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下砚心》 第1章 初春三月 “真真是气煞我也!” 人未至,声先到。 叶荷昨日新得了一幅冯承素的摹本《快雪时晴帖》,当真稀罕的很。此刻她正伏在书案前细细临摹,不想却被突如其来的嚎叫声吓的一哆嗦,手里力道重了些,笔尖在黄麻纸上涂了个不小的墨团团。 叶荷轻叹了口气,将毛笔放置在锦纹花石镂空的笔架上,抬头看向书房门口处,恰时一抹如火般浓烈的身影冲了进来,一屁股坐在雕花窗下的罗汉床上,抄起矮几上摆放的樱桃丢进口中用力咀嚼,尤觉不解气。 “这般冲进来,仔细呛了风。” 叶荷拢了拢搭在肩上内里裹了绒的披风,绕过书案走到罗汉床的另一侧坐下。初春三月,盛京还是冷的,叶荷畏寒,书房里断不了炭盆,烧的火红的木炭偶尔嘣出“噼啪”声,清脆好听。 薛蛮被气的不轻,软鞭敲在手上啪啪作响。 “孟之桃在临香楼,搞了个什么劳什子的诗会,害得我当众出丑。” 叶荷弯起眉眼,伸手拿起一枚樱桃,仔细摘除茎梗递给薛蛮。 “这样的诗会盛京城里头三天两头的便开一场,若是不喜欢就不去,何必上赶着受气。” 薛蛮接过樱桃送进口中,这樱桃滋味极好,甘甜多汁,连带着心情都好了几分。 “还不是我娘,她说盛京的贵女们琴棋书画皆是样样精通,只有我整日舞刀弄枪的不成体统,非逼着去诗会上沾沾文气,学一学贵女们的气派。 她哪知道,那帮小蹄子各个吊着眉梢,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尤其是那个王千雪,处处与我作对,打量着我不懂诗词,明里暗里的挖苦就不说了,还絮叨个没完。一会说戴金簪俗气,一会又说。。” 薛蛮捏着嗓子,摇头晃脑的翻着白眼学人说话 “这诗会如今的门槛低了不少,什么杂七杂八的人都能进来,之桃,若是下次诗会还如今日这般,我便不来了。” 叶荷抬眼看了看薛蛮插了满头的簪子、步摇,晃动间相互碰撞,叮当作响,她一时语塞,伸手摘下一枚金步摇,飞鸟衔珠的样式,分量十足。 “簪在头上是配饰,摘下来便是盘缠,哪里俗气,我偏就喜欢的紧。” “就是,你喜欢就送你了,我首饰盒子里还多的很。” 叶荷弯起唇角,眼睛也眯成了月牙,她把步摇重新簪回了薛蛮的发髻里。 “君子不夺人所好,物归原主。” 薛蛮被她这一笑晃了神,胳膊搭在矮几上撑起脑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叶荷。 “纵是自小便玩在一起,我还是觉得盛京城里头的女子,在容色上没有能比得过你的。” 叶荷抬眼看她 “我朝以丰腴艳丽为美,如我这般瘦弱的可称不上好看。” “各花入各眼,理他们做甚。若不是你那年冬日掉进湖里大病一场,也不至于这般病弱。不如,你随我练武吧,或许身子骨能好些。” “我连剑都耍不起来,可别再砸了你的名号。” 叶荷裹了裹披风,冷气一个劲儿的往骨头里面钻。薛蛮见她动作,不由得心疼起来。叶荷身子不好,冬日里连门都不出,就怕害了风寒。叶府人丁不兴,只有她这么一根独苗,叶伯父又常年镇守边关,留下母女二人守着这若大的宅邸,怎么想都觉得孤单的很。 “开春了,城南灵木寺的桃花要开了,下个月月初灵木寺开放,我们去赏桃花吧,你日日窝在家里,没得憋坏了。” 叶荷起身从书案上拿起一个包着皮毛的手炉抱在怀里,又坐回罗汉床上。 “现下雪还没化呢,那灵木寺建在半山腰上,冷的很,我还是不去了。” 薛蛮站起身走到叶荷跟前,伸出手捂住叶荷的手掌给她取暖,叶荷只觉得一股一股的暖流从指尖涌上心头,眼前忽而闪过一幅画面。 ‘层层叠叠的粉白花瓣缀满枝头,阳光从枝桠的缝隙里穿过漏在地上,有风吹过,树木晃动,花瓣打着旋儿落在年轻男人的的肩头,空气里浮动着清甜的香气。’ 叶荷眨眨眼睛,又来了。 “还有足足半个月呢,想必那会子也暖和了,我们不必赶早,等日头盛了再去。” 叶荷的心思还在刚刚一闪而过的画面上,自打八岁那年大病痊愈之后,她像是凭空生出了一项新的技能,在特定的条件下可以预知还未发生的事项,开始时预知之事几日内便会应验,随着年龄的增长,预知的期限逐渐拉长,画面的内容也愈发清晰。 薛蛮看着她呆愣的模样,猜想她应是不愿出门。如此倒也不能强求,薛蛮便又赶忙找补了几句。 “其实看不看那桃花都无妨,若是你不想出门,那便不去,等天儿暖和了我们可以看别的。” 叶荷此时才反应过来,她反手捂住薛蛮的手,柔声说道 “届时若是天儿暖和了,我便与你同去可好?想来我也很久没出府了,出去走走也是好事。” “好!” 送走了薛蛮,叶荷喊了丫鬟进来在书案旁又添了一个炭盆,待书房暖和些,便脱下披风递给丫鬟,转身坐到书案后的凳椅上,重新摊开了一张黄麻纸,用镇纸仔细压平,继续临摹字帖。 《快雪时晴帖》本为东晋大家王羲之的得意之作,有“天下第一行书”的美誉,纸本墨迹,共四行,二十八字。此作以圆笔藏锋为主,结体匀整安稳,即便是叶荷手里的摹本也是极为难得的。 叶荷鲜少出门,大把的时间都用来读书习字,字帖临摹了一本又一本,也算是小有所成。 她放下紫毫笔,双手拿起临摹的黄麻纸细看。 “不亏是大家名作,我的笔力太软,写出来的字过于依赖笔锋技巧,洒脱之气不足,到底还是意境相差太多,瞧,好好的一幅字被我写成了四不像。” 丫鬟春华立在一侧,见叶荷放下了笔,她上前几步捧着披风重新搭在叶荷的身上,又仔细裹了裹衣襟。 “奴婢见小姐的字写的好极了。” 叶荷放下黄麻纸,瞥了丫鬟一眼,那眼神儿似乎带了勾子,目光流转间具是无限风华。 “在你的眼里,你家小姐便是写成一团乱麻也是极好的。” 丫鬟春华也不吭声,只是羞涩一笑,恍然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声说道 “小姐,泰奉楼的秦三打发人捎来消息,说是账本晚些时候再送过来。” “知道了。” “夫人适才也派人过来,说是膳夫今日采买,得了一条新鲜的鲈鱼,可做鱼脍,询问小姐有没有胃口。” 叶荷的眼睛还是粘在摊开的摹本上 “娘最喜食鱼脍,既然得了好材料,自是要仔细品尝的。” “那奴婢现下便去回话。” 丫鬟才走到书房门口处,叶荷扭过头又嘱咐了一句 “鱼脍性寒,母亲肠胃弱,别忘了吩咐膳夫再添上一份生姜雉羹汤,驱寒暖胃最合适不过了。” “是,小姐。” 午后晡时,丫鬟春华伺候叶荷换下了袖口处沾染了墨迹的衣裙,重新换上一身鹅黄色牡丹缠枝纹对襟襦裙,淡紫色的斗篷领口处缝制着一圈柔软的白色皮毛,脚上踩着一双白色的翻毛软靴,怀里抱着织锦兔毛梅花手炉,这一身行头饶是看着便暖和极了。 穿过游廊,廊下莲池里的冰也薄了不少,叶荷驻足细瞧,几条金鱼在透明的冰层之下游动,生机盎然。 叶荷眸光闪烁,长而密的睫毛压在杏眼之上,心里顿觉空唠唠的,这几条金鱼是爹爹为她亲自挑选的,时至今日,爹爹已经许久未曾归家了。 春华见她看出了神,忍不住提醒道 “小姐,夫人还在等您用饭呢。” “走吧” 叶荷踏进饭厅之时,母亲王氏正坐在靠着窗子的罗汉床上捧着绣绷穿针引线,叶荷把手炉递给春华,快步走到王氏跟前,规规矩矩的行个女儿礼。 “娘,女儿来的迟了些。” 王氏闻声抬起头,脸上噙着笑,把手里的绣绷递给丫鬟,拉起叶荷的手,母亲的手细软又暖和,竟比那手炉还热上几分。 “左右就咱们娘两个,没什么迟不迟的。前几日你舒婶子过来吃茶,给娘带了几个时新的花样,娘瞧着喜欢便给你绣个肚兜。” 叶荷的手裹在王氏的手里,分外安心。 “您高兴就成,仔细别伤了眼睛。” 王氏站起身子,拉着叶荷坐在饭桌旁,吩咐丫鬟上菜。 “开春了,外头也热闹了,你舒婶子与我说,现下盛京城里头的小姐们都喜欢参加赏花马球,双陆投壶之类的聚会,你也别总闷在府里了,与隔壁薛家的小女儿多出去走走。” “女儿省得了。” 丫鬟们摆好了饭食,叶荷目光扫过去,一眼便看到了那份新鲜的鱼脍。她拿起银筷,挑了一片鱼肉点了蒜齑混合芥子酱调配的蘸汁,放到王氏面前的银碗里。 “娘,您和爹爹都喜食鱼脍,只是爹爹已经许久未曾归家了,近来爹爹有传书信回来吗?” 王氏的眸光暗了一瞬,快到叶荷以为看错了眼。 “你爹上一封信件还是年下时传回来的,想必是军务繁忙,兴许过些日子便有消息了。” 第2章 罚你香油二三斤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岳阳楼记》 灵木寺桃林开放首日,盛京城里有头脸的贵人们都赶着来此地赏桃花。 “小荷,这灵木寺有百余株桃树汇成桃林,每年只在桃花盛开时节开放几日,当真好看。” 日头高悬,叶府的马车在山路上慢行,马蹄敲击路面,车轮碾过之处扬起一层尘土,车厢里的缝隙处都用特制的牛油纸封了,进不了一丝的风。 “你说好看,那便一定是花团锦簇,热热闹闹的。” 叶荷披着宽大厚实的斗篷,领口处裹着雪白浓密的皮毛,把整个人都包在里头。粉白匀称的手指搭在手炉上,一张小脸略施粉黛,温婉可人。 