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方向的烧仓房》 第1章 1 琥珀色的晨光斜穿偌大的落地窗,映照着高档咖啡厅里纤尘不染的景象。顾言洲习惯性地早到了十五分钟。他陷在松软的丝绒扶手沙发里,指尖夹着那块沉甸甸的定制打火机,纯金的材质在指间被无意识地转动,刻着繁复花纹的表面一下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杯碟碰撞的轻响、低沉愉悦的交谈、空气里烘焙咖啡豆的焦香混着昂贵的香氛……这些都太过熟悉了,是他习以为常的背景音。 朋友说要给他介绍一个女孩,并且拍胸脯保证是个“优质”、“绝对不亏”的恋爱对象,声音里透着神秘兮兮的兴奋。 顾言洲嘴角抿出一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优质?他见得还少么?这城市里削尖脑袋想钻进他们这个圈子、或披着各色伪装想在他这里换取点什么的所谓“精英”,他早就领教得够够的。今天这场约会的剧本他已经打好腹稿——热情周到、细致体贴,让她体会一把从前绝对触摸不到的世界,然后在最顶点,让她狠狠坠下来。没有什么比看着一个自以为接近幻梦的人瞬间崩塌的表情更让人愉快了,尤其是……漂亮女人的失控。 他百无聊赖地抬眼,扫向门口的玻璃旋转门。 旋转门无声地转动,水晶吊灯的光芒像营造幻梦薄纱。 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顾言洲把玩着打火机的修长手指倏地顿住,像是卡顿的钟摆。 她有一头浓密的卷发。那种波浪不是靠卷发棒精心打造的刻意弧度,仿佛生来如此,光泽莹润如最上品的乌木,又细腻如丝缎般倾泻而下,几乎垂到腰际,在透门而入的光线下流动着暗金色的光泽。 然后他才看清那张脸。 一张美得几乎能吸入人灵魂的脸孔。五官的每一处起伏转折都恰到好处,精致得令人呼吸一窒,偏又透着一股冷淡疏离的劲儿,像古典肖像画里走出的女神,绝不该如此生动地出现在凡尘的咖啡厅里。 顾言洲见过太多费尽心机装扮的美女,但这一眼,有种纯粹而强烈的冲击力,像寂静湖面猛然投下巨石,让他的心毫无防备地剧烈一跳。视线像是被无形的钩子挂住了,牢牢钉在她身上。 但是,目光顺着那张惊心动魄的脸庞往下滑时,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和近乎轻蔑的了然爬上了顾言洲的眼底。 她身上那件米色的连衣裙…… 那是某个快销品牌去年的旧款!他甚至可以肯定,因为他表妹的助理曾抱怨过那料子差劲。 更刺眼的是,连衣裙的肩线甚至袖口边缘,隐约能看到小小的不起眼的毛球,显然是被洗得次数太多,劣质纤维已经起绒变形。那只随意挎在肩上的帆布大包,边缘磨损得起毛,拉链还缺了个齿。 这一切和那张堪称艺术品般的脸孔、那头令人嫉妒的微卷长发放在一起,说不出的别扭。 顾言洲眸底那点最初的惊艳飞速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透底牌的、游刃有余的平静。朋友口中所谓的“都市丽人”?“优质精英”?一个连包装自己都做不好,空有张好脸皮的,刚入社会的小雏鸟罢了。大概那点工资,全拿去保养头发了吧。 他嘴角无声地勾起,玩味又冰冷。好了,猎物入场,游戏开始。 他慢条斯理地将把玩许久的打火机收回西装内侧口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优雅。待她目光投向自己这边时,顾言洲脸上早已漾开分寸拿捏到极致的笑容,甚至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温暖几分。 “秦小姐?”他嗓音温醇低沉,是“久经沙场”磨炼出来的悦耳,“这边,请坐。” 他替她拉开对面的那把皮质靠背椅,起身动作流畅,颇具绅士风范。 微凉的指尖,刻意悬停在离她小臂皮肤仅差毫厘的地方,恰到好处地透出距离感中的体贴。 秦曼道了谢,坐下时一缕秀发不经意滑过肩头,淡淡的木质香调悄然逸散开来。她对着桌面上精致的杯碟菜单,也只是平静地扫了一眼,那神情像是走进图书馆阅读区般自然平常。 “第一次来?”顾言洲尾音放得很轻,听起来全无恶意,只有单纯的关心,“别紧张,看菜单就好。”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含着笑意注视着她,仿佛在鼓励一个懵懂的孩子欣赏她从未接触过的艺术。 秦曼抬起头,那双映着窗外阳光的瞳孔里似乎也闪过一丝笑意,淡得如同水面的涟漪,瞬间就散开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随后她的目光便落回到菜单上,那姿态既没有顾言洲预期的拘谨讶然,也没有一丝试图博取好感的刻意展示,平静得像一泓深潭。 顾言洲心中那点逗弄猎物的小兴奋落了空,似乎……有点没按预想的剧本走? “秦小姐好像很内向,平时也不爱说话吗?”他继续试探,没觉察到对方这看似寡淡的平静反而激起了他的好奇。 “我只是在想,顾先生经常带女孩子来这种地方吗?”秦曼声音很轻,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不安。 “不常带。”顾言洲终于得到了他预想中的那种愉悦,就像捕猎者看到猎物踏入陷阱,“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秦曼环顾四周,庞大华丽的水晶吊灯,金光闪闪的餐具,穿制服的服务生悄无声息地穿梭,小提琴手在角落演奏着轻柔的乐曲,和充满班味儿的办公大厦比起来,真是人间乐土。 “很贵。”她老实回答,手指轻轻摩挲着水杯边缘,“一杯白开水就要八十块,够我去超市买一周的菜了。” 顾言洲被她的实诚逗笑了,向她介绍桌上的菜:“这是这道鹅肝来自法国西南部,那些鹅被特殊饲养,肝脏丰腴肥美;松露是今早刚从意大利空运来的,你闻闻这香气;还有这瓶酒来自勃艮第的一个小酒庄,年产量只有几千瓶,我预订了两年才拿到……” 秦曼小心地尝了一口鹅肝,口感细腻如丝,确实与她过去二十多年吃过的任何食物都不同。她注意到顾言洲观察她的眼神,仿佛等待着她惊叹而崇拜的神情,于是她配合地微微睁大眼睛:“真好吃。” 这三个字让顾言洲满意地靠回椅背,开始讲述他去法国挖松露的经历,如何跟着训练有素的狗去异国乡村寻找这种“地下钻石”。他讲得妙趣横生,娓娓动听,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哎呀,怎么把一盘生的生蚝端上了来。”秦曼无措道。 顾言洲原本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他自我陶醉的讲述被突如其来打断时,他险些露出不悦。但秦曼那无知茫然的神情和那张因此而皱巴巴的小脸再一次取悦了他。 “这是法国吉娜朵生蚝,最佳吃法就是现场撬开生吃,不然就是辜负了它独特的风味。”他耐心向她解释,甚至不在乎往日的洁癖,亲自开好了递到她跟前,“尝尝。” 秦曼将信将疑地接过来,听着顾言洲在她耳边继续诉说:“是不是有一股咸鲜?肉质肥美弹牙,汁水丰富,细品还有一股榛子的回甘。” 秦曼若有所思地摇头,然后又点头,活像刘姥姥进大观园。 顾言洲更欢愉了,从未想过,这次的猎物竟是如此一个妙人。他空荡荡的心霎时就被一种堪称恶劣的快感填满。 “你平时有什么爱好?”