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与花》 第1章 01 被狗咬了 我叫二十一。 我特别喜欢二十一这个数字,不止因为它是我的名字。 更是因为它是我心上人为我取的名字。 他是凌渊阁的阁主,我被他捡到,同他一起长大。大大小小五十次刺杀,一一由我挡下。我是他手里最利的剑,亦是他身下最听话的狗。 他总于每个深夜同我温存,那双纤长白皙的手在夜里曾探过我身上所有的疤痕。小腿,侧腰,心口,再隐秘难寻的伤疤也曾落到过他手中百般亵玩。他总是不厌其烦地数着我身上的疤。疤痕从一到十八,后面却迟迟不到二十一。他便亲自用鞭子补齐了剩余的三道疤痕。 我还记得那伤口深可见骨,痛得我日夜难眠。可当他将我按在身下掠夺时,那舒爽竟能盖过痛意。 真是极好的滋味。我至今仍在回味。 他吻我,占有我,我和他十八岁交.媾,三年做完了所有爱人应该做的事。 可在二十二岁,全都变了。 他说他不爱我。 我以为他在同我说笑,可当剑刃刺入心口时,我抬眼,撞见的却是他眸中难以言说的嫌恶。 他在厌恶、在憎恨我。 最浓烈的情绪在他眸中缴缠迸发,却不是情,不是爱。 是恨。 我从来都学不会落泪,这会儿自然也不例外。被鲜血染红的唇不断颤抖着,我跪倒在地,却只是仰头冷脸看着他,即使那并不是我的本意。 也许我应该像个疯子一样,去声嘶力竭地质问他咒骂他,可我做不到。 一条训练有素的狗不应露出任何带着情绪的表情,也必须对主人言听计从。他是我的主,他要我死,我就必须死。 一向如此。 凌渊阁的狗从来学不会笑,也学不会哭。可不知为何,我却总感觉眼前一片模糊。 奇怪,难道是因为我要死了吗? 刘阿公说人在将死之际会从出生时开始回忆。可我的短短二十二年,即使在临死之际,走马灯也尽是阁主。 这是阁训。一条听话的狗因主人生,为主人死,且不得有丝毫怨言。 可我竟无端生出些不甘来。那白皙的脚背上刺着艳丽的花,根茎在蜿蜒生长,仿佛深深扎入血管之中,看得我口干舌燥。 就是这双足,曾于每个日夜将我踩在软塌,碾磨玩.狎。那花在鲜血的浇灌下渐渐有了生机,藤茎缕缕缠绕,困得我难以动弹。 那是他赠我的囚笼。 锁链深入骨髓,疼痛让我日夜难眠。 但我却仍是心甘情愿,任他把玩。 我是他的狗,天生是他的狗。倘若我不曾见到他为他所用或许我的人生就失去了意义。我喜欢他,太喜欢他。他是凌渊阁的阁主,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拥有者。仿佛牡丹,仿佛美玉,总吸引着人前去采撷,去侵占。我自然知晓隐藏在美丽之下的是淬着毒的刺,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但我仍旧选择死不悔改。 是他亲自将我调.教成这般模样,荒唐又癫狂。我知那卑贱得可怜如同蝼蚁一般的命运一直被他紧紧攥在手上,可我早就不怕死。 他是我的瘾,是我的解药。 我愿饮鸩止渴。 三招,那是我惯会对目标用的招式。竟头一次对他用了。 他倒在我怀中,肌肤相触的瞬间,我面颊潮红,肩膀一阵战栗。头皮不断发着麻,难以言说的满足感几乎快占有我的整个身体,仿佛要让我瞬间爆体而亡。 我痴痴笑着,几乎快克制不住自己去亲他。可到底理智在前。 便停了。 他不敢置信且恼怒的表情是如此生动,如此鲜活。我抚摸着他的脸颊,恍然大悟原来便是如此美玉让我如痴如狂。血迹浸入白玉,那张漂亮的脸在染上鲜血后更是美得惊心动魄,恍惚间我竟觉得连咒骂都仿佛是一种享受。 ……一种勾.引。 便不敢再看。 匆匆捂住他的双眼,仓皇逃离。 不写东西总感觉心痒痒,遂开之。照旧缘更三万小短篇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1 被狗咬了 第2章 02-05 狗吃骨头。 02 我啃咬他的唇,像饥饿已久的恶犬突然抢到了一根棒骨。我用尖牙刺破他侵占他吞咽他—— 我如痴如狂。 他厌恶的目光像是针,那种尖而细、淬了毒用来惩治叛徒的针。它在高温里熔化,而后化成一条长长的黄色的虫钻进叛徒的骨髓里,贪婪地吸食着生机。我曾亲眼见过背叛他的人轻而易举被那根尖而细的针夺去性命。 如今这根针陡然落到我身上。 “你也要背叛我?”我听见他问。 “属下不敢。”我听见我说。 干涩起皮的唇被涎水侵染,聊胜于无。然而我一向乐得去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譬如明知道他会杀我我却仍旧选择毫不犹豫奔向他那样。