薛蛮右手缠着宝贝软鞭,她微微扬起下巴,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 “人生就当如此,自然是要热闹的好。” 同为武将之后,叶荷是打心眼里羡慕薛蛮的,她身上有着叶荷无法企及的、旺盛的生命力,就像是一团烧的旺盛的火把,真诚,灿烂。 “你说的好极了。” 马车缓慢停下,灵木寺到了。 山上温度低,叶荷由丫鬟扶下马车,一阵风夹杂着丝丝雪星儿吹过,叶荷忍不住缩了下身子,她侧过头展目远眺,远处最高的山峰上还残存着未化的雪,远远的望去一片苍绿中缀着雪白,是好看的。 “可是冷了?” 最先跳下马车的薛蛮站到叶荷的身边,为她挡住横吹过来的冷风。 叶荷展颜一笑,摇摇头。 “不冷,风里头带着花香,好闻的很。” 薛蛮舒展开眉间的纹路,伸手替她带上斗篷的帽子,仔细掩了掩帽檐儿。 “走吧,那桃林就在寺中后院,听闻这灵木寺的签卜之术很是灵验,一会路过的时候我们算上一签可好?” 叶荷点点头,来都来了,就莫要扫了玩乐的兴致。 灵木寺主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二人沿着寺庙主路慢行,途经主殿之时见庙宇巍峨,金身佛像庄重俨然,叶荷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敬畏之感,她不由得停下步子,伸手拉住薛蛮的衣袖。 “小蛮,既见菩萨,怎有不拜之理。” 薛蛮反手握住叶荷的手,低声说道 “那是自然,我同你一起。” 叶荷用力的捏了一下薛蛮的手指,此时已至正午,大殿里人不多,二人携手迈入大殿,双膝屈下跪在菩萨身前的蒲团上。案台之上香烛的暖烟袅袅升起,混着淡淡的檀香萦绕在鼻间,叶荷双手合十,双眼闭阖,心中默念。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信女叶荷,盛京人士。今日在菩萨前祈愿,父亲长年驻守边关,信女忧心不已,愿菩萨保佑父亲无病无灾,早日平安归来。” 三叩首,二人起身后各自添了足足的香油钱。 事毕,薛蛮拉着叶荷的手臂走出大殿,她边走边说。 “想也知道你求了什么,放心,我爹与我说了,现下边关安定,伯父要练兵,要处理军务,所以才脱不得身回来。” 叶荷点点头,面上并无波澜,薛蛮拉着她绕到后殿,大殿人不多,原是都围在了此处。签卜之处大排长龙,二人按照寺内小僧所言,从后殿内请得了五色长绳、罗汉像、签、佛钱等物品,随后站在队伍的最后处,叶荷饶有趣味的听着前面两个妇人的对话。 “今日当值的是净尘师傅,我等当真是好运气。虽然这位师傅年纪尚轻,但佛缘深厚,非是其他僧人可比的。” “都说这的净尘师傅签卜最是灵验,你之前来灵木寺,可有赶上过?” “未曾,但是我家大嫂有,说是按照这位师傅的解签之言办事,着实免了一场祸事!” “啊?真有这般,那我得仔细记下。不过,你家大嫂向来谨慎,还能有何祸事?” “嗨,说来话长,我那侄儿原是定下了昌西街林家的庶长女作婚配,两家都较为满意,只差过礼了。过礼之前我大嫂来这灵木寺批一批命格,那师傅只说了二人缘分未至。大嫂心里含糊,便暂缓了过礼,结果没过多少日子就有闲话传出来,说那林家的庶长女与自家表哥生了不文之事,你瞧,这不是免了祸事了吗?” 另一妇人满脸的惊愕之色,伸手捂住口鼻低声问道 “哎呦,那可了不得,可是昌西街做木料生意的林家吗?” “就是,现在我大嫂说起这事还是一脸的后怕,若是当初稀里糊涂的就这么下了礼,岂不是乱了家风,那我们家的孩子们可就没法子活了。” “可不是,机会难得,一会可得问的仔细些,别错漏了什么要紧的关节才好。” 昌西街做木料生意的林家?当初接手泰奉楼,重修之时与林家有过生意往来,他家的木料是极好的,只是价格略贵了些。 叶荷松了松斗篷,后殿人多,挤挤攘攘的倒是暖和,薛蛮见状抬手取下叶荷的帽子搭在她的身后,薛蛮个子高些,做起来也不费什么力气,二人相视一笑,安静的随着队伍前行。 沈砚辞与范景行正坐在净尘师傅身后角落的矮桌旁下棋,今日休沐,恰逢灵木寺桃林开放,沈砚辞想着许久未曾见过净尘师傅这位昔日好友了,便约了范景行同至。哪知到了灵木寺才知道今日是净尘在这后殿的签卜摊子当值,二人索性便等在殿中对弈几局消磨时间。 沈砚辞执黑子,范景行执白子。 黑子杀伐果决,白子沉稳持重,二人棋局胶着,步步紧咬,谁也没落了下风。 范景行白子落地,目光上移,缓缓开口道 “严府的案子已了,昨日已将案卷归拢架库阁,归家后父亲与我说,户部崔大人昨日私下问过,严府的案子可还有转机。” 沈砚辞手执黑子,仔细琢磨棋局,连眼皮子都不抬。 “人在狱里,卷宗归档,案子你我共同审理,绝无错漏之处,又没冤了谁,何谈转机?” 黑子落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落地黑子的四周拾起几枚白子放在棋笥里,指节修长,指尖圆润,指甲修剪的整齐。 “我也是这般之言,如今三皇子势弱,严府又出了事,崔大人与父亲无非是为三皇子的处境心焦而已。” “法不容情,纵然没有此事,依着严禀文的性子也会生旁的事。如今朝廷局势不明,两方势力尚在博弈,此时事发不见得就是坏事。” 范景行捏着白子迟迟未曾落下。 “项共舞剑,意在沛公。你是想敲山震虎,暗示三皇子约束好归顺之人,莫要再生事端。” 沈砚辞神色不变,长长的睫毛压在双眼之上,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忽而眼角轻挑,对上范景行的视线。 “若是有人捏着此事,在要紧的关头将严府推出来,三皇子也必受其累。 景行,你输了。” 棋行一子,先思十步,范景行皱着眉头细细看了眼棋局,不知何时白子钻进了黑子的网里,他扔下手里的棋子,双手环抱于胸前,一脸的愤闷之色。 “一心不得二用,你输的不冤。如此,你可是欠我一壶泰奉楼的雨露佳酿了。” “一壶酒罢了,算不得什么。” 沈砚辞见范景行梗着脖子嘴硬,勾起唇角无声笑了。 队伍虽长,师傅解签倒是快,很快便排到了叶荷与薛蛮处,二人将准备好的物件摆上香台,薛蛮先行点香膜拜,双手合十默念心中所思之事,解签童子投签,将投中的签交给净尘师傅。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依施主的签文所示,需坚实心中所想而得始终,此乃上签。” 薛蛮得了签文,又知是上签,自然喜不自胜。 “多谢大师指点。” 她退后一步,对着叶荷使了个眼色,叶荷见后忙几步走到香案前,学着薛蛮的样子膜拜,解签童子把投中的签文交给净尘师傅,净尘师傅看着签文缓缓皱起眉头,他抬眼看向叶荷,又侧过头扫了一眼身后不远处正在对弈的沈砚辞,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这位施主所中之签少有,贫僧在今日之前只见得一次此签文落地。 【君你求签未诚心,罚你香油二三斤,送经奉油敬佛祖,消灾改厄福来临。】 施主既然无心卜算,自当罚上二斤香油。” 叶荷呆愣在场,有些哭笑不得,灵木寺果然灵验,前殿拜佛只为心安,后殿求签无所求,自然“未诚心”。 叶荷双手合十于胸前,微微俯身行礼。 “就依大师所言,民女自愿添上二斤香油。” 一旁的薛蛮也傻了眼,她顾不得他人异样的目光几步走到叶荷身旁,小声说道 “这也太灵了,我们去添香油,莫要得罪了佛祖。” 二人转身正待离开,净尘又追了几句。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此乃祸福相依,施主自当警醒,莫要过于执着于一处。” 沈砚辞捏着白子,迟迟未曾落下。范景行抬眸看向人群,目光定格在其中的一处,淡笑出声。 “这签文听着颇为耳熟啊。” 沈砚辞扔下白子,饶有兴致的勾起眉眼。 “与我相同的签词,自然耳熟。” 第3章 桃林争执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大林寺桃花》 在小僧的指引下,叶荷在观音殿灯台处添足了香油,这下薛蛮才稍稍安心,此事已了,二人便沿着小路向后山桃林走去。 “怨我,非拉着你去那后殿,没得惹了菩萨不悦,再生出些事端来可如何是好。” 叶荷被薛蛮念叨的哭笑不得,她弯起唇角拉着薛蛮的衣袖轻晃, “小蛮,我刚刚已经添了足量的香油,想来菩萨不会怪罪的,你也莫要忧心了,今日出门本就为寻个开心,若是生了别扭,还不如呆在府里呢。” 薛蛮本就不是个扭捏之人,稍稍思忖后也觉得叶荷所言有理,如此便放下了计较,心下一松动,脸上也带了笑。 “你说的在理,今日本就是为了赏花而来,若是因他事而扰了兴致就得不偿失了。想来这个时辰那林子里也没多少人了,我们可免了与他人答对,不然总是吵吵嚷嚷的不得消停。” 叶荷拢了拢衣襟,弯着眉眼点点头。 “我鲜少出门,定是连人都认不得,若是人多,少不得要闹笑话的。” “小荷安心即可,若是遇上了我会悄悄与你说,断不会冷了场面的。” “嗯” 叶荷身子弱,走不了多快,二人边走边说着话,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后院桃林的入口。 “凝香林,倒是个好名字。” 叶荷抬头看着木门之上的匾额,木质古朴,但品质不俗,虽历经风霜雨打却不见丝毫破损。 “此间桃花气味香浓,便得了这么个名字。我们快些进去吧,不晓得今年的桃花比不比得上往年那般好看。” 后院没有看门的小僧,庭院之门四敞大开,薛蛮拉着叶荷的手臂步入林中,初始只是寥寥几株桃树,枝桠上零零散散的几朵桃花点缀其中,大多都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二人步伐放缓,眼前的景致也变了样。 东风过林,吹皱胭脂浪,粉白浅绯的花瓣层层叠叠连缀成画,枝柯交缠如绣,真真是一幅好景致。 叶荷沉浸其中,目之所及皆是花海。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此间桃花花瓣颜色深浅不一,花型大而密,层叠处更是别有一番意味。” 薛蛮也将这花海看了个满眼,怎奈何平日里不喜文墨,话在口中转个了个圈也只说出了两个字。 “好看!” 叶荷暗忖,想来这些桃树不是凡品,只是长在这山林之中,多少有些可惜了,若能移栽几株到府里,也不晓得能不能成活。 薛蛮伸手拽了下叶荷的衣袖,声音里掩不住的欢喜。 “这桃花林甚大,里头还修了好几个可供小憩的亭子呢,我们别干站着了,寻个亭子坐下边休息边赏花可好?” 叶荷被她这么一拽,脑子里的念头都混了,忙搭上薛蛮的手说道 “好,听你的。” 二人顺着林间小路继续前行,两侧桃花开的正热闹,呼吸间尽是花香。路行不远处,隐隐的瞧见一座青灰色的石亭矗立在其中,待二人走近些,才看清了石亭中的人影行动。 叶荷停了步子,不大情愿与他人一处。 “小蛮,此地既已有了人,我们去寻别的亭子吧。” 薛蛮点点头,她也不想和别人凑合,二人正待离开时,耳边却恍然传来争执声,似乎有人在刻意压着嗓子说话,一来一往中夹杂着“叶家”、“小妹”如此这般的说辞。 薛蛮不走了,回头对着叶荷挑了挑眉,拉着她小跑几步凑近些,藏身在一颗略微粗壮的桃树后面。她先是竖起耳朵细听,随后又揉揉眼睛,略带惊讶的低声说道 “我二哥也来了,今早我与他说了同你赏花的事,他还说有事在身不能同往,让你我注意保暖呢,不知怎么的,他又来了。” 叶荷先是仔细拢了拢宽大的斗篷,自觉藏的谨慎,如此才从薛蛮的身后探出脑袋,同样压低了嗓子说话。 “许是忙完了便来了,这亭子里好多人。” “看我二哥的样子像是动了气,我们先躲起来听一听那边是个什么章程。” 叶荷的双眼睁的溜圆,语气里带了几分游移不定。 “如此听薛二哥的墙角,不好吧。” 薛蛮的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石亭,她伸手捏了把叶荷的手腕。 “悄声些,别让他们听见。” 石亭里。 薛建确实如薛蛮所言动了些火气,亭子里人多,他顾忌着对面女子的脸面不好多说,只冷着脸不愿再搭理。 女子见他这副面孔,难掩羞愤的垂下头,双肩轻颤,双手用力绞着锦帕,她身旁的同伴见状,连忙张口解释道 “蒋二公子莫要多思了,清佳没有看轻了蒋娘子的意思。” 薛建没了耐心,他垂首拂了拂宽大的衣袖,连带着语气也硬了几分。 “孟娘子不必多言,若是几位今日未曾见过家中小妹和叶府娘子,在下也不便过多打扰,告辞了。” 女子听他说完后缓缓抬起头,眼圈泛红,绞着锦帕的手指指尖发白,似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薛二哥,我是说了那叶荷是个病秧子,此事盛京城里头人人皆知,她整日窝在家里,风吹不得,日晒不得,薛蛮与她玩在一处自然得不了什么好处,如此,我哪句话说左了惹的你不快?” 亭子里其他几名女子面面相觑,心道这沈清佳也是真敢说,当着薛建的面上数落着他妹妹的不是,人家没有当面斥她已经是给了好大的面子了。 薛建的好脾气也是忍到了极点,他怒极反笑,伸手扶上石柱,眼睛紧盯着沈清佳。 “如此说来,我倒是要多谢沈娘子直言不讳了。” 沈清佳被他这么一激,更是怒从心起,口不择言起来。 “薛蛮与她整日混在一起,一个女子只顾舞刀弄枪的,诗词文墨不佳,煎茶绣艺更是不要提了,想来那位叶娘子也怕是同样的道理,不出门未必就是身子弱,应是样样拿不出手,羞于见人罢了!” “清佳!” 孟之桃着实被她的这番言论吓了一跳,她双眉紧蹙,后悔今日与沈清佳一同来这灵木寺赏花,没的坏了心情,还平白惹了一身的不是。 “慎言,莫要昏了头!” 薛建被她气的脸色发青,倘若对方是个男子,怕是此刻拳头已经挥上去了。 躲在树后的薛蛮更是红了脸,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撸起衣袖就要上去对峙一番。叶荷眼疾手快的拉住了薛蛮,因着薛蛮的力气太大,拽的叶荷一个趔趌,险些将她甩飞出去。 薛蛮连忙转过身扶了叶荷一把,见她站稳后上下左右将叶荷仔细的打量了一圈。 “小荷,有没有伤着你?” “没事,你别着急,只管跟着我过去。” 叶荷不在意别人怎么评论自己,但是不能容忍他人这般诋毁薛蛮。她一把拉住薛蛮的手腕,面上神态自若,心里却如同滚油烹了一般的愤懑,二人一步一步的向石亭走去。 亭子里此刻也是安静的很,众人都被沈清佳的口无遮拦吓着了,几双眼睛正在薛建与沈清佳的身上来回游移,不大明白薛建的寥寥几句询问之言,怎的演变成了这般下不了台的局面。 “薛二哥,我和小蛮来的不巧了,原来这灵木寺不光可以赏花,还能凑上自己的热闹。” 叶荷一语如雷,震的亭中众人皆是一愣。几首眼睛同时转向声音的来处,只见两名女子缓步迈入亭中,后头的正是薛蛮,前方说话的应是与薛蛮一同赏花的叶府千金,叶荷。 只见她一身青绿色缠枝石榴花纹对襟襦裙,外头裹着绣了暗纹的紫色斗篷,领口处一圈雪白绵软的皮毛托着一张莹白小脸,略施粉黛已然是容色绝绝。叶荷脸上含着笑,神色不疾不徐,似是寻常叙话般平静。 叶荷双手交叠放于腰腹之间,屈膝微蹲,身体前倾,朝着薛建行了个福礼。 “见过薛二哥。” 薛建收起怒色,连忙双手抱拳回了个礼。 “叶娘子有礼了。” 薛蛮的眼睛紧盯着沈清佳不放,冲着薛建草草的喊了一声二哥。 叶荷直起身,视线扫过众人神态各异的脸,她弯着唇角开口问道 “小女叶荷,见过诸位娘子。只是小女鲜少出门,对各位娘子不甚了解,小蛮,可否替我引荐一二?” “当然可以。” 薛蛮眯着眼睛,一个一个的介绍过去。 “那边挨着石柱的是礼部宋侍郎的千金宋紫云,她身侧着月白色襦裙的是国子监明司业的嫡女明丽娟,另一人则是京兆尹的小女儿厉茹。 前边这位穿着鹅黄色襦裙的是刑部孟尚书嫡幼女孟之桃,至于刚刚在此地狺狺狂吠的。。是兵部沈尚书的小女儿沈清佳。” 沈清佳气的涨红了脸,她抬起手臂指向薛蛮,指尖轻颤。 “薛蛮,你怎可这般出口伤人!” “呦,怎的就许你说别人,别人不能说你了吗?” 薛蛮双手环抱在胸前,吊着眉眼,下巴微抬,满脸鄙夷的看着沈清佳,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你!我所言皆为事实,不算冤了你!” “若是只在背后骂我两句就算了,本小姐大人有大量,懒得和你计较。但你不应该把脏水泼到小荷的身上,与她又有何干系?” 沈清佳自知是自己出言不当,但话都说了如何收得回来,现在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泄了气。她咬咬牙,冷笑一声,梗着脖子不松口。 “今日算是领教了,原不知堂堂金吾卫大将军的家教竟是这般。薛二哥,不若快些将薛娘子带回去好生管理,没的在外口出恶言,丢人显眼。” 薛建不便与女子争执,沈清佳只三言两语便将他气了个倒绝,生生的咽下了一口浊气,他缓了缓神,上前几步便要将薛蛮和叶荷带离此地。 叶荷见他动作,摇了摇头,面上一派轻松,口中却是字字珠玑。 “沈娘子,口出恶言的人不是你吗?你与我并不相识,看样子与小蛮也并不熟识,沈娘子上来便与薛二哥谈论教养之事,不觉得交浅言深,十分唐突吗?换言说,莫不是沈娘子仗着家世显赫,便可对他人随意指点了?” “你!” “你什么你!虽贵为高门嫡女,说话行事竟没有半分的分寸之感,想来是贵府对沈娘子过于放纵,以至于沈娘子自视过高,目中无人了。” 薛蛮被叶荷如此一番言语惊住了,她如何也料想不到平日里柔柔弱弱的小娘子,骂起人来竟然如此有力气。这几句不带脏字的斥责,纵然如她一般只在一旁听着都觉得羞愤难当,薛蛮转过视线看着气的发抖却说不出话来的沈清佳,只觉得极为痛快,忍不住笑出了声。 孟之桃心下叹了口气,今日还是头一次见这位叶府嫡女,当真与那外头的传言差的太多了。