他忽然问道,像是才想起应该关心一下她的生活。 “看看书,偶尔爬山。”秦曼回答,“周末会去市场买花。” “千篇一律的生活,不会觉得无聊吗?”他声音放低,像伊甸园里象征诱惑的蛇,“你应该见识更多的,人生苦短,世界那么大,你只满足于看看书吗?” 秦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顾先生经常旅行吗?” 这话像是打开了顾言洲的话匣子。他当即聊到他在瑞士滑雪、在马尔代夫潜水、在冰岛看极光的经历。他描述得绘声绘色,没人会不羡慕这样丰富多彩的人生。 “下周末我有空,”他突然提议,“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去哪?” “秘密。”顾言洲神秘地笑笑,“保证是你从没体验过的。” 秦曼垂下眼帘,长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我需要带什么?”她轻声问,语气里带着精心设计的忐忑。 “什么都不用带,我会准备好。”顾言洲大手一挥,那种掌控一切的自信又来了,“你只要人到就行。” 晚餐在顾言洲的单方面表演中接近尾声。甜点是一道精致的熔岩巧克力蛋糕,切开后浓郁的巧克力酱流淌出来,配上香草冰淇淋,冷热交替的口感令人惊艳。 “好吃!”秦曼两腮鼓着,像一只误入粮仓的仓鼠,“比超市卖的好吃。” “超市里卖的都是工业垃圾,浓稠的糖浆里面掺点可可,还有流水线合成的香草精。”顾言洲嗤之以鼻。 秦曼静静看着他,让人猜不出心绪。 顾言洲却解读为彻底的折服。 “喜欢就多吃点。”他将勺子递过来,动作亲昵而自然。 秦曼微微后仰,避开了他过近的接触:“我自己来就好。” 顾言洲不以为意地收回手,眼神却更加明亮。下意识的躲避,在他看来不过是增加游戏趣味的小插曲。 结账时,服务员拿来账单,秦曼瞥见那个数字,几乎是普通人三个月工资,而顾言洲看也没看就递出黑卡。 “走吧,送你回家。”他起身,很自然地想扶住她的肩。 秦曼巧妙地转身拿包,避开了他的手:“不用麻烦,我自己有车。” 顾言洲挑眉:“你开车来的?” “电动车。”秦曼答道,“就停在对面商场停车场。” 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开来:“那好吧,我陪你走到停车场。” 夜风带着些许凉意,秦曼裹紧了薄外套,而顾言洲依旧只穿着那令他风度翩翩的手工定制衬衫,似乎对寒冷毫无知觉。他们穿过马路,走到对面的商场停车场。顾言洲走向一辆浅蓝色的电动车,从包里掏出钥匙。 “你真就开这个?”顾言洲难掩惊讶,仿佛他真的没有恶意,可那样的语气,只要不是神经过于大条的人都会感到羞赧,甚至无地自容。 白天不懂夜的黑,富家阔少不懂廉价交通工具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环保,方便,不堵车。”秦曼依旧岿然不动,她戴上头盔,冲顾言洲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感谢今晚的款待,顾先生。” “叫我的名字就好。”顾言洲看着她,眼神在路灯下有些深邃,“言洲。” 秦曼点点头,发动了电动车,然后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么,再见,言洲。” 电动车无声地汇入车流,城市的霓虹灯明明灭灭,两个人都看不到彼此脸上的表情。 顾言洲回到餐厅停车场,坐进他的跑车里。计划中,他本该带着女伴过来,打开蝴蝶门,风驰电掣冲上一条相对宽敞的车道,用强烈的推背感和排气管的爆鸣声,让她沦陷,让她看向他的眼里满是星光。结果,她却那样走了。 “居然就这么被抛下了。”顾言洲轻嘲着,脸上再没有意思笑意,不知是在笑秦曼,还是在笑自己。 他给朋友发了条语音:“见完了,比想象中有意思。看起来很……质朴,但有点难以捉摸。” 朋友回复得很快:“怎么,顾大少终于遇到挑战了?” “这算什么挑战!”顾言洲被激起了胜负欲,正想放点狠话,脑海中却鬼使神差闪过那张瓷白的面容和寒星般冷静的双眸,“哼,等着瞧吧!不管多冷静清醒的人,都有脆弱的时候。” “她脆弱时,你会怎样?” “陪着她醉生梦死。” “然后呢?” “我会看着她从极乐的云端跌落。” “哈哈,真恶劣啊!不愧是你啊,顾大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1 第2章 2 ~ 机场VIP候机室里,秦曼看着窗外被热浪扭曲的跑道,再低头看看手机上的天气预报——市区温度39度。而她飞行的目的地,是一座遥远的雪山。 “怎么,反悔了?”陆言洲递来一杯香槟,嘴角噙着势在必得的笑。 秦曼接过酒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只是觉得不真实。昨天还在办公室里加班到深夜,今天就要去看雪了。” “生活就该这样。”顾言洲在她身旁坐下,“跳出舒适圈,才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他顿了顿,用那种惯有的、带着优越感的语气补充道:“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秦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嘀咕了一句:“是有钱的人先享受世界吧。” 顾言洲挑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秦曼端起香槟抿了一口,敷衍了过去。 经历一阵长途航行后,私人飞机降落在了距离目的地最近的小型机场。 一出机舱,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秦曼不禁打了个寒颤。顾言洲立刻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不用了,我带了外套。”秦曼下意识想要推辞。 “穿着。”顾言洲语气强硬,却是很明显的关心,“这里温差大,容易感冒。” 接待车载着他们上山,最终停在一处私人滑雪俱乐部前。 周围寂静得只能听到风声,环顾四周,竟然没见到其他游客。 秦曼抬起头,惊讶而不安地问:“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这座滑雪场今天只为我们开放。”陆言洲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谈论今晚吃什么一般平常。 他细心地帮她整理好羽绒服的兜帽,指尖不经意地掠过她的脸颊:“害怕吗?” “有点不真实。”她轻声说,眼神中流露出顾言洲十分受用的那种迷茫,“像在做梦。” 工作人员早已等候多时,为他们准备了全套滑雪装备。 秦曼摸着那件明显价值不菲的滑雪服,犹豫道:“我不会滑雪。” 这句话再次取悦了陆言洲。他催她换好装备,笑着牵起她的手,走向不远处的一栋木屋:“来吧,先适应一下海拔。我准备了热巧克力,记得你说过喜欢。” 木屋的外表平平无奇,内部奢华得令人咋舌。所有的家具陈设都非常讲究,进屋就能看到一副漂亮的鹿角。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连绵的雪山,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沙发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毯。 