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说他没死透》 第1章 第 1 章 夜深人静,“水镜居”二楼的书房却亮着灯。这栋在本地的传闻里排得上号的阴宅,此刻静谧得只剩下书页翻动的轻响。书桌前的俊美青年面色如常地翻阅着手里的资料,纸张顶端《论鬼魂的形态与能量场》的标题清晰可见。 连续几天的熬夜让他脸色苍白,眼下隐有青黑,但这份憔悴反为他过于昳丽的容貌添了几分引人探究的易碎感。作为靠文字吃饭的职业作家,他正为新书的创作搜集素材。 “阿嚏!” 夜风从敞开的窗户涌入,带着初秋的凉意。颜清羽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懒散地向后靠进椅背,视线仍黏在资料上。 几乎在他鼻音落下的瞬间——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在他视线之外,书房的窗户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柔而坚定地合上了。那动作小心翼翼,带着生怕被屋内唯一活人发现的谨慎,甚至……有点笨拙的讨好。 颜清羽翻页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顿,纤长的睫毛在灯下投出小片阴影,遮掩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了然。他并未抬头,仿佛只是被微风打扰,随即面色如常地继续翻阅文稿,唯有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颜清羽大学时便是小有名气的作家,毕业后顺理成章全职写作。同住的林闻夏则是他的大学室友,如今是一名在温饱线上挣扎的新人主播。在经历了短短几个月的社畜生涯后,林闻夏便痛心疾首地宣布:以后不管做牛做马都绝不再做资本家的牛马! 可是好做的赛道早已饱和,于是在颜清羽的“技术指导”下,他剑走偏锋做起了探灵主播。 一个需要寻找新书灵感的作家,一个需要恐怖素材的主播,这栋故事极多、租金极低的旧宅便成了双方的最佳选择。 颜清羽心知肚明,林闻夏那点比兔子大不了多少的胆子,敢义无反顾地投身灵异事业,八成是担心自己在前男友去世后钻牛角尖,非要跟来盯着他。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细碎声响,伴随着林闻夏刻意压低的、崩溃的嘟囔:“这假发……怎么比鬼还难搞……”房子年久失修,隔音效果堪忧,加之颜清羽听力本就敏锐,听得一清二楚。 他来了兴致。白天林闻夏信誓旦旦要突破自我,尝试女装直播,看来正在进行中。颜清羽习惯做事有始有终,便给自己立了个小目标:再看两页资料,就去验收好友的“突破成果”。 思绪发散间,他下意识端起手边的杯子,想抿一口咖啡提神。唇瓣触及的液体却是温热的。他微微一怔,杯中早已冷掉的咖啡,不知何时被换成了冒着丝丝热气的白开水。 颜清羽端着杯子,轻轻挑眉,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窗边那团常人无法窥见的、微微波动的空气。 “奇怪,”他垂下眼,状似无意地低语,声音轻得如同梦呓,“我什么时候倒的热水。” 那团空气骤然紧绷。 他捧着温热的杯子,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暖意,将自己更深地埋进椅子里,用刚好能被“听见”的音量嘀咕,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慨:“可能是闻夏刚才来过吧……他人真好。” 话音落下,那团空气瞬间放松,随即却弥漫开一股更明显的、像是被人抢了功劳的委屈和气闷,几乎要在空气中凝出实质。 颜清羽眼底的笑意几乎要藏不住。 这丝极淡的笑意,在触及杯中晃动的水面时,倏然冻结。 这温度实在是太熟悉了。 曾经也有一个人,会在他专注写作时,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将他手边冷掉的咖啡换成温水、热牛奶,或是各种据说能养胃的汤汤水水。那人总是沉默着,无声地为他付出,一如那长达两年的、沉默的追求。 手机铃声突兀地撕裂寂静,是林闻夏。 “清羽……”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犹豫和忐忑,“你现在……情绪还好吗?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能听坏消息吗?” 颜清羽彼时刚准备搬离那处四处充斥着左晏归生活痕迹的公寓,闻言只觉得好笑,还能有什么坏消息是与他有关的?