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从得公主下嫁开始》 第449章 殉国 烟尘冲天,碎石迸飞,崩落的砖石如雨般砸向地面,引得下方厮杀的两军士卒惊呼四散。 就在这混乱之中,两道身影自坍塌的烟尘中骤然射出! 陆水寒身若惊鸿,足尖在一块坠落的巨石上轻轻一点,身形借力翩然旋起,如一片没有重量的雪花,稳稳飘落在附近一段尚且完好的雉堞之上。 银甲白袍不染尘埃,手中凤据亮银枪斜指地面,枪缨上的雪花簌簌落下。 而侯莫陈昭则显得更为悍猛。 虽然刚刚他被陆水寒这一枪拍得有些肩膀酥麻,但是随着朔辽台的坍塌,他也从这角力之中脱出身来,他下坠之时怒吼一声,竟将手中长刀狠狠插入尚未完全崩碎的墙体,一路火星四溅,硬生生止住了坠势。 随即他臂膀发力,翻身跃上一处摇摇欲坠的箭楼残骸,剧烈喘息着,周身燃烧的血色气劲明灭不定,显然方才那一下角力对他的消耗极大。 “好!好一个云襄侯!好一个陆水寒。” 侯莫陈昭抹去嘴角溢出的一丝鲜血,赤红的双目中疯狂更甚, “但想拿下老夫,没那么容易!” 说完,侯莫陈昭再度提气,手中那刀背上已经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凹痕的长刀再一次迸发出了他如鲜血般的内息,随即在陆水寒清冷的目光之下,刀光如血,气势如峰,再一次化成了血色长虹冲向了她! 陆水寒眸光清冷,不闪不避,从她刚刚能在角力上占据上风来看她的实力明显高了侯莫陈昭一筹,既然如此,为何要避其锋芒? 她手腕一翻,凤据亮银枪划出一道银白的弧线,枪尖震颤,抬手前刺,瞬间点出九朵寒梅般的枪花迎上那道血色长虹最锋锐的刀锋之上。 刹那间便再一次响起那如铃般急促清脆的碰撞声, 叮叮叮叮——! 一连串密集如珠落玉盘的交击声炸响,爆开道道红白交织的气劲涟漪! 陆水寒以精妙绝伦的巧劲,再次将对方这凝聚一点的大力劈斩化解于无形。 眼见一刀被阻,侯莫陈昭变招极快,刀势骤然展开,化作层层叠叠的血色刀浪,如怒海狂涛般从四面八方卷向陆水寒!刀光纵横,将她周身的空间一时间包裹在了一道道锐利的刀锋之下。 这种刀法她不是没有见识过,一刀接着一刀,一刀重上一刀,若是给侯莫陈昭将自己限制死在原地接刀,那么自己哪怕硬实力更强也会免不了吃亏,于是陆水寒没有再原地固守,在接了侯莫陈昭数刀之后, 迅速左右横枪猛地震开了侯莫陈昭如狂风般的刀浪,然后乘机脱身,在抽身之际,猛地回身,手中长枪时而如灵蛇出洞,闪着寒芒,一记回马枪一枪直刺侯莫陈昭的咽喉! 侯莫陈昭一招不得手,反被陆水寒脱身打了一记回马枪,连忙横刀来挡,但是他低估了陆水寒这一记回马枪中暗藏的力道,在枪尖刺到侯莫陈昭的刀面之上的刹那,一股如二月冰潮般的气势骤然爆开,顺着亮银枪自陆水寒的身上猛然推向了侯莫陈昭! 轰————!!! 这一次,形成的气浪比之前更加猛烈,将四周坍塌的的砖石瓦砾在顷刻间便彻底清空!扬起了漫天的烟尘。 过了片刻,硝烟散去之后,便看见了陆水寒站立在一块突出的巨石上,呼吸略微急促,握枪的手虎口已然震裂,渗出一缕鲜红,但迅速被寒气冻结。 她周身的寒意却更加凛冽。 而侯莫陈昭则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数十丈,重重砸落在满是碎石和尸骸的城墙地面上,又翻滚了十几圈才勉强停下。 他手中的厚背长刀已然脱手,斜插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刀身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猛地喷出一大口滚烫的鲜血,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内脏的碎片。 他周身那燃烧的血色气劲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消散,露出下面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躯体和铠甲。 他的气息变得极其萎靡,眼神中的疯狂和赤红也逐渐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片灰败。 胜负已分。 陆水寒缓缓吐出一口寒气,平复着体内翻腾的气血。她一步步走向倒地不起的侯莫陈昭,脚步落在积雪和碎砾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侯莫陈将军,胜负已分,朔辽台已是我军囊中之物。” 她的语气没有丝毫胜利者的炫耀,只有陈述事实的平静, “何必再做困兽之斗,徒令你麾下儿郎枉送性命?” 朔辽台,真的完了。 自己,也完了。 侯莫陈昭身上那狂暴的气息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灰败和绝望。他手中的“断岳”弯刀仿佛有千钧之重,无力地垂落下来,刀尖甚至触碰到了冰冷的城砖。他愣愣地扶着墙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看着下方如入无人之境的北境玄甲洪流,听着属于他麾下士卒的抵抗声越来越稀疏,逐渐被北境军的欢呼和怒吼所淹没。 “为国而死,夫复何憾?不过成王败寇罢了……” 他艰难地喘息着,怎么也想不明白。同是二境武圣,为何差距如此悬殊?自己引以为傲的巨力,在她面前竟如不堪一击。 侯莫陈昭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重重瘫坐在冰冷的碎砖之上。他勉力抬起头,染血的目光望向风雪中那道清绝的身影,声音沙哑而无力: “为何……你我同境,差距却…如此之大?” 陆水寒垂眸看着他,枪尖微斜,清冷的声音穿透风雪,如同敲碎寒冰: “莫非至今还未察觉,我北境士卒的体魄,比你辽军…强上数分?” 侯莫陈昭猛地一怔,涣散的目光骤然一凝。 电光石火间,一切豁然开朗,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却透出一丝释然,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原来…如此…咳咳…以身许国,我侯莫陈昭…未曾辜负辽主信任!” 话音落下,他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最终彻底凝固。那具曾叱咤风云的躯体微微向前一倾,旋即不再动弹…… 第450章 破朔辽台 侯莫陈昭的气息彻底断绝,那具曾作为了北辽擎天之柱的身躯,终于在这朔辽台的残垣断壁间,归于沉寂。 以身许国。 风雪凄厉,掠过他染血的战甲和散乱的白发,天下大势,终究如洪流滚滚,又将一位企图力挽狂澜的武圣,埋骨于这风雪沙场。 陆水寒静立原地,默然注视着眼前再无生息的对手。她手中凤据亮银枪上的寒气缓缓收敛,枪尖垂落,点在地面的积雪上,融开一个小小冰洞。 那双清冷如秋水的眸子里,依旧是冷淡的,她即便是对这种至死效忠的对手有上几分敬意,但是绝对不会对他有任何的怜悯,若不是北辽为图霸业,几十年前燕云二州便不会被他们侵扰,抢掠,自己的父亲也不会在自己还没有记清楚他的脸时便殒命沙场。 城头之上,残存的北辽守军目睹主将战死,最后一丝斗志也随之崩溃。 “侯莫陈将军……陨落了!” 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喊划破风雪,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仅存的抵抗迅速瓦解,兵刃坠地的声音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守军放弃了战斗,或跪地请降,或失魂落魄地退向城内,本就崩溃的军心此刻彻底再无任何的抵抗。 燕州军先登营的悍卒们则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士气如虹,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缺口处汹涌而入,迅速控制了一段段城墙,象征着燕州军的“左”字大纛和各式军旗,开始取代辽军的纛旗,在朔辽台上空升起。 她抬眼望去,不远处的中军阵前,魁梧却已显垂暮的祖父,与夫君左宁的父亲并辔而立,正含笑望向她,祖父也一如自己儿时那会儿一样,目光中满是欣慰和骄傲,一时间竟让她有些恍惚。再回首,只见顾云直、李淳钧等人已率领部曲如利剑般突入朔辽台内,他们身后是战意高昂、如潮水般涌来的袍泽弟兄...... 百年前未曾彻底平定的北境祸患,曾经不断侵扰北境的隐患,似乎就在今日,得以一劳永逸地解决了。 陆水寒终于转过身,望向城内。 风雪未停,但震天的喊杀声已逐渐被燕州军控制局面的号令与降兵的哀告所取代。朔辽台既破,加之左宁此前奇袭大京、生擒拓跋武,已昭告整个北辽——这个雄踞北境数百年的部族大国,气数已尽,被他们亲手终结。 她抬手,轻轻拂去肩甲上的落雪,清冷目光越过纷飞的雪花,投向更遥远的南方。天下未靖,唯余南夷。 一切纷扰,似乎都已接近尾声。 ... ... “左侯,我寿元将尽,往后啊,两个姑娘可就彻彻底底地托付给你儿子了,我们这种武夫,哪里和世家武圣那般,身无暗伤,我能活了九十余载,亲眼看着水寒将侯莫陈昭送去黄泉,看着北境安定,已经足以了。” 看着孙女那绝世的身姿,陆截惊微微含笑,扭过头来看向了左统江。 “若无陆前辈孤身守北境几十载,哪里会有这一天……” “此功,我可不敢接,灭国平北境之功,古来几人?平定天下,青天换日,左侯,未来的路无论是不是身不由己,可别忘了心中的那片赤忱才是。” 陆截惊轻笑着摇了摇头,说完,便不再说话了。 第451章 残垣(做了两个三角洲的3*3) 朔辽台的烽烟在暮色中呈现出青灰色,在逐渐归于平静的残墙上渺渺升起,与天际低垂的阴云纠缠在一起。破损的城墙在夕照下投下长长的阴影,映在了败雪灰土,墙脚的残肢断臂之上,偶有未熄的余烬在断壁残垣间明灭,腾起细碎的火星。 随着侯莫陈昭的战死,北辽余下的众士卒和杂将也再也没有了任何的斗志,纷纷扔掉了手中的兵刃,抱头蹲在了城垛的旁边,投降了。 稍微有些年轻的辽卒或多或少因为少年热血就此将息忍不住低声啜泣,但更多的人则是目光呆滞,仿佛还未从这场惨烈的厮杀中回过神来,燕州军的士卒持械而立,警惕地监视着这些降卒,不时有军官高声呼喝着整编俘虏的命令。 