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隐之:龙之印》 第一百三十章 神隐之·龙之印 站在还留有我余温的大床前,盯着人影浮动的幔帐,不禁纳闷万分,“可眼下……”我环顾四面,“好像也……无路可走,这孩子一个晃眼会去哪呢?”沉思中再次将目光投向幔帐上的人影,“她该不会爬到床上去了吧,可为何又爬到床上去呢,不过……这幔帐又是何时出现的呢,我醒来之时并无此物……”迟疑了几秒,终究败于内心的恐惧,正欲转身离去之际,却从幔帐之中传来细碎的争吵声。 一时间,我犹如五雷轰顶,愣在原地无法动弹。“她们不会重叠相逢了吧?”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天性中的好奇心最终战胜了一切,我将已经迈出的脚尖又收了回来,不知不觉中,身体也慢慢向幔帐靠了过去。 幔帐内,两个细小破碎的声音不知所为何事竟争执不休。“命魂未至,你我又能如何?然而在二者的争执中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急与无奈,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即将发生,但又无法掌控。 “命魂?命魂是谁?听上去对她们来说似乎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我竖着耳朵,几乎贴于幔帐之上,试图能捕捉到更多的信息。然而,令人诧异的是,她们似乎对我视而不见,就在我感到困惑时,那幔帐竟缓缓自行拉开。 随着幔帐缓缓拉开,本以为会见到触目惊心的场面,却不曾想,大床上除了躺着一个直挺挺的人之外,却空无一物。耳边争执之声尚未平息,但幔帐后的人影却已消失不见。我不禁一愣,神情恍惚间,突然瞥见一张熟悉的脸。 见到这一幕,我不由得心中一惊。定睛再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那床上躺着的人竟然是我自己。霎时间,脑海中一片空白,“如若那人是我,那我又是谁?”一时间,我陷入混沌之中不知所措。 “命魂已至,速速归位!”话音刚落,我目光如利箭般直射而去。只见两个黑影紧随其后,迅速出现在眼前。我心中一凛,立刻凝神戒备,早已蓄势待发,正欲拔腿逃命之时。却发现身体像被灌了铅似的沉重,无法动弹。 那两个黑影逐渐显露山水,竟是刚才消失的那两个孩子。此刻,她们不仅面容身姿与我毫无二致,就连穿衣打扮也与我一样。不由得我心中涌起一股寒意,不知所措地盯着她们,只见她们上跳下窜竭尽全力,试图将自己融入床上躺着的那个躯体中。然而,无论尝试何种方法,都未能如愿。一头雾水的我也同样努力地试图理解这诡异的情景。 忽然,一声叹息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令我心头一惊,“难道这里还有第五个人么?”我急忙循声寻找,却 只听到那声音继续说道:“你们二位外出多时,恐怕再难完全归入本体了……唉,先让命魂归入本体吧,至于你们,我再另择办法。” “命魂?又提到命魂……难道说是……”正疑惑间,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然抓住我胸口的衣襟。只觉眼前一黑,便又一次失去了知觉。当我再次醒来时,竟然发现自己仍还在床上,只是由原来站姿换成了睡姿,我挣扎着试图起身,但身体却异常沉重,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着。 抬眼看去,果然,身上还坐着两个“自己”,她们一上一下,正徒劳地挣扎着做最后的努力。我叹了口气,鼓足力气猛地坐了起来,无意间,手指触碰到一处冰凉的东西。转头看去,一条小蛇正盘旋于我的身侧,四目相对,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心里猛地一紧,正想仔细看个究竟,那条蛇却突然消失在视线中。我四处搜寻了一番,但最终还是没能找到它的踪影。无奈之下,我只得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面前正欲跳床离去的两个“自己”。 虽不知这二位与我有何联系之处,也不知她们为何要幻化出我孩儿模样来与我互动,但更令人困惑的是,刚刚我们还在亲密无间交流着,可转眼之间,就算我明明就在她们身旁,却对我视而不见。 眼看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如此笃定自信,我才回过神来,慌忙跳下床,紧跟其后。只要能离开这里,无论她们幻化成何等模样都无所谓。听到动静,前方脚步竟停了下来,她们回头对我相视一笑,那笑容却意味深长。 “嗯?”看到那抹笑意,我一时愣在了原地,不知如何应对。“原来她们是看得见我的,可为何却对我视而不见呢?”这个疑问如电光火石般在我脑海中闪过。仅在几秒后,当我再次抬头望去时,却发现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我去!这速度……怪不得她们刚才冲我笑,原来是有这层含义……”我懊恼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仅仅几步之遥,竟然也能跟丢。我无奈地坐在楼梯上,茫然地环顾四周,只觉得一片空落落的。 忽然,一个充满愤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我立刻警觉起来。 “我本以为这老贼又走了!” “我也以为……可不知这老贼将我们囚禁于此究竟有何目的?那残败之躯,已无法容纳你我了!你看,就算没有我们,她不也一样活得好好的吗!”另一个声音紧接着在黑暗中响起。 说话间,那两个消失的人,冷不丁地又突然出现在视野中。吓得我猛地跳了起来,惊恐地盯着眼前这两个与我一模 一样的“自己”。她们就像是从另一个维度穿越而来,每一个细节都和我如出一辙,但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戾力妖气又令我感到一阵阵毛骨悚然的恐惧。 其中一人冲着我露出一个令人费解的笑容道,“要不?” “那有何不可?这样一来,彼此之间倒是分得干净利落,互无瓜葛,也让那老贼无计可施……”另一人笑着朝我步步紧逼。 “等,等一下……”我边说边不由得往后退去,“我们彼此素未谋面,也从未与你们为敌。如果我无意冒犯,恳请高抬贵手,放我这活死人一条生路……如果你们执意不愿让我苟且偷生,那么能否告知,你们究竟是谁,为何与我长得如同孪生一般,也好让我死得瞑目。” “活死人?哈哈哈!真有意思!”一人笑道。 “嗯嗯,外人是这样的称呼!”我诚恳地点着头,人已退至大床边,然而,此时已无路可退,我不由得往床上瞥了一眼,顿感一阵诧异:“为何床上还躺着另一个‘我’?那么真正的‘我’又是谁?”正当我错愕之际,忽然感到一阵寒意向我袭来,激得我浑身打颤。 待我定睛看去,仅在几秒之内,眼前二人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形如鬼魅。我心中一凛,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那足有一丈高的躯体上覆盖着浓密的毛发,四肢修长而强健,肌肉在茂盛的长毛下显得虬结有力。 她们长相狰狞恐怖,面容漆黑如墨,拖着一地凌乱的长发,歪着头,以一种诡异的姿态低头注视着我。她们左右夹击,紧紧将我包裹在中间,各自张着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互不相让,仿佛都想一口把我吞噬。 一阵阵恶臭从四面直灌而来,如此下去,即使不被她们吞噬,也会被这股恶臭窒息而死。看到她们二者正僵持不下,我决定趁其不备,迅速寻找逃脱的机会。然而,就在我沉吟之际,她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竟在一瞬间合二为一。与此同时,一条细长的舌头以闪电般的速度向我袭来。 转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自己是一只蝼蚁被紧紧地黏附在舌尖上,正急速冲向那张开的血盆大口。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那舌头竟像被点了穴道一般,戛然而止,停在了即将卷入口中的那一刻。 一股股腥臭而黏稠的液体自上而下急速流淌,尽管如此汹涌澎湃,我却亦如磐石般被紧紧吸附于舌尖之上。四肢悬空,奋力挣扎,却仍被源源不断的涎水劈头盖脸地淋了一身。苦笑中,不禁想,恐怕死于唾沫之中的也只有我一人吧。 就在万念俱灰、准备赴死 之际,忽感身子一轻,顿觉天旋地转,魂飞魄散。直到浑身瘫软在地之时,元神方才归入本位。腹内早已翻江倒海,连呕带吐,苦水连连。待得缓过神来,眼前人影晃动,举目看去那二人已恢复原貌,恭敬垂首立于身侧。我攀着床沿,努力支撑着摇晃的身体,刚勉强起了身,却感到脚下虚浮,踉跄几步后,顿觉眼前一黑,就在即将倒下的瞬间。突然,一只温暖且有力的手臂从旁边伸过来,轻柔地扶住了我。 我定了定神,视线逐渐变得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只见他身着一袭黑衣,宛如夜色般深邃,清冷端庄的气质中透露出磅礴的气势。他傲然挺立,周身散发着落寞的孤独,令人不由出生怜悯之心。那双深邃而忧郁的眼眸仿佛藏尽了世间的沧桑,他宛如一尊寂默而高冷的雕塑,屹立于我面前,不动声色。 我怔怔地望着他,柔和的光线洒在他苍白的面容上,勾勒出坚毅而孤傲的轮廓。他眼神深邃如海,却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扯了扯嘴角,脑中一片空白,竟一时找不到任何言语。 “叶南飞!”他抢先一步,直呼其名。那磁性而柔和的声音中充满了男性的魅力。忽然间,我心底竟涌起一种别样之情,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仿佛被一股电流轻轻触碰,带来一阵酥麻。 我一时心荡神驰,身子一软,顺着他健硕有力的手臂滑了下去。他一愣,顺势将我搂入怀中。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般。我竟沉醉于他那宽厚而温暖的怀抱中,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每一次湿热的气息轻轻拂过我肌肤,每一寸都被温柔地撩拨着。突然间,一股莫名的燥热从心尖处瞬间蔓延至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我扶着他,深吸了几口气,稳了稳心神,终于按捺住那颗悸动的心,缓缓开口道。 “你好!我是叶南飞,请问,我们认识么?” 他闻言对我嫣然一笑,却不急于回答。轻轻一提,我便稳稳地坐到了他健硕的臂弯中。顿时,我羞得无地自容,象征性地挣扎了一番。见他没有放手的意思,也只好任由他去了。我低着头,梗着脖子,一种幸福感如涟漪般在我全身蔓延开来。 忽然,一阵斥责声犹如巨石砸入刚刚激起的层层涟漪中。声音虽不大,却令人不寒而栗。吓得我,心头猛然一跳,惊恐地抬头望去。只见眼前那两个与我长相一般模样的人正齐刷刷地缩成一团,如临大敌般浑身瑟瑟发抖。 明知,她们二人与我并无瓜葛。甚至她们还曾意图以我为果腹。但看到她们此刻的处境,我仿佛看到了那 个生死未卜、任人宰割的自己。一股悲切之情悄然涌上心头,却不知如何开口为她们求情。 半晌,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传入耳中。 “神尊在上,并非在下不愿回归本体,只是……只是,本体已是朽腐之躯,纵使我二人竭尽全力,也无力回天……更何况,眼下连命魂也无法归入本体,还恳请神尊慈悲,允我们另寻他途。” “真是如此?当初你们二位弃主而去,如今倒有一些修为,却反噬其主,这简直是倒行逆施。”此人缓缓开口,硬生生打断了前者的申辩,语气充满了深深的失望与痛心。他说着,不知为何将目光转向了我。那双深邃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满是无奈与惋惜。 看到这一幕,我满脸困惑,心中不禁涌起一阵苦笑。 “我不过是一个活死人,这事与我又有何相干呢?虽然眼前这两位与我长相一致,但她们也不过是些妖兽罢了。”然而,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面前那战战兢兢的两位又怯生生地将目光转向了我。 就在六目相对的那一刻,我心头猛然一震,仿佛做了贼般的心虚,慌忙将目光移向了别处。恰在此时,那令人心动的声音再次响起。 “既然二位无法归入本体,那本尊愿助你们一臂之力……”话音未落,更不及后者有所反应,他一个回眸,那二者早已被他尽数吞入口中。我惊愕地目睹着这一幕,如电光火石般急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嗯!接下来轮到你了!” “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为什么要这样?”我闻此言如同五雷轰顶,机械般地吐出这几个字来。 他缓缓转过头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四颗可爱的小虎牙,森森白白,可在我眼中却如同鬼魅般令人不安。此刻,我被他紧紧困于他的臂弯之中,既挣脱不开,也无处可逃。四处打量了一番。忽然,床上那躺卧之人再次映入我眼帘,越发令我心中惶恐不安,满是疑惑。 “若那人是我,那我又是谁……?”这个念头刚一浮现,顿觉眼前一黑,一种前所未有的眩晕感从脚底蔓延至头顶,身子也跟着不由自主地摇晃了起来。就在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怕,别怕,我在,我在这里!”这声音如同黑暗中的一束光,遥远而又不真实。 随着意识逐渐恢复,周围的景象也慢慢清晰起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就躺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心中一惊,完全清醒过来,猛然睁大了双眼。咫尺之间,是一张冷峻如冰的脸庞,五官犹如刀 刻般坚毅挺拔。那双孤傲的眼眸深邃如寒潭,透露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冷酷。 他肌肤白皙如玉,高挺的鼻梁之下,紧绷而棱角分明的唇线更显出主人的坚毅。红润水嫩的双唇,又增添了几分柔和之感。正当我看得入迷之际,他那一头乌黑的发髻如瀑布般垂落而来,轻轻拂过我脸庞。霎时,大脑一片空白,仿佛瞬间宕机了一般。 就在那个瞬间,时间好像突然停滞,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我微张着嘴,双目圆睁,僵硬地躺在那里,一脸不可思议,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涌动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他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中,孤傲之色竟一扫而空,清冷的轮廓中带着一抹笑意,他俯身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嗨!叶南飞,好久不见!” 这熟悉的腔调,让我有种仿佛穿越回自己时空的错觉。 “请恕那日不辞而别的失礼之过!”他言道,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我脸颊。在他每一个动作中都散发着强烈的男性魅力,整个空间仿佛都被这阳刚之气所充盈着。尽管我不认识这位与我有如此亲密、几乎要融为一体的男人,但身体的本能也确实对这种感觉很是受用,但最终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 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将身子挪动了一下,尽量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气息,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仿佛整个房间都能听到这强烈的节奏。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越发将身子贴了过来,甚至连一点间隙的空间都不留。 “嗨!你好!”我皱着眉,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记忆的深处搜寻这张似乎从未见过的脸庞。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嘴角微微上扬,轻轻抬起我的食指,指向他光滑的额头,“这里是你曾经留下的记号,难道你也忘记了吗?” “啊,居然还有这等奇事?”闻此言,我更加惊愕,瞪大了眼睛,同时不由自主地捧起他的脸庞仔细端详。左看右看,可在他圆润光滑的额头上并没有发现任何瑕疵或印记。正欲开口询问时,突然一个柔软湿润、带着温度的物体出其不意地贴在了我的唇上。 直到我猛然察觉到那是一条灵动的舌尖,正在温柔地尝试着分开我的贝齿时,只觉得脑袋轰的一下瞬间炸开。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混乱将我吞噬,除了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腔的狂乱心脏,我的身体仿佛凝固成了雕塑。然而,他并未停止,温柔而又略显笨拙地继续着,如同细腻的丝绸交织在一起。 我尝试着抵抗,但最终还是无力地放弃了挣扎。随着他炽热而不失温柔的动作 ,我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每个细胞似乎都在回应着这份渴望。正当我抛开一切颜面,沉醉于迷离之际,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如同电光火石般,紧接着心也随之绞痛起来。 “想起来了,终于想起来了……”我仿佛从漫长的混沌中苏醒,感觉如同经历了千万年的时光。此刻,所有的画面如同重新加载一般,一一浮现在我的记忆中。“那天回老家,因为一些琐事,我和家里的男人又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一气之下,不顾夜幕降临,我决定独自下山,坐车回城。原本就人烟罕至的山路,在那天显得格外阴森寂寥,本以为,他会顾及夫妻之情,尾随而来……然而,我走了许多路程,他并没有出现。夜色越来越深,山路上的寒气也逐渐加重,我只能裹紧外套,加快脚步往前走。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和树叶摩擦的声音……” 思忖间,耳边传来喃喃的低语声。 那男子察觉到我的异样,在我恢复常态之际,早已停止了缠绵的情愫,低头吻了吻我额角的发丝,温柔地将我拥入怀中。我轻轻地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从未感受到的那份温暖和安心。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无声的泪水顺着脸颊悄然滑落,他轻声问道:“南飞,你想回去么?” 闻此言,我猛地一震,瞬间瞪大了双眼,凝视着他清澈的眼眸。然而,片刻之后,我的目光又黯淡下来,仿佛所有的希望都随之消散。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神隐之·龙之印 站在还留有我余温的大床前,盯着人影浮动的幔帐,不禁纳闷万分,“可眼下……”我环顾四面,“好像也……无路可走,这孩子一个晃眼会去哪呢?”沉思中再次将目光投向幔帐上的人影,“她该不会爬到床上去了吧,可为何又爬到床上去呢,不过……这幔帐又是何时出现的呢,我醒来之时并无此物……”迟疑了几秒,终究败于内心的恐惧,正欲转身离去之际,却从幔帐之中传来细碎的争吵声。 一时间,我犹如五雷轰顶,愣在原地无法动弹。“她们不会重叠相逢了吧?”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天性中的好奇心最终战胜了一切,我将已经迈出的脚尖又收了回来,不知不觉中,身体也慢慢向幔帐靠了过去。 幔帐内,两个细小破碎的声音不知所为何事竟争执不休。“命魂未至,你我又能如何?然而在二者的争执中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急与无奈,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即将发生,但又无法掌控。 “命魂?命魂是谁?听上去对她们来说似乎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我竖着耳朵,几乎贴于幔帐之上,试图能捕捉到更多的信息。然而,令人诧异的是,她们似乎对我视而不见,就在我感到困惑时,那幔帐竟缓缓自行拉开。 随着幔帐缓缓拉开,本以为会见到触目惊心的场面,却不曾想,大床上除了躺着一个直挺挺的人之外,却空无一物。耳边争执之声尚未平息,但幔帐后的人影却已消失不见。我不禁一愣,神情恍惚间,突然瞥见一张熟悉的脸。 见到这一幕,我不由得心中一惊。定睛再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那床上躺着的人竟然是我自己。霎时间,脑海中一片空白,“如若那人是我,那我又是谁?”一时间,我陷入混沌之中不知所措。 “命魂已至,速速归位!”话音刚落,我目光如利箭般直射而去。只见两个黑影紧随其后,迅速出现在眼前。我心中一凛,立刻凝神戒备,早已蓄势待发,正欲拔腿逃命之时。却发现身体像被灌了铅似的沉重,无法动弹。 那两个黑影逐渐显露山水,竟是刚才消失的那两个孩子。此刻,她们不仅面容身姿与我毫无二致,就连穿衣打扮也与我一样。不由得我心中涌起一股寒意,不知所措地盯着她们,只见她们上跳下窜竭尽全力,试图将自己融入床上躺着的那个躯体中。然而,无论尝试何种方法,都未能如愿。一头雾水的我也同样努力地试图理解这诡异的情景。 忽然,一声叹息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令我心头一惊,“难道这里还有第五个人么?”我急忙循声寻找,却 只听到那声音继续说道:“你们二位外出多时,恐怕再难完全归入本体了……唉,先让命魂归入本体吧,至于你们,我再另择办法。” “命魂?又提到命魂……难道说是……”正疑惑间,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然抓住我胸口的衣襟。只觉眼前一黑,便又一次失去了知觉。当我再次醒来时,竟然发现自己仍还在床上,只是由原来站姿换成了睡姿,我挣扎着试图起身,但身体却异常沉重,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着。 抬眼看去,果然,身上还坐着两个“自己”,她们一上一下,正徒劳地挣扎着做最后的努力。我叹了口气,鼓足力气猛地坐了起来,无意间,手指触碰到一处冰凉的东西。转头看去,一条小蛇正盘旋于我的身侧,四目相对,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心里猛地一紧,正想仔细看个究竟,那条蛇却突然消失在视线中。我四处搜寻了一番,但最终还是没能找到它的踪影。无奈之下,我只得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面前正欲跳床离去的两个“自己”。 虽不知这二位与我有何联系之处,也不知她们为何要幻化出我孩儿模样来与我互动,但更令人困惑的是,刚刚我们还在亲密无间交流着,可转眼之间,就算我明明就在她们身旁,却对我视而不见。 眼看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如此笃定自信,我才回过神来,慌忙跳下床,紧跟其后。只要能离开这里,无论她们幻化成何等模样都无所谓。听到动静,前方脚步竟停了下来,她们回头对我相视一笑,那笑容却意味深长。 “嗯?”看到那抹笑意,我一时愣在了原地,不知如何应对。“原来她们是看得见我的,可为何却对我视而不见呢?”这个疑问如电光火石般在我脑海中闪过。仅在几秒后,当我再次抬头望去时,却发现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我去!这速度……怪不得她们刚才冲我笑,原来是有这层含义……”我懊恼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仅仅几步之遥,竟然也能跟丢。我无奈地坐在楼梯上,茫然地环顾四周,只觉得一片空落落的。 忽然,一个充满愤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我立刻警觉起来。 “我本以为这老贼又走了!” “我也以为……可不知这老贼将我们囚禁于此究竟有何目的?那残败之躯,已无法容纳你我了!你看,就算没有我们,她不也一样活得好好的吗!”另一个声音紧接着在黑暗中响起。 说话间,那两个消失的人,冷不丁地又突然出现在视野中。吓得我猛地跳了起来,惊恐地盯着眼前这两个与我一模 一样的“自己”。她们就像是从另一个维度穿越而来,每一个细节都和我如出一辙,但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戾力妖气又令我感到一阵阵毛骨悚然的恐惧。 其中一人冲着我露出一个令人费解的笑容道,“要不?” “那有何不可?这样一来,彼此之间倒是分得干净利落,互无瓜葛,也让那老贼无计可施……”另一人笑着朝我步步紧逼。 “等,等一下……”我边说边不由得往后退去,“我们彼此素未谋面,也从未与你们为敌。如果我无意冒犯,恳请高抬贵手,放我这活死人一条生路……如果你们执意不愿让我苟且偷生,那么能否告知,你们究竟是谁,为何与我长得如同孪生一般,也好让我死得瞑目。” “活死人?哈哈哈!真有意思!”一人笑道。 “嗯嗯,外人是这样的称呼!”我诚恳地点着头,人已退至大床边,然而,此时已无路可退,我不由得往床上瞥了一眼,顿感一阵诧异:“为何床上还躺着另一个‘我’?那么真正的‘我’又是谁?”正当我错愕之际,忽然感到一阵寒意向我袭来,激得我浑身打颤。 待我定睛看去,仅在几秒之内,眼前二人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形如鬼魅。我心中一凛,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那足有一丈高的躯体上覆盖着浓密的毛发,四肢修长而强健,肌肉在茂盛的长毛下显得虬结有力。 