我是一条认主的狗。 狗、——我用舌尖一点一点舔去唇上流淌着的鲜血,半晌后忽而掀袍跪下,行礼,态度毕恭毕敬: “谢主子赏赐。” 我看见他的脸瞬间变得扭曲又怪异。而后我再是忍受不住,笑。 “你胆敢以下犯上。”他气急败坏骂我,锁链因为剧烈动作而响起尖锐刺耳的声音。 “属下不敢。”我重复,态度仍旧毕恭毕敬。而后他似乎被我这句话气得哑口无言,沉默许久后随手拿起茶壶朝我的脸上扔来,哑声开口: “滚。” 我便滚了,像滑稽的落水狗那样滚。只是临走前又啃了一口我的骨头。 惹得他恼羞成怒。我心满意足离去。 03 阁主消失的第十五天。 我坐在榻前侍弄着花草,他瞥了一眼,忍不住出言讥讽:“狗品味。” 我心情好,眉眼弯弯软着声答应: “属下是。” 而后胆大包天将牡丹簪到他鬓间。 好花当配美人。我真心感叹。 而后顶着阁主气得几乎快变形的表情。亲。 他便慢慢安静下来,喘息着。 咬破我的舌,毫无预兆。 像是采花之人被根茎上的刺咬了一记。血湿牡丹,那朵开得正盛的牡丹花被他狠狠碾碎在手心,伪装出来的平静表情也在咒骂间彻底破碎,“贱奴!” 他面色扭曲骂着我贱奴,痛斥我的无耻下.贱。可我却只是低眉顺眼拿出手帕为他擦拭手心,便再无其他反应。 挣扎间他尖利的指甲划破我的手背,那几滴鲜血便顺理成章溅到了他的手心。我看着那双修长白皙的手,呆呆想着。 这么一双漂亮的手,不该被染上任何刺目的颜色。 包括鲜血。 所以我…… 04 他掐住我的脖颈划破我的脸,好似来索命的美艳厉鬼。鲜血自他掌心流淌而下,像极了牡丹破碎时流淌而出的汁液,艳丽又诡谲。我跪坐在地,被他掐起下巴,仰头去望他。他便冷哼一声,居高临下审视着我,许久后,冷笑咒骂: “贱奴。” 淅淅沥沥的水声在屋内回荡,兴许是这句话触动了我的神经,又或许是其他。但我已来不及细想,只是痴迷地望着他,几乎快控制不住自己将那葱白的手指放入口中含弄,将鲜血舔舐得干干净净。可惜我溅到了他身上,他便嫌恶地收回动作,翻身回榻,再不搭理我。 一向如此。 我干咳着爬到他身旁,顾不得处理脖颈上的掐痕,默不作声为他清理着脚背。那翻涌着的淡青色血管却好似惊涛骇浪,涌动着、缴缠着朝我袭来,如此漂亮如此勾人—— 我…… 我。 哈…… 我情难自禁。 05 眼白中的血管不断跳动膨胀着,催得我双眸发红。在此刻我似乎当真化作一条恶犬,衔住我来之不易的骨头便不肯再松口,想将他拆吃入腹。 先是眉心、鼻梁,再是唇,最后是脆弱的脖颈。我紧紧抱着他,跪坐在他怀中,叼着倾泄而下的发丝呜咽着想去亲吻他,他却浑然不顾我的动作,冷漠地躲过我的亲吻,冷笑,闭口不言。 但我早已习惯。毕竟我们之间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然注定,不是么? …… 他从不会回应我。 第3章 06-08 你该去死,二十一 06 烛影摇曳。 我垂眼为他细细擦着落在足背上的水珠,动作专心又细致。黑影在墙面上摇晃,他不知在看些什么,似是出了神,许久,在我抬头后才后知后觉清醒过来,蹙紧眉头蹬开了我的手。 巾帕擦过手背,在脆弱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我看出他是想继续摆出那副不耐烦的姿态赶我走,于是便俯身捡起巾帕,起身,想转头离去。可在走前却仍是不受控制地看了一眼他,于是在四目相对的瞬间,我便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愣了一下。 漂亮的双眸像是浮上了一层雾,那悲戚难言的情绪在其中涌动。他颤抖着唇,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同我说。可就在我凑近他的瞬间,他却猛地回过神来,狼狈地推开我,冷着声如同以往一般,让我…… 滚。 我垂着眼不说话,他也抿紧唇不再言语。我们就这么僵持着,许久后,我终于动了动僵硬的双腿,攥紧巾帕转身背对着他,那滴滑下眼角的泪便顺利滑下脸颊、藏入衣衫。 正正与他错过。 如我所愿。 07 如我所愿、是如我所愿。 可我的心为何会如此疼痛? 我靠坐在门前,捂着心口静静仰头望着夜空。漆黑的夜里明月高悬,我眨了眨眼,许久后才慢吞吞地伸出手用手心对着月亮想把它牢牢抓在手心可我、可月亮—— …… 可我无能为力。 