中军大纛在料峭的寒风中猎猎作响,左统江端坐于战马之上,玄色战袍的下摆被风卷起,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倒伏的旌旗、散落的兵刃,以及那些永远凝固在最后时刻的姿态。一杆断裂的北辽大旗斜插在瓦砾间,残破的布幅在风中无力地抖动。 接连两个月的强攻消磨了朔辽台的斗志和防线,今日的总攻有如此的神效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唯一没有预料到的,估计就是儿媳妇陆水寒能这么快的斩杀侯莫陈昭,在他的想法里面,可能陆水寒甚至会不敌侯莫陈昭,需要陆截惊来兜这个底。 “进城。” 左统江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然后缓缓策马,领着亲卫,在燕州军的簇拥之下,行至那段坍塌最甚的城墙之下,破碎的砖石堆积成丘,一具北辽士兵的遗体半掩其间,苍白的手指仍紧紧攥着弓弩。而站在了城垛之上,环视四周的银甲女子在见到他的亲卫到来之后也是轻轻跃下,立在了他的马头前。 “辛苦了。” 她站在左统江马前,微微摇头,呼出的白气在渐寒的暮色中氤氲: “分内之事。侯莫陈昭已伏诛,北辽在此地……气数已尽。” 左统江的目光越过她,看向被两名士卒小心抬下、覆盖着白布的侯莫陈昭的遗体。一阵疾风掀开白布一角,露出那双至死未瞑目的眼睛。亲卫急忙将布角重新掩好,左统江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感慨。 “是条汉子,也是一代武圣,虽有些愚忠。找个地方葬了,就留在北境吧,让他看着这片土地,入了我九州之后是如何一个繁荣的光景。” “已吩咐下去。” 陆水寒应道,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收敛尸体的士兵们。 左统江点了点头,望向这片被暮色笼罩的战场。最后 一缕天光从云缝间漏下,照亮了远处山巅的积雪,也照亮了这座刚刚易主的雄关。 他看向了不远处策马回来复命的顾云直等人,面色平静,声音稳如磐石地道: “肃清残敌,整顿防务,朔辽台已下,北辽脊梁已断,大京已下,拓跋武已擒,北辽国祚已灭,接下来便是等鲜于氏登门俯首,我们在此等宁儿押拓跋武回来。” “那城外的鲜于贺呢?” 左统江扭头看向了提问的李淳钧,然后微微一笑: “他既然不走,便说明了北戎降心已表,淳钧,你领部曲去将鲜于贺请入朔辽台。” “末将领命!” 李淳钧抱拳行礼,随即转身点齐部曲,向城外而去。 第452章 请 暮色渐沉,朔风卷着白雪掠过刚刚安静了没有多久的荒原,一日速战,突然打得热火朝天的朔辽台此刻已经归于了沉静,而九十里外的北戎大营内,依旧还是之前那般没有什么两样。 李淳钧只点起了三百亲卫云州铁骑,踏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向北戎大营行去,速度不算很快,也不算慢,只是半个时辰多就到了北戎的大营前,他一手按着腰间的佩剑,英武的面容抬起,目光看向了面前的军营。 至北戎大营辕门不过一箭之地,李淳钧举手示意,全军戛然而止,他漠视着眼前的营垒,只见角楼上的北戎士卒弓弦半引,气氛紧绷如弦,在看到他们的到来之后满是戒备,不过李淳钧的脸上依旧还是漠然,只是朗声开口道: “左帅麾下云州军统领李淳钧,克毕朔辽台后奉令请鲜于大公子入朔辽台一趟!” 声音清朗,穿透寒风,清晰地传遍营门内外。 然而,营内一片沉寂,唯有北戎的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声响,以及隐约传来的篝火燃烧的那霹雳吧啦的声音。 就在北戎士卒不知所措的时候,一道声音便从大营里面传了出来,回应了一声: “请李将军稍等片刻,某换身衣服便来。” 声音颇为散漫,似乎早就料到了今日,已经摆烂了一样,和之前顾云直所说的那般,鲜于氏为了保族,早就打算投降,卖了北辽了。 李淳钧没有说话,等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之后,那紧闭的辕门便发出沉重的“吱呀”声,慢悠悠地向内打开。 而已经换上一身正装的鲜于贺走在了最前面,面露笑容地迎了上来,身上披着的那件雪白狐裘随着他的步子抖了抖,将上面刚落的白雪也一并抖下来了些许,他脸上看不出半分兵临城下的紧张,反而像是解脱一样轻松。 “请某入朔辽台?那本公子便先祝将军破敌成功了,不知左帅请某入朔辽台所为何事啊?” 李淳钧面容沉静,无波无澜,原本还想不怎么理会这个鲜于大公子的,但是别人来降让他们兵不血刃拿下了北戎,省去了许多力气不说,现在还如此态度,伸手也不打笑脸人,于是乎,在鲜于贺这般问道之后,他在马背上略一拱手,语气也是平缓了许多: “朔辽台今日已克,北辽大势已去,至于左帅请大公子入朔辽台所为何事,某不知,不过还请大公子速度动身,随我回去复命。” 一日破了朔辽台?这么快?那侯莫陈昭呢?几乎称得上能独步天下的二境武圣就这样没了? 鲜于贺心中对朔辽台的告破其实早有预料,但是没有想到昨天斥候来报两军还在对峙的情况下,今日李淳钧就来告诉他朔辽台破了,如此神速怎么能不让他震惊?若是父王听了自己一开始的建议去和左统江玉石俱焚,现在恐怕自己早就和去撞石头的鸡蛋一样成一滩烂玩意儿了。 至于为什么请自己入朔辽台,他拿屁股想都知道,左统江不想在北境浪费时间了,让自己过去是让自己过去代表北戎签降书的。 