她们长相狰狞恐怖,面容漆黑如墨,拖着一地凌乱的长发,歪着头,以一种诡异的姿态低头注视着我。她们左右夹击,紧紧将我包裹在中间,各自张着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互不相让,仿佛都想一口把我吞噬。 一阵阵恶臭从四面直灌而来,如此下去,即使不被她们吞噬,也会被这股恶臭窒息而死。看到她们二者正僵持不下,我决定趁其不备,迅速寻找逃脱的机会。然而,就在我沉吟之际,她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竟在一瞬间合二为一。与此同时,一条细长的舌头以闪电般的速度向我袭来。 转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自己是一只蝼蚁被紧紧地黏附在舌尖上,正急速冲向那张开的血盆大口。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那舌头竟像被点了穴道一般,戛然而止,停在了即将卷入口中的那一刻。 一股股腥臭而黏稠的液体自上而下急速流淌,尽管如此汹涌澎湃,我却亦如磐石般被紧紧吸附于舌尖之上。四肢悬空,奋力挣扎,却仍被源源不断的涎水劈头盖脸地淋了一身。苦笑中,不禁想,恐怕死于唾沫之中的也只有我一人吧。 就在万念俱灰、准备赴死 之际,忽感身子一轻,顿觉天旋地转,魂飞魄散。直到浑身瘫软在地之时,元神方才归入本位。腹内早已翻江倒海,连呕带吐,苦水连连。待得缓过神来,眼前人影晃动,举目看去那二人已恢复原貌,恭敬垂首立于身侧。我攀着床沿,努力支撑着摇晃的身体,刚勉强起了身,却感到脚下虚浮,踉跄几步后,顿觉眼前一黑,就在即将倒下的瞬间。突然,一只温暖且有力的手臂从旁边伸过来,轻柔地扶住了我。 我定了定神,视线逐渐变得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只见他身着一袭黑衣,宛如夜色般深邃,清冷端庄的气质中透露出磅礴的气势。他傲然挺立,周身散发着落寞的孤独,令人不由出生怜悯之心。那双深邃而忧郁的眼眸仿佛藏尽了世间的沧桑,他宛如一尊寂默而高冷的雕塑,屹立于我面前,不动声色。 我怔怔地望着他,柔和的光线洒在他苍白的面容上,勾勒出坚毅而孤傲的轮廓。他眼神深邃如海,却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扯了扯嘴角,脑中一片空白,竟一时找不到任何言语。 “叶南飞!”他抢先一步,直呼其名。那磁性而柔和的声音中充满了男性的魅力。忽然间,我心底竟涌起一种别样之情,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仿佛被一股电流轻轻触碰,带来一阵酥麻。 我一时心荡神驰,身子一软,顺着他健硕有力的手臂滑了下去。他一愣,顺势将我搂入怀中。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般。我竟沉醉于他那宽厚而温暖的怀抱中,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每一次湿热的气息轻轻拂过我肌肤,每一寸都被温柔地撩拨着。突然间,一股莫名的燥热从心尖处瞬间蔓延至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我扶着他,深吸了几口气,稳了稳心神,终于按捺住那颗悸动的心,缓缓开口道。 “你好!我是叶南飞,请问,我们认识么?” 他闻言对我嫣然一笑,却不急于回答。轻轻一提,我便稳稳地坐到了他健硕的臂弯中。顿时,我羞得无地自容,象征性地挣扎了一番。见他没有放手的意思,也只好任由他去了。我低着头,梗着脖子,一种幸福感如涟漪般在我全身蔓延开来。 忽然,一阵斥责声犹如巨石砸入刚刚激起的层层涟漪中。声音虽不大,却令人不寒而栗。吓得我,心头猛然一跳,惊恐地抬头望去。只见眼前那两个与我长相一般模样的人正齐刷刷地缩成一团,如临大敌般浑身瑟瑟发抖。 明知,她们二人与我并无瓜葛。甚至她们还曾意图以我为果腹。但看到她们此刻的处境,我仿佛看到了那 个生死未卜、任人宰割的自己。一股悲切之情悄然涌上心头,却不知如何开口为她们求情。 半晌,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传入耳中。 “神尊在上,并非在下不愿回归本体,只是……只是,本体已是朽腐之躯,纵使我二人竭尽全力,也无力回天……更何况,眼下连命魂也无法归入本体,还恳请神尊慈悲,允我们另寻他途。” “真是如此?当初你们二位弃主而去,如今倒有一些修为,却反噬其主,这简直是倒行逆施。”此人缓缓开口,硬生生打断了前者的申辩,语气充满了深深的失望与痛心。他说着,不知为何将目光转向了我。那双深邃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满是无奈与惋惜。 看到这一幕,我满脸困惑,心中不禁涌起一阵苦笑。 “我不过是一个活死人,这事与我又有何相干呢?虽然眼前这两位与我长相一致,但她们也不过是些妖兽罢了。”然而,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面前那战战兢兢的两位又怯生生地将目光转向了我。 就在六目相对的那一刻,我心头猛然一震,仿佛做了贼般的心虚,慌忙将目光移向了别处。恰在此时,那令人心动的声音再次响起。 “既然二位无法归入本体,那本尊愿助你们一臂之力……”话音未落,更不及后者有所反应,他一个回眸,那二者早已被他尽数吞入口中。我惊愕地目睹着这一幕,如电光火石般急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嗯!接下来轮到你了!” “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为什么要这样?”我闻此言如同五雷轰顶,机械般地吐出这几个字来。 他缓缓转过头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四颗可爱的小虎牙,森森白白,可在我眼中却如同鬼魅般令人不安。此刻,我被他紧紧困于他的臂弯之中,既挣脱不开,也无处可逃。四处打量了一番。忽然,床上那躺卧之人再次映入我眼帘,越发令我心中惶恐不安,满是疑惑。 “若那人是我,那我又是谁……?”这个念头刚一浮现,顿觉眼前一黑,一种前所未有的眩晕感从脚底蔓延至头顶,身子也跟着不由自主地摇晃了起来。就在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怕,别怕,我在,我在这里!”这声音如同黑暗中的一束光,遥远而又不真实。 随着意识逐渐恢复,周围的景象也慢慢清晰起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就躺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心中一惊,完全清醒过来,猛然睁大了双眼。咫尺之间,是一张冷峻如冰的脸庞,五官犹如刀 刻般坚毅挺拔。那双孤傲的眼眸深邃如寒潭,透露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冷酷。 他肌肤白皙如玉,高挺的鼻梁之下,紧绷而棱角分明的唇线更显出主人的坚毅。红润水嫩的双唇,又增添了几分柔和之感。正当我看得入迷之际,他那一头乌黑的发髻如瀑布般垂落而来,轻轻拂过我脸庞。霎时,大脑一片空白,仿佛瞬间宕机了一般。 就在那个瞬间,时间好像突然停滞,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我微张着嘴,双目圆睁,僵硬地躺在那里,一脸不可思议,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涌动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他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中,孤傲之色竟一扫而空,清冷的轮廓中带着一抹笑意,他俯身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嗨!叶南飞,好久不见!” 这熟悉的腔调,让我有种仿佛穿越回自己时空的错觉。 “请恕那日不辞而别的失礼之过!”他言道,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我脸颊。在他每一个动作中都散发着强烈的男性魅力,整个空间仿佛都被这阳刚之气所充盈着。尽管我不认识这位与我有如此亲密、几乎要融为一体的男人,但身体的本能也确实对这种感觉很是受用,但最终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 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将身子挪动了一下,尽量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气息,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仿佛整个房间都能听到这强烈的节奏。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越发将身子贴了过来,甚至连一点间隙的空间都不留。 “嗨!你好!”我皱着眉,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记忆的深处搜寻这张似乎从未见过的脸庞。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嘴角微微上扬,轻轻抬起我的食指,指向他光滑的额头,“这里是你曾经留下的记号,难道你也忘记了吗?” “啊,居然还有这等奇事?”闻此言,我更加惊愕,瞪大了眼睛,同时不由自主地捧起他的脸庞仔细端详。左看右看,可在他圆润光滑的额头上并没有发现任何瑕疵或印记。正欲开口询问时,突然一个柔软湿润、带着温度的物体出其不意地贴在了我的唇边。 直到我猛然意识到,那是一条灵动的舌尖,正温柔地试图分开我的双唇时。只觉得脑袋轰的一下瞬间炸开。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混乱将我吞噬,除了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腔的狂乱心脏,我的身体仿佛凝固成了雕塑。然而,他并未停止,温柔而又略显笨拙地继续着,如同细腻的丝绸交织在一起。 我尝试着抵抗,但最终还是无力地放弃了挣扎。随着他热情而不失温柔的动作, 我的胸口也变得急促起来,身体微颤,每个细胞似乎都在回应着这份热情。正当我抛开一切颜面,沉醉于迷离之际,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如同电光火石般,紧接着心也随之绞痛起来。 “想起来了,终于想起来了……”我仿佛从漫长的混沌中苏醒,感觉如同经历了千万年的时光。此刻,所有的画面如同重新加载一般,一一浮现在我的记忆中。“那天回老家,因为一些琐事,我和家里的男人又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一气之下,不顾夜幕降临,我决定独自下山,坐车回城。原本就人烟罕至的山路,在那天显得格外阴森寂寥,本以为,他会顾及夫妻之情,尾随而来……然而,我走了许多路程,他并没有出现。夜色越来越深,山路上的寒气也逐渐加重,我只能裹紧外套,加快脚步往前走。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和树叶摩擦的声音……” 思忖间,耳边传来喃喃的低语声。 那男子察觉到我的异样,在我恢复常态之际,早已停止了缠绵的情愫,低头吻了吻我额角的发丝,温柔地将我拥入怀中。我轻轻地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从未感受到的那份温暖和安心。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无声的泪水顺着脸颊悄然滑落,他轻声问道:“南飞,你想回去么?” 闻此言,我猛地一震,瞬间瞪大了双眼,凝视着他清澈的眼眸。然而,片刻之后,我的目光又黯淡下来,仿佛所有的希望都随之消散。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 邂 遇 “真很抱歉,我刚才的行为太过鲁莽,请你原谅。”我低着头,脸上感到一阵灼热,已是半老徐娘的自己,竟对一个年轻的小哥有非份之想,实在是罪过。我拢了拢散乱的发丝,惊慌失措逃也似的从他怀里抽身离开。 我站在台阶上,环顾四周。此地,除了坚固的铜墙铁壁之外,就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将一切笼罩其中。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仿佛是一座无形的牢笼,毫无生气,压抑又绝望。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自问道:“我还能回去吗?回到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可那里唯一让我牵挂的,只有那个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的孩子。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值得我回去的呢?但就因这理由,足以给我活下去的勇气! “可眼下……”我长叹一声。突然,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眼前这位小哥,我与他素未谋面,他是如何知晓我内心的想法?”想到这里,我不禁再次瞪大了双眼。“南飞!”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与此同时,一个健硕而温暖的怀抱从背后紧紧地拥住了我,不由得我心生一股暖意! 顺着声音,我转过身去。只见他长睫微垂,身着一袭玄色长袍。那精美绝伦不似尘间之物的长袍勾勒出他健硕修长的身形。他静静地站立着,冷峻如冰的面容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森严气势,令人望而生畏。然而,在这孤冷傲然之中,隐隐透露出一股王者般的威严。 我仰视着他,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有千言万语卡在那里。此时,他也正看着我,那双深邃如寒潭般孤傲的眼眸中,竟浮现出一抹柔情,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我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慌忙后退了几步,怯生生地问道:“你好,我们……认识吗?” 突然,我意识到了什么,茅塞顿开般几乎惊叫起来:“你,你不会是大公子吧?” 他闻言,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太好了!”我心中的狂喜再也无法掩饰,笑容几乎将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拉扯到了耳根,“我一直都想见你……”说着,双手不自觉地在衣服上擦了又擦,“大公子,你刚才之言可是当真么……?” 看他眉角一挑,急急续道“我之所以想见你,是因为我想回家……我知道我们非亲非故,但我还是抱着一丝侥幸,恳求您能否帮我回去……”观察着他的表情。终于,我鼓起勇气,将那些反复斟酌过的词句缓缓说出口。 “哈哈哈!大公子?!”我话音未落,他便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这一笑倒把我给整懵了,原本以为像他这样孤傲冷漠之人,最多只会勉强牵动一下嘴角,没想到 他竟然会如此开怀大笑。 爽朗的笑声回荡在空气的每个缝隙中,久久才渐渐平息。虽不知这“大公子”这三字有何可笑之处。但他那般开怀大笑,让我一时之间尴尬万分,无地自容,只能站在那里,脚趾都快要抠出一个洞来。 “难道,你,你不是大公子么?”我跟着他的步伐,犹豫了许久才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他貌似并未听见,只是拉着我的手继续拾阶而下,周围的景色随着我们的步伐缓缓展开——古树参天、藤蔓缠绕,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鸟鸣声,一切转变得那么突兀而神秘。 看着眼前突变的景色,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然而,转念一想,生死之事本不足为惧,又顿时感到如释重负,也不再追问他的身份,只是默默地继续跟随他向前走去。 “南飞!”行至一段路后,他忽然唤我一声。当我缓缓抬起头,露出无精打采的神情时,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却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在下正是你日思夜想的大公子……”听到这话,我不禁笑了起来,用力点点头,忽觉身轻如燕,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南飞,你感觉如何?身体有无灼痛之感?”他问道。 “多谢大公子关心,身体无恙!”想到他能带我回家,心中的喜悦已经盖过了身体各处的灼痛感。 他笑而不语,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说来也怪,来自身体各处的灼痛感随即消失。 “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有红烧肉、烤肉、水煮肉,还有蛇肉……而且都是新鲜出炉的,保证你喜欢……”这一连串菜名,并用着我们那个世界特有的腔调,从他那性感的唇间丝滑地流出。听得我一时走了神,怔怔地看着他,随后又恍然大悟般惊醒过来——他肯定是为了给我找食物,在我们的世界里学来的。 我咽了口水,更用力地点了点头。 “南飞,我再带你去见一人,可好?”他再次向我伸出手,近乎溺爱地轻轻抚摸我的头顶。我笑着做了一个ok的手势。“只要能回家,吃什么、见什么人都无所谓,就算从我身上抽走几根骨头,也没有问题。” 他笑着继续拉着我的手往前走去。 “南飞,如若你不介意,我想从你身上取走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可好?”他话语刚出口,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他是我肚里的蛔虫不成?我刚起的念头,他就来取了……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好!”我爽快地答应道,“只要大公子 不嫌弃我这活死人之躯,尽管拿去便是。”他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随后,他又伸出手来,却被我巧妙地躲了过去——对他过于频繁的亲密举动,我已从最初的受宠若惊变成了此刻的不胜其烦。尽管如此,他却不肯罢休,依然将手放在我头顶上,轻轻地抚摸着。 见此情形推脱不了,只能轻叹一声,听之任之。 在不经意间,他引领我穿过如繁星般璀璨的花海,最终来到了一座宏伟壮观的楼阁前。阳光洒落,整座楼阁仿佛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幔。四周静谧而祥和,只有偶尔传来的鸟鸣声为这份宁静增添了几分生机。 远远地,我就觉得那座楼阁看起来十分眼熟,直到走近看到牌匾上的几个大字,才确定了心中的猜测——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我又回到了百里府郡。虽然名字和外观相同,但这楼阁更像是一处隐匿于世外桃源中的独幢小别墅。 正当我准备寻找更多证实这一猜测的论据时,耳边却传来大公子的声音。与此同时,厚重的大门也应声而开。庭院内的景象、楼阁间的装饰都与印象中并无二致,唯有那棵陀·窠花的长势异常迅猛,显得与众不同。 一股馥郁的麻辣香气裹挟着孜然的辛香,在鼻腔中编织出立体的香味迷宫。桌子上摆满了各类吃食——炸、炒、熘、爆、烹、炖、焖、煨、烧、扒、煎,应有尽有,香气四溢。瓜果蔬菜琳琅满目,色彩斑斓,令人赏心悦目,沁人心脾。 室内所有的陈列、摆件,帘子,甚至就连床上的软垫之物都与最初的时候一模一样。仿佛一切都如同被精心复制粘贴过一般,没有丝毫改变。见此情形,忽觉心头一动,立刻转身向陀·窠跑去。 触目处,这座宛如自下而上、直贯云霄的筒状天井,令人叹为观止。墙壁上又巧妙地嵌入了各式黑木制的古董展示架,每个架子上都满满当当地陈列着各类奇珍异宝。这些展品大小不一,形态各异,仿佛一个微观宇宙,包罗万象。每一件展品都是独一无二的,各具风华…… 眼前的景象让我震惊得如同被雷击一般。原本以为早已被那群妖兽吞噬殆尽、摧残破坏的陀·窠,如今却完好无损地呈现在我面前,而且其规模甚至比原来更加雄伟壮观。这也让我更加确信,这府邸并非原来的那个,而应是大公子的私密之地。 想到这里,心情终于释然,我信步从陀·窠内走了出来。目光不经意间与那对饱含笑意、清澈的眼眸相遇。脸一热,我尴尬地笑了笑,在他的示意下顺势坐到了桌前。在面对一桌子的美食,我 早已垂涎三尺,但碍于情面,只得手足无措地僵坐在那里。 “南飞!你若心中有疑惑,请尽管相问,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说着,将手中的食物递了过来。他言语真挚诚恳,那张冷若冰霜、孤傲的脸上也透出了一丝温暖。我低着头,只顾享用美食,默不作声。 “纵使心中有万千疑惑,纵使喉间涌动的好奇心几乎要喷薄而出,我都将它们狠狠地抛出脑海。所有的这些都已翻篇,成为历史——我要回家了!一切都与我无关了!”想到这,我笑着对他摇了摇头。 他听罢神色一沉,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南飞,你可曾听说,我即将与公主成婚。” “当然知晓,正因如此我才被邀请而来……”我点头附和道。此刻,我已抛开所有羞涩,正沉浸在美食中大快朵颐。忽然,成婚的一词如雷鸣般在我脑海中炸响,瞬间让我回过神来。“我记得他们的婚期定于三日后,那么他是打算完婚后送我回家,还是现在就送我家……”我痴痴地看向他,手中的美食也顿时不香了,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 他回视着我的目光,嘴角动了动,缓缓伸手在我头顶处拍了拍,轻声道:“南飞,有何不妥之处么?”我摇了摇头,拿起桌上已备好的鲛绡擦了擦了手,回道:“无妨,只是有些乏了……我稍坐片刻即可,大公子如若有事,请自便!”说着,我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大床,抢先补充了一句。 “嗯!亦可,一切以南飞为重!”他听后顺着我的目光向身后望去,眼神中再次浮现出一丝笑意。他那不温不火的言行举止总让我有一种忍不住想要爆发却又无从下手的感觉。我轻叹一声,尽量避开他时不时投来的目光。 “也不知另外个百里府郡现如今是何等模样了?不过……”忽觉心头一动,脸颊微微发烫,这位大公子对我真是关怀备至,衣食住行样样都细心照料,还在危急时刻救了我一命……可是,我该怎么向他开口呢?饭菜还没消化就吵着要回家……唉!可是他亲口答应过要送我回去的……”心里这么想着,眼角余光也悄悄飘向了他。 “真等他和公主完婚后,二人亲亲我我,哪还会记得这档子事呢……再说,我既是邀请而来的贵客,躲在此处,万一他老爸寻人不着又会怎样……啊呸呸,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为啥,他表情如此怪异,好像在憋笑……” 我皱了皱眉,“看他这副嬉皮笑脸的样 子,真想揍他一顿……唉!算鸟,算鸟,为了能回家,也不跟他多费口舌。万一不小心惹他不高兴,甩手不管我了,那我可能真的要在这里呆到两眼一闭了……” 正胡思乱想着,头顶突然传来一阵酥痒。与此同时,人已被他拥入了怀里。无奈中,我抬头看向他,只见他眼神温柔地注视着我,嘴角挂着宠溺的笑意。 “小娘子,你所想何事?”他轻声问道,见我不语,也不再追问,续道,“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定能让你忘忧。”说着,便拉着我径直向大床走去,速度极快,转瞬之间,已至床边。我心中一惊,正欲要挣脱开去,却看到在柔软的被子上,盘据着一条通体晶莹剔透、散发着莹莹光晕的小白蛇。它脑袋两侧轻柔而绵长的绒毛,在看到我后飘逸得快要飞起来了。 细看之下,它那对深邃清澈的眼睛竟与大公子如此相像,我强忍着不让嘴角上扬,“有人说,宠物越养越像主人,看来此话并非空穴来风……”此念刚起,站在身旁的大公子却无故爆发出一阵笑声。 我猛然一惊,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寒意,急忙转头望去,只见大公子正极力克制着因笑声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毫无疑问,他能听到我的想法!”轻哼一声,刚要生气甩手离去时,他却一把搂住我,说道:“小娘子,莫生气,你不觉得它似曾相识么?” 在他的提醒中,那条小白蛇竟委屈巴巴滴下几颗豆大的泪珠。“对哦!我看它的神态如此熟悉……莫非它是……”我兴奋地大叫起来,“莫非它就是小白……”听到这话,小白蛇也激动地点着头,全身散发出的光芒越发耀眼。 得到小白肯定答复后,我开心地一把将它搂进怀里,亲了又亲。接着,我冲它坏坏一笑,拎起它的尾巴轻轻一抖,瞬间,它就像面条一样软趴在我的手掌中。我详装生气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走了也不跟我打个招呼,害得我伤心一场!” “小娘子,果真如此么?” “那是自然!”我白了大公子一眼,继续抚弄着小白蛇,“当时,我还以它被吃了,吓个半死,后来听说是不辞而别,又伤心欲绝……”说着,我轻轻摆正小白蛇的头,调侃道:“来来来,让我看看,我种下的印记是否还在!” “小娘子,我替小白向你赔礼……那天它不辞而别,实是迫不得已……”忽然间,大公子一把将我拥入怀中,声音哽咽,仿佛触动了他灵魂深处的痛楚。 我一个闪身,巧妙地躲避开去,连忙安慰道:“大公子,您不必如此自责,我只是逗弄它 一番罢了。如今看到小白依然活泼康健,我已经非常高兴了,哪有让您赔礼之理……”说着,我轻轻将小白放回床上,看着它那深邃清澈的眼眸,继续说道:“小白有你这样至亲的主人,它该有多么幸福啊!” “倘若小娘子愿意屈尊住下,定能与小白同享福泽!”