愣神之际,顾言洲已经将之前提过的热巧克力端了过来。 秦曼接过后小口啜饮着,浓郁的可可香在舌尖化开,带着微微的苦味,是她很喜欢的味道。 透过升腾的热气里,秦曼看着顾言洲。他有一张让人恨不起来棱角分明的面庞,还有一双含情的眸子,此刻正眼巴巴望着她,像个期待着表扬的孩子。某一个瞬间,秦曼几乎都快忘记自己为什么而来了,铁石般的心肠柔软得不像话。 这时窗户那边突然传来咚咚的声响,像是凛冽的风轻叩着窗扉,又像是迷途的动物过来乞食。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秦曼猛然从迷失中惊醒。 “怎么样?”顾言洲看着她,似乎也陪着发了会呆。 “很好喝。”她又没心没肺地微笑起来,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可是……我真的不会滑雪。要不我在旁边看着你滑吧。” “没关系,我教你。”顾言洲接话,安慰道,“没有比私人雪场更好的学习环境了,不用担心被别人撞到,也不用担心出丑。” 一小时后,秦曼踩着滑雪板,摇摇晃晃地站在初级雪道上。顾言洲在她面前,双手稳稳地扶住她的手臂。 “对,就这样,膝盖微曲,重心向前。”他的声音在寒冷中显得格外清晰。 秦曼按照指示小心翼翼地移动,不出所料地在第五分钟就失去了平衡。 她惊呼一声,向下摔去,却被顾言洲一把抱住,两人一起滚倒在柔软的雪地上。 空气中只剩下紧张的喘息声。方才的惊险令两个人都心脏狂跳,晶莹雪花落在睫毛上,彼此落入对方眼中都美得不可方物。虽然他们都知道,那是“吊桥效应”在作祟,可心中还是莫名闪过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不是预设的征服感,而是真实的、猝不及防的触动。 理智经常会告诉人们应该怎么做,可惜有些反应是生物本能,是人性底色,是宿命轨迹。它使人没法从历史中吸取教训,于是神话里的英雄总会踏上预言里的那条路,即使明知万劫不复,于是凡人总是重蹈覆辙,一次次重新爱上不该再爱的人。 “对不起,我害你倒霉了。”秦曼低落地垂眸。她难过,却并不是因为眼前正在出演的这出戏码。 “你没事吧?”他声音低哑地问,没有立即起身。 “没事。”她别开脸,挣扎着要起来。 顾言洲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你冷吗?” “为什么这么问?”秦曼疑惑。 “如果不觉得冷的话,再陪我躺一会吧,就半分钟。”顾言洲的话像是请求。 “好。”秦曼答应了,当即放松身体躺了回去,砰地一声砸起一阵雪沫。 雪沫纷飞,飘飘洒洒落到顾言洲唇畔。他抿了抿唇,忽地笑了:“我现在心跳好快。” 两人躺得很紧,假如从天上向下望去,像极了一对相拥倒下的恋人。 秦曼与他四目相对,近在咫尺:“我该怎么相信你?” “真的,不信给你听我的心跳。”他嘴上说着暧昧的话,随即站起身,帮着秦曼一起站定,“要继续吗?我们再试一次。” 他又开始教秦曼滑雪了,整个下午,他耐心得不像传说中的顾大少。当秦曼终于能够独自滑行一小段而不摔倒时,他大笑起来,笑声在雪山间回荡,听起来竟有几分真挚。 “我就知道你能学会!”他情不自禁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走,带你去个更好的地方。” 他带她坐缆车到达最高点。夕阳西下,整片雪山被染成金色,云海在脚下翻涌。秦曼不得不承认,这景象确实震撼。 “怎么样?”顾言洲站在她身后,双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是不是比你看过的任何一本书都壮丽?” 秦曼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轻声道:“书上说,极度美丽的东西往往隐藏着危险。” 顾言洲笑了:“比如我?” 秦曼没有回答。风声呼啸,她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 “知道吗?”他突然说,“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时,才十五岁,跟我父亲一起来。他指着脚下的群山说,‘记住,言洲,世界是你的游乐场,不要满足于太小的一片土地。’” 原来这是他自己家里经营的滑雪场,难怪服务周到得令人语塞。 “所以你一直在扩大自己的游乐场?”秦曼问。 “是的,我父亲是充满野心的人,他告诉我,生存的本质是竞争,关系的本质是博弈,要喜欢掠夺,学会掌控。” “那你很得他的真传。” 顾言洲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游乐场再大,如果只有一个人,也会无聊。” 这是预设剧本里没有的台词。秦曼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失常,思考自己应该如何回应。 大约十秒钟后,她微微脸红,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滑雪服的拉绳,仿佛情窦初开。 也不知道顾言洲有没有看出来。总之,他又重新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嘴脸:“走吧,天黑前得回去。今晚有惊喜。” 顾言洲口中的惊喜是烛光晚餐,他亲自下厨的。 在山顶餐厅的私人包间里,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外面是呼啸的夜风和飘落的白雪,真皮椅背上铺满的松软羊毛毯温柔地将人包裹,人生中再难有比这更容易感觉到温馨的时刻。 “很美味。”秦曼品味着盘里的焗蜗牛,由衷赞叹,“我一直以为你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想到……竟然有如此高超的厨艺。” “食材足够好,菜就不可能难吃。”顾言洲打趣一句,随后晃动酒杯,眼神有些悠远,“我母亲是知名餐厅行政主厨。小时候,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她工作的餐厅后厨,看她烹饪。” 这是剧本之外的内容。秦曼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失态,安静地等待下文。 顾言洲的声音低了下来:“但她在我十岁那年就去世了。父亲很快再婚,把我送去寄宿学校。” 秦曼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脆弱,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个游戏人间的富二代,也许不仅仅是因为无聊,更是在用这种方式,填补内心那个永远填不满的空洞。 但她很快压下了这丝同情。曾经,她就被这样的“真情流露”所迷惑,结果摔得遍体鳞伤。 “对不起,让你想起伤心事。”她的语气听上去似乎很心疼。 顾言洲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迅速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来,我们喝酒。” 