听罢这话,他微微咽了咽口水,也并没有将心里的震惊和后怕表现出来,只是立刻挥了挥手,身后的随从连忙牵来一匹白马,他抓住马鞍,迅速滚鞍上马,一刻也没有耽误: “走吧,李将军。” “请。” 第453章 忐忑 暮色四合,朔风卷着细雪,在刚刚沉寂的荒原上发出“呼呼”的声响,李淳钧引着三百云州铁骑,领着鲜于贺一行人往朔辽台方向行去。 鲜于贺策马与李淳钧并辔而行,身上的狐裘在风中微微拂动,但身子明显有些僵硬,环视四周的云州军,身上明显能看出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的痕迹,银盔鲜血未曾拭,金刀寒锋尚不澄。 就是这般模样,也看不出来一丁点的松弛,精神气十足,军势如虎。 北境三十余年能让他们将自己和北辽反推出去六百里不是没有原因的,就这种虎狼之师,世间如何能浅尝一败? “李将军,” 鲜于贺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今日破城,战况如何?” 听见鲜于贺主动搭话唠嗑,李淳钧目视前方,倒也没有无视他,只是语气平淡的回答道: “速战罢了,多月鏖战,北辽军早就是疲惫之师,半日破城。” 简单一句,便将两边的实力差距给体现出来了。 鲜于贺就感觉后背有些发凉,眼中也闪过一丝了然,然后接着又问道: “那,侯莫陈昭呢?” “被云襄侯阵斩于朔辽台了。” “哦……?” 谁?云襄侯?陆水寒?不是陆截惊或者左宁?啊?云襄侯居然入二境了? 云襄侯陆水寒入二境,却还能在一日之内斩杀侯莫陈昭这等入了二境多年的武圣,这也太夸张了点。 鲜于贺随即就不说话了,安安稳稳活着,比什么都好,没必要,没必要…… 行出八十里,天色便已完全暗下。 朔辽台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渐显现,城墙上点点火把如同一条蜿蜒的火龙,朔辽台前十里地的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硝烟气息。 越是接近朔辽台,鲜于贺的神色忐忑,从这痕迹来看,基本上就是一边倒的碾压。 “看来今日这一战,确实惨烈。” 李淳钧微微颔首: “北辽倒是挺惨烈的不假。” “……” 鲜于贺一时语塞,然后还是闭上了嘴巴,默默地继续往前走去。 距城门尚有二里,一队燕州军轻骑像是接应一般便迎面而来,为首的校尉在马上拱手道: “李将军,左帅已在帅府等候。” “明白。” 鲜于贺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和这一队领路的轻骑, 发现他们身上的盔甲上甚至还有干涸了的血迹没有擦拭,和周围的云州军一样精神气十足,也是忍不住缩了一下,然后便看见了朔辽台城门边上那一个数十丈的坍塌大洞,上面还有士卒在做一个临时的修缮。 “这是云襄侯和侯莫陈昭大战打塌的。” 看着这个坍塌,李淳钧长呼了一口气,右手扶着佩剑的力度似乎重了几分,目光停留在了那个坍塌的城墙注视了好一会儿之后,这才继续领着鲜于贺往里面走去。 又往里走了半里左右,鲜于贺都感觉自己快要被四周的目光给注视死了,然后便在一处较为完好的府邸前,队伍停下。 “鲜于公子,请。”李淳钧率先下马,做了个请的手势。 第454章 表降 鲜于贺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寒气之后,便下了马,然后怔怔地看了看眼前灯火通明,昨日还是侯莫陈昭坐里面,今日已经易主的帅府,然后这才迈步向大门走了过去。 踏入了帅府,绕过了影壁走了进去之后之后,除了随处可见的亲卫在进进出出,便是起码是燕州军,云州军内的将官在里面忙碌了。 等他踏入到了大厅之后,便看见了那一身英雄气,可以称得上他们北戎这几十年来的梦魇的左统江并未端坐主位,而是负手立于厅中,身旁站着的,便是一位位有陌生也有熟悉的身影——左家这三十余年北伐,横推北境的众家将,以及一些年轻但是九州扬名的同龄人。 “北戎鲜于贺,见过左侯。” 鲜于贺躬身行礼,将姿态放得极低,在刚刚瞥了一眼大厅的众人之后便没有再抬起过头来。 听到了鲜于贺那请安一样的语气,左统江这才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鲜于贺身上,手中盘玩着北辽的王印,缓缓道: “大公子不必多礼,今日请你来,是想听听北戎对未来的打算,来人,给大公子赐座。” 看着旁边士卒将椅子拿过来,鲜于贺连忙道谢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落座,然后深吸一口气之后,谨慎措辞地道: “父王早已有了归顺之心,北戎愿效行五归之仪,永为……九州藩属,世代称臣。” 五归之仪,乃递降书、释兵权,解朝政,移宫地,迁士族。 古往今来行五归之仪的可以说少之又少,几乎没有,九州分久必合,历朝历代的更替也是杀伐更替,最近的一次也要追溯到前梁立国之初克崖州北海国那一会儿,距今三百多年有余了。 行了五归之仪,便是将全族的身家性命交到了对手的手中。 说完,鲜于贺看了看左统江手中把玩的那块金印,心中难免有些震惊,随即便是了然了。 怪不得现在就把自己叫过来,原来拓跋武已经被他们解决了,今天的猛攻朔辽台,不过是一脚将没有根基的浮萍给处理掉罢了,北辽王印易主,国祚已息,北辽,亡了。 “你父王有如此觉悟行五归之仪?听闻戎王麾下尚有五万铁骑,不知作何处置?” “这五万兵马,自然听凭左帅调遣,给左帅镇天下平添助力。” 左统江微微一笑,踱步至案前,取出一卷早已备好的文书,单手递给了鲜于贺: “既然戎王有如此诚心,那我便奏请陛下,为北戎保留王号,不过戎王要 举族迁入我燕州,改北戎国为我戎州,这也是五归之仪的一部分,大公子,没有异议吧。” 异姓王?左成尚且才封的燕王,你左统江便敢给我北戎留个王号?左家这是真的要改朝换代了啊? 震惊之余,鲜于贺也能明白这条件比预想中宽厚得多,不但举族无忧,还能混个世袭王公,实权不再但是富贵还是有的,这已经很知足了,最起码自己没有成为阶下囚。 鲜于贺心中惊讶,不敢怠慢,立即接过了文书,站起身来,签了字,滴血认了这文书。 第455章 有趣人 签完了降书之后,鲜于贺起身行礼,随后便躬身退出帅府,随着身上的灯光逐渐褪去,当他重新立在了雪地之上时,厅内的暖意再与他没有了瓜葛。 他站在廊下,朔北的寒风瞬间穿透了身上华贵的狐裘,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头顶的飞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高悬天际的月色格外清冷,映照着这座刚刚易主的城池,也照着他这个刚刚从一国大王子变成了大青一藩王的世子。 远处传来士兵巡逻的脚步声,此起披伏,鲜于贺心中那难免多了几分没落。 “鲜于世子。” 一个声音突然从自己身后响起。 鲜于贺听到这声音便回头看去,见是李淳钧按剑而立,站在了帅府门口看着他。 “李将军,请问有什么事吗?” 刚刚签了降书心里怎么都好受的鲜于贺,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对着李淳钧抱拳行礼。 “今夜请在府中歇息,左侯命人收拾了一个庭院给世子,待明日小侯爷回来之后,后续还有一些安排需要世子替戎王配合一二。还有北戎五万铁骑的整编事宜,还需公子出面安抚。” 鲜于贺心头一紧,才想起来似乎自己还没有见到那位以一己之力颠覆了天下的同龄人,便低声问道: “却不知……小侯爷对北戎,是何态度?” 李淳钧目光微动,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容,平和地说道: “小侯爷待自己人一向很好,明日一见,世子便知。” 这番话让鲜于贺更加不安了。 不是哥们,自己人吗?我算自己人吗兄弟? “多谢将军提醒。” 李淳钧微微颔首,招来一名亲卫: “带鲜于世子和其随从去别院歇息,还有,左侯打算让小侯爷去天牧山祭祀一番,还请世子转告戎王,让他做好准备,最好让戎王来朔辽台这边,我们一同出发。” 天牧山在哪里,鲜于贺当然知道,在北辽之北,翻过了天牧山之后,便是彻彻底底的无人烟的地方,天牧山的脚下,便是通往西域为数不多的路,西域那边,他北戎也接触过,但是也少,去西域远不如直接南下来的利润高。 虽然这说法在三十年前确实行得通。 封天牧山,便是昭告北境彻底入了九州的版图了,灭国擒主之功,古来几人? 让他父亲跟着过去,意图是什么便很明显了。 不过自然降了,立场上就得坚定 不移站在左家这边,封天牧山这是好事啊! “没有问题,我马上便派人去请父王过来,一同与诸位去见证小侯爷封祭大典,耶律突察,你立刻拿着文书和本世子的腰佩去面见父王,将父王请到朔辽台。” 鲜于贺微微一笑,再次一拱手,然后取下腰间的玉佩交到了身边一名亲卫的手里,在李淳钧的注视之下,催促着亲卫赶紧回去禀报。 “世子倒是个有趣人,想必还不曾见过燕京吧,届时搬入燕京之后,我们也算得上是邻居,左侯让人去燕京上报,为戎王修缮府邸了,我事情带到了,先告辞了。” 说完,李淳钧一笑,转身便离开了。 第456章 回来了 次日,朔辽台的清晨,风雪已息,久违的阳光透过云层,铺在了这刚刚易主的北境坚城之上,薄雾与寒气交织,将整座城池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远方地平线上,一支骁骑踏着霜雪,缓缓浮现,为首的人骑着白马白氅银甲,肩头落满了霜雪,正是左宁率领部曲不紧不慢地往朔辽台这边而回,速战速决之下,留了唐舟在大京,领着两千将士在继续处理那边的事情之后,便押着拓跋武及其没有砍完的北辽宗亲往回走了。 素氅金戟风盈辔,白马银胄雪满鞍。 将军此去功再就,擒主灭国凯歌还。 北境军的马蹄踏过覆雪的平原,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声音不是很响,长时间的奔波连胯下的马儿都有了几分倦意,但尽管经历了长途跋涉,马上的每个将士依然挺直脊背,目光锐利如鹰,气势不减。 队伍中央押送着北辽皇室的车队,铁链在霜雪中泛着寒光,随着囚车的前进,发出了“哐啷哐啷”的声响,与北境军肃杀的气势形成鲜明对比。 左宁抬手抹去眉睫上的冰霜,露出那双深邃的眼眸,轻轻呼了一口气,他望向朔辽台的轮廓,看着那城上已经易帜的景象,嘴角也是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到了,朔辽台也不出所料的拿下了。” 声音在风雪停息中显得格外清晰。 身旁的副将闻言点头,铠甲上的冰屑随着动作簌簌落下: “这一路风雪虽大,倒也让那些北辽宗亲安分了不少。” 