他嘴角上扬,表情带着几分戏谑,貌似开着玩笑,但眼底的期许却难以掩饰。 我听罢打着哈哈道:“看来大公子是想着金屋藏……”刚吐出一个“娇”字,转念一想,我一大妈怎能用“娇”字,慌忙将此字咬住,轻咳数声后搪塞道:“大公子将我藏匿于此,万一被公主知晓,那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有安置之处啊……” 话音刚落,见他嘴角动了动,生怕他误解,赶紧补充道:“若大公子真心为我好,能否早日送我回家……”他闻言,脸上顿时掠过一丝寒意,原本生动的表情瞬间被凝固,冷俊的面容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他不语,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就仅这一瞥,早已吓得我浑身一颤,心一下提到了嗓眼处。正欲解释,眼前却空无一物。 “他这是生气了么……为啥生气……我说错话了么?”我立于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脸惊愕地看向小白蛇。不料,这条小长虫竟冲着我甩了几个冷眼,小脑袋一扬,貌似我也把它给得罪了似的。 “也对,得罪了它主人就相当于也得罪了它!”我环顾四周确定除了自己再无旁人时,便悄悄捏住小白蛇的七寸,在它的小脑袋上用力弹了几下,“小样,我打不过你主人,我还打不过你吗?是你主人说要带我回家的,咋滴,想把我留在这里杀了过年吃不成么……” “既然小娘子如此思家心切,我也理应遵守诺言!”冷不丁,大公子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吓得我浑身一震,头皮发麻,魄门一紧。与此同时,他的手再次搭于我头顶上,虽暖如春风,但对我来说却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压抑沉重。 他说着,缓缓转至我眼前,搂着我双肩,一汪深情地注视着我。那如秋水般温柔的眼神,仿佛在某个遥远的记忆中见过。我怔怔地僵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之际。只见他俯首正欲亲泽而来,我慌忙说道。 “大,大公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他不容我多说,又一把将我揽入怀中,“南飞,你是在担心我与公主成婚后,会对你的承诺抛于脑后吗?”我一手抵在二人之间的缝隙里,另一手捏着那条软如面条的小蛇。 他又不等我回复,忽又正色道:“南飞,你只管 放宽心来,我沫泽渊亲口应允之事,绝不食言……只是……”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恳请小娘子再稍待几日,可好?” “为何还要再待几日?”我脱口而出,但随即恍然大悟,“我本是应公子之邀前来参加大婚之礼,理应如此。哪有不沾喜酒就匆匆离去的道理……”正思索间,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小娘子,你就在此待上几日即可,其他事情不必挂心。吃喝用度皆由小白打理,你安心等我回来,再送你回去,这样可好?”“” “那……”闻言,我更是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那等破事不去也罢……”他轻蹙眉头,正说着,忽然神情一震,冷酷的脸上更添了几分寒意,眼神变得坚毅起来。他猛地将小白盘旋于我头顶之上,目光如炬,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迷雾,看到了什么某个重要的东西。也不曾留下只字半句,瞬间便消失于我视线之中。 第一百三十二章 阴阳二魂 至他离去后,宽敞的空间越发显得寂寥。不知何时,偌大的桌面上已摆满了各类时令鲜果,色彩斑斓,果香四溢。我假装若无其事般四处走动,但实际上这似乎有些多余。他的来去,又岂是我能够左右的呢?不过也好,他不在,反而感到更加自在。 我趴在桌上,抓起一个从未见过的水果,轻咬一口,甘甜的汁液顿时让我心旷神怡。 “哎——你家小主又溜了!”我边说边抓住盘旋于头顶上的小白蛇,轻轻将它放在了桌上。然而,小白蛇却瞪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看向我头顶。那可爱又严肃的神情,令我忍俊不禁在它的小脑门上轻弹几下,笑道:“哎——你在看啥,我头上有啥……”顺着它清澈的目光万分好奇地用手去摸,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没啥啊……”我啃着果子,鼓着腮帮子问道,“小白,你饿了么,喜欢吃啥?我帮你找找……”说着,我站起身来,在眼花缭乱的水果堆中仔细搜寻了一番。然而,这里似乎没有适合蛇吃的东西,连一条可以充饥的小虫都找不到,更别提其他带荤的食物了。 “那要不……”我刚撸起袖子,话还未说完,小白蛇以急电般的速度再次飞回到我的头顶上。猝不及防中,我吓得把手里的瓜都掉落在地,正欲发火,脑中忽闪过大公子也时常抚摸我头顶的情景,这才真正引起了我的注意。想到这里,我便不动声色,继续啃着水果。直到小白蛇从我头顶处顺着我的手臂滑到手上时,我才将它轻轻托到眼前。 “小白!”我宠溺地亲了亲它。 它应声,歪着小脑袋,一脸认真地看着我。 “我头上是不是有我看不到的东西?”只见它用力地点了点头,吓得我又赶紧伸手摸了摸,却发现上面空无一物。“那你能告诉我,那是什么吗……?”又见它左右摆动着小脑袋像是陷入了沉思中。我哑然失笑,点了点它的小脑袋揶揄道:“你看人家修炼得会说会唱,人模人样的,你到现在连话都不会说,咋就这么不勤奋呢……” 话还未说完,它却生气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吱溜”一下从桌上跃了下去。慌乱中我一脚踩在了它尾巴上,吓得我正想开口道歉时,忽觉得地面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根据以往经验,知道小白蛇这是要变身的前奏。 心中一阵欢喜,我急忙跳开,远远地满怀期待地注视着它。它见我突然跳开,显得有些困惑,怔怔地看着我,脸上的疑惑丝毫不亚于我。在我们四目相对的瞬间,它的小脑袋微微一歪,轻摇了一下尾巴。我哭笑不得,将它举到眼前,无奈地 翻了个白眼。 “你个小东西,搞出这么大动静,以为会给我多大惊喜,真是不成器……雷声大雨点小!”我拿它正取笑着,冷不防在它清澈的眼眸中映射出一幅诡异的画面——在我的头顶上方,竟趴着两个正蠢蠢欲试想挣脱某种束缚的人。 我一愣,将那颗小蛇头更凑近了一些。 “小白,我头上之物就是这两个么?”见它点头,我蹙着眉又细看了一回,忽感莫名的熟悉。这次,小白蛇更用力地点了点头,在我惊愕的目光中——原趴在我头顶处的竟是我自己。看着两个‘自己’,在头顶处痛苦地挣扎了一番后又消失不见。此时的小白蛇仿佛松了口气,显得格外舒畅。 “她们?”我困惑地盯着小白蛇,可惜它不会说话,也无法直接解答我心中的疑惑。但是小白可不是一条寻常的小蛇,我抿嘴一笑,尝试用各种方式与它沟通。终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我总算搞清楚了一些事情。 方才那如鬼魅般出现的二人,竟是我丢失已久的两魂——阳魂与阴魂!是大公子历经千辛万苦才寻得。然而,在寻回之时,这两魂已颇有修为,宁死不肯回归本体。无奈之下,大公子废去了她们的修为。 即便如此,二魂依然无法归入本体,只因我体内存有异物,其神灵之力阻碍了二魂的进入。同时,又担心二魂会因此支离破碎,灰飞烟灭,大公子便施展神灵之力将它们重新压回我的体内,这就是他时常抚摸我头顶之故。 正当我思绪万千时,小白蛇已从我的头顶丝滑而下。我一把将它搂进怀里,亲了亲。小白蛇也并不见外,在我的脸上亲昵地蹭来蹭去。我突然发现,它那柔软的身体竟然是有温度的,不由得惊讶地将它举到眼前,忍不住揶揄道:“小白,为何你与之前时不同了?你这算是叛祖离宗脱离蛇族了么,哈哈哈,从冷血动物变成……”我故意拖长了声音,带着戏谑。 本以为它会生气地瞪我几眼,但它却紧闭双目,对我的各种调侃充耳不闻。这让我感到有些意外,也有些失落。我无趣地打了几个哈欠,从陀·窠处传来的寒气越发阴郁逼人,冷得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大床,倦意顿时涌了上来。 大公子也不知去向至今未归。我打着哈欠,懒散地四处游荡。无意间,又走到了陀·窠处,这座筒子楼仿佛是鬼斧神工雕琢而成,森冷中透着诡异莫测的气息。我探头往下望去,只见一片漆黑,深邃而神秘,宛如浩瀚的星际,幽暗中闪烁着羸弱的光芒。 当我正凝视时,一股寒气突然 从中直冲而来,冻得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顿时,空气似乎变得越发阴郁,原本就昏暗的陀·窠此刻更是弥漫着一种浓厚的压抑感。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响声从深渊底部传来,吓得我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处。 我哪还敢再逗留,赶紧转身离去。忽然,一阵嘹亮而悠扬的呼啸声从筒子楼深处传来。那声音仿佛来自某个生物所发出的幽怨,既熟悉又陌生。我身子一僵不由地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果然,从如同深渊般的筒子楼底部,缓缓升起一股白烟。那白烟变幻莫测,形态万千。它在空中盘旋舞动,忽化作展翅欲飞的大鸟,轻盈飘逸;转瞬间又幻成蜿蜒前行的巨蟒,鳞片闪烁。紧接着,它又幻化成如山丘般庞大的妖兽,煞气凛冽。 可无论这股白烟如何变幻,唯独那双始终阴郁忧伤的眼睛,仿佛能将一腔悲情直灌人心深处。当四目相对的刹那间,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竟悄然浮现于眉梢之上,我揉了揉干涩酸楚的眼睛,试图驱散这份突如其来的恍惚时,不曾想,仅在眨眼之间,这股白烟又消失不见。 陀·窠又恢复如初。我呆呆愣在原地,直到手腕处传来的刺痛,才将我从恍惚中拉回现实。我轻轻地抚摸着小白蛇,仿佛一个游魂般缓缓离开了陀·窠。躺在柔软的大床上,那双眼睛却一直萦绕于脑海中,我思索了良久,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有见过它们,最终无奈作罢。 此时,小白蛇已心满意足地滚到一边,盘旋而卧,我手腕处也留下了四个乌溜溜的小孔。我轻柔地按了按它圆鼓鼓的腹部,笑道:“你这家伙的胃口比以前大了不少嘛……”话说到一半,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顿时浑身的细胞都沸腾了起来。我赶紧翻过身来,试探着问道:“刚才那团烟雾,你看到了吗?”小白蛇扑闪了一下浓密的睫毛,显然它并未熟睡,见状,我继续追问:“那烟雾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我觉得如此眼熟……”闻此言,小白蛇睁开双眸斜睨了我一眼,吐了吐信子。 “也是啊!它又不会说话,就算知道所有事情又能怎样呢?”我叹了口气,翻了个身,重新躺了回去。困意再次袭来,“那位大公子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不是说好要从我体内取出不属于我的东西吗……唉!” “这一路走来,无论是主动选择还是被迫接受,虽然身体上并无不适,但我体内确实吸纳了许多东西……”我闭着眼睛,细细回味着。那些经历如同电影片段般在脑海中一一闪过,随着一个个人物的出现与消失,泪水不禁从眼角悄然滑落。“如果 我走了,那曾许下的诺言又该如何兑现呢……” 在半梦半醒,昏昏然中。我再次漂浮于半空中。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种时候必定会有事情发生。果然,当我低头望去时,正好迎上了大公子那双深邃的眼睛。我一愣,随即心中涌起一阵窃喜。 他只是瞥了我一眼,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只精致小巧、漆黑如墨的木匣。那匣面布满各色鲜花,竞相绽放,争奇斗艳,一派生机盎然。我歪着头仔细辨认了一番,确认那是我在慌乱中丢失的木匣后,失而复得的喜悦顿时让我忍不住俯身冲了过去。 “我这又是灵魂出窍了么?” 大公子托着木匣,沉思着,对我的问话充耳不闻。倒是小白点了点头,算是替他作了回应。与我一同出窍的当然还有一对活宝——阴阳二魂。我们人头攒动围聚在直挺挺躺在床上的躯体旁。从大公子手持木匣时的轻松自如可以看出,他的神灵之力绝对不容小觑。 但更不能小觑的还是那只木匣。赤戮天尊·乌束曾有言,这木匣蕴含的神灵之力并不逊色于她。虽不知这木匣究竟有何独特之处,但从它能使鬼面三郎·鱼鮊鲐那一缕残魂脱胎换骨的事例来看,其力量确实非同小可。 只见大公子神情严峻地凝视着满匣怒放的鲜花,静谧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他缓缓伸出手,轻抚着花瓣。正纳闷之际,突然间,他抬眼看了看我,目光中带着一丝复杂。紧接着,他将纤细的手指轻轻插入我浓密的发丝之中,动作温柔而坚定。 不多时,大公子从我头顶处抽出了一把拇指大小、闪着寒光的小短剑。他轻轻将那把精致的小短剑置于掌心,即便是在昏暗的光线下,短剑上流转的白光也足以让人感到阵阵寒意意。他仔细地端详着这件小巧却锋利无比的小饰品,久久不愿移开目光。 回想起它曾也是一把气势磅礴、寒光毕露、煞气凛然的长剑,我至今仍记得它的名字——南禺·君剑。想到这里,我又不禁想起了与他同宗的另一件神器——刹魔箭·穷疾。那日偶遇他时,南禺·君剑就藏于我体内,不知穷疾是真不知情,还是故意装作不知,从而一再而三地表示要去寻找君剑。 我正沉思着,大公子的一声叹息把我从神游中拉了回来。只见他又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后缓缓地将南禺·君剑递向木匣。就在剑尖即将触碰到木匣的那一刻,他突然停下了动作,眼神闪过一丝复杂情愫。 当大公子还在犹豫之际,匣面上那朵硕大的花仅在瞬间便将南禺 ·君剑吸入了匣内。目睹这一幕后,我心中涌起一阵窃喜:“确实,我体内除了南禺·君剑,还有其他的存在……”我不禁又兴奋起来,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接下来他会从我体内取出什么。 正期待着,大公子却不紧不慢地轻抚着我的头顶。不知何时,他的手里竟多了一些陀·窠花。“这该不会是要给我戴上吧!”我好奇地想着,不由得向小白蛇瞥了一眼,正好对上了它那灵动的目光。 当我收回目光时,几颗星点从浓密的发丝中径直飞向陀·窠花。这些星点在空中相互碰触、摩擦,最终融合成一颗玲珑剔透、闪耀着五彩光芒的珠子,夺目耀眼。这熟悉的场景仿佛昨日重现,我顿时惊得瞪大了双眼。果然,不多时,在陀·窠花上卧趴着一只透亮泛着白光的小麇鹿,她睡眼惺忪,慵懒地打着哈欠。 “璃鹿?!”我抑制住狂乱的心跳,屏住呼吸,缓缓向她靠近。闻声,只见花瓣上的那个小脑袋轻轻摇晃着抬了起来。那双眼睛清澈而明亮,与琉璃郡主的眼睛如出一辙。在四目相对之际,她愣了一下,灵动的双眸中闪烁着点点星光。 “璃鹿!”我又轻唤了一声,话刚出口,霎时鼻子一酸,泪水不禁喷涌而出,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她轻轻地呢喃着,那娇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站了起来。见状,我伸出食指,但她并没有顺着指尖爬上来,而是用她纤细的四肢在陀·窠花上来回走动。 虽不知璃鹿与琉璃郡主.翾玑之间有何联系,但当日琉璃郡主在弥留之际将她托付给我,想是她们之间必有着特殊的关系。“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大公子总不会把她也塞进木匣里吧……”我正思索着,那只灵动的小兽突然一个闪身,变成一个拇指大小的小人儿。 这个小人儿的神情模样、穿着言行,简直就是琉璃郡主.翾玑的迷你版。她站在花瓣上,仰着小脸,委屈地看着我,眼神中透露出迷茫与慌张。想到自己的失信,我不由得躲闪着她的目光,心中充满了愧疚。 “叶家小娘子,我们到琉璃郡了吗?”璃鹿的声音如清泉般悦耳,其口吻竟与翾玑如出一辙。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将周围的人和物一一打量了一番。 “还没到琉璃郡……”听到她的问话,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复,只觉得浑身发热,心中慌乱不安。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顺手摘下一片细嫩的花瓣,默默地咀嚼起来。 看着眼前这个娇小得仿佛打个哈欠都能被吹走的小人,我一时不知所措,只能带着乞求的目光望向 大公子。乞求着他再送我回家的同时能否一并也把她送回琉璃郡,可转而一想,又觉得自己贪念至极,大公子已为我鞍前马后忙碌着,我再提这样的请求,实在是过分。 如果不把她送到琉璃郡,这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小人又该何去何从呢?恐怕是凶多吉少吧。看着那个忙碌的小身影,我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 璃鹿貌似对这陀·窠花情有独钟,她那小小的身躯竟然能吃掉比她大好几倍的花朵。直到心满意足地轻抚着圆滚滚的肚子,她才停了下来,那鼓起的肚子仿佛孕妇一般。我斜睨了一眼大公子,只见他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我又顺着思路,将视线移向了木匣,“倘若璃鹿一时无法安置,那么暂留于匣内,也算是权宜之策了。” 或许璃鹿感到有些疲倦,她猛一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后,便顺势躺倒在柔软的花瓣上。那一刻,她隆起的肚子越发地明显了。我微微一怔,脑中灵光一闪,就在这一瞬间,一枚大如绿豆的卵从她的裙摆下滚了出来。 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的身体已开始逐渐变得透明起来。我吓得大叫一声。面对那具小如拇指的身躯,我不知所措,既不敢去捡,也不敢去碰,顿时手足无措。 相比之下,大公子显得异常的冷静,冷静到近乎绝情。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从她身旁捡起了那枚卵,嘴角竟浮起不意察觉的笑意。我见状急得大喊一声,他这才将那只即将消失的璃鹿迅速投入木匣中。 那枚如绿豆般大小的卵在大公子的掌心中轻轻滚动。它表面光滑细腻,透出淡淡的银色光泽。大公子凝视着这枚卵,神情中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探究。最后,又仿佛如释重负般轻吁一气,顺势将卵放入匣面那朵怒放的花蕊中心处。 原本一切应该顺理成章地进行,但当大公子再次将手伸向我头顶时,那枚卵却突然飞到了陀·窠花上,轻轻一弹后,又弹到了躺在床上——我的肉身上。只听到大公子发出轻微的诧异声,我才注意到那枚卵已经粘附在我毫无血气苍白的脸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 辟邪(yé) 这枚卵虽然微小,但大公子的反应却让我感到意外。按理说,这么小的一枚卵在神灵之力方面应该不足为虑,然而从大公子严肃的表情来看,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我自然不敢多言,只能默默地观察他的言行举止。 只见他伸出手指正欲拨弄,却不料,那卵竟褪去光滑表面,露出丝状的纹理。在蜕变的过程中,卵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增大,仅在眨眼之间便已膨胀到鸡蛋般大小。原本以为如此圆润且大的卵无论如何也无法停留在狭小的脸面上,但它却像被粘连在上面一样,稳如泰山。 尽管它紧紧吸附在我的肉身之上,但作为魂魄的我,脸上依然感到一阵刺痒。此时,我的阴阳二魂也不由自主地在脸上抓挠起来。这种感觉,就像无数只蚂蚁在脸上细碎而又密集地啃咬着,强烈地刺痒逼得我不由自主地大叫出声。 “这异类是如何在他们眼皮底下逃过生死之劫的?”为了将这个卵从我脸上取下,大公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依然无济于事。直到他取出一个特殊物件,那安如磐石的卵才丝滑地落了下来。我看着那物件,感到异常眼熟。搜肠刮肚、冥思苦想之后,终于从记忆的最深处翻出了两个字───辟邪。那正是我早已送给陌上行的辟邪。 这辟邪之物自打我记事起便一直佩戴在身,只因那日陌上行将他母亲的遗物赠予我,实在无法拒绝,又一时拉不下面子,情急之下才将这平庸之物与之交换。未曾想到,今日竟还有相见之时。但为何此物会出现在大公子手中呢? 大公子见我满脸震惊且又困惑不解的神情,忍不住出声询问。 “小娘子,你可认得此物?” 我一愣,急忙解释道:“这物件看着眼熟,像极了我自小佩戴的辟邪,但我不敢确定。可能是我一时疏忽,不知何时将它弄丢了。”为了不引出不必要的事端,我避重就轻地简单的解释了一下。 “辟邪(xié)?”原本漫不经心、一直抚弄着那枚卵的大公子,听我这一番解释后,眉角一扬,将目光投了过来。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道:“不不,我一时口误,是辟邪(yé)。” “这名是谁取的?”大公子轻描淡写地问道。 我尴尬地笑了笑。 “我自己取着乐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来由……”我沉吟了一会儿,缓缓续道:“给它取名已是很遥远的事情了,我也不知是谁给我戴上,家人也不知,就像平白无故就挂在了我脖子上,说来也奇怪,只有我能随意处置这物件,但其他人无论用什么 方法都无法将它取下。家人见此物并无有害于我,便说是上天赐予我的辟邪之物,我对此嗤之以鼻,世间哪有什么妖魔鬼怪。于是,我引用了典故中的“莫邪”,改了一下字音。” “那小娘子请仔细看看,若是你丢失的辟邪,那就请取回!”大公子说着,顺势将手中的物品向我递了过来。我尚未伸手去接,便感到一股强大的气流迎面汹涌而来。不容我多想,这股气流已将我重重地甩到了几米开外的墙壁上。然而,正当我撞上墙壁之际,另一股强大的气流又将我拉了回来。 但阴阳手魂却没有这么幸运,只见她们被摔得七零八落,散落在几米开外的墙壁边。我尴尬地堆起笑容,说道:“大公子见笑了,我的辟邪哪能与这相比。实在是我眼拙,一时未能分辨出来……”我心虚地偷瞄了那二魂一眼,心中暗自疑惑:我与她俩本是同根生,不知为何大公子却如此厚此薄彼。 那二魂也不出声,只是低着头默默地飞回到原点。 “既然小娘子如此肯定,那在下就不客气了……”大公子说着,手指轻轻一挑,那枚卵便径直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入花朵之中。转瞬间,它已稳稳被安置在木匣之内。望着那只小巧精致的木匣,竟有包罗万象之势。 待一切就绪后,我又恢复状态,双眼满怀期待。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体内还藏匿着四大神器之首——神隐斩·末伏。一想到它即将被抽离而出,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这一路上,多亏了它的庇佑,每每在最危险的时刻,它都会显现出来,助我渡过生死难关。如果没有末伏,哪有如今安然无恙的叶南飞。 但转念一想,我也释然了:“既然是要回家的,总不能带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吧。”大公子饶有兴趣地低头看着作为肉身的我,不知他在思索什么。然而,从他那冷峻的脸上透出的期待和兴奋神情来看,似乎有什么事情正让他心情激动。 大公子兴奋得仿佛发现了什么宝藏,连嘴角都抑制不住地上扬,仿佛连a4纸都无法压下。他在小心翼翼地将我的脑袋摆正的同时,还不忘抬头看了一眼作为魂魄的我。我同样感到兴奋与期待,迎上他的目光,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在宽敞的床上,大家围在一具不知是否还有气息的躯体旁。其场面滑稽又诡异,但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能够以第三者的视角观察自己的肉身以及另外两个灵魂。这种感觉就像是突然出现了几个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妹,既令人震惊又充满惊喜。 大公子几乎将一只 手完全探入我的脑壳中。我静静地注视着他,只见他的脸色由晴转阴,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一边思索,一边在我头颅中翻找着,那凝重的神色中透出深深的困惑。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打开我双手。当我顺着他的动作将视线投过去时,发现他那两只纤细如玉的手已融入在我双掌之中。 当他以更加震惊的神情看向我,仿佛在质问:“你把那个重要的东西藏哪儿了?”他异样的神情引得阴阳二魂也齐刷刷地转向我。虽不知他具体想表达什么,但他的反应却激起了我更大的好奇心。 “怎么了?什么东西找不到了?”我同样以疑惑不解的神色反问道。他看着我,目光涣散,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但半个身子几乎已经融入了我的身体内部。紧接着,他忽然如茅塞顿开般瞪大了双眼,从深深的困惑中转变成惊愕。 “叶家小娘子!”他转过脸来,那张冷峻坚毅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怎么了,大公子?在我体内发现了什么?”虽然,我猜他可能已察觉到了神隐斩·末伏的存在,但出于对更多内情的好奇,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它竟与你肉身融为一体!”大公子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显得有些激动。 “大公子,请明言,谁与我肉身融为一体了?” “神隐斩·末伏!”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失落,但更多的是不甘。他再次探入那具躯体,如同地毯式搜索一般仔细摸索,连最不起眼的汗毛都不放过。