可月亮永远高悬于夜空。 岂由他人痴心妄想。 双手无力垂下,我攥着横贯手心的疤,垂眼落着泪。不知那阵如同撕裂般的疼痛缘何而来,正如我不知我为何会垂泪一般,我疑惑,不知其解,并深陷其中。 滚烫的泪珠宛若烈火,将我架在火上炙烤。喘息时的疼痛却又仿佛在吞咽碎冰,痛得我苦不堪言。于是我吐出血、吐出我的五脏六腑,将我整个人和痛苦搅得像是冰火交融时融化的水,在这一夜选择了最错误的方式,将我自己打碎了重新咽下,与痛苦共生。 而便是这一夜的决定。 害了我遍体鳞伤。 我想如果有机会重来,我决计不会再重蹈覆辙。 可人生又哪儿能有后悔药——?且只要上天想,他就有百种方法让我束手就擒,我…… 罢了罢了,不重要。 那都是后话啦。 08 第二日我去为他擦拭脸颊,束发。知晓反抗无用,他反抗的次数便渐渐少了起来。他冷冷看着镜中。细软的发丝在我指尖缠绕,随后又被发绳收拢,渐渐归于一体。 于是他冷笑一声,抱着手没头没尾开口:“权势真是个好东西。” 我垂眼应“是”。我一向如此,“是”就是我的人生。 但我却忘了“是”不是他的人生。 于是他理所应当被我激怒。我看见那银白色的发冠在他震怒间滚下地面,于顷刻间裂成两半。我便俯身跪下想伸出手去捡,他却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一般,猛地用**的足踩住我的脚背。 发冠瞬间插入手心,我看见鲜血将地板和他的足背染得通红。咒骂的话语随着耳鸣声迸溅而出彻底销声匿迹。我顾不得在意他说了些什么,也顾不得手心是否传来痛意,只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心悸感瞬间席卷了我,让我内心无比恐惧。 我无端开始怕起红,更怕他沾染红。于是便疯魔般俯下身舔舐着他足背上的鲜血,像一条低贱的狗一样,将自己那只正在渗血的手藏在身后,不让自己看见,也不让他看见。仿佛这样便能将一切隐藏的危险隔绝在外。 自欺欺人。 不知持续了多久。 “啪——” 他推不开我,挣扎许久才终于找到机会给了我一巴掌,将我踹开。 面色扭曲地骂我是疯子。 我跪坐在地,面色平静。许久后才伸出手拭去脸颊和唇上的鲜血,缓缓抬眼望向他。 宛若恶犬。 他像是被我的眼神看怕了,面色罕见地发了白。对视许久,我方才收回目光,俯下身默不作声为他穿了鞋,姿态极尽卑微,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一般。 我在沉默中应声:“是。” 又仰头望他,用脸颊贴贴他的手背,讨好开口:“属下是主子的疯狗。” 我看见他的表情瞬间裂开。眸中似有不敢置信,又含着愠怒。维持这个姿势许久,他才终于眯了眯眼,一脚将我踹倒在地,踩上了我的脊骨: “不听话的狗还妄想得到我的宠爱么?” “你该去死,二十一。” 我拭去唇角的鲜血,垂着眼乖巧应道:“是。” “……” 我们僵持许久,他又盯着我望了许久,不知想到什么,忽地松了脚背对着我,冷着声道: “……滚吧。” 我便藏起自己受伤的手滚了。 只是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却无意撞见满室落寞。 “哒——” 脚步声戛然而止,我怔在原地。 许久。 “滴答——” 血水落下地,在这片落寞中宛若雷鸣。喉头后知后觉涌上疼痛,我撞上他脸上泪痕,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未能说出口。 僵在原地。 竟是再不能言语。 这里阁主哭的时候散着头发,还挺好看的。。就。。美人垂泪吧。 (*^▽^*)今天的晚饭啃了个西瓜,码完心满意足睡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06-08 你该去死,二十一 第4章 09-13 他走,一直走。 09 我本理所应当为他拭去眼角泪水像一条忠诚的狗理所应当为主人舔舐伤口那般。可不知为何,我的脚却像是被灌了铅一般,一时竟难以撼动半分。喉头仍旧发着痛,在原地颤抖许久,我终是逃避般转身,仓皇离去,只留下一个渐渐消失的背影给他。 而后又开始懊悔。 但我…… 我怕眼泪。 11 一个刀剑舔血、杀人不眨眼的杀手竟然会怕眼泪,兴许你也会觉得很可笑。 可事实如此。 我怕眼泪。眼泪对于我来如同洪水猛兽,我唯恐避之不及。