虽然叶娘子看着柔弱,想不到有如此伶俐的好口才。话又说回来,今日沈清佳面子下的狠了,算是与那叶娘子结了梁子,现下若是闹起来,大家面上都过不去。 想到此处,孟之桃伸手拉了下沈清佳的衣袖,接过了叶荷的话。 “叶娘子,此事当中有些误会,都消消气。况且,放着大好的景致不看,岂不白来了?” 见有人当和事佬,叶荷也不好继续抓着不放了,她弯着眉眼刚要开口,不想却被沈清佳挡了回去。 “之桃,何必与她这样的人说话,没的落了身份。” “清佳!” “哼,凭你也可对我指手画脚,你算什么东西!” 众人皆是脸色一变,薛建上前一步挡在叶荷前面,死死的盯着沈清佳,面色极为难看。 僵持不下之际,一道清越温润的男音横空而出,打破了石亭里的剑拔弩张之气。 “沈清佳,你若是闲的慌,便滚回府去。” 第4章 初次相遇 众人寻那声音来处,见得两位年轻公子并肩而立,端的是丰神俊朗,气宇轩昂,尤其是喊话的那位,更是剑眉星目,仪表不凡。 来人正是沈清佳的嫡兄长沈砚辞,跟在他边上的则是与他秤不离铊的范景行。二人站在桃树下,有风吹过,粉白的花瓣打着旋儿飘落在沈砚辞的肩头、脚下,枝影摇晃,光线明暗斑驳,端的是一幅好景致。 叶荷心头微动,预知应验了,那人竟是沈砚辞。 如今盛京城里何人不知沈砚辞,他年纪轻轻便身居大理寺少卿高位,身家相貌皆为上品,是多少女子的深闺梦里人,饶是石亭内的贵女们也不能免俗,一个个皆红了脸,悄悄整理衣衫和发饰,想着能给他留下个好印象。 沈清佳听见声音,心里咯噔一下,她抬头快速睬了来人一眼,气势也跟着萎靡了不少。 “二哥。” 声量如蚊,几不可闻。 沈砚辞并不理会,只朝着薛建微微颔首。 “薛公子,舍妹年幼无知,如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薛建颔首回礼,面色缓和了不少。 “沈大人言重了,令妹于在下无碍,但言语之间对叶府娘子与舍妹多有冒犯,实属不当。” 沈砚辞侧目,不理会其他小娘子含羞带臊的眼神,只冷着脸看着沈清佳。沈清佳将头转向一侧,眼圈泛红,倔强的不肯说话。沈砚辞深知她性子莽撞又看重脸面,今日若是强行压头,不仅给沈府丢了脸,还会让场面更加难堪,适得其反。他当即双手抱拳,欠身对着叶荷与薛蛮行了个礼。 “舍妹莽撞又心思单纯,在下替她给二位娘子赔个不是,还请二位娘子念着在下的几分薄面上消消气,待回府后定会对她严加斥责。” 单纯?不见得,应是十足的嚣张。想来这位沈娘子仗着家世地位跋扈惯了,言辞里尽是对武官家眷的贬低和嘲讽。可现下沈砚辞放低姿态说情,若是还抓着不放就显的有些得理不饶人了。 叶荷面上挂着笑,她侧目看了看薛蛮,见她的表情不似刚刚那般愤怒,心下定了定,微微俯身还礼,开口说道 “沈大人有礼了。今日也是着实的凑巧,竟让我等都碰上了,本是女儿家的小事,小吵小闹的也无伤大雅。我等武官家眷自幼跟着家中长辈,琴棋书画是差了些,但相较旁人而言,心胸却更为开阔。如此,小女托大代了薛娘子说一句,万事以和为贵,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不提,还望沈娘子也别计较小女的直言不讳才好。” 啧,此番言说可算是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宽宏大量的态度,又将她方才咄咄逼人之姿弱化,软刀子扎人,虽不见血但着实听着别扭。沈砚辞深深看了叶荷一眼,暗道这位小娘子厉害的很,方才沈清佳被她挤兑的口不择言也属正常。 “叶娘子大气,如此我等不便再打扰,就此别过。”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面目含笑,温和从容。 “沈清佳,你随我来。” 沈清佳自知一顿训斥是免不了的了,如今能拖一时是一时,只站在原地梗着脖子不愿动弹。孟之桃见状忙伸手拉她衣袖,身子略微前倾在她耳边低语道 “你二哥给你留着脸面了,难道你还想留在此地与那叶娘子争辩一番不成?” 沈清佳闻言,拧着眉轻轻点头,随即站直了身板,目光寻到薛建处,红着眼圈睬了他一眼,又狠狠的瞪着叶荷与薛蛮二人,用力甩着衣袖走出石亭,沈砚辞朝薛建颔首移步。范景行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微微颔首后也随着沈氏兄妹离开。 待三人走远,石亭里才响起压抑不住的私语声,孟之桃回过头扫视一圈,几名女子同时闭紧了嘴,她转过头,朝着叶荷与薛氏兄妹言辞,随后带着一众女子离开石亭。 薛蛮长长的舒了口气,痛快极了。她上前几步走到亭子中央,顾不得初春寒凉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双手握拳相碰,语气里掩不住的兴奋。 “小荷,开了眼了,那些个平日里眼睛瞧到天上去的贵女们,今日算是落了架。尤其是那个沈清佳,仗着得力的父兄没少欺负我们这些武将家眷,当真讨人嫌的很。” 起风了,吹落一片花瓣,叶荷拢了拢斗篷。 “你若是肯学,哪里还由的别人冷嘲热讽,为兄不求别的,你若有叶娘子的一半学识我也就知足了。” 薛建缓步走到叶荷身侧,他看到了叶荷的小动作,不动声色的替她挡着风口。 “二哥,别,我天生这副性子,坐不住也沉不下心。不然你认小荷做妹妹,就别盯着我不放了。 薛建眼前一黑,被薛蛮气了个倒绝。 “薛蛮,我看你是皮子紧了!” 叶荷见他们两兄妹又要掐起来,忙开了口 “薛二哥,小蛮可别如我这般才好。整日憋在家里,不得已才靠着诗书打发时间,比起我来,小蛮才是真真的将门之后,我羡慕她还来不及呢。” 薛蛮虽性子跳脱,但涉及叶荷便多了几分细致,怕她伤怀,连忙转移了话题。 “刚刚那位沈大人旁边的男子未曾见过,二哥,你认得那人吗?” “那是工部尚书的嫡子范景行,与沈砚辞同在大理寺任职,他们两个自小便玩在一处,关系匪浅。” 薛蛮揉揉鼻子,不甚在意的随口说道 “长得倒是周正,只可惜了是个闷葫芦,刚刚瞧他一句话都没说,连表情都没变一个。” 薛建上前几步,一把捞起薛蛮,姑娘家家的坐在石凳上,都不嫌凉的吗? “我们接触的少,他一直是这副样子,话少。” “哎哎,拉我做什么?” “走了,若是还想赏花,我陪着你们两个同去,省的再碰见什么不长眼睛的冲撞了。” 薛蛮看看叶荷,见她摇了摇头。 “起风了,身子也乏了。” “也罢,见了沈清佳吃瘪,比赏花有趣的多,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薛建垂首整理袖口,眸中闪过一丝的憾色。 “那便走吧。” 沈府 沈清佳下了马车直奔沈母的院子,沈砚辞径自走回书房,女娘间的争论与他而言并不紧要,今日恰巧碰上了,倒觉得有意思的紧。尤其是叶府的小娘子,看着柔柔弱弱,不想却是个硬茬子。 到底是将门之后,自有英武将军的风骨。 难得休沐,沈砚辞倚靠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捧着《孙子兵法》细细研读。沈母走进书房之时,他正看的入了神,沈母见状,一把夺走了书卷,沈砚辞才惊觉有人进了书房。 “母亲何时进来的,儿子看书卷入了神竟没有觉察。” 沈母满脸怒气,语气不善。 “砚辞,清佳与我说她今日受了委屈,你可知其中原因?” 沈砚辞连忙起身绕过书案,拉着沈母坐在一侧的凳椅之上。 “母亲,此事儿子知晓。” “你既知晓,为何由着外人欺负你妹妹?” “本就是小事,不想沈清佳竟同您告了状。今日之事是她的错,言语不当与别家小娘起了争执,若是追究起来沈清佳是要挨竹板的。” 沈母闻言大怒,伸手一拍桌角,震的方桌上杯盏乱颤。 “住口!休要将你为官的那一套摆在家里,你妹妹千金之躯怎能同那等粗俗的武将子女相提并论,没的拉低了身份!” 沈砚辞眸中的怒色一闪而逝,面色也冷了下来,他缓缓吐了口气,说话也淡了几分。 “父亲统领兵部,掌管武官选拔调度,若是严谨些,我们沈家与武官也脱不了关系。沈清佳在外自视身家欺辱武将家眷,何尝不是欺辱我们沈家自己。 盛京城里权贵甚众,父亲与儿子虽同朝为官,但也不是什么极高的品级,母亲一味的宠溺于她,若是日后惹了不该惹的人,父亲与我该当如何自处,母亲怎么不知这其中的道理? 况且,若是没有武将在外拼杀,又何来我等安稳太平的日子。母亲,沈清佳需要您严加管教,别学的京中不良风气,没的落了他人口实。” 如此一番道理,沈母竟也听不进半分,她眼睛盯着对面墙上悬挂的《秋山落云图》,语气也软了下来。 “你妹妹出生之时正赶上京中传起了风寒之症,可怜她小小的身子高烧烧的浑身滚烫,当时便想着若是她能活下来,我就是折了寿都成。 你同你父亲只想着朝廷,我管不了,但是清佳是我命,你们不在意,我不成。 今日便罢,若是还有下次,你在外不知护着妹妹,别怨母亲拿你出气。” 沈母起身离开书房,未曾再看沈砚辞一眼。 