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志》 第1章 第 1 章 十六岁的夏天,沈蒲蘅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与她相依为命多年的外公突发心梗去世了。沈蒲蘅强忍着悲伤为外公处理后事时,外公的电话响了。接起电话后,电话那头的人也没想到接电话的是她,沉默了许久后才开口,说他是她的父亲。 沈蒲蘅三岁时,母亲病逝。从此她身边只有外公。她起初不懂,上了幼儿园之后,她才知道,原来人不仅有妈妈,还有爸爸。 她知道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但爸爸呢? 沈蒲蘅背着小书包问外公,外公告诉她,在她出生前,她爸爸就和妈妈一样去了很远的地方。 沈蒲蘅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去了很远的地方代表什么,她爸爸和妈妈一样,都已经死了。 从那之后,沈蒲蘅再没问过,直到这通电话响起。 她不知道外公为什么骗她,更不知道外公何时和她的父亲有联系的。她平静告诉电话那头的人她外公去世了。电话那头的人又短暂沉默片刻后,提出想见她一面。 沈蒲蘅没有立马答应下来,而是说她考虑考虑。一直到处理完外公的后事,沈蒲蘅才给了回复。 她答应见一面,她想见见在她生命中消失了多年的父亲到底长什么模样,也想知道他又为什么消失这么多年。 时正值暑假,沈蒲蘅只收拾了一个背包就踏上了火车。不知是因为头一回独自一人出远门,还是因为要见到自己的父亲,一路上沈蒲蘅的心都忐忑着。 而后下了火车发生的事,也验证了她的忐忑。 本说好会在火车站接她的父亲没出现,只一个电话说事忙,派了司机接她。而接她的司机也并非什么正儿八经的司机,而是催债人。 至于欠债的人,正是她的所谓父亲。 在她发觉不对想逃,被堵在巷子里时,五大三粗的催债人亲口告诉她的。 她的父亲欠下了巨额赌债,听到她外公去世,就想着她外公必定会留下遗产给她。所以,什么想见她,都是假的。想骗她过来,从她手中拿走外公留给她的一切才是真的。 沈蒲蘅也瞬间明白了外公为什么骗她,又为什么瞒了她这么多年。 外公养了她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给人看病,给她留下遗产,是为了保障她能好好生活,而不是给人渣还债的。 自小乖顺的沈蒲蘅,不知道从哪爆发的胆量和力气,当即对着五大三粗的催债人又抓又挠又嚷:“那是我外公留给我的,和他没关系。我也和他没关系,滚……你们都滚!” 不过一个小姑娘,爆发了再大力气又如何。面对几个大男人的围堵,沈蒲蘅很快被制住。就在她奋力挣扎,大嚷救命时,突然冲出了一个人。 随后便是一片混乱,沈蒲蘅狠狠咬了擒住自己的人一口,得了自由后,她一把抓住了与那几个催债人纠打在一处的陌生身影拔腿就跑。 跑啊跑…… 身后的人紧追不舍,跑到附近汽车站,刚好一辆大巴车启动,沈蒲蘅拽着人就上了大巴车。一路摇晃,沈蒲蘅反应过来时,已经将人带回了家。 坐在客厅,听着浴室方向传来的哗哗哗水声,沈蒲蘅在手机上按了110后,手悬在拨号键久久没有摁下。 咔哒—— 浴室门开,沈蒲蘅陡然回神,她下意识把手机往边上一放,然后抬头看去。 站在浴室门边的人倚在门框上,身量和门框齐高。身形虽长却格外消瘦,外公那件磨白的工字背心穿在他身上,领口松垮露出大片锁骨,显得格外宽大。