向卡洛斯发出了转移话题的求助:“所以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估计法兰克托还得再乱个几天,就算背靠恶戏之神,北方运输公司也不敢在这时候顶着万火之祖的怒火随意发车,不然咱们还能跑到铁轨附近,跳到列车上搭会儿顺风车。现在就算去找驻扎小队汇合也没用,他们估计也没什么办法。” “哎?”他忽然摸了摸下巴,咋嘛了几下嘴巴,像是回过味来了,“你们说,会不会教堂那事就是恶戏之神干的?!” 要是换成弗拉迪,那神经病一样的行为就说得通了!唯一的问题是为什么常年给万火之祖当狗的恶戏之神要背刺祂。 不过话又说回来,没有人喜欢给另一个人当狗,也肯定没有邪神喜欢给另一个邪神当狗,毕竟弗拉迪是恶戏之神又不是恶狗之神。 卡洛斯给了他一个“你才明白”的眼神。 “那北方运输公司彻底不用指望了。”约翰一摊手,“怎么着,咱们走到贝格里斯去?” 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卡洛斯看着不远处快乐奔跑的羚羊和一望无尽的广阔湿地思考了片刻,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联络终端。 “你可别告诉我,上头特意为你开了一条联络专线。”约翰幽幽地靠近他,“我不允许局里存在这种肮脏的特权待遇。” 卡洛斯瞥了他一眼,当着他的面拨出了一个号码,很快,对方就接通了。 “法兰克托爆发了暴(乱),列车停摆了。”卡洛斯没有介绍自己,而是直入主题,“我被困在了城外,一共有三个人。” 对方似乎说了些什么,只见青年环顾了一下四周,继续说道:“嗯,在山脚,还没进入湿地,山阴处。” 说完,他挂掉了电话,对迪莉雅说道:“很快会有人来接我们,我们坐军用火车去贝格里斯。” “哎哎哎!”被忽视的约翰努力为自己发声,“哪来的军用火车啊!” “按照神前议会第六十一号决议,从坎达尔山脉山阴处与左博特湿地的交界起,往南的土地均属于南方公国。”卡洛斯指着远处慢慢泛起烟尘的天际线说道,“因此,即便为了不与法兰克托起争执而向后退了几公里,但这里确实驻扎着裴南德斯大公的军队。” 约翰的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迪莉雅捧着脸迅速加入了他的队伍。 “等等,等等!”男人艰难地打断了青年的陈述,“你是说……为了接你,他们要出动驻军?” 等到他看见卡洛斯有些诧异的眼神后,又“啪”地一声坐回地上,向草地上一倒,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嘴里嘟囔道:“可恶的贵族少爷。” “……贵族少爷?”迪莉雅重复着这个称呼,歪头看向卡洛斯,“贵族……少爷?” “是一个虚衔。”卡洛斯立马说道。 迪莉雅眼神锐利了起来:“那个裴……南德斯大公,会为了一个虚衔贵族出动军队?” “大公是个好人。”卡洛斯答案也给得十分果断。 迪莉雅转头去看约翰,约翰把脸藏到了草丛里,生怕女孩看到自己脸上的“滑稽”。 “真的?”迪莉雅将信将疑。 卡洛斯踢了约翰一脚。 莫名其妙就挨了一脚的约翰抬头,情真意切地说道:“真的。” 迪莉雅皱起了眉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被由远至近的马蹄声给打断了。 三人一同看向声源处,只见一队骑兵正向着他们的方向飞驰而来。 约翰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吐出了为憋笑含在嘴里的草根,对着骑兵疯狂招手,喊道:“这里!这里!”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骑兵们眨眼间便到了近前,依次勒绳下马,然后齐齐对着卡洛斯单膝跪地,右手握成拳头抵在左心口,致意道:“殿下。” 在那一瞬间,卡洛斯冷汗都下来了。 果不其然,迪莉雅目光凉凉地看向他,嘴里问道:“殿下?” “如果我说,裴南德斯大公爱民如子……你会信吗?”卡洛斯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在骑兵们闪耀着“八卦”的眼神里,迪莉雅优雅微笑,语气温柔:“您说的是,殿下。” 此言一出,卡洛斯脸色苍白,而约翰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有了骑兵的护送,三人很快便搭上了前往贝格里斯的军用火车,车上的环境与北方运输公司不能相提并论,但速度却提高了一大截,列车长拍着胸脯向卡洛斯保证午夜绝对能到达目的地。 但他殷勤的对象对此完全不关心,因为卡洛斯有了一个更大的麻烦——迪莉雅和他冷战了! 搭话会被无视,牵手会被拍掉,连眼神接触尽数无视,迪莉雅甚至特意要了一间离他最远的客房! 卡洛斯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死了,如果心塞也能死人的话。 “这种时候就得诚恳道歉。”特意前来“慰问”的约翰用过来人的语气说道,“女孩子们都爱乱想,你不要告诉她贵族身份,无非就是怕把人吓走,可在她眼里,就会以为你是怕她贪图你的身份才隐瞒的,这时候也别辩解什么,搞成辩论赛就完蛋了,记着无论她说什么都不要反驳!你只需要认错!” 卡洛斯躺在铁板床上,盯着天花板,思考自己死后怎么才能在迪莉雅家中常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临时给柯斯达里奥献几捧花行不行? “她现在是气头上,说什么都不会听的,”约翰大讲堂还在继续,“但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冷处理!人家也不是傻的,你一旦想着冷处理,她就会越想越偏,越想越气,你就罪加几等,等你觉得差不多了想去缓和缓和,人家都要和你分手了!” “分不了手。”卡洛斯慢吞吞地说道。 “你看你!我说的是一点没听进去啊!”约翰恨铁不成钢。 “分不了,”卡洛斯重复道,“因为也没有交往。” “……啥?”约翰傻眼了,“你说啥?!” 卡洛斯翻了个身,不再理他。 作为已婚人士,约翰被这“单身发言”震撼得回不过神,想回房间洗把脸清醒一下,打开门却见到了经过门口的迪莉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女孩应该是刚去完餐车,手里拿着打包好的食物,看样子是正在回自己的房间。 约翰抬手跟板着脸的女孩打了个招呼,正准备再度启用“过来人”身份发挥一下余热,就感觉到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大力,推得他直接离开了门口,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等他站好想要回头质问卡洛斯发什么疯,就见原本在站在门口不远处的迪莉雅消失在了房间门后,留给他的只有“哐当”一下的关门声。 男人傻眼,看看门,再看看旁边的空气,过了良久,才一拍大腿。 得,他成掩体了!【`xs.c`o`m 网】 50-60 第 51 章 屋外被当作道具的约翰捶胸顿足。 屋内目睹了一切的卡洛斯一脸愕然。 还躺在床上的他眼睁睁看着约翰一个踉跄自己跌了出去, 然后把站在门口的迪莉雅给撞进了门内,还顺手关上了大门。 什么情况? 他这个老同事死期将至,打算行善积德? 突然就被关在了屋内, 稳住了身形的迪莉雅瞥了一眼满脸呆愣的卡洛斯, 施施然走到了床边,将打包好的食物往桌上一放,然后直接坐到了床沿上, 轻轻“哼”了一声。 这一声直接把卡洛斯给“哼”活了。只见青年小心翼翼地坐起身,伸手去搭女孩的肩膀, 然后手背就挨了一个响亮的“啪”。 “殿下小心点, ”迪莉雅细声细气地说道, “别被我这个平民弄脏了手。” “我错了。”想起约翰的倾囊相授, 卡洛斯飞速认错。 迪莉雅扭过头,又“哼”了一声。 见女孩态度有了松动,卡洛斯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继续说道:“我的家庭比较复杂,有很多事情太过难以启齿,所以才没跟你多说, 纯粹是我一开始不太想提,后面就全忘掉了, 并不是故意想要隐瞒。” “骗人, 你就是故意的。”迪莉雅小声嘟囔。 卡洛斯刚想否认,就想起约翰声嘶力竭的“不要辩解”, 有些丧气地低下头,可又有点不甘心, 抬眼去瞧迪莉雅。他这一眼真的有些可怜又委屈的味道,把迪莉雅看得有些不自在, 扭头清了清嗓子,用同样小的音量说道:“好吧,看你能不能说出花来。” 这就是态度要松动了。 听她这么说,卡洛斯当下就有了精神,说道:“他们说的是事实,我的父亲确实是南方公国的裴南德斯大公,他出身于十三贵族家族中的菲迪克斯,是南方公国的统治者。” 果然。 迪莉雅扁了扁嘴,轻哼了一声。 “而我的母亲、他的妻子出身同样位列十三家族的贝格里斯,拥有显赫的家世和财产,严格来说,现在的众神之城贝格里斯就是她的嫁妆,也是她的地盘,也因此,即便是今天,在十三家族里,说我父母的婚姻对我母亲是下嫁的也大有人在。” 毕竟,南方公国的大公可以有很多个,但首都和神前议会只有一个。 卡洛斯道:“如你所见,他们两个并非因爱而结合,而是彻头彻尾的政治联姻,目的就是生下一个流有两家血液的继承者来完成血脉的 丽嘉 融合,以巩固二者的地位。” 他说这话时神情平淡,像是在阐述众所皆知的真理,看不出丝毫伤感和触怀。 平静得仿佛天经地义。 迪莉雅直起了腰,身体微微侧向他,虽然没有说话,但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个倾听的符号。 卡洛斯继续说道:“我和你提起过,是小姨负责照顾年幼的我,没说的是,会这么安排是因为我父母自我出生后就开始了常年分居。” “菲迪克斯家族代代信仰万火之祖穆拉赫特,因为永恒之火是野心之火,也是权势之火。穆拉赫特这个神对于权势有着极大的执着,乐于把自己打造成邪神中的皇帝,因此也容易被贵族们讨好。对于上位者和野心家而言,穆拉赫特是性价比最高的神明,十三家族也几乎都是祂的信徒。” “但你的母亲不是?”迪莉雅忍不住问道。 卡洛斯笑了一下,说道:“我的母亲很漂亮,被称为贝格里斯的晨曦,爱慕她的男人排成长队可以绕城三周。她对我的父亲没有感情,为了能够光明正大的逃离这段婚姻,她改变了自己的信仰。” “她成了莎多纳的信徒,宣告了自己的婚姻只有三个月的寿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迪莉雅抿了抿嘴唇,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她是在婚礼的前一天改信的,瞒着除了小姨以外的所有人,这是她的抗争,也是她的报复,”卡洛斯垂下了眼眸,“为了给她守密,小姨改信了萨尔瓦多,亲手缝上了自己的嘴巴。” “她给了我父亲三个月来保证自己的子嗣血统纯正,生下我后就搬离了大公府。”青年耸了耸肩,“老实说,我们两个见面的次数不太多。” “我的父亲想让我像祖辈一样信仰穆拉赫特,但我不知为何就是做不到。”卡洛斯歪了一下头,“可能就是怎么都合不来吧。” “那你怎么办?”迪莉雅双手撑在床铺上,身体微微的前倾。 卡洛斯挑了一下眉毛,说道:“我父亲倒是还好,他觉得我总有一天能想通,但永恒之火教团就没那么有耐心了,毕竟他们要确保代代大公的信仰归属。为了防止有一天被他们抓去洗脑,我很小的时候就搬离了大公府,成年后去了科罗多托福大学学习历史,后来更是以游学的名义离开了贝格里斯,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出现在明克兰。” “那你现在回来不要紧吗?”迪莉雅问道,“毕竟你……” 她的话在看到卡洛斯灿烂的笑容后戛然而止,然后懊丧地捶了一下床铺。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也有都有别的事忙了。”卡洛斯用手抱住了迪莉雅捶床的拳头,说道,“况且,我想让你看看贝格里斯和大公府。” “看看贝格里斯和大公府?”迪莉雅重复道。 “是啊,”卡洛斯看向了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虽然是一个比一个更糟糕的地方,但我还是想让你看看,这世上在我身上烙下最深印记的地方。” “或许,”青年对着迪莉雅温柔一笑,“只有这样想,我才有勇气回来吧。” “真的吗?”迪莉雅学他歪了歪头。 “真的。”卡洛斯点点头。 这可不是假话。 不带着迪莉雅,他怕他失手崩了三天两头去大公府找存在感的永恒之火主教。 大概是他看上去真挚得过了头,迪莉雅眼睛一眯,果断抽回了手,“哼,男人。” 这变故突如其来,引得卡洛斯呆呆地看着她,反应不过来。 只见女孩起身,拿起桌上的打包饭菜,理了理裙子上的褶皱,潇洒道:“走了。” 走了? 走了! 卡洛斯赶紧从床上下来,追着她走到了门口,又因被女孩用一根手指顶在胸膛而停下了门口。 “好好反省。”迪莉雅笑得狡黠,点了一下他的鼻尖,“想诓我去你家,还早着呢。” 说完,她转身离去,只留下卡洛斯靠在门上,在目送女孩进入房间后慢慢滑到了地上,最终抬手捂住了脸。 啊,迪莉雅。 载着自家殿下的军用火车一路飞驰,而此时此刻,裴南德斯大公府邸也没有闲着,常驻在府邸的佣人们被召集在大堂,听候着统一的安排。 “殿下要回来了。”头发花白的老管家扶了一下滑到鼻尖的单片眼镜,叮嘱道,“大公吩咐了,从今天起,房间布置、花园园艺、厨房菜品全部都要调整到殿下的品味才行。” 这么说着,老管家抽出了手边花瓶里一朵鲜艳欲滴的玫瑰,说道:“殿下不喜欢红色,大公府邸内所有的插花都要换成矢车菊和鸢尾花,他房间内也不能出现任何带有红色的物品,床单最好使用米色或者深蓝……” “哎?”一道柔美的女声打断了老管家的布置,与此同时,一只白皙无暇的手自旁边伸出,拿走了他手中的红玫瑰,放到鼻下嗅了一下。 手的主人微笑道,“可是我喜欢红玫瑰。” 在看清来人后,老管家吃惊地差点失手摔了镜片,“夫、夫人?” “是我,弗兰克。”拿着玫瑰的女子说道,摘下了头上造型略显夸张的宽檐帽。 这是一个无与伦比的美人。她有着一头难以忽视的白金色长发和红宝石般的漂亮眼瞳,脸蛋光滑细腻,凹凸有致的身材被包裹在剪裁得体的长裙下。要不是老管家一语道出她的身份,没有人会把这样一位光彩照人的女性与传闻中应该有五十多岁的大公妃联系到一起。 “……您怎么回来了?”老管家看上去有些不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怎么说也是裴南德斯的大公妃,回来又有什么不对?”女子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手指玩弄着玫瑰的枝叶,“况且,我听说我的宝贝儿子也要回来,正好赶回来见他一面,毕竟我们母子也有快十年没见了,不是吗?” “您当然可以回来,”老管家深深地低下头,“这里是您的家。” 女子听完哈哈大笑,把手中的玫瑰当着其他佣人的面扔到了老管家的脸上,然后回过身,对着陷入震惊的其他人说道:“玫瑰花不要撤了,我喜欢红色。让卡洛斯先忍忍吧,毕竟这栋宅子还没传到他手里。”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往屋内走,走了没几步又停了下来,对着老管家补充了一句:“哦对,听说他这次带了朋友回来,多准备一间客房,别怠慢了客人。” “毕竟,”女子眼神幽深,语气意味深长,“是一位很重要的客人。” 第 52 章 与列车长拍胸脯保证的一样, 搭载着三人的列车在午夜12点准时到达了贝格里斯城的军用车站。与负担起转运和观光二重任务的民用车站相比,这里冷清至极,少数的几个机械都被蒙上了黑布, 在黑夜里近乎隐身。当迪莉雅迷迷糊糊揉着眼睛下车的时候, 赫赫有名的众神之城正因宵禁而处于一片死寂,若是只看眼下,很难相信这里是大陆最繁华的中心。 “困死了……这把年纪可真是折腾不动了。”约翰一边抱怨一边下了车, 对着卡洛斯说道,“你家应该安排了接人的马车吧, 大晚上的, 总不会让你一个堂堂继承人走回家去。” 卡洛斯揉着额头, 没有理他。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 今晚的月亮大得不可思议,在月光与尚未熄灭的车灯共同照明下,三人很快就发现了停在站台外的一辆华丽马车,菲迪克斯家族的徽记在上面熠熠生辉。 “正好,有车来接,我就不陪你们回家了。”哈欠不断的约翰说道, 抬腿走向了另一个方向,“我直接回总部, 正好赶上过几天的年中考核, 完事后就回去了,咱们有缘再见吧。” 卡洛斯点了点头, 带着还有点犯迷糊的迪莉雅走向了等候的马车。大公府的佣人们相当训练有素,他们刚一登车, 车夫就熟练地驱动马匹前行,带着他们驶入浓浓夜色之中。 车夫的驾驶技术不错, 但马车到底没有火车平稳,迪莉雅很快就被颠掉了睡意,看着车窗上晃动的窗帘,想要伸手拨开,好看看夜间的贝格里斯城。 谁知,她刚伸手就被卡洛斯拦了下来。接到女孩不解的目光,卡洛斯刚想解释,就听到车夫慢悠悠地说道:“接线员小姐,您远道而来,还不知道,在贝格里斯,有三条铁则。” 听到这个声音,卡洛斯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迪莉雅好奇道:“哪三条铁则?” “不看、不听、不问。”车夫回过头,冲着二人笑了一下,“在这座城市,好奇心是最危险的东西,我的小姐。” 这是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他有着和卡洛斯如出一辙的蓝色眼睛,又有着和卡洛斯截然不同的凛然气势,岁月与权势在他身上沉积出褶皱,像是海浪翻起的浪花, “幸会,我的小姐。”男人说道,“我是裴南德斯*菲迪克斯,卡洛斯的父亲。” 对于这出乎意料的展开,迪莉雅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在这里?”卡洛斯声音有些紧绷。 “菲奥娜今天回来了。”裴南德斯大公说道,“她在家里的话,我就不回去了,提前来给你们打个招呼。” “她回来了?”卡洛斯神情也跟着紧绷了起来,“为什么?” “你这孩子,别把接线员小姐吓着。”大公语气依旧温和,“菲奥娜也是大公府的主人,她回来也很正常。更何况,你带着接线员小姐回来,按照礼数,她也不能缺席。” 卡洛斯闻言看了看迪莉雅,没有再说话。 “我的小姐,我这个儿子有点傻,您多担待一些。”大公对迪莉雅说道,“他的母亲生性热情,与我大不相同,行事也有些夸张,希望届时不会给您造成不必要的负担。” 迪莉雅赶忙摇头,随后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出声说道:“希望不要给两位添麻烦的是我才对。” 大公闻言笑了起来,“卡洛斯带朋友回家,我们都很开心。这孩子从小性格孤僻,还总有奇思妙想,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碰不到能说话的人了呢。” “这话太多余了。”卡洛斯幽幽地说道。 裴南德斯大公放声大笑了起来。 虽然不能看外面的风景,但大公十分健谈,以至于车子停在大公府邸的庭院中时,双方聊得还有些意犹未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我挑个时间,咱们一起喝个下午茶。”大公说道,“不过现在不行,别让你的母亲久等,卡洛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被点名的青年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在等候已久的佣人们面前,将迪莉雅扶下了马车。 “殿下。”管家弗兰克率领着佣人们等候在正门前,“大公妃在正厅等您。” 卡洛斯颔首,马车自他身后调了个头,顺着中央花坛驶出了庭院。 裴南德斯大公府与大公本人调性相符,虽然在几代的扩建下拥有了堪称宏伟的面积和外观,但却并不会让人觉得穷奢极欲,反而有一种正该如此的恰到好处。 在管家和佣人们的簇拥下,二人走进了金碧辉煌的正厅,然后就陷入了玫瑰的海洋。而在铺天盖地的红玫瑰中,一道曼妙的身影坐在宫廷风格的沙发上,手中拿着倒了一个底儿的红酒杯。 “让母亲等这么久可不是好孩子。”穿着与玫瑰花瓣同色长裙的大公妃懒洋洋地说道,迷离的目光扫过卡洛斯和他身后的迪莉雅,抬手喝了一口杯中的红酒。 “你又喝醉了,母亲。”看着满目的红色,卡洛斯皱起了眉头。 “我是喝了点,但还没到喝醉的程度。”美丽的大公妃微微一笑,向迪莉雅伸出了手臂,“这就是传说中的接线员小姐吧,请离我近一点,我想要好好看看你。” 卡洛斯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拉住了想要上前的迪莉雅,对等候在一旁的管家吩咐道:“把迪莉雅小姐带去她的房间。” “她的房间就在我房间旁边。”大公妃拉高了音调,“当然,也在你房间旁边。” 卡洛斯闭了闭眼睛,像是有些无法忍耐了一般,开口说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履行作为母亲的职责,卡洛斯。”大公妃喝干了杯中的酒,把空酒杯重重放到了桌上,然后站了起来。 迪莉雅这才发现,她穿的是一件浴袍,但这简单的衣物并没有使她变得邋遢,反而平添了几分活色生香。 “这就是你的履行方法?”或许是红色过于刺目,卡洛斯明显不耐烦了起来,“穿着浴衣在客厅喝红酒?你能不能不要把外面的做派带回家?” “我——不能。”大公妃故意顿了一下才给出答案,“因为吾主的要求才是第一位的。” 此言一出,正厅内本就不热络的气氛彻底掉到了地上。 卡洛斯紧抿着嘴唇,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最后他只是压低了嗓音,对管家说道:“我累了,想休息。” 管家点头,转身领路,“请跟我来,殿下。” 卡洛斯拉起迪莉雅的手腕,带着她跟在了管家身后,然而等二人路过沙发时,大公妃忽然伸手拉住了迪莉雅的另一只胳膊。 “不跟我打个招呼吗,接线员小姐?”女人的红唇开合,神情带着一份戏谑。 迪丽雅转头看向这个美丽的女人,手腕转动了一下,示意手指猛然收紧的卡洛斯松开,挣扎无果后只能轻轻挣开大公妃的束缚,弯腰拿起桌上的醒酒器,为她重新斟满了红酒。 “我祝您晚上睡得安稳,夫人。”她笑吟吟地说道。 说完,她便随着卡洛斯离开了正厅,只留下 大公妃看着眼前的红酒,思考了片刻,拿起来喝了个干净。 就如大公妃所说,管家为迪莉雅准备的房间十分巧妙,主要是在位置上。这个房间紧邻着卡洛斯的房间,但又没有插入主人们的卧房,和大公还有大公妃的套房维持着微妙的对角线距离。 “早点进去休息,不要随便给人开门,包括我的母亲。”卡洛斯下颚紧绷,叮嘱迪莉雅道,“如果半夜听到奇怪的声音,来自屋外的话绝对不要理会,来自屋内的话就赶紧来敲我的门。” 说完这些,他语气又低落了下来,“抱歉,如果我早知道母亲会过来,就不带你来了。” 迪莉雅摇摇头,在管家的注视下,拍了拍卡洛斯的手臂,然后关上了房间的门。 这是一间能让北方运输公司豪华套间自愧不如的客房,不仅空间宽敞明亮到不可思议,床铺也足够柔软舒适,目测可以躺下四五个迪莉雅并排睡觉。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女孩按部就班的收拾行李、洗漱再上床睡觉。几天的疲劳奔波下,她几乎是沾枕即睡,很快房间内就只剩下轻浅而规律的呼吸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发出了“吱呀”一声,一个高挑而曼妙的身影从外面闪入了屋内,轻手轻脚地走近了床铺,瞒着熟睡的女孩,女人的眼睛亮得惊人,脸上呈现出狂喜之态,然后对着迪莉雅,张大了嘴巴。 那绝非人类可以达到的角度,女人的嘴角咧到了耳根,嘴巴张到了接近一百八十度的地步,露出了满口的尖牙,然后她的脖子拉伸了足有半米,对准床上的迪莉雅就咬了过去! 就在血盆大口即将要吞噬掉女孩的脑袋时,本该熟睡的迪莉雅瞬间睁开眼睛,目光清澈,毫无睡意,甚至还带着点欣喜。 “嗨。”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对僵在原地的女人说道,“莎多纳。” 第 53 章 在看到女孩睁眼的那一刻, 莎多纳第一反应就是后仰,因为用劲过大,这个动作带的祂整个人向后踉跄了数步, 才狼狈地稳住身形。 可等待最初的惊愕过去,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强烈的羞耻感又冲上了她的脑子。 看着从床上坐起来的女孩,恢复了美艳外表的春神拨弄了一下及腰的白金色长发, 语调很是恼怒:“别在这里故弄玄虚,你以为你还是曾经的你吗?” “我不是我, 又能是谁呢?”