那滚烫着的炽热着的水珠宛若一锅要将我生生煮化的沸水,落到手背便灼烧手背,落到指骨便啃咬指骨,落到面颊便侵蚀面颊,落到心上便搅动我的心脏,让我…… 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我想没有一个人会不惧怕死亡,包括我。 但比起被阁主的眼泪煮化,我更情愿为他赴汤蹈火,成就大业。 即使代价是付出我的性命。 11 阁主消失的第四个月。 我默不作声为他沐浴。 细软的发丝浸了水,柔顺地在我手心缠绕。皂角淡淡的香气在这小小一方天地中漫开,我微微低下头,贪婪地嗅闻这这足以将我溺死的香气,背对着他于发丝上落下虔诚一吻。 他依旧无所察觉。 无动于衷。 我便又舀起一瓢水,浇在他的发尾,轻轻为他洗去那如同镜花水月一般的混着花瓣残骸的泡沫。这一幕至今仍历历在目——是的,关于他的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于是那腕子上的鲜血便成了困住我后半生的囚笼,那以恐怖速度在水中蔓延的血红也成了刺瞎我一只眼的源头。 静。 我听见他虚弱开口,眸中却隐隐约约闪烁着怨毒和算计的光:“放我走。” 我不为所动——实际上只是慌得说不出话来。于是他怨恨的目光便理所应当如影随形,我又听得他一字一句、像是要将这三个字生生嚼碎吐哺我一般道: “我、恨、你。” 12 老天。 他恨我。 这三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凌,狠狠刺在我的心上,让我如坠冰窟。鲜血汹涌而出,伤得我体无完肤。我颤抖着唇,几乎不敢继续再听、亦不敢再看。只是麻木地按住他手腕处的伤口,妄想以此来留住他的性命。 可我又忘了。 阁主想做的事,单凭一条狗,是拦不住的。 更何况…… 我又怎么舍得他受伤。 13 我跪下,沉默着解开他手腕处的锁链。他活动着手腕,许久后忽地将手腕高高举起,我知他是想罚我,便也低垂着眼准备好接受。可等待许久,那只高高举起的手却蓦地放下,垂在我眼前,缓缓攀上我的下巴,迫使我仰起了头。 那张漂亮的脸映入眼帘,他垂眼望着我,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尾轻颤。 我喉结微微一动,许久,闭上双眼。逃避。 沉默。片刻后,窸窸窣窣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这片早已败絮其中的平静。 原本落在下巴上的热度渐渐褪去,我听见脚步声由近及远,终于缓缓睁开双眼,低垂着头,掩住了眸中的泪光。可就在我以为他就会如此离去再派人将我处理掉之际,大概落在门槛的位置,他却停下脚步,低声开口: ——“跑远些,莫让我再抓到你。” “啪嗒——” 泪珠垂直落在手背。我清楚听到他脚步似乎一顿,片刻后又恢复如初。 他走,一直走。走到天际边,等到日落月升,一直走到夜里,终于重新高悬于半空。 又成为了我遥不可及的明月。 在原地呆呆跪了许久,我方才回过神来,转身仰头,望向夜空。麻木的手指悬在半空,我盯着在缝隙间露出面的明月,许久,忽地无力收回双手,跪伏在地,闭了闭眼,任由眼泪滑下脸颊,滴在宽大衣袍下微微凸起的小腹上,泣不成声。 (*^▽^*)谢谢宝宝的收藏还有营养液,居然还能有一个收藏吗,开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09-13 他走,一直走。 第5章 14-16 我腹中原来还活着一个孩子。 14 阁主走后第一天。 滚烫的汤药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趋于冰冷,我静静看着那原本氤氲着的水汽归零,许久,忽而自嘲一笑,端起那碗黑苦的汤药,便毫不犹豫仰起脖颈,将药汁一饮而尽。 迸溅而出的苦味是如此难捱,教我难以再回味、下咽半分。唇齿仿佛都被这难以言说的苦味浸染,我面无表情放下药碗,在原地坐了许久,才缓缓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心脏,平静地想。 苦原来竟比疼好受么。 但那已然碎得体无完肤的情混着苦。 疼得我快咽不下了。 15 阁主走后第一个月。 腹中孩子渐渐成了形,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我的小腹中,在那处凸出了一道微不可察的弧度。