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妖妃》 第1章 第1章 寒冬腊月,梅枝叠雪。 “娘娘,外面好冷,我们先回去吧。” 喜鹊扶着贵妃,立在御书房外的台阶下。 贵妃姝容绝艳,肤白如雪,冰肌玉骨,貌若天仙,陈国著名诗人曾赋颂一句“芍药不及三分艳,芙蕖略逊七分香”,使其闻名世人。 依稀可闻御书房里传出辱骂声和死谏声,字字句句剜人心肝:“颜妃乃是祸国之妃,狐媚惑主,祸乱朝纲,若君不思褒姒亡周、妲己灭商,将妖妃斩之以抚民心,臣愿撞柱谏之,不忍见来日烽烟四起,君主悔晚矣……” 这是桃夭当上贵妃的第三年,朝中大臣对她唾骂一日盛过一日,上奏赐死她的折子在龙案上堆积如山。 人人都道她秽/乱后宫,使君荒政,然而陈君龙体日渐衰败,于朝政力不从心,已是无可挽回之事。 大臣们亟欲找个由头挽回陈国皇室的尊严,以及提振边疆的士气。 六国之争,陈国颓势最显,被他国吞并之危俨然如悬头利剑,教陈国上下日夜难安。 片刻,撞得满头是血的大臣被宫人用担架抬了出来,陈君在御书房里怒然拍桌,将其余的大臣们也赶了出来。 大臣们出门即见阶下美女,个个面露厌恶之色,途经桃夭身旁时,过分者甚至吐沫怒骂了一声,“呸,妖妃!” 桃夭早已习惯这干老东西的恶意,挑起两弯又细又长的眉毛,妖媚地笑道:“诸位大人年迈体弱,不复当年,动怒伤肝,得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旋即,御书房里响起陈君的传唤:“可是爱妃在外?外面天寒地冻,快快进来。” 桃夭便当着几位老大臣的面,紧了紧身上陈君所赐的雪色狐裘,袅袅婷婷地转身踏上台阶,进了御书房关上门,隔绝了他们的视线。 缭绕的檀香盈于一室,浓重的药味也夹杂其中冲人口鼻。 身穿皇袍的陈君坐在黑檀木桌案后,早已熬不住身体的疲累,和冲冠的怒火,重重地咳嗽着。 桃夭上前接了太监手里的药碗,“陈君。” 桃夭和婉柔顺地舀了一勺汤药喂给老皇帝,喂一勺便帮老皇帝顺气。 不过须臾,陈君缓了过来,一双浑浊的眼睛怜爱地看向眼前少女,叹道:“那些冥顽不灵的臣子永远只懂得气朕,只有夭夭最抚朕心。” 说完,他朝桃夭招了招手,桃夭搁下药碗,乖顺地将脸颊贴在他的掌心上。 陈君轻轻摸了摸她乌黑发亮的头发,似抚早逝的孙女,低声说:“夭夭也不要生他们的气,他们是为我好,为了陈国的江山好,待我撒手人寰,将你送出陈国归隐,便无事了。” 桃夭轻哼一笑,“妾自然懂的,从未与他们置过气,不过是偶尔被骂得烦了,才故意气他们一回。” 陈君不由宠溺,“你啊,调皮性子……” 桃夭是十五岁入宫的,入宫前是流落街头的孤女,不知双亲,无枝可依,天天和乞丐争食,幸得出宫采买的姑姑见她可怜将她捡了回去,才让她有了做贵妃的机会。 在成为贵妃前,桃夭轮流到各娘娘殿当侍女,因容貌姝艳身段窈窕招来许多灾祸,原先的贵妃娘娘看不惯她,险些让人将她乱棍打死。 是陈君,陈君路过看她哭得涕泪交错楚楚可怜,命人救了她,当夜召他去了寝殿,升了她的位份,后来前贵妃摊上事,被褫夺了妃位,她便懵懵懂懂地被抬了上来。 陈君身体不好,床笫之事早已无力,桃夭却知晓自己受宠的原因,陈君从前有个心爱的公主,八岁的时候不慎失足落河薨了,倘若今日没死的话,正好跟她一般年纪。 待得将陈君扶回寝宫哄他睡下,桃夭从寝宫里退了出去。 这时,一道清脆尖利的女音由远及近,风风火火的带着香铃佩环的碰撞声,眨眼间一抹秾艳纤细的红色身影冲过来,扯着喉咙道: “父皇,你今日一定要斩杀那妖妃,太子……太子他竟然私藏妖妃的画像,这让臣媳怎么活呀,父皇——!!” 太子妃姚氏是一品大将姚将军之女,姚将军战功赫赫,前不久才一命呜呼,眼见姚家男丁不兴挑不起大梁,姚氏满门荣耀将如水东流,姚将军临死托女于陈君,太子为拢臣心,主动请求赐婚娶了姚氏为太子妃。 可谁知,姚氏是个蠢货,继承了武将的心眼和脾气,常常将东宫一点小事闹得人尽皆知令太子沦为笑柄,如今大庭广众之下,她囔囔着太子觊觎贵妃,明日太子上朝必被大臣们议论。 顺理成章地,老皇帝被从梦中惊醒,支起孱弱的身子唤姚氏进去。 姚氏进殿前狠狠剜了桃夭一眼,撞了下桃夭的胳膊,桃夭懒懒扶了下鬓上的发钗,捋了下披帛也跟着进殿去。 就见姚氏扑到龙榻前,哭得声泪俱下,“父皇,臣媳父亲已故,唯太子可依靠,妖妃她勾引太子,岂非要臣媳的命……请父皇做主哇……” 老皇帝病白如灰的面庞涌起一抹怒色,阴沉地吩咐福顺,“叫太子过来。” 姚氏哭声戛然而止,见鬼了般地抬头,满眼惊恐道:“不,父皇,此事分明是妖妃之过,是她媚乱六宫……父皇……” 桃夭含笑上前,格外体贴地扶了一把姚氏,柔声道:“太子妃哭了这么久,应当是哭累了,妾特意给太子妃备了茶水,太子妃喝了润润嗓子。” 姚氏立刻挥开桃夭的手,面露憎恨,似要将妖妃抽骨扒皮般,道:“别碰我!你这个贱……” 货。 顾及陈君,到底没说出口,恨恨咬牙。 桃夭柔弱惊呼,露出委屈之色,惺惺作态地坐在龙榻上,依偎在陈君的怀里,“陛下,你看她……” “夭夭不哭,一会儿罚她夫君给你出气。” 陈君淡淡瞥了姚氏一眼,威严之盛隐约可见年轻时的影子。 片刻,太子入殿。太子身穿一袭月白色锦袍,头戴九珠金冠,胸口团簇的祥云龙凤刺绣栩栩如生,其眉眼肖似先皇后温润如玉,昂藏七尺,举手投足倜傥之姿。 甫一进殿,太子的视线便落在了靠在父君的宠妃身上,女子因气到姚氏流露出狐狸般狡黠的神态,一双妩媚的乌眸笑波盈盈。 而觉察到他的视线,她转过眸来与他对视,立刻蹙眉露出不喜之色,又将脸往陈君的胸前埋了埋。 “太子殿下……” 姚氏扑到了太子的跟前。 太子撩袍行礼,“给父皇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 话方落,一个枕头砸在太子脸上。 陈君勃然怒斥道:“真是朕的好儿子,竟敢私藏庶母画像,你便是这么孝敬你庶母的?你简直就是……咳咳……罔顾人伦……咳咳……” 桃夭赶忙挣脱陈君怀抱,帮陈君顺气,柔荑一下下温柔地抚在陈君的后背上,“陛下勿要动气,陛下若有个好歹叫夭夭怎么办呀……” 陈君被顺了半晌仍未缓过来,一双枯眼严厉盯着太子,却见太子恭然跪在那里,背脊挺得直直。 他的目光只落在桃夭身上,丝毫没想着忧心他这个父君,好不容易朝他投过视线,表情也是淡淡的,好似恨不得他快点死。 “你……不孝子……咳咳……不仁不义……咳咳……” 眼见陈君愈发喘不过气,似要被太子活活气死,桃夭斜眼一瞥,望见太子的神色,火冒三丈,当即三两步疾迅走到太子跟前,一巴掌狠狠煽在太子的脸上。 然后在太子微怔之中,她返身去哄陈君,声音柔媚入骨:“陛下,妾已经教训过太子殿下,妾真的好害怕,妾想吃葡萄……” 陈君终于有所好转,想起陈国皇室无人能及太子之贤能,闭了闭眼掩下失望,“太子觊觎庶母,实在不该,朕要罚你……” “父皇!” 姚氏唰地从太子旁侧站了起来,双眼睁得跟鱼眼珠子一样,死死地盯着那绝艳宠妃,满溢怨毒之色。 她原以为太子是皇帝亲子,一个儿子与一个妾室之间,必然选择儿子,将桃夭秘密处决以免败坏皇室声誉,不想皇帝当真是老糊涂,竟然连儿子连国祚也不要了,要严惩太子! 那可是太子,他的亲生儿子。 姚氏左右一顾,竟是直接拔了悬在龙床帐钩上的龙纹宝剑,瞋目切齿地指向皇帝怀里的祸国妖妃,破口而出道: “楚国大军二十万压境,边关战事连连失势,你们还有闲心在纵容这妖妃祸乱宫闱,父子相争一女,今日不是我姚金铃死,就是这贱人死,我决不容有人勾引我的夫君,祸害陈国的江山!” 第2章 第 2 章 仅一夜,太子妃大闹龙殿之事如雷霆一般传到陈国子民的耳朵里,楚国大军来犯之事也跟着传开。 灭国之灾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冰冷地笼罩在每个陈国子民的头上,朝堂也因这一事炸开了锅,如烧热的沸水,讨伐妖妃的声音大得汇成了一道惊雷,几欲掀破金銮殿的殿顶。 姚氏的消息是姚将军的旧部提前从边关传给她的,大意是楚国势如破竹已不可挡,念着往昔与姚将军的旧情上提醒她早做准备,毋再贪恋太子妃之位。 而当边关战败的消息正式传到朝堂时,陈国已丢失九座城池。 究其缘由,竟是负责军粮军备押运的督运使钱正从中贪污行贿,往军甲里面塞草屑,军粮里面掺沙子,使得陈国将士对上膘肥体壮的楚国将军无有一敌之力,而那督运使是先皇后娘家子侄,早在事发之前卷款逃到别国去了。 桃夭犹然记得钱正上位时,她才当上贵妃不久,朝中为督运使一职之空缺吵得不可开交。 一派主张任命某个以铁面无私著称的直臣曹敬。 一派力荐这个在户部任职多年已熬出资历的钱正。 陈君被夹在其中难以抉择,日日都为此事焦头烂额,便来找她。 “夭夭,你说我该任命哪个?这群臣子吵来吵去左不过为自己利益罢了。” 桃夭哪里晓得朝中局势,只晓得自己要哄陈君开心,才能坐稳妃位。 她凝眉细细思索了一番,便娓娓道:“妾不懂朝政,惜不能为陛下分忧,不过妾以为陛下雄才伟略,顺心而为便是极好。” 她没念过书,也没识过字,侥幸靠着这副容貌博得陈君喜爱,朝中局势一窍不通,自然只会这么说。 然而次日,陈君便任命钱正为督运使,押送粮草及军备至边关,接着又带她去了先皇后的陵墓前,让她给先皇后磕头。 陈君在先皇后的墓碑前深情地呢喃道:“卿卿长逝,君也老矣……汝在天之灵可感心安,朕不曾薄待汝的血脉至亲,凡钱姓者,皆飞黄腾达……” 桃夭知晓陈君与先皇后鹣鲽情深,年轻时帝后恩爱传为佳话,十分艳羡。 可不经意一瞥,她瞧见了立在松树下姿容俊逸的太子,太子招手将她叫到一边,对她说: “贵妃娘娘不该如此劝谏父皇,钱正虽是母后娘家子侄,但人品不正,贪婪成性,不宜任督运使一职。” 桃夭听不懂太子在说什么,不满地瞪着太子,“妾宫女出身,得陛下恩典封为贵妃,朝中之事与妾无关,唯记君恩盼陛下开心。” 闻言,太子沉默良久,再无旁话。 如今想来,这祸根竟是这么早就已埋下,成了她这妖妃罄竹难书的罪行。 桃夭一大早被宫外登闻鼓的声音吵得难眠,鼓声飞过宫墙,咚咚入窍,还伴随着前朝大臣们求陈君赐死她的呼声。 桃夭揉了揉额角,面色萎靡苍白,犹显艳色。 贴身侍女喜鹊忽然匆忙闯入朝华殿,提着裙摆神色慌张地囔囔道:“陛下传来密谕,命娘娘即刻启程,前往幽州。” 桃夭倚在妆台前,柳眉微微一蹙,扭头往身后看去,道:“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陛下怎会下如此口谕?” 喜鹊气儿也没喘平,便说:“今个儿大早百姓们齐聚宫外闹事,大臣们朝上纷纷请旨,让陛下赐死您,陛下让李公公传来的口谕,说让娘娘先去幽州避避风头,等楚国战事平了再把娘娘接回来。” 桃夭沉吟了几秒,当即起身换衣裳,“收拾东西,即刻出发,不能给陛下添麻烦。” 喜鹊应是,连召了外头的宫女进来帮忙,一群宫女在殿内忙上忙下,桃夭却趁着这功夫写了封信想留给陈君。 待得细软收拾利索,桃夭带着喜鹊出殿,才跨出门槛却被御林军的金刀逼了回来,只见太子抬步进殿,眉目很淡地望着她:“贵妃娘娘想去哪里?” 桃夭变了脸色,怒斥太子:“陈徽,我奉陛下旨意离宫,你敢拦我?” 太子抿唇,挥了下手,桃夭便被太子关进了大理寺的地牢里面。 这是桃夭第一次入狱,黑漆漆的牢房阴冷潮湿,没有华美的芙蓉帐,也没有暖烘烘的地龙,只有一缕银白的月光从天窗里漏进来。 桃夭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在路边流浪的日子,用稻草当铺盖,睡在废弃的破庙里,她抱着双臂坐在墙角,心系陈君的安危,不一会儿锁开了,有人进来探望她。 “贵妃娘娘。” 来人是左相刘光,平日里囔囔“妖妃该死”的声音最大,逢人便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 可今日,刘光那张皱纹斑驳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分外淫/邪,他已老眼浑浊,觊觎难掩。 桃夭扶墙站起,直觉刘光不怀好意,眼底透着戒备,道:“更深露重,刘相来此作何?” 刘光搓着手,垂涎走近,“贵妃娘娘,今早陛下在金銮殿上被大臣们气得呕血,当场昏了过去,怕是醒不过来了,明日贵妃娘娘便会被拉到午门斩首示众,如今陛下保不住你,只有我才能保住你,贵妃娘娘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刘光其意,还要如何明白,摆在台面上的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欲将其据为己有。 