寒冷的雪天,如墨的夜色,只有壁炉里跳动着温暖的火光。旁边一只小锅咕嘟嘟,醉人的红酒煮着芬芳的香料和水果。 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裹着同一张羊毛毯,一直聊到天明。 “为不一样的体验干杯。”他举杯,眼中映着星光和她的倒影。 “为不一样的体验。”秦曼轻声重复,与他碰杯。 叮—— 水晶杯发出悦耳的声音,在静谧的夜晚诉说着倾心。 彻夜的长谈后,疲惫也模糊了顾言洲的神志,有时他也分不清自己的虚情和假意。 返程的飞机上,顾言洲似乎心情很好,一直握着秦曼的手,十指紧扣。秦曼没有挣脱,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的云海。 当飞机降落在熟悉的城市,热浪再次扑面而来时,沈知意看着身旁这个看似拥有一切实则内心空洞的男人,忽然感到一丝莫名的情绪。那是一种近乎怜悯的理解,但也仅仅只是理解。 “下周我有个游艇派对,一起来吧。”送秦曼回家的路上,陆言洲又一次发出邀请,十分猛烈的攻势,像一场没有终点的热恋。 秦曼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轻轻点头:“好。”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顾言洲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回去好好休息。” 秦曼站在路边,看着他的车消失在街角,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 第3章 3 ~ 顾言洲的私人游艇在黄昏的海面上划开一道金色的波纹,海浪轻轻拍打着船身,夕阳的余晖洒在甲板上,为一切镀上一层不真实的光晕。秦曼扶着栏杆,望着远处逐渐模糊的海岸线,感受着海风吹拂她的长发。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与船上其他衣着华丽的宾客格格不入。 “怎么样?喜欢吗?”顾言洲递给她一杯香槟,站在她身边,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秦曼接过酒杯,没有立即回答。她注意到这艘游艇的细节——光滑的甲板,擦得锃亮的金属配件,以及那些穿着制服、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宾客之间的服务员,无时无刻不彰显着主人财富和品味。 “被惊讶得不知道说什么。”她最终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适度的惊叹,却又不过分夸张。 顾言洲觉得这个反应还是太平静了些,不太符合他的预期,但很快又恢复了自信的笑容:“这才只是开始。等天黑下来,你会看到更美的景色。” 他带着她参观游艇的内部。先入眼的一个宽敞的客厅,真皮沙发围绕着一张玻璃茶几,墙上挂着现代艺术作品。再往下是卧室和客房,每一间都配有独立的浴室,装修奢华得如同五星级酒店。 “有时候,我会一个人开着船出海,在海上过夜。”顾言洲推开主卧室的门,一张巨大的床占据了房间的中心位置,“躺在甲板上看星星,四周只有海水的声音,那种感觉……很自由。” 孤独的富家子弟,试图在浩瀚的海面上寻找内心的平静。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为他感到难过。 “你一个人吗?”她问道,声音轻得几乎被海浪声淹没。 顾言洲怔了怔,点头:“对。这里对我来说很特别,不会随便带别人进来。” 这像是一个他惯用伎俩——赋予一个普通的地方特殊的意义,让女孩觉得自己是特别的、被选中的。 秦曼不再说话,低下头避免与他对视。 晚宴在甲板上进行。长桌上摆满了精致的海鲜和冰镇香槟,乐队演奏着轻柔的爵士乐。顾言洲的朋友们穿着昂贵度假套装谈笑风生,彼此眼神交流着,对秦曼表现出隐晦的好奇。 “所以,最近顾大少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都是因为你咯?”一个戴着夸张耳环的女人笑着问道,眼神却毫不掩饰地打量着秦曼朴素的连衣裙。 “是女朋友吗?”人群中有人起哄。 顾言洲手臂自然地环住秦曼的肩膀,跟他们嘻嘻哈哈,混乱中含混地“嗯”了一声。 晚餐后,宾客们转移到下层客厅继续派对。音乐变得喧嚣,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香水混合的味道。秦曼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看着顾言洲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地周旋。他时不时朝她这边看过来,眼神中带着询问,她都回以微笑表示自己没事。 事实上,她正在观察他。观察他如何与不同的人交谈,如何在谈笑间掌控整个场合,如何享受被关注和崇拜的感觉。这是一场精彩的表演,她不得不承认。 “无聊吗?”不知何时,顾言洲摆脱了人群,坐到了她身边。他的脸颊因酒精而微红,眼神比平时更加明亮。 秦曼摇摇头:“看你社交很有趣。你好像很擅长这个。” 顾言洲轻笑一声,靠得更近了些:“生存技能而已。像我这样的人,不会表演就活不下去。” 这句话中有一种罕见的真实,让秦曼不由得看向他。 但在她回应之前,顾言洲已经站了起来,向她伸出手:“来吧,带你去个地方。” 他领着她穿过喧闹的人群,走上楼梯,来到船头的甲板。这里远离派对的喧嚣,只有月光和海浪声作伴。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散落的钻石,在黑暗中闪烁。 “看那边。”顾言洲从身后环住她,指向海岸线的方向,“那就是我们来的地方。从这里看,是不是觉得一切都很渺小?” 秦曼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确实,从海上看去,那座繁华的都市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就像她与顾言洲的这场游戏。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这艘船。”顾言洲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没有掩饰的脆弱,“永远在海上漂着,看起来哪儿都能去,其实哪儿都去不了。” 这句话中的真实感让秦曼心头一震。她转过身,面对着他。月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柔和而孤独,与她记忆中那个傲慢的花花公子判若两人。 “顾言洲……”她轻声唤道。 他低头看着她,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然后,他吻了她。 它是温柔的,试探的,几乎可以说是虔诚的。 有那么一瞬间,秦曼几乎要回应那个吻,几乎要忘记这只是一场游戏。 但她没有。 当她轻轻推开他时,顾言洲眼中闪过明显的失望和困惑。 “我不太习惯这样。”秦曼低下头,声音轻颤,“在这么多人面前。” 