左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扫过身后整齐的队列。 即便是经历了连夜的奔袭,然后马上又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北境军的阵型依然保持着严整,每位将士的眼神中都透着难以磨砺的锐气。这就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北境铁骑——即便满身风霜,依然气势如虹。 “此战,诸位也是功不可没,北境已平,距离安定天下只差南疆的南夷了,入城之后诸位便好生休息。” “谢侯爷!” 当队伍行至城门前,早就看见了左宁回来的守城的将士已经回去禀报了,早早起来的左统江等人也是没有耽搁,马上来到了城门口亲自迎接左宁的归来。 “父亲,回来了。” “回来啦,好啊。” 看着押着囚车回来的左宁,左统江也是满心欣慰,拍了拍滚鞍落马,给自己行礼的儿子,笑着说道。 “我命唐舟领着两千个弟兄们留在了大京那边处理事情,其余的便跟着我 押着拓跋武回来了,唐舟此人沉稳,留他在那边处理事情,我放心。” “你安排就好了,若是他如此有才,我便立刻上书为他请个辽州牧。” 左统江微微一笑,扶起儿子,拍了拍他肩上的雪花说着, “你的眼光,差不了,你举荐的贤才,我放心。” 听此,左宁也没有说话,看了看站在后面翘首以盼,在满目深情望着自己的陆水寒,便冲着媳妇笑了一下,然后这才一挥手,命人将囚车押过来。 第457章 呵斥 当北境军的骁骑将押送的囚车驶至帅府门前,最前方那辆特制的铁笼中,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看着已经改旗易帜的朔辽台,心中那叫一个无限凄凉。 拓跋武虽然知道,自己被擒之后,朔辽台必然遭不住燕州军再无任何顾忌的强攻,但是他是真没有想到能这么快,自己前脚刚被左宁生擒,押回来,就已经看到沦陷的朔辽台改旗易帜了。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站在了左宁面前的左统江,却在下一刻,瞳孔骤然收缩——因为他看见了在左统江后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以一个比较低的姿态看向了自己这边,这个身影,自然就是鲜于贺。 那一刻,拓跋武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抓住囚车栅栏的双手甚至都因为用力过度,有几道殷红的鲜血顺着栅栏滑了下来。 “鲜于贺!你这个背信弃义的畜生!你们北戎皆是北境的叛徒! 我辽世代于你北戎互通有无,盟誓与共,今日你却在这里给左家当狗,做出如此不堪屈辱之举,你鲜于家是忘了百年前天牧之盟否!?” 拓跋武的声音嘶哑,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质问着跟在了左统江的后面的鲜于贺,那双死死盯着鲜于贺的眼中迸射出的恨意几乎要化作一把锋锐的尖刀直捅鲜于贺的心腹。 鲜于贺站在左统江身后,被拓跋武这算得上长辈的人如此呵斥谩骂,心中也明白自己北戎卖友求全的行为确实出生,不过他们也只是想求个活路罢了。 大袖下,他的拳头握得很紧,紧到了指尖都有些发白,但是脸上却还是挂着一副在拓跋武眼中很是小人得志的表情: “拓跋武,燕王辅天子定天下,今王师马踏北境,吾等有什么理由去阻挡天威,汝等不识时务,何必要拉我们戎下水一并做了那囚车中的邋遢,屠刀下的冤鬼?” 这话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刺进拓跋武的心口,让他有些错愕地盯着这个几乎是从小看到大的晚辈,看着他那小人得志的表情居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过了良久,拓跋武这才忍不住“哈哈哈”地冷笑起来,然后盯着鲜于贺: “不识时务?我大辽只有战死的白骨,没有跪着的孬种!百年前,是我大辽带着你戎狗得以入了九州,是我大辽将北境各族冗合成了一股绳,是我大辽先在了这冬雪三尺之地立了坚城,不再只得漫无目的地秋南下,春开牧,流离天地,那时候怎么不说我大辽不识时务!?” 左宁此时缓步走到囚车前,看着歇斯底里的拓跋武,并 未出声制止,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 而一直沉默的左统江终于抬起眼帘,在回头扫了一眼有些无措的鲜于贺之后,便目光如电般射向拓跋武: “戎王弃暗投明,又何尝不是让戎族也能安然入我九州之地生活?成王败寇,现在倒是为难起晚辈了,来人,押走。” 说完,他轻轻挥手,示意士兵将囚车押下。 就在拓跋武被强行拖走的瞬间,他忽然仰天大笑: “成王败寇?!可笑!我倒要看看,你鲜于氏什么时候下来陪我!” 第458章 恩威 拓跋武的狂笑声与囚车的轱辘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城门口边一时陷入沉寂,只余下城墙之上的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鲜于贺站在原地,面色看似平静,但袖中的双手却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拓跋武那句“什么时候下来陪我”如同一把尖刀深深地扎在了他的心底,给他来了个透心凉。