然而,最终的结论依然是最初的判断。 许久,他坐在那里沉默不语,紧锁着眉头,似乎在深思着什么。 “怎样?”我厚着脸皮不怕死地凑上前去,“如果真与我肉身融为一体,那要怎么才能将二者分离呢?”他又似两耳失聪般对我的话置若罔闻,双手抱胸,一副冥思苦想的神情。又过了许久,他轻叹一声,终于抬起了头,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小娘子莫慌,我尚未想好对策……只因这个过程极其复杂且危险。”大公子缓缓开口道:“一旦神隐斩与肉身完全融为一体,想要分离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话说到此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除非怎样?”见他含沙射影,欲言又止的神态越加激发了我的好奇心。当四目相对之际,忽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待我恢复意识时,人已在床上躺着了,那种眩晕感过了许久才慢慢消退。 我知我的魂魄又回归到本体。虽神志已恢复,但浑身依然疲软乏力。这时,小白蛇不知从哪里爬了过 来,盘踞在我的脸上。与它一同出现的还有那只木匣,小白蛇时不时将尾尖轻轻触碰着木匣。 它温暖柔软的身子紧紧压在我鼻息处,大有不把我闷死绝不罢休的气势。阴阳二魂早已不知去向,或许它们已随我一同回到了本体,又或许见大公子离开再次溜走了。四周静寂无声,当得知我的肉身与神隐斩融为一体无法分离时,大公子应是想到了另一种对策,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定是去搬救兵了。 单从此事来看,我皆所遇之妖兽,都不曾觉察我体内有异,即便是神灵之力强大者,也只能感知到我有异于常人,就算把我掏成一具空壳,亦不能如他们所愿——寻得神隐斩。然而,唯有大公子不仅一眼就能看穿我体内的神隐斩,并能碰触到它的存在,甚至能有对策将其取出。 沉思中,我不断被一阵阵有意无意的间歇声响所打扰。 当小白蛇再次用尾尖轻拍木匣,发出不规则的轻重声时,我猛地坐了起来,一手捏住它,详装生气道:“如果你再发出声音,我就把你烤来吃了!”隔着它晶莹剔透、泛着光晕的鳞片,我能感受到它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小小的躯体随着心脏的节奏微微颤动,仿佛在回应我的“威胁”。 我怔怔地凝视着它,透过那层光滑的蛇鳞,轻轻抚摸着那颗跳动的心脏,感受着它的强壮与力量。 蛇一直是一种既常见又神秘,甚至令人畏惧的生物。过去我对蛇的认知仅限于它是一种冷血动物,分有毒无毒,但并没有深入了解过。实际上,蛇的体温会随着环境温度的变化而调节,因此被称为冷血动物。然而,小白蛇的存在让我对冷血动物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但令人费解的是,小白蛇先前绝非是如今这般接近人类的体温。“不管了,不管是冷血还是热血,与我何干……”我打着哈欠,翻身下床。小白蛇用它柔软的身体卷着木匣紧跟其后。 见状,我顺手将木匣揣进怀里,一边搂着它一边揶揄道:“回不去喽!你家大公子曾说过,一旦神隐斩与我肉身融为一体,想要分离几乎是不可能的……你看他已离开多时,至今还未归,这件事恐怕相当棘手……”话已至此,便不敢再往细想,生怕我这具残缺之躯,越挖越深,最终老死在此。 怀中这精致玲珑的木匣,小巧轻盈,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我将它轻轻放在耳边摇晃了几下,匣内却寂然无声。仿佛所藏之物已融入乾坤之道,隐匿于无形之中。不知觉间,我已站在楼阁的飞檐之下。 远眺四野,宛如琼瑶仙境恍如隔世,但比起这, 我更向往辞暮尔尔,烟火年年的凡尘世间。小白蛇时而盘踞于我头顶之上,时而缠绕于我手腕之处,无忧无虑,犹如孩童般纯真,令人羡慕不已。我轻抚着它,俯瞰楼阁外的山水秋色,也漫步在楼阁内的每一寸角落。 最终,我在百无聊赖中坐到了桌前,心不在焉地看着小白蛇在木匣边嬉戏。它不停地推挤着木匣,时而灵巧地爬上,时而又迅速地窜下,玩得不亦乐乎。看着小白蛇那股旺盛的精力和活泼的样子,我不由得扬起了嘴角,心情也跟着变得轻松起来。 “你这个小家伙,这木匣有什么好玩的……”我微笑着轻轻伸出手,正想要抚摸它那光滑的鳞片,逗它解闷。然而,手刚至一半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这木匣并非所有神兽都能轻易驾驭,就连等级尊贵的神侍也难以掌控。那么,为何这条小白蛇却能如此轻松地用它那弱小的身体嬉戏其中,毫不费力呢?”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这木匣也识人,遇到喜欢之人,则轻如鸿毛,遇到不喜欢之人,则重如泰山。否则,这种区别对待的差异性就无法解释了……”我好奇拿过木匣,仔细端详了半天,又轻轻摇了摇,但一切如旧,木匣依然是原来的样子。 但更令我困惑的是,这个只有巴掌大小的木匣,七七八八地也已塞入了不少东西,可为何里面却寂然无声呢?我这次加大了力道,用力晃动了一下木匣,结论是里面确实没有任何声响。尽管如此,匣面依然繁花似锦,香气四溢,一片欣荣。 “小白,你家大公子啥时回来呀?”我轻叹一声,只得作罢,趴在桌上,手指轻轻摩挲着小白蛇那柔软的身体。“我想回家,真得好想回家!”偌大的地方空荡荡的,连个回声都没有,我只能对着一条不会说话的蛇絮絮叨叨。 呼一下,我烦躁地站起身来,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甚至连出去走走的念头都不敢有,生怕惹得大公子不高兴。就在我猛然起身的时候,发现小白蛇像一根面条似的悬挂在木匣上,来回晃荡。 我愣了一下,仅在眨眼之际,不知她是如何挂上去的。当看到她那无辜的小眼神中透着一丝愠色,整个场面既可爱又滑稽,让我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爽朗的笑声又引得她更加不满。细看之下,发现小白蛇张着嘴,貌似她的四颗小虎牙被匣面上的花朵勾住了似的。 “哎呀,你这是得有多饿呀!要真饿了,你咬我呀,咬花干啥呢?”我揶揄着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脑袋,正欲把她的小虎牙从花上移开时,这才发现真正勾住她的是一层覆盖在花朵上的丝线。 “丝线?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刚才明明还没有的……”我惊奇地盯着那层细而坚韧、微微闪烁着淡银色光芒的丝线,心中暗自嘀咕。此刻,整个木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这些银光闪闪、若有若无的丝线一层层包裹起来。 突然,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继而又坚决地将它甩掉。无意间,我注意到小白蛇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发现了宝藏一般。在她那张狭小的蛇脸上,我竟看到了大公子的神态。指尖的触觉将我的思绪拉向遥远的记忆——迟暮寒螀·苍郁身边,若不是那天我亲眼所见,今日这丝线我恐怕会误认为是出自他手。 尽管心中疑虑重重,却无处寻找突破口,也只得放弃。我怀揣着那个木匣,在室内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试图以此消磨时间。漆黑而泛着微光的地面上,已散落了不少由我从木匣上扯下来的丝线所绕成的小丝团。 不经意间,我又走到了陀·窠前。在这偌大的空间里,唯有此处显得格外热闹精彩,虽无声却绚烂夺目。若非我恐高,再加上这里弥漫着的阴冷气息让我难以久留,否则我在这里待上一整天,也不会觉得无聊。 陀·窠上不见天日,下不见其底,在那无尽的筒状深渊之中,无数灵骨如同繁星般流光溢彩地炫舞着。它们数量众多,令人难以置信。可想而知,这得有多少神灵力强大的妖兽命殉与此,那些奇彩夺目的光芒如耀斑般闪耀,形成漩涡状的光柱,自上而下涌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我愣在旁侧,一时之间竟迷了心。身形微颤,险些跌入这万丈深渊之中,待回神之际早已吓得冷汗涔涔。但不知何时,一根手指粗细的银色绳索已紧紧缠绕于我腰间,另一端则随意吸附在漆黑光滑的地面上。若非这条救命绳索,我恐怕早已坠入深渊,生死未卜。 顺着丝线的走势望去,此时的木匣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仅仅在我恍惚之际,它就被密密麻麻的丝线包裹得严丝合缝。与此同时,丝线还将小白蛇与木匣紧紧地缠绕在一起。此刻,小白蛇虽然一脸愠怒,却并未显露出惊恐之色。 不仅如此,那些犹如菌丝般的细丝彼此交织缠绕,逐渐拧成手指般粗细的绳索,宛如银蛇一般,一束束飞速地向陀·窠的底部直冲而去。正当我感到诧异之时,小白蛇星眸一转,竟灵巧丝滑地从紧密浓稠的丝线中溜了出来,以闪电般的速度追随那股股丝线而去。 “这又是什么情况……?”我脑中刚冒出一个问号,忽然感觉背后仿佛被人狠狠踹了一脚。顿时,身体一 震,整个人好像失去了重心,就像一块石头般急速向陀·窠的底部坠落。 紧接着,后心背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凿了一下,剧痛顺着脊椎炸开的瞬间,身体因突如其来的剧痛猛地弓成了虾球。坠落的风裹着刺骨的寒意灌进喉咙,阴森的腥气呛得我喉间发紧,连闷哼都堵在嗓子眼——余光里,无数灵骨的光炫正贴着身侧飞掠,那些绚烂的光点擦过皮肤时,竟带着细碎的灼痛感,像有无数冰针在同时扎刺。 在我残存的神志里只剩一个念头:把木匣死死扣在怀里,若是再丢了,我便真成了千古罪人。可另一个念头正像野火般窜起来——他真还活着么?可那天明明亲眼看着他踏进涅盘?焚寂灯的,那连神灵之力都能烧成飞灰的绝境……可指尖缠绕的菌丝,此刻泛着熟悉的微光,竟和留在我记忆里的模样分毫不差?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把,在钝痛中竟渗着奇异的麻痒,连坠落时卷来的腥风,都仿佛裹着细碎的暖意,悄悄洇出似有若无的丝甜,就像在绝境中突然瞥见的星子,又带着点不合时宜的、挠心的喜。 这陀?窠的深,早已跌破了我所有预估。若不是腰身被那股股丝绳所拉拽着,如救命的藤蔓般猛地拽住下坠的势头,就凭方才那流星坠石般的速度,此刻怕已在底部撞得骨肉成泥,连半点声响都留不下了。 指尖抚过腰间丝绳,那熟悉的触感顺着指腹漫上来,熨帖着紧绷的神经。嘴角的笑意慢慢凝成一道浅浅的弧。下意识地探身往下望,那尾小白蛇早已在一路追来的深渊里没了踪影。 而这陀?窠也怪,并未因深不见底而染上半分阴森——筒状的四壁嶙峋起伏,黑木制的古董展示架错落嵌入,竟像是从石壁里自然生长出来一般,不见半分雕琢的生硬。与我先前看到的陀?窠如出一辙。反倒被灵骨透出的璀璨幽光满满映照,亮得连石缝里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偏生那片璀璨的光里又透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此刻,我虽蒙某种力量庇佑,侥幸保住性命,倒也生出几分闲情,得以细细打量眼前这番景象。管它是被人一脚踹下来,还是硬生生拽下来的,既已至此,总归是有我要下来的缘由。我亦不敢大声呼叫,生怕惊动了什么更可怕的妖兽。 许久,在一片璀璨幽光满满的辉映下,双脚也总算踏在了坚实的地面上。我伫立在原地,小心谨慎地环顾四周,丝毫不敢贸然挪动半步。仔细打量之下,一个念头忽然在脑海中浮现:此处,毋庸置疑一定是在地面之下楼阁的最深层了。 这般思忖着,目光不由得便向上望去。身 处陀?窠底部,只觉周遭石壁直插云霄,高不可攀,越发衬得自己如蝼蚁般渺小卑微。“若是楼阁的最深层,那我怎么出去呢?”在残酷现实面前,那点苟且偷生的念头又悄然占了上风。 我再次拿眼四处梭巡,可除了满室沉闷的寂寥,哪有小白蛇的半分踪迹?就连覆盖于木匣上严丝合缝的丝线也凭空消失,唯有怀中的木匣,像被解除封印般又恢复了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我颤抖着手指抚过木匣上繁复的花朵。黑暗正从唯一的通口处渗进来,像粘稠的墨汁般缓慢侵蚀着陀?窠内的空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我下意识屏住呼吸。伸长脖子时,后颈的汗毛突然根根竖起——通口处的黑暗似乎在蠕动。心脏突然在胸腔里发了狂,撞击得肋骨生疼。双腿早已不自觉地摆出逃跑的姿势,肌肉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 第一百三十四章 陀?窠之渊 “小,小白……”我压低了声线,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嘶哑的嗓音像是从砂纸上磨擦而出,每一个字仿佛都带着血腥味。陀?窠那精妙得近乎冷酷的筒状如天井——其结构清晰可辨,一目了然。 空气凝滞,连呼吸都显得多余而艰难。时间和空间都被这筒状的囚笼精准度量、压缩殆尽。脱身?望着那冰冷的肉眼无法目及的圆口悬在不可企及的高处,早已超越了凡胎肉体所能企及的极限。人力已穷,技艺已枯。若想要脱身?除非借得神灵之力,方能逃脱升天! 绝望的坚冰一寸寸冻结骨髓之际,幽闭漆黑的绝境却兀自裂开一道缝隙。毫无预兆的“咔嚓”一声,自黑暗最深处传来,微弱却震撼着我神魂一颠。那声音貌似被谁踩碎了树枝般的果断与决绝,在幽静中更显得震耳欲聋。 我正踌躇是否进入之际,灵骨乍放的绚烂幽光一股股倏然舔舐过身畔。眨眼间,那偌大、如墨的空间,被骤然搅动的光影割裂得愈发惊悚诡异。绚烂幽光婉转轻柔一路舔舐的瞬间,那浓墨般的黑暗被光芒粗暴地撕开了一道口子,一道向我裂开空洞凝视的口子。 顿时,我的心口仿佛被一只攥紧的、冰冷黏腻的手攥住,不由得下意识想后退——但迟了!只听得脚下又发出“咔嚓”一阵声响。吓得我脑袋嗡的一声,全身血液瞬间冻结。 不是错觉! 这次的感觉清晰无比!就在我的脚下! 我猛地低头,借着灵骨散发出的光芒,目光随着我僵硬的动作向下扫去时,脚下竟空无一物!顿时心中大骇,不禁抱紧怀中木匣,惊惧中又不自觉地往后退一步。与此同时,那清脆的声音又清晰地在脚下响起:“咔嚓。” 原以为是小白蛇在爬动时,不小心压到什么而发出的声响。却不料,这阴冷的“咔嚓”声竟出自我脚下!一瞬间,血液仿佛凝固了。我僵在原地,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缚,连呼吸都滞涩。足足半分钟,我像个石雕般无法动弹。极度的寒意从头浇到脚,一种被冰冷湿滑之物窥伺、缠绕的想象攫住了心脏。但最终,那要命的好奇心,如同毒藤般滋生,顽强地盖过了灭顶的恐惧。 屏住呼吸,指尖轻颤,带着赴死般的决绝,缓慢地、轻轻地探向脚下那片发出声息的源头。指尖所触处是一片……高低起伏、粗细不致的凸起,冰冷而坚硬。这触感太过诡异,既像嶙峋的树根虬结盘错,又似鱼的鳞甲层层堆叠但却比寻常的庞大。指腹下传来的质感异常粗劣,带着一种非自然的颗粒感,粗砺硌人,又与记忆中黏滑的鱼鳞大相 径庭。 我猛地缩回手,重心不稳,身子一仰,重重跌坐在地。寂静中爆发出一阵哗然。冰冷的剧痛沿着尾椎骨向上炸开,刹那间激得我眼前发黑,耳中嗡嗡作响。身下,方才摸起来还厚实坚硬、足以承受千斤分量的地面,竟毫无滞碍地向下破裂开去!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紧随而至,那声音干冷干脆,犹如一张薄饼。 我瘫坐在地,痛得直吸冷气,半晌才爬起身来。气恼之下又蹬脚用力一踢,刹那间,另一股像是被铁锤砸中了脚趾骨髓的剧痛闪电般窜遍全身!整个人瞬间像被抽了筋的虾米,猛地蜷缩起来,五脏六腑似乎都被这股钻心的剧痛给搅成了一团,额头上冷汗“唰”地就冒了出来,我抱着脚一顿猛跳,却是喊不出一个音节来。 此刻,木匣又险从怀里滑落,我更是惊得魂飞魄散,哪还顾得上全身的剧痛?机体反应迅猛,几乎是扑跌下去,一股比刚才猛烈十倍的灼痛从膝盖处爆炸般窜上脑门,十指并用,将木匣死死箍住。就在身体砸向地面的刹那,一道白影自黑暗深处激射而来! 未及反应,脚下已骤然踏在坚实的地面上,仿佛方才的只是一场幻梦。直到脸上传来酥麻感,这才猛地一个激灵,彻底回魂。慌忙低头寻去。只见小白蛇正支棱着它细长的身子,站在我肩膀处。 “小白——!”我一愣怔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失而复得的狂喜以闪电般的速度,把它整个儿捞回怀里,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压抑的恐惧终于化作汹涌的泪水,我埋下头,哽咽着语无伦次:“你跑哪里去了啊……呜……我一直找不到你……吓死我了……真的……真的好怕……” 话音未落,隔壁室内已漾开一晕薄纱似的柔光。小白蛇丝滑地自我身上溜走之际,我的哭声便戛然而止。我立于两室相接的门扉处,一时怔忪,凝眸望去。脚下地面鳞次栉比延伸入室,与上层地面截然不同。 室内死寂无声,柔光昏暗,我借着光线惊疑四顾,目光扫至前方时心脏猛地一抽,慌忙收住脚步!映入眼帘的是如同层峦叠嶂般高低起伏的地面,在每一处缝隙间都密布着坚硬无比、闪烁着冷硬微光的鳞片。然而最恐怖而诡异的是——这整片冰冷的鳞甲地面,竟被一层薄薄的、仿佛带着粘性的银白细丝,如棺衣般牢牢地裹覆其中! 我犹豫了片刻,虽然找不到非进去不可的理由,但心里还是默念着那句“来都来了,总要四处看看……万一被我找到离开这里的出口呢……”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叹了口气,借着柔和的光线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室内 。不安中,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但更令我不寒而栗的是来自脚腕处若有若无的触感。此时,谁知道那条如鬼魅般的小白蛇身在何处,我也没指望过它能护我周全。 站在如同层峦叠嶂般高低起伏的地面上,真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又能去向何方?这里与其说是室内,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洞穴,四周的墙壁上闪烁着微光的白色矿石,与各种奇形怪状、尖锐的凹凸物相互映衬。除了偶尔传来的细微声响,这里几乎一片寂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而腥臭的味道。 “列宿小主!”就在此刻,一丝无法察觉的微颤从虚空中渗透进来。紧接着,一阵难以言喻的细碎声响突兀钻入耳膜深处,细如游丝。像是无数微小、急促的刮擦、啃啮、摩擦之声由远及近,汇聚在一起,如同黑暗冰面之下苏醒的亿万虫群,骤然间,铺天盖地响起在这死寂的空间之中! “四周有什么东西在动?很多!密密匝匝,正顺着脚腕一路向头顶迅速攀爬。” 我心头猛地一抽,僵硬地试图强撑着身体,生怕脚下失滑。然而,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还没等我做出反应,就已经被紧紧包裹在了丝茧之中。耳边传来细如游丝的呼唤,时隐时现,虚幻飘渺。 “列宿小主啊……我等你等得好苦啊……你怎才姗姗而来……”一丝仿佛来自幽冥的叹息,裹挟着千年寒冰的阴森之意拂过耳际。紧接着,视野中毫无征兆地爆开一团急剧膨胀的烟雾,它翻涌如沸,模糊不定地扭曲着、无声地却又极快地弥漫开来,丝丝缕缕,如怨念般冰冷地缠绕于空气与地面之间。 “我不是列宿小主,请问你是……?”烟雾如同凝固的绸缎,翻涌着沉默了许久。倏忽间,它无声开裂,一道更为浓稠的白色自内里倾泻而出!仅在须臾刹那,这涌动的白雾便收束凝结,赫然显化出一名妖异却眉清目秀的妖兽身姿。 “小主,列宿小主,我是灍漓啊,您的神侍……我……”话语骤断,那妖兽似羞赧难当,身形一晃,便急速缩回于裂缝之中,只留下未尽之语凝固在空气里。与此同时,我脚下猛然剧震!地面狂颤,碎石纷飞。猝不及防间,唯一稳住我的,便是那深深扎入地面之中、将我缚于原地的坚韧丝茧。若非它们,此刻我必已狠狠跌撞在地。 “哎——你别走啊!”我虽无大碍,见此情景,心中却也惊惧翻涌。经我这一声呼喝,那妖兽竟真又自雾霭中探首而出。只见它重重吐出一口浓浊气息,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裹挟着千钧重负:“我已自惭形秽,愧见列宿小主……然当 日之事,纵使千难万险,亦必得向小主尽言,以定此心……盖因此罪孽深藏,每念及此,实无地自容,非剖白于小主座前,不足以稍减万一。”说罢,它又再次隐没于云雾之中,许久不曾露面。 “呃……”我僵在原地,凝滞的呼吸卷入的是沉重的水汽。我一脸懵圈地望着眼前翻腾不休的云气,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撕扯、搅动,几乎要将这方寸之地吞没。不知这位自称“灍漓”的妖兽,竟如此猝不及防、毫无缘由的自我忏悔,究竟是因何而起呢? 然而,它嘴里的列宿小主绝非我本人。想到这里,我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下暗自诧异:“我这般的模样,如何能让这些妖兽看见另一人的形貌?” 正沉思之际,室内忽然明亮起来,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上而下飘来。就在这刹那间,紧缚于我周身的丝茧连同云雾不知去向。待回神时,只见室内布置格局皆已恢复常态。不远处偌大的床上正悠闲地盘旋着一条蛇,定睛一看,竟是小白。 “那家伙倒安逸得很,徒留我在此惊魂难定……”我刚要抬脚,身后却蓦地响起大公子的声音,“小娘子,你怎在这儿!教我好找!”话语未落,人已至眼前,动作极其利落迅速。我闻声抬眼看去,他依旧一身冷峻傲然,衣袂翻飞间,俊美的脸庞上神色难辨,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紧紧凝视着我。 我怔在原地,张口欲辩,话至唇边却又咽下。事已至此,多言何益?这命途在不在掌心,这身躯还属不属于我,岂容我做主?想到此,嘴角不由得扯开一抹苦笑,我抬步,径直走向蛰伏于大床上的小白蛇。心中忽念,几步踉跄,脚步骤然钉住,带起衣摆下一缕寒冽水纹。蓦然回首,不知为何,心下悲凉,语气却异常平静:“敢问大公子,对策……可有了?” “对策已有,小娘子勿忧……”他目光轻轻掠过我怀中木匣,淡然道。 我一听已有对策,低落的情绪登时消散,烦忧尽抛脑后,只求早日归家。 “是真的吗?那我们……开始吧。”说话间,目光不经意间拂过屋内那张宽大的床榻,我扬脸望向他,唇边努力凝着一抹明亮的笑意,试图冲淡眼前的凝重。他身形微顿,垂眸凝视着我。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的岂止是迟疑,更渗着一缕难以化开的伤怀。 “大公子!”我轻声唤他,指尖不安地攥紧了袖口,“你可还记得曾许下的重诺?待取出我体内之物,定会送我归家的,对吗?眼角明媚的笑意未减,脸上却悄然凝起一丝若有似无的郑重,目光直直地望向他。 大公子迎着我的目光一言不发,回转身拉着我就要疾步离开,仿佛要逃离什么似的,将这方空间匆匆抛在身后。然刚迈开步,却又如被什么绊住,肩头微沉,一声沉沉叹息自他唇边滚落。随即,他转身,引着我走向那方大床的方向,脚步竟比之前沉重三分。 眼前的大床依旧如故,仿佛从我记忆中直接拓印下来。觉察到我们靠近,盘踞的小白蛇舒展开细长的身躯,缓缓昂首,游弋而至。而当蛇影离开的瞬间,其盘踞之处,竟幽幽泛起一层磷火般的蓝光,光晕中心,一枚指甲盖大小、通体银亮的蛋,赫然伫立在那里。 “蛇蛋?还是小白蛇下的!”眼前的景象让我倒抽一口冷气,既震惊无比,又羞愧难当。怪不得她刚才对我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全是为了守护她的稚子!还好还好……”我暗自窃笑,“差点又手快把她当面条甩出去了……”看着小白蛇丝滑地蜿蜒游近,我忍不住咧开了嘴角。 弯下腰,轻轻捧起小白蛇。方才我坠向地面的瞬息间,她还奋不顾身地飞身相救。这份情意,必不敢相忘。我的目光掠过她,落到大床最里侧壁角那枚闪着幽蓝光晕的蛋上,忍不住打趣道:“小白你都有孩子了?可我连个像样的见面礼都没有,能不能先容我赊个账?下次一定补上……”说着,伸手轻轻点了点她冰凉的小脑门。 小白蛇那迷茫又呆萌的神情,甚是可爱,仿佛我说错了什么话,而引得它眼中满是疑惑。我嘴角不由得一扬,正欲伸手再逗弄一番,却被身后大公子拉住了。在他的示意之下,我顺从地抱着木匣,合衣躺下。 虽知他并无加害之意,可当我直挺挺躺在床上时,不安就如暗夜寒意般,无声浸透了四肢百骸。我刚深吸一口气,阖上眼帘的一瞬——一个温软、带着体温的东西毫无征兆地覆压下来,牢牢贴在我的唇上!我一惊,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 “啊——不会吧,都这时候了,他还要沾我这老大妈的便宜。”脑中电光火石般盘算着如何脱身之际,那熟悉的、抽离的感觉蓦地攫住了我——魂魄,再一次不受控制地飘离了沉重的躯壳。 然而与上次不同,阴阳二魂终未再现踪影。值此紧要关头,亦无心再念及彼处。大公子的身影已然占尽我的眼帘,容不得丝毫旁骛。他自虚空俯身而下,唇畔相贴处,竟难舍难分,流连了不知几许光阴方肯移开。又久坐于我身旁,久久,久久……那静默的姿态,似含了千般缱绻,又似无声的诀别。 “他这是怎么了,周身笼着厚重的落寞……”我不禁看向他垂 下的头颈,那优美冷毅的弧度,负着千钧愁绪般沉重。“为何……他竟不肯抬眼看我?我去,难道惹他不开心了么?刚才我并未拒绝啊……难搞哦,这家伙——”心头不禁漫上惊恐之惑,正惴惴不安间——那枚幽然焕着磷火般诡谲蓝光、通体流转银辉的蛋,竟无声无息地悬空而起,静静漂浮至他眼前。 “哎呀,又有好戏看了——哈哈!” 我见状一时兴起,正欲俯身急掠向本体,一探究竟,岂料一抹无形锐意破空而至,直透魂魄核心!刹那间神魂剧震,被一股万钧之力牢牢钉在半空,休想挪动分毫。情急之下唇齿急启似离弦箭,声未出腔已化烟。 “这,这是怎么了?怎与以往不同了?魂魄也能被钉住么?” 我心一慌,焦灼似火焚,却又无可奈何……“倏忽转念,如释重负——既是大公子有言在先,神器已与肉身交融,强取必有性命之忧;如今魂魄难驭,定是大公子于那两难之境,为存我一线生机,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想到此,我心神方定,再次抬眸,正遇上公子深邃目光倏然流转,虽只电光火石一瞬,那眉宇间的忧色已然深烙心底。 “嗯?那是何物?竟如此眼熟?”我唇角笑意未敛,一团幽云已无声涌现于我本体之侧!须臾之间,竟凝作出一张眉眼明净、线条柔和——宛若秀美少年般的妖兽面庞!其通体莹白如银,晕染幽蓝磷光;目如红宝,熠熠生辉,恰似星河倾泻,神秘莫测。