迪莉雅语气中带着无奈。 “别装糊涂, ”女人神情轻蔑地看着她, 说道, “这招只对穆拉赫特那样的胆小鬼有用,你现在也只有吓唬吓唬祂的本事了。” “你是指我在车站下的逐客令吗?”迪莉雅笑着问道,“原来那是吓唬吗?我还以为用词已经很委婉了呢。” 女人没再接话,她的脸上流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看向迪莉雅的目光透着贪婪与垂涎。 别跟她废话了! 吃了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声音自莎多纳身体深处传来,引得她不断吞咽着口水, 下巴到耳根再次出现了裂痕。 “别怪我,深空。”她的瞳孔变得细长, “但你真的是太香了!” 话音未落, 女人便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然而,当她冲回床边的那一刻, 对上了迪莉雅碧绿的眼睛,充斥着大脑的贪欲被更为强烈的恐惧霎时覆盖, 迫使她的躯体被本能所支配,竟然一下子被濒死般的恐惧压到了无法动弹的地步。 不能上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的本能在疯狂尖叫。 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 她的脑海里甚至出现了自己惨死当场的画面! “嗯?”女孩有些烦恼地叹了口气, “动物的本能真神奇,不是吗?” 在这一刻,莎多纳再愚笨也意识到了这是一个陷阱。 意识到这个残酷的真相后,春神用尽全身的力量夺门而逃。可是在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间门后,她绝望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床边,仿佛一步都未挪动过。 “离我近点,”女孩说出了在大厅时她的台词,“让我好好看看你。” 当最后一个字被吐出来,女子佝偻着趴在地上,不受控制地爬到了床边,匍伏在了坐在床畔的迪莉雅脚下。 她抬起脚,踩在了女子的肩膀,语调轻柔地询问道:“急着走做什么呢,你难道不想跟我好好叙旧吗,莎多纳?” 女子维持着趴跪的动作,抖个不停。 “我很想你。”迪莉雅说道,“你跑掉以后,我的捕鼠计划就没那么完美了,毕竟四分之一肯定没有完全体好用。哦,差点忘了,这段记忆被我撕下来了,所以你才敢跑过来自投罗网。” 她用一种充满欣喜的语气说道:“莎多纳,你是不是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念头非常繁杂,无法集中精神思考,感觉身体里有好几个自己?那是因为你逃走的时候被我撕成了两半,有四分之一留在了明克兰继续看家哦。” 脚下的女人抖得更厉害了。 “说话。”迪莉雅语气温柔。 “……你没被封印。”莎多纳声音颤抖,“我们都被耍了。” “不,我被封印了。”迪莉雅语调轻快,“不过嘛,是你们认知上的封印。” “莎多纳,你没有意识到吗?”她用愉悦的目光凝视着春神,“你们和我是不一样的。” 莎多纳用那张美人脸露出了货真价实的愕然,“不……不一样?” “你是有缺陷的,不是吗?因为玛莎和莎娜,你只能降临在有姐妹的人身上。因为马尔斯伯爵花心,最多在一个情人身边停留三个月,你也只能强迫信徒与你保持一致。这样他们才能触及到你的力量,与你建立连接。”迪莉雅歪了歪头,笑容依旧,“这都是你与生俱来的特点,是你生而为人的证明。” “不,这只是我们的神权不同!”莎多纳反驳道,“因为我们是不同神职的神明!掌管不同的领域!所以……所以……” 在迪莉雅的注视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变得细不可闻。 “不,莎多纳。”迪莉雅笑着否定了她,“从来没有神权和神职,就像从来没有春神和万火之祖,你们从来与我不同,我会出现在你们周围只是因为……我很无聊。” 看着耸肩的女孩,春神美丽的面庞上隐隐浮现出了道道裂痕。她的四肢完全瘫软,像是四条滩在地上的面条,某种黑色的液体从五官中缓慢流出,嘴巴大张,露出的半截舌头分化成了无数根肉条,开始向外攀爬。 “……你……到底……为什么……”女人发出了近似啜泣的质问。 “我不是在十年前就说过了吗?”迪莉雅甜甜一笑,“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这么说着,她拿起床头摆放着的《明克兰之书》,翻开了新的一页。 在隔壁房间的卡洛斯做了一个梦,一个关于小时候的梦。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天空蓝得透亮,云朵如薄纱一般,他坐在花园的长凳上,看着一朵含苞欲放的月季。 “卡洛斯?卡洛斯!”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孩子怎么又在发呆,我刚刚和你说的话听见了吗?” 他闻声扭过头,就见到母亲和小姨正坐在不远处的遮阳伞下,圆桌上摆放着玲琅满目的点心和精美的茶具,显然是在享受下午茶的悠闲时光。 “你在那里不热吗?”母亲微微皱着眉头,“快过来,可别晒坏了。” 他抬起自己的双手,从手掌到手指都白皙柔嫩,比他如今习惯的样子小了足足一圈,正符合小孩子的尺寸。在母亲的再三督促下,卡洛斯走到了阳伞下,坐在了她的旁边。 与现实中越来越放浪形骸的做派不同,梦里的母亲穿着传统贵族们偏爱的束腰裙,将纤细的腰肢都包裹在合宜的剪裁下,看到他乖乖坐好,就用勺子舀了一块蛋糕喂给了他。 “我听你父亲说,你昨天顶撞了永恒之火教团的主教。”母亲拿着手帕擦掉了卡洛斯嘴角的蛋糕屑,“这样可不行,你未来是要接任大公之位的,就算在心里不以为然,也不能在嘴上说出来。” 卡洛斯想起来了,这是父亲带着他去观看了永恒之火大祭祀的第二天,就是在前一天,他用“能量守恒”论把永恒之火的主教差点吓进医院。 “跟他讨论了一个很简单的逻辑题而已。”他趴在了桌子上。 母亲看着他,露出了苦恼的表情,对着一旁的妹妹说道:“你说轴这一点这孩子到底是随了谁,我和裴南德斯都挺变通的呀。” 小姨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当然,她也说不了话。 小姨还是他印象里的装扮,总是穿着浅色的衣物,用一道面纱遮挡着被粗线缝合的嘴巴,只露出一双漂亮的褐色眼睛。每当需要进食的时候,她总是把食物弄到软烂的状态,小心翼翼地顺着线之间的缝隙送进去。大概是因为吃得不多,她纤细得惊人,总像是风一吹就会飞走。 “奥罗拉,我停留的时限又快到了。”母亲抚摸着他的脑袋,对小姨说道,“因为我经常回大公府邸,教团那边已经有了怨言,说我违背了春神的训导,要求我远离贝格里斯。” “我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裴南德斯,而是为了卡洛斯。”她看着卡洛斯,神情复杂,叹了口气:“主教给了我一次申辩的机会,只要我能说服其他主祭,就可以不用遵守三个月的规定,长期停留在大公府邸。” 卡洛斯听着母亲的声音,却对谈话的内容极为陌生。 他的母亲,贝格里斯的晨曦,春神最忠诚的追随者,无情的菲奥娜大公妃,竟然曾经想要留在儿子身边吗? 还是说,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对于母亲的忽视和冷淡依旧耿耿于怀,甚至到了需要在梦里进行自我安慰的地步? 他感到了荒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然而母亲与小姨的对话依旧在继续。 “奥罗拉,我离开的时候,卡洛斯就拜托你照顾了。”大公妃拍着妹妹的手,眼眶微微泛红,“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 小姨对着母亲摇了摇头,把卡洛斯揽到了自己怀里,轻轻拍了他背部几下。这个动作唤醒了他少时的记忆,让这段在花园里发生的褪色记忆重新焕发出了活力。 是的。 卡洛斯想起来了。 当年母亲呼唤自己的时候,他因为父亲对主教的承诺,被叫去书房“矫正”了几个小时的思想,等到他出来时,就被告知母亲已经离开了贝格里斯,归期不定。 他不应该在这里。 卡洛斯看向面前的瓷杯,光滑的杯壁上倒映出一张青涩而稚嫩的脸庞。 这是他不曾参与的历史。 即便直面穆拉赫特降临都没有颤抖的手在此刻却微微抖动了起来,卡洛斯能感到肌肉附着在筋骨上,不断地颤动着,向他传达着危险的信号。 是那个埋葬在十多年前的可怜少年依旧对得不到的母爱不肯罢休,还是他终于成为了那本恶劣魔法书瞄准的新猎物? 卡洛斯不知道,但他有一种预感。 他过去的人生会在今晚被彻底颠覆,无论好坏。 第 54 章 这场气氛低落的下午茶最终是以大公妃从容地起身而结尾的。 “你要好好听小姨的话。”母亲从一旁的女佣手中接过披风与帽子, 微微弯下腰,对卡洛斯叮嘱道,“虽然我不想这么说, 但你也要听父亲的话。” 她弯腰时, 柔顺的白金色头发垂落在卡洛斯的肩膀,与他自己的混合在一起,难以分辨。 鬼使神差的, 卡洛斯问出了对答案心知肚明的问题:“您还会回来吗?” 大公妃闻言愣了愣,挺直了身体, 然后他听到了她轻声给予了回答:“当然。” 可事实是, 她没有回来。 这个口口声声说会回来的女人, 错过了他最重要的成长期, 甚至在之后的十多年里,他再也没见过她。卡洛斯以前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对他冷酷至此,现在看来,她应该是没有通过教团的辩论,被强制要求离开了贝格里斯。 大公妃此时还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她此时正寄希望于春神主教的帮助, 满腹都是心事,因此脚步匆匆, 只给儿子留下了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不要哭, 卡洛斯。”一张便签纸递到了卡洛斯的面前,小姨奥罗拉用娟秀的字体在上面写道, “姐姐她爱着你,所以不要哭。” 放在今天以前, 卡洛斯只会把它归类于小姨哄孩子的善意谎言,毕竟这样的话她重复了许许多多句, 但现在——可能是重回幼年让属于孩童的固执又在他的身体里活了过来,他第一次产生了完全不同的想法: 如果,他只是说如果,小姨说的是真的呢? 如果他的母亲菲奥娜赢得了这次申辩,是不是就真的能作为大公妃一直待在贝格里斯,而他也无需度过一个没有母亲的空虚童年? 若真是这样,他想做一个大胆的梦。在这个梦里,他似乎能够改变一次命运。 然而,卡洛斯很清楚,改变说着容易,做起来却极难。 在所有人眼里,现在的他就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别说影响春神主教的判断,就连凭自己的能力离开大公府邸都做不到。 但“极难”并不是“不可能”。 想在这里,卡洛斯仰头看向了小姨奥罗拉。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姐姐是贝格里斯的晨曦,妹妹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与菲奥娜的光彩照人不同,奥罗拉的美带着一分静谧,就像是晨曦下的露珠,虽不够华美,却依旧令人赞叹。 这样的美人望而生畏,却也从来不缺胆大包天的的追求者。而其中最胆大包天的那一个…… 卡洛斯抬头看了看天色,正值下午时分,阳光正毒,一切鬼鬼祟祟的行为都将无所遁形,怎么看都不是干些小偷小摸的好时机。偏偏,有个人就喜欢反其道而行。 想在这里,卡洛斯主动拉住小姨的衣袖,说道:“好热啊,我们回去吧。” 奥罗拉点了点头,牵着他,却没往宅邸走。出于避嫌和信仰的考虑,奥罗拉并没有留在四处都是穆拉赫特痕迹的大公宅邸,而是住在后花园湖心岛的朴素宅子里,来往湖畔两边全靠一只小船。 作为萨尔瓦多的信徒,她喜欢把卡洛斯带回自己熟悉的环境,卡洛斯也喜欢这个幽静的小岛,特别是,这里是大公府邸里距离贝格里斯城最近的地方,只需要翻越院墙,就可以到达街上。 卡洛斯现在这个身高翻不过两米多的院墙,但是有个人能。 奥罗拉牵着卡洛斯坐到了小船上,解开拴住船头的绳索,用小桨开始划船。她看着瘦,实际上却惊人的有力气,很快便让小船到达了目的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卡洛斯依靠在船头,一边看着小姨重新栓绳子,一边假装在玩水。此时,一根不太合群的麦秆矗立在水面上,带着一波波水纹,不断向小船靠近。就在麦秆即将绕到船头的时候,卡洛斯俯下身,与水下的男人面面相觑,然后在男人惊恐的眼神里,伸手抽掉了他嘴里叼着麦秆。 咕嘟咕嘟。 男人嘴里冒出了大量气泡,四肢在水里扑腾了起来,随着巨大的水花溅起,上半身迅速冒出了水面,出水的第一件事就是顶着从头上倒流下的湖水疯狂咳嗽。 “咳咳咳咳!”他一把搭上了小船的船头,摸了一把脸上的水,指着卡洛斯喊道,“歹毒!好歹毒!” 然而他的指控只换来了卡洛斯的一脸惊恐:“小姨!这里有个奇怪的人!” 面对提起船桨的奥罗拉,男人赶紧的大喊:“奥罗拉,是我啊!是我啊!” 奥罗拉举起船桨的手一顿,细长的眉毛微微皱起,目光在男人被头发遮了大半的脸上来回打量,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没打下去。 十分钟后,在湖心小屋内,从湖里爬出来的男人一边拿着毛巾搓自己,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卡洛斯,而卡洛斯冲他露出了一个恶魔般的微笑,然后一下子躲在了小姨身后,指着男人用哭腔说道:“小姨,他瞪我!” 男人的怒瞪僵在了脸上,然后变成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哎呀,小朋友好可爱啊。”他发出了言不由衷的赞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擦干净的男人其实有几分姿色。他长了一张娃娃脸,笑起来还有一只小虎牙,发色是贝格里斯常见的灰棕,湿透的衣服勾勒出了身上漂亮的肌肉线条。 卡洛斯当然知道他是谁。 邪神事件对策局未来的首席执行官,奥罗拉的头号爱慕者,裴南德斯大公府墙头的宿敌——贝格里斯街头品鉴大师哈维尔。 当然,现在还是个吊儿郎当的初级调查员。 据他所知,哈维尔自称在大街上对难得出门的小姨一见钟情,之后便是长达半年的死缠烂打,在蹲守小姨出门的必经之路来假装偶遇失败后,立马变换打法变成了天天翻墙送花,只不过因为工作的原因,这家伙翻墙的时间极不固定,十次里有九次会扑空,导致追求之路漫漫无期。 至于他这次为啥躲在湖里? 不用问,肯定是又策划了什么独家惊喜。 卡洛斯不会承认,就是因为吸取了这个家伙的教训,他才会固定在下午三点给迪莉雅打电话。 擦干了脸的哈维尔终于让奥罗拉想起了他是谁。女子在便签纸上写下了“我去煮热茶”,引得哈维尔立马就想舔着脸跟上,却被卡洛斯一句“小姨,这个叔叔能不能陪我玩啊”给钉在了原地。 在奥罗拉的目光洗礼下,哈维尔只能脸上挂满了假笑,伸手去摸卡洛斯的头,嘴里说道:“哎呀,小朋友想玩什么呀?叔叔会很多游戏,保你玩得开心。” 然后他就被卡洛斯一脚踹到小腿上。 “小小年纪,你怎么就如此歹毒!”捂着腿倒在地的哈维尔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控诉,又在奥罗拉探回头时潇洒一笑,“我们在玩呢,没事。” 于是卡洛斯又趁机踹了他一脚。 哈维尔的脸都憋绿了。 就在他弯腰去揉腿肚子的时候,一个沾了水的缎面锦盒从他的裤兜里掉了出来,顺着地面一路滚,滚到了卡洛斯的脚下。 于是哈维尔的脸色由青转白,刚想去够就见卡洛斯将锦盒捡了起来。 这下好了,直接又转绿了。 卡洛斯拿着锦盒晃了晃,大致判断出里面应该是一枚戒指,然后他冲着哈维尔露出了一个表面上“天真无邪”,实际上在后者眼里宛若“恶魔再临”的笑容。 “这是你准备的礼物?”在哈维尔惊恐的目光里,卡洛斯又晃了一下盒子。 “少爷,”哈维尔一边疯狂瞥向厨房的方向,一边吓得连贝格里斯口音都快出来,“有话咱们好好说,你先把东西还给我。” “你带我去春神教团总部,”卡洛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就把礼物还给你。” “春神?”哈维尔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又不耐烦了起来,“小孩子去那种地方干嘛?等你大点了再说。” 卡洛斯晃了晃手中的锦盒。 “少爷,你轻点!晃散架了可怎么办!”哈维尔看上去心疼得不行,“这可花了我六个月的工资啊!据说是古董啊!” “春神教团总部,”卡洛斯说道,“我知道你有门路。” “别闹了……”哈维尔挠了挠头,看上去非常苦恼,“你一个小孩子,去那种地方……奥罗拉知道了,可不会再理我了!” 哦,这就是真有门路了。 “小姨!”确认了想要信息的卡洛斯高声呼唤,在哈维尔惊恐的捂嘴行动里,对着端着热茶回来的奥罗拉抢先说道:“哈维尔叔叔说要带我出去玩!” “去哪儿?”奥罗拉用眼神传达了自己的疑问。 “春……” “春日里浪漫的街景!”在卡洛斯说出那个致命的地点前,哈维尔抢先回答了这个问题。只见他一边恨恨地瞪了卡洛斯一眼,一边对着奥罗拉绽放了一个骚包的笑容,“这时候最适合来一场命中注定的邂逅了,不是吗、我的小姐?” 作为回应,奥罗拉选择把杯子里的热茶倒掉。 第 55 章 和小姨约定了天黑前一定回来, 卡洛斯终于获得了出门游玩的许可。哈维尔不愧是大公府的墙头克星,对卫队换班和巡逻的规律如数家珍,除了在托送卡洛斯上墙时被当踏板踩了几脚, 整个逃家的过程都如行云流, 顺利得不可思议。 “我原本打算直接挖个地道的。”大公府邸外的大街上,他摸了摸下巴,坦言道, “但实在是太不安全了,我怕有小偷, 就放弃了。” 我替我全家谢谢你考虑周全啊。 卡洛斯忽视了这人仿佛有大病的发言, 说道:“小姨不喜欢说话不算数的男人。” “好好好, ”哈维尔立马投降, “我这就带你去春神教团,行吧?” 这么说着,他突然弯下腰,手臂一伸,一把将卡洛斯抗在了肩上,还故意颠了几下。 哈维尔本以为能听到卡洛斯的尖叫, 谁知道后者不仅淡定地给自己调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还拍了拍的肩膀, 说了句“驾”。 不是, 这熊孩子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气人? 意识到较劲儿下去可能还是自己吃亏, 哈维尔一边扛着卡洛斯混入了远离大公府邸的人流中,一边转移了话题:“说真的, 你为什么要去春神教团啊?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人,每天净搞些不堪入目的东西, 特别不适合小孩子观看。” 卡洛斯语气平淡:“去找人。” “这不是搞笑吗,你要找人能找去春神教团?这和我要买礼物,却跑去垃圾场捡有什么区别?”哈维尔对这个答案嗤之以鼻,“春神教团里没有人,因为春神的教义只会鼓励人们去追求兽性,把人变成只追求欢愉的野兽……等等!你要去找大公妃?!” 猛然想起来不得了的事的哈维尔脸再次绿了。 他竟然当着奥罗拉外甥的面把她姐姐给变相骂了! “也不是人人都这样……我刚刚说的只是普遍情况……”他绞尽脑汁地开始找补,“毕竟春神还鼓励人们追求自由呢……哈哈哈……” 他干巴巴地笑了几声,觉得自己八成是凉了。 谁知,自见面起就不断给他拆台的卡洛斯却说道:“你说得很对。” 有那么一瞬,哈维尔都以为自己幻听了。 “莎多纳是最恶劣的神明之一,某种意义上,祂的恶劣程度甚至超过了万火之祖。”卡洛斯冷静地陈述,“因为信仰祂毫无回报。单从再神前议会占多个席位的几个主神来说,穆拉赫特会回报你权力,萨尔瓦多的信徒以静默换力量,柯斯达里奥代表着复活的希望,金光之王更不用说,可莎多纳与他们都不同,除了一个滥(情)的借口,祂什么都不会给予。” 哈维尔听得瞠目结舌:“别一口气直呼这么多神名啊!万一炸了呢?不是……你这是七岁小孩子该说的话吗?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精英教育吗?” 卡洛斯说道:“难道不对吗?” 哈维尔摇了摇头,说道:“不,很对,甚至有点对过头了。” 说完,他摆正了脸色,显然认真了起来。 “就算在邪神里,春神也很奇怪。”他看着街上形形色色的行人,皱起了眉头,“因为祂和祂的追随者们是完全没有行为逻辑的。” “我们……咳咳,学者们进行过研究。就像你说的,春神的信徒们显现出了强烈的无所求特征,除了能够光明正大的四处留情,他们从春神那里得不到任何实质上的好处,虽说还有个永葆青春的附加项,但这一点随便一个不入流的小邪神就可以做到,完全没必要去信仰祂,因为性价比太低了,嗷嗷,你能听明白性价比吗,就是——嘶!” 卡洛斯捏着他的脸颊往外拉。 “好啦好啦,知道你听得懂了。”哈维尔揉了揉发红的脸颊,继续说道,“邪神对信徒无所求有很多先例,比如永恒寂静和死灵庇佑者都算这类,属于被动类型的邪神,但信徒对邪神无所求就不对劲了,那你折腾个鬼啊?是吧?反正就是不值!而且说句实话,根本没有邪神会要求你忠贞不二,完全没有必要因为这个去信仰某个固定的神,甚至还为此给自己上了个大枷锁,所以仔细推敲的话,春神的信徒们是完全不合常理的。” “除非他们内部有一条维系彼此关系的隐形利益链条。”男人摸了摸下巴,“春神的信徒成分复杂,但相当一部分是贵族,如果他们内部有利益链……”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不如信穆拉赫特。”卡洛斯打断了他的猜想。 “……好吧,你说得对。”哈维尔挠了挠头。 此时他们已经穿过几条街,来到了神前议会所在的信仰广场,这里除了有宏伟的议会主楼,还聚集了所有以南方公国为主要据点的教团总部,就连身畔擦肩而过的行人也由正常公国居民变成了不那么正常的那一批。 看着眼前堪称“玲琅满目”的教团招牌,男人叹了口气,感慨道:“我其实有时候觉得,神和我们没什么不同……哎哟!” 卡洛斯拍了他脑袋一下:“管住你的嘴,等我找到了人再找死。” 哈维尔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道:“没事,我试过了,说点牢骚话还不至于爆掉脑袋。” “你看最中央的这一排。”他指着前方说道,“永恒之火在最中间没问题,这都是人家勤恳拉人头应得的,金光之王在这里也没问题,人家挣得多,而且信众基础广,但永恒寂静和死灵庇佑者是完全被动的神明,绝大部分时间连信徒都不搭理,更别说,还有个每天不知道在干嘛的春神。” “所以我觉得,祂们应该也是有圈子的。” 哈维尔把卡洛斯放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这种小少爷可能感觉不到,咱们的世界是被圈子层层围起来的。你出生起就在最顶层的圈子里,只有你向下兼容,没有你够不到的,而我呢,虽然是贝格里斯人,但却只是个平民,想要进入最底层贵族的圈子基本没有门,而那些外地人呢,想要进入本地人的圈子,也是千难万难。我们就是这样靠划圈把名利、地位、资源层层收缩,来捍卫我们本身的圈层和利益。” “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卡洛斯瞥了他一眼,“你可是能进我家并追求我小姨的人。” 哈维尔冲他眨了眨眼睛,说道:“那是因为我会翻墙。” 卡洛斯接下来话头:“如果穆拉赫特、萨尔瓦多、科斯达里奥、巴沙克、莎多纳真是最顶层的圈子,那他们肯定有聚在一起的理由。凝聚人心的东西无非是利益、感情和身份认同。利益关系牢固又脆弱,感情关系短暂又长久,身份认同则是要靠血缘、地域、文化共同加成。不过这些都是人类加到邪神身上的无端猜测,如果真的符合这个逻辑,那我觉得这些神也不过是批了皮的人。你觉得呢?” 他扭头看向哈维尔,却发现后者张大了嘴巴,一脸震惊。男人磕磕巴巴地说道:“说真的,你是不是有什么才艺?我、我是说,那种在聚会上一口气报出所有邪神真名却不被打死的那种特殊才艺?” 他们现在可是在神前议会前面的广场上! 就算邪神们不在乎自己的名字就跟报菜名一样排队出现,随时随地冒出来的狂信徒也足够危险了! 卡洛斯给了他一个看傻帽的眼神,答道:“我是裴南德斯大公的儿子。” 行吧。 哈维尔给了愚蠢的自己一巴掌,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可恶的贵族少爷。” “所以您有什么计划,少爷?”