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北境尽头的方向,仿佛看见了那巍峨的天牧山一般。 左宁缓步走到他身侧,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北方,然后平静地问道: “世子此时可在想和北辽的盟约否?” 这一问让鲜于贺心头一震,他连忙勉强笑着回道: “侯爷说笑了,不过是些陈年旧事,北境跪伏,这些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尔。” “陈年旧事,过眼云烟,” 顺着鲜于贺的话说着,左宁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当年天牧山下,北辽和你们北戎确实是携手将北境给治得成了不错的气候,可今时不同往日,辽的气数到此为止了,你们识时务,归附天朝,何错之有。” “侯爷明鉴。” 鲜于贺低声道, “只是这背信弃义之名,终究是......唉,难免会让我硌得慌......” “骂名?” 听到这里,左宁轻轻摇头,然后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哪里背信弃义了?青史是他辽人写的吗?” 不待鲜于贺回答,站在一边的左统江笑着接过了话茬道: “北境各族,从今往后,何尝不是进到了一个崭新的时代?没了枭雄侵吞的天下的野心,百姓在我九州的治下难道会不如从前吗?燕云二州和汝等打了这么久的交道,怎么,世子还在为族人忧虑,担心我等不会一视同仁?” “不敢,不敢......” “父亲,辽州交给唐舟亲力亲为,那戎州呢,你心中有合适的人选否?” 左统江扭过头来看向了儿子,看着他那抹笑容,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想法,随后说道: “一州之牧,可要治世之才,我麾下皆是武夫,哪里懂这些,朝中武衙总督兼刑部尚书的尹川这几年倒是勤恳,不妨让他试试,刚好尹川不熟这边的情况,倒是不知世子愿不愿意任个主事去辅佐尹川治戎州?” 收了他戎族的兵权,现在给他一个文职去帮着巩固北境的统治,这恩威并施的想法鲜于贺怎么会不明白,自己若 是不接,到时候,恐怕自己和族人也要步拓跋武的后尘了。 鲜于贺郑重行礼,连忙称谢: “多谢侯爷抬举,我愿去任戎州主事。那我现在就去书信一封给父王,给他报个喜讯。” 说完,鲜于贺便笑着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左统江才缓步上前,与儿子并肩而立: “你觉得,他能担此重任?” 左宁望着鲜于贺远去的方向,轻声道: “不是重任与否,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知道该如何选择,有他在,那就是我们的态度在,北境可就没那么容易乱了,倒是举荐尹川这事,让我有些意外,我还以为父亲会把这杯羹让给李丞相。” “这就是你不够成熟了,九州派系所存虽然无几了,都被你小子铲得差不多了,但是朝中明显还有一批随着京州倾覆后,迁都燕京来的官员派系,要是我们把粥吃完了,他们心怀不满,日后指不定在什么地方给我们使绊子,总得给些盼头。” 左统江摇了摇头,微笑着解释道,然后继续说, “我便占时不回燕京了,你押着拓跋武先回去,然后开春了,领着北境军去天牧山祭拜一下天地,等北境彻底安稳下来了,我们再对南夷动手。” “好。” 第459章 封无可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燕王左成年事已高,王位袭燕国公左统江,今燕王北伐大破北戎,北辽,生擒辽主拓跋武,平定北境,实乃扬我国威,特封燕王使持节、都督九州中外诸军事,持假黄钺,官拜镇国大将军,总揽朝政,领燕州牧,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加九赐,冕十二旒。 安燕侯左宁,遣轻骑趋驰千里大破辽都大京,全歼北辽禁卫营,生擒北辽宗室百余人,威震天下,特封左宁增邑三千户,爵晋燕国公,兼领武衙总督,武镇江湖。 云襄侯陆水寒,协燕王大破朔辽台,斩敌寇武圣侯莫陈昭,特赐陆水寒增邑两千户……” 朝堂之上,领兵回了燕京的左宁等人站在了金銮殿的下面,上面龙椅上坐着的沈凤看着下面低头接旨的姐夫左宁,没有说话,但是那仅仅十三岁的年幼眼神中已经满是疲惫,额角也隐隐作痛。 左家已经位极人臣了,左统江现在更是封无可封,左成上个月便已经退位给左统江铺路,乞骸骨退居幕后不再过问朝政,左统江袭了燕王位,若是再灭南夷,这天下便是彻彻底底地姓左了。 虽然他早就有了禅让的心思,但是想到大青江山百载有余便要改名换姓,他的心中还是有些低落。 “钦此————” “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左宁垂首立于丹墀之下,玄色朝服上的暗纹在殿内烛光下若隐若现,他能感受到身后群臣投来的大部分敬畏的目光。 