“我很好,你说。” 对面沉默了几秒,仿佛在积蓄勇气,最终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左晏归死了。” ……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颜清羽举着手机,僵在原地。窗外车水马龙的声音、电脑风扇的嗡鸣,全都消失了。 只有那句话还在脑海里疯狂回荡着——左晏归死了。 那个前几天还在他面前,因为分手而面色苍白,却依旧强撑着叮嘱他万事小心的人,死了? 他甚至下意识看了一眼日历,确认今天不是愚人节。 “清羽?清羽你还好吗?你说句话!”林闻夏焦急的声音将他从瞬间的窒息感中拽出。 颜清羽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听不出哪怕一丝波澜,完美得如同带上了一张无懈可击的面具:“我没事,不用担心我。人生本来就充满变故,不是吗?” 他甚至冷静的安抚了对方几句,并接受了林闻夏转移话题的提议:第二天一起去探望住院的室友杨鑫。 挂断电话,房间里死寂一片。他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久久未动。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像某种昆虫,在他耳膜上持续嗡鸣。 那个会在冬天把他冰凉的手捂进胸口,会记得他所有偏好,会在雷雨夜轻轻拍打他后背的人,不在了。 理性告诉他,死亡只是生命常态,他见过的离别太多,此刻也不应为此动摇。但左晏归的死讯还是如同尖锐的冰锥,缓慢刺穿他习惯性封闭情感的外壳,带来一阵迟来的、细密的痛楚。不剧烈,却绵长而真切。 而真正的惊雷,在第二天的医院里炸响。 在医院,颜清羽穿过走廊里飘荡的游魂。他习惯性地观察着那些魂体的状态与滞留的原因,脑中自动归类,这是他寻找独特人物设定的隐秘宝库。 走到病房前,形销骨立的杨鑫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眼中爆发出扭曲的恨意,厉声嘶吼:“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咒骂,颜清羽脸上那惯常的温和笑容消失了,他只感到荒谬。林闻夏在一旁小声嘀咕:“难道他……暗恋左晏归?”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杨鑫扭曲的心理,他歇斯底里地吼道:“暗恋?哈哈哈!是我!是我诅咒的你颜清羽!凭什么你生来什么都有?众星捧月,前途光明!家世、容貌、才华……你唾手可得的一切,都是我拼尽全力也够不到的!我那么努力,最后却连我爸妈都……都没能留住!” 他涕泪横流,充满恶意地狞笑:“我找了大师,用你的书签下了咒!我要你死!要你尝尝我受的苦!可为什么……为什么是左晏归那个傻子替你挡了?!他凭什么替你死?!” 本已平复大半的心绪,在此刻骤然掀起惊涛骇浪。左晏归竟然是替他死的……那个傻子!与此同时,一股更深的荒谬感席卷而来,他身负巫血,寻常诅咒根本伤不了他! “替死”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 那个他刚刚抛弃的、被他讥讽为“见色起意”的前男友,用最惨烈的方式,为他这个不值得的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那一刻,颜清羽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内心深处,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被命运戏弄的荒谬、对杨鑫及幕后黑手的愤怒,以及对左晏归那愚蠢行为的巨大懊悔与无力感。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手指在身侧微微一动,精准的引爆了杨鑫身上庞大的业力。 可左晏归死亡的真相,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心里深深扎根。 回忆的潮水骤然退去,留下冰冷的现实。 颜清羽看向手中的温水,指节微微泛白。那个傻子,连死了都还改不了这些习惯。他眼底刚浮现的暖意尽数消褪,只剩一片掺杂着冷意的复杂。 “砰——!” 书房门被猛地撞开,凄厉的惨叫和慌乱的脚步声将他从冰冷的回忆中拽回现实。穿着凌乱女装、假发歪斜、面色惨白如纸的林闻夏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他身边。 