他用破罐子破摔般的语气说道,“我先说好,我的门路就是翻墙进去,您要是以为我能买通这些建筑里的宗教疯子,那就未免太高看我了,那群家伙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比邪神还邪乎。” “放心,我对你没有那么高的指望。”卡洛斯说道,“你看到六点钟方向,那个穿着丝绸外套的家伙了吗?” 哈维尔闻言望去,看到了一个花里胡哨的男人。 “这家伙怎么了?”他弯下腰,凑到了卡洛斯的身边,被后者嫌弃地往旁边推了推,“喂喂喂,好歹我是你的帮手!” “他是春神教团的主祭之一,常年混迹于各色舞会,专门诱骗小姑娘入教。”卡洛斯语调讥讽,“算是教团的骨干。” 哈维尔露出了厌恶的表情:“这不就是纯属缺德?” 见状,卡洛斯拦下了一个在广场买花的姑娘,指着里面的一只红玫瑰说道:“姐姐,我要一支,带一张便签。”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姑娘闻言笑着给了他一支花,不仅给了一张便签还给了他一支笔,笑着说道:“小朋友好可爱,是给妈妈或姐姐带的吗,送你了。” 对于这个发展,哈维尔瞪大了眼睛:“你上次卖给我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买花姑娘闻言扫了他一眼,嫌弃地走开了。 获得了想要的东西,卡洛斯迅速在信笺上写了一行话,然后把信笺对折,把玫瑰夹了进去,递给了一旁的哈维尔,嘱咐道:“把这个给那个家伙,别看内容。” 哈维尔闻言一愣,想了片刻,耸了耸肩,接过花和信笺,走到了男人的身旁。男人显然很熟悉这种送信的套路,爽快地接过了信笺和花,甚至还给哈维尔付了小费。 接过小费,哈维尔快步往回走,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噗”的一声,有温热的液体溅上了后颈。四周尖叫声乍起,他的身体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头,就看到男人原本站立的地方只留下了飞溅的血沫。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炸开了。 第 56 章 广场上的惨状很快成为了绝对的吸引中心。无数人从两边的建筑中涌出, 里三圈外三圈地将飞溅的肉沫挡了个严严实实,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好奇。 在信仰广场,没人为他人的死伤心, 所有人在意的都是他为什么会死。 “……你是怎么做到的。” 哈维尔吞咽着口水, 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尸体”上,迅速把溅上血的外套脱下,将带血的那一面翻到里面, 再重新穿好。 “什么怎么做到的?”卡洛斯反问道,脸上并没有欣喜的神情, 反而有些凝重。 “别装傻!”哈维尔有点急了, 把他拉到了远离人群的地方。 “很简单。”卡洛斯看了他一眼, 叹了口气, “一个主祭的污染承受限度是300-500,也就是说,只要将他的污染值提升到500这个临界点以上,就可以杀死他。” “我只是为了确保成功,给他提得狠了点。” “等等……等等!”哈维尔抹了把脸,“污染值是什么东西?你在说什么?” 就跟哈维尔现在还是个初级调查员一样, 邪神事件对策局如今还没有污染值的概念,更别说那些五花八门的辅助工具了。 卡洛斯想了想, 换了一个更通俗的说法:“我在上面写了一个有关禁忌的猜想。” “啊……”男人脸上透出了一丝恍然, “我能知道是什么吗……不不不不,还是别告诉我了。” 过了一会儿, 他又补充了一句:“所以,这家伙死了, 代表你猜对了?” 卡洛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或许是他刚刚轻松炸了一个主祭, 这一眼竟然把哈维尔看得有点发毛。 此时广场上的喧哗终于把重量级人物吸引了出来。一名穿着宽松罩袍、胸前别着宝石胸针的中年男子从春神教团的总部大门走了出来。 “让开!”他一扬宽松的袍袖,将“尸体”团团围住的人群顿时散开,露出了满是血液与肉沫的地面,以及掉落在地上的信笺与玫瑰。 因为是在贝格里斯最核心的区域售卖,卖花姑娘随手送给卡洛斯的信笺明显是卖给有钱人的高档货,漂浮在血泊里竟然没有完全湿透,不像一旁的玫瑰花已经散到只剩花杆了。 中年男人对着血泊眉头紧皱,犹豫之间,有几个相同装扮的人依次从教团中出来,对着男人说了些什么,隐约提到了“蝴蝶标本”这样的词,导致男人神情一变,一下子就焦躁了起来。在这种情绪的熏蒸下,他失去了最初的谨慎,竟然弯腰将飘在脚畔的信笺捡了起来,随意地扫了一眼。 “嘭!” 第二声烟花平地炸响,在众目睽睽之下,中年男人如盛放的烟火,在空中炸出了一朵艳丽至极的血肉玫瑰。 过了几秒,一声撕心裂肺的“主教”才从旁边的人嘴里发了出来。 春神教团的主教死了! 信仰广场彻底乱了起来,出来看热闹的各色信徒如今疯了一般往回跑,生怕被波及成第三枚烟火。 “走!” 不用卡洛斯督促,意识到机会来了的哈维尔立马抄起男孩,顺着四散的人群绕到了春神教团总部的侧面,然后一把将卡洛斯抗到了背部,两三下翻过了围墙。 哈维尔的“门路”还真的不同凡响,经过他在院墙上的一番辗转腾挪,落脚点是一个八成连春神信徒都没注意到的死角露台,上午往外一挪动就可以进入教团总部。 此时的教团总部里是一片兵荒马乱。主教的死让信徒们瞬间变得群龙无首,无数穿着白色罩袍的人在楼内跑来跑去,发出了不明所以的哀嚎。 “天呐……他们该不会是……”哈维尔咽了口唾沫,“在举行什么仪式吧?” 这分明就是因为仪式中断而导致的群体疯狂! 卡洛斯选择了直接冲出去。顾不上伪装了,他利用灵巧的优势避开发疯的人群,逆着信徒们奔跑的方向一路向前,在哈维尔的呼唤声中来到了一扇半开的祈祷堂前。 直接发出了示警,皮肤开始刺痛,经验告诉他前方极度危险,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推开了大门。 门内是卡洛斯一个人的炼狱。 一名女子趴在一张圆形大桌上,手脚都被铁链固定在了桌面,白金色的长发遮住了偏向一侧的脑袋,而在她的背部,肌理从脊柱被分成了两半,半透明的皮肤被剥离了血肉,仿佛蝴蝶展翅,铭刻着堪称扭曲的美丽。 刺鼻的血腥味和毫无声息的躯体无不在昭示着一个残酷的事实——她死了。 眼前的景象深深烙在了卡洛斯的视网膜上。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痛哭,应该哀嚎,但依旧无法停止失控的大脑继续思考。 春神信徒凝聚力的根源——吸引他们的根本不是所谓的“自由”,而是围猎般的血腥祭祀。 母亲没有回来——根本没有所谓的辩论会,主教只是把她骗到了教团总部,在仪式上杀死了她。 春神在做什么—— 有粘稠的液体从天花板上滴落,卡洛斯木然地抬起头,就看到一滩没有形状的黑泥自屋顶倒悬而下,形成一条黑色的“粗线”,浇灌到了菲奥娜被打开的后背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液体在女子洁白的身躯上滚动,顺着被切开的部位渗了进去,融进了她的躯体。 它在干什么? 卡洛斯的脑子里涌现出了无数人说话的声音,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他听不清的话,像是在争吵,像是在辩论,当杂音开到最大时,他终于听清了: “这具身体不错。” “躲在这里,祂就找不到了吧。” 祂? 祂是谁? 随着黑色液体的大半没入,原本失去生机的女尸渐渐活了过来,只见“她”挑剔地打量着自己的身体,背后张开的“羽翼”也有了收拢的趋向。 卡洛斯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春神莎多纳在侵占他母亲的身体。 因为母亲死了。 是的,母亲死了。 卡洛斯*菲迪克斯自7岁就没见过母亲的真相就是——他在七岁时就没有母亲了。 怪不得父亲知道“母亲”回来后就不回家了。 他在大公府里见到的那个疯女人是莎多纳。 ……不不不不不不! 这是梦。 他的理智在艰难运作。 梦里的一切都有可能是为了满足他心愿而产生的臆想。总部的治疗师说过,梦会满足他,但会以非他本意的形式,扭曲成恐怖的形态。 是的,这是梦。 是由他的不甘而促成的噩梦。 “您已完成旧日悲歌——菲奥娜。” 突如其来的文字浮现在了脑海中,摧毁了理智最后的挣扎。 卡洛斯神志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拿着从不知道哪里拿的烛台,狠狠地捅进了莎多纳的身体。 一下,两下。 一下,两下。 一下,两下。 一下,两下。 圆桌上的“神”转过头,看向做着徒劳伤害的男孩,向他伸出了手。 “滚开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怒吼声,一辆餐车从门外飞驰而来,推车的人把自己的脸包得严严实实,仅仅露出了一个鼻子,直直冲着圆桌撞了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男人大吼一声,将圆桌撞得向后倒去,连带着上面的女人也飞扑了出去,然后他一把拎起神志全失的卡洛斯,扭身向外跑去。 “我什么也没听到!我什么也没看到!我什么也没听到!我什么也没看到!”他一边跑一边疯狂地念叨着这两句,然而没跑几步,就看到眼前的走廊突然扭曲了起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玩意儿追上来了。 哈维尔发出了一声惨叫,也顾不上许多,按照记忆里教团正门的方向狂奔不止,最后干脆一把抱住卡洛斯,整个人往前一扑——大门就在这里! 两个人相继落地,哈维尔的手指扒到了门框,外面的阳光打在他的手面上,温暖得令他想哭,然而就在他拖着卡洛斯往外爬时,一道悦耳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这么急着走做什么呢?” 完了。 绝望侵染着哈维尔的灵魂。 在女人猖狂的笑声中,他闭上了眼睛,手脚并用地往外爬,还不忘动手去推怀里的卡洛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奥罗拉!”他颠三倒四地喊道,“我答应了奥罗拉!我不能怂!我不能怂!他还是个孩子!我好害怕!我不想死!让他走吧!求你了!” 然而,女人的声音还是越来越近,死亡与疯狂不知哪个先到。 就在这时,哈维尔撞到了一个躯体。那应该是一个站着的人,四肢纤细甚至骨感,撞得他生疼。男人狠下心,拉下了盖住面部的外套,然后就看到身穿浅色长裙、面带白纱的纤细的女子。 “……奥罗拉。”哈维尔喃喃说出了女子的名字。 “带卡洛斯走。”奥罗拉张开了嘴,鲜血从她被粗线扎透的嘴唇里流了出来。然后她上前一步,正对着哈维尔身后的那个存在,血泪流下,双手振臂高呼:“一定要带他走!” 所有人都知道,当一个缝住嘴巴的永恒寂静狂信徒重新开始说话,就是召唤萨尔瓦多的时候——她不要命了! “奥罗拉!”哈维尔手忙脚乱地想要去拉住她,却被一个硬物硌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是他花了大价钱买的绒布锦盒,不知何时从卡洛斯的口袋里滑落了出来。 第 57 章 沉默是一种力量。 这是永恒寂静教团教义的第一行, 也是唯一的一行。 与后世引申的各类更趋向于“守密”的释义不同,原教旨主义者们坚信,沉默会积累语言中隐含的力量, 致使他们超脱于凡人。于是他们拿起针线, 缝住自己的嘴巴,摒弃语言,削减享受, 进行严格的苦修,做出外人眼中疯狂至极的行为, 以换来力量的降临。 事实上, 他们确实得到了。 永恒静寂的狂信徒拥有了常人无法比拟的力气, 不需要过多进食也能自由活动的躯体, 甚至对于各类神秘影响都有着极强的抗性,最重要的是,他们成为了永恒寂静的一部分,传说,当他们放弃苦修时,那种悲戚, 就连萨尔瓦多都会被惊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如此刻的奥罗拉。 哈维尔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信仰广场,在那片被晕染上橙红色彩的天空下, 一股新的绝望袭上了心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黑天前的一个小时, 是召唤永恒寂静最好的时候。 白天属于万火之祖,夜晚属于死灵庇佑者, 唯有黑白交替的混沌时刻,永恒寂静才会倾听你的祈祷。 祂会听。 祂会听! 祂一旦听了, 奥罗拉就活不了了! 但祂不听,不光奥罗拉, 他们谁都活不了。 哈维尔趴在地上,看着一道橙黄的光束从教团总部大门射入,落在了奥罗拉的身上。 “我的妹妹,你可得好好想想。”悦耳的女声笑着说道,“萨尔瓦多可不是善神,一旦你接收了祂的力量,就会和祂一样变成碎块!” 说最后半句时,“她”声音拔高,宛若厉吼。 “你不是我的姐姐。”这是奥罗拉在此世说的最后一句话。 哈维尔被强烈的气流死死压在地上,胳膊紧紧抓着卡洛斯的衣角,只能听到身后传来了碰撞与撕打的声响,还有女子肆无忌惮的笑声。 接下来的几分钟如一个世纪般漫长,哈维尔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直到一个圆形物体砸到了他的背上,又滚到了他的手边。 那是奥罗拉的头颅。 奇迹没有出现。 永恒寂静赐予了她力量,却没有降临。 哈维尔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在哭,眼泪流得无声无息,却怎么都停不下来。听着身后靠近的快步声,他松开了昏迷的卡洛斯,捡起了被风刮到身下的锦盒。 他想让奥罗拉带着礼物走。 因为手指抖到几乎没法控制,哈维尔几乎是用牙把盒子打开的,那枚他精心挑选的戒指静静地躺在原位。它的造型有些奇怪,指环是金色的,戒面是一块墨绿色椭圆形石头,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却被人在上面用金子雕出了一个繁复的字母D。 卖戒指给哈维尔的商人拍着胸脯保证这是难得一见的古董。 “这个可难找,”体态丰满的珠宝商秀着自己手指上满满的珠宝,“我花了好大功夫才搞到的,看到上面的字母了没有?那可是出身高贵的证明。” 那个见鬼的高贵家族来自什么地方来着? 哈维尔看着戒指,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哦对,明克兰。 他特么的竟然信了明克兰有什么贵族家族,还有传家宝戒指! 哈维尔笑得涕泗横流,笑得歇斯底里。他把戒指在空中比划了几下,然后把它套到了昏迷的卡洛斯手上。 男孩的手很小,应该戴在中指或无名指的戒指被套在了大拇指。哈维尔做完一切后拍了拍他的头,却发现自己右手的手指已经掉得只剩下食指和大拇指了。 先是春神,再是永恒寂静,先后经历了两次神力碰撞,就算没有追兵补刀,他也绝对撑不过今天了。 然而,比对死亡的恐惧先涌上心头的是不甘。 他明明答应了奥罗拉要把卡洛斯带出去的。 他应该做到的。 他做不到了。 他…… 他的头砸到了地上,眼睛怒睁着,与心爱女孩的头颅并排,失去了声息。 他死了。 而在他看不到的后方,本该对猎物赶尽杀绝的猎手在看清男孩大拇指上的戒指后,像是见鬼了般向后退了一步,转身想要向后撤,却在看清眼前逐渐清晰的人影后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道穿着占卜师服装的身影,高挑、瘦削,带着令“她”战栗的熟悉。 “晚安。”来人转过身,“我的看门狗。” “您已完成旧日悲歌——奥罗拉。” 卡洛斯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十指插入汗津津的短发,试图让狂跳不止的心脏平静下来。 然而,这都是徒然。 梦境中被做成“蝴蝶”的母亲依旧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右手手掌一路下滑,整个罩在了卡洛斯的脸上,将他与冰冷的房间隔绝开来。 没一会儿,有液体从指缝中渗出,顺着手臂一路滑下,晕到被子上留下了一个圆形的印记。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维持了这个姿势良久,卡洛斯才放下了手。他下了床,穿好鞋子,从行李中拿出了窄剑凝视了片刻,走向了房间大门。 屋外是一片寂静,只有走廊两侧的烛台散发着昏黄的火光,光影打在墙壁上的肖像画上,照亮了人物冷肃的神情。 卡洛斯很熟悉从卧室走向大堂的路。他小时候曾无数次穿行于其中,就是为了去门口看一眼母亲是否回来。 可惜,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好在,这一次不会了。 大公妃似乎还没有休息。越靠近前厅,光亮就越大,也渐渐传来了嬉笑的声响,等到他彻底迈入了厅堂,就看到了“母亲”。 她依旧躺在玫瑰花海里,手里拿着红酒杯,将里面的酒液倒在了胸前,脸上是不以为意的笑容,即便是看到儿子站到面前也没有改变。 “我其实早就应该察觉了。”青年低声说道,“只是自欺欺人,不肯承认。” 女子依旧倒着红酒,仿佛没有看到他这个人,嘴角上扬,只是深究的话,瞳孔却是紧缩的,隐约能倒映出身侧的一道身影。 “性格、行为、语气……人再怎么变都不会连骨子里的东西都面目全非,”卡洛斯继续说道,“我明明知道的。” “卡洛斯,”女子停下了动作,扭头看向他,神情隐隐有着哀求,“不要再说了,回去吧,今晚过后,我就不会再出现了。” 她眉头微皱,带着难以言说的隐忍,看上去十分动人,然而却对上了青年充满厌恶的双眼。 “别装了,”他的下颚紧绷,“菲奥娜是骄傲的晨曦,你一点也不像她。” 话音刚落,一把利刃就穿透了女子的胸口。 “我杀不死你。”鲜血溅到了卡洛斯的脸颊上,他拔出了剑,又用力插了进去,眼底是一片血红,“但我起码要解放她。” 女子不可置信地看向胸口的大洞,伸手想要反击,却根本动弹不得。 “你不应该进入她的身体。”鲜血从卡洛斯的眼眶里流了下来,“我的母亲……有严重的金属过敏,当身体大面积接触时,会引发休克。” “……不可能。”女子口吐鲜血,“神……我是神……不会被……” “我一直在思考,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卡洛斯的打断了她,“当那个主祭炸开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 你们不是神,只是强大的怪物。 他拔出剑,再一次狠狠地贯穿了女子的心脏。 惨叫声从女子口中发出,有黑色的液体从伤口中淌出,顺着身躯流到了地上,正是卡洛斯在梦里见到的东西。 即便是已经知道了答案,当揭晓最坏的谜底后时,青年依然发出了崩溃般哀嚎。他松开剑柄,跌跌撞撞地向后退,眼泪涌出,与鲜血混杂在一起,一同自脸颊滑落,再也分不清彼此。 没有侥幸。 没有任何侥幸的可能。 他为什么不能是个弑母的罪人呢? “……卡洛斯?” 惊恐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听到这个声音后,青年触电般的抬起头,就看到迪莉雅竟然出现在了走廊。 她应该是刚刚被吵醒,穿着最喜欢的那套睡衣,脸上还留有枕头压出来的痕迹,正茫然无措地看着眼前的血腥景象。 迪、莉、雅。 迪莉雅看到了。 她、看、到、了。 维系着理智的最后一根线松掉了,卡洛斯呆呆地看着女孩越走越近,几乎失去了思考的全部能力。 但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另外一幅景象。 在春神教团的总部,在那条通往生还的走廊上,穿着占卜师服饰的身影单手抓着一个由粘稠的黑液组成的人影,另一只手抓住“它”的一侧,硬生生地将人影撕成了一大一小两半。 “别紧张,”占卜师用懒洋洋的语气说道,“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然后“他”将小的那半夹到了一本书里,大的那半则随意丢弃在地上。然后,“他”向着他走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露出了迪莉雅的脸。 迪莉雅伸手抱住了他。 卡洛斯脑子里的那根线,终于断掉了。 他伸出手,坚定地回抱了迪莉雅。 第 58 章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老管家。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寻着声响来到大厅, 看到的就是跪坐在地上的迪莉雅、躺在女孩怀里的卡洛斯和躺在花瓣中央,显然已经气绝的大公妃。 面对如此明显的凶杀场景,他在最初的震惊过后, 迅速判断了形势, 走到迪莉雅身边问道:“殿下没事吧?” 迪莉雅摇了摇头,答道:“他刚刚突然晕过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管家明显松了口气,又环顾了一下四周, 对迪莉雅说道:“一会儿这里会有人收拾,麻烦小姐帮我把殿下挪回房间。” 迪莉雅有些不安地瞥了一眼掉落在一旁的窄剑, 配合着老管家将卡洛斯架了起来。卡洛斯身高腿长, 又比老管家高出小半个头, 本来很不好架, 谁知老管家意外的有力气,一下子就背起了自家殿下,迪莉雅甚至看到了他礼服下绷起的大块肌肉。 “殿下就麻烦您照顾了。”将卡洛斯安顿在床上,老管家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留下的褶皱,对着迪莉雅行了一礼,就退出了房间。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走远, 迪莉雅刚帮昏睡的青年盖好被子,就听到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 一回头就看见《明克兰之书》正用自己的封皮作脚, 鬼鬼祟祟地从门缝里挤了回来。之所以用“挤”是因为它吃胖了,原本半根手指的宽度扩充成了一根手指厚, 只能在夹缝里艰难前行。 嫌弃地瞥了这丢人玩意儿一眼,迪莉雅走上前, 把《明克兰胖书》捡起来抖了抖,然后把它放到房间内的书桌上, 双手用力,按住封皮向下压,就这么重复了好多下,《明克兰胖书》终于打了个超长的饱嗝,恢复了曾经的身材。 迪莉雅将书翻到最开始的位置,此时的目录已经有了不少变化,不仅《春神之歌》下面增加了名为《旧日悲歌》的衍生项,还多了《雨夜缉凶》和《列车疑影》两个新故事。要是单从故事集的角度来看,也算是初具规模。 将书翻到《旧日悲歌》的对应书页,在满满当当的故事最后,一个黑色扭曲的人影独自占了一整页: “姓名:莎多纳 构成:怨念复合体(莎娜3%、玛莎10%、马尔斯2%、邪念聚合物75%,残缺状态) 设定1:姐妹誓言——莎多纳只能附身在有姐妹的人身上。 设定2:花心浪子——莎多纳无法在一个情人身边逗留超过三个月,唯有同样滥情的人才能获得祂的庇佑。 设定3:邪念——与莎多纳建立连接的人会被自己的邪念侵蚀,做出无法想象的恶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迪莉雅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拿起桌子上的羽毛笔蘸了一下墨水,直接在满满当当的书页上修改了起来。 “设定4:死亡伤痕——莎多纳于附身时死于卡洛斯*菲迪克斯的剑下,每到午夜,祂就会重温死亡时的痛苦。” 她每写一笔,就会有黑色的污水从书页中渗出来,又很快消失无踪。 “设定5:看门狗——莎多纳对于自己多年的旷工行为感到羞愧,决定回到本格莱大街72号,为明克兰守门会是祂的毕生事业。” 写完最后一笔,还没等迪莉雅将墨迹吹干,有节奏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把笔放回原位,迪莉雅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容貌威严的中年男人,正是与她有一面之缘的裴南德斯大公。 “迪莉雅小姐,”显然刚赶回来的大公颔首,“我想去看一下卡洛斯的状况。” 迪莉雅点了点头,面露紧张之色,赶忙将他让了进来。 大公进屋后直奔床边,看到呼吸均匀的卡洛斯后紧绷的肩膀才松了下来,但神情依旧凝重。 “治疗师得天亮才能到。”他的脸上有着盖不住的忧虑,转头看向了迪莉雅,问道,“我的小姐,弗兰克说您比他更早到达现场,是吗?” “是的,陛下。”迪莉雅看上去有些无措,“睡觉前,卡洛斯告诉我,如果听到门外有声响就去告诉他。