桃夭只觉恶心,“刘相平日里囔囔着要赐死我,难道等的就是这一刻?” “哈哈哈……”刘光大笑起来,语气无不得意,“贵妃娘娘,你应该问朝中那些个大臣,谁不是等着今日,像贵妃娘娘这样的绝色美人,谁不想要?” 桃夭恶心得吐了,从被关进来到现在,她一整天滴水未进,胃部早已翻涌成灾,这一被恶心酸水就从喉咙里涌了出来,“哇”地吐在了身旁的稻草上。 刘光却已近前,手摸上了她的脸蛋,令人起鸡皮疙瘩地哄道:“贵妃娘娘,慢点吐,慢点吐,小心吐得多了,一会儿老臣……” 啪—— 直觉刘光要说污言秽语,桃夭一巴掌甩了过去,接着就被刘光揪住了头发,重重磕在了墙上。 额头鲜血流下,玉白的桃花面犹染胭脂残艳,刘光恶狠狠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我便教贵妃娘娘知道老臣的厉害……” 刘光年近半百,力气却不小,一只手就能钳制住桃夭两只双腕,另一只手在桃夭背后窸窸窣窣的解裤腰带,桃夭感觉自己被臭鱼般的老人味狠狠包围着。 粘稠的血液从额角滴下,模糊视线,那一巴掌煽得桃夭双耳嗡鸣,桃夭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和决心,用后脑勺狠狠撞向刘光。 刘光冷不丁被撞个正着,发出破锣的嚎声,紧接着就被桃夭握着簪子刺进了脖颈。 桃夭十分庆幸太子命人将她锁进大牢时,特意吩咐狱卒不许欺她,她的首饰皆被狱卒拿走,却还留了根朴素的银簪绾发,以免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尖细的银簪扎进刘光的脖颈,却没能让刘光殒命。 刘光掐住了桃夭。 于是桃夭用出了吃奶的劲儿将簪子往里推,骨节发白,青筋突兀,整只手都在颤抖着。 她真后悔,后悔自己被陈君娇养得太多,平日里不怎么劳作,早已没有做乞儿时那般徒手可拔树桩的力气了。 刘光看到桃夭的面庞,惨白的发着笑,如同厉鬼般吓人,他怕了,却不敢松手,却是这时寺外响起牛角号声。 呜咽的牛角号声如惊雷般令刘光大变了脸色,一名狱卒连滚带爬地跑来通禀:“刘相,不好了,国都沦陷了,楚军攻入城了……” 桃夭亦然变了脸色,却忍不住恍惚,而后立刻想起陈君的安危,“陛下……” 再顾不得要刘光的命,一路提裙狂奔从大牢里跑了出去。 外面,所有人都在逃命,包括大理寺的一应官员狱卒,无不赶着回家携妻儿老小逃离陈都躲难,只有桃夭逆流往皇宫赶去,劫了一辆停在大理寺门口的马车。 桃夭踏进金銮殿里,金銮殿里文武百官齐聚,独缺左相,而刘光口中所说被大臣们气得呕血昏厥的陈君就这样拖着一副濒死的身躯坐在龙椅前,病容灰败中透着红润,依稀有回光返照之相。 所有人望向桃夭,陈君也是。 见到她来,陈君似乎变得精神了一些,朝她招了招手,桃夭旁若无人地朝陈君走去,如往常般依偎在陈君的怀里,低低唤了声:“陛下。” 陈君握着桃夭的手,轻声说:“楚国兴,陈国亡,天命如此,不可违矣。我死后,你毋听那些老匹夫的话来殉我,离开陈国去过自己的安生日子。” 语毕,将一杯冷了多时的鸩酒一饮而下。 陈君死了。 坐拥陈国五十年的帝王从登基时的意气风发到殉国时的悲壮可泣,这一生可以称得上是体面、没有遗憾,独留桃夭望着陈君七窍流血面目全非的脸满心茫然无措。 她,又没有家了。 第3章 第3章 过了很久,桃夭才回过神来,双手轻颤着抚上陈君凸出圆睁的眼,令陈君阖目安息。 然后一脸冷色地站起身来,看向殿中一干大臣,掷地有声道:“陈国将灭,陈君殉国,尔等还不殉陈君以全忠义,莫非要做亡国之臣?” 金銮殿的辉光笼罩下,女子披头散发素面朝天却宛如天妃,神态威严令人不可逼视。 殿中一片死寂,大臣们心虚得几乎不敢看桃夭的眼,一个个低下头去,假装充耳不闻。 桃夭粲然冷笑,“原来诸君平日一口一个忠义,隔三岔五跑到御书房死谏让陛下处置我,都是在演戏,真到了亡国表忠心时,一个个都当起了缩头乌龟,既不怕被后人戳脊梁骨,也不怕在史书上遗臭万年,独独只针对我一个弱女子?” 这时,殿中才响起刘光走狗兵部侍郎王莨佯装愤懑的反驳声,“妖妃!若不是你,陈国怎会亡国?陈国既去,你才该追随陈君而去才是!” “就是,妖妃该死,竟还有脸来质问我等。” “妖妃人人得而诛之。” …… 刘光的狗果然是和刘光一样会叫,一言激起千重浪,反倒来讨伐她了。 桃夭却不欲与他们多言,她当然会死,会体体面面地去殉陈君,她会换上陈君赏赐给她的最漂亮的华服,簪上最昂贵的凤钗,化上最艳丽的妆容,殉陈君,殉陈国。 她也知道这群人活不了多久,他们不肯殉国保留陈国的尊严又如何,陈君跟她说过,楚君是出了名的暴君,手腕铁血,杀伐果断,最是厌恶不忠之臣,难道他们指望楚君动恻隐之心留他们一条狗命? ——不可能的。 桃夭便在百余大臣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向殿门口,她看到太子陈徽立在那里,用清润而又复杂的眼神望着她。 在经过陈徽的身边时,陈徽拽住她的胳膊,低声唤她:“幺奴,别做傻事,离开王都,去幽州,父皇也是如此想的。” 桃夭脸色很不好看,幺奴是她入宫前的本名,流浪街头的乞儿只能取这样卑贱的名字,连个姓氏也没有,入宫后这个名字却成了特别的存在,只有陈君这么叫过,外人无从知晓。 桃夭来不及细想陈徽为何会知道,甩开陈徽的手,冷睇着陈徽,“你若真心想我走,就不会在我准备出发去幽州前带兵拦住我。而今我不想走了,倒是你,若想光复陈国,还不快走么?” 陈徽愕然,“幺奴,我派了人去狱中接你。” “不重要了。” 桃夭打断了陈徽。 陈徽神色凝重,“幺奴,我带你一起。” 桃夭讽笑,“陈徽,你是喜欢我么?” 陈徽蓦地失了言语,不自觉滚动了下喉结。 真好笑,喜欢却不敢承认,桃夭望了陈徽一会儿,懒得理会他了,打算离去,却又听见陈徽的声音: “如果我说……是呢?” 桃夭瞬间怔住,看见陈徽目光变得坚韧起来,已无半点犹疑和怯弱,反而逼上前来,低头一字一句地说道: “很早之前,我就喜欢你了,幺奴,跟我离开,我不做太子,你不做贵妃,我们做一对神仙眷侣,可好?” 桃夭久久不曾答话,心跳逐渐如擂鼓,一下比一下重。 她知道自己在心动。 太子是百姓交口陈赞的丰神俊朗芝兰玉树,韶华年纪的她何曾没有心动过,可是她在最心动的时候是陈君的妃子,陈徽要唤她庶母,少女的情意经不起冷却,便逐渐转化为厌恶,她真的能跟陈徽走么? “幺奴,同我一起……” 桃夭犹疑,陈徽便低声蛊惑着,几乎撼动桃夭的神魂。 “太子殿下,楚军快入宫了,快跟妾走吧……” 也是在这时,太子妃姚金铃的声音尖锐地插了进来,如打破魔咒的清音,将桃夭瞬间从梦中惊醒。 陈徽的脸色一下变得极其难看,眼睁睁瞧着桃夭的眼神从意动趋向冷静,到最后变得冷漠而又决绝,慌了道:“幺奴……” 桃夭伸手推开了陈徽,语气极致的疏离,“多谢太子厚爱,本宫不配。” 说完,便转身离开。 与姚金铃交错而过时,姚金铃狠狠瞪了她一眼,想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大抵又在恨她这个妖妃不守妇道勾引她的夫君,小跑向朝陈徽: “太子殿下,楚君快攻进皇宫里了,我们快走吧。” 陈徽直直盯着桃夭离开的背影,桃夭没有回头,脚步连一丝停顿都没有,就朝着她的朝华殿去了。 …… 回到朝华殿,殿中的宫人已经跑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喜鹊在殿门口焦灼踱步,像是在等着她回来。 一看到桃夭,喜鹊便大喜地匆忙迎上来,道:“贵妃娘娘,您终于回来了,奴婢等您好久,快随奴婢离开吧!” 桃夭温了面色看喜鹊,“傻喜鹊,你怎么还没走,若是我今天回不来呢?” 喜鹊是个倔性子,“不,奴婢知道娘娘您一定会回来的,当初娘娘在浣衣局将奴婢救下,奴婢就知道娘娘是天下第一善良有福之人。” 顿了一下,她听着外面渐响的攻打声,顾不得尊卑拽住桃夭的手,“娘娘,东西奴婢都收拾好了,快随奴婢走。” 桃夭没让喜鹊拽动,反而拂开喜鹊的手,推了喜鹊一把。 在喜鹊错愕的目光下,平静而又从容地笑道:“好喜鹊,娘娘走不了啦,娘娘要陪陛下,逃命记得多带点盘缠。” 喜鹊变了脸色,见桃夭转身踏进朝华殿,连忙跟上去,一边跟一边问:“陛下呢?” “殉国了。” “娘娘!” “喜鹊……”桃夭戛然止步,转身一双明亮哀悯的美眸凝视喜鹊,“乱世烽火,美人即罪,我不想再做妖妃了,我也是陈国的一份子,我也有我的忠义。” 喜鹊呆呆地,好久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找到自己的声音,微微发颤的,“娘娘,我给您梳妆吧。” 桃夭没劝,只是露齿浅笑,“谢谢你陪着我,喜鹊。” 喜鹊的手是巧的,桃夭的容颜也是极好看的,主仆情深多年,这一次的妆容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用心,也愈发衬得桃夭美艳不可方物。 一抹白绫悬上殿梁,桃夭喝了一杯酒壮胆,将自己略尖的下巴圈进白绫里面,她踩着凳子,狠了狠心,才敢把凳子踢掉,让自己完全吊在那结实的白绫里。 喜鹊在下面哭,哭嚎声像是要把她给淹了,桃夭却在笑,笑什么呢,桃夭也不知道。 大抵是很快就要去见她依赖的陈君了,也或许是因为这一刻,她感受到了从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 窒息感裹住了桃夭,桃夭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七魂六魄即将远去,恍惚之中一阵巨大的声响掀飞了殿顶。 伴随着整齐纷沓的脚步声,和利剑破空的呼啸声,一只冰冷的箭头刺穿了白绫,使得桃夭直直从半空中坠落,栽倒在地。 “娘娘……” 喜鹊连忙去扶桃夭。 桃夭只觉身上还有脖颈处的勒痕火辣辣的痛。 她忍不住捂住喉咙溢出泪水,泪水打湿她的睫毛,形成一缕一缕的乌线,而在被乌线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朝华殿门口出现一具高大挺拔的身影。 身披铠甲发着银光,俊美面容硬朗邪肆,逆光而立宛如一尊妖异的杀神,浑身散发着骇然的气势。 他维持着举弓的动作,穿着银靴,意气风发四字不足以形容其举止,只消一眼,桃夭便能断定他就是楚国的君主,楚修胤。 陈君同他说过,楚修胤楚国皇室的骄傲,年纪最小的皇子论聪明才智文韬武略远胜他的哥哥们,从小便被楚国上下寄予厚望,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比他更配得上“天之骄子”四个字了。 果然,陈君说得一点不假,还未与其相处,桃夭便感觉自己快要被楚修胤眼里的锋芒灼伤了。 理所当然的,桃夭见楚修胤第一眼,便憎恨楚修胤;也理所当然的,楚修胤见桃夭第一眼,便折服于桃夭的容貌。 于是,桃夭看到楚修胤黑眸里流露出与其他男人一般无二的惊艳之色,片刻他挑起幽暗狭长的凤眸,玩味地扫量她道:“陈国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即日起做孤王的贵妃。” 当日,陈国灭,陈国皇宫被血洗,陈国旧臣悉数入狱,唯独陈国贵妃被楚君侍婢剥衣洗净,抬入被清扫一空重新装点过的君主寝殿,陈国百姓听闻此事尽皆辱骂不休,让妖妃去死。 可惜,未能百姓的如愿,也未能如桃夭自身之愿,当夜桃夭便被洗干净送到了龙殿之中。 第5章 第 5 章 待得梳洗完毕,桃夭坐在梳妆台前,簪上一朵替陈君守孝的雪白绢花,昔日妩媚的妖妃铅华尽褪素面朝天,眉宇间拢着几分哀愁,反而愈发楚楚动人,如濯濯清莲。 便闻一宫人在殿外道:“贵妃娘娘,楚君召见。” 桃夭看着镜中自己因破皮而鲜红醒目的唇角,面无表情地涂了一层口脂遮掩。 做完这些她才让喜鹊扶她起身,应召去见楚修胤。 陈国的金銮殿也不再是陈国的金銮殿,年轻的帝王如一条威风的墨龙盘踞在昔日属于陈君的龙椅上,身着华丽朝服,头戴十二冕旒冠,狭长的凤眸藏在冕旒下,难辨情绪为何。 楚国以玄鸟为尊,故而帝王的墨裳上也有金线勾勒的玄鸟,振翅欲飞,然而楚修胤高高在上的坐在那里,远远一观,玄鸟双足被缚于金边玉带之内,其周身气度凛然霸气非凡。 每见楚修胤一次,灭国之痛便更深一分,桃夭跨入殿中,放目望去满殿亡国之臣。 当着这些陈国旧臣的面,楚修胤唇角勾笑地朝她招手:“爱妃,上前来,与孤同坐龙椅。” 昔日陈君盛宠,桃夭也不曾在龙椅上坐过,只是坐在陈君怀里,或是跪在陈君脚边。 桃夭忽想起昨夜自己听到的楚修胤跟人说的话,他说他会宠着她,让陈国群臣匍匐在她的脚下,以羞辱陈国群臣,并以此证明陈国实是陈君无能。 这么快,楚修胤便付诸行动了。 