沈砚辞送到书房门口处,看着沈母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得自胸口处涌上一股郁气。 沈母偏袒小女儿,自幼便是处处维护,养的沈清佳不知天高地厚,在外也是不知收敛。 院内一棵银杏树新抽了嫩芽,为数不多黄绿色的叶片不足拇指大小,沈砚辞行至树下伸手摘下一片树叶,走回书房内夹在那本《孙子兵法》内,随即又取出嫩叶,捏在指尖碾碎,从怀里掏出锦帕擦干净指间汁液。 罢了,母亲的偏袒自始至终,还计较那些做什么,在这沈府里,于他而言又何曾享有过亲情。 第5章 泰奉楼 高楼晓见一花开,便觉春光四面来。——《游春词》 墙角处的迎春花开了,花萼鲜绿,花朵金黄,叶荷靠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捧着泰奉楼的账本细看,丫鬟春华端着炭盆迈步入内,轻手放置在堂内的地砖上。 “小姐,这般大开着窗,仔细受了风,现下虽已至四月,可这倒春寒厉害的很呢。” 春华抽出帕子细细擦了手,从衣架上取下缝了毛领的披风,搭在叶荷的肩上。 叶荷目光未从账本上移开半寸,只勾起唇角,脸颊上的梨涡浅浅。 “哪就有那般娇贵了,外头阳光这样的好,总得瞧一瞧。” 春华心知拗不过她,小姐向来如此,她坚持要做的事别人是劝不动的,同理,她不愿做的事,纵使强求也是不成的。 “小姐,前些时候外头阴沉沉的,难得这样的好日头,不若奴婢伺候小姐去外头走走吧。” 叶荷把账本放在矮桌上,侧目看向窗外墙角处的迎春花,细碎的花朵挤挤攘攘,开的很是俏丽。 自从前些天打从灵木寺回来后,也足足闷了这么些时日。况且,秦三昨日打发人送来的账本大面上是没问题的,但细细看下来确有含糊不清之处,需细致核对。 “备车,去庆财街。” 庆财街是盛京城里最热闹的街道,街道两旁商铺鳞次栉比,酒楼、布料衣衫、首饰胭脂等等多种多样,更有胡商往来易货,街面上人潮涌动。 马车停在泰奉楼前,叶荷头戴帷帽,将面部遮了个严严实实。春华扶着她下了马车,自偏门走了进去。 一年前庆财街上的和昌酒家因经营不善倒了,掌柜的低价转让,但因同行挤兑,加上铺子位置差些,纵使在房牙子那挂了许久也是无人问津。 叶荷能得知此消息也是因为薛蛮的缘故。薛蛮最喜食那间酒铺的梅花糕,某日去时方知铺子要兑出去,索性将当日的梅花糕都买了去,回府后又分了一些给叶荷。 叶荷手里头有富裕银两,掌柜的出了个极低的价格,她仔细盘算后便兑下铺子,又着人将那酒铺重新修整,改名泰奉楼。 泰奉楼有三大宝,说书听曲儿雨露好。 三层的酒楼修整后更为宽敞,一楼搭了个台子,其余空间打通,摆了十多张散桌,每日午后有说书人来此说本子,也是泰奉楼最为热闹的时段。 二楼虽为散桌,但两桌之间用屏风隔开,食客之间互不打扰,楼里雇了一些弹琴唱曲儿的年轻女子,客人可花银子点小曲儿,也是别有新意。 三楼全部隔开用作雅间,雅间的布置费了不少心思,专为京中贵人们准备,里头一应用度皆为上品,花费也是极高的。 泰奉楼里要说最出名的,当属镇店之宝雨露花酿。酒方据说是掌柜的从古籍中偶然所得,珍惜的很,是这盛京城里的独一份。此酒不仅花香扑鼻,醇厚香浓,据说饮酒后不上头,还有大补之效。因酿酒原料难得,每日只供三坛,因此在京中备受追捧。 叶荷进来时秦三正在柜前支应,这个时候食客不多,秦三一边招呼跑堂的干活,一边记着账目。 “小丰子,去后头催一催厨头,瞧不见贵客们等的久了,还满店里闲晃,仔细着扣你工钱!” “得嘞,掌柜的。” 跑堂的一溜烟儿就不见了人影,叶荷暗自叹息,如此一边操心经营一边梳理账目,一心不得二用,不出问题才怪。 春华上前几步到柜前,轻车熟路的冲着记账的秦三说道 “掌柜的,开个雅间。” 秦三听着略微熟悉的声色,忽而抬起头,春华正笑吟吟的瞧他。秦三老脸一红,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合上账簿拿在手里,起身绕过柜台,双手抱拳,挂着笑脸迎上前。 “好嘞,二位贵客请随我上楼。” 叶荷未发一言,只随着秦三的指引上了楼。 秦三径自推开三楼最里侧名为临潇阁的雅间,此处为叶荷特意所备的落脚处。 叶荷迈步入内,身后跟着春华与秦三。 “关门。” “是,小姐。” 春华转身关上房门,屋子里大体依照叶荷的书房布置,最里头放着书案,侧面贴着墙壁摆了两把凳椅和一张红木方桌,书案边上立着两副存放书籍的架子,临街的雕花窗下照例摆了一张罗汉床。 春华信步凑到叶荷跟前,抬手替她摘下帷帽,一副映□□致的面容露了出来。叶荷径自坐在方桌旁的凳椅上,伸手指向另一侧的凳椅 “秦伯,请坐。 秦三躬身应好,姿态端正的坐在凳椅之上。 “秦伯,与您就不兜圈子了,昨日打发人送来的账簿我瞧了,细处多有错漏,今日来了方知原是我忽略了,没给您寻个帐房先生。” “掌柜的,是我没本事,账目都理不清。” 秦三低垂着头,面有愧色。 “泰奉楼事多且繁杂,有疏漏之处也是在所难免,秦伯自可安心。” 秦三闻言并未推辞,原先自觉忙得过来,近来也不知是不是因年岁上来了,愈发觉得力不从心,他忙起身弓身行礼 “谢过掌柜的关照,如此,我去吩咐后厨给您添几道咱们新上的糕点,您且稍后。” 叶府 叶荷在泰奉楼坐了段时辰,秦三端上来的几种糕点,瞧着花花绿绿的,似是十分甜腻。叶荷本就不喜甜食,便赏给了春华,春华倒是很喜欢,即使回了府口中还不住的夸赞。 “小姐,楼里新上的栗子糕着实不错,还有那荷花酥,甜而不腻,当真好吃的很。” 叶荷靠坐在罗汉床上,矮桌上摆着几卷孤本手册,她伸手拿起其中一本,翻到压着书签的那页。 “喜欢怎么没带一些回府,省的你念念不忘。” 春华拿着火钳,将烧的通红的木炭装到铜制的烫斗里,再仔细盖上铜盖,握着手柄熨烫叶荷刚刚穿过的披风。 “小姐赐糕点给奴婢,是奖励奴婢差事当的好,那样好的吃食,奴婢吃上一回就很高兴了。” 叶荷扬起唇角,睬了她一眼。 “莫要学那油嘴滑舌的,喜欢就与我说,你家小姐还能舍不得那点吃食?” 春华咧开嘴角,她手上功夫不停,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小姐对奴婢是极好的。” “秋和去哪了?” “回小姐,咱们出府的时候,秋和被夫人派去春祥坊取回定好的头面,现下应是回来了。” “你去喊她过来。” “是,小姐。” 春华放下手中的活计出去寻人,叶荷合上书页,心思没在此处是看不进去的。 今日走了一趟泰奉楼,见店里生意不错,即使账目稍显混乱,心里头也着实宽慰不少。如今要紧的是寻一个好帐房,她不便出面,想来想去此事交给秋和再合适不过。 春华与秋和是一对亲姐妹,二人父母自小父母双亡,街头流浪之时被父亲看中带回府里。姐姐春华心思细腻,妹妹秋和筋骨不俗,二人便养在府里,细心培养后派给了叶荷。 春华作为贴身侍女,时时陪伴在叶荷身侧,秋和则为暗侍,面上与春华同为侍女,实则是保护叶荷的安全。 春华与秋和进来时,叶荷正望着窗外的晚霞出神,听见动静才转过头,素净的脸上映着一抹天边的红润。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瞧着外头的光景,明日又是个好天气。” 秋和性子冷淡不大爱说话,闻言仅是冲着叶荷重重的点头,春华扬起笑脸,接住了话。 “小姐说的对,明日一定是个好天气。” 叶荷弯着眉眼,笑说 “小机灵鬼儿,不知与谁学来的,顺杆爬的本事长了不少。 秋和,你替我去办一件事。” 是夜,叶荷沐浴后换了寝衣,春华服侍她躺下后,放了帘帐后便去外间值夜。 寝室内寂静无声,只留了一盏白玉莲花座的油灯长明。叶荷心绪不宁久不入眠,她睁了眼,侧头看向油灯,火苗静燃,在墙壁上投射一片虚晃的光影。 心里头虚的很,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她索性起身下榻,着寝衣踩着帛屐坐到罗汉床上。 外间值夜的春华听见动静,放轻手脚进了寝室,见叶荷靠坐在罗汉床上,神态疲累。她从衣架上取下披风,上前几步搭在叶荷的肩上,压低嗓子轻声说道 “小姐,小厨房温了枸杞茯苓汤,最能安神,奴婢去给您置一碗来。” 叶荷伸手拢了拢披风,点头。 春华刚走到门口,不想外头忽的响起一串略微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屋门被人推开,着实吓了春华一跳。 定眼细瞧,见来人是秋和,春华一颗高高悬起的心才将将放下去,她伸手抚上胸口轻拍,沉声呵斥。 “莽莽撞撞的做什么,也不怕惊了小姐!” “小姐睡了吗?有急事。” 春华见秋和神色急躁,不多废话,拉起她的手臂便朝内室走去。 叶荷听见动静,抬眼看去。 “何事?” 秋和本就话少,三言两语便说明了缘由。 “小姐,泰奉楼出事了。今晚楼里食客归家后多人发病,现已惊动京兆府,秦三被看押管制,泰奉楼也被官府的人封禁了。” 