我垂着眼摩挲着那里,仿佛仅凭如此便能透过肌肤抚摸到他的脊背。 而实际上我并不能。 柔软的小腹是如此脆弱,仿佛只要经历一点重创,他的性命便会瞬间被夺去。想到这儿,我忽地攥紧衣角,呼吸随着雷声逐渐变得无比急促。双手不断颤抖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情绪反扑让我悲鸣。 挣扎许久,我再是忍受不住,猛地跪落在地,狼狈干呕出声。 双膝传来阵阵疼痛,却始终抵不过心尖的疼。我跪坐在地,将双手交叠死死捂住胸口,想借此来压制心脏跳动以缓解那种难捱的痛苦可我、可我。 缘何落泪。 泪痕几乎快将我整张脸浸湿。但我此刻的心情却忽而变得如此平静,如此疑惑。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更不知道我是何时学会的哭。但心中隐隐不安的感觉在提醒着我学会哭泣并不是一件好事,于是我迅速将眼泪擦干,顾不得粗糙的布料将脸搓得通红,顾不得疼痛的感觉仍在心尖弥漫。 我撑着地面起身。 随后冷冷看着茶杯中倒映着的那张发着红的、面无表情的脸,提剑。 走。 16 剑光闪过。 原本白净的剑刃缓缓滴下鲜血,我听着血滴落在地面的声音,太清脆。眉头不自觉皱紧,维持这个姿势许久,我才将剑刃收回,起身想走。 可月光下的血痕是如此刺目,弥漫着的血腥气又是如此令人作呕。恶心的血液的味道不断在鼻尖萦绕,于是在走出第十步后,我终于不受控制地捂着嘴弯着腰开始干呕。 茫茫然的情绪在眸中漫开,在原地待了许久,我才后知后觉想起我腹中原来还活着一个孩子。 是他在作乱。 双手攥紧树皮,我颤抖着肩膀,艰难地撑着树起身,想借此缓解不适。恶心感却随着体位变换彻彻底底涌到舌根,如同厉鬼缠身一般让我痛心切骨。 喉咙传来火烧一般的疼痛感,手中的剑应声而落。 强撑了许久,我终是卸了力,狼狈跪倒在地,彻底呆在了原地。 唇随着武器的远去不断颤抖着。我突然发现我再也拿不稳我手中的剑,也再无机会…… 去保护他了。 于是在这个寻常的夜里。 我终于意识到我不再拥有成为一个杀手的特质。 而代价是。 我彻彻底底成为凌渊阁的弃子。 和他…… 再无相见可能。 第6章 17-22 对不起,十二。 17 我走,漫无目的地走。手中握着的剑在风雨中逐渐攀上锈迹,最后成了一把彻头彻尾的废剑。 于是我…… 我将他丢弃。即使它依然同我相伴十八年。 18 我的二十三岁在一个雷雨天。 我至今仍记得拿亮得刺眼的剑光,被血迹包裹的剑刃宛若离弦之箭,来得是如此突兀,如此猝不及防。 我本以为我会死在这一夜。 可就在我闭上双眼的那一瞬间,后背却被一阵暖意包裹。谁得我几乎不敢妄自辨认的冷香在鼻尖萦绕,直到血迹直直溅上脸颊,我眼睫一颤,许久后方才缓缓睁开双眼,仰头怔怔望向来人。 心里默念。 是…… 19 十二。 火焰高高窜起,十二随手解开一坛酒,将酒坛扔到了我手里。我手忙脚乱去接,还未拿稳,下一秒,便见他又给自己开了一坛,在一旁默不作声地饮着酒。我知晓他同我一般不爱多说话,便也识趣地没再开口询问他为何而来。摩挲手中的酒坛许久,感受到他异样的情绪,我便忽地转头望向他,表情带着些稀奇: “你不高兴?” “……” 沉默许久,他放下手中的酒坛,低着头盯着火堆望了好一会儿,直到将将拿起木条去翻动木柴,才淡淡开口道: “一点点。” “噢。”我心想那就是很多了。 他不再说话,我也不再追问。就这么静静听着木柴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声许久,他终是放下了手中的木条,一点一点挪到我身边,闷闷不乐地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藏在了自己的怀抱中,闷着声道:“二十一,我不高兴。” “为什么?” “……我不知道。” 我轻轻摸着他的肩膀,便又知道了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们实在太像。 于是在这个漆黑的夜里,在我知晓他于此刻是多么迫切需要一个拥抱后,我便同他紧紧相拥,轻声唤他名字: “十二……” 他没吭声,但我明显感受到他身体一僵。许久,我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有一个人从生到死那么久?