果不其然,满殿大臣露出屈辱之色,一个个恶狠狠地盯着她,恨不能用眼神支配她当殿自杀以保全自身尊严。 桃夭倍觉可笑,陈君死时她让他们以身殉国,他们不肯,而今受辱又把一切的恨施加在她身上。 “陛下召妾来所为何事?” 桃夭不曾上御阶,只披着一身殿外的清光站在那里。 “他们说,要降了孤,爱妃以为如何?” 降? 真好笑。 这才一日,他们便要做降臣,事二君。 “妾以为,昔日背主之人,不可复用,陛下应将他们悉数杀之。” 他们活着是陈国的耻辱,楚修胤也并非真心想留着他们,终有一日楚修胤发现羞辱他们这群贪生怕死之徒没有半点意思也是要杀他们的,倒不如早早死了,还落个清白身。 话刚落,殿中爆发出一道道厉喝:“妖妃尔敢!”“妖妃休要妄言!”“楚君莫非要受一妇人唆使?” 群臣激愤,如蝼蚁遇危,各自奔散,慌乱不堪。 楚修胤坐在上首,居高临下地望着下首乱状,瞥着女子鬓边簪着的守孝白花,眼眸深了深,懒懒地笑哼道:“爱妃怎么一来就喊打喊杀,岂不显得孤王是个暴君?” “暴君”二字一出,殿中忽然一片寂静,陈国众臣终于想起这两个字,早在楚国连灭两国时就加诸在楚修胤身上,恶名远扬,威慑天下。 原本陈臣指望楚修胤看在他们主动投诚的份儿上,饶过他们一条狗命,如今楚修胤特意将妖妃叫过来,难道就是为了与妖妃商议如何折磨他们? 满殿大臣惊恐地看着御座上的君王,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能救他们的只有他们唾骂的得了新君宠爱的妖妃。 桃夭厌恶地看向楚修胤,无不讥诮地说道:“陛下昔日连灭两国,屠戮十六城,难道还怕被人说是暴君吗?” 天下八分,群雄并立,楚修胤仅用五年时间就吞并了两个邻近小国,扩大了楚国版图,陈国是第三个被盯上倒霉鬼,亦赴前两国的后尘。 如今,世上只剩五国了。 “哦,爱妃竟知孤王的事?”楚修胤凤眸微露意外,随即玩味地把玩着大拇指上的帝王扳指,“爱妃所求无有不可,倒是想问,爱妃要拿什么来换?” 桃夭没有什么能够与楚修胤换的,唯这副身子罢了,不,也许被楚修胤一箭射穿白绫救下起,连这副身子都没法再受她自由支配。 然而,还不待她开口,殿中又响起一阵急切的“贵妃娘娘”,群臣七嘴八舌地说道: “贵妃娘娘一心逼死我等,日后可敢下黄泉见陈君?” “我等为陈国效忠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贵妃娘娘为何对我等如此绝情?” “贵妃娘娘,我们错了,我们不该骂你妖妃,求你让楚君饶我们一条命吧,看在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的份儿上。” …… 方才还怒目眈眈的人竟转眼找她求情?! 顿时,桃夭忍不住笑,讽刺,实在是讽刺,陈君生前竟养着这样一群臣子,贪腐便罢,气节也无。 笑着笑着,桃夭又闭眼落下泪来,两行清泪从眼睫下滚滚而落,整个殿中一片哀戚。 她原本想死,死不了,他们想活,为此狗苟蝇营。 楚修胤唇角笑意忽淡,不悦道:“爱妃怎地,因何哭泣?” 桃夭睁开眼,灼灼目光如利箭射发,乱箭射向殿中大臣,“我哭,身为陈国子,脊梁称几钱,陈君提携恩,无人愿报还,殿中百余人,无一是忠臣!!” 楚修胤不禁轻笑,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底下众臣,满是鄙夷地说道:“一身贱骨不值两,脊梁又能称几钱,想活是人之常情,爱妃何必为此伤怀。” 也是这时,一名大臣走了出来,是王莨,匍匐在地极尽谄媚地说道:“楚君,能臣只侍明主,陈君昏庸无能,宠幸妖妃,致使陈国江山覆灭,我等并不忠心陈君,唯愿效忠楚君陛下。” “正是。” 群臣恬不知耻地附和着。 桃夭转眼看向王莨,如果陈国未灭,王莨会因为钱正一案落狱抄家,当初就是他极力举荐钱正上位的。 “王莨你……”没等桃夭说话,一皮肤黝黑眉骨有疤的大臣走了出来,指着王莨的鼻子怒骂道,“当年你不过一王府侍卫,是陈君赏识你提拔你,才有你多年兵部尚书之位,陈君方殉,你怎可为了讨好新君说出这样的话?!”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王莨昂首挺胸道,“曹敬,难道你不怨陈君听从妖妃的话,将督运使一职给了钱正吗?” 曹敬顿时语塞,他自然是怨的,陈君昏庸无能,听一妇人之言,灭国似乎是注定的下场,可是…… 曹敬缓缓看向桃夭,握紧双拳双目通红,“是,我的确怨这妖妃,然陈国江山覆灭岂是妖妃一人之过?” “曹敬,莫非你暗中倾慕妖妃多时,才替这妖妃说好话?” “你……” 曹敬勃然大怒,拔了身旁殿卫的剑便指向了王莨。 王莨连忙向楚修胤告状:“楚君陛下,此子在殿上作乱,不将您的天威放在眼里,当极刑处死。” 楚修胤眼眸含笑,甚是配合,“似乎颇有道理,来人。” 侍卫迅速入殿,拔剑向曹敬。 曹敬攥紧了剑柄,剑身几经颤抖,最终他将目光投向了桃夭,“求贵妃照顾好我弟弟。” 而后,拔剑自刎。 桃夭呆了,痴痴地望着那一地斑驳残红,手脚冰冷,心底发寒,她唰地看向王莨,王莨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又瞧向楚修胤。 楚修胤挑起眉头,颇有几分意外地说道:“噢?真死了?看来陈国也并非全是鼠辈。” 接着,楚修胤含笑瞥了她一眼,“来人,打扫干净。” 进殿的侍卫迅速将地上的尸体从殿中抬了出去,还不忘擦干净地板上滴落的血水,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 桃夭怒极,他怎能……怎能如此罔视人命……一句“真死了”便草草将一条人命掀了过去! “陛下,这曹敬公然念陈君之恩,该千刀万剐以儆效尤才是,只是如此已是便宜他了。” 王莨已然将自己当作楚臣,千方百计地讨好起楚君来。 桃夭犹然怨恨,如今全被不甘和痛恨占据,委身跪在了大殿中央,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陛下!王莨乃左相刘光走狗,那刘光曾意图对妾不轨,幸亏妾用簪子刺伤了刘光方才逃走,还请陛下为妾做主,将这王莨一并杀之。” 直至此时,桃夭才明白楚修胤将她召到这大殿来的“良苦”用心。 