我被声音吵醒后就来敲他的门,却发现他不在屋内,只好沿着走廊去有声音的地方查看……” “然后就看到了他杀了菲奥娜?”裴南德斯大公顺势反问道。 “我只看到了卡洛斯跪在地上,菲奥娜夫人躺在花瓣里,陛下。”迪莉雅面色苍白,但语气很是坚定,“您不能这么简单地给自己的儿子定罪。” “他的手边有一把沾血的剑,而菲奥娜就是被剑贯穿了胸口。”裴南德斯大公眉头紧皱,继续说道。 “他只是跪在了剑旁,陛下。”迪莉雅抿了抿嘴唇,反驳道,“并不是握着剑。” “他的衣服上沾着血。” “您可以掀开被子,看看他身上有没有血。” “当时就他一个人在场。” “他为什么不能跟我一样是出来查看情况呢?” 接连被顶撞的裴南德斯大公看着神情倔强地回看他的迪莉雅,突然笑了。 “很好,就是这个气势。”他笑着说道,“我为我愚蠢的多虑而道歉,我的小姐。” “您在试探我?”迪莉雅的眉头皱了起来。 “请原谅我过度的谨慎,迪莉雅。”大公第一次直接称呼了她的名字,“但情况比你所知道的还要复杂,菲奥娜她不光是我的妻子、贝格里斯家族的女儿,还是春神教团钦定的神使,她的死亡会带来无数的连锁反应,为了卡洛斯的安危,我必须先确定你的态度。” “所以……”迪莉雅用手指揪住了裙摆,“您的意思是……” “是的,我的孩子。”裴南德斯大公将目光移回了昏迷的青年身上,神情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悲戚,“是卡洛斯杀死了菲奥娜,我早在十六年前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因为——”他停顿了一下,努力地平复了一下语气,“我的妻子,菲奥娜大公妃,在十六年前就被某个东西占据了身体。” “……闭嘴!”一道虚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原本双目紧闭的卡洛斯睁开眼睛,撑着虚弱的身体爬了起来。 “卡洛斯!”迪莉雅赶忙上前,伸手想要扶助他,却被青年一把拉到了怀里,然后捂住了耳朵。 “不要动。”他对着迪莉雅比划着口型。 “她迟早都要面对这个。”裴南德斯大公用不太赞同的语气说道。 “其实你早就知道母亲的事,对吗?”卡洛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直切主题,“从什么时候?” 裴南德斯大公看着他那双盛满了怒火的湛蓝眼睛,叹了口气,说道:“你其实也能猜出答案,何必再问呢?” 他低头看向拄着权杖的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已随着磨损而黯淡,“那天晚上,是哈维尔把你送回来的。他浑身都是伤,硬是撑着一口气把你背了回来,跟我说要带你走。” “他向我坦白了邪神对策局调查员的身份,告诉我,菲奥娜已经不再是她了,为了践行他对奥罗拉的承诺,他必须要带你离开这个危险的府邸。” “我不得不答应他,卡洛斯。”裴南德斯大公面露苦笑,“因为我其实也隐约知道春神教团私下的勾当,但我没想到他们胆子大到会去打大公妃的主意,这就意味着他们有恃无恐。” “而把你送走,是唯一能在这潭浑水中保全你的方法。” “我差点死在了对策局手里。”卡洛斯讥讽道,“这难道也在你的计算之中吗?” “你不会死的!”裴南德斯大公提高了音调,“当年给你做检查的治疗师全部在一夜之间死亡!从那时候起,我就明白了,那场变故赋予了你其他的东西!” “999的污染值?”卡洛斯自嘲道,“我应该感谢吗?因为莎多纳和萨尔瓦多互殴,把我变成了一个人形的邪神眷属?” “只要你能活下来,这些我都不在乎。”大公冷静地说道,“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今晚,你也活下来了。” 卡洛斯闭上了眼睛,沉默了良久,才说道:“我只记得把剑插进了祂的心脏,其他什么都记不清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活着。”大公说道,“还记得贝格里斯的生存铁律吗?” “……不看、不听、不问。”卡洛斯垂下了眼眸。 大公点了点头,说道:“菲奥娜已经十多年没回来了,我会封锁她回到贝格里斯的消息,记着,你的母亲一直在外度假,从来没有回过大公府。” 卡洛斯看向了父亲,眼眶微微泛红。 “我恨他们。”他轻声说道。 “你的母亲会以今天的你为傲。”裴南德斯大公转身走向了门口,在即将出门时脚下一顿,“你有着我至今都无法拥有的勇气,帮我谢谢哈维尔。” 说完,他推门出去。 裴南德斯大公离去后,卡洛斯松开了捂住迪莉雅耳朵的手,小心翼翼地帮她理好了弄乱的衣领,“抱歉……让你卷入了这些事情……我……” 迪莉雅眨了眨眼睛,打断了他结结巴巴地解释。 “我都听到了。”她干脆地说道。 卡洛斯一愣,下意识地否定道:“不可能,我捂住了……” 迪莉雅再次打断了他:“但你根本没敢用力捂。” 说完,她蹬掉了脚上的鞋子,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抱住了卡洛斯僵硬的身躯。 “你知道吗,”她把他的头压到了自己的颈窝,“只要看不见,就是没有哭哦?” 第 59 章 卡洛斯离开房间的时候, 迪莉雅睡得正熟。经历了凌晨的变故,女孩很快就抵挡不住睡意的袭击,侧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小心地关上门, 他顺着走廊一路走到前厅, 两侧的家族肖像像是严苛的审判官,神情肃穆地目送着他走过这段漫长的道路。大厅里,早起的佣人们正在忙碌, 不是在擦桌子就是在摆餐盘,在晨光的照射下, 整个厅堂显得通透又明亮, 丝毫看不出昨晚留下的痕迹。 “早安, 殿下。”管家弗兰克神情自若地向他致意, “要给您准备马车吗?” 卡洛斯摇了摇头,越过他走出了大门,沐浴在了阳光之下。他抬头,天空一片湛蓝,微风徐徐吹来,是贝格里斯难得的好天气。 与明克兰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清晨不同, 严格的宵禁让贝格里斯的早晨格外撕裂,一方面, 蒸汽公交上挤满了赶去工作的居民, 另一方面,街头巷尾的商铺个个大门紧闭, 看上去清冷到有些凄凉。 在售票亭买了一张通往六环的车票,卡洛斯踏上了开往最外围的蒸汽公交。 与其他城邦以上下、方位划分城区不同, 作为南方公国的首府,贝格里斯的布局就像是一颗洋葱。以大公府邸和信仰广场为中心的核心区聚集了大量的上等贵族和教团高层, 再往外依次是普通贵族、富商、高等职业从业人员、普通工人、临时工与游民等等。就如哈维尔所说,这里是一个被圈层统治的世界。 但凡事都有例外,放到贝格里斯,就是卡洛斯此行的目的地——科罗多托福大学。这所享誉大陆的高等学府一向以招生范围不局限于人和学风过度自由著称。虽然培养出了大量治疗师、律师和学者,但实际上却落坐在贝格里斯的最外围,任凭谁说都不肯搬家,逼得贵族们和富商们只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使劲浑身解数想要得到一个入学名额。 科罗多托福大学最早的课程是七点半开始,因此这趟时间过早的车上有不少被迫早起的学生,占到座位就开始昏昏欲睡。他们能在这站上车,显然都非富即贵,可惜早课面前人人平等,眼下的乌青也一个比一个严重。 当然,还是那句话,凡事都有例外,等到车子再一次靠站,车上的空位近一步被削减,就渐渐有了交谈的声音。 “学校是不是有病,我们才放了几天假,现在就要开学?”一名男学生用自以为小的音量说道,“我爸爸刚在城外买了一座庄园,现在好了,我们全家除了我,都在那里度假!” “如果你敢自己穿越佐博特湿地的话,也可以加入他们。”被搭讪的女学生用厌倦的语气说道,“有抱怨开学的时间,不如想想选课的事吧。” “选课的事有什么好想的?有什么就上什么呗,哪个教授都很难过。”被怼了一句男学生有点萎靡,“特别是贝格里斯教授,听学长和学姐说,他的课不是在清晨就是在深夜,而且几乎只有远程指导,期末给分还低,学院里都传他是某个地位尊贵的贵族,纯粹是不想带学生才搞得这么苛刻。” “很显然,”女学生语调凉凉,“他姓贝格里斯。” “……说不定是大公妃的落魄亲戚。”男学生为自己的犯蠢找补了一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是他的研究成果是青年教授里的第一名,”女学生反驳说道,“天才的脾气古怪很正常,特别是历史系这种风险极高的学科。” “你只是因为他们都说他好看才这么说的!”男学生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了,“事实上是他很少出现在学校,很可能就是一个见不得人的丑八怪!” 伴随着他最后一个音落下,车子也停了下来,报站员扯着嗓子喊道:“科罗多托福大学站到了!有人要下吗!” 此言一出,学生们纷纷起身,女学生更是冷哼了一下,率先下车,只留下搞砸了的男学生颓然地垂下了头。 就坐在他们身后的卡洛斯也站起身,抬手按在了男生的肩膀上。 “亨利*施耐德,是吧?”他问道。 “干什么?”男学生语气很不耐烦,扭头瞪向他。 “没什么,”卡洛斯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副金丝眼镜戴在了鼻梁上,“我是你晨课的任课老师,贝格里斯。” 听完他的自我介绍,男学生看上去快裂了。 “教、教授,我想咱们有些误会。” 几分钟后,科罗多托福大学的校园里,在见识到门卫热情的一句“早安,贝格里斯教授”后,名为亨利*施耐德的男学生结结巴巴地说道。 卡洛斯与他并排前进,出色的外形在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不过每当有人上前搭话,他就会报出男学生的名字,令后者面色越来越愁苦。 “这下完了,我会在学校里出名的……”他欲哭无泪地说道。 “恭喜你。”卡洛斯说得漫不经心。 亨利闻言幽怨地看了罪魁祸首一眼,一脸的敢怒不敢言。 科罗多托福大学占地不小,单看外型的话简直就是一个小镇,二人一路从门口走到了历史学院,然后停在了一栋多层小楼面前。 亨利看着眼前的小楼,心脏砰砰地跳动——他当然知道这是哪里,科罗多托福大学古代史研究院,全大陆最权威也是最神秘的历史研究中心,虽然挂着科罗多托福大学的大名,但其实独立于学校之外,就算是历史系的知名教授也只能通过邀请函进入。 “把你的学生证给我。”卡洛斯说道。 亨利听话地从口袋里掏出了学生证,递给了青年,心中无限激动: 难不成,他今天就能成为第一个进入这里的学生? 就在亨利忍不住畅想未来的时候,卡洛斯说道:“好,你走吧。” 一口气卡在脖子里差点没下去,亨利震惊看着他,说道:“教、教授?” “我忘带饭卡了,借你的吃个早饭。”卡洛斯扬了扬手里的卡,“钱和卡我会寄回你家,帮我跟唐克斯伯爵带个好。” 啥? 亨利听得瞠目结舌,见他转身就要进楼,顾不上深究青年话里的深意,扯着嗓子喊道:“那早上的课怎么办啊?!” “哦,”卡洛斯回头,说道,“因为你没提前选课,你是学校调剂给我的唯一一个学生。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课,别在背后说老师坏话。” 说完,他双手插兜,走进了研究院。而身后的亨利脸色涨红,看了好几眼小楼上的标识,最后还是没敢追进去。 如果他胆子再大一点,就会发现楼里面的景象与校区其他建筑完全不同。 “早上好,亲爱的访客。”悬挂在门口柱子上的一本书在卡洛斯经过时说道,“请验证您的身份。” 这是一本很奇怪的书,整个被从中间摊开固定在柱子上,一边是空白的书页,另一边是一面嵌在书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的梳妆镜,书本上方被人贴了一张提示条: “出入请登记。” 《记录之书》,三本活着的魔法书之一,与《明克兰之书》、《莫斯托德的魔法少女日记》齐名,能够自行记录下镜子照到的所有人事物,但只能留存七天,因为首席执行官过于暴殄天物的用法被戏称为对策局上下班打卡仪。 卡洛斯把亨利的学生证按到了镜子上。镜面闪烁了几下,空白的书页上浮现了一行字: “7点20分,亨利*施耐德的学生证,普通证件材质,凭此证可以出入科罗多托福大学大部分地方,也可以在食堂消费预存的300磅。” 卡洛斯收回学生证,走到了一楼服务台前,往台子上写有“邪神眷属关爱协会”的募捐箱里投了一枚金币,然后拉下旁边的操作杆,在机括运作的声响中来到了一扇弹开的侧门前,踏上了门里的老式升降机。 青年抬手按下了“4”这个按钮。 侧门重新关闭,围栏展开,机器开始运转,带着他一路向下,再打开门时,率先传来的是嘈杂的人声。 “不,我们不需要烤面包机!”有人对着电话吼道,“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 “有没有人能联系上法兰克托的驻扎小队?他们的周报已经晚了两天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治疗师义诊在三天后,所有心理评价低于C的调查员必须全部参加。” 在厅堂内,十多 PanPan 个人正坐在办公桌前各自忙碌,而这份嘈杂在卡洛斯迈出升降机后就按下了暂停键。 “明克兰驻扎小队。”卡洛斯对着最前排的女子说道,“年中述职。” 女子推了推眼镜,翻看了一下面前的工作记录,说道:“往前走第二个房间。” “多谢。”卡洛斯越过她,径直走向了目的地,就看到屋外的走廊上有不少熟面孔,他们都坐在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显然是在排队。 “卡洛斯!”有人冲他笑了笑,“你竟然也回来了!” 青年把手放到门把上,问道:“在里面?” “在里面,”另一个人插嘴道,“不过约翰刚进去。” 哦,那没事。 卡洛斯推门而入,无视了一脸不爽的约翰,对着评委席正中间的人说道:“哈维尔,咱们得谈谈。” 第 60 章 “说了多少次了, 工作时间要喊我的职务。” 首座上的男子头发短而卷曲,下巴上留着一圈络腮胡,拖着长腔说话时有种俏皮的感觉, 唯有笑起来眼角出现的褶皱才暴露了他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年轻。 “首席执行官阁下, ”卡洛斯从善如流,“我需要和您谈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喂喂喂!”坐在答辩位的约翰大声抗议,“我还在汇报呢!” “我去办公室等你。”卡洛斯说道。 “受欢迎可真是令人苦恼, 不是吗?”首席执行官笑嘻嘻地对身边的两人说道,然后获得了一边一对白眼。 “别说风凉话, 哈维尔。”他右手边, 一名盘着头发的严肃女性说道, “如果不是你一直消极怠工, 我们也不会积压这么多工作。”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真严厉啊,玛利亚。”哈维尔一下子就苦了脸,“听汇报也很累啊。” “这点我赞同玛利亚。”他左手边,头发和胡子都花白了的老头儿点了点头,“我一直建议要改进我们的工作流程,现在实在太低效了, 会影响研究院的项目进度。” “关于这个,我也回复你一百遍了, 埃克特。”哈维尔摇了摇头, “冷冰冰的报告和数字是取代不了面对面交谈的,作为首席执行官, 我必须亲自确认他们的状态。”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三人的关系还是感人的融洽啊。”约翰跟卡洛斯咬耳朵,“说起来, 咱们执行部的年中述职,为啥要拉着内政长官和研究院院长一起听啊?” “因为你的工资是玛利亚发的, 而研究院需要新的灵感和数据。”回答他的是哈维尔,只见这位首席执行官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补充道,“好好好,卡丽,感人的重逢时光只能后延了,你去办公室先等等吧,在诸位同僚的监督下,我要认真工作了。” 卡洛斯闻言转身就走,在即将出门时脚下一顿,回头说道:“说了多少次了,工作时间要喊我的职务。” 说完,他把他们集体关在了后面。 “怎么样?”坐在外面的同僚碰了碰他的脚踝。 “其乐融融。”卡洛斯回答,得到了对方做作的呕吐表演。 摆脱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僚们,卡洛斯没有直接去首席执行官的办公室,而是拐了个弯儿,来到了“科罗多托福大学古代史研究院”的内部食堂,用亨利的学生卡吃了一顿颇为丰盛的早餐。 “你怎么比上次来还瘦了?”大厨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往盘子里多又加了两根香肠和一勺土豆泥。 在大厨的监督下吃完了早餐,卡洛斯卡着8点走进了首席执行官位于整层楼最深处的办公室。跟同层级的人物相比,哈维尔的这间办公室有些过于寒酸了,由于在地下,这里既没有开阔的视野,也没有通透的采光,在这里以潮湿和霉味为主打的空间里,墙壁上的窗户油画大概是他最后的倔强。除此之外,这间办公室最大的特点就是乱——书籍随意摊开在桌上,写满字的文件四处乱放,钢笔和墨水瓶一个在南在北,卡洛斯甚至在书架顶端发现了一个盛着半杯水的马克杯。 由于屋里乱得实在没法下脚,他不得不把散落在地上的杂物依次捡起来。就这么一路收拾到沙发,卡洛手里已经捡了一厚摞东西,再去拿沙发上放的文件时,一颗圆滚滚的东西从里面掉落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住。 他凑近一看,发现竟然是一颗形状古怪的骰子。于一般只有六个面的骰子不同,这个骰子的面多到一眼数不清,每一个都有一个数字。 这是……20? 卡洛斯捡起了骰子,把它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刚想继续收拾,就发现压在最下方的文件露出的一角,画有一个他异常熟悉的符号——一个张牙舞爪的D。 与老弗莱沾水在桌子上写的那个相比,眼前的这个显然更像是一个神秘符号,卡洛斯弯腰去捡,却不小心碰到了桌子上的骰子,骰子掉落在地,一路滚到了门口,停在了正好踏进大门的鞋子前面。 “随便动别人东西可不好,卡丽。”哈维尔捡起骰子,走进屋内,把自己扔进了唯一空着的转椅里,“啊,真够呛,好累。” “说吧,”他在椅子上转了一圈,双腿岔开,双脚对在一处,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要和我谈什么?” 卡洛斯没有回答,继续弯腰去捡地上的文件,就听到哈维尔紧接着来了一句“别动”。 “哦,危险危险,让卡丽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男人用夸张的语气说道,却没有起身的意思,“我这乱放东西的毛病真该改改了。” 他这么一说,卡洛斯反而放下了手里的文件,直起身走到男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我本来想汇报一下明克兰的情况,现在看,你似乎不太需要。” “我只是知道一个大概,”哈维尔耸了耸肩,“全靠猜。” “那就没必要说了。”卡洛斯语气冷淡,转身要走。 “好吧,是你的副手告诉我的,他真的很关心你。”哈维尔举手投降,“他觉得《明克兰之书》会恶化你的精神状态,一直劝我给你再找个治疗师。” “所以你就找了那个连威斯布鲁口音都没改过来的憨货?”卡洛斯冷哼了一声,“他连给我邀请函的借口都蹩脚至极。” “他三天后会来义诊,听到你的评价会伤心的。”哈维尔笑了笑,“况且,他也没那个本事治好你,不然我也不用费尽心机搞到那封邀请函了。” 卡洛斯微微皱眉,说道:“我不需要治疗师。” “你需要。”哈维尔说道,“你和我都知道。” 卡洛斯陷入了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很久没有看见她了。” 哈维尔回答得很果断:“说慌。” 卡洛斯撇过了头,说道:“……你非要再弄疯一个就随你。” “是弄疯一群。”哈维尔纠正道,“神前大会集结了无数与教团往来的顶尖治疗师,如果他们能治好你,皆大欢喜,如果治不好,正好一起疯,算你的大业绩。” “我再说一遍,”卡洛斯闻言看向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需要治疗师。” “D是一个缩写。”哈维尔冷不丁地说道。 卡洛斯瞳孔缩了一下。 “你那么在意明克兰,是因为下午三点小姐吧?”哈维尔继续说道,“她是当地教团的遗孤,与明克兰深埋的秘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就算是本人不知情,也难以逃离这个漩涡。” “你把她带出来,等于是把她从多米诺骨牌队伍中抽了出来,但也不过是暂时的,想要让她彻底抽身,在不清楚明克兰之谜的情况下,就算是你,也基本不可能办到。” 哈维尔看向卡洛斯,说道:“我们做个交易吧?你告诉我实话,我告诉你D的由来,怎么样?” “关于明克兰,我确实知道很多。”男人玩味地笑了起来,“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我最近不太对劲。”挣扎了片刻,卡洛斯咬住了下唇,“明明是关键的档口,但是每次醒来都记不起发生了什么,就算事后努力回忆,脑子里还是雾蒙蒙的,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比如?”哈维尔明显提起了兴趣。 “我脑子里知道自己在那个时间去干了什么,整个时间线都很完整,但是当我回忆时,却想不起任何相关的画面。”卡洛斯的脸上流露出了懊恼的神情,“就好像是——” “有人把答案硬塞给你一样。”哈维尔接下了后半句,“所以,你怀疑有人在不停修改你的记忆?” 卡洛斯没有回答,但沉默已经代表了一切。 “很好,看治疗师的理由又多了一个。”哈维尔从椅子上起身,走到沙发前,拿起了那张画有“D”的文件,拍在了卡洛斯的胸前。 青年接过文件,发现上面是研究院对于神匿语的最新研究。 “你不是本来就想找人解析神匿语吗?”哈维尔重新坐回原位,用右手撑着下巴,说道,“这张正好是埃克特那老家伙的最新研究,他认为D是一个神匿语单词的缩写,像是一个指代词,只是缺少文献佐证。”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你带来的明克兰档案里应该频繁出现D所代表的那个词语,正好补上他欠缺的那一环。”哈维尔说道,“埃克特对你的材料很感兴趣,今天别忘了给他送过去。” “我没拿。”卡洛斯回答地很干脆。 听到这个回答,哈维尔高高地挑起了眉毛。 “因为我背下来了。”青年说完了下半句,拿起书桌上散落的钢笔,将一份文件翻过面,迅速默写了起来。 他背得很熟,下笔异常的流畅,一气呵成之后直接将纸笔都甩给了哈维尔,“这样能减少院长炸掉的几率。” “合作愉快。”哈维尔收起纸笔,懒洋洋地说道,“看在奥罗拉的份上,神前大会你会去的,对吧?” 卡洛斯没有应下,也没有反驳,而是转身向门口走去。 “卡洛斯,”哈维尔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永远不要忘了,对策局守则第一条——击毙你发狂的同伴,我不希望我有实践的机会。” 青年停下了脚步,忽然说道:“有个事,我需要澄清一下。” “洛克说D是爱与和平之神,照院长的解释,爱与和平之神应该叫LP,简称——老婆。”卡洛斯瞥了他一眼,“按照这个逻辑,对我来说,D应该是迪莉雅。” 哈维尔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放声大笑了起来。 “你说得对。”他最后说道。【`xs.c`o`m 网】 60-70 第 61 章 “你竟然把我一个人留在大公府里!” 卡洛斯刚走出历史学院教学区, 就被气势汹汹的迪莉雅堵在了路口,而在女孩身后,坐在马车驾驶位上的弗兰克冲他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青年立马举起了手里的一沓文件, 恳切道:“我是来处理工作的!” 迪莉雅用怀疑的目光把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还围着他转了一圈,又瞥了一旁的老管家一样,才不情不愿地说道:“暂且听你狡辩几句。” 见状, 闻歌而知雅意的老管家立即说道:“殿下和小姐聊着,我去远一点的地方等两位。” 然后他就无视了自家殿下“求救”的目光驾着马车绝尘而去。 老管家走得快, 卡洛斯认错的速度更快, “我的错。” 迪莉雅双手抱胸, 偏过了头, 嘟囔道:“是你邀请我来贝格里斯的。” “我的错。” “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 “我的错。” “你竟然不跟我说一声!” “我的错。” 