颜清羽迅速收敛心神,起身稳稳扶住他,被温水捂热的手掌轻拍着他的后背:“别急,喘口气,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能让人定下心来的可靠。 “我、我刚穿上裙子,想先试播看看效果……”林闻夏牙齿都在打颤,眼神惊恐地乱飘,“镜头突然就黑了,闪了几下……我、我凑近想调整一下,就看见……看见镜头里我身后站着个小孩!浑身湿漉漉的,脸白得吓人!” 巨大的恐惧让他下意识想回头确认,脖颈刚动,便被颜清羽厉声喝止: “别回头。” 林闻夏瞬间僵成一座雕塑,连呼吸都停滞了。 颜清羽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同出鞘寒刃,缓缓越过好友剧烈颤抖的肩头,凝于其后方虚空某处。 在他眼中,一个皮肤被泡得肿胀惨白、双眼只剩漆黑空洞、浑身滴着水渍的孩童,正咧着一个扭曲到非人的笑容,紧紧趴在林闻夏的背上。 更令人不适的是,一股浓重的、属于水底淤泥和水草的腥腐气味正从它身上散发出来。一双青灰色的小手,正如同缓慢蠕动的水蛭,慢慢环向林闻夏纤细脆弱的脖颈。 颜清羽眼神微凝,他能感觉到身边那团熟悉的空气瞬间变得躁动不安。冰冷的煞气开始弥漫,显然某个鬼魂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 “别动。”他这句话,既是说给吓得魂飞魄散的林闻夏听,也是说给身边即将失控的左晏归。他的声音沉静却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它现在,就趴在你背上。” 久等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林闻夏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缠绕在脖颈上的寒意正在无声地收紧,冰冷的触感不像水流,更像是一条湿漉漉的、带着尸毒的毒蛇,正缓慢而坚定地缠绕上来。 蛇信几乎要舔舐到他的喉结,一点点侵蚀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既然选择了做探灵主播,林闻夏自认已经做好了直面阿飘的心理准备。他甚至偷偷在网上买了护身符,还跟着视频学了两句不成调的道咒。 可当真正的、冰冷的恐怖降临时,他才发现自己那些准备是多么可笑和徒劳。 这栋宅子在刚搬进来时就有诸多异状:夜间莫名的水声、自动移位的物品、带着寒意的被窥视感……但他一直抱着侥幸心理,将其归结为老房子的正常现象,选择视而不见。 此刻,刺骨的冰冷已经牢牢锁住了他的脖子,呼吸变得异常困难,仿佛连空气都变成了粘稠的液体,肺部因缺氧而传来细微的刺痛。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潮般涌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失去理智尖叫出声。 “别害怕,他伤不了你。” 颜清羽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温和而坚定的安抚力量,和一种难以忽视的、源于绝对实力的自信。 他一开口,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紧绷气氛似乎就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缓和了些许。 某只听话的鬼魂虽然依旧杀意凛然,却还是乖乖收敛了部分外泄的恐怖气息,停留在原地待命,只是那目光依旧死死锁定着林闻夏背上的鬼物。 左晏归生前就知道恋人与众不同,能看见一些他也能看见的“东西”,但他从未见颜清羽真正使用过什么惊天动地的特殊能力,只当他也是通灵体质。 此刻见颜清羽面对厉鬼依旧面色不改,似乎胸有成竹,他便强压下立刻将那小鬼撕碎的冲动。魂体紧绷如弓弦,安静守候在侧准备随时出手。 颜清羽确实有所倚仗。他身负巫血,天生对于阴邪之物有着极强的抗性。 任何带有恶意的灵体伤害施加在他身上,大半都会依循古老法则反噬给施害者;若情况危急,他可动用巫族秘术,直接引爆对方魂体内因罪孽积累的业力,让其自食恶果。 最极端的情况下,他甚至能以自身精血为引绘制灼魂巫文,其威力足以让寻常厉鬼瞬间灰飞烟灭。 但这招需要谨慎使用。倒不是顾忌什么天道轮回,纯粹是因为他怕疼。总之,办法总比困难多,他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此刻,只见颜清羽不慌不忙地伸出手,居然直接朝着鬼童所在的方向探去。他的动作看起来随意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不像结印也不像施法,倒像是要去抚摸什么小动物。 