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等到他再开口时,火焰已然彻底熄灭: “……谁的?” 我听见他哑着声迟疑开口,却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恳求开口: “十二,帮帮我。” “走。” 我听见他毫不犹豫开口。 20 我知晓十二总是毫无条件地帮我,于是这次便也毫不例外地利用了他,用一个拥抱。可若是我早知道我做出的这个决定会害他一辈子,我宁愿…… 但说这些早已无用。 对不起,十二。 22 我和十二找了一处偏僻的地方住下。 期间他有万次想开口问清这个孩子的来历,但我却都选择避而不答。追问多次无果后,兴许他也是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久而久之便也不再询问,只是默默守在我身边。 ……我便知道我赌赢了。 不由得松了口气。 是夜。十二蹲在灶台前烧火,我站在菜板前切菜。小葱的味道熏得我眼泪直流,不由得后退一步,侧过了头。然而便是这不经意的一眼,竟让我瞧见了十二眼角的泪珠。 他在不高兴。我愕然想道。 为什么不高兴? 因为什么不高兴? 问题宛若潮水般铺天盖地朝我涌来,我刚想开口询问,十二却像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伸出脏兮兮的手擦了擦眼睛,面无表情打断了我即将说出口的话,道:“烟有点呛。” 我嘴唇微微一动,许久后,终是选择闭上了嘴。 低头切菜,不再言语。 终于写完了睡觉睡觉睡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17-22 对不起,十二。 第7章 23-26 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23 时间就这么来到我怀孕后的第六个月。 我还记得那日大雨倾盆,电闪雷鸣。漆黑的夜里,十二周身都被血液浸湿,又被冰冷的雨水冲刷,传来阵阵腥气。血腥气不断在鼻尖萦绕,将我包裹其中。我看到十二的剑在闪电的照耀下闪着阵阵白光,很刺眼。 很难闻。 坦白来说,我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味道。雨水混着血水的味道,这让我感到有些恶心反胃。但在此时此刻,我的反应却是如此平静,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死寂……?我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来形容这种感觉。 “噗哧——” 我抽出利刃。滚烫的血液瞬间迸溅而出,浸湿了我的半张脸。在水洼里,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血水源源不断从我的额头滑下,滚到地面,被漆黑的夜和惨白的闪电吞噬。宛若一个又一个被斩下的人头——实际上我似乎也确实这么干了? 我不记得了。 但人世间一向如此。弱肉强食,弱者一向是强者的盘中餐。 所以即使身体的本能在叫嚣着逃离,我却仍是选择了留下。 去接受对血液的厌恶。去接受对死亡的恐惧。 ……是。 我开始畏惧死亡。 24 天光破晓。 十二垂眼看着渐渐被烧成碳的柴火,不说话。我抚摸着怀中的兔子,许久后,抬眼望他,“是十三君?” 我看见他蓦地抓紧手心,张了张口似是要说些什么,许久后却蓦地垂下脑袋,丧气般缄默不言。兔子光滑的毛发拂过手心,我捏捏兔子的爪子,继续追问:“你喜欢他?” 他沉默许久,轻轻摇了摇头,“不。” 我想了想,又问:“他喜欢你?” “……不。”十二忽地抬起头来,望着我,眼白中布满血丝,“他恨我,我也恨他。” 我想恨意大抵都是如此直观,比如此刻。一向温柔沉默的十二双眸竟能被如鲜血般艳丽的红浸透,那恨意也仿佛已然穿透骨头。我看见他的双手颤抖着、痉挛着,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有一条长长的蛊虫在他的骨腔中蠕动,攀爬着吸食他的骨髓。可还不待我细看,他便蓦地收起了攥紧我衣领的手,将其藏在身后,惨白着脸摇头重复:“不、你不懂,你不懂二十一。” “你不会懂那是什么感觉的。” 