这么几回合下来,在卡洛斯又快又诚恳的道歉下,迪莉雅情绪显然平复了一点,偷偷瞥了几眼身后的独栋小楼,有些犹豫地问道:“我和管家爷爷说要找你,他就把我带来了这里, 不会真影响你工作了吧?” “没有。”卡洛斯当即说道,“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见迪莉雅一脸不解, 他解释道:“科罗多托福大学会定期向学生开放自由选课, 学生们会提前报名心仪教授的课程,当这些教授的班满额了, 教务处就会对多出的学生进行调剂。一般而言,我是不会出现在选课名单里的, 不过这次教务处来了个新人,看我没有人选, 就把一个学生调剂给了我,刚刚我去给他办理了转班。” 这么说着,他向迪莉雅出示了亨利的学生证。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迪莉雅接过来看了几眼,迟疑道:“这孩子看上去挺聪明的,怎么就没提前打听打听呢?” 卡洛斯有点没反应过来,问道:“打听什么?” 迪莉雅用一种“你竟然还好意思问”的语气答道:“打听你是个坏老师啊,阿列克谢先生看起来都快四十岁了,都没成功毕业呢!” 不,他毕不了业跟我没什么关系。 卡洛斯想起阿列克谢贴在学籍档案上的那张苦大仇深的近照,想了想,还是没敢把话说满。 咳咳,都是对策局的任务罢了。 “机会难得,科罗多托福大学的景色还不错,你要四处走走看吗?”他咳嗽了几声,转移了话题。 “在等你的时候,弗兰克爷爷已经带我逛了一圈了。”迪莉雅幽幽地说道。 卡洛斯赶紧噤声。 见他这副样子,迪莉雅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在学校里闲逛的时候,路过了一家蛋糕店,门口排了好多人,弗兰克爷爷说那是贝格里斯最好吃的店,可惜只在科罗多托福大学里有。店长是个退休的教授,性子倔得很,就算是大公想吃,也得来排队。” “我去买。”稳稳地接住了抛来的救命稻草,卡洛斯看了看院区外的马车,叮嘱道,“你在这里等着,有人搭讪的话就去找弗兰克,我一会儿就回来。” “好——的。”迪莉雅拖着腔、背着手,乖巧中又透着点俏皮。 卡洛斯向着记忆中蛋糕店的方位跑去,跑到几步又觉得有些不放心,回头去看,就见到迪莉雅在原地蹦蹦跶跶,显然心情不错。而他不知道的是,等到他彻底跑远,历史学院内就有一个人影溜溜达达地走了出来,赫然便是应该在听汇报的哈维尔。 “你是这里的学生吗?”他笑眯眯地对等在原地迪莉雅说道,“怎么之前没有见过。” 迪莉雅转身看向他,端详了一阵,点评道:“表情再收一点。” 哈维尔脸上的笑容往回收了一点。 迪莉雅又说道:“眼睛里要带一些故事。” 哈维尔的眼神也跟着变得晦暗。 迪莉雅又端详了一下,说道:“尾音要拉长。” “卡洛斯,”哈维尔维持着先前的表情,开口说道,“永远不要忘了,对策局守则第一条——击毙你发狂的同伴,我不希望我有实践的机会。” “嗯。”迪莉雅点了一下头,“比先前好多了。” “您确定以后要把这具躯体给我吗?”男人说道,“这个玩偶用了很长时间了吧?” “是啊,”迪莉雅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可惜保养不善,有点馊了。” 然而“哈维尔”本人似乎并不在意“馊了”这个评价,自顾自地观赏着“自己”的双手,用强按着兴奋的语调说道:“邪神事件对策局的首席执行官就是邪神,哈哈,这是什么恶劣的玩笑。” “小心点,弗拉迪,”迪莉雅眼睛弯成了月牙,语调温柔得像在关心他的身体,“再做出不符合身份的举动,我就宰了你。”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男人顿时身体一僵,随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用方才调整好的语调说道:“我不明白,您为什么大费周章来哄骗那个人类?这具身体的主人并不是他的亲人,就算死亡,对他应该也没有影响。” “可那样的话,就不是我的猫了。”像是想起了什么,迪莉雅笑了起来,“我喜欢他那双在审讯室里的眼睛,像是不屈的火焰,即便点燃全城,也再没有第二个了。” 卡洛斯带着买到的礼盒回来,距离他走时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好慢哦。”迪莉雅坐在道路旁的长椅上,双手托着腮,冲他小声嘟囔,“我都有点晒化了。” 她说话时,眼睛看着脚尖,但又时不时抬眼瞥上他一眼,就像是埋怨你不陪她玩的猫咪。 “抱歉,”卡洛斯提着礼盒走上前,放到了女孩的膝上,“排到我时那一炉刚好卖完,我只好又等了一炉。” 他说话时是蹲下的,迪莉雅可以清晰地看到青年额头沁出的汗珠,显然是一路小跑后的成果,可即便如此,放在她面前的蛋糕稳稳当当地落在透明的礼盒中央,裱花丝毫未损。 迪莉雅打开了礼盒,拍了拍身旁的座位,示意青年坐下,等到他真的坐好,就用盒子里配套的叉子叉下一块,喂到了卡洛斯的嘴边。 看着青年吃下了蛋糕,她问道:“好吃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吃。”卡洛斯实诚地点点头。 “那我原谅你了。”迪莉雅笑眯眯地说道。 趁着卡洛斯愣神的功夫,她把蛋糕礼盒重新装好,拎着站起身,向马车走去。 “我来了以后还没有逛过街。”她边走边说道。 “我带你去。”卡洛斯追了上去。 “也没有吃过本地的特色美食。” “我回去做。” “贝格里斯的衣服款式多也好看。” “我们买了带回去。” “但我不喜欢贝格里斯,因为你在这里总是闷闷不乐,”她双手背在身后,回头看向他,“我们什么时候回明克兰?” “三天后。”卡洛斯下意识回答,“我有个文件需要破译,三天后的会议结束,就能得到答案。” “那就再等你几天。”迪莉雅笑着说道,“但一个人真的无聊又寂寞,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这个问题的答案都不用想,卡洛斯当即点了头。 于是迪莉雅转过身,踮着脚,如芭蕾舞者一般轻灵地走到了他面前,碧绿色的眼睛一片澄澈,像是上好的祖母绿宝石。 “贝格里斯真的有好多神明和教团,”她看上去有些苦恼,“我是不是真的太懒了,其实应该去继承父母的衣钵?” 卡洛斯点了点头,配合道:“那样我就只能辞职去给主教大人当贴身男仆了。” “那如果我来当神明呢?”女孩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卡洛斯刚想回答,脑海里却突然一片空白。 “奥罗拉小姐。”迪莉雅挑了一下眉,“从大公府算起,如果你继续用这种蹩脚的方法去修改他的记忆,他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傻子。” 此言一出,一道虚影渐渐出现在青年的身后,逐渐显示出蒙面女性的轮廓。 “为什么不交给我呢?”她看着虚影,用蛊惑的口吻说道,“如果是我来做,别说会有损伤,他甚至不会感觉到不对。” 虚影颤抖了起来。 “啊,你在害怕,”迪莉雅语气玩味了起来,“你怕他变成只剩疯狂的怪物。” “别担心,”她笑得漫不经心,“我是一个,对信徒格外偏爱的神明。” 卡洛斯被迪莉雅喊了三遍名字,才意识到自己看了她的眼睛太久,久到忘了说话。 “你该不会是,觉得我当不上主教才不回答的吧?”女孩狐疑地看向他,然后双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太晚了!回去就让你第一个入教!” 大概是觉得这话真的太奇怪了,没等卡洛斯反应,她就先笑了起来。这是一个少见的灿烂笑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令他头晕目眩。 “你被邪恶的女神抓住啦!”迪莉雅喜滋滋地说道。 “那怎么办?”他也跟着笑了起来,“一起去征服世界吗?” 第 62 章 接下来的三天里, 卡洛斯信守了诺言,一直在陪迪莉雅。他们坐蒸汽公交环游了贝格里斯城一圈,去大剧院看了一场堪比大型精神污染的戏剧演出, 在商贸街上碰上了威斯布鲁连锁海鲜店的周年庆, 被一群穿着海鲜布偶服的店员围着跳了大半天的抓钱舞,最后还爬上了大公府邸的最高处,在屋顶一点点看着天空从彩霞环绕到披星戴月。 于是第四天上午, 贝格里斯城邮局大厅内,迪莉雅站在自己打好的大包小包里, 认认真真地填着邮寄申请单。 “大包50, 小包35, 数量多的话, 还可以再打个9折。”邮局工作人员向她热情推销,“小姐是第一次来贝格里斯玩吧?要不要买一册纪念邮票?” 迪莉雅停下了填表的笔,问道:“什么邮票?” 工作人员一看有门,立马从柜台下拿出了一摞册子,分别排开,介绍道:“我们和各大教团还有大公府都有联名, 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迪莉雅低头一扫,抢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健美帅哥穆拉赫特和妖媚美女莎多纳。 二次创作也要讲基本法。 说真的, 她有点想举报。 大概是情绪外露的有点明显, 工作人员立马撤下了这两个辣眼睛的画册。当然,迪莉雅也不能违心地说阴郁美少年萨尔瓦多和高富帅巴沙克能好到哪里去。除了几个有名的神祇外, 柜台里还有许许多多五花八门的其他邪神联名,从包装上的灰尘来看, 已经无人问津到了导购都不想浪费时间的地步。 哦,除了柯斯达里奥, 一个从主神到信徒全部家里蹲的组织根本不配联名。 “为什么祂有两份?”迪莉雅指着两份并排在一起的邮册,眉头微微皱起。 “哦,春神。”工作人员用咏叹一样的语气说道,“男信徒觉得她是绝世美人,女信徒又觉得他是梦中情人,为了符合大家的幻想,分别有男女两款可选。” “不过,虽然做工精良,但我并不建议您购买,”工作人员话锋一转,“现在当春神的信徒可不太安全。” “怎么说?”迪莉雅来了兴致。 工作人员神神秘秘地说道:“您没听说吗,这几天好几个信仰春神的大贵族都死掉了,死亡地点从剧院到商贸街,整整围着核心城区转了一圈,负责清扫街道的环卫说,他们的尸体就被人统一墙上,像是一条死蛇,可吓人了!现在活着的春神教徒都在闹改信的事呢。” “可是他们家在信仰广场的总部还开着呀。”迪莉雅凑上了前。 “那毕竟是大教团,一时半会儿倒不了。这种事在贝格里斯很常见,大公府都没反应,肯定是还在可控范围以内,”工作人员把春神的邮册放回了柜子里,摆了摆手,“但谨慎起见,您还是多看看其他的吧。” 考虑到一会儿还要吃午餐,迪莉雅把视线从再创造邪神大杂烩挪到了旁边的大公府联名。 “小姐对大公一家感兴趣吗?”工作人员把那些烂七八糟的邪神周边往旁边一划拉,将大公府的联名邮票集摆到了正中央,嘴上说道,“大公府每年都会出一次限定邮票,很受支持者们的欢迎!” 迪莉雅翻开看了看,发现里面全是在府邸门口、房间、花园、餐厅等等地方摆拍的裴南德斯大公。 “怎么说呢,”她谨慎评价,“别出心裁。” 看她还是不怎么满意,工作人员知道是遇上对手了,眯了眯眼睛,凑到了迪莉雅耳边,小声说道:“我们其实还有更攒劲的产品,不知道小姐感不感兴趣。” 迪莉雅也配合着小声问道:“什么产品?” 工作人员露出了一个“你懂得”的笑容,向四周看了几眼,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后,从柜台的最下方抽出了一本封面完全是黑色的邮册,递到了迪莉雅手里。 “绝版的限定!”工作人员压低了嗓音,“当年只发售了一个月,我们偷偷复刻了一批了!” 迪莉雅翻开邮册,大受震撼。 “心动了,是不是?”工作人员笑出了声,“哎呀,我们这本卖得特别好!不是我自卖自夸,我们殿下可是集中了大公和大公妃的所有优点,可惜就是不爱出镜。这本限定邮册是集合了殿下从小到大所有公开场合的露相,虽然不少照片有点糊,但完全掩盖不住殿下的盛世美貌,当年一上架就售罄了,这么多年也就复刻这一次,错过了还不知道有没有下一次……” “我怎么不知道复刻的事。”一个男声横插了进来。 “哎呀,我们内部工作……”抬起头的工作人员露出了礼貌而不失害怕的笑容:“……殿下。” 卡洛斯抽走了迪莉雅手里的邮册,扫了一眼,回头对门口的弗兰克说道:“派人来全部收走。” “殿下!”工作人员的声音变成了哀嚎。 卡洛斯置若罔闻,对迪莉雅说道:“东西都弄好了吗?” 迪莉雅指了指他手里的邮册,说道:“我想要那个。” 卡洛斯眼神飘了一下,在工作人员幽怨的目光中把邮册塞进了旁边的包裹里。 迪莉雅看看包裹又看看他,嘴角翘了翘,努力压平后继续说道:“邮寄单已经填好了,就是陛下送了我好多衣服,真得太破费了。” “没事,置装费本来也没人花。”卡洛斯耸了耸肩,“他说后面还会给你寄,大公府的裁缝也很开心,他早就做够男装了。” 这么说着,他将迪莉雅写好的单子递给工作人员,带着她往门外走。 “我已经买好了16点的车票,今天咱们就走。”他说道,“吃完午饭后,弗兰克会陪着你在广场上歇会儿,我处理完工作就来找你。”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说着说着,发现迪莉雅怔怔地看着自己,不禁问道:“怎么了?” “啊,没什么。”迪莉雅笑着答道,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抬手在他的脖子上一抹,洁白的布料上顿时出现了一抹红色,又被她迅速收进了口袋,“沾上了点脏东西。” 之后就和计划的一样,他们在邮局旁边的餐厅享用了午餐,然后一起散步到了神前议会大楼前的广场。此时大会在即,广场上停了一排又一排的马车,下车的人要么打扮得光鲜亮丽,要么看起来古怪至极,唯一统一的是他们的目的地——议会大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洪亮的钟声在广场上回荡,预示着一年一度的会议即将开始,在卡洛斯的注视下,迪莉雅坐在了广场长椅上,和一群圆滚滚的鸽子凑到了一起。 这些鸽子算是广场真正的居民,一点也不怕人,对于身边多出的女孩毫不在意,依旧在围着长椅踱步和起落。在鸽子的簇拥下,她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卡洛斯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顺着人流,抬步走向了那座代表着众神荣耀的大楼。 与诸多艺术家作品里想象的不同,神前议会的大本营并没有多么猎奇和诡谲,原因无他,纯粹就是端水困难——地方就这么大,邪神却多得如天上星星,让这家挂信仰标志,就要允许所有家都挂,那样的结果就是连个下脚的地方都不会有。 因此,光看装潢,这里和普通的议事大厅没有什么区别,就是平平无奇的金碧辉煌罢了。 凭借着治疗师给的邀请函,卡洛斯很顺利地通过了门卫的检查。走过门廊,很快便会到达足有三层楼高的议会主厅门口,透过半开的大门可以看到里面如漏斗般的座席,而在最中央的位置,则放着一个展柜,应该就是曾经摆放《明克兰之书》的地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了看邀请函上的内容,卡洛斯确认了一遍自己今天的任务——混进治疗师群体蹭一次最高规格的心理治疗,如果能在会议结束后拿到研究院翻译好的档案就更好了。 换言之,他的目的地并不是神棍汇集的主厅,而是治疗师和学者的集会。 确认了自己要去的地方,青年又瞥了一眼逐渐坐满的主厅,转身登上了一旁的螺旋楼梯,来到了位于二楼的偏厅门口,里面此时人头攒动,不少穿着白大褂和学者袍的人举着酒杯交谈,气氛要比一楼热络得多。 卡洛斯收起邀请函,准备信守诺言,去物色一个或者几个“倒霉蛋”,刚抬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唤。 他闻声转身,就见一名身披黑色披肩的瘦削女性从螺旋楼梯缓缓走下,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她有着一头干枯的灰白长发,面部被布条所包裹,只露出了一只眼睛和鼻子嘴巴。 “卡洛斯,”她声音沙哑干涩,“好久不见。” 青年愣了一下,随后立马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他父亲唯一的姐妹,他只见过两面的亲姑姑。 最重要的是,死灵庇佑者柯斯达里奥的当代主教,十三家族里远胜他母亲菲奥娜的叛逆者——希尔维亚*菲迪克斯。 第 63 章 卡洛斯对这个姑姑其实没什么印象。 他出生时, 希尔维亚已经出嫁,并且改信了死灵庇佑者柯斯达里奥,成为了整个家族不愿提起的叛逆者。两个人唯二的见面, 一次是在裴南德斯大公确立他为继承人的仪式上, 一次是在他成人礼上,希尔维亚都作为女性长辈出席,替补了大公妃留下的空缺。 他点头致意, 说道:“姑姑,好久不见。” 听到他的问候, 希尔维亚脸上流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然后正色道:“裴南德斯找了我, 说了菲奥娜的事情。” 说完, 她特意顿了一下,问道:“这些天死的春神信徒都是你杀的吧?” “不是。”卡洛斯语气自然。 “哦,”希尔维亚点了下头,语气更加自然,“ 那就是你干的。” 卡洛斯不说话了。 “裴南德斯从小就循规蹈矩,他从出生起就被确定为下一任大公, 一言一行都照着模板培养,所以他只能当大公, 也只会当大公。”希尔维亚也不在乎他的反应, 继续说道,“我本以为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无非是娶个家族满意的妻子,再生个众望所归的孩子, 重复一代又一代的命运,没想到每一步都应证了, 又偏偏每一步都偏离了。” “但说句实话,即便你和菲奥娜都偏离了轨道,我依旧不觉得裴南德斯会变。”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因为他是个胆小鬼。” “对他而言,舒适圈真的太舒服了,因此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卖出去一步……老实说,连与春神共处一室的恐惧都没能让他踏出边界,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变了。” “他去找你了?”卡洛斯捕捉到了关键。 希尔维亚应道:“他希望我能给你提供一个选择。” 卡洛斯复读道:“选择?” 淡淡笑了一下,希尔维亚伸出藏在宽大衣服的手臂。那只手臂和她的脸一样,都被布条缠着,唯独露出了五根手指,而在手指中间,是一个被牢牢捏着的锦盒。 仅仅是看到那个锦盒,卡洛斯都看到了皮肤刺痛,眼角余光扫到希尔维亚的手指,发现皮肤上攀附着青红色的血管,像是一条条蜿蜒的藤蔓。 这是力量绷到极致的证明。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选择。”希尔维亚蒙在额头的布料被汗水打湿,哑声说道,“一个足以掀翻所有牌桌的选择。” “这是……见证物?”卡洛斯破天荒的不确定起来。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露出一丝苦笑,希尔维亚发出了一声长叹,“我叫它‘死灵庇佑者的替代品’。” 卡洛斯突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这是足以颠覆整个教团的秘密。”希尔维亚神情复杂,“大约是六年前,我接替了上代主教的位置,他在弥留之际告诉我,死灵庇佑者早就不再回应信徒的祷告了。” “听着,希尔维亚。”回忆里,形容枯槁的老者死死抓着她的手,“吾主抛弃了我们,但你不能抛弃信徒。你要让他们坚信荣光依旧集于你身,直到我们回归死亡母亲的怀抱。” “而这个,就是我们用来取代吾主,向信徒们散布神恩的东西。”希尔维亚说道,“它是在吾主失踪后出现的,被摆放在上代主教的床头,至今没有人看过里面的东西,因为没人能确保自己在打开盒子后活着,所以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卡洛斯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但他认识这个盒子——哈维尔曾经想要把它作为礼物送给小姨奥罗拉。 这里面出了什么差错? 当年它在哈维尔手里就是一个普通的盒子,他甚至还亲手拿过! ……除非,那场战斗的污染下完成质变的不仅是他,还有它。 那样的话,就证明柯斯达里奥的失踪就在十六年前到六年前这十年间。但这个盒子是怎么跨越十年的光阴,从春神教团总部到达死灵庇佑者主教的床头的? 卡洛斯记得很清楚,这个盒子当初被自己收走,在目睹神降后遗失,难不成,当年除了他和哈维尔,还有第三个人在场? 抑或是说,除了莎多纳和萨尔瓦多,还有第三个神在场? 难不成就是柯斯达里奥? 知道自己再想下去也无济于事,青年强迫自己停下混乱的思绪,集中注意力去听姑姑的话语。 “裴南德斯让我把它带来给你,让你替没有勇气的他做出选择。”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卡洛斯隐隐察觉到了她的意思,依旧固执地问道:“……什么选择?” “选项一是一切照旧。”希尔维亚将另一只胳膊也伸了出来,只不过手中空空如也,“你可以去做你原本要做的任何事,无论是去看治疗师、去当大学教授,还是暗杀春神信徒泄愤,全部都可以,他也会按照原本的步调继续走下去。” “选项二则是掀桌而起。”她抬了抬手里的锦盒,“他没有勇气反抗的传统,你来反抗,他没有勇气斩断的铁链,你来斩断,他没有能力毁灭的秩序,你来毁灭。而他,会作为大公为你善后,毕竟他也不会别的。” “你要选择哪个,卡洛斯?”希尔维亚说道,“我和裴南德斯一致同意,今天,由你来决定菲迪克斯家族的命运!” 选择哪个? 卡洛斯看着姑姑抬起的双臂,脑海某处永不停歇的战场上,理智与疯狂进行着前所未有的激烈博弈。 理智告诉他,现在立马转身走人,抛开所有探寻明克兰的工作计划,去研讨会找个厉害的治疗师,强迫他治愈自己,成为一个正常人,向迪莉雅求婚,过上或许不算平淡但一定会幸福的生活。 而疯狂……就是他本身。 一楼的议会大厅大门,在即将关闭时终于迎来了自己最后一个客人。来人手中的邀请函并不合适,但门卫在看清他的脸后就恭敬地退到了一边,任由他穿过大门,进入了神圣的议事领域。 会议厅里,众人早已就位。第一排上,身穿白袍的春神教团与统一穿着红色教袍的永恒之火信徒平分秋色,零星穿插着代表永恒寂静的深蓝和死灵庇佑者的黑色,摆放着碎银教团的位置空空如也,竟是一个没来。再往后的座位被各色邪神信徒们挤得满满当当,衬得漏斗形的会议厅里人头攒动。 而站在最中央发言席的,则是身穿一身正装的裴南德斯大公。只见他站得笔直,手持代表着大公的权杖,注视着眼前场景的眼神晦暗难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直到他看见走到门边的卡洛斯。父与子隔着发言台相望,大公的身体小幅度地颤栗了起来。 “裴南德斯大公,您的身体还好吗?”永恒之火的主教乐呵呵地说道,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是不是站累了?” 裴南德斯大公闻言看向他,握着权杖的手收紧了,没有答话。 主教充满横肉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悦。 而在他身边,春神教团新上任的主教讥讽道:“他还能累?他有什么脸累?也不看看这些天出了多少事?他又做了什么?” “这是严重的违规!”春神主教一拳砸到会议桌上,用近乎咆哮的音量对裴南德斯大公说道,“有人违背了神圣的共处协议!这是对吾主的严重挑衅!” 就在所有人以为大公依旧会沉默时,他突然开了口:“共处协议签订时还没有春神,你们不在协议的保护范围内,死了也是白死。” “你!”在周围的一片哄笑中,春神主教用手指着他,脸涨得通红。 裴南德斯大公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诸位,我有些疲惫,今天的会议就由我的儿子卡洛斯来主持。” 说完,他转身下了演讲台,走向了大门口,与同步上台的青年擦身而过。 “离开这里,别回头。”卡洛斯说道,然后站上了议会厅的最中央。”陛下,”永恒之火主教睁开精明的眼睛,冲着离去的裴南德斯大公说道,“现在换人还为时尚早吧?” “早吗?”卡洛斯看向他,笑了一下,“我倒是觉得晚了。” “……殿下看样子是有了觉悟。”主教眯了眯眼睛,意有所指的说道。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确实有了。”卡洛斯站在演讲台上,从口袋里掏出了锦盒,托在掌心,“诸位,请看向我。” 