陈国臣子、陈国的妃子,皆要依仗他活,他一个灭了陈国的罪魁祸首却稳坐高台,如看戏般看着他们互斗,如狗咬狗,一嘴毛,简直精彩至极。 王莨面色大变,忙不迭跪下喊冤,“陛下,臣与刘相没有半分干系,皆是这妖妃血口喷人,为保楚国江山之安定,还请陛下杀了这妖妃,以免重蹈陈国之覆辙。” 顿了顿,他又一咬牙,“若陛下喜好美色,臣……臣之发妻不输妖妃……” “畜生。” 桃夭气红了眼骂。 那可是他的发妻。 王莨却毫不在意他人目光,理直气壮地对着桃夭笑哼,“与其让你这样的妖妃留在大王身边,继续祸乱楚国的江山,倒不如让我妇入宫侍奉陛下,我妇贤德,焉会与你这妖妃一般蛊惑君心?!” 说完尤嫌不够,王莨再次看向楚修胤,拱起双手道,“陛下,妖妃误国,当杀之以安天下,若陛下肯将妖妃拉到午门斩首示众,让陈国百姓观礼,陈国百姓定然歌颂陛下的贤德,甘愿做楚国子民,陛下便能以最小的代价笼络民心。” 第6章 第 6 章 自古以来皇权更迭,君王最急切想做的便是笼络民心,民心如同一件华丽的羽衣,既能为君王的皇权披上无上荣耀,又能让君王在青史册上树立夺目的丰姿。 即便是最昏的昏君,也会掩耳盗铃的说自己深得民心。 桃夭毫不怀疑这一点,一刹面色煞白,身子止不住地轻微摇晃着。 她抬起清瘦的略尖的下巴,看向御座上执掌着她生杀大权的君王,美眸里浮动着清凄的瞳光。 如今她不想死,却又要死了。 她想,她到底是有些惋惜,惋惜自己周折这么一遭,悬梁自尽未成,被楚修胤救下,最终还是丧于楚修胤之手,倒不如让她国破时利落的随陈君去了。 她亦惋惜自己难得看开,欲利用自己的美色藏器行刺楚修胤,助太子陈徽夺回陈国的江山,还未行动便要身死了。 至于楚修胤听了王莨的话,是否仍愿留她一命这一点,桃夭丝毫没有想过,她知道楚修胤并非陈君。 随后,桃夭站了起来。 阖殿的目光聚集于美丽纤弱的女子身上,殿外的清辉为她披上一层轻纱,其风姿之绝艳,如同沾着晨露摇曳风中的雪色清菊。 桃夭俯身捡起了地上那把曹敬自刎的剑,刺向了王莨,王莨方还沾沾自喜被刺得猝不及防,下一秒面色大变,连忙要跑,却被刺中,血液瞬间洇开了他的官袍,他指着桃夭道: “你这妖妖妖……妃……” 痛得声音含混不清。 那剑插在他的左胸偏了寸许,是桃夭的手不够稳,插得不够深。 年轻的帝王瞳孔微缩,把玩墨绿扳指的动作一顿,面上却又浮起了盎然的笑意,悠悠道:“爱妃这是做什么?” 桃夭未答,拔剑,还欲刺第二剑。 王莨徒手接住,忍痛对楚修胤道:“还请楚君陛下叫来太医为臣医治,这妖妃当场行刺臣,皆因臣所言句句属实,陈国百姓不满妖妃多时,如若楚君陛下杀妖妃平民愤,陈国上下定然认为楚君陛下乃盛世明君,臣服于君。” 桃夭扔了剑,再次跪地,低下了高傲的脊梁,折下纤细的软腰,声音淡若幽魂道:“恳请陛下将妾处死后,葬入陈君墓中。” 闻言,饶是恨毒了妖妃的陈臣们,也不由露出动容之色,这妖妃虽然祸国殃民,但委实记恩,到底没让陈君白宠他一回。 “爱妃便如此倔犟,不肯为自己辩上半句?”楚修胤的兴致肉眼可见地消散。 桃夭望着楚修胤,一字一句格外平静:“妾命贱如萍,虽死未可惜,请陛下开恩。” “开恩?” 众人发觉楚君语气里的笑意不知何时消失了,四平八稳的腔调听不出一丝情绪。 王莨仍在哀求,“楚君陛下,杀了妖妃……他日定然横扫**,一统八……” 荒。 话未完,楚修胤站起身来,墨色的龙袍抖开,愈发衬得他高大挺拔。 他唤了声:“来人。” 宫人迅速入殿。 楚修胤一字一句吩咐道:“将王莨拖下去,行炮烙之刑,其妻子及家中女眷悉数充为军妓,永世不得赎身。” 王莨脸色一白,似见鬼一般的惨白,在被宫人往外拖时,扯着喉咙大喊,“陛下,楚君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皆是为您考虑啊陛下……” “为孤考虑?”楚修胤发出瘆人的笑声,“哈哈哈,尔为陈臣,吾为楚君,叛国臣子焉能受用……” 御座前的年轻帝王声音冷寒至极,冕旒的珠子随风而动,于珠隙间露出帝王那双过分阴鸷漆黑的眼睛,刹那间暴君的本色如猛兽的獠牙倾尽而出,一殿的威压几乎令人无法喘息。 包括桃夭。 所谓炮烙之刑,便是将一根铜柱烧得通红,命犯人赤足行走其上,若因脚被烧糊而站不稳掉到下方的炭火堆中,眨眼便会被烧成人煤,是陈国早已废除的十大酷刑之一。 “欲图残害孤的贵妃,庆幸自己只有一条狗命罢,否则孤教你十死十生。” 王莨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怎样的蠢事,妖妃的美貌竟有如此大的杀伤力,让暴君也为之沉沦,不惜放过笼络民心的大好机会,若知如此…… “陛下,臣妻貌美不输妖妃啊陛下……” 王莨发出如猪一般的嚎叫。 楚修胤不为所动地站在龙椅前,冷眼看着这一幕,王莨见状又向桃夭求救,“贵妃娘娘,救我,贵妃娘娘,我可是陈国旧臣啊……” 桃夭无动于衷,眼睁睁瞧着王莨被拖出了殿,大殿终于恢复了安静。 陈国大臣们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生怕落得和王莨一般下场。 “爱妃,过来。” 暴君心情极其不快,语气里的命令成分也多了许多。 桃夭木然地朝暴君走了过去,被暴君一把扼住了手腕,拥在了怀里,而暴君的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下颌,阴声道:“陈君那个老东西,既无雄才伟略,也无英俊相貌,何以令爱妃对他一片痴心?” 桃夭与楚修胤对视,反问道:“陛下何不将王莨之妻纳入后宫?” 暴君无言以对,扫向底下自觉将头埋低的众臣,冷然道:“来人,将这些个亡国之臣押入大牢,改日再做处置。” 宫人连忙将陈国大臣们押了下去,离去时几个大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便见暴君将妖妃压在龙椅上,高大的背影将妖妃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片鲜艳的裙角以及一朵落在龙椅旁的白菊,在做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暴君掐住了妖妃的脖子,低头吻了下去,不顾妖妃的挣扎,撬开了她的齿关,绞住她的唇舌,夺走她所有的呼吸。 