至于模样和年纪,从那张青紫遍布的脸上,沈蒲蘅一时也看不出来,只能看到他下颌线绷得极紧,眉眼半垂,整个人透着不容人接近的冷意。 沈蒲蘅站起身,还没说话,站在浴室门边的人就朝她走来。沈蒲蘅下意识后退,可后头就是沙发,她退无可退,一下跌坐在沙发上。 这一坐,恰好坐在了拨号键上,空旷安静的客厅,很快便响起了一道女声。 “你好,丰城110,3452号接警员,有事请讲。” 一句话,让屋子里的两人都顿住了身形。本朝沈蒲蘅走来的人顿住脚步,坐在沙发上的沈蒲蘅也僵住了。一直到那道女声又响起,沈蒲蘅才反应过来,匆忙从身下拿出手机,连声抱歉说是不小心按错了,又经对方反复确认后才得以挂断电话。 挂了电话,沈蒲蘅还没松口气,就听到一路少言寡语的人开了口。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借宿一晚,我就走。” 沈蒲蘅抬头,看着站在几步之外那张满是青紫的脸,抿了抿唇后道:“你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如果你没要紧事,把伤养好再走吧。你住那间屋子就行,那是我外公的屋子,你别乱动里面的东西就行。” 沈蒲蘅说着,指了指她外公屋子的方向,指完她蹲下身子,去拿茶几下的医药箱,刚拿出来,就听砰一声。 她抬头,原属于她外公的那间屋子门关上了,本站在客厅的人也不见了。沈蒲蘅愣了一下后,提着医药箱走到紧闭的门前叩了叩门。 “家里有医药箱,我给你涂点药吧。” 站了片刻,回应沈蒲蘅的只有寂静和沉默。沈蒲蘅弯腰把医药箱放在门边。 “那我医药箱放在门边了,你睡醒了,记得涂下药。” 说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沈蒲蘅默默转身回到了沙发上坐下。 寂静的屋子,一人独坐,紧绷了一路的心和身躯终于卸下。后知后觉的彷徨,恐惧,悲伤齐齐涌上心头。沈蒲蘅抱住双膝,将头埋进臂膀间无声大哭。 夕阳落下,黑夜袭来。一片黑暗中,屋门被叩响,突然的声音惊得蜷缩在沙发上哭睡着的沈蒲蘅一颤。 顶着酸胀红肿的眼,看了一眼猫眼后沈蒲蘅开了门。门外是隔壁的吴奶奶,透过楼道里的灯看到她红肿的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还没吃饭吧,来奶奶家吃。” 沈蒲蘅摇摇头:“谢谢奶奶,我已经吃过了。” 看着沈蒲蘅身后漆黑的屋子,看着她长大的吴奶奶哪能不知道沈蒲蘅是不想给她添麻烦。吴奶奶也没再劝,只是转身回屋端了一个盛满饭菜的饭盒塞给她。 “人是铁饭是钢,奶奶知道你伤心,但是饭要吃。” 在热闹有爱的邻里间长大,沈蒲蘅习惯了邻里间的互相帮衬,对于吴奶奶塞来的饭盒,她也没有再推却。 捧着饭盒,沈蒲蘅转身回屋,点了一盏昏暗的灯,她走到那扇依旧紧闭的房门口,把饭盒放在依旧摆在门边的医药箱上,她叩了叩门,只说了一句饭在门外,趁热吃后就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一日未进食的沈蒲蘅又沉沉睡去。再醒来已是半夜,沈蒲蘅出房间上卫生间,去卫生间前她往外公屋子方向看了一眼。 昏黄灯光下,本放在屋外的饭盒和医药箱都不在了。沈蒲蘅松口气,转身往卫生间走。 刚进卫生间,她就看到了堆放在角落里的衣物。那衣物上除了尘土,还有零星鲜血。 混混沌沌了一整天的沈蒲蘅突然清醒。 她没有外公了,再也没有人护着她了。从今往后,她只有自己,再做任何决定前都要好好思量,否则就会像今天这样,不仅可能害了自己,还会连累别人。 