几乎是锦盒出现的同一时间,主教们纷纷脸色大变,更别说远不如他们的主祭。意识到不妙,他们纷纷试图逃离,却发现身体无法动弹,视线不受控制地停留在了锦盒上,恨不得黏上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卡洛斯将锦盒放到了展示柜上,闭上了眼睛,然后打开了盖子。 “噗。” 宛若气球被扎破的声音如倒塌的多米诺骨牌,在会议厅里接二连三的响起,甚至变成了一段激昂的合奏,共同谱出了一首以惨叫和哀嚎为调味的乐章。 等到四周彻底安静,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了一个血肉地狱。 在这个地狱里,满世界都是红白相间的血肉碎末,地上、墙上、座位上全是厚实的肉泥,甚至有几根肠子挂到了屋顶的巨大水晶吊灯上,在水晶中摇曳摆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地狱的中央,卡洛斯捂住脸,笑得躬下了腰,笑得喘不过气,笑得涕泗横流。 真好啊。 真好啊。 这哪里是地狱? 这分明是天堂! 展示柜上,一枚戒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而广场上,原本聚拢在长椅附近的鸽子如受惊般纷纷展翅,在漫天飞舞的白鸽里,迪莉雅背对着议会大楼,优雅地行了一个谢幕礼。 第 64 章 卡洛斯也不知道自己笑了多久, 恢复神智可能就在一瞬,也可能漫长得好比一生。等到神智全部归位,在几乎能令人昏厥的浓烈血臭中, 他擦干净脸上的泪水, 伸手拿下了展柜上的锦盒,看到了里面安静躺着的戒指。 这应该是一枚古董,做工和款式充满着旧时代独有的优雅, 令他想起了家族藏宝室里的那些珍藏。毫无疑问,就算在世俗层面上, 这枚镶嵌着绿松石的戒指也是价值连城, 很难想象当时还是初级调查员的哈维尔能有足够的薪水来支付得到它的价码。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 但卡洛斯想到了迪莉雅的眼睛。平心而论, 后者要青翠通透得多,但在这一刻,他依旧无法控制地想她。 或许他应该学哈维尔,也去买一枚戒指,在上面刻满自己的执念,这样即便他因为疯狂而死在了所选择的路上, 他仍然可以待在她家里的抽屉。 毕竟,他是不是还算人类也是个未知数。 这个念头一出, 他忍不住拿起了戒指。大约是积攒的力量得到释放的缘故, 近距离接触戒指时,肌肤不再有刺痛的感觉, 当手指扫过戒面时,指肚会沾上星星点点的金色粉末。 显然, 有“人”用金粉在戒面上留下了一个特殊的印记,赋予了它特殊的力量。可惜的是, 金粉残留的太少,已经不可能再辨认出原本的符号了。 确认了这点,卡洛斯将戒指放回了锦盒,踏过被血肉覆盖的地板,推开了议事厅的大门。而门外,本该离开的裴南德斯大公正等着他。 “完成了?”大公背对着大厅,问道。 “恩。”卡洛斯应了一声。 “短时间内,不要再回来了。”大公的背挺得笔直,“虽说神明从不在乎信徒的生死,但教团力量全部洗牌带来的连锁反应也足够麻烦。” “碎银教团去哪儿了?”卡洛斯问道。 “他们说万火之祖的信徒在法兰克托砸坏了他们的店铺,是对金光之王的亵渎,以全部退场来抗议永恒之火的暴行。”裴南德斯大公没有用“吾主”去指代穆拉赫特,“不过也好,起码南方公国的经济不会出问题。” 卡洛斯掏出锦盒,继续说道:“东西给谁?” “给你了,它已经变成了一个普通的首饰,”沙哑的女声从二楼传来,希尔维亚出现在了螺旋楼梯上,“于我而言,已经失去了价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话一出,裴南德斯大公终于转过了身,拄着权杖走到了儿子面前,接过锦盒打开,看着里面的戒指笑了一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谁能想到呢?”他自嘲道,“我竟然会走上这条路。” 希尔维亚感叹道:“如果你当年就是这样,说不定菲奥娜真的会爱上你。” 那样也不会有后来的悲剧了。 裴南德斯大公闻言大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声,对希尔维亚说道:“谁知道呢?等我死了以后去帮你问问她吧。” “当年我和你母亲结婚,戴得也是一枚类似的戒指。”他拿起失去力量的戒指,郑重地戴到了卡洛斯的手上,“你母亲会以你为豪。” 卡洛斯走出议会大厦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三点,报时的钟声响彻广场上空,而迪莉雅坐在长椅,身体前倾,胳膊支在膝盖上,托着腮看向蔚蓝的天空。 阳光普照、万里无云,是难得的好天气。 他站在原地,看着女孩因为无聊一直把腿晃来晃去,晃了没一会儿就被广场上的冰淇淋车吸引了注意力。 思考了大约几秒钟,迪莉雅从长椅上起来,跑到了冰淇淋车前,对着店员比了个“1”的手势。 店员将甜筒递向女孩,后者把手伸向口袋,正准备付账,身后就伸出一只手臂,抢先一步将金币放到了店员手中。 迪莉雅一边吸着甜筒的尖尖,一边仰头看,被卡洛斯在额头上弹了一下。 “谢谢惠顾。”店员笑着收起钱,从台下取了一个鼓鼓的信封,递给了站在女孩身后的青年,“这是赠品。” 扫了一眼信封上属于哈维尔的笔迹,卡洛斯接了过来,然后就迎上了迪莉雅碧绿色的眼睛。 女孩一边捂着额头,嘴角还残留着冰淇淋。疑惑道:“里面有什么好事发生吗?你的心情变好了。” “因为今天有一个好天气。”卡洛斯收起信封,扬了扬手中被女孩忘在长椅上的行李,“走吧,咱们回家。” 话音刚落,终端的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卡洛斯打开终端查看,发现收件箱里躺了好几条未读信息。 最早的信息来自神前大会开始前: “哈维尔:埃克特联系了我,说没在交流会上看到你,你小子是不是爽约了?!” 接下来是一系列的狂轰滥炸,直到十分钟前,正是他开锦盒的时候。 想了想,卡洛斯回了他一句:“品味不错。” 几乎是在信息发送出的同一时间,哈维尔的消息界面就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然而过了良久,回复的消息才传了回来。 “哈维尔:戒指送你了,一路顺风。” 除此之外,剩下的“99+”信息都是来自“和你们这群虫豸一起怎么能拯救世界”群组。 卡洛斯点信息的手指犹豫了一下,还是认命的点开了群组,然后就迎来了刷屏一般的消息。 “洛克:这不是演习!重复一遍,这不是演习!一级警戒!一级警戒!全员一级警戒!再重复一遍,全员一级警戒!搜索小分队请依次回答!!” “妮维雅:报告,一楼没有。” “欧文:报告,二楼也没有。” “阿列克谢:……你们都是专业人士,能不能冷静点。” “安东尼:副队长,不是我非要杠,您要是松开手里抱着的炒锅,可能会更有说服力一点,真的。” “阿列克谢:我这是在没收作案工具。” “洛克:头儿什么时候回来?没有他,这个家就要散了!!” “妮维雅:说真的,我觉得李已经把我们当宠物了,我那天看到他买了一袋宠物饼干。” “欧文:他也有可能是去喂湖畔公园的动物。” “妮维雅:你非要我挑明今早麦片里脆脆的东西是什么吗?” “洛克:啊啊啊啊啊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们出去吃吧!!投奔温克夫人的怀抱吧!!” “阿列克谢:队里的经费不足以让你们挥霍,忍着。” “安东尼:我觉得李先生最近神情恍惚,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李确实有烦心事。 放在桌上的终端响个不停,提示音密集得能连成一片,他躺在床上,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 他已经两天没有睡了,在极度的恍惚下,他甚至将宠物饼干当成干果加到了给队员做的早餐里。 但他不能睡。 因为一旦睡着,那个女人就会来找他。 他是从四天前开始做梦的。 梦里,总有一个白色的人影直勾勾地看着他。一开始,人影出现在卧室门口,他只能勉强看出它穿着白色长裙,披着一头黑发,应当是一位女性。 到了第二天,人影迈进了大门。 第三天,人影出现在了门与床的中间。 李知道,下一次闭眼,它就会出现在床前。 他感受到了恐惧,那感觉与他曾经在永恒寂静教团卧底时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是萨尔瓦多。 是祂引导着女人来与他相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就熄灭了将遭遇告诉队友的想法——毕竟在真正的邪神面前,他们的力量不值一提。甚至于,他都不确定会不会在开口的瞬间就夺走无辜队友的生命。 李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第四天”的到来。但他终究是个人,是人就要睡觉。 女人这次非常近,近到就站在他的床头,让他第一次看清了她脸。 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年轻女性,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即便披头散发,也无损于她的靓丽,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被针线缝上的嘴巴。 在李惊诧的注视里,两行泪水从女子的眼眶滑落,一路经过脸颊,最终落在了黑色的长发里。她本该缝死的嘴巴吃力地张开,嘴唇被刺穿的地方崩裂出了献血,染红了白色的棉线。 “……救……救救……”女子发出了暗哑的呼唤,“……救救他……求你……救救……” 她泣不成声,脆弱易碎,却有着一股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执拗。 “……救救他,”她重复道,“救……救他……” 鬼使神差的,李出声问道:“……救谁?” 女子闻言浑身一震,然后猛地抬头,眼睛睁到了极致,嘴唇鲜血迸出:“卡洛斯!” 李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正在卧室内,身侧空无一人。浑身的衣物被冷汗打湿,他喘息着、惊恐着也疑惑着。 就这么瘫坐在床上,李盯着被子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拿起终端,跳过了通讯录第一名的“队长”,点开了“阿列克谢”的聊天框。 “李:头儿有麻烦了。” 第 65 章 有时候, 阿列克谢觉得,生活就是一场炼狱。特别是当他好不容易按住了被牛奶麦片逼到发疯的队员,结果却收到罪魁祸首一条语焉不详的消息时。 最要命的是, 等接到私聊的他冲进卧室, 却发现李正躺在床上睡得雷打不动,怎么叫都叫不醒。 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就在他为了安抚连麦片牛奶都失去了的队员, 决定自掏腰包请他们去温克夫人的餐馆吃一顿时,李又跟姗姗来迟的大小姐一样从二楼走了下来。 好消息:厨子睡醒了。 坏消息:他也要蹭饭。 ……女儿的学费未免也太难赚了。 于是大部分开往了温克夫人的家庭餐厅, 然后在找桌子时发现了一个尴尬的问题: 这个餐厅之所以叫温克夫人的家庭餐厅, 是因为这里的桌子不是四人就是六人, 而他们有五个人。 在拼桌无果后, 阿列克谢选择了自己和李单独坐在餐厅角落,与其他人分成了两桌。 正在点菜的洛克很警觉:“该不会是你俩要背着我们吃贵的吧?” 阿列克谢的选择是狠狠给他脑袋一下。 “我们这里也有情侣套餐,价格更优惠哦。”温克夫人笑眯眯地火上浇油。 阿列克谢皱眉、阿列克谢抗拒、阿列克谢点了情侣套餐——他还要攒钱给女儿买裙子,并不想在这群无耻的单身汉身上多花一个子儿。 阿列克谢都看开了,李更不可能在乎。自打第一道菜上桌,他就开启了闷头狂吃的模式, 专注到温克太太上菜时多看了好几眼,然后露出了恍然的神情, 说道:“你是不是就是那个去洛丽丝家吃了一下午点心的小伙子?” 对于自家队员丢人丢满明克兰这件事, 阿列克谢选择了暂时失忆。他眼睁睁看着李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吃掉了一份海鲜焗饭、半份切块牛排、一块黑森林蛋糕并且咕嘟咕嘟地灌下了一大杯南瓜汁。 “嘭。” 青年将手中空掉的玻璃杯放回桌上,目光炯炯地看向副队长, 说出了这几天来的第一句话:“头儿有麻烦了。” 合着你吃掉了大半桌菜才只是为了说一句早就用信息发出来的话? 阿列克谢深吸一口气,拿着刀叉的手微微颤抖, 努力克制想给这个二百五脑门来一叉子的冲动。 大概是感受到了副队身上隐隐散发的杀意,李破天荒地补充了一句:“这里有问题。” 很好, 态度非常好。 但依旧掩盖不了这是一句废话的事实。 “我们都知道这里有问题,李。”阿列克谢有些疲惫地放下了卷着鸡蛋面的叉子,“从来这里的第一天就知道,你忘了吗,是卡洛斯给那位打的电话。” 是的,明克兰地下有个该死的不知道名字的强大邪神,当刚抵达时就得知这件劲爆真相后,阿列克谢真的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事能比这件事更大了,总不能是邪神打算招卡洛斯入赘吧? 李皱起了眉头,眼睛盯着面前的空碗,组织了好半天语言,磨磨蹭蹭地说道:“不对。” 然后在阿列克谢真的把叉子捅进他脑门前,他继续说道:“那位说得不对。” “我们所有对明克兰现状的认知都来自于那位的口述,”李神色平淡地说道,“但如果那位说得根本不对呢?如果局里包括研究院的推测和研究都是方向错误的呢?如果我们得出的结论与事实大相径庭甚至完全相反呢?” 一口气说这么多个字对于李来说简直史无前例,但阿列克谢根本没心力去感叹,因为他的全部心神都因青年的潜台词而战栗。 神没有死。 祂在注视着我们。 甚至有可能就在我们中间! 意识到李真正想说的话后,阿列克谢感到了窒息,是被强力压迫住喉咙而导致的窒息,是蜉蝣撼树般的绝望衍生出来的窒息,是周围一切均在刹那间静止,被窥视感和被操控感联袂而来所赋予的窒息。 他、要、窒、息、了。 就在明克兰小队的副队长脸都憋到酱紫的那一刻,一声“咚”打破了不合时宜的寂静,在迅速重新流动的时间里,空气重新充盈着他的肺泡,将他从死亡的边界拉了回来。阿列克谢看向声音的来源,发现那是一只刚刚被放到地上的手提箱。 “温克太太,”一道熟悉的身影在李的身侧落座,对着老板娘说道,“给我来一份经典套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头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妮维雅惊喜的呼唤揭开了来人的身份。 “刚刚,看你们不在,来这里碰碰运气。”卡洛斯将手里的菜单递给温克夫人,补充道,“迪莉雅已经安全到家了,您不用担心。” “听上去我应该也给她送一份。”温克夫人俏皮地眨眨眼。 “当然夫人,”卡洛斯笑道,“您就是她在等待的那个超级英雄。” 温克夫人显然对他的马屁很受用,不一会儿,新的食物就摆上了桌,而她本人也拎着装着食物的篮子出了门。 她一走,除了零星的几个用餐者,餐厅内就算彻底没了外人,洛克趁机换到了阿列克谢的身边,一边拿着薯条往嘴里塞,一边对着卡洛斯调侃道:“哟,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是因为表现差劲被迪莉雅小姐赶出来了吗?” “抱歉,让你失望了。”卡洛斯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个被塞得鼓鼓的信封,放到了餐桌上,然后拿起刀叉仔细切割着盘子里的肉排。 “这是什么?”洛克拿起了信封。 “研究院的翻译结果。”卡洛斯往嘴里送了一块肉,“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打开。” 话音刚落,洛克就把信封放回了原位,还故作镇定地吹了一声口哨。 “贝格里斯之旅怎么样?”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已婚人士,阿列克谢决定扛起关怀的大旗,“神前议会那群疯子今年又搞出了什么新花样?” “不知道,”卡洛斯耸了耸肩,又往嘴里送了一块,“我弄死他们的时候,议程还没到那里。” “噗。” 妮维雅一口果汁喷出,一边咳得撕心裂肺,一边接过了安东尼递过来的纸巾。 “……你,再重复一遍?”阿列克谢觉得自己产生了幻听。 于是卡洛斯开口道:“恩,我弄死了神前议会,全部。”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是小分队进入明克兰以来最安静的二十分钟,在这期间,所有人安静的注视着卡洛斯享用自己的午餐,两张桌子上静得只有刀叉和盘子碰撞时的细微脆响,仿佛在场众人都是萨尔瓦多的虔诚信徒。 直到卡洛斯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才终于有人找回了离家出走的声音。 “牛逼。”妮维雅如是说道。 “……不是!”洛克有些崩溃,“你就用这么轻描淡写的语气吗?那可是神前议会,不是养猪场?!” “有区别?”卡洛斯睨他。 洛克挠了挠头说:“似乎没区别,但我就是觉得不得劲儿。” 那可是神前议会啊! “那就没区别。”卡洛斯拿起了桌上的信封,对着众人扬了扬,“我要开了哦?” 阿列克谢看着青年,觉得他与走之前有了变化,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变了,只是隐隐地感觉到了不安。 就在这时,李突然开口道:“平衡破了。” 是的!平衡! 阿列克谢恍然大悟。 之前的卡洛斯就像是一根绷得太紧的弦,在理智和疯狂的博弈里寻找一个压抑的支点,虽然看着惊险,但好歹能维持平衡。可现在的他就像是终于绷断的弦,彻底失去了维持理性的理由,甚至懒得去掩饰自己疯癫的部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妙,真的不妙。 与李对视一眼,阿列克谢决定把先前的发现咽回肚子。 现在的卡洛斯不能轻易刺激。 就在他犹豫的空档,青年已经拆开了信封的封口,拿出了里面折叠的纸张,一一在餐桌上铺开。 “这是什么?”欧文凑到了桌前。 “这是我默写的杰克的档案。”卡洛斯拿起写满神匿语的一张又放下,又拿起了写着通用语的另外几张,“这是埃克特院长破译的内容。” “等等,你刚刚不是说,如果你是我的话,就不会开这个信封吗?”洛克发现了盲点。 “很显然,我不是你。”卡洛斯说道,几下将顺序凌乱的信纸调换到了第一页,“虽然已经做了好几层保险,但我也不能保证听了一定没问题,害怕自己当场炸掉的,可以现在离开。”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一个站起来的是安东尼,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他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就不拖大家后腿了……” 卡洛斯颔首。 紧接着起来的是妮维雅,只见她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干活记得找我,动脑子不是我的特长。” 他俩走后,欧文明显流露出了犹豫的神情。作为研究人员,他的污染抗性远低于外勤队员,本该识相的离开,但研究人员的好奇心又让他挪不动步。 “要不……”他踌躇道,“我就看看第一行?” 卡洛斯耸了耸肩,把手中的信纸递了过去,与此同时,有妻有女有房贷的阿列克谢用餐巾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欧文低头,念出了纸上的内容: “杰克*米勒,公历2144年,出生于佐伦堡。” 第 66 章 “多谢, 小杰克。” 迪莉雅站在家门口,对着独自把邮寄包裹抗过来的报童夸奖道:“你真的好厉害啊,这么多都是自己拿过来的吗?” “这些东西虽然多, 但是并不重。”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 报童好奇道,“都是接线员小姐在旅途中买的吗?” “是贝格里斯的特产哦。”迪莉雅神神秘秘地从其中一个包裹里拿出了一尊造型露骨的小型女性雕像,献宝一般递到了报童面前, “当当当!给你的伴手礼!豪华版春神雕像,是今年的女性限量款哦!” 小杰克拿着雕像, 哭着跑走了。 “哎, ”迪莉雅抚摸着脸颊, 感叹道, “他一定是太高兴了,都哭了呢。” “你也别太欺负他。”在旁边看了全程的温克夫人走上前,“这孩子其实已经改过自新了,你总得给人家一个新的机会。” “我哪有欺负他?”迪莉雅回了她一个错愕表情,“我特意给他买的!” “是是是,接线员小姐说得都对。”温克夫人露出了一个“真拿你没办法”的温柔笑容, “需要我帮你把东西搬进去吗?” 迪莉雅哼了一声,让开了门口, 让突然长出“腿”的包裹们排队有序进入了屋子。温克夫人也拎着篮子跟在后面, 几乎是在迈入房子的瞬间,她的身躯突然拔高了足足两个头, 身形也迅速消瘦下去,等到“她”走到餐桌前, 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身穿燕尾服、头戴高礼帽的瘦削男人。 男人把手里的篮子扔到了桌上,然后一屁股坐在餐椅上, 身体后仰靠在了桌沿,摘下礼帽在手里把玩,对着迪莉雅说道:“在贝格里斯搞出那么大的阵仗,您准备怎么收场?” 迪莉雅看了看那个倒向一边的篮子,不快道:“我的饭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男人一噎,抬手指着自己说道:“……你确定要我做?” 迪莉雅更不满了,直接皱起了眉头:“你就不能等温克夫人做好了再来吗?” 男人对此的回答是堵住了耳朵。 见状,迪莉雅撸起了袖子。 “别别别!”男人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上次打的还没好呢!” “反正我做的你也不想吃,”面对逼近的迪莉雅,男人赶忙劝道,“不如一会儿我走了,让这具身体的主人给你做?” 然后他就被迪莉雅踢得嗷嗷直叫。 十分钟后,男人趴在地上暗自垂泪,喃喃道:“都说了上次的伤还没好,还继续打,这种老板一点人性都没有……” “我又不是人。”撒完气的迪莉雅冷酷回答。 讨了个没趣的男人爬起来,回到了餐椅上,把自己扭成麻花的腿掰回正确的位置,眼角余光瞄到客厅茶几上一缕青烟从书页往外飘,顺手就打了个招呼:“嗨,莎多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青烟瞬间缩了回去。 “胆子怎么变小了?”男人耸了耸肩,“我还是喜欢她桀骜不驯的样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既然这么喜欢。那你顺手把她送回本格莱72号吧。”迪莉雅道,“说不定我不在场的话,她又恢复了你喜欢的样子呢。” “您还没有回答我最初的问题呢。”男人换了个话题,“贝格里斯现在可是乱成了一团,当然,也不光是他们。” “穆拉赫特那家伙三天内召集了四次会议,倒是有不少家伙响应。”他扁了扁嘴,“他倒不是在意死了多少信徒,只是觉得在神前议会砸场子就是在扇他的脸,而其他家伙嘛,比不上永恒之火家大业大,倒是一个个肉疼得很。“ 迪莉雅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说道:“那你觉得,他们联合起来找我麻烦的几率有多大?“ “不好说,按照常理应该有个70%到80%,但是穆拉赫特就是喜欢瞻前顾后,那几率得往下降个10%……等等!”男人猛地抬头,踌躇道,“你该不会是……” “巴沙克,人类总是有一种幻觉。”迪莉雅举起牛奶杯,对男人说道,“总觉得只要站在自己那边的人够多,就能挑战远胜于自己的敌人,并且取得奇迹般的胜利。” 她凝视着玻璃杯中的牛奶,杯壁上倒映出的人影扭曲又古怪。 “无数的作品都在向他们灌输着这个道理。小说、诗歌、话剧……灌输无处不在,即便面对再大的困难,主角们也会齐心协力,攻克难关……这些在成长历程里日复一日强调的观念,形成了人们统一的思维惯性,是他们无法摆脱的桎梏。” “穆拉赫特与莎多纳不同,我越是表现出无害和柔弱,他的疑心越重,但如果我契合了他的猜疑,他反而会掉以轻心,陷入惯性思维的陷阱。” 说到这里,她轻笑了一声,“比起当一个帝王,他还是比较适合本职工作,你猜要过多少天,他才会率领那群乌合之众来讨伐我?” “这很难评,”巴沙克老实说道,“我祝他成功吧。” 