娇艳饱满的唇瓣很快被蹂/躏得肿胀,且有血腥味弥漫在两人的唇齿间,桃夭用尖利的指甲抓挠着楚修胤的脸,挠得他顶着一脸鲜红划痕,不得不狼狈停下来。 楚修胤狭长的眸子里填满了欲念、愤怒以及凶狠的戾气,嗓音冷沉道:“爱妃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桃夭仰面,乌黑的发髻凌乱,不惧暴君锋利的视线与其相视,冷然道:“既然陛下想知自己哪里及不上陈君?好,那妾告诉陛下,陈君从来不会强迫妾,凌辱妾,陛下比陈君差远了!” “孤王恩宠你,你却视作凌辱?”楚修胤怒极反笑,“爱妃美色,何人不觊?陈君不过是垂暮将死,谋而无力……” 他拭去她红肿唇瓣上的水泽,“床笫之间,怕是还要爱妃自己动吧?” “你……” 桃夭美目含怒似嗔,恼火万分。 楚修胤见其语塞,心情忽然又好了起来,直起身体,理了理龙袍上的褶皱,笑哼道:“事实如此,陈君复归壮年,未必独宠爱妃,但孤王从未令旁的女子近过身。” 说罢,他一声令下,“来人,送贵妃娘娘回宫。” 由不得桃夭分辩,便让宫人将她“请”走了。 …… 回到朝华殿,桃夭浑身力气似被抽干,跨过殿门时还踉跄了一下,好在被迎出来的喜鹊扶住。 喜鹊望见她便痴痴流泪,“娘娘,您总算回来了,奴婢还以为……” 还以为她回不来了。 桃夭虚弱地说道:“扶我去榻上歇息吧。” 喜鹊将桃夭扶到了榻上,在桃夭腰后垫了软枕,又去给桃夭倒茶。 桃夭慢啜了口茶水,便捧着滚烫的茶杯失神…… 暴君手段暴戾,心情难测,饲之如饲虎,她得尽快做个了断了,否则今夜又是一场磋磨。 于是,桃夭平静地吩咐:“喜鹊,将太子赠我的匕首拿来。” 喜鹊刚将茶杯从桃夭手里端出来,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在手背上,她顾不得疼,快步跪在榻前,“娘娘不可……” 桃夭低眸看向喜鹊,“非是求死,防身罢了。” 她不敢同喜鹊明说,她要刺杀暴君,怕行动失败,殃及她。 喜鹊却已从中窥得蛛丝马迹,不停地磕头哭求,“娘娘,求您别做傻事,若是惹得陛下不快,娘娘您必然……” 必然惨过王莨,万劫不复,桃夭见识过暴君的手段,自然明白。 可那又如何呢,她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她不愿委身楚修胤,又不甘卑贱死去,倒不如放手一搏。 若是成功,她去九泉下与陈君团聚,便有了交代。 若是失败,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便当她命不好。 喜鹊足瞧了桃夭几息,方才明白桃夭心意已定,她咬牙擦干了泪,转身将桃夭压箱底的匕首拿了出来,交给桃夭道:“娘娘若出事,喜鹊会拼尽此生为娘娘报仇的。” 桃夭摇了摇头,“傻喜鹊,若事败,我会为你求个恩典,放你出宫,你权当今世不曾入宫,不曾侍奉过我,好好活。” 这柄匕首乃是去岁生辰时太子陈徽所赠,听陈徽说此匕首是他辛苦寻得的宝贝,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但愿能削掉暴君的首级。 …… 是夜,桃夭再次被送入了楚君殿,坚硬的匕首贴在她的腰身,静候今夜的喋血。 大抵是忙了多时的政务,楚修胤进殿时已是后半夜,面容稍显疲惫。 不过见到床上的美人,他的唇角顷刻扬了起来,美人仍似昨夜浑身缚着软绸,滑腻玉白的肌肤从红绸下隐秘地倾泻出来,乌发泛着如绸缎般的光泽在锦被上肆意地铺陈。 此等美色,攫人心魄,天下除他,谁配有之? 楚修胤疾步上前坐在美人身旁,心情极好的抚着美人象牙白的肌肤上,“辛苦爱妃等候多时。” 桃夭心中冷笑,冷然不语。 楚修胤解了桃夭身上的软绸,欲让其松快一二,谁知软绸一松,白光一闪,一把锃亮的匕首迎面弑来,没有半点心软的直袭他的颈项,俨然欲杀他而后快。 暴君:老婆,求我……老婆真是个硬骨头……你们把我老婆逼成啥样了……王莨找死[摆手][摆手][摆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烛火惺忪,明月入殿,帐幔之间,杀机毕现。 楚修胤眼快,手更快,两指夹住匕尖,稍一用力,便将匕首从女人手中抽走,掷了出去,深深地钉在殿柱上。 摇晃的匕身昭示桃夭行刺失败。 此一蠢举失败完全在桃夭的意料之中,连灭三国的君王若如此轻易地死在她的手下,真真是贻笑九州了,然而真正面临失败时,桃夭桃夭仍不免哀莫大于心死。 老天不佑陈国,为何不能怜悯她,庇佑她这一次? “爱妃真是给孤好大的惊喜。” 自他暴君之名鹊起,已经许久没人在他跟前找死了。 楚修胤的疲惫一扫而空,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伸手捏住了桃夭纤瘦的腕骨。 他稍一用力,人便似没有重量般轻飘飘地落到了他怀中来,他捏住女人的下颌,迫她抬眼与他对视。 那双秋水翦曈里已没有一点生存的希冀与渴望,只有死水般的认命和绝望,以及几分亟待赴死的从容,道:“陛下杀了妾罢,妾誓死不侍二夫。” “侍不侍的也侍过了,爱妃还装什么清白?”楚修胤冷嘲道。 桃夭被这话刺痛,恨然地剜了过去,“陛下待如何罚妾?” “赐死侍奉你的那个宫人如何?”楚修胤薄唇轻吐犹如恶鬼,“孤记得,她叫喜鹊?” 桃夭瞬间眼红,声辞激烈:“妾之罪罚妾便是,何故殃及她人!” 楚修胤轻笑,“你可知孤为何被称之为暴君?”他神色狂佞,自负至极,“因孤行事不讲道理,全凭心情,旁人恨孤透顶,偏孤掌握着无上的权利,皆莫敢言!” 桃夭顿骂,“禽/兽!” “哼!” 楚修胤松开了她,召来了宫人,为自己宽衣。 桃夭抹干了泪,面色骤然冷静,她还给自己留了一手,是她为自己准备的结局。 ——拔下金簪,闭眼刺向自己的脖颈。 从始至终,楚修胤的余光都落在床榻的美人身上,见其寻死,一个箭步上前夺下簪子,折成了两半扔在地上,一把扼住了她的腕骨。 “爱妃莫要消磨孤的耐心!” 桃夭盯着断裂的簪子,满脸泪水,如梨花清雨,绝望滂沱。 “求陛下,杀了妾罢。” 楚修胤扼着她的手腕,观她决然面色,忽而动了两分恻隐之心,“爱妃刺杀孤,莫非没想好承担一切后果,而今刺杀失败,寻死觅活,便以为孤会放过爱妃吗?” 桃夭狠狠剜着楚修胤,语气近乎啼血饮恨,“陛下若不杀了妾,有朝一日妾定杀了陛下!” 