林闻夏看得心惊肉跳,他是想让颜清羽救自己,可没想让好友以身犯险徒手去摸鬼啊!这跟伸手进鳄鱼嘴里掏牙缝有什么区别? 眼看着颜清羽那毫无逼格、甚至显得有些儿戏的起手式,林闻夏大受震撼。 谁能想到平时看起来无所不能、智珠在握的好友,在驱鬼这件事上竟然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纸老虎?这简直是拿生命在开玩笑! 一向胆小的林闻夏在此刻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悲壮的勇气,眼一闭心一横,带着必死的决心大喊:“别管我了清羽!你快跑!” 说着,他就准备强行回头,用自己这百来斤肉拖住鬼童,为颜清羽争取宝贵的逃跑时间。他甚至已经想象到自己被鬼童撕碎的画面了。 可有人,或者说有鬼,动作比他要快得多。 一直密切关注着颜清羽一举一动的左晏归,在看到他伸手的瞬间就动了。 担忧与愤怒瞬间压倒了一切理智的考量!浓郁的、凝如实质的黑色鬼气瞬间爆发,如一道撕裂夜空的致命利刃,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凛冽戾气,精准无比地斩向那鬼童的手臂! 整个书房的温度骤降,空气中凝结出细小的冰晶,头顶的灯光疯狂闪烁,明灭不定,映照得墙壁上鬼影幢幢。 伴随着鬼气袭来,一阵刺耳欲聋的、混合着无数怨魂哀嚎的尖啸在密闭空间内炸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那鬼童原本正贪婪地嗅着林闻夏身上的生人气息,准备下口啃噬生魂,却被这突如其来的、远超它层次的恐怖攻击打得措手不及。 它发出一声凄厉变调的惨叫,被鬼气扫中的手臂瞬间模糊黯淡。吃痛之下,它猛地松开环住林闻夏脖颈的手,扭曲的小脸布满痛苦与怨毒,死死瞪向左晏归。 “滚。” 左晏归的声音冰冷刺骨,周身翻涌的鬼气在空气中凝结成实质的威压。那双在凝视颜清羽时总是盛满温柔与克制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纯粹到令人胆寒的杀意与毁灭欲。 原来,两人一鬼搬到这里已经一周,原本宅子里的原住民迫于左晏归身上浓郁的鬼气不敢轻举妄动,双方一直相安无事。 但它们很快发现,这只大鬼只围绕着那个漂亮的青年转悠,另一个娃娃脸青年似乎并不是他的保护对象。于是,一些按捺不住的鬼物开始蠢蠢欲动,其中以这只鬼童最为沉不住气。 鬼童在左晏归恐怖的威压下节节败退,魂体都黯淡了几分。它已经死过一次,对彻底的消亡有着本能的恐惧,若是再被这可怕的力量击中几次,恐怕就要彻底魂飞魄散,连投入轮回的资格都没有了。 权衡利弊后,求生欲最终压过了吞噬生魂的渴望。它只能不甘地瞪了几人一眼,发出一声含糊的、充满恨意的嘶鸣,化作一缕稀薄的黑烟,“嗖”地一下钻入墙壁的缝隙,消失不见。 萦绕在周围的刺骨寒意与腐臭气味骤然散去,书房内令人窒息的压力也为之一轻。林闻夏腿一软,全靠扶着书桌才没瘫坐在地。 他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气,剧烈地拍着胸口,声音还在不受控制地发颤:“没、没想到啊清羽……我看你那起手动作,一点逼格都没有,还以为你只是显摆下假把式,虚张声势呢……差点以为咱俩今晚要交代在这儿了……” 颜清羽扶住他,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望向鬼童消失的方向。方才左晏归出手的瞬间,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栋宅子里还有其他窥视的目光。看来,这里的原住民比他想象的要活跃得多。 “今晚你就在我这儿休息吧。”颜清羽收回目光,拍了拍林闻夏的肩膀,“书房有张床,你去睡。” 林闻夏这会儿哪还敢一个人待着?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好好好!我、我这就去我屋里把被子抱过来!”说完,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出书房,仿佛身后还有恶鬼在追赶。 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颜清羽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左晏归通常伫立的位置,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团空气中弥漫着的、尚未平息的浓烈杀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针对他刚才冒险举动而产生的焦躁与后怕。 