叶荷秀眉紧皱,心跳如鼓。她垂目看向矮桌上的账簿,难怪心绪不宁,果然有大事发生。 第6章 审问一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游山西村》 叶荷盘下合昌酒家改为泰奉楼,又作了那幕后掌柜一事,知晓内情的只有寥寥几人,就连母亲王氏也不甚清楚。 现如今泰奉楼出了这样的事,想来幕后掌柜的身份也决计瞒不住了。 叶荷躺在床榻之上,久不能寐。 多人同时发病,而这些人行迹交汇处为泰奉楼,多半是在吃食上出了岔子。如今秦三被看管起来,酒楼也被封了,为今之计,在身份曝露之前得先想个法子联系上秦三和泰奉楼的伙计,早做打算。 沈府书房 沈砚辞看着京兆府连夜递上来的呈报,满目寒霜。 “竟有如此之多的人发病。” 堂下京兆府司法参军宋立仞垂首站立,沉声回道 “回大人,共计二十一人病发,症状同为腹痛伴随呕吐,头痛如裂,更有甚者已现高热、昏迷之状,经京兆府医师初验,不似普通食物腐坏所致,像中毒。” 沈砚辞眉头微皱,随手将呈报扔在书案之上。 “中毒?” “依医师所断,确实如此,遂京兆府尹特派下官漏夜前来,为及时上报案情。” “案件还未探查,不可草草下定结论。” “是,大人。” 沈砚辞走至窗前双手负在身后,有风穿窗而入,吹动几缕发丝,室内的烛火忽明忽暗,躁动不安。 “你们做的很好,酒楼掌柜和伙计不忙审问,现在最要紧的是这二十一名百姓,要仔细救治,莫伤了性命。 另外,此案涉案人员甚众,影响过大,理应由大理寺审理,明日一早本官自会安排人员接手。” 宋立仞自知此案必定会由大理寺接管,但声音入耳后还是生了些许燥意。他垂首而立,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 “是,大人。” 沈砚辞转身看向男人,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莫要以为大理寺抢了你们京兆府的功劳,此类案件需调动大量人员,不是什么好办的差事。” “大人多虑了,下官并无此想。” “如此甚好。” 宋立仞拱手告退,沈砚辞独个立在窗前,思绪万千。 如今陛下迟迟不立太子,以大皇子李昱为首的昱王党,以三皇子李卫为首的卫王党,以及侍中省韩恭行所带领的纯臣派,三方势力彼此纷争不断,整个朝廷也是乱作一团。 沈砚辞现任大理寺卿一职,青年才俊又手握实权,自然为各方势力所拉拢。 近来因严府一案损了卫王党的利益,那边的人来的少了些,反倒是昱王多次派人携重礼来府上,大有趁机拉拢之意。沈砚辞明知来人存了心思却不得不与之虚与委蛇,当真头疼的很。 今日接下这酒楼毒案,也是存了私心的,他若是忙起来便顾不得来往应对,时日长了两方人员兴许就能知难而退,断了这番念头。 想到此处,沈砚辞不由得嗤笑一声,如今朝堂之上多方势力错综复杂,若是不小心站错了队就是灭顶之灾,如此,与其随波逐流不如独善其身的好。 月朗星稀,昏暗如幕。今夜,注定难眠。 次日清晨,泰奉楼 时侯尚早,庆财街上只有几间卖早食的铺子开着,小伙计肩上搭着粗布手巾,站在铺子门口吆喝售卖。 沈砚辞自马车上下来,口鼻沁香。 此时沈府马车后又驶来一辆,一年轻男子挑帘下了马车,正是范景行。 “这庆财街是盛京城里最为热闹的地方,酒肆食铺,胭脂钗镮,布匹香料,还有胡商易货。光是早食铺子就有好几家,其中前边右侧的张记胡饼和街角处胡人开的饆饠店最为出名。” 沈砚辞侧目睬了他一眼。 “若是论起吃喝玩乐,还真挑不出几个能出你其右的。” 范景行不理他语气中的调笑,只打发人去那张记胡饼铺买了几张胡饼。 “买到了送到泰奉楼里去。” “是,大人。” 范景行侧过头,饶有兴致的调侃道 “进去吧,立在门口做什么,等着犯人撞你怀里呢。” 说完话,不等沈砚辞反应,扭头向着泰奉楼走去。 啧,真是一点亏都不吃的。 沈砚辞勾起唇角,跟着范景行的步子走到门口处。早在一个时辰前大理寺便已接过此案,如今门口处的侍卫也换做了大理寺的人。 守门的侍卫见二人一前一后行到门口处,忙弓身抱拳行礼。 “见过沈大人,范大人。” 范景行颔首,张口问道 “是否有人与你等探听此间消息?” “回大人,无人探听。” 范景行点头,与沈砚辞一同入内。 沈砚辞与范景行也来过几次这泰奉楼,每次都是座无虚席,现下堂内冷冷清清,只余多名侍卫把守,一时间还真有些不习惯。 范景行伸手招来一人 “楼内的人都关押到哪里了?” “回大人,此间酒楼掌柜的名唤秦三,现下关押在京兆府,人还未提走。剩余后厨厨头和前厅跑堂的共计一十六人,就关在楼里。” 沈砚辞随手拉过一张凳椅坐下,单手撑着桌面。 “去把掌柜的提到此处,本官要亲自审问。此外,先把后厨的厨头带上来。” “是,沈大人。” 范景行见状,也拉开另一侧的凳椅坐了上去。 “那呈报我看了,集体病症的因头无非有两种,其一是食物不洁,其二则是中了毒。眼下,两条路径都要探查审问。” “不错,先问了话,在做打算。” 二人续话间,侍卫已将厨头提到堂前。 只见那厨头呆立在原地,面色发白神色游移不定,已然吓的狠了。 沈砚辞不动声色,先是上下细细打量了此人,见他神色愈发紧张,额角见了汗,才不疾不徐的开口问话。 “你可是此间酒楼的厨头?姓甚名谁?” 厨头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子,忙回道 “回大人的话,小的姓肖,单名一个石字,正是这泰奉楼的后厨管事的。” “这间酒楼开业时间不久吧,你是何时来的?” “小的原先在这条街上的望仙楼做工,一年前掌柜的寻到小的,给了不少的月银,小的便来这了,到今日细算起来也有一个年头了。” 沈砚辞抬手抚了抚眉头。 “如此说来,你一直在这楼里做工。我且问你,日常采买可由你负责?” “是,是由小的负责。” “你可知,为何要将你等圈禁在此?” “回大人,小的不甚清楚,只听说是有客人在楼里用饭,害了病了。” 范景行只字未言,只在沈砚辞问话时盯着那厨头的反应,这会子见他额角不住的冒汗,两只眼珠子频繁朝着右上方向瞟,双手无意识的揉搓衣角,**不离十,他在说慌。 范景行挑眉一笑,伸手在桌面上敲击两下,沈砚辞见了心下了然,也勾起唇角,冷哼一声。他挥手招来看守此处的侍卫。 “把泰奉楼的账簿拿来。” “是,大人。” 厨头肖石还站在原地,面上强装着镇定,只是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颤动出卖了他。 一直未曾言语的范景行此时突然起身踱步到肖石面前,围着他转了一圈,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你可晓得满嘴谎言的后果?” 肖石此刻紧绷到了极点,膝盖一软随即跪倒在地,他强打着精神颤颤巍巍的答道 “大人明鉴,小人,小人不敢说谎。” 侍卫抱来一摞账簿,沈砚辞敲敲桌面示意放上去,侍卫放好账簿便退了下去,范景行坐回到凳椅上,将账簿摊开翻找到后厨采买的一本递给沈砚辞。 沈砚辞翻开账簿,找到近期的采买记录细细查看。 “二日前批量采买,都是酒楼惯用的食材,瞧着数目不少。怎的昨日又独独购入了菠菱菜,还是自城南的农户中所购?” “大人有所不知,这菠菱菜放不得,一两日便失了筋骨,且菠菱菜齑是小人的拿手菜,出的多了些用量也大,掌柜的说了我们泰奉楼的食材必是新鲜的,打农户中采买的最为鲜嫩,因此小人昨日又购入了些。” “可有剩下吗?” “有,有,现下就在后厨灶台旁的竹篮里。” 沈砚辞挥手,一名侍卫随即向后厨走去。 “你且回去好生想想可有疏漏之处。若是想到了,便说与看守的侍卫,切记,如有刻意隐瞒,待本官知晓后定严惩不贷。” 厨头跪在地上连连点头,两旁的侍卫俯身拉起厨头,架着人离开了大堂。 范景行正仔细翻看账簿,口中絮絮叨叨的念着。 “看来酒楼这营生着实不错,里头利润不小,这泰奉楼虽开业不过一年出头,营收却是十分的可观,看的我都眼馋了。” 沈砚辞把手里的账簿随意扔在桌面之上,抬头环视大堂的布置。 “掌柜的倒是有点东西,酒楼布置的可以。” 范景行埋首在账簿里,头都没抬。 “嗯,不过,此间酒楼伙计不少,今日我们两个怕是有的忙了。” 沈砚辞拿起另一本账簿,草草翻阅后又放回了原地,他接着夺过范景行手里的也放了回去。 “哎,哎,还没看完。” “这些账簿不忙看,先问了口供要紧。现下我们两个分开各自问话,还能节省些许时间。” 范景行闻言伸手抹了一把脸,正色道 “如此,我去审问后厨的伙计,堂内跑腿的就交给你了。” “可。” 饆饠:一种带馅的点心,类似于现在的馅饼,由胡人传入 菠菱菜齑:凉拌菠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审问一 第7章 审问二 接连审问了几名大堂跑腿的伙计,几人均是一无所知,确如沈砚辞料想一般,查不出什么错漏之处。 