如今的燕京朝廷,半数姓了左,剩下的三成是李安的李氏,剩下的二成才是曾经京州失陷后迁到这边的官员,审时度势之下和姓了左也没有多少区别了,他的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走到了走一步,他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身不由己。 他自领圣旨入京迎娶怀玉公主沈鸾为妻至今六年快七年,平了四王之乱,铲了九州八成士族,斩了江湖诸圣,如今又灭了北境二国,跟随自己,跟随左家的人无比期望着这从龙之功的到来,他没有忘记六年前走出左家大门时,祖父的那一席话,但是如今由不得左家了。 谢恩之后,他挺直了身形,平静地看着龙椅上面露疲惫的沈凤,不知什么时候,那位和沈鸢一起喜欢围着自己打转,在皇宫,驸马府和自己玩闹的年幼的太子脸上也满是愁容了? 沈凤见左宁抬头望来,那双眸子依旧平静,却隐约闪过一丝无奈。少年天子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雕纹,声音平静地说道: “望众爱卿勤勉 励己。燕国公,既然燕王尚在北境,北戎、北辽的善后事宜便由你代燕王与李相商议。起草好名单送入宫中过批便是。有事上报,无事退朝。” “臣,领旨!” 左宁躬身行礼,玄色朝服在动作间泛起细微的褶皱。当他直起身时,目光与龙椅上的少年天子短暂相接,那一刻,他似乎看见沈凤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又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第460章 又是一年开春 下朝之时,李如意看着转身离开金銮殿,群臣纷纷避让的左宁,一时无言,只是看着在那殿外的阳光正盛下的身影,踏着殿外的薄雪,在陆水寒的陪同下离开了皇宫。 ...... 燕京的冬日,天色澄澈如洗,连绵数日的风雪已然停歇,晚冬的空气里已隐约透出几分春日将至的柔软。 左府后园中,几株苍劲的松柏上覆着的细雪大半消融,露出底下青翠欲滴的新芽。午后的暖阳穿过疏朗的枝桠,在青石小径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恍若碎金流淌。 左宁难得卸下一身象征权柄的玄色朝服和征袍,只着了件月白云纹常服,闲坐于园中石凳之上。他面前摆着一副紫檀木棋盘,对面笑吟吟执白子的,正是府中棋艺最精的端木玲珑。 女儿左灵潇像只慵懒的猫儿般窝在父亲怀里,小脑袋一点一点,已是睡眼朦胧。 左宁一手执黑,看着棋盘上的棋局竟然无从下手。 “嘻嘻!” 端木玲珑刚刚落下了一子,眉眼弯弯,带着几分小得意地看着左宁,手中依旧还是提溜着从不离身的朱漆小酒葫芦,脸上有些带了些许醉意的酡红,笑嘻嘻地道: “不行了吧。” 左宁看着棋盘上已然陷入绝境的大龙,也是故作懊恼地揉了揉眉心: “这.......怎么,诶,什么时候的事......” “少来,” 端木玲珑轻笑一声,将酒葫芦递给了左宁,呵呵地道, “分明是你心不在焉,一边下棋一边都不专心,夫君下棋还有闲情逸致赏雪呢,输我几手不很正常?怎么,燕王还没有回来是北境还是事情没有处理完吧,听陆妹妹说,王爷打算让你去天牧山行祭天之事,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被点破心思,左宁也不辩解,接过酒葫芦浅酌一口。温热的酒液带着梅香滑入喉间,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熟睡的女儿,轻声道: “此番路途遥远,北境开春仍寒。灵潇和南天年纪尚小,总不能劳烦祖父照看。鸟鸟身子弱,也经不起颠簸……”。 说着,左宁温柔地看了窝在自己怀里一副睡眼朦胧的女儿,接着说, “况且灵潇和南天还小,即便是开春了,北境那边也是严寒无比,总不能家里这么多娘亲还要麻烦祖父带孩子吧。” “沈鸾身体弱,也不好来回奔波,去天牧山除了带上烟雨和冰寒,能跟在你身边的不也就安安和水寒吗,元宝估计也能算一个 ,我们剩下几位姐妹在家里等你们回来不就行了。” 看着满脑子一碗水端平的左宁,端木玲珑也是嘻嘻一笑,站起来走到了左宁的身后,纤指轻轻按上他的太阳穴轻轻地揉着,柔声说道, “等你明年开春灭了南疆,你自己欠下的桃花债我们姐妹几位可是都要讨回来的,娶了我们又天天往外面跑,哼~” 左宁捏着那枚迟迟未落的黑子,在指尖反复摩挲。棋盘上纵横的纹路仿佛九州山河的缩影,良久才轻叹: “千古机遇就在眼前,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若能在父王与我鼎盛之年终结乱世,平定天下,天下苍生便可免遭战火之苦。” 他抬手覆上妻子正在按摩的手背, “齐家治国,总要有所取舍……” “来日方长。” 端木玲珑反手与他十指相扣,望向亭外渐斜的日光。融雪正从檐角滴落,敲在青石上发出清脆声响,似春信渐近的足音。 她俯身在他耳边轻笑,带着酒香的呼吸拂过他耳畔, “等你平定天下,往后天长地久的日子多着呢。如今欠下的相伴,到时可得一一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