而在主人暂时离去的家庭餐厅里,气氛就不那么轻松了。 “头儿,你确定院长在翻译这玩意儿的时候没喝酒?”洛克搓了搓脸,试图让自己清醒点,“公历2144年?什么鬼?暗示我们小杰克是个老不死?还有佐伦堡?鬼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佐伦堡是法兰克托的前身。”欧文说道,“局里培训过的。” “好吧,那个培训我都用来补觉。” “你们冷静一点!”阿列克谢彻底放弃了没用的餐巾,“现在不是让我知道你们平日里摸了多少鱼的时候!” “这份文书里的内容与先前得到的信息有了明显出入。”卡洛斯说道,“小杰克是明克兰人,他在地方教团覆灭时卖掉了祖宅,后来被春神变成了长不大的孩子,以自己儿子的名义回到明克兰当报童——这是我们所知道和所看到的,可这份档案直接说小杰克生于佐伦堡,这是根本性的冲突。要么是咱们先前探查到的消息有误,要么就是这份根本不是小杰克的档案,而是属于某个同名同姓,并且生活在佐伦堡的人。那么问题就会变成了为什么明克兰警局会有佐伦堡的档案。” 这段分析有理有据,迅速安抚了在场众人躁动的情绪。 “2144是三百多年前,要我选择的话,我想要压档案拿错了。”洛克干巴巴地说道,“毕竟这个风险最小。” “还往下看吗?”卡洛斯问得直截了当。 “……看!为什么不看!”洛克一把拍在了桌上,脸上写满了“外强中干”,“怂就输了!” 见没人站出来反对,欧文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地看向了文件的第二行,却发现那是研究所所长写的大段论证,主要探讨了对于几个关键词语含义的推测和分析。这段论述写得过于有理有据,他不禁沉迷其中,直到被忍不住的洛克用力拍了肩膀。 “啊……”欧文回过了神,解释道,“按照院长的推测,对照原文带入关键词组的释义,后面应该翻译为……杰克*米勒死于公历2156发生的佐伦堡大火,享年12岁。” “……年龄对上了。”在众人的沉默中,李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 “我能反悔吗?”阿列克谢捂住了脸,“能倒带重来吗?我有妻有女还有房贷,早知道就选择出去了。” 在众人的懊悔声里,卡洛斯想起了档案柜上的编码——“明克兰2156”。 一个从那时起就隐隐萌生的想法在他脑海里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一把将欧文手里的文件拿了回来,重新叠好,收进口袋。 “头儿?”洛克发出了一声颤微微的呼唤。 他问道:“明克兰自治委员会里,是不是有一位死灵庇佑者的信徒?” “有的。”欧文给了肯定的回答。 “柯斯达里奥的信徒只住在墓园,并且轻易不会离开。”卡洛斯伸手,“地图!” 阿列克谢迅速抽出了摆在桌上的明克兰观光手册,翻到了地图那页,摊开摆在了桌上。 然而,任由几人寻找了好几遍,也没有在地图上找到墓园的位置,仿佛这座城市根本不需要这个设施。 “难道我们找到了传说中的永生福地?”洛克苦中作乐,“这里面的所有人永生不死?就在这么一座中枢之城?在这么多旅人的眼皮子底下?” “那我建议约翰辞职。”阿列克谢恶狠狠地说道。 “不,这里一定有墓园。”卡洛斯说道,“我的小姨已经死了,就算萨尔瓦多保留了她的部分意识,也无法让她能被活人看到,但自从来了明克兰,我已经见了她很多次,每一次都清晰到仿佛昨日重现。” 李猛地抬头看向他,喃喃说道:“死灵复生。” 这正是接触死灵庇佑者力量的证明! 但是,墓园到底在哪里呢? 卡洛斯重新看向地图,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 假如……假如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么对于亡灵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图书馆上。 是的。 是回忆。 第 67 章 “你要去明克兰图书馆?现在?”阿列克谢诧异道, “等等,这个逻辑我怎么没理顺?居民的档案不是都在市政大厅吗?一生的档案还不够回忆吗?你去图书馆干嘛?” “哦,“卡洛斯抬眼瞧他, “你的档案也在对策局, 你死掉以后会回去看吗?” 阿列克谢被说服了,“……你说得对。” 洛克一看副队长落败,立马补位, 说道:“可是图书馆也不代表有……啊,礼拜堂。” 是啊!图书馆有明克兰的礼拜堂!因为时间有点久, 他都快忘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迪莉雅说过, 明克兰的礼拜堂已经废弃了很久, 久到了贴着招租广告。但我进去时依旧感觉到了强大的能量场, 其积郁程度,甚至可以与永恒之火的总部祭坛媲美。”卡洛斯说道,“位于地下,可以居住,常年弥漫着奇怪的雾气与能量,光是这三点, 你们能想到什么?” “……守墓人的居所。”欧文推了推眼镜,“确实, 有些城邦有着葬在教堂的习俗。” 洛克咽了咽口水, 挣扎道:“可是礼拜堂里没有棺材吧?我的意思是……好吧,我知道自己在强词夺理。” 说完, 他对着嘴巴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贸然去礼拜堂会不会太冒险?”阿列克谢用不赞同的语气说道。 “我当然不会直接去。”卡洛斯回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 “我又没疯。” “这可说不好。”洛克立马破戒。 卡洛斯没搭理他,继续说道:“在搞清楚佐伦堡与明克兰的关系前, 去礼拜堂的风险太高,不值得赌一把。” “你要找明克兰的历史书?“欧文接话道,“先别说会不会有这么本书,就算真找到了,里面内容的真伪也尚待商榷。” “书?”摇了摇头,卡洛斯笑了一下,“我确实要找书,不过是一本活着的‘历史书’。” 欧文闻言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你要找馆长?” “对所在城邦的历史如数家珍是图书馆馆长的基本业务,迪莉雅说她曾在图书馆打工,那么馆长肯定也是当年宗教的核心人物。”卡洛斯肯定了他的猜测,“还能有谁比他更胜任历史书的角色呢?” 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阿列克谢咬着后槽牙说道:“你说得都对 ,可馆长是想见就能见的?他如果是自治会委员,那就更不会私下见你。” “那就给他一个光明正大见我的理由。”卡洛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卡片,放在桌子上,用食指和推向了自己的副手。 阿列克谢定睛一看,就见卡片上面写着: “科罗多托福大学,历史系,教授,卡洛斯*贝格里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以您是想要约馆长来一次学术交流?” 明克兰图书馆的前台小姐手里拿着名片,用吃惊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对于职称而言过于年轻的男人,用明显不太熟练的措辞反问道。 “严格来说是一次访谈,贝儿小姐。”卡洛斯的目光扫过对方身上的名牌,自如地往下说道,“与馆长先生这样熟悉当地历史并且博闻强记的学者交流对我的研究有极其重要的意义,我本不想这么冒昧的上门拜访,可惜多方了解后,依旧没能知道馆长先生的联系方式。” “馆长先生他就住在图书馆的馆长室里。”名为贝儿的女性接待员脸上透出了一丝踌躇,“而且他基本不出门,也不太见人,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 “如果馆长先生今天没有其他预约的话,”卡洛斯笑了一下,语调恳切,“麻烦您请帮我问问吧。” 女接待员闻言犹豫了一下,不住地打量着卡洛斯,大概是他看起来过于诚恳,最后还是拿起了话筒,飞快地拨了一串号码。 没多久,电话通了。 “馆长先生,很抱歉打扰您。”女接待员小心翼翼地说道,瞥了一眼面前的卡洛斯,“这里有一位先生,自称是大学历史系教授,想要对您进行一场访谈。” “……呃,什么大学?”手忙脚乱地拿起桌上的名片,女接待员生疏地读道,“科罗多……托福大学,先生。” 对面说了些什么,女接待员屏息凝气地听了一会儿才扣掉了电话,把摆在柜台上的“借阅/归还登记”牌换成了“离开一下,稍后回来”,对卡洛斯说道:“馆长先生同意与您会面,请跟我来吧。” 说完,她从柜台后面绕出来,带着卡洛斯沿着木质楼梯一路上了顶层。只见一道阳光从头顶洒下,在仿佛没有尽头的书架中间“画”出了一条光影之路,卡洛斯抬头望去,看见了屋顶镶嵌着与道路轨迹完全一致的彩绘玻璃。 “这条路叫求知之路,因为馆长先生认为求知路上虽然沉默且孤独,但走到终点时会发现一路走来洒满阳光。”注意到他的举动,女接待员自豪地介绍道,“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就是馆长办公室。” “印象深刻。”卡洛斯颔首。 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沿着阳光洒就的路线前进,穿过了层层书架,最终来到了一扇雕花大门前。这扇门一直开到屋顶,上面刻有后精致无比的浮雕,雕刻着一名躺在地上的男子,手里拿着一把滴血的匕首。 “我就陪您到这里了。”女接待员伸手拉开沉重的大门,对着卡洛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卡洛斯瞥了她一眼,抬步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间异常宽敞的办公室,与屋顶一般高的书架足足占据了两面墙,房间中央是一张宽阔的木质办公室,桌子后面是一张高背座椅,而座椅再往后,则是隐藏在白色纱帘后面的一整面落地窗。 若要说这间办公室有什么美中不足,那就是零星露出的壁纸花纹丑得惊人,像是一根根缠绕在一起的肢体。 “冒昧打扰,馆长先生。”卡洛斯在办公桌前站定,对着高背椅说道。 “这么年轻竟然就是科罗多托福大学的教授,真是令人赞叹。”随着一道苍老的声音,椅子缓缓转了过来,露出了一张千疮百孔的脸。 那张脸就像是被扔进垃圾桶的破旧玩偶,布满了东拼西凑的痕迹,肌肤被缝合后留下的疤像是一条条巨大的豆虫,簇拥着勉强在位的五官,粗陋的针脚上血肉外翻,在画布上留下了狰狞的注脚。 “你倒是第一个看到我的脸没有惊叫的人。”老人说道,脸上的缝痕随着动作而扭曲。 “大概是我已经被吓傻了吧。”卡洛斯耸了耸肩。 “我喜欢有胆量的孩子,”老人似乎笑了一下,指着办公桌前的椅子,“坐吧。” 卡洛斯拉开椅子,坦然坐下。 “其实应该我来拜访你,贝格里斯先生。”老人拿起桌上的彩绘茶壶,倒上了一杯红褐色的液体,推到了青年面前。这个动作让他藏在衣袖里的胳膊缝合线一览无余,“作为明克兰自治委员会的委员长,我知道自己应当更勤快一些,可惜我这副恐怖的样貌实在不适宜出门影响市容。” “不过老了就是有老了的好处。”说到这里,他咧开了嘴,“总能凭年龄优势等到送货上门。” 他做这个表情时,脸上的疤痕和缝合伤口弯曲了起来,像是一个个咧开的嘴巴。 卡洛斯心脏狂跳了起来,下意识地伸手去碰触手表表盘,又在即将碰到时,克制地收起了手指。 “说吧,你的来意。”老人喝了一口杯中的液体,“看在合作关系上,我可以破例回答。” “当然,要问多少钱能娶到莉迪雅是没用的,这和她住的那栋房子一样,都是非卖品。”说完,他一推杯子,“喝茶。” “……这可真是个坏消息。”卡洛斯看了一眼杯中液体,没有动,而是顺着话题说了下去,“不过我真实的目的就跟先前贝儿小姐说得那样,是一次访谈。” “哦?”老人脸上流露出几分惊讶,“我还以为那单纯是你找的借口。” “我想要得知明克兰的历史。”卡洛斯说道,“在这方面,没有比您更权威的人。” “这话不错。”老人笑得古怪,“某种程度上,确实没人比我更了解它的变迁。” “你想听哪段?是外来势力兴起?还是地方宗教的覆灭?还是说城内现在的势力构成?” “我想听的是真实的历史。”卡洛斯打断了老人的列举,“而不是信仰战争、万火之祖、教团争夺之类的鬼话。我想要听的,是失落时代。” “自私传播失落时代的事情可是重罪。”老人眯起了眼睛,脸颊上的裂缝翻出了结痂的血肉。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没有那么重。”将准备好的信封放到桌上,卡洛斯抽出其中一张陈旧的纸张,拿到了老人眼前,“毕竟神匿语在明克兰还没销声匿迹。 老人扫了一眼,乐出了声,“弗莱那家伙竟然把这个弄丢了,小杰克知道会气疯的。” 然后他顿了顿,再开口时笑容里的恶意如淤泥般喷涌而出,毫不遮掩。 “你内心深处其实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没错,明克兰诞生于公历2156年的一场烈火。” “它原本的名字,叫佐伦堡。” 第 68 章 老人说完上一句后, 特意停下来看了看卡洛斯的神情,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到震惊或者惊恐,然而他面对的只是一片平静。 卡洛斯微微一笑, 仿佛真的是来探讨学术问题, 说道:“有趣的观点,史学界一般认为佐伦堡是法兰克托的前身。” “你是没听懂吗?”老人收敛了歪曲的笑容,用像是完全没见过活人一般的眼神打量着卡洛斯, 仿佛眼前坐着的是什么披着人皮的怪兽。 “你既然能拿出这份档案,想必已经知道了里面的内容, 一个早已死于公历2156年却与你天天见面的佐伦堡人, 和一座诞生于公历2156年自称是佐伦堡的城邦, 正常人听到这里就应该吓到发疯了, 毕竟这意味着你待在一群死人中间,并且正与他们的其中一个对话。” “这也是一个有趣的新观点。”调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卡洛斯靠在了椅背上,“有没有一种可能,一个人没法疯两次?” 老人闻言愣了一下,随后放声大笑。他笑得太过用力, 以至于伤口崩出了新的血污,将身上原本白色的衬衣逐渐染上了片片粉红。 “我开始明白祂为什么欣赏你了。”他感叹道。 “他?”卡洛斯一挑眉。 “你们的那个执行官, 叫什么来着……哦, 哈维尔,他专门致电给我, 让我多看顾一下自己的外甥。”老人一拍脑袋,“唉人老了, 记忆力不行了。” 青年面露不快:“我不是他的外甥。” “那是你们的事。”馆长不以为意,“让我们回到正题。” “在我的认知里, 亡灵复生并不是这个样子的,馆长先生。”卡洛斯说道,“强如柯斯达里奥的魔术戏法,也不过是愚弄世人的把戏,实际上,已经死去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像活人一样生活,就算是勉强活了过来,也会与生前有巨大差异,活尸就是其中的典型例子。” “对策局有很多类似的案例,就算用幻术遮掩,也不可能做到与活人一模一样,更不可能离开所在的城镇而不暴露真相。” “依靠经验吗?”老人喃喃道。 “人是经验动物。”青年说道,“我亦不能免俗。” “……你是对的。”沉默了良久,馆长长叹一口气,“在这个世界,过剩的好奇心会招来祸患,坚守经验和理智虽然会错失真相,却不会偏离轨道。我年轻的时候要是有你这么坚定的信念,也不至于变成这副模样。” 说完,他拿起被卡洛斯推到面前的纸张,发出了一声嗤笑,“既然如此,就由我来告诉你真相吧,这并不是什么档案,而是献祭证明。” “公历2156年,佐伦堡警局的一名警探厌倦了信仰萨尔瓦多的日子,在某个平凡的早晨,他望着阴雨绵绵的家乡,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执政官靠讨好萨尔瓦多获得力量与权势,那如果他找到了比萨尔瓦多更厉害的家伙,并向祂献祭,是否能像萨尔瓦多一样拥有权势和力量呢?” “为了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他查遍了佐伦堡的所有藏书,甚至回到了自己的母校,想要寻找一个称心合意的目标,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还真的让他找到了。” “那个存在被记载在一本不知道流传了多少年的手抄本里,记录者将祂恭恭敬敬地称为深邃星空的主人,并记录下了祂所代表的符号。”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个。”看到卡洛斯端正了神情,老人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于是,他决定尝试。众所周知,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 殪崋 出对等的东西,可是警探想要的,比他能支付的,要多得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费了这么大功夫,却只能许一些鸡毛蒜皮的愿望?警探当然不愿意,他借着职务便利,将代表着灾厄的符号刻遍了全城,在大功告成等等那天,他趁着午夜巡逻,闯入了城邦女继承人的住所……” 老人的声音郑重而缓慢,卡洛斯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他所叙述的场景。 不,他是真看到了! 青年想要跳起来,却发现手脚像灌铅了一样无法动弹,只能坐在原位,眼睁睁看着同样的办公室里、同样的办公会桌,坐在办公桌后的却换了个人。端坐在办公桌后的不再是丑陋狰狞的馆长,而是一名年轻女性,黑色网纱帽、同色的高领长裙和长到小臂的手套,她曾走进警局,对他说: “我想离您近一点,警官先生。 是迪莉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佐伦堡的那位小姐。 她一如印象里一样美丽而哀愁,像是一只引颈待戮的美丽黑天鹅,优雅端庄却也绝望深邃。她的目光穿过了卡洛斯,停留在他身后一点。 “你要来杀我吗,警官先生?”她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厌恶,“那群贪婪的野狗终于忍耐到了极限,容不下我的存在了吗?” 一个全身漆黑的男人穿过卡洛斯的身体走进了房间。他穿着雨衣和胶质雨鞋,带着一身寒气,不断有雨水从他身上滴落,汇在木质地板上,形成一道深色的湿痕。 男人的脚步很重,重到每走一步都发出闷响,像一根重锤,砸到了听者的胸膛。他花了似乎一个世纪才走到了迪莉雅的身侧,胳膊从雨衣下伸出,露出了藏在里面的警服。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张提前写好内容的纸张,小心翼翼地避开雨水,平铺在了桌子上,然后拿起放在一旁的羽毛笔,沾满了墨水后递向了女子。 “城邦所有权转让协议?”迪莉雅一字一顿地读出了纸上的内容。 男子没有回答,只是执拗地维持着递笔的动作。 “您请回吧。”迪莉雅垂下了眼眸,不卑不亢地说道,“这个字我是不会签的。” 听到这个回答,男子明显烦躁了起来。他开始在房间内大步踱步,用力踢倒了放在地上的废纸篓,把能够到的东西尽数丢到地上,很快,房间内就被他搞得满地狼藉。 然而,即便他闹出了这么大动静,也没有任何人进屋查看情况。 “麻烦您回去告诉诸位长老。”迪莉雅的语调也冷了下来,“我身边的人已经被他们杀光了,我也不会结婚生子,只要等我死去,佐伦堡自然会因无人继承而落到他们手里,何必急于一时,平白败坏自己的名声呢?” 她说得很有道理,可惜,来者的目的与她以为的大相径庭。 这段话不知为何刺激到了男子,让他整个人更加激动了起来。他开始无规律地拍打着桌子,一声比一声更强,并试图用强硬的手段迫使她接过羽毛笔。 女子奋力挣扎了起来。她用拳头锤打着男子的背部和手臂,腿部不断蹬踹,整个头被按到桌上时发现还不忘张嘴去咬男人的手腕儿。 这一举动无异于火上浇油,本就情绪极度不稳定的男人顿时火冒三丈,竟然从办公桌上的笔筒里抽出了用来裁信的小刀,直接抵在了迪莉雅的脖颈之间。 “既然你不配合。”他说出了进门口的第一句话,“那就去死!” 说完,他将小刀斜着插进了女子的喉管,顶着她喉间喷溅的鲜血,伸信手抓住她的手腕,捏住她握着一毛笔的手指,在喉管割开的嘶嘶声里,强迫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正确来说,是“帮”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最后一笔落下,男子一把扔开女子的胳膊,顾不上满头满脸的鲜血,欣喜若狂地擦干净手上的血迹,然后在上面又加了几笔,然后小心翼翼地拎起了纸张。 透过明亮的灯光,卡洛斯看清了上面墨渍未干的内容。 “……将佐伦堡,献给伟大的深空之王。” 然而他的视线却与躺在桌子上的迪莉雅对上了,她翠绿色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像是一对鱼眼珠,将所有愤恨、不甘与惊疑都凝固在了里面,就像是她过早消逝的生命。 一道惊雷乍起。 青年猛地回神,发现眼前的景象又变了。没有了满目的鲜血,也没有死不瞑目的女子,更没有疯狂的警探,有的只有从未变过的办公室和仿佛从未离开的馆长。 “警探献祭了佐伦堡,甚至包括里面的所有生命。”年迈的声音继续传来,仿佛从未停止讲述,“作为奖赏,他获得了渴望的酬劳。” “他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甚至超越了原本信奉的萨尔瓦多,在无限膨胀的欲望之中,他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胆决定——他要自封为神。” “只要足够强大,为什么不能是神?怀揣着勃发的野心,他向世人昭告,他为万火之祖,名为穆拉赫特,然而其真名却是——” “……菲利克斯。”卡洛斯说话时才发现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 屋外有传来了一声惊雷,他闭上眼,却满是迪莉雅那双空洞的眼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穆拉赫特,万火之祖,众神之神……… 卡洛斯的指甲掐进了肉里,他睁开眼,对上了馆长先生同样空洞的眼睛。 在这一刻,他明白了一切。 被穆拉赫特献祭后,作为D的玩具一直运转至今,坚守着被灌输的人生和设定,一丝不苟地走下去…… 是的,这就是明克兰的真相。 他抬手,挡住了满脸的泪水与……庆幸。 第 69 章 “你还好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卡洛斯平复下来, 才发现馆长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自己身畔,手里还拿着那杯自己碰都没碰的茶杯。 “如果我是你,现在就大口大口地喝杯热茶。”老人和蔼地说道, “或者, 你更喜欢热巧克力?” “……我还没有得到最终的答案。”卡洛斯抬眼看他,将茶杯推了回去,“那位深空之王得到了佐伦堡, 把它移到了另一个位置,建立了如今的明克兰, 而菲利克斯也如愿成为了他所认为的神明, 那么为什么我接到的任务会是D被封印在明克兰?你所说的故事固然精彩, 但依然没有解决我的疑问。” “啧啧啧, 真严谨啊,教授。某种程度来说,D是你的恩人,不是吗?”馆长放下了茶杯,略显无奈地看着他,然后走到书柜旁边, 从中抽出了一本册子,递给了卡洛斯。 “你想要的答案, 都在这里。” 卡洛斯看着递到眼前的册子, 在有《明克兰之书》作为前车之鉴的情况下,冒然阅读不知底细的文字并非明智之举, 于是他将册子推了回去,说道:“我有阅读障碍, 请您读给我听。” 这个借口实在是拙劣,但馆长膛目结舌之后却猛然发现, 自己竟无法反驳。 因为他没有证据。 自进门以来,卡洛斯没有在他面前进行过任何类似阅读的行为,他只是询问、展示、质疑和倾听。至于教授的头衔?哦,他大可以说那是个单纯的掩护身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没有义务。”他绷起了脸,“是你来访谈我,而不是我在祈求你。” 谁知,卡洛斯回答得比他更坚定:“你有。” “在进入馆长室前,接待员小姐带我领略了您创造的求知之路,并强调了孤独与沉默,”他飞快地说道,“老实说,这是一个指向性很强的暗示,用意就是封住来宾的嘴巴。” “假如我是一个真正的新人教授,想要与当地德高望重的馆长进行访谈,在被灌输了求知路应当孤独、沉默的情景下,难免会被桎梏,放不开手脚。” “同样根据你的叙述,可以得知在穆拉赫特之前,人们其实根本没有‘神明’这个普世概念,否则就不能说穆拉赫特是自封,由此可见,祂并不是神,同理可得,与他同级的你们也不是神。