双耳之畔,珊瑚色的犄角虬劲如苍松古枝,又似神鹿之角般分叉耸立,透出凛然不可侵之神威。 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容,非仅方才惊鸿一瞥——它如一道双重的涟漪,倏然荡开记忆深潭。竟隐隐将我的神魂溯向更渺远的尘封之处……然则那旧影在混沌中沉浮,欲辨分明时,却似被千钧巨力攫住,徒留一片空蒙无着。 “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呢?不,不,绝非是刚才所见……那会是在哪里见过呢?” 我正凝神端详间,那妖兽倏然抬眸扫来——赤瞳如冷电破空,它虽是云雾之状,虚空缥缈,但也骇得我神魂俱震,心慌意乱!所幸其目光稍触即离,未作停留。惊魂甫定之际,忽见大公子指尖轻抚兽额,举止亲昵宛如故友。 “他们竟相识,关系还非同一般……” 我疑窦顿如藤蔓缠心,方褪的惶遽复又翻涌…恰在此时,大公子并指虚引,那“光卵”应势浮至眼前。待流霞尽散,赫见其中之物——哪是什么莹卵,分明是一枚寒芒刺骨、隐带凹槽的森白獠牙! 然而,这枚骨刺 般寒凉、带着凹槽的森白獠牙,竟与烙印在我记忆深处,曾偶然获得至如今已深融于我血肉的獠牙,外形质感几乎一样,竟似同一源头滴落的寒露!自那异物与我同在后,我的躯体便不复从前,神志常陷浑噩雾海,身非己有;却也赖其诡秘护持,方得于九死之间穿行,屡屡险死还生。 “难道有很多这样的獠牙么?它用来做什么的呢?或者是它要对我做什么呢?” 再见此情景,我大脑瞬间宕机。一个念头猛然浮现:自己又被套进圈套了!突然灵光闪现间又猛然醒悟——神隐斩!那被列为四大神器之首的神隐斩,难怪大公子要这般费尽心机!一来能得到此神器,二来还能做个顺水人情,岂不是两全其美之策。而那枚獠牙,或许是取出我体内神器的引信? 可那如烟似雾的妖兽,它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现身?这又作何解释呢?然而,更令我诧异它先后的态度却又截然不同,其演技堪比戏子。看它与大公子之间的亲密互动,难不成……它也是大公子圈养的妖宠,如同那条小白蛇一般? 正沉思着,忽觉一阵锥心刺骨的痛如电流般袭遍全身,我的魂魄早已被无形的钢钉死死禁锢在半空中,面对这骤至的狂澜般的痛楚,我连蜷缩指尖的微末力气也尽数溃散。几声沉闷的哼响自下方幽幽传来,我艰难地、仿佛要碾碎颈椎般,一寸寸撕开裂隙般的眼睑,忍剧痛垂目向下望去。 只见大公子眼神闪烁,迟疑了一会,在那团云雾尖啸着、急不可耐地翻涌催促下,他终于狠心一沉腕——将那枚寒森惨白的獠牙,硬生生楔入我的顶骨深处!与此同时,他双手死死抵住牙根,狠狠发力向下刺去; 那团伺机已久的云雾如同附骨之蛆,顺着獠牙破开的缝隙,化作一道阴寒粘稠的激流,毫无间隙地灌入我的七窍百骸!刹那间,我的身体如同被天雷贯穿,周身骨骼筋肉不受控地疯狂痉挛,筛糠般战栗不止! 前所未有的剧痛原是来自本体深处炸裂。此刻方悟,大公子以神灵之力将我的魂魄钉穿,悬于半空动弹不得。想必,是怕我承不住这般痛楚,寻机遁走?呵,未免太小看我叶南飞了。如若能让我早日回家,任他焚烬此躯,骨血炼刀!便是痛上几万倍,这刻骨焚心之劫,我也能硬扛到底。 “为何寻不到列宿的气息,是我眼拙了不成?方才……”就在我的魂魄痛得生不如死之际,那一股股云雾便自我的发间无声流淌、蒸腾而起,顷刻间竟凝作一头妖兽的形态!几乎同时,那股沉重的剧痛感如潮水般悄然退去,想必正是那妖物抽身离去 的缘故罢。 “母尚大人,末伏……可在?”在我悠悠然缓缓醒来时,大公子焦灼的语气轻轻传入耳膜。 “末伏它在!我儿且莫急躁……”翻涌的云雾中传来回应,字字凝重,声如亘古磐石般深沉,“但时候未到,如若此刻贸然取出,恐害了这活死人的根基,我们万载谋算皆为空。” “那刀骸是留于她体内还是……”大公子低语道。在一阵静默的沉寂过后,云雾中的声音仿佛从远古破层般再度响起,“我儿,这刀骸已融入其血肉之中,已无法取之……待寻得骸首,需引弑神者之血……” “那獠牙又融于我血肉之中了?这牙对我得有多少的青睐之情啊!” 正凝神侧听间,却不料,那断断续续的声音骤然沉寂,我心头一紧,慌忙闭眼,将气息沉入最幽微处,装成昏迷已久。心中却惊觉他们所谓的:需引弑神者之血,这五个字如同炸雷在脑海中轰然爆响,将那久远得近乎被彻底埋葬于记忆的碎片,此刻瞬间被点燃、翻滚,一个模糊却带着刻骨铭心的人影冲破遗忘的尘埃,猛地攫住了我所有的意识——幽都弑神! 他们二人断断续续的对话晦涩难懂,听得我一头雾水。但从那些只言片语中,我捕捉到一个残酷的事实:此刻,我体内的神器无法取出,这也意味着彻底断绝了我回家之路。唯有寻得另一个关键的引信——那所谓的“骸首”,并以弑神者之血为钥匙。 “如此荒谬怪诞可笑之事,倒不如此刻便取我性命作罢!”我幽叹一声,绝望如潮涌上心口,漫开的苦涩流转在唇齿间。却在此时,耳畔又传来低语——那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仿佛故意要让我听见一般,如针如刃,直刺耳膜。 “这次与以往确实不同,列宿小主的气息比过往任何容器内的都更鲜活浓郁,虽在此人体内虽无法追踪魂印,但小主的本源气息已渗入其中——如附骨之疽,又如春藤缠心。”说着,妖兽忽昂起头颅,鼻翼抽动着捕捉虚空中的残痕,“不仅仅如此,更为蹊跷的是……四大神器之首末伏,竟愿将最后一丝神灵之力系于此人身上,为她筑起护命结界。现如今,末伏虽崩解断刃沦为残骸,强大的神灵之力也散落八荒不知去向,但残骸的锋芒蛰伏实力也不容小觑。” 那妖兽嗤笑一声,霜雾弥漫中,它的视线如钩锁般直直凝视着我的本体,雪鬃下血珊瑚色的鳞片铮铮作响,在暗影中漾开一圈月华般的银晕又流溢着赤光,时隐时现,如影如幻,神圣祥和中又透着妖艳诡谲,恍若堕神跌入凡间。 看着他 们二人毫不避讳我的存在,畅所欲言,让我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这一路踏劫而来,万般艰辛,生死颠沛皆刻血骨铭。然这二位的口中的人和物,如惊雷贯耳,亦不足奇。那些早已终结的彼时旧事,看似尘埃落定,但于我眼里,不过是深渊之种,在无人窥见处,正悄然酝酿着更汹涌的波涛——事情从未真正了结,只是在等待破土重噬的契机。凡涉足此局者,无论是兽是妖,皆心怀鬼胎,如眼前这二人一般:既渴望攫取利益,又畏之如虎。 以当下局势来看,回家已是妄念,但我这条命尚能苟全——想来留着对他们来说总还有些价值。倒是面前这位大公子,一派威仪凛然,与众不同……我心中冷笑未歇,疑云却陡然炸裂:他与那翻腾如活物的云雾妖物……竟称之为“母尚大人”?莫非……那妖物是他生身之母?! 第一百三十五章 百里川神·沫泽渊 “若真如此推测,整件事便不止是扑朔迷离,更显愈发离奇有趣……可那位大公子,又会是谁……”我悬在半空,眼帘低垂,任由思绪如乱羽纷扬。 陡然—— 一道声音刺破死寂,如同淬火的钢针猛然扎进耳膜,那音色分明温柔绵软,却惊得我心脏急骤,筋肉绷紧,双目圆瞪,瞳孔间清晰地映出那张秀美少年般妖兽的面庞。四目相对中,时间仿佛凝固。恐惧攥紧了脉搏,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脑中却鬼使神差、不合时宜地炸开一句清晰无比的话——“南飞,你只管放宽心来……我沫泽渊亲口应允之事,绝不食言。” “沫泽渊?!”我心中猛然一惊,正欲睁眼时,却发现眼皮似被胶水粘住,合缝得纹丝不动,连一丝光隙都撬不开。全身像散了架般寸寸碎裂,筋肉血骨又如同被割裂般,然而这些痛楚在天灵盖处爆裂的灼痛面前,却显得微不足道。这撕裂般的感觉,正是魂魄强行回归本体所带来的“福利。” “这把老骨头……不知还能被他们折腾多久……” 我躺在在床上如尸体般僵硬,但意识却似银针般尖锐,感知着每一根汗毛在气流中的震颤,感知着像膏药般粘于我脸上的小白蛇,它每一片细鳞在舒张时逸出的腥甜吐息,甚至那团云雾飘荡的姿态,都刻入我知觉的沟壑。 此刻,人物关系又一次在我意识网络中重新组织起来。 初闻“百里川神·沫泽渊”之名,是在误闯幽都弑神老窝之时。那时我身边带着小白蛇,曾见幽都弑神他满脸鄙夷地提及此名。起初我误以为他指斥的是那条小蛇,实则是它的主人——沧溟国的大公子,百里川神·沫泽渊。 之后又在哪里听到过百里川神·沫泽渊这名字呢?我想想——对了,是从鬼面三郎·鱼鮊鲐嘴里。不知是冥冥中刻意安排,还是误打误撞进了鬼囊潭,从而结识了鬼面三郎。他为了能得百里川神·沫泽渊的“果”,乖乖顺从于三公主安排,在鬼囊潭中安心修行,直到我的出现他才落了“果”,从而决意与我同行。 我曾耿耿于他料事如神的那句:“哦……她来了。”仿佛他滞留鬼囊潭中,只为静候我的到来。直至目睹他落魄濒死之际,若非我出手相救,那一缕残魂早已湮灭于无常,哪有重生这一说。而如今,前尘往事皆如云烟过眼,何必再问因果?这份执着的心结,终是释然于时光深处。 “再往后还在哪有听过百里川神·沫泽渊这名啊呢?”正当我大脑飞速运转,念头刚起时,忽地“啪嗒!”一声脆响,如惊雷 炸耳,震得心尖猛地一缩——怀中木匣?它是否无恙?匣中之物,应都还在吧?可这也难说……大公子神灵之力开启此匣必不费吹灰,不过……听这声响,定是那顽皮的小白蛇又在耍弄我这方寸之物了! 我心内暗叹,此刻便是睁眼亦觉沉重万分,又怎地护住这木匣分毫? “也不知匣内的璃鹿是否安好……”一念及此,琉璃郡主清澈如星光的眸子便浮现于眼前。那日弥留之际,她几乎要将那份滚烫的信任烙进我骨血里——分明是陌路之人,却肯将比性命更珍重的璃鹿托付于我!这份以命相托之重,胜过千钧……可如今……我竟负了这灼灼目光。 心内暗叹未歇,一缕歌声却如月下薄雾,不知从脑海深处悄然浮起,缠绕心间…… “泽渊,泽渊,奴家病来思念。翾玑,翾玑,玉颜憔悴万年,心泣,心泣,翘盼百里路断……” “新愁旧恨,独自凄凉君不问。黛蛾长敛,任是轻风吹不展,欲见回肠,淡烟流水画屏幽……” 这是初遇琉璃郡主之际,她曾吟唱的歌谣。歌声极是飘忽凄清,稚音如霜如露,纯净得不沾半点烟火,却裹着一股沁骨的寒意与难解的哀愁。可偏偏是在那样的环境中,甫一入耳,她一声声的泽渊……更似一缕寒泉直灌心窍,激得我浑身寒毛倒竖,脊骨都渗出冷气来——那时只疑是幽冥深处飘来的鬼语阴吟唤郎声。可叹……至死她也未能见到心上之人,实令人痛惜。 “不知那位名为泽渊的人可曾去找过她……”一念及此,我轻吁一口长气,唇齿间吐不尽胸中郁气。倏地,一道灵光自脑中闪过,“等等……泽渊!我去……琉璃郡主口中的沫泽渊,莫非就是大公子?”心念电转,目光随之急欲探寻,奈何身僵形硬,终是徒劳。” “可大公子与琉璃郡主之间,究竟有何渊源呢……”心念电转间,将二人反复对比,仍觉难以置信。“莫非…琉璃郡主竟似那鬼面三郎·鱼鮊鲐一般,只是一腔痴心执念?否则,大公子见璃鹿时,怎会那般淡漠,视若无睹……亦或者琉璃郡主口中的沫泽渊并非是大公子……” 正思绪翻飞之际,倏忽一声轻响撞入耳畔,惊碎了我满脑的浮光掠影。只听得大公子惊疑之声激荡于心尖之上。 “母尚大人,南飞气若游丝,至今未醒?我已耗损灵丹渡元续脉,与之疗愈……然” 闻大公子所言,方恍然大悟——原是我肉身已濒崩瓦解,受损极致,纵是百里川神·沫泽渊的灵丹,亦难以无力回天。他嗓音如旧,带着森然的冷酷, 沉静似深埋的古泉,不起一丝涟漪,可那冰寒之下……隐约着几分极力按捺的焦虑,悄然浮漾开来。 “按理说,是也该苏醒了……”说话间,我脸颊处传来轻轻触感,全身皮肤立刻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她虽为肉身,却早已与末伏残骸融为一体。莫说眼下这枚残骸,便是末伏骸首一同进入她躯壳,亦不足为惧……”这轻柔的音质,应是那只被大公子称为“母尚”的妖兽发出的。 “哦——原是如此!”我为这新得的线索暗自窃喜,“依他们之言,那末伏残骸应是我所见之獠牙,一枚早已与我血肉相融,一枚却又被他们契入我颅顶之中……那妖兽,怎会觉得我无事……它或许不知,这獠牙入体之痛楚,如潮般猛然撞开记忆之闸——那噬骨焚髓的钻心剧痛,分明是濒死又生的回魂之感!如今想来,寒意犹然刺透肌肤……” 正沉浸在沉思中,忽觉身子微微一颤,一个悦耳的声音倏然钻进耳中。 “母尚大人,她为何体寒如冰,颤抖不止……”大公子的声音沉郁紧绷,每一个字都像在冰面上艰难碾过,这一刻他就像个孩子般无助。 话音未落,一股混合着沉香阳刚的男性体温骤然将我裹挟。我近乎贪婪地呼吸着醇厚带着丝丝甜意的气息,他那怀抱宽阔而柔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暖意,几乎要将人融化。 久久耳边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漫入耳畔,那吐纳间的气息如此熟悉,仿佛昨日的我,包含着多少的无奈压在心头。 “我儿莫要忧心,她定然无恙……如若不测,为娘残魂化烬,亦将护她周全……不过……”那妖兽顿了顿从喉间滚出低沉的沉吟声:“我儿向来对万千妖媚不屑一顾,连三公主都不曾入眼,如今竟为她破例……只因她与众不同乎?”质疑间妖兽的声音陡然转冷:“我儿莫要忘了——她仅是机缘巧合被选中的‘容器’,若局势有变,列宿小主定会弃子求存……而她……终将魂消魄散。” 我竖耳细听,“那妖兽之言,字字如楔,沉沉凿入心魂。它的话语在我空洞的躯体里激荡起连绵的回响——无人比我更懂在这躯壳内所发生过事情。那些离奇可怕的际遇、蚀骨噬心的经历,纵使轮回千世,也未必能堪破分毫……诚如妖兽所言,我,不过是众多之中的一具“容器”。那曾盘踞其中、渡我于生死间的诡谲之力,正无声地流散、退却,如今只余指尖微尘般虚无的触感,终将消尽。” 这种蚀骨的无助如潮水般漫上脊梁,每一寸战栗都沉溺于万古不化的岑寂中。或许唯有终点才是我最后的 解脱吧—— “她对我有恩——!若无她,便无我!” 正追忆中,忽然,大公子的话劈空炸响,像一道惨白的电蟒撕裂天幕,惊雷碾着颅骨轰然碾过,霎时耳畔嗡鸣,天地倒悬。 “我对他有恩?此恩从何而来?” 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一道灵光骤然劈开迷雾:“对哦,我曾救过他的小白蛇!这便是他口中的恩情!可他的……“若无她,便无我”……这话未免太过重了,重得令我无地自容。那时不过是随手之劳,哪值得他如此挂怀?可他这份情义,却沉甸甸地烫得心头发酸。 沉默良久后,那妖兽低低喟叹道:“若非为娘罪孽深重,我儿也不至于身受重创,几近丧命……由此看来,那小娘子确实于你有恩……只是……”它话语微顿,复又道,“为娘在啖食众灵骨之时,确从那些残念余波里,窥见了神隐斩·末伏的虚影……故此想唤她来……辨个究竟,看那末伏的神灵之气,是否依附于她身上……只有寻得末伏,方能寻得小主。” 还未听完这妖兽所言,惊涛骇浪般的怒火已在我胸腔炸开——仿佛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践踏,几乎要将我的理智撕裂!搞了半天,幕后操控一切的竟是这妖兽!……那我来此后一切的遭遇,是纯属的偶然,还是它们早已布下的一个局呢?继而又转念一想,我又如坠冰窟般瞬间让自己冷静下来,“呵呵,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偶然怎样?布局又怎样……”我调整了一下呼吸,脑中将过往的每一处疑点、每一次转折,都重新过了一遍筛子。 当初沧溟神侍·夔虞携大公子大婚之事,言奉沧溟帝之命诚邀我为座上客时,心中纳罕不已,却又深知自己的处境,沧溟帝既下旨意,必难以推拒也无从逃脱,只得如此懵然不明地随之前往赴会。 细想之下,我素日与大公子并无丝毫来往,形同陌路,与那沧溟帝更是缘悭一面,何至蒙受如此盛情相邀?如今想来,原是那妖兽暗中授意大公子而为之……虽其手段卑劣诡谲,然阴差阳错间,终令我与小白蛇再次重逢,情缘辗转,倒也不必咎于这因果纠缠了。 那妖兽既是百里川神·沫泽渊的母尚大人,那亦是沧溟帝·祭离之妻——沧溟国帝后。那尊为帝后,为何要暗中授意大公子行事?这其中是有蹊跷?还是另有隐情?它自称是……我凝神细想,心中蹙起一簇涟漪,忽而一缕微闪擦过意识深层,“是了!那自称''灍漓''的,说是列宿小主座下的神侍!“ 尘缘宿引·列宿座下有四骑神兽……思绪渐渐沉入记忆的深渊之中 。尽管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了许久,大脑一片仍空白,茫茫然中忆不起任何一点线索来,对于那四只神兽的记忆,虽然曾有人向我提及一二,但当时并未留心…… 手腕处倏然传来一阵酥庠,小白蛇鳞片游移的轨迹在皮肤上绽开细密热流,却犹如一道闪电劈过我脑际,顿时激动得我神魂俱颤,三魂七魄在意识中翻腾奔涌,几欲破体而出。千丝咒,金乌灵羽·山半青的千丝咒,不对不对,是金乌灵羽·山半青,她也是尘缘宿引·列宿座下的四骑神兽之一! “母尚大人,小娘子她……她魂魄如烟飘散,似离了这具躯壳,我已无法触及……”大公子的喉间仿佛被哽住了,声音也戛然而止,与此同时,我的身体却骤然被塞进一个滚烫的胸膛里紧紧压缩着,混沌中,闷雷似的心跳声从八方碾来。 “我心尖澄明如冰鉴悬堂,耳畔万物生息皆可辨——这般的意识敏锐感知强。活生生的一个人,这位大公子这般失态何至于此?更何况,我与他不过一面之缘,纵使有救命之恩也当不起如此剜心剖肝的焦灼。哦,是了——末伏!我又把体内的神器给忘了!” 我心中溢出一声嗤笑,像碎冰滚过青石板,又冷又硬。在这讥诮还未落地时,思绪飞扬化作柳絮,飘向了云外九霄。 “听——听暮魐四神之言!”我正溺于混沌之际,心尖倏然一凛似玄冰淬刃,刺破迷障!暮魐四神的名字如风驰电掣般涌入了脑海,刹那间,仿佛一缕金光劈开混沌,照见脑海深处豁然洞开! 暮魐四神曾言。 金乌灵羽·山半青乃是尘缘宿引门下一坐骑,忠心耿耿,衔命相随,寸步不移。然墟渡罅一战后,她亦不知所踪,生死未明,唯余半缕银丝坠尘遗留于世。 那如此说来,金乌灵羽·山半青与眼前的灍漓同出一门,皆为尘缘宿引四骑神兽……然则令我困惑之处在于,无论是前者山半青,还是这灍漓,皆曾真真切切就立于我面前——如此活生生的面目,难道还不足以证其为有灵之生命?难不成这些都是幻化而出的么?更且,山半青曾数度救我于危难之际,此恩此德…… 转念于山色半青之际,心口莫名被刺了一下。忽忆南禺·府邸那惊魂一刹——千丝咒倾其神力护我性命时,一团蚀骨黑烟汹涌而来,在暮魐四神谈笑风生中,瞬息将她化为灰烬。彼时我竟只顾着仓惶奔命,浑忘了以身为盾的旧影……金乌灵羽·山半青,她最后几缕银丝——千丝咒亦散尽了…… 绵绵思绪又在更悠远的记忆里无声穿梭。 当日,当日——如今再追忆那日情形,竟是每一步都如鬼使神差,透着精心布局般的诡异!那日我带着小白蛇胡乱奔逃,无意间闯入了陌上行的洞穴。彼时我便疑心,她与那只狐狸之间早有猫腻。今日,果然印证了我的直觉!但我万万不曾料到,他们的渊源竟如此深远悠长。也就在那时,只因自己一个无心之举,陌上行竟慨然将他母亲遗物——蕴含强大神灵之力的“千丝咒”赠予了我,说此物既是定情之礼,亦能护我周全。更为重要的,我是他母亲的意选之人。 日后确实也如陌上行所言,这千丝咒三番五度救我于魂飞魄散生命垂危之际,直至最后千丝尽处,神灵俱焚。如今回溯前尘,方才恍然——当年它如灍漓一样,在我身上所见的,恐怕并非我一人之形影吧。 “唉!列宿小主啊!”我心中悲戚轻声呼唤,“你蛰伏于我躯壳内哪一处幽隅呵?为何藏匿得这般深沉,如附骨之疽,如缠魂之丝,却从不显露真身。令万千妖兽痴狂,欲啖我血肉不能,欲弃之又不甘。我几经轮回,痛彻魂灵,苦不堪言……若你听得见,能否求个痛快,生死由你……纵使剜心蚀骨,也好过这无涯的绝望。” 四下沉寂,万籁俱寂。或许,他们终究还是将我置之度外了。我轻叹一声,前所未有的疲惫,自骨髓深处渗出,浸透筋脉。罢了罢了,本是沧海一粟,身不由己,能撑过来已是奇迹。思忖间,倦意如潮水般漫涌,意识渐沉之际,眼前的黑暗中竟豁然铺展出一片无垠的璀璨。浩瀚的星辰悬垂于墨色天幕,红光冷冽中勾勒出宇宙的深邃轮廓。银河倾泻,横贯幽穹。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如此熟悉——尤其是那被红光细线勾勒出的轮廓。心头忽地一颤,意念中已不由自主地举起了右手,然而定睛看去,眼前却空无一物。正困惑时,浩瀚星空骤然翻涌起一圈被红线勾勒出的蓝紫色光晕,森冷的焰球裹挟万千光带,如挣脱枷锁的星骸,擦过黑洞般的深渊。刹那间,绚光迸溅,仿佛宇宙裂隙中泼洒出的琉璃熔浆,在黑暗帷幕上灼出耀目裂痕。 黑洞宛如宇宙之瞳伫立于星际之间,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渊外悬浮着银白色云雾带,如亡灵之舞盘旋不息。我浮游其间如尘星一粒,浑噩若梦,强烈的窒息感如同这星云浩瀚的空间令人喘不过气来。 如雷鸣般的心跳声,在耳膜内炸裂成无序的鼓点,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红光细线勾勒出的轮廓。“这足以撼动星辰的心跳……是何处传来?”我惶然四顾,这浩瀚星际除我之外,再无旁人。心跳之声愈发猛烈,仿佛要将我的意识 撕碎。“不会是它吧……”意念转动,视线不由自主地射向那片遥不可测的,静默而庞然的黑色幽深处,陷入沉思之中。 “那渊深的幽邃处,可是尘缘宿引的归墟?可我又身在何处——沧溟国隐秘的虚空裂隙之中?……若真如此,为何不见他们身影,却唯我独存?这不合平常理……莫非,又是一场阴谋?可感觉着又不像……”思绪就像坠入蛛网的飞蛾,挣不脱,理不清。 “罢了罢了,已不重要了……”叹息滑落的瞬间,哪顾得鼻尖处闪过的黑影,眼皮似浸透了的铅,将残存的意识压向深渊的那瞬间。耳膜骤然炸开——是鬼哭,是狼嚎,是妖兽嘶吼的杀戮。黏稠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涌进鼻腔,浓烈的血腥裹着硝烟,撕裂最后一丝清醒——那是战场的味道。 我心下一惊,猛然睁眼。 在浩瀚星辉倾泻下,一尊玄银战甲如陨铁塔山般矗立于眼前,寒铁锻造的甲胄流淌着凛冽的冷光,皮革鞣制的护腰透着淡淡血锈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护心镜上浮雕的妖兽头像在光影中蠕动獠牙,镜面寒光幽邃森然,折射出星云漩涡,碎影绚丽,混沌无垠,却唯独影映不出我的面容。 他剑眉星眸一脸凛然,眉宇间隐隐透着英豪之气。鼻梁坚毅如钢,双眼锐利如淬火,岩雕般的下颌紧绷似弓弦,一道旧疤斜贯颧骨,宛如雷霆劈裂山脊,在星光照耀下泛起青玉般的冷硬光泽。 “这人是谁?” 眼前的男子一身戎装,战甲紧束,勾勒出强劲的肩线与精悍腰身,身姿挺拔如玉山,锋芒凛冽悲怆。古铜色的皮肤渗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幽暗深邃如寒潭冰渊的眸光,锐利似能贯穿人心。上扬的嘴角似笑非笑间透着邪魅的狂狷之气,仿佛自修罗战场踏血而归的魔神。 我僵愣于他鼻尖处,仰头怔怔地注视着他,大脑如遭重击般彻底宕机,连呼吸都凝滞不顺——那绝非尘世之容,应是威震天地、令人神魂俱颤的神只。他垂眸俯视,那道深长疤痕如裂渊悬于眉下,触目惊心。 “你叫南飞?!”他嗓音沉冷带着质疑,说话间,粗壮的两指已钳住我的下颌,像拨弄傀儡般向上一抬。视线被迫撞进他眼底,他瞳孔里淬着审视的寒芒上而下逡巡我的脸,“你就是叶南飞?!”他看得很慢、很细,仿佛要透过皮囊数清我骨缝里藏着的真相,或是掂量这副躯壳还能榨出几两贱命似的。 我望着那对幽深的瞳孔,心脏骤然缩紧,全身汗毛乍起,喉结机械地滚动了几下,吞咽声在静默中格外刺耳,我甚至清楚听见自己太阳 穴处动脉的锤击声。当他目光如刀般,一寸寸刮过我的脸时,两腿更是如筛糠似的乱颤了起来。 冷不丁从他鼻腔深处叹出一口气,那叹息像一记闷锤砸在我胸口,脑中闪过无数可能触怒他的场景——我绷紧脊背,耳膜鼓动着血液的轰鸣,双唇紧闭,生怕一个不慎便被他就地处决。所幸,僵持片刻,他抓起我右手,将一异物置于掌心之中。我一惊,不由得咯噔一下,慌忙低头。 顺着目光垂落,我右掌上赫然躺着一颗似曾相识的獠牙。它暗白如陈骨,粗长似弯刀,齿根残缺,锲入暗褐色的血垢散发着一种诡异的光芒。我还未回神,那人已将獠牙深深锲入于我血肉之中。獠牙的贯入就如同钉子敲进软木。血肉的阻力在绝对锋锐面前不值一提,我怔怔看着,却感知不到痛楚。 但令我诧异的,是那弯刀般的粗长獠牙完全刺入掌心后,竟未从手背贯穿而出。伤口边缘整齐而深邃,却不见一丝血迹。更诡异的是,窟窿竟在我惊愕的注视下开始蠕动——新生的肉芽如活物般交织蔓延,严丝合缝以雷电之速填满空洞,只留下一片平滑的粉红瘢痕,宛若从未被刺穿过。 正当我目瞪口呆之际。 耳畔那一声沉重的叹息将我拽回现实。我猛地抬眼,却只捕捉到他正欲离去的身影。那决绝落寞的脊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仿佛连空气都被他割裂开来。 “哎——请,请等一下!” 我深知自己沉浮于意识的残影中,可当那身影撕裂幻雾、踏虚而来时,过于真实的压迫感仍碾碎了所有的臆想。而此人似一道淬火寒光,劈开星际浩瀚的宇宙,骤然钉入我视野,可他只将一颗獠牙掷入我掌心后,便要离开,我怎甘心放他遁入深空?情节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闻声,他出乎意料地停顿了一下,虽未回头,但仅是这一举动,就足以让我心头一震,惊喜不已。 “你是谁?怎知我姓名?此为何地?是地狱十八层……还是阳间?而今我这副残躯……可还在人世苟活?”面对着眼前那如墙壁般岿然不动的背影,我连珠带炮一口气问出心中的疑惑。 许久,前方传来一声似喉间溢出破碎的喟叹,似枯叶碾作尘泥。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至少会解释点什么。然而,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披着那身甲胄戎装裹着星辉,消失于我眼前,只留下一片荒凉而冰冷的寂静。 第一百三十六章 灍漓府 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我僵立在原地,心中满是疑惑,不确定刚才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之时,掌心突然传来的刺痒,不由得,将我的视线拉了过去。这股痛感明确无误地告诉我,一切并非虚幻。我缓缓摊开手掌,除了灼痛,却空无一物。 从他的诘问中表明,他显然不认识我叶南飞。又从他审视我的目光中,分明是在确认一个陌生人的身份。然而,更让我疑惑的是,他那种近乎焦灼的无奈失望,倒像在质问一块顽铁为何不成钢,仿佛我本该活成他期许的模样,却偏偏落得这么无能平庸。 “那他又是谁呢?看他一袭战衣裹体,威风凛凛,该是个将军吧……”念头刚转至此,心骤然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铁爪狠狠攥住!将军二字——仿佛从遥远的记忆深处被硬生生拽了出来,“他是聱牙?!琉璃郡的聱牙将军?!……” “这不可能……他如何得知我要去琉璃郡?再说,我这样的小人物,纵使知道了去向,又怎值得他千里迢迢来迎?就算来迎,将我带上便是了。可他……为何又独自走了……该不会是……”正当满心疑惑之际,忽觉眼前一闪,抬头却看到小白蛇那张精巧可爱的小脸。 我愣了愣。 “小娘子,你可是醒了?!” “醒了么?我这是昏迷了很久了么?”我看着小白蛇的蛇信轻颤,声音竟如碎玉落银盘,清泠泠淌进耳中。我呼吸一滞,惊愕化作狂喜:“小白,你……会说话呀?”说着,指尖下意识探向它莹白的身躯,却在即将触碰的刹那,一只纤细的手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一怔,睫毛颤动的刹那,小白蛇忽幻化出大公子颀长的身形。