颜清羽脚步微顿,却没有看向那片空气,只是垂下眼睫,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刚才险些触碰到鬼童的指尖。 他什么也没说,既没有解释,也没有安抚,仿佛对左晏归的存在一无所知。 然而,在他转身走向书桌的刹那,那微微抿起的唇线却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像一个洞悉全局的观察者,默然感受着那份因他而起的剧烈波动。他心底或许享受着这种被人在意乃至失控的证明,表面却吝于给予任何回应。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林闻夏抱着被子回来后,说什么也不肯独自占用颜清羽那张小床,硬是把被褥铺在了书房里那张还算宽大的沙发上,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地裹成了个严实的蚕蛹,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四下张望。 或许是惊吓过度外加精神透支,他脑袋挨着沙发扶手没多久,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只是睡梦中还不安稳,时不时地嘟囔着“别过来”、“救命”之类的梦话。 颜清羽重新坐回书桌前摊开资料,彻底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墨色的字迹在眼前晃动着,却无法汇聚成有效的意义。他的目光不时飘向窗外沉沉的、化不开的夜色,思绪纷乱如麻。 左晏归的存在感从未如此鲜明,他死亡的真相,杨鑫充满恨意的诅咒,以及这栋宅子里潜藏的其他威胁……所有线索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烦躁。 就在他准备起身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时,一股熟悉的、难以抗拒的沉重困意突然袭来。 连续多日熬夜积累的疲惫在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的精神防线。他几乎是刚挨到床边,身体就不听使唤地倒了下去,意识迅速沉入一片漆黑的深渊。 睡梦中,他又回到了与左晏归分手的那天。场景清晰得令人窒息。 “分手吧。” 他记得自己当时的语气一定冷漠且坚决,因为他看见左晏归眼中那簇总是为他燃烧的、温柔而炽热的光芒,一点点地黯淡下去,最终只剩一片死寂的灰烬。 “清羽……”左晏归的声音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拼命压抑着巨大的痛苦,“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我都可以改。” 那样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让颜清羽心头莫名涌上一股强烈的烦躁,甚至想立刻转身逃离。 他别开眼,不愿再看那双会让他心软的眼睛,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我们对情感的需求不同,你的爱多到让我快窒息了,左晏归。” 不等对方做出任何回应,像是为了彻底斩断这令人不适的氛围,他又迅速地、用一种探讨学术问题般的口吻补充道:“何况,一见钟情本身就是最肤浅的见色起意,不是吗?维系两年,已经很难得了。” 这句话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精准而残忍地刺穿了左晏归最后的心理防线。 颜清羽记得他当时脸色瞬间煞白,血色尽褪,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仿佛承受着千刀万剐般的剧痛,却终究什么辩白也没能说出口,只是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深深地望着他。 如今在梦中以上帝视角回顾,颜清羽竟能清晰地感受到左晏归当时的情绪:那种满腔真心被挚爱之人轻易否定、践踏的尖锐痛楚,混合着巨大的无力与不甘,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撕裂、碾碎。 “好……那你……好好照顾自己,万事……小心。” 梦中,左晏归最后的话语轻得像是一声叹息。现在想来,那时他或许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却因为自己过于决绝,只能将所有的担忧与警告咽回肚子里,转而选择一种最笨拙、最沉默的方式,在暗中拼尽一切去保护他。 