如果假定D才是神,那么现在所谓的神明,全部都是邪神的眷属!” 他用极为坦然的表情说出了极不得了的话语:“既然是眷属,肯定就有弱点。所以我猜,你的身上存在某种制约,比如要如实回答某一类问题,就像是莎多纳不能待在同一个情人身边三个月,穆拉赫特一定要与野心、权势挂钩,你们都有着不同的短板。” 这回轮到馆长陷入沉默了。沉吟了大概三四分钟,老人夸张地叹了口气,“我是哪里露馅了?” “你知道的太多了。”卡洛斯冷冷地说道,“你说的那些事情,有很多当事人才知道的细节。而在这个故事里,能知道如此详细细节的当事人只有D、穆拉赫特、萨尔瓦多和巴沙克,无论哪一个,都不影响我的判断结果。” “……唉,我就说我不适合干这种事。”老人露出了糟心的表情,“你猜得没错,我年轻时因为好奇搭上了一生,所以我必须回答所有因好奇引发的问题,这是我要遵守的规则。” “你不是好奇为什么穆拉赫特要对D恩将仇报吗?”一块又一块的皮肤从老人身上脱落,就像是年久失修的墙皮,“因为他吓坏了。” “为了完成契约,D在他眼前,把萨尔瓦多撕成了碎块。” 等到最后一块面皮脱落,焕然一新的男人出现在了卡洛斯眼前。 “所以,我不是萨尔瓦多,也不是巴沙克。”阴郁的中年男子说道,“正确来说,我是伪装成萨尔瓦多的柯斯达里奥,当然,你也可以叫我,明克兰的守墓人,托拜西。” 迪莉雅放下刀叉的时候,有一滴雨滴打到了厨房的玻璃上,发出了“啪“的一声。 “下雨了吗?”正在收拾料理台的温克夫人放下手中的抹布,向外探了探头,然后转头叮嘱女孩道,“亲爱的,雨点可不小,你得带把伞。” 用纸巾擦干净嘴角,迪莉雅“嗯”了一声,从餐桌前离开,沿着楼梯回到了卧室。二十分钟后,她换上了一身灰紫色的印花长裙,亚麻色的卷曲头发挽在了脑后,露出了精心搭配的水滴状珍珠耳环。 “你今晚有约会吗?”温克夫人诧异道。 迪莉雅给自己换上了配套的高跟皮鞋,拿起了支在门口的透明雨伞,回头说道:“有时候生活也需要仪式感呀!” 温克夫人扶额,说道:“那我走时给你家的锅铲上系个蝴蝶结。” 迪莉雅闻言扁了一嘴,打开房门,在屋檐下撑起雨伞,走入了雨幕之中。 这场雨突如其来又声势浩大,连带着天色也阴沉了起来,明明是正午刚过,就黑得仿佛是拂晓时分,必需要借助灯具照明才行了。 “接线员小姐!” 迪莉雅走到商业街的时候,有人叫住了她,正是借着冰淇淋店遮阳伞避雨的商户们。她定睛一看,发现本来非常宽裕的空间因塞进了一个面包店老板而变得异常拥挤。 “您只打个伞可不行啊!”身上还穿着布偶装的水产店老板喊道,“我刚从火车站进货回来,越往那边雨越大!温克夫人餐馆里的客人都回不去了!” “是啊!”冰淇淋店的服务员应和道,一把拉过占了两个身位的面包店老板,“干脆让弗里茨送你去吧,看这个块头,关键时刻能挡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面包店老板摸了摸头,苦恼道:“我就是看你们聊天,很想加入嘛,何必这么嫌弃呢?” 快被挤出遮阳伞覆盖范围的二人对他怒目而视,异口同声道:“我俩是没来得及跑回店里!你凑什么热闹!” 面包店老板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说道:“因为明克兰很少会下这么大的雨,觉得很稀奇嘛。” 看到他仨“和谐”的互动,上班路上的迪莉雅微笑着送出了祝福:“三位这么清闲,想必暴食教会的总结都写完了,碎银教团的本月业绩指标也都完成了呢。” 然后她收获了三道幽怨的眼神。 “不要互相伤害啊!接线员小姐!”冰淇淋店服务员抗议道。 迪莉雅轻笑了一声,转了转手中的伞柄,踏着雨水把他们抛在了身后,“别担心,很快就会停的。” 然而事与愿违,雨越下越大。等迪莉雅走到公交车站的时候,已经到了雨伞遮不住的地步。看着已经积出一个水洼的车站,迪莉雅认清了公交车不会来的事实,只能打着伞继续向市政大厅的方向走。 此时的路上已经没有了人。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刺眼的银光与积了一层雨水的道路擦过,足以令人胆战心惊。 走出了商贸街的范围,迪莉雅踩在中心广场的地砖上,泊泊水流环绕在她的鞋跟周围,天空中又是一道闪电劈过,在厚重的阴云上留下了一个诡奇的虚影。 一缕黑色的液体顺着水流来到了女孩面前,拔高成了比纸还薄的人形,咧嘴说道:“他们来了。” “这么大的阵仗,你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呢。”迪莉雅微笑道。 黑影闻言一噎,辩解道:“……我不是去给你送饭了吗?消息滞后很正常。” 迪莉雅瞥了它一眼,没有说话。 于是它肉眼可见的有点慌,说道:“这次穆拉赫特没有联系我!也没有通过我联系萨尔瓦多和柯斯达里奥,八成是怀疑我和你有勾结了!” “神前大会就碎银教团安然无恙,他要是再不怀疑,就真是个傻子了。”越过了黑色的人影,迪莉雅继续向前走。 她走得不快,步子也稳。靴子跟踏在石砖上清脆悦耳,抬脚、落脚间水花四溅却没有一滴溅到了飞扬的裙摆上。光看外表,她如刚出门般光鲜亮丽。 很快,迪莉雅就停在了一块圆形地砖上。这里是明克兰的中心点,是整个城邦最核心的位置。然后,她扔掉了雨伞。 在雨伞落地的一瞬间,大雨停歇,天空中的乌云散去,露出了藏在其后的东西。 密密麻麻、铺天盖地。 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东西布满了明克兰的上空,而为首的穿着白色的古典服饰,头戴金色的桂冠,看上去英俊挺拔,正是人们想像中庇护者的最佳模板。 “深空。”他神情肃穆,神圣庄严,“三百年前,你犯下重罪,被吾等封印在此处,本是想让你反省赎罪,没想到你不仅没有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在神前会议上铸就骇人听闻的惨案!今日,我,穆拉赫特,作为众神之王、万神之主,赐予你这个邪魔拥有的制裁,作为你蔑视诸神的惩罚!” 而迪莉雅对于这段浮夸宣告的回应是对着天空中的诸神张开了双手。 “欢迎来到明克兰,”她笑得眼睛弯弯,“在这里,你一定能宾至如归,毕竟——” “为了凑齐你们,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第 70 章 之后的一切, 对于穆拉赫特而言是噩梦。 迪莉雅的最后一个音落下时,讨伐大军就发生了爆炸。 是真的爆炸。 腥臭的血肉溅满了穆拉赫特全身,将他精心准备的行头毁于一旦。然而, 这只是个开始, 围绕在他周遭的“帮手们”仿佛变成了迪莉雅的火药库,一个接一个地炸开,甚至连跑走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一场盛放于明克兰上空的血肉烟花秀, 而观众,从头到尾只有站在中央的女孩一个。 无数的肉末、残肢和鲜血坠落在原本整洁的广场上, 将童话般的城市变成了血腥猎奇的地狱, 更是衬托得站在血海中却片滴不沾的女孩有着摄人心魄的魅力与……令人屏息的恐惧。 从来没有这样一刻, 她“非人”的特质被如此鲜明的展示出来, 像是污浊世界里唯一的花,美丽之下皆是诡奇。 穆拉赫特呆楞在原地,不可控制地回想起了三百多年前的那一天。 祂也是这样……轻轻松松,仿佛碾压蚂蚁一般,杀掉了萨尔瓦多。 “你的愿望是变成萨尔瓦多那样的存在?” 在焚烧全城的大火里,被他亲手割断动脉的女性从降临的法阵中走出, 戏谑地看着不可置信的自己。 “……为、为什么……”他跪在地上,精神几乎崩溃, “你……你到底……” 然后女子说出了往后在他噩梦中一直挥之不去的话:“这是游戏的一环, 菲利克斯。” 她笑得异常甜美,拔出了斜插入脖子的裁纸刀, 却没有一滴血液喷出,唯有之前流的血还未完全拭去, 留在毫无伤痕的白皙皮肤上,像是一朵妖娆的花。 “很遗憾, 菲利克斯。”女子用轻快地语气说道,“把我的东西献祭给我自己是没有价值的,我不能实现你的愿望,不过嘛……” 故意拉长的转折给了崩溃边缘的男人一丝希望,他匍匐在女子脚下,用几乎是爬的姿势靠近了她,低头试图去亲吻她的鞋尖。 尊严、傲气、自我在那一刻全被抛之脑后,穆拉赫特只记得自己当时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他已经费劲心力走到了这里,绝不能功亏一篑。” “你其实还是立了一个功。”女子弯下腰,凑到他耳畔说道,“你把萨尔瓦多混在佐伦堡里献给我啦!” 穆拉赫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写的是“佐伦堡及城内的一切”,如果永恒寂静萨尔瓦多今晚就在城内的话…… 他突然不敢想下去。 “既然你的愿望是成为萨尔瓦多那样的存在,那我干脆把它的心脏给你好了。”女子笑嘻嘻地说道,“为了证明我的诚信,这个心脏就当你面取,怎么样?” 然后,作为曾经的萨尔瓦多信徒,他第一次见到了自己信仰的神明,却是对方被分解成无数块的场面。 神的血流得到处都是,身躯像是摔碎的瓷瓶。女子转身向他伸出手,手掌心是一片在隐隐跳动的血肉。 他害怕至极也贪婪至极地把它吃了下去。 自那天起,他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力量,可是,在最初的欣喜若狂过后,被压抑的恐惧像是深海浮冰,渐渐展露出庞大而狰狞的面目。 为了摆脱如影随形的恐惧,他做了很多努力。 他改名叫做穆拉赫特。 他宣称自己是万火之祖。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开始构建自己的教团,如聚沙成塔般一点点堆积权势。 但是都没用。 他忘不了萨尔瓦多碎裂的躯体,也忘不了女子最后指挥着“碎块”们拼成一个模糊人形的场景。他曾经信仰的“神”,梦里才能渴望到的强大,对于那名纤细的女子而言,只不过是一只脆弱的瓷瓶,这个事实对他的自信几乎是毁灭性的一击。 在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后,他终于决定去做点什么。就像当初一样,他开始拼命的查阅资料,不同的是,这次他有了信徒们的帮助。 这些信徒大都是佐伦堡的遗民,因各式各样的原因离开了城邦,逃过了毁灭之火。于是他告诉信徒们,世上存在一个恐怖的邪魔,是佐伦堡毁灭的元凶,而他为了保护他们,决心与邪魔对抗。 在仇恨的激励下,信徒们爆发了恐怖的潜力,给他带来了超乎预料的发展。 他们向他献上了一本书。 《造物主的随手笔记》,他们如此称呼它。 据他的第一任主教说,这本书被记载于一本几乎快要失传的古籍,除了这个好似在开玩笑的名字,同时被记载的还有这么一段话: “这本是造物主在创造万物时的备忘录,一旦落笔就会成为真实,但因为造物主是个举棋不定的家伙,满足条件的情况下,写上的内容可以修改,但谁也不知道条件是什么。” 这种荒诞的事情他自然不信,作为戏弄“神”的惩罚,他用那本书让主教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杀,并同样用书修改了其他信徒的记忆。 他挖到宝了! 然而,即便到了这一步,他仍然不敢轻举妄动。但步步紧逼的恐惧感又在催促他赶快行动,冥思苦想之下,他决定拉人入伙。 一个人的力量或许不够,那一群人呢?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最先去找的是萨尔瓦多。那个女人没有杀死祂,但祂也永远不可能恢复了。整个过程并不顺利,永恒寂静对于他这个叛徒没有半点好印象,但祂终究更恨那个女人一点。 作为活得更久的存在,萨尔瓦多向他举荐了巴沙克和柯斯达里奥,至于莎多纳,那是自己送上门的。 “那个女人同样愚弄了我。”祂如此说道。 有了四个强力的帮手,他终于敢去尝试了。他向他们展示了那本神奇的魔法书,不过就像他一样,他们谁也不敢在上面书写有关那个女人的东西。 最后,是巴沙克提出了建议。 “我们为什么不换个思路呢?”化身为丰满女性的金光之王说道,“祂既然在佐伦堡待了那么久,总得有个名字吧?” 此言一出,其他人齐刷刷地看向了坐在首位的穆拉赫特,而后者沉吟了一会儿,才吐出了那个在佐伦堡人尽皆知的名字:“……迪莉雅。” 佐伦堡的迪莉雅小姐,每个佐伦堡人藏在心底的梦。 最后,经所有人同意,他终于在那本书上写下了有关迪莉雅的第一个字。 “普通人”、“已死亡”,短短六个字,他们五个一共接力写了五十年。不是不想一气呵成,而是没有一个能坚持到写完第三笔。 穆拉赫特从那时候就深刻的明白了,自己究竟在对着怎样的存在发起挑战。也因此,真正成功的那天,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他确实成功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成功的那一刻,穆拉赫特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和自如。他突然意识到,即便是强如迪莉雅,其实也是可以战胜的——只要你找对方法和足够的帮手。 与此同时,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也在他脑海中形成: 既然“迪莉雅”消失了,那他为什么不能补上这个缺口呢? 他为什么不能当那个“最强”,当公认的神明,成为众神之王呢? 念头一旦萌生,穆拉赫特就再也无法忍耐了,他必须行动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他全力投入了教团经营之中,通过人类时期的各种经验将教团扩张了百倍不止,并凭借着恐怖的信徒人数轻易坐上了“第一”的宝座。 对于他而言,之后的一切都很顺利。哪怕多年以后明克兰的当代主教夫妇用肉身生下神躯,以双双死亡换取了迪莉雅以他们女儿的身份重临人世,但她依旧是个普通人。 穆拉赫特有时候甚至有一种错觉——只要他希望的,最后都能达成。 也因此,当他不得不重新面对危机时,第一反应就是复刻上次的成功,只是他不明白,明明这次的帮手数量远超上次,为什么却不顶用了呢? “这是游戏的一环,菲利克斯。”迪莉雅耸了耸肩,“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众神之王、万神之主……这些称号听着唬人,说白了不过是人类制度的投射。”她眯了眯眼睛,露出了一个足以令穆拉赫特彻底崩溃的笑容,“真可爱,菲利克斯,你还是沉迷于扮演英雄的年纪呢。” 这么说着,她向空中伸出手,原本飘浮在半空的穆拉赫特突然不受控制地下落,整个人狠狠砸到了地上,并在起身前被踩住了咽喉。 “别紧张,我不会杀你,毕竟你送的这个笔记本真的很好用。”这么说着,迪莉雅在他眼前翻开了《明克兰之书》,然后将书页展示在了男人的眼前,说道:“你看,看门狗已经给了莎多纳,迎宾给了弗拉迪,财政大臣是巴沙克,守墓人是柯斯达里奥,图书馆馆长也给了半死不活的萨尔瓦多,不过没事,需要动嘴的时候,柯斯达里奥会穿着祂干活的……怎么办?留给你的职位不多了。” “要不……你觉得警探这个工作怎么样?”【`xs.c`o`m 网】 第 71 章【终章】 第 71 章 卡洛斯注视着被无数皮肉碎块萦绕着的托拜西, 一时间回不过神,直到他听到死灵庇佑者说道:“萨尔瓦多让我代祂给你致歉。” “道歉?”他抹了一把脸,讥讽道, “神要给人道歉, 这倒是新奇。”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有不满是正常的。”柯斯达里奥点了点头,“萨尔瓦多让我告诉你,一直没让奥罗拉安息是祂的错, 从今天起,你不会再见到她了, 我会负责将她送到安眠的彼岸, 就在这明克兰的墓园之内, 获得永久的宁静。” 卡洛斯闻言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 “是的, 菲迪克斯先生。”柯斯达里奥用堪称和蔼的态度说道,“你并没有精神疾病,当然,我并不是说你完全正常,但你没有幻听,也没有幻视, 也不用吃那些没用的药,你之所以能看到你的小姨奥罗拉, 是因为她确实在那里。” “你的小姨对你有很强的保护欲, 可惜的是,她已经死了, 依靠萨尔瓦多残留下的只有执念,所以并不知道如何才能保护你, 只能凭本能行事。比如说,她会在任何觉得危险的场合大喊你的名字, 也会故意遮挡《明克兰之书》上的字迹,只是因为她觉得D太过危险。” “你是说……”卡洛斯抬眼看他,“那团遮挡了D的名字的墨渍是奥罗拉弄的?” “你得原谅她多此一举的行为,她实在太害怕了。”柯利达里奥摊了摊手,然后用右手的食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圈,说道:“而她能够得逞的原因是……你的灵感太高了。” “如果说普通人的灵感是0-10的区间值,那你的灵感就足足有50,这可是个不得了的数值,要知道我手下那群呆头鹅都不一定有12。”他摊了摊手,继续说道,“灵感会让你更直观的感受世界的真实,也会等比例的扩充你的承载力,这就为什么我敢在你面前表明身份,因为你天生就合适与我们接触。” “听上去,我应该感激涕零。”卡洛斯冷冷地说道。 “啧啧啧,这个表情,你是打从心底讨厌我们这些家伙啊。”看穿了青年冷静表象下涌动的憎恶,柯斯达里奥幸灾乐祸了起来,“但是很可惜,从你知道真相的这一刻起,就不可能摆脱我们了。” 这么说着,男人起身,走到了落地窗前,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瞬间,属于午后的阳光照射进了房间,扫去了所有阴霾和沉郁。此时大雨已经停了,窗外的广场被雨水洗刷得格外干净,每一块地砖都洁白无瑕。 “看看这座城邦,调查员先生。”柯斯达里奥用古惑般的语气说道,“这里难道不是最安全、最完美、最宜居的地方?” 卡洛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专注的凝聚在窗外一点,柯斯达里奥跟着望去,发现在亮洁如新的广场,一名穿着灰紫色印花长裙的女子拎着收起的透明雨伞,一边前行,一边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水洼,正是在上班路上的迪莉雅。 “说真的,我都有点怜悯你了,调查员先生。”陪卡洛斯一起沉默的目送女孩走进了市政大厅,柯斯达里奥如此说道。 卡洛斯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馆长办公室的了。他只是恍恍惚惚地走出了门,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位于地下的礼拜堂。 在浓郁到极致的能量场里,许愿少女雕像斜坐在水池旁,被漂浮的烛台所环绕,静静地矗立于穹顶之下。卡洛斯望着垂眸的少女,柯利达里奥的话又开始在脑海中萦绕。 死灵庇佑者和永恒寂静显然都与被封印的D有着特殊联系,处心积虑地维持着这座神空之王的游乐场,让它不至于在主人沉睡时面目全非。 卡洛斯本以为,在揭开佐伦堡血淋淋的历史后,作为调查小队里唯一的知情者,柯斯达里奥和萨尔瓦多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冒着明克兰秘密外泄的风险让他大摇大摆地离开。而实际是死灵庇佑者极为恶劣地将选项和后果都摊在了他面前,笑着等他决定自己的命运。 作为资深调查员的卡洛斯,应当立即将明克兰的一切上报总部,然后率领小队迅速撤离,之后与其他人配合,趁着D还在沉睡,用尽千方百计将这座由邪神缔造的城邦毁于一旦。 作为一个人类的卡洛斯则在大声呼喊着“不要”——一旦明克兰消失,作为三百年前的人,迪莉雅也会随之消逝。 毁掉明克兰,就是杀掉迪莉雅。 这也是柯斯达里奥敢于与他摊牌的底气。 但要保住迪莉雅,就要与邪神们同行,成为祂们的共犯。 那样……真正的卡洛斯*菲迪克斯是否就会死去? 摆在卡洛斯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杀掉迪莉雅……或者永远抹杀掉一部分的自己。 望着许愿少女秀美的脸庞,他单手捂住脸,笑了起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一次见的时候,怎么没发现雕像上就是迪莉雅的脸呢? 不,不是没发现,而是下意识不肯记住,不愿意破坏美梦成真的时光。 他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得直接弯下了腰,笑得坐在了地上,笑得只能无力地靠在水池边上。 卡洛斯依靠着台子,仰望着石雕的少女,而少女垂眸,像是也在回望着他。 他想问她被裁纸刀刺入脖子是不是很疼,却恍然想起,那段不堪的记忆应该已经随着D一同沉入了地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真好啊,真好。 这正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让迪莉雅回忆起来的部分,从这来看,或许这位来历不明的深空之王真的是爱与和平之神。 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祂起码给了每个为穆拉赫特膨胀野心买单的无辜者一次重来的机会。 “你已经在为祂开脱了。” 心底有个声音在指责他。 “你的职业操守、你的人生信条、你的底线都打算为迪莉雅而退让了!” “说得可真难听。”卡洛斯默默地回嘴,“说得好像我曾经是个职业模范似的。” 然后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金币,拇指发力将金币高高抛起,看着它在空中翻出了漂亮的回旋,最终落在了青年的右手背上,被左手盖在了掌下。 “午安,接线员小姐。” 迪莉雅一踏进市政大厅的大门,就有工作人员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按照您的吩咐,我们恢复了莎娜和玛莎的编制,重新启用了本格莱72号作为垃圾处理站,初步检测该站运行良好,后续将根据今天的捕获情况,陆续录入新的员工,启用新的站点,以实现轮休、替补等理想状态。” “已将菲利克斯的档案录入了明克兰警局档案室,职级为警探,隶属外勤组,列为弗莱警探直管麾下,工资薪酬设定为一档,初步计划在岗一百年可以上调一档,差不多干上两千年就有机会升为局长,真可谓是盼头无限、前途光明呀!” 迪莉雅扭头看向他,挑了一下眉毛,问道:“咱们有局长这个编制?” “当然——没有!”身穿迎宾服的弗拉迪眉飞色舞。 迪莉雅耸了耸肩,用戴着蕾丝手套的手从弗拉迪举着的迎宾托盘里拿起了一颗柠檬糖,拨开糖纸放进了嘴里。 “还有,主人。”弗拉迪继续说道,“巴沙克已经把本月的经费打到了账上,说是给您的私人账户也拨付了近期的生活费;柯斯达里奥发出了涨薪申请,说自己一个人干两份工,没日没夜,无休无止,还要陪萨尔瓦多打哑谜,完全是超负荷运转,必须要拿两人份的工资才能平衡心态。” 迪莉雅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有道理,把萨尔瓦多的工资给他。” 弗拉迪一边记一边觉得有点不对,迟疑道:“……萨尔瓦多有工资吗?” “没有。”迪莉雅把柠檬糖从左边的腮帮子换到右边,“一个角色扮演活道具要什么工资。” 弗拉迪闻言流下了鳄鱼的眼泪。 “您真是太慷慨了!”他造作地抹着眼泪,“不仅宽恕了祂们的冒犯,甚至还不计前嫌地给他们提供了工作岗位!您真是最最最最仁慈的老板!” “那当然。”迪莉雅挺起了胸膛,“毕竟我可是玩城邦经营的一把好手。” 安抚完兴奋不已的恶戏之神,女孩顺着走廊来到了接线员办公室,走到工位上坐下,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代表着下午三点的悠扬钟声透过窗户传进了房间,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电话的铃声。 迪莉雅接起电话,像往常一样说出了那句不变的开场白:“您好,这里是明克兰市政大厅。” 电话那有一片沉默,在不知道过了多久后,对方深吸一口,对她语调轻快地说道:“午安,接线员小姐,晚饭想吃什么?” 迪莉雅眨了眨眼,将办公桌上摊开的通俗小说翻到了新的一页。 “我想吃鱼。”她笑着回答,提起笔,在书页的最后写上了一个句号。 挂上电话,她合上了手中的小说,露出了上面用鎏金烫上的书名——《与邪神小姐的恋爱日常》。【`xs.c`o`m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