用冷水洗了脸,沈蒲蘅揉了揉酸胀的眼,蹲下身子拉出盆,准备把角落里的衣服洗了。将衣服放进盆前,她习惯性摸了摸兜。在裤兜里她摸到了东西。 轻手轻脚,最先掏出的是几张破旧的纸币和硬币,加在一起估摸也就一百多块。再掏,是一张身份证。借着卫生间的光,沈蒲蘅看清了身份证上的照片还有信息。 身份证是两年前拍的,身份证上照片上的人脸虽透着少年气,却也能看出五官清俊。再看身份信息:原来他叫陈青野,比她只大两岁。 零散零钱加一张身份证,是他身上所有的东西了。沈蒲蘅垂着眉,找了透明文件夹,把零钱和身份证封好后,蹲下身子搓洗起了衣服。 将沾满尘土和血迹的衣服洗净,沈蒲蘅又将自己沾满她泪水的床上四件套和沙发套拆下,泡在盆中细细搓洗着。 这一洗,洗了半夜,天明时,沈蒲蘅站在充满皂角味的阳台深深吸了一口气。 外公不在了,她得好好活下去。像外公期待的那样,平平安安活下去。至于那个突然出现的赌徒父亲,不管她的户口本上,还是出生证明上,都没有他的存在,他也没有养过他,之前更没有出现过在她的生活里,她和他没有一点关系。别来找她最好,来找她,她肯定会报警把他送进去。 静静看着日头升起,感受到热意后,沈蒲蘅转身回了屋,进了厨房。自外公去世后,第一次开了火。 水咕噜咕噜,沈蒲蘅蒸了面包热了牛奶。小口小口吃完属于自己的那份后,又留了一份在桌上,贴了一个字条,沈蒲蘅出了门。 沈蒲蘅的外公是个中医,给她留下的,除了一笔不小的积蓄和一套房子外,还有一间中医馆。中医馆坐落在离家不远的巷口。中医馆所在的铺子虽然已经落在沈蒲蘅名下,但沈蒲蘅还在读书,也没有资质,是开不了中医馆的。而且沈蒲蘅年纪小不懂经营,又怕请人会坏了外公多年累积下来的好名声,所以她只能选择暂时闭馆。 只是闭馆前,还有一件要紧事,那就是馆里的中药得处理了。处理外公的后事时,与外公相熟同样是中医刘爷爷就说会来将中药都收走。 闻着熟悉的中药味,沈蒲蘅忍着鼻尖酸楚,将外公给她攒了多年的陈皮、阿胶、野山参堆放到角落里,然后将余下的药材,从一个个药柜中取出,称重,包好,再写上。 就这样,一直忙到天黑,沈蒲蘅回了家。 早上留在桌上的面包和牛奶已经没了,碗和杯子不在桌上,桌上只有一个干净的饭盒。吴奶奶昨晚给她,她又放在房门外的饭盒。 端着洗净的饭盒,沈蒲蘅环视一圈,玄关边那双沾着尘土的大码男鞋还在,属于外公的房门也还紧闭着。沈蒲蘅抿着唇,走近试探性拧了拧。 门锁着,这代表屋子里的人还在。 转身出门,将吴奶奶的饭盒还给她,婉拒了吴奶奶的留饭邀请,沈蒲蘅回家又进了厨房。 没一会,厨房里就飘出了饭菜香。 外公虽然疼她,却从不娇惯她,从小就让她学着做各种家务。而沈蒲蘅从小也知道,她外公是未雨绸缪,想着他有一天突然不在了,她独自一人也能好好活下去。 沈蒲蘅本以为这一天很迟才会来到,那时候她也已经长大了。没想到…… 端着素净的饭菜,沈蒲蘅又叩了叩那紧闭的房门,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反应。沈蒲蘅皱皱眉,没有再把饭菜放在门外,而是放在了桌上。 吃完自己的那一份,沈蒲蘅开着空调,把另一份留在桌上,回了屋。 第二天再出门,桌上的饭菜没了,碗筷也依旧洗干净了。沈蒲蘅做了早饭,吃一份留一份就又出了门。 周而复始,几天过去,沈蒲蘅整理好了馆里的所有药材,将药材交由刘爷爷清点搬走后,她的银行卡里得到了一笔不小的进账。 不过短短一个月,原本满是药香的中医馆就变得空空荡荡,坐在外公最喜欢的摇椅上,沈蒲蘅擦了擦眼角。 “外公放心,过几年,我会让这里恢复原样的。” 呢喃完这句,沈蒲蘅起身回家。 以往和外公同行的夜路现在就剩下她一人,路灯下,孤影长长,沈蒲蘅仰头看向家的方向。 家的方向,漆黑一片,好似无人在家一般。 可偏偏,沈蒲蘅知道,家中是有一个人在的。自进了她家后,就如同孤魂一般,从不露面的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推开门,沈蒲蘅没有似前几天一般轻手轻脚回房间。而是直接去叩响了那关了好几天的房门。门内没有回应,她就继续叩,直到门咔哒打开。 屋内昏暗,客厅里却灯光明亮,打开门的人似乎不适应这骤然的亮光,眯了眯眼,再垂眸看向矮他一截的人时,眼神也多了一抹不耐。 “什么事?” 温热的气息裹着暗哑的音调喷在沈蒲蘅头顶,沈蒲蘅下意识后退一步,后退立定后,她也没有仰头看,只是盯着那宽大工字背心之间的锁骨轻声道:“没什么,只是这几天都没有看到你,想确认下你怎么样了。伤有没有好点。” 倚在门边,终于适应光亮的陈青野掀了掀眼帘,看着眼前恨不得把头垂到地的发顶,扯了扯唇角。 “没事,我明天就走。” “啊……” 沈蒲蘅抬头,想解释她不是想赶他走,却险些撞上又突然关闭的房门。 看着堵在眼前的门,即便沈蒲蘅好脾气,也忍不住嘟囔了句:“怎么不听人说话啊。” 沈蒲蘅回到房间,兀自生了会闷气后,打开了抽屉,从抽屉里取出了那个放着零碎零钱和身份证的透明夹子。 盯着那张身份证看了许久,沈蒲蘅打开自己的钱包,抽了一千现金出来。 他救了她,受了伤,又被她拽上了大巴车,一路从闻城来到了丰城。他要走,她总不能让他连路费都没有吧。 将钱放进夹子里,将在阳台上晾晒了好几天满是阳光味道的衣服收下叠好。沈蒲蘅将衣服和放着钱还有身份证的夹子放在了客厅茶几上。虽然不知道他明天什么时候走,但只要他开门,就能看见。 做好这一切,沈蒲蘅睡了。但睡得并不安稳,那天的惊险经历,成了梦魇,缠绕着她。半梦半醒间,她还得提着心,听着外头的动静,想在人离开时,送送他。 “砰砰砰……砰砰砰……” 连声敲门声,将沈蒲蘅从梦魇中彻底惊醒。睁眼,她就发觉自己浑身都是汗,扭头再看,风扇和空调都停了,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电。 外头敲门声再次响起,沈蒲蘅顾不得浑身粘腻,撑着酸胀疲软的身体去开了门。 大清早来敲门的,是一楼的花婶,大大咧咧进门后,她没有婉转径直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她想租下中医馆的那间铺子,开小超市。 沈蒲蘅的头很痛,看着花婶的嘴在她面前一张一张,她没有多想就拒绝了。 “花婶,不好意思。我不能租给你,里面都是外公的中药柜,不好搬,也没地方放。” 喋喋不休的花婶被拒绝后,脸一僵,但很快又恢复了笑意。 “阿婶知道,你把里头的药材都卖了。既然药材卖了,这药柜留着也没用嘛。阿婶帮你想办法,把那些药柜处理了。这么大铺子,因为一些药柜空着多可惜啊。与其空着,还不如租给阿婶,你也能多笔租金。况且邻里邻居这么多年,阿婶对你也不错,你阿叔啊,没本事,你城哥大学毕业又没几年就要结婚了,阿婶也是想多赚点钱给他买房嘛。” 花婶家条件一般,沈蒲蘅清楚。虽然清楚,这些年邻里邻居关系又确实也不错,可沈蒲蘅还是不打算把铺子租出去。一是她并不缺这点租金,二是她不想破坏外公留下的中医馆。她已经做好打算了,要考中医药大学,未来把中医馆再开起来。 “花婶,铺子里头的药柜都是外公花了大心思弄来的。