睡梦中的颜清羽不自觉地蜷缩起来,身体微微发抖,眉头紧紧皱起,仿佛正在经历什么令他极度懊悔的事,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又令人安心的冰凉气息缓缓靠近。左晏归犹豫着飘到床边,凝视着颜清羽即使在睡梦中依旧不安的睡颜,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密集的、尖锐的疼痛。 他最终还是伸出手,那半透明的手掌带着沁人的凉意,却极尽温柔地一下下轻轻拍着颜清羽的后背。同时,低哑的、只有气流的哼唱声在寂静中响起。 那是左晏归家乡流传的一首古老小调,旋律简单,往复循环,却格外的轻柔、缱绻,总是能神奇地抚平颜清羽所有的焦躁与不安。 颜清羽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本能地朝着那股令他安心又眷恋的气息靠近,像只寻找热源的小动物,一点点无意识地挪动着。 直到整个人都窝进那个几近虚无的怀抱,脸颊贴着那片冰冷的胸膛时,才终于舒展了紧蹙的眉头,呼吸变得绵长而平稳,沉沉睡去。 而窗外,几双窥视的眼睛在暗处闪烁,预示着这座阴宅中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两个宝宝贴贴[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房子里的问题还没来得及开始解决,颜清羽的身体就先给他发出了警报。 凌晨三点,他终于支撑不住,向后重重倒进椅子里。胃部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额头沁出细密冷汗,瘦削的手下意识用力按在疼痛的位置,指节微微泛白。 其实从傍晚开始,胃部的不适就已经初现端倪。只是他没太在意,依旧靠着左晏归悄然换好的温水勉强应付。 他心里清楚这些无声的关怀源自何处,左晏归即使成了鬼魂,也改不掉生前事无巨细的习惯。颜清羽选择了默许,如同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看着对方笨拙地付出着。 然而身体的抗议这次来得格外猛烈,温水失去了以往的安抚作用,疼痛如同潮水般层层涌上来。 “清羽?你没事吧?”沙发上,林闻夏被这细微的动静惊醒,睡眼惺忪地望过来,在看清颜清羽异常苍白的脸色时,瞬间清醒,“你脸色太难看了!是不是胃病犯了?” 颜清羽想摇头,却被一阵更剧烈的痉挛堵回了所有逞强的话语,只能勉强点了点头。 “不行,这次必须去看医生!”林闻夏态度罕见地强硬,手脚麻利地从沙发上爬起来。“你别想再糊弄过去!附近就有家医馆,我们现在就去!” 剧烈的疼痛抽走了大半力气,颜清羽几乎是被林闻夏半扶半架着起来的。在他因不适而模糊的感知里,身旁那团熟悉的空气瞬间变得焦灼不安,冰冷的气流围绕着他急促盘旋。 就在他们踉跄着迈出书房时,书架高处一本厚重的《家庭医学百科》 “啪”地一声掉落在脚边,摊开的页面上,“急性胃炎”几个黑体字清晰可见。 林闻夏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低声嘟囔着“这房子真邪性”,扶着颜清羽小心绕开。唯有颜清羽在心底掠过一丝了然,某个家伙一着急就露出了马脚。 社区的“云庭医馆”在这个时间点居然还亮着灯,想着来碰碰运气的林闻夏顿时松了口气。医馆内装潢是古朴的中式风格,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药香,莫名让人心安。 坐诊的医生很年轻,白大褂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气质清冽。胸牌上写着“楚云瞻”。他检查的动作干净利落,问诊时言简意赅。 只是在低头写处方时,用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平淡语气扔下一句:“胃是情绪器官,搬个家都能搬出急性胃炎。颜先生,您的心理素质有待提高。” 这话带着刺,林闻夏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刚要开口,却见颜清羽已抬起苍白的脸,回了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给您添麻烦了,您说得对,我会注意的。” 他姿态放得低,态度又好,反而让楚云瞻后续的话噎在了喉间,只抬眼瞥了他一下,将药单递过来:“按时吃药,清淡饮食,作息规律。再好的药,也救不了不珍惜身体的人。” 自此,林闻夏便严格监督,颜清羽不得不成了云庭医馆的常客。楚医生说话是不中听,但开的药确实效果显著。 