顾言洲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我尊重你。”他替她理了理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我们回去吧。” 回到派对现场,气氛已经达到**。有人开了更多的香槟,泡沫喷得到处都是。顾言洲被朋友们拉去跳舞,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秦曼。 凌晨两点,派对逐渐散去。宾客们被接送上岸,游艇上终于恢复了宁静。 “我给你准备了一间客房。”顾言洲向秦曼走来,手中拿着一杯水,“在楼下,有独立的浴室。如果你需要什么,随时按铃叫服务员。” 秦曼接过水杯,有些惊讶。想些鬼点子将她留在主卧,这才像他这样花花公子的脾性。 “多谢。”她轻声说,不确定这是否是他游戏的新环节。 顾言洲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嘴角扬起一个自嘲的弧度:“别担心,我不是每次都得逞的混蛋。”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至少……对你不是。” 这句话在她心中激起了涟漪。她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迷茫。 客房奢华得超乎想象。秦曼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听着窗外永恒的海浪声,久久不能入睡。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今晚的画面……顾言洲在月光下的侧脸,以及那个温柔的吻。 这一切感觉太真实了,真实得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也许……他真的变了。 也许这次……结果会不同。 秦曼睡着了。她开始做梦,走马灯一样的梦。 眼前不断闪过一对热恋中的情侣,那男人见识广博,风度翩翩,轻易就俘获了女孩的芳心。他突然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又突然离开。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深夜冒着暴雨去找他。 可他漠然注视着狼狈前来,只为求一个缘由的她,一字字数落着他对女孩的各种不满,像针一样,扎得她遍体鳞伤。他否定她的一切,让她也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她失魂落魄地回去,高烧,崩溃,抑郁…… 第二天清晨,秦曼被阳光唤醒。她走上甲板,发现顾言洲已经在那里,正在用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看到她,他立即合上电脑,露出了一个真诚的微笑。 “睡得好吗?”他为她拉开一把椅子,“怎么眼睛红红的?” “很好,谢谢。”秦曼坐下,接过他递来的咖啡。海上的清晨宁静而美丽,而她不想再回忆那个糟糕的梦境。 “曼曼。”顾言洲突然开口,语气异常严肃,“我有话想对你说。” 秦曼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顾言洲说的却是:“我想我们应该认真对待这段关系。” 她愣住了,完全出乎意料。 “我知道我过去……不太靠谱。”他继续说着,目光真挚得让她心惊,“但和你在一起,我感觉不一样。我想尝试……认真一次。” 秦曼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出这个变故的意义。 “你不需要现在回答。”见她不语,顾言洲急忙补充道,“只是……想一想,可以吗?” 秦曼点了点头,感到一阵眩晕。 返航的途中,两人并肩站在栏杆边,望着越来越近的海岸线。顾言洲的手偶尔碰到她的,却没有像之前那样趁机握住。这种克制比任何亲昵都更令人不安。 当游艇靠岸,脚踏实地的那一刻,秦曼竟然感到一丝迷茫。 车上,他播放着她喜欢的音乐,却体贴地将音量调低。没有试探性的触碰,没有暧昧的暗示,只有平静的对话和偶尔的沉默。 到达她公寓楼下时,顾言洲下车为她开门:“下周我得出差,大概十天左右。我们……保持联系?” “路上小心。”她说。 顾言洲点了点头,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就在她即将进入小区时,他突然喊道:“曼曼!” 她回过头。 “海上那个吻……”他停顿了一下,声音轻柔却清晰,“对我来说是真实的。” 第4章 4 ~ 顾言洲的分手短信只有一句话:“我们到此为止吧。” 短信是在周一早上九点十五分收到的,正是秦曼最忙碌的时候。她刚刚结束部门例会,手头堆着三个亟待处理的方案,桌角的咖啡还冒着热气。手机屏幕亮起,显示“顾言洲”的名字时,她甚至没有第一时间点开。 五分钟后,当她终于有空拿起手机,看到那条简短的信息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明明是一条毫无征兆又杀伤力惊人的断崖式分手短信,可她只是平静地锁屏,将手机放回包里,然后继续在键盘上敲打。 坐在对面的同事好奇地探过头来:“谁啊?” “垃圾短信。”秦曼微微一笑,目光没有离开电脑屏幕。 她并没有撒谎。对她而言,顾言洲的这条信息确实与垃圾短信无异——都是预料之中、无需理会的东西。 接下来的三天,秦曼的生活一如既往,上班、加班、周末去健身房、逛超市、在家看书,甚至相较于跟顾言洲在一起时内心更加宁静了。 但顾言洲那边的情况却截然不同。 发送分手短信后的第一个小时,他自信满满地将手机放在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期待着秦曼的回复。他设想了多种可能,包括痛哭流涕的哀求、愤怒的质问、甚至直接冲到公司来找他理论。 三小时后,没有回复。顾言洲开始频繁查看手机,怀疑网络信号是否出了问题。 一天后,依旧寂静。他开始坐立不安,忍不住点开秦曼的朋友圈,最新动态是分享的一篇行业文章,没有任何情感抒发的痕迹。 太不合常理了! 第三天晚上,顾言洲终于按捺不住,驱车来到秦曼公司楼下。晚上九点,他看见她和同事有说有笑地走出大楼,脸上没有丝毫失恋的憔悴。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停在路边的豪车,径直走向地铁站。 事情的发展与他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现实为什么会脱离掌控?脱离他演练过无数次的剧情? 顾言洲气得发疯,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周日傍晚,秦曼刚从超市采购回来,手机响起。屏幕上显示的是顾言洲的名字。她微微一笑,让电话响了七八声后才接起。 “喂?”她的声音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顾言洲略微沙哑的声音:“秦曼……我,我很想你。” 秦曼一边将采购的食品一样样放进冰箱,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哦,是吗?” “我那天太冲动了。”