只见他唇角噙笑,俯身逼近:“小娘子这一觉,可让本公子好等啊。”耳边衣料摩挲的窸窣声贴着皮肤响起,他指尖轻轻划过,所过之处如烙铁灼烧,“肉糜需是鲜活着才最美味……”正说着,他瞳孔倏地缩成竖线,唇角撕裂至耳根,弯月般的獠牙滴落黏液,直扑我颈动脉! 我一惊,猛然睁眼,全身血液直冲脑门,心跳如雷。 视线尚未聚焦,大公子身上独有好闻的味道,在吐息瞬间裹住我的鼻腔。 紧接着,他宽阔健硕的胸膛贴了上来,如阳光烘烤织物般的暖意,透过衣料熨帖着我紧绷的脊背。 “小娘子……”他近乎低沉的嗓音贴着我耳廓滑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你终于醒来了。”在他说话间,小白蛇扭着细长的身子,已蜿蜒游至我的胸前,倏然仰起小巧的头颅,清澈如星辉的眼眸中是掩 饰不住的惊喜。 此时,我的大脑一片混沌,现实与梦境的边界在意识中彻底消融,只能茫然地转动着眼球四处张望。就在这恍惚的刹那,一团雾气猛然扑至眼前,雾气中那张俊美绝伦妖兽的脸骤然浮现,它看着我,鼻翼因惊疑而翕动。 “我儿……你再探寻一番……”那妖兽在云雾之间翻滚着。 闻言,我心头一凛,不由得攥紧拳头,全然不知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痛。 “回母尚大人……自末伏残骸锲入其躯,儿便日夜识探其经脉髓海,却未察分毫异动……纵她能忍锲入之痛如磐石,但终是血肉之躯。儿斗胆,恳允她暂得喘息,待精元复养周全……再续未迟。”百里川神·沫泽渊纵为沧溟国嗣君,他此刻的姿态却恭谨如见神只。 经过一阵沉默后,最终还是妖兽作出了让步。 “那骸首未曾寻见?” “正是!请恕儿无能……儿为寻残骸,神灵俱损,几近湮灭!若不是她相救,儿已是异类腹中之物……今虽母子,终不得聚。”闻言,那妖兽身躯猛然一震,喉间滚出几声压抑的呜咽,仿佛被话刺穿了千百年来结痂的旧伤。 许久,它才缓缓从翻涌的云层间探出轮廓,低沉道。 “无妨……无防!”它沉吟片刻后,缓缓道:“让我儿受委屈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随即转为不容置疑的决断,“好,依你便是,待她精元复养周全,再作打算……”话音稍顿,它目光划过我脸颊最后落在沫泽渊身上,柔声道:“我儿,你且将她放下,去净身上气味——”说话间,语气陡然转冷,带着威严,“大婚在即,容不得半分差池……那骸首……亦或落于三公主之手?也未尝是不可能……” 话音刚落,百里川神·沫泽渊不明缘由地身子一颤,近乎倔强地绷直了脊背,仿佛要与某种力量抗衡,可这姿态只凝滞了一瞬,便悄然坍圮,化作一道恭敬低垂的弧度。就在他欲起身告退的刹那,我心一拎,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伸手死死攥住了他的袖袍!鼻子一酸,泪水毫无征兆从双眼中决堤,汹涌地砸了下来。 “大公子……!” 我猛地从床上撑起身子,拽着他袖袍不放,声音沙哑道,“大公子……求你,带我一起走,可好?”不待他回应,我已连滚带爬跌下床榻,稳了稳神,才颤颤微微从地上站起身来。怀中木匣棱角狠狠硌在肋骨上,锐痛直钻心口,却咬紧牙关,双臂铁箍般将它死死勒在胸前,生怕它再次从我手中丢失。 百里川神· 沫泽渊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臂弯猛然收紧,仿佛要将我熔进他的骨血之中。本以为出口只有陀·窠一处,就在他脚步七绕八拐之际,倏然间,前方幽径的黑暗深处,传来金属与巨石摩擦的厚重呻吟,仿佛尘封了千万载的古老机关骤然苏醒,带着穿透岁月的苍凉。他已全然不顾周遭翻涌如活物的云雾——他的母尚大人。他迎着那道透着微光与腐朽气息的门缝,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暮色垂临。 天色沉入昏暝,层云翻涌如墨潮倾覆。倏忽间,灯火骤燃,光刃如戟,劈开渐浓的雾障 ,将天地与府邸割裂成明暗交战般的疆场。 “这是……?”我望着眼前规模恢弘庞然如凶兽匍匐,塔楼高耸入云仿佛刺破天穹的巨 筑时,吓得我攥紧沫泽渊的衣领,哪还敢松开,恨不得将自己深深锲入那健硕的胸腔之中。 “此处绝非是我来时的府邸……分明是全然陌生的如鬼冥之地。”未及回神,那妖兽的嘶吼已撕裂死寂——它裹挟着漫天铅云,如雪崩般乘兴追来,那猩红如珊瑚的双瞳穿透昏沉的天色,死死锁住我的方位。 “我儿,你这是带她去往何处?” 那妖兽背靠着巍峨的楼阁,威猛飘逸的身影在灯火中泛着青冷寒光,可纵是这般云气翻涌退散——吞吐天威似活物的虚幻之体,也算是能威压撼天的存在。它周身妖气蒸腾,气势磅礴,但在这座巨大的建筑前竟渺小如蝼蚁,渺若蜉蝣。 那妖兽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如审视一般。 “回母尚大人,此处非其静宜之地!”沫泽渊躬身未退,臂间力道未松分毫,“儿正欲送她至郡主处好生调养……恳求母尚恩准……”我闻言,心里不免咯噔一下,目光不由地黏在那截凸起的喉结上。 它随着主人说话的动作上下滚动着,如困兽挣动锁链,扯得我呼吸发窒,手心冒汗,“这位大公子突如其来的变故——该不是又想对我耍什么心机?……我和他的关系,远没‘好’到能承这份情的地步……” “该不会是——在我昏迷之时,他能窥见我意念中的景象?”忽然,一个惊悚的念头猛地炸开,“莫非,他想独吞我体内的神器——神隐斩·末伏?心念电转间,答案似乎呼之欲出——“所以他才将我带离此地……是怕他母尚大人对末伏也同样有兴趣,引来争夺?”纷乱的思绪如毒藤缠绕,攥紧的拳头里,指甲狠狠嵌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难不成,我这偌大的灍漓府,还不足令她安身休养么?” 那妖兽声如清泉流淌,却隐隐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委顿。话音落下,一旁庞大的云雾缓缓退散,那座恢弘的建筑终于完整地显露在眼前。 此建筑倚山抱壁、檐角层叠,朱甍碧瓦,飞阁流丹,风骨独具诡谲,不类我眼中寻常楼 宇;其气势格局,与那百里府郡相比,不啻天渊。在灰蒙蒙天地一色之间,高耸入云的塔楼,层层叠叠一眼望不穿,仿佛刺破于天穹。 在塔基处的巨型圆柱上,滚滚翻涌着烈火如熔岩,似是自无间地狱喷薄而出的幽冥之焰。举目细看,熊熊柱身之下似镇压着几尊硕大无朋的青铜兽首般,其上墨铜泛着幽青的冷光,厚重的铁锈如血痂般斑驳覆盖。 它们嶙峋狰狞的头颅张开血盆大口,其中吞吐的火舌狂暴扭动,将翻滚的浓烟与昏暗的空气灼烧得噼啪作响,热浪扭曲。然而在这散发着恐怖气息的硕大兽首之下,竟孱弱地支着一根不及手臂粗细的石柱,三盏黄浊的灯笼在其上幽暗欲灭,摇曳不定。 更令人惊愕之处,是那根孱弱的细柱之下,竟压着一颗鲶鱼般光滑肥硕的头颅——也 正是我们从这门下挤身而出的地方。那颗头颅怒张着大口,在幽暗下泛着湿漉漉的青铜色, 低矮的檐角从两侧逼仄地压下来,分立如守卫,静默而具有压迫感。 我瞠目结舌地仰视着矗立于山崖峭壁之间,高耸入云的建筑。它犹如神佛贴于峭壁上的符箓,又似李天王遗落人间的宝塔,在云雾半遮半掩间悬浮于虚空之中。熊熊烈焰裹挟着滚滚浓烟沿着塔基蹿动,灼热的烟尘,冲天而起,遮蔽天日。 几尊硕大无朋的青铜兽首之下,悬着一方玄黑匾额,‘灍漓府’三字以龙飞凤舞、铁画银钩的笔势镌刻其上,透出无形地威慑。仔细看去,匾额边缘还镌有细密的云纹,似有暗流涌动。原来,此处确非是大公子的府邸,而是其母尚大人的灍漓府。当初所见‘百里府郡’或许是幻象,或许是光影交错间的误认。 正恍惚疑惑间。 只觉大公子手臂倏地收紧,天旋地转的失重感骤然袭来,一阵眩晕的虚浮感后,眼前的亭台楼阁急速下坠。不及回神,目光骤然撞上云雾中那双如珊瑚般血红的眼眸——他母尚正与我们默然相视,仿佛早已静候于此。 三道目光相接的刹那,空气凝固,万籁俱寂,只余心跳如鼓。我屏息垂目,缩成一团,生怕我这根导火索引起他们母子大动干戈,而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最终祸及自身,在劫难逃。 “母尚大人,此 事断不可为,儿恕难从命,日后甘受谴责……”说着,沫泽渊袍袖一拂便欲离去。骤然间,眼前云雾翻涌,凝成一堵无形之墙,裹挟着沛然巨力,将他生生逼回。 空气霎时凝固。我心跳如重锤擂鼓,一股无名的恐惧攫住咽喉,令人窒息。正当我以为冲突一触即发之际,耳边却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既然我儿去意已决,那……为娘也不便挽留……”说话间,那如屏障缭绕的云雾微微一顿,竟悄无声息、缓缓地向四周隐退、散开,如同无声撤去一道帷幕。 然而,面对他母尚大人的善解之意,沫泽渊却愈发迟疑不前。他身形凝滞,如松扎根于原地,紧抿的唇线似锁住千钧心事,唯余一丝忧虑渗漏而出。那双阴郁的眸子里仿佛沉着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缓缓扫视四周。 最终,他又像似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幽幽轻叹如落叶坠地,却裹挟着万般无奈。未待我反应,他已揽着我,纵身向那最高的塔顶飞驰而去。霎时,衣袂裂空,声如惊弦,周遭的寂静被衣袍破空之声撕裂割碎。 “瞧,这就是所谓的‘妈宝男’。”方才还去意决绝的他,经母亲一招以退为进,便立刻妥协。我如同傀儡,僵在他怀里,唯余苦笑。他手臂环住我,体温传来,我却只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未能片刻,我们已至塔顶之下的一处阁楼,逼仄的空间中散发的气味,似陈年朽木的气息与窗口渗入的湿浊云气混杂,弥漫着某种腐骨般的腥潮。唯独那扇穿透塔顶的小窗,正遥望着深邃的天际,一轮圆月低垂于上空,月之大,不知其边。惨白的月华渗入屋内,隐现出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虽不知大公子为何带我至此,但无论缘由为何,我都已深陷其中,无力挣脱。整个阁楼内幽暗沉闷,腐肉蚀骨混合着腥臭,带着死亡的气味,仿佛在此凝固。目光所及之处,除了月光投下扭曲诡异的阴影外,四下只有无尽的黑暗吞噬着一切。 正惊疑不定,一个熟悉的声音忽从头顶炸响。还未来得及抬头,那妖兽裹夹着一团云雾,晃晃悠悠地从塔顶窗口贯穿而下。与此同时,一点昏黄浑浊的光晕在十几米开外兀自亮起,幽光摇曳,映照着周遭一片的空旷。 即便已踏及实地,但大公子却仍未有放下我之意。含首低眉间,他目光已落于我怀中那只木匣上,静默一息后,方才探手而来,指节轻缓却不容置疑地将其取走。旋即,他步履沉毅,径直向着幽深尽头的那点微光稳步而去。 随着脚步逼近,一个半米高、漆黑如墨的长方形门洞赫 然嵌入墙体深处。它静默蛰伏于阴影之中。在那近乎虚无的黑暗间,跪伏着一道衣着艳丽、姿态诡异的身影——灰白色的皮肤裸露在外,就像一抹被抽离色彩的残像,无声地凝固在深渊入口。 昏黄的光晕自他瘦骨棱棱形如鬼爪的掌心渗出,浑浊如锈,穿透手背。映得皮肤如同陈旧纸张。一节森白细骨静静悬于掌上,那昏黄迷离的光晕,正源自其间,如呼吸般明灭不定地弥散开去,仿佛囚禁着一抹古老而倦怠的幽魂。 大公子手捧木匣,缓步上前。我匆忙四下环顾这家徒四壁,空荡如洗的室内,心下顿时了然,他—百里川神断定是想将那截形如小指,莹莹闪着异光的骨头,也收入这木匣中!我深知这木匣并非俗物,它蕴含的神灵之力甚至不逊于赤戮天尊·乌束。“可这截小骨究竟属于何人呢?大公子又为何要将其重生?难不成是他母尚大人的……?”思绪纷乱,疑窦丛生中。我不知不觉间眸光一转,投向身侧那团缭绕不散的幽幽云雾。 脚步在空寂中发出轻颤,听到声音,跪伏于深邃门洞中的‘人’似乎被惊动,蠕动了一下。他近乎机械而僵硬姿态,缓缓抬起身子。当那颗圆溜溜泛着金属光泽的头颅逐渐仰起,昏黄的光线吝啬地照亮那张脸的刹那——我的心脏猛地攥紧,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人’的一张脸。 我惊愕地盯着眼前那张脸,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它。 只见那颗泛着金属光泽的头颅上湿漉漉的,表面像被黏液涂抹过的鱼类,几根粗长的鲶鱼须如铁丝般屹立于脑门两侧。高高隆起的眉骨在眼窝上方投下深沉的阴影,使其下那双眼睛更显幽深隐晦。 那对浑浊不堪、布满血丝的眼白中,一颗仅有绿豆般大小、漆黑如墨的眼珠,竟违背常理地悬置于上眼角极限之处,专注又阴冷地将我们死死锁定。刹那间,那目光如黏腻冰冷的活物般爬过皮肤,一股寒意自脊椎深处钻出,倏然窜遍全身。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只凸出于脸部的尖喙,线条锋利,弧度坚硬,在光线映照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令人望之心惊。我正欲凝神细看,他却忽然弯腰,一声洪亮的叫喊破口而出。 “寄漓游恭迎主上!” 沫泽渊脚步刚落定,那位自称寄漓游的‘人’便已再度俯身而下,额际触及地面,姿态谦卑至极。他洪亮而浑厚的嗓音在寂寥中轻轻回荡。看着那个瘦小精干的身影却发出如此中气十足的声音,我又再次陷入惊愕之中。 第一百三十七章 ????神君·灍漓 沫泽渊只懒懒地垂眸一瞥,那截森白的骨头便似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兀自悠悠浮空而来。寄漓游长舒一口浊气,如释重负般从地上站起身来,宽大繁琐的衣袍立刻如潮水般堆叠垂落,几乎将他那不足一米瘦小精干的身形吞没。而他却迈着一种既显恭敬又因衣袍束缚而格外谨慎的步子,亦步亦趋向前恭迎。 毋须猜测,眼下这妖兽绝非善类。正思忖间,他忽然扬起下颚,两道目光如电流般在昏暗的空寂中迸出惊悚的火花——那瞳孔深处竟流转着阴毒之气。我一愣,吓得慌忙将视线闪开,无意间却又落在木匣之上。小白蛇不知何时已悄然盘踞其中,鳞片在幽暗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微光。她昂首吐信,气定神闲,仿佛早已窥破我所有仓皇。 那截小骨静浮于半空之中,像是在等待着某种指令。它通体流转着昏黄迷离的光泽,偶尔,骨身内部时不时惊掠过一丝丝极淡的金色流影,如同被禁锢的脉搏,微弱,却执拗。正当我凝神望去,身侧猛然炸开一股强大的气流。 袍袖微拂,百里川神身形凝定如渊岳。紧接着一道清光自其身前倏然漾开,化作一道澄澈屏障,我若无此庇佑,恐早已如枯叶般被沛然巨力狠狠震荡开去。气流嘶啸,撕裂虚空,发出低沉如龙吟的嗡鸣,楼阁也随之震颤,尘烟簌簌,如临末世。 气流掠过,木匣上紧缚的丝线竟如沙塔般倏然瓦解,层层剥落。如此强大的神灵之力,竟不知出自他们之中的哪一位。待一切尘埃落定,那精巧的木匣重现于眼前,竟比先前更显生机盎然,芬芳四溢,通体流转着一层难以言喻的光华。 沉寂片刻后,云雾缭绕处,那妖兽喉间发出破碎不堪的哀鸣,如断筋折骨般,悲戚戚委顿而伏。 “媂娘,她……她……”说着,其声陡然低垂。 “我,我灍漓,已再无生还之日……”此言既出,它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眼中最后一点光芒也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哀凉与绝望。 只听得‘啪’得一声脆响,悬于半空之中的那截细骨,如坠落的闪电,轰然砸向地面。气浪裹挟着腥臭如涟漪般荡开。与此同时,那妖兽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痛苦且又不甘的哀鸣,俊美的身影彻底湮没于滚滚云雾深处。 面对眼前之事,雾霭重重,我却坠入其中,完全迷失了方向。最后,也只能如一个真正的‘吃瓜群众‘那般,无措又茫然地看着事态发展。 “不好!大公子快稳住????神君!” 随着一声洪荒巨兽般的咆哮如利箭般穿透迷雾直刺 我耳膜,整座楼阁在氤氲的云雾中剧烈猛颤。待我回神刹那,便见廊柱断裂,地板塌陷,紧接着,漫天泼洒的腐肉与浓稠黏液如同暴雨般四散飞溅!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也随之爆发,那仿佛是千年尸骸混着脓血彻底腐烂的味道,猛烈地灌入鼻腔,呛得我几乎窒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电光火石的刹那间,一股骇然之意刚如冰锥直刺脊髓,还未及在脸上绽为惊涛之色,眼前的异象便已倏然褪尽,四下万籁俱寂,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我心有余悸,浑身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紧攥沫泽渊衣领的指尖冰凉如雪。此时的大脑一片混沌,茫然无措中连呼吸都成了累赘。 然而,就在我惊惧未定、呼吸尚未平复的刹那,那道熟悉的妖兽声音又一次擦过耳际。云雾微动,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从中浮现——她神色从容,姿态闲适,仿佛方才那场歇斯底里的挣扎、绝望无力的嘶鸣,像从未存在,也从未被记住。 这妖兽未曾直视我,目光游离,唇瓣嗫嚅了半晌,才挤出一句。 “我儿……可否将她就此安顿?”语落,短暂的沉默后,她忽然抬高了声调,语速快得近乎慌乱,惟恐沫泽渊又不顾母子情份甩手离去:“我儿放心!为娘一切自有分寸,断不会委屈了她!”紧接着,她语气又软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哀求,“另有一事……望我儿垂怜……为娘能否重生就这孤注一掷了,此事若不成,为娘便真是……” 沫泽渊闻声,其意如石沉深潭,未起波澜,亦无回响。虽是如此,我只觉方才消散的神灵之力,在此刻非但再次重现,反倒以更为汹涌之势席卷而来——仿佛将毕生精华,皆倾注于这一瞬之间。那妖兽清悦如琴弦之声又再次悠悠传入耳膜之中。 “我儿,不必再为为娘耗尽你的神灵之力了。媂娘…她已弃我而去。” “如今,唯有叶家小娘子,或可救我于这水火煎熬之中。为娘能否重生,恐怕全系于她一人之身!列宿小主定然就藏匿在她身上!虽其气息微如游丝,难以真切捕捉,但神隐斩·末伏确在她体内无疑——此乃千真万确。” 这妖兽说到此处,顿了顿,她那双红如珊瑚灵动的双眸朝我忽闪了一下,接着说道。 “你我虽具神灵之力,但却无法将其强行取出。但若寻得末伏骸首,引那弑神之精血……届时,他出与不出,就由不得他了……” 百里川神·沫泽渊闻得其母尚之言,轻叹一声,如风过松涛,深远而寂寥。方才那汹涌澎湃、宛若天地倾覆的神灵之力, 随之如潮汐褪尽,霎时间消弭于无形,只余一片静寂。 他默然片刻,将木匣递还我手中,继而抬头看向目光殷切的妖兽,缓声道。 “若母尚断定骸首确在三公主手中,孩儿……愿与三公主完婚。此事绝无差池,借此良机,必为母尚取回骸首。”言语间听不出半分情绪。 他话锋微顿,目光却沉沉落在我脸上,圆润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愈发低沉:“只是……至于弑神之精血,恐怕……”紧接着他目光坚定再次抬向那妖兽,“但孩儿愿为母亲赴汤蹈火,不惜此命……只是……” 沫泽渊话音微顿,淡然中再次透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叶家小娘子,我断然不能留于此处,至于其他事宜……一切按母尚之意便可……”说完,他指尖几不可察地一抬。始终恭候于身侧的寄漓游当即会意,立即趋步向前,双手高擎,将那截细骨稳托于掌心之上,继而低首躬身,无声退至原位,如同融进阴影中的一道墨痕。 寄漓游的身形刚没入黑暗之际,那道阴狠寒森的目光便再次破空而至,如冰锥般深深锲入我每一寸肌肤。吓得我浑身一哆嗦,脊背窜起一股寒意,心里骇然:“我与他素未谋面,为何竟似恨入骨髓?” 然而,楼阁随着大公子离去的脚步,倏然阁地动山摇般剧震,旋即陷入死寂。本以为那妖兽必会暴起发难。谁知此次她竟静默无声,仿佛暗中屈从,抑或是……已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协议。 直到再也看不到灍漓府一丁痕迹时,我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下去。随之而来的却是浑身脱力般的虚软疲惫。此时,所有知觉仿佛骤然苏醒——我仍被沫泽渊紧紧搂在怀中,他炙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每一下心跳的震动都清晰可辨。 不由得我耳根一热,窘意如潮水般涌遍全身,燥热难安。忍不住将身子轻轻扭动了一下,声若蚊蚋道:“大公子……能否将我放下?你,你也累了……”见他置若罔闻,依旧步履从容,仿佛未曾听闻。 盘踞于匣面上的小白蛇倏地支起脑袋,正眼眸含笑地看向我——那神情竟与沫泽渊极为神似,惊得我心头猛地一跳。但更令我愕然的是,四周景致居然与我初来时一模一样,就连我这个脸盲十级之人都能确定——尤其是不远处府邸匾额上,深深镌刻着‘百里府郡’四个大字。 望着眼前的一幕,我心猛地一沉。 “这是……” 这一场景仿佛昨日重现。原本以为大公子会带我去见他口中的郡主,却不料兜兜转转绕了 一大圈后,竟又回到了这里。 转念之间,一种冷然的蔑视之色悄无声息浮现于我嘴角之处。原是如此——他竟不顾念母子之情,血肉之亲,执意要带我离开,终究不过是觊觎那“神隐斩”,欲将其据为己有罢了。 随着沫泽渊从容的步伐。 不多时,远远地,我又再一次看到那幢宏伟壮观却阴魂不散的楼阁。顿时,震惊得我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望着它。它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一次次横亘于我命途之中。或许是每次的际遇太过离奇,亦或是那种难以遏制的荒谬感猛地攫住了我。 突然,我竟毫无预兆地失声大笑。那笑声尖锐、突兀,几乎不似人声,在压抑的寂静中如玻璃迸裂般陡然炸开。惊得主仆二人猛地驻足,然四道目光却如冷铁般骤然钉在我脸上,仿佛看到一个突然撕去人皮的妖兽。而我,正张牙舞爪地箍着那绝美的沫泽渊,从喉管深处迸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狂笑:“鹅鹅鹅鹅鹅——!” 果真,人在极度无语时,竟会先失控大笑出来…… 他们的目光轻扫过我的脸,淡然停留了不过几秒,甚至可能更短。随着小白蛇一个慵懒的哈欠,便漠然移开,转身步入府邸。沫泽渊那张与我近在咫尺的脸,冷酷峻美如冰雕,每一次呼吸吐出的芬芳湿热,就像钝刀,一次次刮过我早已僵硬在脸上的——那近乎癫狂的笑意。 府邸依旧是从记忆中浮现的那副模样,但不知为何却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这难以言喻的寒意仿佛从四面八方弥漫而来,穿透衣物带着一种阴湿的、粘稠的质感,径直渗入骨髓深处,令人浑身乏力,奇寒彻骨,激起层层叠叠的鸡皮疙瘩。 刚踏入楼阁内室,那股积聚已久的阴冷之气,仿佛从地狱幽冥深处挣脱而出,带着一股陈旧血腥、混合着霉味与难以名状的腐臭气息。这气息沉重又冰冷,仿佛夹杂着密匝不可见的,饱含怨念的注视,骤然如汹涌的浪潮,迎面扑来,几乎压抑得令人窒息。 “这……这里真是百里府郡么?为啥天寒地冻地如冰窖般……” 到此处,沫泽渊方才松手将我放下,就在双足踏地的刹那,刺骨的寒意如毒蛇般窜上脊骨,直冲天灵盖顶,冻得我浑身筋骨骤僵,连齿关都咬不住战栗,唯有鼻息间微弱的白雾还在挣扎着。 我试图挪步,却发现鞋底竟与地面黏连一起,每抬一寸都似撕裂皮肉。 “这里……当真是昔日的百里府郡么?”我心中再次浮起这缕疑思。目光不由自主地流转四顾,将眼前景致一寸 寸映进心底。忽然间,我定睛凝神——不会错的,连那张木桌案上,我无聊打发时间时,信手用瓜子拼出的残局,竟也原封未动地留在原处…… “可为何……”我再次低头看向地面,那原本光滑如镜、反射着冷色光芒的黑曜石般的地面。此刻竟被无数规整划一的正方小格子密密匝匝地分割开来。 这些格子仿佛自有生命般以闪电似的速度,向四面八方蔓延,严丝合缝地侵占每一寸角落,冰冷的几何秩序无声地吞噬着一切光滑与平整。它们泛着冷冷的幽光,似有若无地浮动,像某种巨大精密仪器的内部结构,又像一座无限延伸的囚笼底板。 那骇人的分割速度仿佛劈开了一个四维空间。 我怔得竟一时失了神,呆立于原地。忽觉一股剧烈的翻搅自胃底猛冲而上,猛烈的晕眩感如海啸般汹涌袭来,我紧咬牙关,用尽全部意志力压下喉间那股喷薄欲出滚烫的腥咸。脚下地面仿佛骤然塌陷——眼前一黑,身子便猛地向那深不见底的格井坠去时,沫泽渊那天籁般带着磁性的嗓音蓦地划破混沌,嵌入耳际。 与此同时,一只温暖有力的手稳稳扶住我,顺势将我带向一个健硕而令人安心的怀抱。顿时,一股散发着男性好闻的气息随之笼罩下来。我目光涣散,呆滞地凝望着眼前那张棱角分明,线条性感,正一张一合地对我说话的嘴。 我努力地听着,耳边却只余一片的嗡鸣,如同隔着一层深水,所有的声音都模糊成遥远而破碎的音节,难以捕捉。就在我浑噩中,一张近乎贴于鼻尖的面孔却慢慢地浮现出来——那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惊心动魄的英俊,带着一种冷冽疏离的气息。 恍惚间,双手已不自觉地捧住那张脸。从微微颤抖的指尖处传来温润如玉的触感,细腻如瓷;轮廓坚毅得宛如神匠最完美的雕刻。就在这一刹那,一股难以抑制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化作滚烫的泪,夺眶而出,沿脸颊无声滑落。 迷离的视线终于聚焦成像,却猛地定格在自己空荡荡的双手之间。突如其来的像是一道冰锥猝然刺入脊梁,惊得我浑身一个激灵,涣散的三魂七魄被瞬间拽回体内,神志就在刹那间清醒得刺痛。一股冰冷的恐慌扼住了喉咙—— “木匣呢?!我的木匣怎么不见了!” 霎时,我大脑轰然倒塌,如同疯魔般嘶声狂吼。耳内嗡鸣不止,像有无数只蝉在颅内尖叫,整个世界都在嗡嗡作响。 “天哪……我,我不能把它再弄丢了……”吓得我双腿一软,膝盖便重重磕在砖石上,一 阵钝痛却远不及心头恐慌的万分之一。“琉璃郡主还指望着我送她回去的……还有佾灵,还,还有魋佾赪珠……” 视线再次模糊不清,只剩那双颤抖不止的手,跪爬着身子在坚硬的地面上疯狂刮擦寻找,皮肉绽开,仿佛只要爬得再快一点、找得再仔细一点……就能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双手血珠渗出的同时,呜咽也终于冲破了喉咙。 “我答应过她们的……我答应过的啊……” 嘶哑的哭喊在空荡的四壁间撞碎,与滚烫的喘息纠缠,又一次次砸回自己嗡嗡作响的耳中。但却盖不过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我曾许下的诺言和她们那灼灼的、毫无保留的信任的目光,更像最锋利的刃,反复剜刻着心脏。 “好痛——心好痛!” 我蜷缩着身子,瑟瑟颤抖。 那种熟悉的痛楚,仿佛从亘古时空卷土重来,如潮汐,暗涌着、蔓延着,它不是为了被我遗忘,而是为了让我再次确认,它从未真正离去。我蜷缩得更紧,试图以身体的屈从换取内心一丝喘息,但清晰的痛楚却昭示它的存在。 