他说完便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又蓦地跌落在地,神色落寞。沉默片刻。我有些吃力地从地上爬起,一步一步走向他,蹲下身抚摸着他的脸,“十二,你疼。” “我是疼,”十二闭上双眼,泪珠猝然从眼尾滑落,哽咽着:“但我不要你知道,我要他知道。” “可他、”他喉头一哽,许久后才仓皇转过头,避开我的视线,低声开口:“他从来都不知道。” “为什么,二十一?”十二无措地抓着衣角,“你说我和他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般地步?” “明明……”他喃喃着:“明明当初不是这样的。” 25 我沉默不语,无法替他解答这个问题。 兴许是造化弄人。 但我和阁主之间……只是我自作自受而已。 明知无法肖想,却仍是如此贪心。 也许人皆是如此。 我垂眼拭去十二脸颊上的泪水,又听得他絮絮叨叨开口:“但他永远不会知道的。” 我有些疑惑:“为什么?” 他沉默片刻,仰起头朝我凄然一笑:“他永远只知道他的痛苦胜过一切。包括我的疼痛。” 十二话中的深意我无从而知,包括多年后,在去他和十三君的坟前祭拜时,我仍是未能想通这句话的意思。 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 26 我拿起针学绣花。学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又沮丧放下那根细而长的针,托着腮望着窗外暗暗叹气。十二见状,接过我手中的布,好奇道:“你学绣花做什么?” 我幽幽开口:“想给孩子绣件衣服,免得我死了以后他没衣服穿。” “你说什么呢,”十二有点生气,“不许说死不死的。” “……好,我不说了,你别生气了,十二,是我嘴笨。” 他闷着气给我绣衣服,转过身背对着我,好半晌才停下动作,唤我: “二十一。” “嗯。我在。” “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 我没应声,见没得到我的回应,十二蓦地将衣服往桌上一扔,转头看向我时,眉眼间已隐隐约约带上些愠色:“你说话啊。” 我沉默半晌,讪讪开口唤他:“十二……” “这是奢想。” “甚么奢想,”他过来揪起我的衣领,表情已然失了控:“甚么奢想!我要活着 我只是想好好地活着、想真真正正为自己活一次,二十一,难道你不想吗?难道你想永远做一个无名无姓的棋子吗?” “我不想,”我静静看着他,表情有些无奈,“但事实如此,我们永远不可能逃脱囚笼。” 永远不可能逃脱命运的安排。 “十二。” 感受到脖颈上的力道一松,我轻声开口: “认命吧。” 第8章 27-28 十二终于又不再开口 27 十二终于又不再开口。 只是这次他的状态却肉眼可见地和以往不同了起来。我看到那条长长的虫似乎已然攀爬到他的脖颈,正在吸食他的血液。苍白的皮肤因吸食的动作而不断蠕动着,我心头一惊,蓦地伸出手想将那只虫拍死,却在起身的瞬间眼前一黑,身体摇摇欲坠,险些跌落在地。 听到声响,十二顾不得手中的动作,赶紧赶到我面前扶住我,表情有些惊愕:“你怎么了?” 我在他怀中缓了许久,才有了点力气,仰头望向他,艰难开口:“十二,我看到你体内有蛊虫。” “很长。”我比划着,试图描述那条虫的长度和特征,好让他尽早去找大夫医治。可十二听到我这句话,面上却出现了一种诡异的表情。我无法分辨那种表情携带着的是什么情绪,但我直觉感受到,他不相信我。 为什么? 我呆呆望着十二,嘴唇微微颤抖着,想张口说些什么,喉头却像是被塞入了一捧雪,疼得我难以发出半点声音。于是便在这片静默中,我看见他轻轻撤回手,转过身继续去整理着手中的药材,漫不经心开口:“二十一,你出现癔症了。” 说完,他又冷笑一声,“说不定是因为你怀了孕。怀了那个只知道草菅人命的人的种。” ……他最后还是知道了。 这句话带着极强的恶意,我能感受到十二是故意的。 也许是因为那天晚上我的那句话。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我都知道我和十二的关系不再如初,甚至难以再继续维持下去。 沉默许久,我终于选择不再开口。 转身,进屋。 错过了十二懊恼的表情。 28 晚间。 十二抿抿唇,将盛好的鸡汤递给我。我垂眼吃着手中糕点,直到他的手在空中举了许久,才吐了一口气,抬眼望向他,轻轻摇了摇头,推开他的手,轻声开口道:“我不饿,你吃吧。” “你在生气吗?”