顾言洲言辞恳切,“那条短信……我后悔了。我们能见一面吗?” “什么时候?” “现在,我就在你家楼下。” 秦曼走到窗边,微微拉开窗帘。楼下,顾言洲倚在他的跑车旁,抬头望着她的窗户。他手中捧着一大束红玫瑰,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格外刺眼。 她沉默了片刻,足够让他感到不安,然后才轻声回答:“好,我下来。” 五分钟后,秦曼穿着简单的家居服走下楼。她没有刻意打扮,甚至头发也只是随意扎成马尾。这种随意,在顾言洲眼里却成了她因伤心而不再注重外表的证据。 “曼曼。”顾言洲快步上前,将花递给她,“对不起,我太幼稚了。” 秦曼接过花问:“为什么要道歉?” “我不该随便说分手。”顾言洲注视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受伤或愤怒的痕迹,却一无所获,“我那几天压力太大,把情绪发泄在了你身上。” 秦曼轻轻点头:“我接受你的道歉。那么,现在我们之前可以回归正常了?” 顾言洲愣住。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这一种。如此干脆利落地原谅,如此平静地接受复合。没有质疑,没有讨价还价,甚至没有问他为什么。 “你……不生气吗?”他忍不住问。 秦曼微微一笑:“人都会犯错,重要的是知错能改。” 这句话本该让顾言洲安心,却莫名让他感到不安。秦曼的反应太过完美,完美得不真实。就像一个早已排练好的剧本,她只是按部就班地念着台词。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复合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们的关系看似回到了正轨,甚至比之前更加亲密。顾言洲不再带她体验那些浮华的奢侈生活,而是开始参与她的日常,比如陪她逛超市,在她加班时送晚餐,甚至周末一起在家做饭。 这些平凡的相处中,顾言洲发现自己越来越迷恋于秦曼身上那种奇特的平静感。她不像他之前交往的那些女人,总是渴望他的关注。她自洽宁静,仿佛他的存在只是锦上添花,而非必需品。 一个周五的晚上,他们在秦曼家看电影。顾言洲看着身旁专注盯着屏幕的秦曼,突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 秦曼按下暂停键,转过头看他:“什么样的未来?” “比如……住在一起,或者结婚。”鬼使神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顾言洲自己都吓了一跳。 秦曼轻轻笑了:“婚姻不就是一纸契约吗?两个人在一起快乐就够了,何必被一纸合同束缚?” 顾言洲彻底呆住。如此耳熟的一句话,正是他曾经用来应付那些想要走进婚姻的女人的说辞。 现在从秦曼口中说出来,有种说不出的吊诡。 “你是认真的吗?”他追问。 “当然。”秦曼重新按下播放键,“享受当下就好,何必想那么远。” 这一刻,顾言洲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彻底脱离了掌控。秦曼不仅没有如他预期的那样为他痴狂,反而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瓦解了他所有引以为傲的手段。 第5章 5 ~ 又是一个周一的清晨,顾言洲再次发送了分手短信。与上次不同,这次他详细列举了分手理由:性格差异、生活理念不同、对未来的规划不一致……短信长达数千字,正式得像一份研究所出具的分析报告。 这一次,秦曼终于拨通了他的电话。 “所以,这就是你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顾言洲似乎捕捉到了一丝颤抖。 她果然是故作坚强,她早就沦陷于他,只是藏得太深! 他精神一振,终于等到了他期待的回应——质疑、不解、甚至可能还有一丝痛苦。 “是,我们真的不合适。”他刻意让声音显得沉重。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秦曼轻轻叹了口气:“我尊重你的决定,顾言洲。” “等等!”顾言洲急忙阻止她挂电话,“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吗?” “比如?” “比如质问我为什么,或者……试着挽回?”他几乎要脱口而出。 秦曼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就在顾言洲以为她要说出什么时,她只是默默挂断了电话。 这样……就算结束了? 顾言洲懵了,握着传来忙音的手机,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他却觉得自己的世界突然暗淡了下来。他原本以为自己掌控着这场游戏的规则,却不知不觉间成了被困在陷阱里的那个人。而秦曼,那个他本以为可以轻易拿捏的女人,却始终站在游戏之外,冷静地观察着他的每一次表演。 这场他自以为掌控全局的游戏,不知何时已经彻底脱离了他的控制。更可怕的是,他开始怀疑,从一开始,真正的玩家就不是他。 ~ 周六午后的超市人潮涌动,秦曼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仔细比较两种洗衣液的价格。这是顾言洲第二次提出分手后的第三周,她的生活早已回归原有的轨道——工作、健身、周末采购,规律得如同精密的钟表。 “秦曼?” 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秦曼的手指微微收紧,但很快恢复如常。她转过身,看见顾言洲站在几步开外,手中拿着一瓶矿泉水。他穿着休闲,但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价格不菲,与周遭这个普通的平价超市格格不入。 “好巧。”秦曼微笑点头,语气客气得像在问候一个不太熟的同事。 顾言洲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是在寻找什么痕迹——黑眼圈、哭过的红肿,任何能证明她因他而痛苦的证据…… 但他一无所获,秦曼的气色甚至比上次见面时更好,皮肤透着健康的光泽,眼神清澈平静。 “你来买菜?”他问了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视线扫过她的购物车。新鲜的蔬菜、水果、酸奶,还有一包她最爱吃的牌子的薯片。如此平常,平常得让他心烦。 “嗯,周末囤货。”秦曼将选好的洗衣液放进车里,准备结束这场偶遇,“你先忙,我去那边看看。” “等等。”顾言洲上前一步,挡住她的去路,声音压低,“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工作有点忙,其他都还好。”秦曼的回答无懈可击,甚至礼貌地回问,“你呢?” 顾言洲被这句客套的反问噎住了。他设想过多种重逢的场景,她或许会哭,会质问,会冷漠以对,但绝不是这样云淡风轻的“你呢”,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旧识,他的离去与存在,对她而言毫无分量。 “我也还好。”