两名侍卫带着掌柜的秦三进堂之时,沈砚辞正翻看比对伙计们的供词。 “大人,人已带到,提人的时候缺了道手续,费了点子功夫。” 沈砚辞闻言抬目扫过去,只见秦三立在两名侍卫中间,面色倒是十分坦然。 沈砚辞站起身,似笑非笑的对着秦三说道 “秦掌柜,大堂人多口杂多有不便,这个地方你熟,寻个安静的去处可好?” 秦三虽被看押了一晚,但并未显露疲态,精神也是极好的。 “大人,本店三楼有雅间。” 沈砚辞直视秦三,忽的展颜一笑,他挥手示意侍卫拿上店里伙计们的供词,一个转身走在了前头。 “去叫上范主簿。” “是。” 叶府 叶荷只在鸡鸣前浅浅的眯了一觉,光怪陆离的梦境如一张编织细密的大网,即使醒来后心里似乎缠绕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束缚感。 丫鬟春华此刻正背对着床榻蹲着身子,手持火钳往炭盆里添炭火,四月中的天气已然暖和了不少,但叶荷畏寒,炭火还是不能断的。 “春华,什么时辰了?” 听到叶荷的唤声,春华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走到床榻边上,微微俯下身子隔着帷帐轻声说道 “小姐,您醒了?时辰还早,不如再睡一会。” 叶荷将手自锦被里伸出来,感受着室内的温度,炭盆里烧的通红的木炭发出“噼啪”声,外头天已见亮,油灯里的火苗轻轻晃动,叶荷伸手揉揉眼角。 “秋和呢?” “还没回来。” 叶荷的音色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嘶哑,双眼爬上了几道血丝。 “泰奉楼那边想来也是探听不到什么消息的。要紧的是害了病的食客,也不知是个什么情状。” 春华低垂着眸子并未出声,她晓得泰奉楼出了事惹上了官府,小姐的身份便很难掩饰下去,说不定还会生出什么祸端。 思及此处,春和压低了嗓子,斟酌着说道 “小姐,此事事关重大,不若告诉夫人,或许夫人能有什么法子。。” “不可!” 叶荷骤然出声打断,她双手撑着床榻,春华见状撩开帷帐搀扶着她坐靠在床榻上。 “事态还没发展到那一步,万万不可让母亲知晓。” “可是,小姐。。” “此事不必再提,等秋和回来再议。” 春华眼圈泛红,她是真的为小姐忧心。 “先扶我起来,你再吩咐小厨房备上热汤,秋和在外奔波了一晚上,等她回来先用些汤食暖暖身子。” “是,小姐。” 叶荷收拾妥当,披上斗篷在院子里踱步,此时日头爬升,天已大亮。晨光洒在庭院里的藤椅上,秋和踩着朝露推开了院门,视线刚好与叶荷撞了个正着。 “小姐。” “你回来了。” 秋和快走几步到叶荷跟前,又马上后退了半步。 “奴婢一身的寒气,别冷着小姐。 泰奉楼的事奴婢只打探到了一点消息,那。。” 叶荷闻言心头一暖,纵然秋和不善言辞,但她与春华的呵护之心如出一辙。 “你家小姐没那么娇气,快进屋子,春华刚好准备了热汤,你先喝下暖暖身子,其他的不忙说。” 室内炭火正旺,秋和就着热汤用了一张胡饼,浑身都暖和过了。秋和接过春华递过来的帕子细细擦过了唇角和手指,才与叶荷说起话来。 “小姐,泰奉楼里外守的如铁桶一般,奴婢不敢妄自打探,只得跑了几家医馆,查看害病的食客。” “大约有多少人害了病?” “具体不知,约着十数人是有的。” 叶荷右手收紧握拳,脑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此病症何状?” “腹痛呕吐,高烧不退,更有昏迷不醒者甚众。” 春华立在旁侧,闻言暗自揣摩,事关重大,她也不敢胡说,但还是敏锐的感觉到其中有异。 “是由京兆府审理吗?” “是,小姐,我看那官服样式却为京兆府。” 叶荷面色无改,只稍稍动了动发麻的手脚。 “秋和,此事还需你盯着,若是有什么反常之处,尽快告知于我。” “是,小姐。” 叶荷挥手屏退二人,独个坐在罗汉床上。 仅是食物腐坏引起的多人病症,依着京兆府的办案手段倒也沾不上她,只需好好医治患者,大把的赔付,京兆府那边再多加打点,过不了多久这桩事件便过去了。倘若事实并非如此,则是按照最坏的路子行进,那就真的不好收场了。 泰奉楼,三楼雅间 沈砚辞与范景行坐在最里侧的太师椅上,堂内正中的红木圆桌已挪到了一旁,换了把凳椅上去,掌柜的秦三端坐之上,三人拉开了架势。 沈砚辞把玩着手中的玉佩,那玉佩质地晶莹厚润,也是难得的好物。他一言不发,倒是范景行目光直视秦三,率先开了口。 “秦三,你可知我等是何身份?” 秦三在京兆府关了一夜,自然不知晓其中细处。他面色舒缓,说话也是滴水不漏。 “小民不知,终究是为民伸冤的青天大老爷。” 还是个软钉子,范景行似乎是被他的回答挑起了兴致,嗤笑一声。 “哈,倒是个滑嘴的。你还不知道你们泰奉楼闯了多大的祸事吧。” “小民确实不知,昨夜有府兵闯入小民的居所,二话不说便将小民押了去。即便到了此刻也不知是何罪过。” 秦三话说的恳切,他到现在也还糊涂着。 范景行见他言语之间颇为真挚,态度也缓和了下来。 “昨夜有多名百姓同时发了病症,这些人皆是在你们店里用了饭,抓了你也不算冤。” 秦三也是心头一紧,放置在膝上双手快速紧握成拳,满脸的骇然之色,他急急开口问道 “那些人现下如何了?可有性命之忧?” “救治及时得当。” 秦三缓缓松了口气,双手也卸了些力道,随即则是眉头紧锁,疑惑非常。 “不可能啊,店里采买的食材必是新鲜的,纵使有天大的胆子小民也不敢在食物上做假啊,这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吗?” 沈砚辞抬眸与范景行对视一番后,随即开了口。 “真的,假不了。我且问你,每日食客所点的菜品你们可有记录?” “回大人,我们泰奉楼是有记录的,为了评估菜品,也是为后期的改良和推新所用。” “为何在账簿中没有?” “那都是私下所记,上不了账簿。” “存放何处?” “柜台台面之下的格子里。” 范景行起身,亲自去取。沈砚辞摩挲着手里的玉佩,触感温润无棱角。 “秦三,此案已移交大理寺审理。如你所闻,此案说来简单实则复杂,倘若处理不好于朝廷而言怕是会失了民心。 因此,本官要知晓关于泰奉楼的一切。至于你,更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若有所隐瞒,你自知道后果。” 秦三心中大骇,没想到竟是由大理寺审理,那可是专门审理大案要案的所在。他自认食材新鲜,可出菜过程中沾了多少人之手,无论如何他也是说不清的。 况且,泰奉楼的掌柜另有其人,如此一个巨大的秘密他该如何处理? 秦三咬紧了牙关,叶荷待她不薄,秘密掌柜一事绝不能由他说出口。 “回大人,小民敢立誓,小店所用的食材绝无问题。” 沈砚辞撇开了目光,话已至此,无需再言。 范景行自柜台处拿着册子上了楼,册子装订粗陋,纸张边角处因翻动过多而卷了边,封页上也没有任何记著,看起来十分破烂。怕是因着如此这本书册才被漏掉。 房门被推开,范景行大步入内,将册子递给沈砚辞。 沈砚辞接过,拿起书册对着秦三摆了摆。 “是这本书册吗?” 秦三仔细辨认后点点头。 沈砚辞随即粗略的翻阅书册,里头记录着近三个月作出的菜品,字迹杂乱无章,看的出来是快笔疾书,做不得假。他直接翻到昨日记载,店里出的最多的便是菠菱菜齑,倒是与那厨头所说的合上了。 “景行,劳你亲自跑一趟医馆,问清害了病的食客们昨日都点了什么菜品。” 范景行眉毛一挑,如此可确认,出了问题的是哪道菜。他伸手掸了掸衣袖,扭头向外边走边说道 “真是个劳碌命啊。” 待范景行出门后,沈砚辞一边翻阅册子,一边随意问话 “昨日店里可有异常之处?” 秦三眼睛挑向左侧,仔细思索后回道 “并无异常,只是昨日更新了菜式,改研了两道菜品,客官们都觉得比之前的好吃了。不过,来我们泰奉楼的客官倒不是本着菜食的,主要是听书听曲喝酒。” 沈砚辞翻动册子之时,见页面之上偶而会有小字批注,字体端正,颇有名家正楷之风。他不动声色的向前翻阅,几乎隔几页便有那么一行两行的批注,与通篇潦草的字体大有不同。 沈砚辞指尖在页面批注之上画圈,面上却是平和,不经意间问了秦三。 “店里生意红火,秦掌柜的经营运转,又得记账入册,没请个帐房分担劳苦吗?” 秦三也松懈下来,嘴边带着一丝苦笑。 “小店刚开业不过一年,本就薄利,先前想着省点银子便自己个儿记账。现下店里生意好了,前几日还想着请个帐房先生,如今出了这档子祸事,泰奉楼能不能开下去还另说,哪还有请帐房的必要了。” 沈砚辞忽而轻笑出声,眉目舒展。秦三不得其意,只拿眼睛看着他,面露困惑之色,他可是有哪句话说错了? 沈砚辞合上册子,随手扔在桌面之上。 抓到你了~ 第8章 自请入局 叶荷端坐在书房内,听秋和的打探回来的消息后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小姐,奴婢看到泰奉楼门口的守卫换了一个遍,便存了心思跟旁边的胡饼铺的伙计打听,听他说今早那守卫就换了人,早上还有两位乘坐马车的年轻公子进了去。 