他有些执拗地将汤碗推到我面前,抿抿唇纠结许久,才小声开口:“二十一,我错了。” “我不该那么说你。” “我只是……”他有些懊恼,“我只是不甘如此。” “十二,”我轻叹一声,攥住他的手腕,“我没有在生气。” “我只是希望你好好的,不要再以身试险。” 拇指在他腕间摩挲,感受到他腕间搏动,我方才松了口气。可就在松完气的下一秒,十二再次暴怒,猛地甩开我的手,声嘶力竭朝着我怒吼:“那你觉得我现在和等死有什么区别?!二十一、你永远不懂我的痛苦、永远不会懂!” 他说完,又蓦地安静下来,无声无息地淌着泪水,哽咽着:“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我活不了的,二十一。” 虎口传来被粗糙衣物摩擦的疼痛,我低头一瞧,才发现那处竟多出了一道伤口。鲜红的血液让我有些头晕目眩,我靠在原地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息着,顾不得去看十二。 这一举动便也让我错过了十二在暴怒之后渐渐变得无比微弱的搏动。 我只记得那一夜,在经过无比漫长的静默后,十二终于摔门而出,消失在了那个被雾包裹着的黑夜里,再无迹可寻。 第9章 29-31 那朵花已然化为灰白 29 盯着碗里早已被凝结的油脂所包裹的鸡汤望了许久,我方才疲倦地揉揉眉心,将碗推至一旁,躺在椅背上呆呆望向窗外。阳光明媚,草长莺飞,往日的这时十二应当已经在院子里练剑了罢。 可他至今未归。 桌上的绣针从他离开那日便未在有人动过。我心不在焉地抚摸着他绣出的花,那真是一朵极为艳丽的花。被鲜血染红,或许是十二的,又或许是我的。但究竟是谁无意间在绣花时被绣针扎伤了,又有谁说得准呢? 30 “滴答——” 窗外忽地下起小雨,我又无端想起那朵在阁主脚背上蜿蜒、扎根血液生长的花。可不知为何,当这次我再回想起那朵花时,它已然彻底失去了颜色,化为灰白。像人的尸体被焚烧后化作的骨灰模样。它也在我与阁主长久的分别当中,被火焚烧,变成了我的骨,变作了我死后的灰了。 窗外风声呼啸。那朵花好像也在这阵风声中被吹散,于顷刻间化为虚无,彻底消失在这世间了。我心中蓦地涌上一股恐慌,说不上为何,但还不待我思考,我便已然直觉起身伸出手去抓。抓到了一手雨,抓到了满手风。我抓到来自春日的生机、抓到这世间万物共同沐浴着的阳光、我抓到落叶抓到落花连匆匆而过的蝴蝶也被我轻而易举拢在手心—— 可我为什么却唯独没有抓到那朵我心心念念的花呢? 31 夜晚,十三君来了。 他问我十二的去向,表情看起来很疲惫。而便是在听我说话的短短间隙之间,我观察到他已然伸出手揉了三次眉心。 一个很奇怪的动作,对我来说。我想。 但我面上并未表露,也并未交代我和十二吵架的事情。拿起茶盏无意识在手中轻轻一扣,随后将目光移到他身上,沉声开口:“他不会想见你。” 十三君表情一怔,反应过来后苦笑一声,“他同你说了?” “没有,”我喝口热乎乎的水,捧着杯盏在手心暖手,想了想,皱眉开口:“你对他不好。” “……”十三君沉默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十二……” “你想同我说他的坏话?” “没有。”十三君又沉默。他总是沉默,在此刻,在刚才,在之后。或许也在和十二共处的每个日日夜夜,但我不是十二,所以我不知道。 “世间没有人生得一模一样,”十三君忽地呢喃开口:“自然也没有人的心同源一体。” “你想说什么?”我皱眉,疑惑。 “没什么,”十三君又苦笑一声,便转身离开了原地,背影看着落寞又孤独,“叨扰了,二十一。” “你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叫住他,眉头皱得更深,“你是什么意思?你恨十二?” “不,”他忽地顿住脚步,盯着圆月望了许久,才戴上斗笠,低声道:“我不恨他。我希望他好,但是我和他已经不再适合相处下去了。” 我不懂。但十三君已经离去,也就是从那时起,我隐隐约约感觉到,或许我永远都不会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它会永远烂在我的心底,随着我亲手埋葬十二那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