他勉强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矿泉水瓶身,“就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说这话时,目光紧紧锁住她,期待她能接过这个话头,期待能看到她眼中一丝一毫的波动。 秦曼却只是看了看手表,略带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我约了瑜伽课,得快一点。下次再聊?” 下次再聊。多么标准的社交辞令,空洞而敷衍。 顾言洲看着她推车离开的背影,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而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接下来的几天,顾言洲发现自己无法集中精神。 为什么她一点事都没有?为什么只有他像个傻子一样被牵着鼻子走?这种失控感让他坐立难安,像有蚂蚁在骨头里爬。他回想起她接电话时的平静,超市里那客套而疏离的微笑,每一个细节都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当天晚上,顾言洲和一群朋友在常去的酒吧喝酒。席间,一个新来的模特不断向他示好,他却兴致缺缺,满脑子都是秦曼那张平静的脸。朋友们起哄让他“翻篇”,嚷嚷着“找个更带劲的”,他却烦躁地挥开了递到面前的酒杯。 “顾大少,至于吗?不就一个女人?”朋友搂着他的肩膀,“看你这样,不会是认真了吧?” “认真?”顾言洲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提高音量,“我怎么可能对她认真?我只是……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干脆。” “欲擒故纵罢了!”朋友不以为意,“晾她几天,保证她受不了主动找你。像你这样的,多少女人排队等着呢?” 真的是欲擒故纵吗?如果是,这种程度也太过分了些,好像“纵”出去,就不担心收不回来。 顾言洲也不是没见识过这种手段,可他心里就是没底。秦曼的反应,不像演戏,更像是一种彻底的、发自内心的不在意。这种不在意,比任何哭闹和纠缠都更让他难以忍受。它像是在嘲笑他过去那些自以为是的伎俩,否定了他一直以来的游戏规则,甚至……否定了他这个人本身的魅力,将他引以为傲的自我价值踩在地上狠狠践踏。 第6章 6 次日晚上,喝了半瓶威士忌的顾言洲,终于被这种焦躁和挫败感激怒了。他跳上跑车,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一路风驰电掣,闯了两个红灯,直奔秦曼的公寓楼下。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夜的宁静。他用力推开车门,靠在车身上,拨通了秦曼的电话。 “下来。”他对着话筒命令道,声音因酒精和怒气而沙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秦曼平静无波的声音:“太晚了,不方便。” “我就在你家楼下。你不下来,我就上去。”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他知道她不喜欢这种场面,他偏要这样。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他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 “等着。” 五分钟后,公寓楼道的门开了。秦曼走了出来。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顾言洲感觉像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冰水,酒醒了大半,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恼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狼狈。 她穿着一套洗得有些发旧的浅灰色家居服,外面随意套了件宽松的针织开衫。那头总是打理得精致妩媚的大波浪长发,此刻乱糟糟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不听话地垂在颈边。脸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化妆品的痕迹,眉毛比平时看起来淡了些,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显得有几分稚气和苍白。最刺眼的是,她的嘴角边,还隐约能看到一点白色的牙膏沫,显然她刚才正在刷牙。 她就这样不修边幅、睡眼惺忪地站在他面前,与周围高档小区精致的环境形成荒诞的对比,更与他记忆中那个无论何时都保持着得体优雅的秦曼判若两人。 她怎么敢?怎么敢用这副样子来见他顾言洲? “你……”顾言洲一时语塞,准备好的质问和怒火都被她这副形象堵在了喉咙里。 他幻想过她匆忙下楼,或许会带着哭过的痕迹,或许会强装镇定却难掩憔悴,他甚至准备好了欣赏她强忍悲伤的倔强模样,戳穿她欲擒故纵的把戏,好好出一口最近闷在心里的恶气。 唯独没有想过,她会是这样一副完全“不在状态”,甚至可以说是“毫不在意”的形象。她似乎根本懒得为他花费一丝一毫打扮的力气。 “你饮酒驾驶了,根据当前的交通法规,会被暂扣6个月驾驶证,罚款1000-2000元,记12分。”秦曼开口,语气里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没有他期待的愤怒或悲伤,甚至带着数落,“你到底想干什么,顾言洲?”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顾言洲。 他猛地站直身体,指着她的鼻子,因为极度的挫败感而口不择言:“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秦曼!你就这么不在意在我面前是什么形象吗?你是不是从来就没看上过我?” 秦曼微微蹙眉,似乎不理解他为何如此激动。她抬手,用指尖随意地擦掉嘴角的牙膏沫,动作自然得近乎残忍。 “我看上你了啊。”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是你要分手的,我有什么办法?” 这句理所当然的“我看上你了”,比任何否认都更让顾言洲难堪。它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分量。 “那你不会争取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我说分手你就同意?我给你打电话你问一句就挂?你就这么轻易放弃?” 话一出口,顾言洲自己都愣住了。他在说什么?他难道在指责她没有死缠烂打?这和他预设的剧本完全相反了!他本该是那个冷漠的、被纠缠的、不耐烦的施舍者角色才对! 秦曼静静地看着他,路灯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她的表情有些模糊。 