奴婢觉得不对,又去了家医馆,与病患的家属小心打听后方知泰奉楼的案子现下已经由大理寺接手了。” 叶荷心下计较,如此说来,事情已经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大理寺办案向来是绝无私漏的,她虽相信秦三不会把她供了出去,但终究存了隐患。 如今已经摆脱不了干系,与其躲在府中,靠着秋和打探回来的一点消息妄加猜测,不如直接找上门去,若是查明了案子,那便如何惩罚也是应当的。 打定了主意,叶荷起身绕过书案,春华抱了个月白色牡丹绣纹的披风过来,轻手为她搭在肩上,又转过身仔细系上带子。叶荷头上的步摇轻轻晃动,翠鸟含珠的样式很是取巧。 她面上没有过多的情绪,只在微微颤动的步摇上表露了一丝的不安。 “秋和与我一起先去看看母亲,便去泰奉楼罢。春华留在府中,莫要让母亲察出端倪。” 春华与秋和互相对视一眼,秋和无异,春华则是有些迟疑。 “小姐,让我陪着您吧,秋和笨嘴拙舌的,别说错了话。” “你留在府里,母亲便可安心。” 春华瘪了瘪嘴,不情愿的应了声。 泰奉楼 沈砚辞未发一言,只将册子随手放在书案之上,他直视秦三,目光里带着审视。秦三起初脸上带着笑,渐渐的便笑不出来了,窗外的街道上也是热闹,来往行人的车马声,沿街商贩的叫卖声透过直棂窗的缝隙穿进房内,显的房内气氛诡异非常。 秦三被沈砚辞看的愈发的不自在,他抬起胳膊,用衣袖抹掉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沈砚辞见状,勾起唇角收回了视线,漫不经心般说起话来。 “秦掌柜好气魄,想来也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了。” “大人谬赞。” “本官对书法笔力颇有研究,见秦掌柜的字写的好,免不得要细细看上一番。” 沈砚辞忽的眉目轻挑,朝着门口的侍卫喊话 “拿一副笔墨与纸张过来。” 一名侍卫应下,径直下了楼去。 沈砚辞唇边噙笑,自书案上拿起册子,翻开至有批注的一页,身子略微前倾,将书册摊举在秦三的眼前。 “秦老板可否为本官写上几个字。。” 他伸出手指轻点书册上的那一串正楷批注。 “只这几个字便好。” 待秦三看清字迹,顿觉心跳如鼓,他强忍慌乱咬紧牙关,此时断断不能落了架。 侍卫脚步飞快,没一会子的功夫便寻来了一副笔墨纸砚,摆在桌案之上便退了下去。 沈砚辞站起身来,一手揽起宽大的衣袖,另一手拿起墨锭背着身子细细研磨,墨锭轻触砚台,发出“沙沙”的声音,秦三茫然间发觉他的心似乎随了那研墨的幅度而跳动,下意思的屏住了呼吸。 “秦掌柜,请。” 沈砚辞放下墨锭,转过身子面朝着秦三抽出怀里的锦帕,耐心而细致的擦拭手指,随后抬眸看向秦三,面上带着一丝笑意,神态从容却又不容置喙。 秦三目有躲闪,他贫苦出身,能写得些虫爬字体已是很不容易了,如何还能写的出如叶荷那般的端正娟秀的正楷? 见秦三坐在凳椅之上迟迟不见动作,沈砚辞缓缓收起了笑,一个转身坐下,垂首整理衣摆。 “秦掌柜的,可有难处?” 秦三置于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 “大人,小民。。小民。” “难不成秦掌柜的诓了本官,这泰奉楼还有另一位主事的不成?” “大人” 二人胶着之际,一名侍卫自楼下而来,他垂首立在门口,出声打断。 “门外有两名女子求见,自称是泰奉楼的管事。” 女子?沈砚辞缓缓靠坐在太师椅上,侧目瞥了一眼秦三,见他神色似有松缓,胸口处的起伏也匀称了不少。 “带进来。” “是,大人。” 秦三草草擦了擦汗水,如此他也不算是卖了主子,脸面名声还保得住。 叶荷跟着侍卫拾阶而上,到了三楼的一间雅间停了步,侍卫敲了敲房门,里头有人沉声应道 “进来” 侍卫推开房门,叶荷深吸了一口气,提步入内。入目即是坐在屋内正中的秦三,叶荷不动声色,继续看向里侧,只一眼便认出了端坐于太师椅之上的俊逸男子,正是与她在灵木寺有过一面之缘的大理寺少卿沈砚辞。 沈砚辞同样在端详眼前的女子,她头戴烟粉色长帏帽,身披月白牡丹纹刺绣披风,内着天青色对襟儒裙,虽款式平平,但衣料皆为上乘货色,价值不菲。 果然是由大理寺接手,叶荷沉下双眸。 “秋和。” 秋和闻言走到叶荷身前,叶荷微微垂头,秋和抬手替她解下长帏帽,一张清雅秀美的脸显露出来。朱唇不点而赤,秀眉如黛,鼻尖挺巧,尤其是那一双杏眼如湖水般柔和,瓷白的肤色只在两颊处透着一抹不甚正常的红晕。 沈砚辞心头一动,如何也未曾想到这泰奉楼的幕后之人竟然是她,桃花林里伶牙俐齿的叶娘子! 还不待沈砚辞有何动作,叶荷垂目俯身行礼。 “小女叶荷,拜见沈大人。” 沈砚辞收回纷乱的思绪,重新换上一副笑脸,颔首回道 “又见面了,叶娘子。” 叶荷行礼过后摆正身子,笑答 “先前多有冒犯之处,还请沈大人多多包涵。” “叶娘子多虑了,就事论事,不谈过往。” 叶荷眉眼弯弯,心下有了计较,既然来了就必得配合问话,之前的事他若不曾记在心上,想必泰奉楼的案子也不会借题发挥了。 “沈大人,小女今日前来是为泰奉楼一案,既然店里出了这等大事,身为管事的自然不会置身事外,大人若是有何疑问之处小女必会知无不言,如若果真为泰奉楼的错处,我等自愿受罚。” 叶荷垂首而立,姿态谦顺恭敬。沈砚辞闻言面色未改,暗道这位叶娘子果然厉害,三两句话表明了既表明了态度,又暗戳戳的提醒他别因为旧事而迁怒于泰奉楼。 秦三自叶荷踏入屋内后便自觉起了身,此刻他退立在叶荷侧后方不发一言,只当自己是个透明的。 “叶娘子,听闻你身子不大好,坐吧。” 秦三极有眼色的搬了凳椅过来,叶荷应下,秋和扶着她坐在凳椅之上,随后与秦三分立于其身后。 “案子未查清之前,怕是要委屈叶娘子时时处于监察之下了。” “小女知晓,只是事发突然,小女尚不知晓病患的人数和具体病因为何,泰奉楼所用食材皆为新鲜采买,小女敢保证于此处绝无错漏。” 沈砚辞站起身,立于窗格之下,俯瞰街中车水马龙,缓缓放声出来。 “叶娘子,关于此案案情本官不能透露过多,只一点,病患人数过多且均于昨日用饭归家后抱病。” 叶荷抿了抿唇,有此一问自知沈砚辞不会告知过多,但若是不问始终如鲠在喉,不管是何原因导致出了问题,食客何其无辜。 沈砚辞转过身,面朝叶荷低声说道 “不过叶娘子尽可安心,虽病患人数众多但均无性命之忧。” 叶荷闻言缓缓吐了口气,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了地。 “如此,也是万幸了。” 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侍卫推开,一位年轻男子迈步入内。 “快马加鞭将几个医馆跑了个遍,总算是赶回来了。砚辞,我同你说,这。。哎?” 男子入内后边走边喊,突然惊觉房内多出两人,还是两位女子,他连忙住了口,快步绕过叶荷几人走到沈砚辞边上,目光在叶荷几人身上游移。 “这位小娘子看着好生眼熟,可曾见过?” 叶荷笑而不语,只起身行礼,这人她也记得,灵木寺桃花林内与沈砚辞同行的男子,范景行。 “这位是叶娘子,灵木寺见过。” 沈砚辞接住了话,范景行才反应过来,他憾然一笑,随即眼睛一转,出声问道 “是我眼拙了,只是不知叶娘子怎的来了此处?” 叶荷恭敬答话。 “回范大人,小女是这泰奉楼主事的,今日特前来受问,配合官府调查。” 范景行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看似弱不经风的小娘子还有这等手段,独个儿撑起这么大个酒楼。范景行侧目看了看沈砚辞,见他面色如常,才微微点头,自怀中掏出一本书册,递给沈砚辞。 “这是食客们的供词记录。” 沈砚辞接过书册,翻开细看。 “里头详细记录了昨晚他们所用的餐食,细细比对过后发现这二十一人并未点了相同的菜品,可见并不是某一道菜品出了问题。” 叶荷瞬时抓住了细节,她突然想起一个之前未曾提及的要点。 “大人,可容小女说一句?” 沈砚辞的目光自书册移到叶荷的脸上,范景行也投去了目光。 “你说。” 叶荷沉了沉气,低声说道 “昨晚于店内用饭的宾客应是远远大于这二十一人,为何独独他们害了病症?范大人亲自前去做了问话,这些人并未点了相同的餐食,那么说明我们的菜品是没有问题的,如此说来,除了菜品必有一物有异,且这二十一人都用了。” 几人相继思索起来,究竟何物只有这二十一人食用了,叶荷垂目沉思,酒楼里所用之物甚众,若是一一查看起来,得费好一番功夫。 嗯?酒楼? 叶荷脑中灵光一闪,她马上反应过来,抬头与沈砚辞的目光撞个了正着。 沈砚辞的眸中带着笃定的锋利,出口言道 “泰奉楼的招牌,雨露花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