我知道,我只能等待。等待这疼痛的潮水自行退去,如同它来时那般不可抗拒。 “叶家小娘子,莫慌莫急……你的木匣,在我这儿。” 他的声音磁沉悦耳,竟听不出一丝往日的冰冷。 我动了动嘴唇,却只能从喉间挤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算是回应。 朦胧间,我感觉到一只手臂穿过我颈后,另一只手轻轻揽住我的肩,用一种我从未想象过的、近乎温柔的力道,将我小心地拥进了怀里。鼻尖瞬间被一股熟悉而令人心安的气息所包围——那是沫泽渊身上特有的味道,它正一丝一丝,钻入肺腑,霸道地侵占了我的所有感官。 随之,一声极轻极沉的叹息,从他健硕而起伏的胸口深处逸出——那叹息仿佛裹挟着千钧重负,却又在触及我发丝的瞬间,化为了无比轻柔的呼吸,温热地拂过我的头顶。 “小娘子,你的木匣……”沫泽渊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暖雾,温柔地将一件小巧玲珑的物件轻轻塞进我手里。疲软如潮水漫过四肢百骸,我连抬个眼皮都得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塞过来的木匣也只停留了几秒后,便自我虚软的掌心滑落。 迷蒙中,耳边那片片嗡鸣声仍在持续着,又吵又杂又听不真切。时高时低,时而如蝉嘶尖锐,时而若潮涌混沌,抓不住、挥不去。嘈杂地渗入每一个思绪的缝隙,顽固地盘踞在意识的边缘。我轻蹙着眉头,最终费力地 撬开了两条眼缝。 沫泽渊颀长健硕的身影倏然挤进缝隙映入眼帘。他指尖在木匣上无意识地摩挲,目光深沉地望向我,神情凝重。那紧蹙的眉峰下,像是封印着不可言明的心事。见他如此神态,一股怜惜之情自我心底悄然涌起,继而又无奈地轻叹一声。 沉重的疲倦感再度席卷,我的眼帘缓缓阖上。 朦胧中,在我依赖的胸膛处,传来沫泽渊沉稳而有力的嗓音:“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处置于她呢?” 一片死寂沉默过后,沫泽渊的低语再次划破寂静,仿佛在与自己的意志角力。 “再等等……看她能不能……熬过这一关。”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终是缓缓吐露心声:“她与她们确实不同……或许值得为她破个例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生死之劫 头脑昏沉,沫泽渊那句“她和她们确实不同……!”在耳畔反复回响,挥之不去。前所未有的疲乏感如潮水般席卷全身,四肢百骸的力气仿佛正被无形之物一点点抽空、剥离。 “沫泽渊嘴里的她,是指我么?那她们呢?又是指向谁呢?”思绪在这片混沌中艰难地缠绕、挣扎。仅存的意识也越发涣散朦胧,眼皮沉重,倦意如潮水般涌来。粗重的呼吸在耳边不断放大——每一次吐纳,都异常费力。 “我这又是怎么了,可刚刚还好好的……难不成,又要灵魂出窍了么……可根据以往的经验……”思绪正纷乱之中,身体的不知哪个区域的皮肤上,传来细如游丝,却行如疾风的酥痒感。仿佛像是从骨髓深处钻出,沿着神经脉络疾走,既真切又虚幻。 “嗯?好像还不止一处……” 还未及细品,酥痒感已如电流般窜遍全身。 我敛息内观,细细追寻那万千“活物”在身体上密集流窜的轨迹。尽管它们在我这具动弹不得的躯壳里肆意冲撞,而我,连转个眼珠都无能为力…… 我心中悲戚难抑,唯余一声长叹…… “沫泽渊这位大公子,是详装不知,还是放任不管,我脸……脸上……密密匝匝、层层叠覆的沉重之物,究竟又是什么呢?它似有生命般不断生长、收紧,几乎要碾碎我每一寸骨骼……而我就躺于他——沫泽渊怀里,为何他如此无动于衷,做一个缄默的旁观者……” 就在我满腹疑惑中,耳边骤然响起沫泽渊沉闷的声音正从紧贴的胸腔处传来,硬生生截断了我的思绪,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肺腑轻微的震动……我一怔,旋即屏息,将全部心神都凝聚于耳膜,试图捕捉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音。 只听得他斩钉截铁地说道,语气强硬,不容置疑。 “你速将木匣安置妥当……”说话间声音陡然压低,渗着不易察觉的急促,“时辰已至……鬿魼神侍·鸷戾以神灵之力正探寻着我藏身之处,若此地被其窥破,你我……皆在劫难逃……” 闻听此言,我心中疑云更甚,“此处唯有你我二人,哪还有第三人被称之为你……更何况能游刃于木匣之中的……”就在我转念之间,意识猛然一震,一个被遗忘的影子骤然清晰起来——是了!不就是那条小白蛇嘛!怎么把这个小家伙给忘记了。 “得令!”沫泽渊的声音犹在耳边,我的心却猛然一沉——只因在另一个方向,竟同时响起大公子的声音!这两个一模一样的嗓音,一记在前,一记在后,如同冰冷的 铁钳,将我那份自以为逻辑严密的解释彻底碾为齑粉。 我眉间微蹙,旋即却又释然:“既为百里川神·沫泽渊的小宠,口吐人言又何足为奇?”心下一宽,方才舒展了眉头,沫泽渊那带着几分惊喜的声音便再度响起,如烟波流转,落于耳处,继而又低语道:“你且来看,这女子果真非凡。遭此境遇竟灵台未泯……看来,此番神隐斩并未舍她而去。” “如此说来,我等尚存一线生机!”另一个沫泽渊的声音再度响起,语速急促,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若能灵神相合,或可立刻破开迷障……” 话至此处,他声音又陡然一沉,带着几分迟疑与惊惧,缓缓道:“只是……那除秽魄离了残骨,当真能安然回归么?若它归来,惊动了????神君……岂不是……大事不妙?”他沉默片刻,喃喃道:“????神君既称此匣为‘媂娘’……或许,它真就是我们一直苦苦寻找的那只……” 听着他们一人一蛇的对话,我刚舒展的眉头再一次紧锁起来。此刻袭来的,是一种更深的茫然。原以为已经拨云见日,却没想到揭开的只是第一重帘幕——迷雾之后仍是迷雾,疑问之外再生疑问。 万籁沉寂中,一声极细的“嗯?”如芒刺在背。我浑身一颤,旋即压住翻涌的心绪,屏息凝神,将听觉绷紧如弦,像夜行的猎犬般攫取着空气中每一丝微弱的波动,生怕错过随后可能坠落的任何一字一句。 “……这木匣,无法从她身上取下。”沫泽渊话音方落,又是一片沉寂,空气仿佛凝固了般。“此乃冥幽君·桑骨颜之物……可……为何会出现于此处?起初我未能确定,但此刻细辨,这确是他所留。只不过……” “只不过,与他那鬼神莫测的‘无痕天丝’相比,此物确有天壤之别,其神灵之力已超越前者,是吧?”另一个沫泽渊接口问道。 “正是……”他们主仆二人的声音宛如出自同一喉舌,叫人实难分辨。我且按下不去追究,屏息凝神,继续侧耳细听下去。 “你曾遭那聱牙的罖魂虮所噬,其力诡谲阴毒,竟破你修为,打回原形……我循着你消散前的灵息一路追索,待找到你时,已气若游丝,形神俱损。若非这位小娘子一路艰难维系你一线生机……只怕我赶到时,早已来不及……如若你有一个闪失,我必将也……”这说话应该是主人——沫泽渊…… 我还未及时做出总结之时,一声沉重的叹息已压下我的思绪。 “大公子毋须自责。你我本是一体,休戚同舟,何分彼此?自降世 伊始,你便以本源神灵之力温养尽付予我……我虽是一介命魂,所有的修为亦是你所赠与,即便不是如此,必要之时,我定为合体出力,竭诚以赴。” 按他们二人之言,小白蛇并非是沫泽渊之小宠物,而是他至关重要的一缕命魂。这缕命魂自沫泽渊出世之初,便因某些尚不明确的原因被迫分离出来。或是之前,这缕命魂曾以人形存于世间。亦或是在它肩负着某项特殊的使命或任务,不幸被聱牙的罖魂虮所伤,导致其无法维持人形,最终显现为小白蛇的形态。 尽管沫泽渊身负浩瀚神威,倾尽一身神灵之力,却终究无法使那缕命魂重聚人形。从他们断续的言语中,我也渐渐听出端倪……凝神细思,终于将破碎的线索一一拼凑起来,理清了缠绕其中的因果循环。真相尚且明朗,可我最想知道的,那部分最深沉的秘密,却恰在此处戛然而止,再无下文。 沉默了许久后,那命魂的声音再次划破了寂静…… “当初与这小娘子的相识,纯属一段机缘。那时她携着一身风尘闯入,满面惶惑,惊惧 交加,发间衣袂却飘散出一股浓郁又陌生的墟渡罅芬芳,弥漫了整间陋室。而我因被罖魂虮 所伤,正倒在屋角的一个破篮之中,静候着蔡灵给予我的终局——或许是魂飞魄散,或许是 更绝然的什么,此时的他早已失去了人性……” “就在我绝望之际,她猛地撕开那块污浊的遮盖。四目相对的刹那,一股难以名状的战 栗窜过我的脊背——她的瞳孔如寒潭凝冰,似利刃刺透夜色,那绝境中灼烧的锐利,竟掺杂着与我同频的惊惶。一瞬间,我的心口无来由地狠狠一颤……” “初遇之事,你已与我提及多回了……”沫泽渊声音适时在耳边轻轻响起,似幽谷回音。 “正是如此,但更令我惊骇的则是她灵台光华尽散,三魂七魄,竟生生残缺了两魂,整 个人如残灯将熄,虽存一息,却与行尸走肉无异!刹那间,心中求生之念荡然无存,只求她 速速带我离去……” 命魂之语,不禁令我讶然。就在我心神剧震之际,他又缓缓续道,声音如同穿透了无 尽时空的幽谷回响。 “为躲避蔡灵如蛆附骨一路猛烈追杀,小娘子慌不择路,跌入万丈深渊。事后我才得知,桑骨颜为了‘择后’,不知煞费了多少心血。也恰恰是那次绝境中,我才真正窥见,这小娘子与她们——那些我们曾见过或封锁于格子里的所 有女子——确实截然不同……” “确是如此!你曾有所言,在跌入那深渊之时,本欲催动体内最后残存的那一脉神灵之力,纵然耗尽本源也要逃脱出去……却不料,一枚冰冷锋锐的獠牙竟抢先一步,骤然刺透幽暗。其速之疾,其势之诡,不容你细辨,便融入小娘子手掌之中……” 沫泽渊接过命魂的话头,同时手臂不着痕迹地一带,将我往他身侧拢近了几分。 “话说那冥幽君·桑骨颜为选一后,恁多苍颜灵主俱都折煞其间。正所谓天道昭昭,皆有定数,偏生经这小娘子一番作为,竟平白多出一个异类。那冥幽君纵是神通广大,又何曾算到,此番竟是给自己生生造出了一个夙命对手! 那命魂的话音戛然而止,就在这静止的刹那,我陡然感到身上的木匣一颤。继而耳边命魂的声音再次传来。 “昔日洞穴之中,得见苍颜灵主初诞之象,彼时,她尚是一枚蛋茧,莹然如玉……岂料今朝重逢,虽灵主真身未临,然观此间层叠线丝,其神灵之力,足以能驾驭于冥幽君之上……” “我纷乱的思绪,随着命魂的回忆飘向渺远之处……可他永不知晓,正因我的出现,那位以苍阳降生的迟暮寒螀·苍郁,才在冥幽君无尽的追杀中屡屡绝境逢生——然而最终,仍未能逃过那场注定的生死之劫。” 在翻涌的思绪中,迟暮寒螀·苍郁的身影如一卷斑驳的胶带,一帧帧清晰地掠过眼前。一切皆纤毫毕现,恍若重临。忽觉喉头一紧,似被无形之手扼住,心口的剧痛也再次袭来,彻骨连绵。 紧接着,一股灼热的洪流猛地顶向喉头,在胸腔间翻腾冲撞、蓄势待发。我砥住舌根奋力下压,企图将这躁动的恐慌囚于唇齿之内,可却不曾想……一阵尖锐刺痒如电击般从嗓眼最深处炸开,彻底冲垮了我紧绷的防线。 伴随着胸口的剧痛,狂咳数声后,一股浓重腥热的液体猛地自鼻腔深处翻涌而上,势如决堤,几乎要喷薄而出。我惊得猛地席地坐起,六目相对的刹那,全身血液瞬间被凝固——身边竟坐着两个一模一样的沫泽渊,如同镜中倒影般分毫不差。 但更让人惊悚的是,我完全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入眼处,缓慢蠕动的黑色丝线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像某种拥有自主意识的活物,纤细、冰凉、粘腻,带着地狱般混着腐烂土壤的窒闷气味,无声地缠绕着我的四肢躯干,仿佛一个逐渐合拢的活体囚笼。 四下里寂静无声,唯闻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奔涌。我愣在那里,目光僵直地钉在 他们两人身上,大脑只剩下一片空白。 忽然耳边传来,一个讶然近乎狂喜的声音扑面而来。低沉悦耳而微颤,仿佛压抑了太久终于得以释放。 “叶家小娘子,你终于醒来了……” 与此同时,室内光影如潮水般流转变幻,一切陈设仿佛被无形之手轻轻拨动,悄然回归原位。小白蛇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眸里闪烁着兴奋惊喜的光芒,其鳞片在幽暗光线下泛着珍珠般光泽,并于光影交错间悄然回复原形。她仍盘踞在那覆盖着丝线的木匣上,三角形的头部微微昂起,在斑驳光线中显出几分矜持温婉。 我卧于沫泽渊怀中,神志意识已渐渐清明。 他搂着我席地而坐,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我周身的痛楚也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只留下满身倦意,绵软无气。沫泽渊始终沉默着,身形稳如磐石,连呼吸的起伏都轻得难以察觉。唯有垂落的视线,如羽毛般轻轻落在我脸上。 “唉……”我轻叹一声,“这个呆子,身后不就是床榻么……”也罢。我且再养神片刻。既然他不觉累,我便也贪恋这一时半刻。他怀中的温度实在恰好,暖意透过衣袍,无声无息地将我包裹。尤其是我目前疲软的状态,更眷恋于那份温柔,更教人舍不得挪动分毫。 就在我闭眼之际。 眼角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一张惨白的脸,在某个格子间匆匆闪过,快得几乎以为是幻觉。“是我的错觉么……”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垂下眼眸,不动声色地细细回味着,“那面孔如同浸水的纸张,湿漉漉地透着死气,眼眶深陷处只有两团模糊的阴影……”转念间,心底像涌起一阵森森阴风,掠过皮肤时激起细密的战栗。 这种感觉自打进入这里就存在。随后,不知为何,我神智仿佛被抽离般陷入一种半梦半醒、混沌不清濒临死亡的状态……正沉吟着,格子里又匆匆闪过一个个惨淡的光晕,那光芒微弱却清晰。紧接着,无数道光晕此起彼伏于四周,互相追逐、交织,如泛起的水面波光粼粼。 不甘的光晕,如困兽囚于无形的壁垒里,嘶吼、冲撞、剐蹭,企图撕裂那禁锢它的牢笼,迸溅出刺目的碎芒,抽打在我的视网膜上,令人窒息。 我眯起眼,指尖紧攥着沫泽渊的衣袖,迎向那些令人眩晕的缭乱光影,我努力地定了定神,试图从中辨出每一道光的轨迹,却只觉得心神摇曳、难以聚焦。而就在这般混乱之中,沫泽渊却只是默然观望,既不干预,也不阻止。 这匪夷所思的举动,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心底不由泛 起层层疑虑,想不通他这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意图…… 忽然间,一个灵光如闪电般划破思绪:“方才我不省人事之时,他该不会也是如此这般静默对之吧……”这个想法让我不禁寒意顿生,“……难不成,这就是他们口中我那必须独闯的‘劫难’?” “看她能不能熬过这一关……”耳边忽又响起那如尘封已久的低语,恍若隔世,却字字清晰。“好吧……”我嘴角一扬,扯出一个笑意,“熬?我如今这般,究竟是熬过来了,还是根本没熬过去?” 一提气,倏然从沫泽渊怀中挣起,“这帮妖兽,人模人样的……我就这么个半死不活的残躯,也值得他们如此纠结?……说白了,是他们根本就没本事奈何更强大的存在——列宿小主,末伏……这些强者或许在此处,又或许……早已弃我而去…… 而沫泽渊他们投来风轻云淡的一瞥,那目光却冰冷如针,绵密刺入我每一寸肌肤,不见血,却痛彻心扉——他所给予的温暖怀抱、种种呵护,在这一刻,恍若一场戏,衬得当下的我,无比可笑又可怜。 我身子一摇,踉跄数步,旋即跪伏于地。周遭纷乱的道道光影,如受惊般骤然凝滞。待光影散尽,身下显现出数以百计的小方格——每格之中,皆浮出一张脸。惨白,似浸水的纸张;湿漉漉地发丝黏贴在额际,透着死气。 它们无一例外地圆睁着,瞳孔漆黑扩张,没有一丝光彩,却全都无声地、凝固地凝视着我。死寂中,一股混杂着铁腥与陈腐的寒气弥漫开来,渗入肌肤。这冰冷而熟悉的感觉,瞬间将我拽回初抵此地的那个恐慌时刻。 我昂起头,视线机械般缓缓扫过。放眼望去,偌大的空间里,四壁皆被无数格栅严密地封嵌着。它们如鳞甲般错落有致地排列,又似一座巨大的蜂巢,密集得几乎令人窒息,却又偏偏呈现出一种冰冷而精确的秩序之美。 蜂巢般的格子里,都禁锢着一张死气如同冰霜惨白的脸。而浓密油腻的黑发似有生命般,游刃在这些极狭窄的方寸之间。数以万计的格子同时泛起青幽的光晕,带着透入骨髓的阴寒怨念,从中涌出,如潮水般朝我奔来。像无数冰冷的铁丝,勒紧,拖拽,誓要将我囚禁于那无尽的格子之中。 果然,沫泽渊如我所料,只作壁上观。倒是那小白蛇,顾念旧情,几番欲要破阵,却都被沫泽渊一记凌厉的眼神制止,悻悻而回。 “看来沫泽渊是铁定了心,让我独自再次‘熬’过这关?更为残忍的是,还在我意识清醒的状态下……” 我骇然僵住,惊恐中,无数黑发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冰冷、粘腻,贴着皮肤渗入,仿佛活物般钻入骨髓,沿着神经脉络疯狂蔓延。酥麻与刺痛交织,如电流窜遍全身—— 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噬骨啃髓,痛到每一寸血肉都在尖叫,我却连一声哀嚎都无法出口。沫泽渊他究竟……想验证什么?为何对我,残忍至此? “神隐斩——”我瞬间明了他的意图。沫泽渊是想用这诡异的力量,将我体内潜藏的神器逼出来! 就在此时,白蛇支起细小的身子,正欲为我说情,“还念及小娘子曾有恩于你我,请——”话音未落,一道强光骤然劈开笼罩我身体的深沉黑幕。那光如银白的树杈虬结,瞬间缠紧每一根从小格中涌出的发丝,仅在眨眼之间,每一丝一缕中都被抹上了一层淡薄的泡沫。 “不好” 只听得沫泽渊口中蓦地吐出这二字,在声音未落之际,我周身骤然一轻,仿佛挣脱了所有桎梏。 然而,被泡沫紧缚的发丝连同格子里惨白狰狞的脸,顷刻间如朝露遇曦,化作万千晶莹泡沫,无声闪烁一瞬,便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紧随其后,那巨大如蜂巢般的格子矩阵也开始震颤、模糊,如同被擦去的镜中影像,悄然消融于虚无。 “月白鳞霜?这是月白鳞霜么?”我默念着,反复地。心已不在刺痛,而是被一种无名的酸胀充斥着。 眼前这所谓的百里府郡,竟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悄然抹去,所有熟悉的景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那座令我心神俱震的巍峨建筑——它如此熟悉,又如此令人窒息。就在这片恍惚之中,我随着沫泽渊,看着他带着惊愕未定的神情,回到了他母亲尚大人的府邸——灍漓府。 第一百三十九章 附骨之魄 单是沫泽渊那双猛然收缩的瞳孔,以及脸上来不及掩饰的惊骇,就已足够说明——他对此事,确实一无所知,像个被全程蒙在鼓里的局外人。而与他一同震住的,还有此刻正缠在我腕间的小白蛇,它温热的身躯倏然绷紧,鳞片微乍。 我怀抱着木匣,再次伫立于这座倚山抱壁、飞檐展翼的塔楼之前。它风骨诡谲,高耸入云,仿佛欲刺破天穹。一团云雾悠然缭绕于塔身之间,时而如轻纱般淡薄,时而又如潮涌般浓密,忽远忽近,漫不经心地氤氲飘荡。 大家都静默着,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中。我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沫泽渊,他刚毅的脸在光线下显得愈发冷硬,像是戴上了一张完美近乎冰冷的面具。但从他紧闭的双唇间压着一种深藏于冷静外表下的无奈,却又隐隐透着一股不甘的倔强,像是冰封的河面下仍有暗流涌动。 世间的悲喜从不相通,风月终究难同天。 我虽刚从生死边缘挣脱,魂魄未定,而面对这样的场面,胸中却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笑意,直冲喉间,几乎要破唇而出。尤其望着沫泽渊那张平静冷毅之下的神情,竟比我刚经历的生死关口,更觉有趣。 先前灍漓见我们离开表现的那么平静,原是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她虽是云雾之态,但这神灵之力也绝不容小觑。场面尴尬至极,我亦不敢多言,只屏息凝神,唯恐一丝动静便引来另一场劫难。我身为草贱之命、打不死的“小强”,此刻也只敢在心底默默喘息,盼得片刻回魂之机。 “这小娘子历经此难,却还如此鲜活,确乎异于常类……” 云雾撩拨中,灍漓自氤氲深处探首而出,终是以我为引子,打破了沉寂的局。紧接着,她晶亮的红眸在我脸上一扫,便倏地落在那只木匣上,话锋随之一转,略带惊疑:“冥幽君·桑骨颜的无痕天丝,何曾竟有滋生血肉之灵能了……” 闻言,我胸中再次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笑意,直窜喉间,“这木匣她进不了;一时半刻又寻不着骸首,更不用提引弑神之血;眼下倒好,她竟又打上了冥幽君·桑骨颜的无痕天丝了……看来????神君·灍漓是铁了心——无论付出何等代价,都非要重生不可。” “母尚大人,孩儿告退片刻!”沫泽渊兀自沉声道。 “陀·窠已被他们搅得天翻地覆,酉炀神侍·鳃鮊髥命在旦夕……”言至此处,他忽地收声,目光倏然转向我,似有深意,随后才对着他母尚拱手:“这位小娘子与小白蛇,恳请母尚大人暂且庇护。 他话音尚 未落地,身形倏忽间便如鬼魅般消散,踪迹全无,空余一缕若有似无的残影。其所言,真假莫辨,也随他遁去,悬滞半空。我怔了片刻,终只轻叹一声,谈何怨言。 只求灍漓不迫我同去那塔楼之顶,便一切都好。意念及此,我下意识地抬头,向高处望去——刹那间,寄漓游那森然刺骨的阴毒之气,如冰针般刺入神思,激得我浑身一颤,彻骨寒意随之蔓延。 就在心绪纷乱如絮中。蓦地,一张俊美的兽脸冲破云雾,忽闪于眼前。随即,灍漓清澈透亮的声线破空入耳,轻轻传入耳中:“小主,这边请。”闻声,我不由一怔,旋即回过神来,在她的指引下依言而行,一步步又回到了方才的那间室内。 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恍然若梦。氤氲的云雾间,只露出一个头颈的妖兽,扑闪着晶亮的红眸示意我卧床休息。我恐她有诈,迟迟不动,只暗自稳住心神,将眼底的警惕尽数敛去,换作一派赤诚望向她。既然沫泽渊有言在先,想来她也不至于急于取我性命…… 此时,我最为迫切地渴望小白蛇能再度幻化人形。她若重现人身,能吐人言,无论是寻得归家的途径,还是助我挣脱眼下这扑朔迷离、进退维谷的处境,都是对我有利的。我心中的疑团,如乱麻般越缠越紧。 那灍漓见我依言乖巧地卧于榻上,周身云雾缭绕,似有若无地裹着一层缥缈的轻纱。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那神情心满意足,又似胜券在握,旋即悠然转身,身影渐隐于氤氲的雾气之中,悄然离去。 见她身影倏然没入远处的光影交界,我心头猛地一空,几乎是一把攫住那截温热细腻的白色鳞躯。 “小白…小白!快,变回人形,对我说句话……”它支愣着小脑袋露出无语的神情,细小的身子在我摇晃中,如煮熟的面条般软塌塌地挂在我手腕上,再此不见动静。 “装死?!在我面前装死?!” 我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当即切换至“以德服人”的模式……转念间,我将它轻柔地置于胸口。时光悄然流淌,就在我神智即将涣散、沉入梦境边缘之际,一声极轻却清晰得如同源自灵魂深处的叹息,蓦地在耳畔炸开。 我浑身一激灵,猛地睁开双眼——成了! “小娘子,你可真是鲜活……”说话间,只见小白蛇变成沫泽渊的模样悄然立在床前,那双深眸如古井含星,似笑非笑地凝过来,仿佛能窥透人心底最幽微的颤动。 我一时恍了神,怔忪在那里,痴痴地望着他。却见他忽地俯身逼近,袖 间带起一缕沫泽渊的气息,声音低得似情人间呢喃:“方才不是一直在我耳边絮絮叨叨感化我……怎的?此刻,不识得我了?”他眼底似有暗流浮动,唇角微扬,“想必小娘子有一肚子疑惑需要一一解开吧,那我们从何说起呢…… 我指尖微颤,半信半疑探出手去,轻轻落在他脸颊上。掌心处那片温热真实地传来,细腻的肌肤下,我能清晰地感知到血液流动的生机。这具躯体带着生命的律动,温暖而坚实。“小白……是你吗?” “正是在下!小娘子,你看也看了,摸也摸了……”他眼尾微挑,眸光潋滟似醉非醉,唇角噙着几分戏谑,“此刻,该不会你又想让我变回去吧……”闻言,我骤然抬眸,喉间微动,咬着唇瓣喃喃反问道:“可以么?”话音未落,见他眼底讶色更深,我瞬间慌了神,马上换上俏皮的口吻找补:“哈哈哈……说笑的,你别当真!” 不过话又说回来。 当他是小白蛇时,我尚可将他捏扁揉圆,那般亲密无间,无所顾忌。而今他化作人形时,我却骤然变得谨小慎微,生怕一丝越界的触碰,便会令他不快。这种感觉陌生而茫然,心底不由地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生疏与压抑。 我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沫泽渊……去哪了?” “他就在这。”本以为小白蛇会搪塞一番,谁知他竟坦然相告,如清泉漱石,泠然作响,清晰无误地落入耳中,反倒让我一怔。“莫怪……是方才之事太过唐突,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这才……”小白蛇见我一脸震惊地四下张望,话语微微一滞,压低解释道。 我伸了伸脖子,只觉喉咙发紧,艰难地咽下了口唾沫,更不知如何接话,只干瞪眼看着小白蛇。只见他,迟疑了许久,那双深邃的瞳仁里仿佛有暗流涌动,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目光骤然凝聚,如同即将离弦的箭,蓄势待发。 “母尚为使我等强于诸神兽之子,不仅将我等孕育之期延展千载,更将一魄寄附于其灵骨之上,受其无尽神灵力滋养……”小白蛇神情淡然地回忆着,像在诉说一件很遥远的往事。眼底却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 但令我疑惑的是,他母尚不仅在时间上倾注了大量的精力,还倾尽了神灵之力去孕育他,可以说是呕心沥血、精心付出。然而,为什么在他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感恩之情呢?或许是有…… 果然,小白蛇抬眸,轻叹:“待到出生那日,我才惊觉,自己竟还有一个同胞兄弟……可在母尚腹中之时,我对此全然无知。”他顿了顿, 续道:“而我的兄弟见到我时,也是一样的错愕。”话语至此,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嘶哑得像是从肺腑最深处挤出来,浸满了无法言说的疲惫与苍凉。 “可后来发觉,我虽与同胞兄弟俨然复刻,言行神态无不相同,却仍被他们心照不宣地隔绝在所有事外,这般的疏离令人顿感彻骨之寒……”看着他低垂的侧影被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一圈寂寥的轮廓,我不禁心口泛起无声的疼。 “是呵……他从未想过,自己竟是从沫泽渊身上剥离的一缕命魂!他得以苟延残喘,全因沫泽渊的神灵本源在源源不断地滋养着他这无根之萍……然而与他一般痛苦的应是沫泽渊。沫泽渊也从未想过,自己这本应完整的存在,却在出生那刻便莫名失去了一魂一魄,从此灵元有缺,命魂不全。他的强大之下,埋藏着与生俱来的虚弱与空洞,那剥离的伤痕从未真正愈合。” 