我不会卖也不想卖。铺子我也暂时不打算租出去,真的不好意思。” 沈蒲蘅柔声拒绝,但一个小姑娘,细声细语说出的话又能有多少份量。 花婶纠缠不休,大有不达目的不走的架势,沈蒲蘅艰难应付的同时,只觉头越来越疼。在花婶喋喋不语之时,她抬手摸了把额头。 手心烫,额头更烫。 她发烧了! 意识到这点,沈蒲蘅更想送客,可她怎么也插不进嘴,也张不开口。 沈蒲蘅咬着唇,憋着一股劲,想打断花婶的话头时,咔哒一声门开了,随即是一道不耐的男声。 “她说了不租,你没听到吗?” 男声一出,客厅里陷入了沉默。坐着客厅里的沈蒲蘅转头看去,只看到修长的清瘦身影向她走来,最后在她身旁立定。 “她说不租,听清楚了没?” 声音从她头顶略过,沈蒲蘅的视线定在了近在眼前的手臂上。精瘦的手臂上,经络明显。看着那经络,沈蒲蘅昏昏涨涨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气血很通畅。 沈蒲蘅昏沉,坐在她对面的花婶却清醒,清醒意识到,本该只有沈蒲蘅一个人的家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一个面容不善,眼角还顶着青紫,看着就不好对付的年轻男人。 “你是?” 花婶讪讪开口,试探问道。 被吵醒的陈青野拧着眉,瞥了一眼正愣愣盯着他手的清丽脸庞后,冷声开口:“我是她表哥。” 花婶一愣:“邻里邻居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知道阿蘅有表哥。” 陈青野不耐:“现在知道了也不迟。铺子不租,没有其他什么事,门就在那边,就不送了。” 虽然是普通人家,但这直接赶人出门,也太没有教养了些。花婶皱眉,看向沈蒲蘅。 “阿蘅,他真是你表哥?” 沈蒲蘅回神,她其实并没有听清花婶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嗯。” 得到回答,又被一双满是不耐的眼神锁着,花婶知道今天是得不到什么结果了。她悻悻起身,留下一句“你再考虑考虑”,就走了。 大门砰一声关上,客厅内终于归于平静。立在沙发旁的陈青野看向沙发上的人,刚想开口,就注意到了她潮红的脸和满是汗的额间。 “你发烧了。” 陈青野用的是肯定句,沈蒲蘅抬头,看着那张褪去青紫后,重现真容的脸,点了点头。 “嗯。” 这一声嗯,应的极为乖巧,让本想骂她两句的人,把话都咽回了肚子里。转身回屋,拿出她给的药箱,在药箱里翻了半天,陈青野终于翻出了体温计和退烧药。 “吃药,量体温。” 昏昏沉沉的沈蒲蘅乖乖把药吃了,量体温时,她软软靠在沙发上,体温量好了,她也睡着了。从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出来的陈青野,看着在沙发上睡着的人皱了皱眉。 沈蒲蘅再醒来时,是被淡淡的饭香勾醒的。睁开眼,她就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本该在她床上的被单。而本放在沙发旁的风扇也被搬去了电视柜旁,远远朝着她的方向,转着头小风量吹着。 这炎热的夏季,又发着烧,即便有风扇轻轻吹着,她还是流了一身汗。 撑起身体,沈蒲蘅顺着饭香传来的方向看去,一道穿着白色工字背心和短裤的背影立在厨房里。如果不是身形不同,沈蒲蘅险些都以为是她外公回来了。 “咳!” 沈蒲蘅掩住口鼻轻咳了一声,站在厨房里的人闻声转身。 “醒了就来喝粥。” 