楚修胤冷笑,“很好,孤等着,但今夜爱妃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言罢,他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挥手扯下了帐幔,遮住了床帏间的重重**。 年轻的帝王如猛兽般,蛰伏在娇弱的美人身上,无情地肆意逞凶,那冰肌玉骨上很快吻痕遍布。 这一夜,朝华殿整整叫了七次水,每当宫人以为是结束,结果却是新的一轮。 至天明时分,不知餍足的男人终于舍得停下,掀开帐子散床上的麝香味,更是得意于自己的杰作,取了铜镜来照她。 桃夭从那铜镜里看到了一双无光的脸,然她的鬓发汗湿黏在脸侧,眼媚颊红,完全是一副承欢后娇弱无力的模样,呆呆地,然后痛苦地闭上了眼。 楚修胤用指腹按住了她的唇,故意让她吃痛睁开眼去瞧他,眉眼间既有畅快又有愉悦,递来台阶道:“念在初犯,昨夜之事孤不予追究,再有下次,孤剁了你的爪子。” 他喜爱她的容貌,欣赏她的性子,眼下也十分迷恋她的身子,自然对她多加宽容,否则她被处死,宫中所有的陈人也都要给她陪葬。 桃夭不语,只一味流泪。 楚修胤脸色愈发地沉,掐着她的脸,想再说些什么,又放开,转头道:“来人。” 宫人入殿。 “端避子汤来。” 宫人奉上避子的汤药。 楚修胤亲自接了药碗,“爱妃恨孤,为防寻死觅活一尸两命,此药还是喝了罢。” 桃夭充耳不闻。 楚修胤将药强灌了进去。 而后,楚修胤扔了药碗,命宫人为他穿戴整齐,拂袖而去。 “召曹衍来见贵妃。” …… 暴君走后,殿内方有喘气声,喜鹊飞快扑到床前,便见桃夭发髻凌乱满身红痕地躺在床上,宛如被汲走了魂魄,看上去毫无生机。 喜鹊忍不住哽咽道:“娘娘,您受苦了。” 桃夭声音死寂,“太子赠我的匕首呢?” “被收了。”喜鹊连声答,“楚君殿和朝华殿的所有利器都被收了起来,就连花瓶也一概撤了下去,还有簪子,所有簪子都被换成了圆尾的样式,陛下吩咐若是谁没看好娘娘,让娘娘伤到,诛……诛九族。” 喜鹊声音愈发的低,自然也极其畏惧暴君的手段。 桃夭红了眼,好一会儿才道:“扶我起来吧。” 等到梳拢完,桃夭的眼已肿成了核桃,喜鹊看着桃夭悲伤的面容,装作若无其事,不愿戳穿。 她伺候桃夭换上繁复的宫装,于耳后簪上一朵雪白的菊花,方低声道:“娘娘,曹大人的弟弟来了,正候在殿外。” “请他进来吧。” 很快,曹敬的弟弟曹衍进殿,曹衍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长相还未完全脱去稚气,唇红齿白,俊俏非凡。 甫一进殿,他便用那双瑞凤眼瞪着她,怒唤道:“妖妃!” 桃夭哀郁低头,“曹小郎君,曹大人殉国了,他临死的心愿便是托我好好看顾你。” 曹衍红了眼,满脸泪水,无不怨恨,“当初我哥被太子抬举,欲掌督运使官之位,你为何要拦?是你害死了我哥,是你亡了陈国!” 桃夭无言辩驳,从前臣子们骂她妖妃她不服,可在此事上她真真害了曹敬,如果她不多那句嘴,陈君未必下得了决心任命钱正。 她只能僵硬道:“是我的错,不该胡乱劝谏陛下。” “可是,他却不止一次说过不怪你,是陛下的错,是陛下忠奸不辨,人昏信馋。”曹衍握紧了双拳,两眼悲怆,“你告诉我,我要如何不怨、不恨、像我哥那样将你公允待之!” 桃夭抬起头,目光哀恸,泪水涟涟。 曹衍蓦地哽住了,那张脸异常憔悴,纵然绝色,可见悔意…… 桃夭“扑通”跪在了曹衍的面前,“曹小郎君,你掐死我罢,送我去曹大人面前赎罪。” 曹衍退了一步,强装冷酷恶狠狠地剜了桃夭一眼,“别装了,从今往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话落,转身离去。 桃夭心如死灰地歪身瘫坐在地,喜鹊无不心疼道:“娘娘。” 桃夭惨笑着望向喜鹊,“倘若我当初没有进宫就好了。” …… 三日后,楚臣入陈,桃夭深深的病倒了。 一并随行的还有楚国的妃子,以及楚君的生母、尊贵无匹的何太后。 何太后搬入了昔日钱皇后居住的凤安宫,这座宫殿空置多时,一经有主蓬荜生辉。 另一拨迟来两日的楚国太医一入王都,皇宫,立刻被全部召到了朝华殿,守在床前为桃夭诊脉。 自宣过曹衍,桃夭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原来的陈国太医为桃夭看诊,皆道桃夭情志受损伤及肺腑,下了几帖猛药仍不见好,如今已带着全家老小在九泉下准备投胎了。 楚修胤扫向一众风尘仆仆的楚医,不温不火地道:“诸卿久在宫中,也知孤的秉性,若是她醒不来,你们满门就算活到头了。” 楚医连忙战战兢兢地商量诊治方案,最后给桃夭施了针,足足施了五六个时辰,从天亮到天黑,方道:“陛下,如无意外,贵妃娘娘今夜便会醒来。” 楚修胤冷哼,“最好如此。” 他一转身,宫人过来传话:“陛下,太后娘娘请您到凤安宫一趟。” 楚修胤面无表情道:“同太后说,孤没空。” 说完,他踏出朝华殿,直往御书房去了。 御书房内,琉璃灯盏明亮如昼,楚臣们各自老实站着,挨挨挤挤一片。 楚修胤踏进御书房,扫了他们一眼,满面不悦,“未经孤召,何以入陈?” 楚臣们面面相觑,抹着额头的汗答:“太后娘娘放心不下陛下,故而在得到陈国覆灭的消息后,命我等速速来追随陛下。” “哦?”楚修胤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何时楚国太后说了算了?” 霎时,御书房里乌泱泱跪了一大片,齐声道:“臣等知错,望陛下恕罪。” 楚修胤看向群臣中唯一立得鹤立鸡群的房相房雨生,房相年方三十,气度沉稳,既能应付暴君,又能和群臣打成一片,容貌亦是上佳,在朝中口碑极好。 他略一拱手,淡淡道:“听闻陛下有意迁都,更陈都为楚都,臣等早些过来替陛下分忧,也是极好。” 楚修胤睨了一眼房雨生,没有说话。 他的确有意迁都,陈都依山傍水,占据着天险,是做都城的绝佳位置,原楚都易攻难守,腹背受敌,若非楚国兵强马壮,早没了。 “尔等初来乍到,暂且休整,迁都之事不必心急。”楚修胤道,“孤目下无心政务。” 楚臣向来极其敬畏天子,可听了这话,却是有人站了出来,伏地不卑不亢道:“陛下,妖妃祸国,不可幸之,还望陛下以国事为重,杀了妖妃,以拢民心。” 暴君:我这群大臣怎么和陈国那群蠢货一样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