她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怜悯的东西。 “我争取过了啊。”她轻声说着,带着一种奇特的耐心,像是在对一个胡搅蛮缠的孩子解释,“我给你打过电话,问过你原因。可是你在电话里把我骂了一通,然后就挂了。顾言洲,你告诉我,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顾言洲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说,你可以再来找我,可以哭,可以闹,可以质问我到底有没有爱过你!就像其他所有女人一样!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但这些话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他顾言洲,竟然在内心渴望着一个女人的纠缠和失态?这简直荒谬透顶!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主动权,找回那种游刃有余的掌控感。酒精和混乱的思绪让他做出了最冲动的决定。 “那我们复合吧。”他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强硬,试图用这种方式掩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无措和羞恼。 他甚至在心里给自己找好了台阶:先复合,然后再找机会甩了她,这次一定一定要看到她崩溃的样子。 秦曼没有说话。她只是微微偏着头,用那种让他心慌意乱的眼神看着他。几秒钟的寂静,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然后,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冷嘲的弧度。 “我拒绝。”她明确地吐出这三个字。 顾言洲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为什么?” 秦曼摇了摇头,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他所有的伪装,直抵他最不堪的核心。 “顾言洲。”她声线很平,却字字清晰,砸在他的心上,“你这幅德行,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没变?什么意思?我们以前见过?”顾言洲愣住了,这是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 “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呢。” 秦曼的话像施了魔咒,顾言洲拼命地想,不停地想,想到头痛欲裂,可就是想不起来。 “你到底是谁?”顾言洲将头发抓成一团乱麻。 “五年前,我们交往过。”秦曼眼底带着嘲弄,“那时我刚毕业,社会阅历很浅薄,很容易就落入你的围猎。喜怒无常,践踏自尊,分分合合……这些招数你用多少年了,一点新意都没有。” “不可能……”顾言洲惊呆了,“如果是这样,那你应该……” “应该怎样?一蹶不振?甚至轻生?”秦曼浅反问,随即笑着道,“三年前,我读到一本关于‘烧仓房’的书。有些不缺物质但精神十分贫瘠的富人,总觉得内心空虚。他们喜欢找那些刚步入社会的年轻女孩,带她们感受不一样的风景和更浮华的世界。等她们一点点被蚕食,快要忘了自己来时路的时候,再一脚踢开。看着她们绝望崩溃,就这样去折磨这些年轻鲜活的意志——这就是他们眼里值得烧的''仓房''。就是喜欢看着她们一点点被点燃,短时间内就将自己的灵魂以无比绚烂且浓烈的方式燃烧,最后化为灰烬。” “不是这样的……”顾言洲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虚弱无力。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秦曼步步紧逼,“是你以为这次会和以前一样,你以为你掌控着游戏规则,却不知道从我们重逢的第一天起,真正的玩家就是我。” “不,我不认识你……你……你是不是改过名字?” 所有隐晦的恶意被明明晃晃揭露出来,顾言洲满头冷汗,迫切地想找到对方的破绽。 “没有,我一直都叫秦曼。你祸害过的女孩太多了,记不全也很正常。事实上,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掩饰这一点,只要你记得我,哪怕只是模糊的一点印象,也能早早明白,我的来意并不简单。只不过,你没有。”秦曼淡淡道,“加害者都是健忘的,只有受害者会永远记得。这是最拙劣的陷阱,而你是最愚蠢的输家。” 顾言洲猛地抬头,有些恼羞成怒:“你明知道我不是好人,为什么还要答应交往?” “有高富帅主动倒贴当我的短租男友,为什么要拒绝?你看,我什么都不用付出,就能让你满门心思地陪着我到处玩,哄我开心,还可以这么身临其境地欣赏你的表演和演技。”秦曼轻轻耸肩,“我要做的,只是不动心罢了。多简单的事。” 这些话像一记记重锤砸在陆言洲心上。他想起那些精心安排的约会,那些他自以为掌控全局的时刻,原来都只是秦曼眼中的一场滑稽马戏,而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他,是其中表演最卖力的小丑。 “秦曼!你把我当什么了!”顾言洲几乎是吼出这句话。 “仓房啊。”秦曼理所应当地说,“你就是我选中的仓房,高、富、帅,但是灵魂干涸,头脑空空,你在我面前拙劣地表演着,企图用假意换真心……世上还有比这更精美的仓房吗?” 她的每一次微笑,每一次迟疑,每一次恰到好处的回应,原来都不是偶然,而是一个清醒的旁观者精心计算的结果。 一阵没由来的心痛突然吞没了顾言洲。 “疯子,你简直是个疯子……”他不断喃喃,踉跄着后退,“你爱过我吗?在雪山顶上,壁炉旁边,彼此依偎的时候,或者……是那天游艇落日时的那个吻……你动过心吗?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 他紧张地伫立着,等到她的回答。 可秦曼只是轻轻反问:“那你呢?” 顾言洲呼吸一滞,狼狈地垂首,然后沉默。 某一个瞬间,他是真的希望时间能够停止,可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承认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复仇么?”许久,顾言洲才艰难开口。 “不,我只是很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感觉。”秦曼静静望着他,迷茫的神情转瞬即逝。 她注视着濒临崩溃的顾言洲,绽出一个堪称残忍的笑容:“你看,我的烧的仓房燃起来了。”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至于顾言洲会如何,已经与她无关了。毕竟,仓房烧尽之后,剩下的只有灰烬。而灰烬,终将被风吹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