我凝视着化作人形的小白蛇。 他周身浸透着难以言说的疲惫与苍凉,仿佛承载了千年的孤寂。他以人形而非熟悉的蛇躯呈现在我面前,那属于人类的眉眼与轮廓,反而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令我一时怔忡,竟不知该如何伸手,如何触碰,如何将那份慰藉传递过去。 “你说,沫泽渊就在这附近……”我低声说着,目光随意地向四周扫视。当然,以我这双肉眼凡胎,根本不可能窥破那些神灵之力隐匿的阵法或是结界。我也不过是想打破眼前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小白蛇轻叹一声,深邃的眼眸,下意识转向某一处,我顺着它的视线望去,只见墙面布满深浅不一的裂缝,如同大地干涸时龟裂的皮肤,在昏黄光线下投下蛛网般的阴影。除此之外,便别无他物——至少,以我人类的感官看来是如此。 “不瞒小娘子……”小白蛇目光几番挣扎后,终是落回到我身上,只余下深深的疲惫。他音沉声哑缓缓道:“欲使命魂归体,我们不惜耗费本源神灵之力,四处寻访媂华·木?的踪迹……只为恳请她出手,将我二者,熔铸为一。” “媂华·木??”我迎着小白蛇的目光,不自觉间便脱口而出,后又惊觉唐突,慌忙移开视线,只凝眸于那木匣之上——灼灼若朝霞映日的锦绣繁花,再不敢窥看他半分反应。 “正是小娘子怀里的木匣……”小白蛇见我脸露疑色,急忙解释道。 这更让我疑虑丛生,刚蹙起眉头,小白蛇便接着说道:“媂华·木?也被尊称为媂娘 她乃是混沌之母……万物之源……“言至于此,我仿佛灵光乍现,眼前豁 然开朗,可转瞬之 间,又似有万千迷雾层层笼罩,越发理不出头绪来。 只得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尴尬而不失礼貌。心下暗忖:媂华·木?之神灵力,莫非已凌驾于曌灵帝之上了?若真如此,沫泽渊他们那般费尽心机地……倒也说得通了。思绪及此,他母亲当日只因被那木匣隔绝在外、继而失控崩溃的景象,骤然清晰地撞入脑海。 小白蛇再次将目光投向墙面之上的裂痕,深邃的瞳孔在光影中微微收缩。 “自幼时起,我与沫泽渊便瞒着母尚大人。在此处,以神灵之力,牵引无形屏障,悄然设下结界,将整座府邸皆复刻于此……但略有所不同……” 我静默倾听,怕惊扰他的思绪。 小白蛇道:“媂华·木?,乃混沌之母,万物之源……然其形无定,踪迹渺茫,常化身万千,行于世间。”言至此处,他忽地顿住,静默片刻,方又缓缓续道。 “当她降临于世之际,天穹顿开七彩神晕,如瑶池倾波、星河倒泻,流光漾成一道垂天帷幕。那光漪所至,万物滋荣,灾疠不生;四海清平,五谷丰登。追寻其光源,直至尽头,或可见异宝显化,其形无定,唯有缘深者,方能窥见真容。”幻为人形的小白蛇,现出沫泽渊那张冷毅精致的脸。此刻,那向来不见波澜的眉目间,竟浮现出难以掩藏的向往…… 小白蛇那些似曾相识的话语,如惊雷骤降,在脑海中炸裂四散。电光火石间,一个身影自混沌记忆深处浮现——他一身长衫宽布,衣带飘然,香袋别身,病入膏盲,衣衫褛尽是一副落魄潦倒之相。 “蔡生……” 一个近乎模糊的名字,不经意间滑出唇间。顷刻,记忆的闸门被轰然撞开,恍如隔世的酸楚奔涌而至。他是我来时遇到的第一个人,而小白蛇口中的真相,竟与蔡生当年的描述严丝合缝。 光线忽明暗下,小白蛇欲言又止。 “可……”他游离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地面,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后,才继续道,“可每回媂娘所予,皆非我们所想之物……”他顿了顿,仿佛需要凝聚勇气,“就在我们一筹莫展之际……一桩意想不到的奇事,发生了。” “奇事?”这二字如子弹般猝然射入我耳膜。我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如弦。我猛地瞪大双眼,目光如钩般死死钉在他脸上。 “不知从何时起。此处,忽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仿佛从梦中溢出,突兀地镶嵌于晨昏之中。男女老少,形色衣着皆各异。人 人面色惶惶,神色迷茫,穿梭于崇山峻岭,涉足于川流湖泊,仿佛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使命……” 小白蛇的话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但这使命,却如他们一般,笼罩在深深的迷雾里,无从窥探……于是,我们便留心静观。可这数量庞大的群体,却尽皆独行,彼此之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结界阻隔,纵然近在咫尺,也如同隔世……令人心悸的是,从他们身上,隐约飘散出一缕熟悉却又遥远的气息……” “然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 说话间,小白蛇那澄澈而幽深的目光自我眼眸轻轻扫过时,我竟心头一颤。 “这数以万计的人群如潮涌至,接踵而至,延绵不绝。无人知其来处,只见其终毙于四方。待最后一丝声息断绝,那缕熟悉之气亦飘然消逝,再无踪迹……后因要事缠身,对此事也不了了之……”小白蛇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自己扯远了,便话锋一转。 “小娘子,方才我曾言,在此地,我们以神灵之力,牵引无形之障,布下结界,将那座府邸,分毫不差地,复刻于此……一直以来,我们自认为瞒天过海,做得天衣无缝,并将那媂娘所出之物,尽数收藏于‘陀·窠’以备不时之需……”说到此处,他话音戛然一顿,浓密的睫毛急速扑闪了数下,泄露了心虚。 “那……”趁他停顿喘息之际,我慌忙弱弱地插进一个字。见他并无异样,胆子便大了些,“那……格内之物究竟是什么?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知道的。对于媂娘所出何物,抑或我怀里的木匣,此刻都无关紧要。 小白蛇闻声,侧首望来,冷毅的线条勾勒出他绝伦的轮廓。那目光深邃如渊,仅是那般深深地凝望,仿佛我此刻的问询,早已在他洞悉的因果之中。 “那场恶战中,母尚遭末伏斩击,虽竭力脱身,终只余半截灵骨。幸而一缕先天之魄始终寄附其上,母尚亦将残魂一缕附入,方得指引,寻归来路……为助母尚重塑新生,我们只得猎杀妖兽,夺其灵骨,噬其神力,以作滋养……然而……” 我正听得出神,早把格内之事抛于脑后,而在此时,他的话却戛然而止,我下意识地抬眼,目光再次投了过去,相遇之际,彼此眼中未及掩饰的微光颤动着。 “然而……然而,自那以后,沫泽渊的神灵之力竟日渐流逝、不断衰微,相反,母尚的残魂却愈发凝实强盛。她原本虚无缥缈、无迹可寻,如今不仅容颜清晰可见,更能随心运转那本应属于神灵的力量… …”小白蛇的声音里浸满了落寞,与说不尽的凄凉。 听到这里,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将小白蛇所说的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后,一股寒意如蝼蚁般自脚底窜起,沿着脊椎急速上涌,直冲头顶。沫泽渊的母亲,竟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生路,不惜将亲生骨肉作为筹码——这其中的冷酷与算计,令我细思极恐,不寒而栗。 忽然,一个念头犹如五雷轰顶,我猛然惊醒。那次天下皆知的战役,如今细细想来,每一个环节都透着她——????神君·灍漓,百里川神之母——那沉着而又长远的算计。这绝非偶然,而是一场预谋已久、精心策划的行动。 幕后主使定是那位被尊称为三公主的蟩蜧岱神·螭泽。但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究竟拥有何种神灵之力或过人之处,竟能让列宿身边的四大神兽背弃旧主、对她誓死效忠呢?她与尘缘宿引·列宿之间又有何深仇大恨,非要置对方于死地不可呢? 我僵立着如雕塑,连呼吸都已忘却。小白蛇话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只看着他伸手将我散落的发丝轻轻拢到耳后。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他声音低沉,仿佛怕惊动什么,话锋再次一转:“而那格内之物……是和小娘子一样……来自于异界。” “什么?”闻此言,仿佛一柄冰锥刺入我浑噩的脑海,激得灵台一片寒彻清明;又像被无形之手从万丈混沌的深潭里,猛地捞回了现实。 我怔怔地望着他。那张脸棱角分明,线条利落得如同刀劈斧凿,整个轮廓都透着一股覆着寒霜般的距离感。 第一百四十章 异界之惑 只见他颔首的速度缓慢到几乎难以察觉。 数以万计来自异界、与我境遇相似的人群接踵而至,络绎不绝,对于我来说,心中早已了然,也曾亲眼见证。但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如此数量庞大的,永无止境的人群,彼此之间竟被一道无形的结界阻隔,故尽皆独行,纵然近在咫尺,也如同隔世,直至终毙于四方,彼此才能目睹其真容。 我沉吟着,过往的一幕幕如蒙太奇般在脑中急速闪回。鬼囊池中的杀机,南禺府邸的陷阱,甚至那些我曾忽略的、未曾驻足的细微之处……无数画面交织叠加,这数量确实是惊人的庞大,一桩桩,一件件,数量之巨,令人心惊。 可无论源于何处,即便是最近的百里府郡也亦不例外。然而,他们都有一个共性——都将杀意指向我,如此执着,如此铺天盖地,非置于我为死地方可罢休。一念及此,一股寒意自脊椎窜起,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我们苦寻小娘子怀里这只——能使万物重生的木匣无果后,便另辟蹊径……”小白蛇见我神情严峻,眉间如锁深秋,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在那群人身上不知为何竟有列宿小主的气息,后才知墟渡罅一战惨烈至此……列宿小主与末伏,皆已下落不明……” 小白蛇语声渐弱,但他终是未再言明——作为列宿的四大神兽是如何背弃誓约,如何联手三公主,将尘缘宿引·列宿与末伏,逼入绝境,以至皆已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我凝视着他,那张棱角分明,俊美异常的脸,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峻,更散发着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有句话说得好,每个人的到来都有其意义。但我不在乎,唯一的渴望,是能将这“意义”从生命中彻底剥离,处理得一干二净。届时,若我这副残躯还能挣扎着找到回家的路,便是命运对我最大的仁慈。 “我们感知到……” 小白蛇渐弱语声中透着无尽的困惑与哀伤,他既像是在向我努力地解释着什么,又更像是在这迷惘中,徒劳地试图为自己拼凑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们感知到……微弱的列宿小主的神息正流转于这些凡人之躯。这昭示着一个悲壮的真相:列宿小主已散尽神魂,肉身消弭,那份浩瀚的神灵之力,被她分作无数星火,藏于茫茫人海,凡躯为舟,星灵为帆,只为重燃天命…… “……即便如此……那为何他们最后以死为终结呢?”我轻声打断了小白蛇,而后又像是急于确认某个盘桓已久的念头,迫不及待地接续了自己的追问,“莫非 是列宿小主弃他们而去,生死便成了他们……唯一的终局?” 我话音刚落下,小白蛇没有立刻回应,而他深邃的眼神在静默中与我一碰,随即闪过一丝疑虑。 他沉思良久,方缓缓开口:“我们起初也与小娘子所想一致。可直到……”话到此处,他猛然顿住,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他深吸一口气,才沉声道:“直到我们将这些人带入百里府郡,我们才窥见了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我屏息凝神,脸上的惊疑之色随着小白蛇抑扬顿挫的叙述而阴晴不定,内心所有的震动都暴露无遗——这正是人性中难以抗拒的好奇之胜。 “当我们将第一人带来此处时,他与小娘子你一般,眼中尽是茫然与惊惧……待到后续又带回几人,我们才察觉到一个令人深思的诡谲现象……” 我直直地盯着他,身子如雕塑般僵硬着,心猛地堵到了嗓子眼,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胸腔而出。 “带回的几人……”小白蛇的目光在我脸上短暂停留,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旋即又死死锁在墙壁上,缓缓道:“他们如被某种结界所包围般,虽被置于一室,近在咫尺,却如同相隔天涯,看不到更触碰不到彼此的存在。他们每个人都面对着我们,激动地诉说着、比划着,拼命想要拼凑出真相的碎片……” 小白蛇轻叹一声又接着道。 “为寻更多真相,我们再度从四方带回数以万计之人……可结局,依旧如故。偌大的百里府郡,转眼间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身影交错,使得一片吵杂之声不绝于耳……” 小白蛇再次传来幽然一叹,他所描述的场面,如墨入清水般,在我脑海中倏然晕开,清晰如画。“这可真是难为他们了……”我听着,竟未能忍住,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不得已……只得将他们暂且归置于格子之中。”小白蛇的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空气中。 “当时只贪图一时清静,却……却忘却了……” “忘却了什么?”闻此言,我猛然一惊,胸膛开始剧烈起伏起来,紧张地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来。 “忘却了他们亦是血肉之躯,所需所求,与我们……终究不同!”小白在我炽烈的目光下,眉眼低垂,不敢直视。 “呵——仅仅在几分钟之内,数万生灵便被永封存于那漆黑的方格之中……”悲恸如潮水尚未将我彻底淹没,一个念头,却如幽暗的矿道深处猝然划过的流星。 “此处的数万生灵,皆因沫泽渊一念而 动,无声湮灭……可鬼囊池中不计其数,堆积如山的鬼囊客,还有众多庞大已知或未知与我一类的人……他们又是因何而亡呢?”思绪如潮翻涌之际,恰在此时,耳畔又响起小白蛇幽沉的声音。 “正为我等一时疏忽懊悔不迭时,更令人惊异的——在那小格之中,竟无声无息地涌出无数细密发丝,如活物般缓缓蠕动,彼此纠缠、攀绕,在虚空中蜿蜒穿梭,仿佛在混沌中盲目而执着地寻觅着什么。这小格封印坚固,纵是身负神力的妖兽也未必能破禁而出,何况寻常血肉之躯?此等异状,绝非寻常……” 我正听得入神,小白蛇说到此处又突兀地停了下来。他似是沉入了某种回忆。片刻的静默后,不等我抬眸发问,便又缓缓道出了后续。 “为了解开万千疑虑,我们又带回一人来……就在她脚步刚落下时,格中密布的发丝便似嗅到新鲜活物,骤然沸腾!如黑色潮水般向她涌去。仅在眨眼之际,她身影已被吞没于蠕动的墨色之中;待发潮褪去,地上空余一缕浅香,人已形销骨立,恍若未存……不得已,又将她归置于小格之中!” 小白蛇大抵是怕我多心,言语间,那双深邃的眸子总似有若无地向我这边悄悄打量。 “见此情形,心中困惑愈深:究竟是何种力量,竟能助他们挣脱禁锢,破格而出?如若是列宿小主那缕微弱的气息,早已在他们消陨而烟消云散,再无迹可寻。于是,我们……”小白蛇正说着。 “于是,你们又去寻得更多之众来破解所谓万千疑虑……”我不等他说完,便轻声打断,“你们真把他们当成小白鼠了……”我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终是没再言语。 “正如小娘子所说,于是,我们又寻得更多之众…还顺带着未开灵智的寻常妖兽……其结局令人意外,他们只执着于同类相争,彼此纠缠不休,而对那些浑浑噩噩的妖兽,却视若无睹,兴致全无。” “终是形势不利,列宿小主便抛弃了‘寄主’……这无数被遗弃的‘寄主’,便是最好的证明……”我心中不忿,正欲开口,却被小白蛇抢先一把拦住。 他道:“小娘子有所不知,列宿小主……并未遗弃‘寄主。’ “哦——是么?你不曾说,列宿小主那缕微弱的气息,早已在‘寄主’消陨便烟消云散,再无迹可寻么。”我眉角一扬,反问道。 “非也!当这万众生灵以非实之态存世,便宛若入无人之境。他们在方寸之格谈笑风生,亦或悲声动地,甚而万籁俱寂……然而,在我等神灵都 无法窥探之境,列宿小主那微弱的星火神灵之魄,正悄然汇聚……那星火初时如萤,散落于无明幽壤,随着我们带回人数加剧,如萤星火继而似露。” 小白蛇垂眸看了看我怀里的木匣,眼眸里流转着难以捉摸的光。 “由此,我们欲以小主神灵之魄,引出媂华·木?的木灵核——此物正是小娘子怀中的木匣……为了急于促成此事,便在各处设下不计其数,星罗棋布的暗阵,更不惜施展神灵之力,织就一张无形结界,将那些小主气息纯粹之人,一步步引向特定的方位。此计环环相扣,堪称绝妙,然而谁又能料到……” “谁又能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倏地打断了他的话,苦笑一番。心中疑团已释然,他们终究是难敌一己之私,哪顾得他人死活,我的话音里带着一丝它未能察觉的悲怆。 “正是如此……这数万载的追寻,耗尽心血,如今所求之物近在咫尺,反倒令人恍然若梦……”小白蛇全然沉浸于自诉中,目光迷离。 “你们既然得知已寻得媂华·木?的木灵核,为何还执意将我带回百里府郡……”听完他一番讲述,为确认自己的想法,又追问了几句。 小白蛇他长久的缄默,已割开我最后一丝侥幸,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看来,我也终究成了他们笼中的一只白鼠。”这个念头冰冷地浮上来,先前经历的一切都显出一种荒谬的残忍。原来,那些在鬼门关前的挣扎,都不过是一场生死考验的观摩课。他们高高在上,目睹着我的濒死之态,只为求得结果。待我侥幸从黄泉路上回转魂魄,换来的也只是一句轻描淡写——“此女子,倒与别个不同。”殊不知,我之所以能捡回这条命,若没猜错,全凭着那暗中护持的“月白鳞霜。” 我的问话,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回响也无。在小白蛇长久的缄默之后,他又兀自往下续道,那语调苍凉而空洞,声线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 “本以为我们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所有举动,早已全然落入母尚大人的掌控。如今想来,这无疑是必然的结局——我们的那一缕魄,既已依附于她的灵骨之中,所作所为又岂能瞒过她老人家的感知?……只是,沫泽渊终究无法接受,这看似突如其来的真相。 随着百里府郡及其所有的一切,包括他们费尽神灵之力,苦心汇聚的星魂之魄也一并消失,这突如其来的真相让人感到十分困惑。究竟是谁导致了这一切的毁灭?此时此刻,我也感到非常迷茫。毕竟,月白鳞霜与????神君·灍漓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 此情此景,我心知再言无益,轻叹一声,便将话语悄然汇入他的语境之流。 “如此说来,列宿小主那微弱的星火神灵之魄,终是散作点点萤光,重归混沌,再无迹可寻了么?”我顺着他的语境试探着问道。 他忽然抬起头,目光陡然定格在我眼中,那双眸子深邃而清明。我心头一凛,瞬间的失神让我怀疑起来:究竟是哪句话,触动了他不为人知的心事?继而,他又倏地移开视线,将全部注意力掷向墙面那道幽深的裂缝。他凝视得那样专注,仿佛在那裂缝深处窥见了某个遗失已久的秘密。 自他化作人形,言行举止宛然便是沫泽渊,屡屡令我恍惚失神。我不得不承认,即便他只是一缕幽魂,也无非是另一个沫泽渊。此刻他沉默不语,我便也缄口不言,只将目光顺着他专注的视线,落向那面布满裂痕的墙壁。彼此的境遇再次坠入无言的迷惘之中。 “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呢?”我轻声叹息。他们的无奈、无助与绝望,我已深切体会,那感觉蚀骨穿心,就如同我自己的境遇一般,既有无力回天的颓唐,又有无处安放的悲怆。我深吸一口气,心意已决:“既然如此,如能成全他们,纵使付出性命又何妨呢……” “小娘子不必为我们付诸行动……待有转机之时,我亲送你回去……”小白蛇话音未落,便毫无征兆地伸手,将我轻轻揽入怀中。我心头蓦地一跳,这是他头一回以人形这般亲密。虽这怀中如昔日般健硕宽阔温暖,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样感受,教我一时怔住,竟忘了挣脱。 正愣神之际。 他猛地将我推开,动作快得几乎像条件反射。我尚未从方才的亲昵中回神,只听得一阵细碎的声响自暗处传来——像是爪尖轻划地面,又似低语缭绕在梁间。我心头一紧,浑身一颤,慌忙朝声源望去,黑暗中仿佛见到虚影蠕动,似是????神君·灍漓的形迹若隐若现。 可意料之外,从暗处现身的竟是沫泽渊。我下意识地将眼角余光投向那面布满裂缝的墙壁——一直以来,我都笃定他藏身其中。此刻,他竟凭空而来,小白蛇见状忙迎上前去,沫泽渊抬眸,目光如无形的蛛丝般轻飘飘落在我脸上。 慌得我眼神四处乱飘,活像个当场被抓的贼,尽管细究起来,我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受害者。可一股无名的负罪感如同潮水般从心底渗出,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我只能在心中苦笑:受害者明明是我,为何先溃败下来的,却是自己的心神? “接下来……该如何办?”小白蛇 声音细若游丝。 沫泽渊没有立刻回答。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背脊微微佝偻,最终,极轻、极缓地摇了摇头。这个微小的动作,却仿佛用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眼中那点残存的光亮,也随之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不安如墨色潮水决堤而来,瞬间将我吞没。我怔在原地,一时无措。可转念一想,他的处境又何尝不艰难?细细思量,众生皆苦,我这般渺小,悲伤更是徒劳。 我抬眸迎上他的视线,眸光熠熠,语气坚定:“大公子,纵有万难,我叶南飞……在所不辞。”说到这,我略一停顿,便向前半步,声音低而稳,宛若立誓:“就算赴汤蹈火,不过等闲。即便要以性命为代价,亦是义不容辞……” “叶家小娘子,竟有如此胸怀,真正是难能可贵……”我话音未落,不及沫泽渊二人有所反应,????神君·灍漓的声音如幽雾般渗入而来,慈祥温柔,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凝滞了周遭的空气。 闻言,我们三人目光倏转,齐齐望向声音来处。 不知何时,沫泽渊的母尚大人——????神君·灍漓,已悄然现身。她周身裹挟着翻涌不息的浓厚云雾,宛若自太古的混沌中踏出。雾色深处,一双珊瑚色的眼眸如明炬般灼灼生辉,神光流转;待云霭稍散,才得见一张近乎神圣的绝美面容,属于妖兽的轮廓中,却透出宽厚与慈爱的眸光,一如默默守护天地的母神。 片刻的愣怔后,我深深吸了口气,心下一横。此时,我眼底只剩一片近乎疯狂的平静。 “如若让大公子魂魄归体,神灵复位,任何代价——哪怕是这条命,也绝不吝惜。”我迎上????神君如炬的红眸,字字凿心。 “叶家小娘子——” 沫泽渊的呼声一出口,便被另一个几乎同时响起的、带着某种急切的声音硬生生打断。 “叶家小娘子!”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处,不分彼此。 现如今,木灵核虽已在跟前,但不知如何将沫泽渊游离的一魂一魄顺利归入本体中?????神君当年既能轻而易举地分离其魂魄,那对魂魄的牵引与固合之道也必然深谙于心。只是,这位心思难测的神君,此刻是会冷眼旁观,还是看在他们母子情份上愿意出手相助,这也是不得而知的。 但眼下的情势,令我心中不禁泛起一声轻叹。????神君那一缕残魂得以萦绕不散,全然倚仗着附骨之魄不断汲取沫泽渊的神灵之气以维系自身。她又怎会轻 易断绝这仅存的、等待重生的契机呢。 正自沉吟,????神君的声音竟无视沫泽渊的阻隔,如一线缥缈的蛛丝飘进我耳膜。 “令大公子魂魄复位,神灵重归,本是正理。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但眼下恰有一桩迫在眉睫之事,万分火急,亟待处理,还望叶姑娘……” “什么?”闻声,我猛地抬起头,目光迅速扫过声音来源的方向。 “只要能让大公子魂魄复位,神灵重归……莫说一件,纵使千件、万件,就是要我剜心作引,挫骨为香,我也绝无半分迟疑!”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向前冲去。然而,脚步还未踏实,两道身影便迅疾地交错挡于身前。沫泽渊手臂一横,将我牢牢护住的同时,自身躯内透出的灵力已如无形壁垒般铸成。 “叶家小娘子,不可!”他身侧的小白蛇倏地警醒,声线冷厉。僵持之际,一阵窣窣声破空而来,不知源于何处。 “叶姑娘,你可要考虑周全——”????神君那俊美的脸庞带着温柔的笑意看着我,眸中却似有深意流转。 “那我所求之事,????神君也定能……” “母尚大人……”沫泽渊猝然截住我的话头,重重垂下首去。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见他压抑到极致而微微颤抖的声音:“为儿……从未敢有二心,所作所为,皆是为助母尚大人早日重生……她……不过一具残躯,并无神灵之力……还请母尚大人……”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泄露了平静表象下的惊涛骇浪。 “可人家都指名道姓了,我若推辞,岂不寒了他一片赤诚?更何况,终究非关性命之事……”????神君·灍漓话音轻柔,这尾音袅袅之际,轰隆一声巨响炸开,震得全场俱寂,将所有人的视线都拽了过去。 在墙皮簌簌剥落处。未及反应,只见一颗头颅猛地顶破墙面——它湿漉漉地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顿时,空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混杂着腐臭的腥甜气味。视线还未能捕捉其全貌,忽地,从下方已闪电般刺出一只细长、锋利如冰锥的尖喙。不待细看,尖喙上方,一双黏腻、冰冷的眼睛倏然睁开——刹时,那双阴森的目光穿透昏暗,直勾勾地锁定了我,仿佛已窥视了许久。 “寄漓游!”吓我一把抓住沫泽渊,猛地向后退去。惊骇之下,甚至没能吸进一口完整的气,呼吸已骤然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