回到水镜居后,颜清羽被迫开始了戒咖啡、准点睡觉的养生生活。而这栋老宅,显然没打算让他们安宁。 宅子里的小麻烦开始接踵而至:林闻夏放在客厅的直播设备常常莫名断电;厨房的刀具有时会出现在卧室床头柜;晾在后院的衣服总会染上一股难以去除的、带着河底淤泥般的腥气。 更让颜清羽不适的是,每当他在二楼书房凝神写作时,总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充满恶意的、冰冷的视线黏在背上,如同附骨之疽。 然而奇怪的是,这些事端总在即将给他们带来麻烦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化解。 断电的插头会被重新接好;出现在卧室的刀具会被挪到不起眼的角落;那令人不适的注视感,也总在他微微蹙眉流露出不悦的瞬间,戛然而止。 颜清羽能敏锐地捕捉到那丝熟悉的能量波动,在房子里悄无声息地查漏补缺。 他心知肚明,这是某鬼在小心翼翼地为他扫清障碍。他依旧什么都不说,只是有一次,看到一件被叠放整齐却依旧带着水渍的衣服时,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 随即,他便感觉到那团空气瞬间萎靡下去,散发出浓浓的沮丧和自责。接下来的大半天,他手边的温水更换得愈发频繁,温度也掌控得愈发精准。 成为鬼魂后,左晏归生前的通灵天赋似乎与魂体融合得更为彻底。 他能清晰地看到盘踞在宅内的那几个充满恶意的水鬼,它们是多年前在此溺亡的一家人所化,怨气纠缠,成了此地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能听到它们在墙壁和水管后窃窃私语,谋划着如何将闯入者驱逐或同化。 这份清晰的感知,让他总能先一步做出反应。他尝试着运用新获得的力量,去干扰、去阻挡那些针对颜清羽和林闻夏的小动作。 而他的魂体在靠近颜清羽时,似乎也能汲取到一丝微弱的、源自对方特殊血脉的滋养,虽然缓慢,但恢复速度确实比独自飘荡要快上一些。 可他总担心自己太过靠近会给颜清羽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除非颜清羽需要他,他绝不会越雷池半步。 为了挽回之前被吓破胆的面子,也为了挽救开始呈下滑趋势的直播热度,林闻夏某天下午心血来潮,再次在客厅换上女装,准备进行一场“凶宅揭秘”直播。 恰巧颜清羽出门取药了,宅子里只剩下林闻夏和一群看不见的原住民。 辞职后,那点微不足道的尊严让他不愿向家里低头,回头去做那些乏味但“稳定”的工作。所以即便再害怕,他也会不断尝试着突破自己。 但他也不是真的想找死,只是看最近那只鬼童不再有动静,还以为是颜清羽已经将它彻底镇压住了。 直播起初还算顺利,林闻夏对着镜头强作镇定。然而,当他凑近调整设备时,画面猛地卡顿,随即,他在预览框里清晰地看到自己身后的走廊阴影中,那个湿漉漉、面色惨白的鬼童再次出现! 它对着镜头,咧开一个充满了顽劣与恶意的扭曲笑容。即便吃不到,也要狠狠吓唬他一下。 “啊——!怎么又是你!!” 林闻夏的惨叫几乎掀翻屋顶,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瞬间瓦解。他什么都顾不上了,穿着那身凌乱的女装,魂飞魄散地冲出了水镜居。 在小区拐角,他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一个带着清冽消毒水气息的怀里。 对方被他撞得后退半步,却稳稳扶住了他。一个带着些许诧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闻夏?” 林闻夏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楚云瞻那张斯文清俊的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他身上的女装和毫无血色的脸,眉梢微挑:“你这是……行为艺术?” “有……有鬼!”林闻夏脸色难看得不行,不比初遇鬼童那晚好多少。 楚云瞻蹙眉,望向那栋有着独特拱形窗的联排旧宅,脸色微变,镜片后看向林闻夏的目光也在这一刻掺杂了探究:“你们住在水镜居?” 楚云瞻将惊魂未定的林闻夏带回云庭医馆,给了他杯温水,听他语无伦次地描述了一遍被鬼童戏弄的经过。楚云瞻没多问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推一下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让人看不透深浅。 也许是楚云瞻身上的气质太过可靠,林闻夏才会下意识的不担心自己被对方当作精神病患。 “那房子你们住多久了?”他最后只问了这么一句。 “快、快两周了吧……”林闻夏捧着杯子,手指还有点抖。 楚云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等林闻夏情绪稍微平复,便让他离开了。 但从那天起,颜清羽和林闻夏发现,他们遇到楚云瞻的频率显著增加了。 有时是颜清羽被迫出门散步时,会在小区绿植旁的小径上“偶遇”穿着便服、看似在慢跑的楚云瞻。 楚医生会停下脚步,目光在颜清羽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停留片刻,语气平淡地提醒:“脸色还是不太好,药按时吃了?” 颜清羽会回以温和的微笑:“吃了,多谢楚医生关心。” “不是关心,是职业道德。”楚云瞻总会冷淡地纠正一句,然后状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向水镜居,“那房子潮气重,不利于休养,晚上睡得还好吗?” 颜清羽的答案永远是千篇一律的“还好,劳您费心”。 有时则是林闻夏外出采购回来,提着大包小包在巷子口“撞见”楚云瞻。楚医生会瞥一眼他手里提着的、明显是两人份的食材,尤其是那些包装显眼的养胃半成品,淡淡道:“饮食控制得不错。” 林闻夏对他有点发怵,又有点感激,总会忍不住多抱怨两句:“是啊,清羽胃口不好,我只能变着花样买点他能吃的。楚医生,你说那房子里的恐怖传闻是不是都是真的?怎么最近我感觉越来越阴森了……” 每到这种时候,楚云瞻就会用一种“你是成年人还信这个”的眼神看着他,直看得林闻夏自己先讪讪住嘴。但他并不会否认所谓的传闻,反而会顺着问:“除了感觉阴森,还有没有其他特别的事?” 他的问题总是点到即止,不会深入追问,仿佛只是医生对病人生活环境例行公事般的了解。 最近的一次,是颜清羽和林闻夏一起去附近的超市。在生鲜区,楚云瞻推着购物车“恰好”出现在他们旁边,车里空空如也。 他看了一眼颜清羽购物车里寥寥无几的、以清淡为主的食材,又看了看林闻夏车里塞满的零食和自热火锅,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刺激性食物,少吃。”这话是对林闻夏说的。 林闻夏下意识地把一包辣条往购物车深处藏了藏。 楚云瞻没再多说,推着车与他们擦肩而过。但在交错的那瞬间,颜清羽清晰地听到他用极低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特意说给他听: “那地方……晚上水声是不是特别明显?” 颜清羽脚步微顿,侧头看去,楚云瞻却已走远,只留下一个清瘦挺拔的背影。 这些“偶遇”算不上频繁,但每次都恰到好处,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观察。楚云瞻似乎认定他们身上,或者那栋水镜居里,藏着某些他感兴趣的东西。 他像一个耐心的猎手,又像一个充满探究欲的研究者,在不越界的前提下,谨慎地收集着信息。 每一次“偶遇”,左晏归都能清晰地看到颜清羽脸上那无可挑剔的、用于应付外人的温和笑容。那笑容像一层薄纱,盖住了他因熬夜和胃痛而真实的憔悴。这份憔悴,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扎在左晏归的魂体上,激起一阵尖锐的心疼与深沉的愧疚。 是他没有保护好清羽,才让他陷入这阴宅的困扰与身体的病痛之中。如今,他甚至无法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为他遮风挡雨,只能靠着这点微末的、不足生前十分之一的照顾,艰难地弥补。 楚云瞻的出现,更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他此刻的无能为力。那个医生冷静、专业,带着活人的生气,能够光明正大地关心颜清羽的健康,开出确实有效的药方。而自己,除了一腔执念与这点不成熟的鬼力,还能给他什么? 一股混杂着痛楚与失落的寒意,不自觉地弥漫开来。他并非嫉妒楚云瞻这个人,而是痛恨于那个能名正言顺站在颜清羽身边,给予他切实帮助的人。 那个位置曾经属于他,如今却因为他的无能被他亲手弄丢了。 若有朝一日,真的出现一个能让清羽重新展露真心笑颜、妥善照顾他的人……左晏归想,他大概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只会默默守着他,然后逼自己去祝福他。 只要清羽能好起来,能真正地快乐,哪怕那份快乐与他再无关联。 楚云瞻的频繁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水镜居周围漾开了一圈隐秘的涟漪。 我码我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