清冷了一个月多的饭桌上,难得有人和她坐在一起。忍着头疼,沈蒲蘅看着桌上清淡的小菜,再喝着温热的白粥,没忍住红了眼。 “谢谢。” 谢谢你从坏人手下救了我,又在我生病时给我熬粥。 沈蒲蘅本想把余下的话也说出,可喉咙哽咽,只吐出两个字,她就说不下去了。 而这明显带着哭腔的两个字,坐在她对面的人也听出来了。他没有回应,任由这声谢谢沉寂了下去。 喝完粥后,一杯盐水又放在了沈蒲蘅面前,和杯子一起推到沈蒲蘅面前的还有一小叠现金。看到那叠现金,沈蒲蘅抬眸,然后对上了一张冷漠的脸。 “以后不要再随便放人进门。” 说完这一句,他就起了身,起身后,沈蒲蘅才发现,他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握紧杯子,沈蒲蘅咬了咬牙。 “你要走了吗?” 陈青野没回头也没回答,只是把身份证和零散零钱往兜里放。 生着病,沈蒲蘅莫名也多了股倔强。没得到回应,她索性就上前,站在他面前,她又问了一次:“你要走了吗?” 挡在面前的人,瘦瘦小小,他一手就可以推开,更不用说因为发着烧的缘故,她脸站都站不稳,可就这样,还是要挡着他。 陈青野拧着眉敷衍应了一声。 沈蒲蘅追问:“那你要去哪?回闻城吗?你有没有手机号,能给我一个吗?” 沈蒲蘅自小就乖顺,在学校里也是安安静静的乖乖女,从不和男生接触过,更别提问一个男生要联系方式了。 而她这会这么大胆,大概就是病糊涂了,胆子也被壮大了。 陈青野并不清楚这一点,也并不清楚沈蒲蘅的性子。听到她问他要联系方式,微微挑眉后冷声回:“我没有手机,也不回闻城。” 说完,陈青野就错过她,迈腿往大门方向走。可刚走两步,就被拽住。他回头,只见一只素白的手正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明明病的不是他,可陈青野也莫名开始头疼。 “你想干什么?” 因为她生着病,又吃了她几天饭,又看她小小年纪,所以陈青野一直压着脾气。可这会,陈青野也实在有些压不住了,语气中的不耐烦也呼之欲出。 而冷不丁听到这不耐烦语气的沈蒲蘅,非但没有缩回手,反而拽的更紧。 “你是不是没有地方去,如果没有地方,你可以留在这的。我不收你房租。” 本不耐的陈青野听到这话,也难得一愣:“小妹妹,你才多大,就敢收留男人在家里。就不怕我对你做什么?” 听到不耐烦语气没松手的沈蒲蘅,听到这句话,像碰到什么烫手山芋般猛然抽回了手。 手是抽回了,可视线却没收回。 “你救了我,你不是坏人。” 听到这话,陈青野神色刚正了正,就听她又道:“我看了你的身份证,我知道你的所有信息。你要是敢做坏事,我就报警。而且,我也不是胆子大,就是因为我胆子小,我才想你住下来!” “外公走了,家里就我一个人。今天是花婶,明天就是其他人,我应付不来……” 说到这,沈蒲蘅的音调骤然低了下来,头也垂了下去。 而看着她乌黑的头顶的陈青野,没有因为她的话打消了去意。 “那就学着胆大。” 说完,陈青野拔腿就走,走到门边,刚打开门,他就听到身后砰一声。他扭头,本立在客厅中间的人,倒在了地上。 第3章 第 3 章 沈蒲蘅再醒来时,外头天都黑透了,她眨眨眼,看看床头的小灯,听着从门缝间透进的隐约说话声。 “不容易……一个人……小姑娘……表哥……照顾……” 外头的说话声不大,沈蒲蘅听的并不真切,她撑起身子下床打开房门,只见客厅里坐了一屋子人。人脸她都熟,都是邻居,让她意外的,是坐在人群中间绷着脸的那个人。 他不是走了吗?怎么还在这? 沈蒲蘅发怔之时,坐在客厅里的一众人也发觉她醒了,顿时七嘴八舌围了上来。 “哎哟,醒了就好。吓死我们了。” “小蔡都说了,就是营养不良,又累到了。你非要自己吓自己。” “也怪我,这几天去乡下了,没好好看着阿蘅。” 说这话的,是隔壁的吴奶奶,沈蒲蘅回神看向她。 “我没事,就是这几天有点累到了。奶奶不要多想,伯母和婶婶们也不用担心,休息几天就好了。” 说完这话,吴奶奶牵起沈蒲蘅的手拍了拍。 “还好有你表哥在家陪着你。不然你出了什么事,奶奶都不知道要怎么和你外公交代了。” 表哥? 沈蒲蘅看向依旧坐在沙发上的人,再转回头,她也没有解释,只是温声安抚着为她担忧的这些邻里邻居。 心善的邻里邻居,也知道生着病的人该多修养,见她没事,也没多拉着她多说话,只是叮嘱了几句后,就出了门。一众人出门前,看向坐在沙发上的人。 “阿野啊,阿蘅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就叫我们啊。” 说完这话,也不等沙发上的人回应,一众人又互相拉扯着出了门。 纷杂热闹的屋子,一瞬间又陷入寂静。将人送出门的沈蒲蘅在门边踌躇了一会后往沙发走去。见她走来,本坐在沙发上的人突然起了身。 看着起了身的人,沈蒲蘅刚一愣,就听他道:“坐下吧,别又再晕了。” 沈蒲蘅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她是什么时候晕倒的。 坐在沙发上,沈蒲蘅除了谢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久久沉默后,沈蒲蘅听到了拖动椅子的声音。她抬头,就看到他拖着椅子坐在了她对面。 “我留下,但不白住你的。我会给你房租。” 沈蒲蘅眼睛一亮,刚想说不用,但看着他那张严肃的脸,她又把话憋了回去。 “我只租你一间屋子,我和你没关系,你和我也没关系,别和我搭话,也别问东问西。” 沈蒲蘅抿唇点头。 “我现在身上没那么多钱,暂时拿不出房租。给我一个月时间,我给你补上。” 沈蒲蘅下意识想摇头,可最后还是点了头。 细嫩的面庞,乖巧的模样,坐在她对面的人悄无声息暗叹了一口气。 “厨房有邻居送来的粥,自己去喝。” 沈蒲蘅依旧乖乖点头,坐在她对面的人起了身,把椅子归回原处后,回了房间,砰一声关上了门。 看着那又一次关上的房门,沈蒲蘅眉眼弯弯。 月落日升,陈青野睁眼就听到了房间外轻手轻脚的脚步声。而这样的声音,陈青野已经听了一个星期。 起身,打开房门,陈青野和房门外蹑手蹑脚的人对了个正着。 “一大早,干什么?” 正端着一盆水的沈蒲蘅笑笑,指了指另一间屋子。 “我在收拾书房,也重新买了床,你搬去那边住好不好。” 陈青野还没说话,就看她又垂了眼道:“你现在住的房间是我外公的,我不好让你住在房间里,只躺着什么都不能动,但我也不想挪外公的东西。书房其实也不小的,你先看看好不好。” 沈蒲蘅说的忐忑,陈青野却应的爽快。 “行。” 本还打了一肚子腹稿的沈蒲蘅一愣,再抬眼时,她眼睛发亮。 而被发亮眼眸盯着的陈青野没有站着,接过她手里的盆就往她指的书房走去。 书房如她所言,并不小,甚至是这个家里最大的房间。只是因为打了满墙的书架,才显得拥挤了些。 简单擦完书房,沈蒲蘅定的新床也到了,看着师傅安装床,立在门边的陈青野垂眸看向站在几步之外的人。 “什么时候定的床?” 沈蒲蘅瞪着眼:“就……就早上啊。” 陈青野嗤笑一声,懒得戳穿她。 年纪小小,心倒挺野。家里就剩她一个人,却敢留男人住下,也不知道该说她单纯还是傻。 床安好了,陈青野的住处也算是定了,看着她点了一叠现金给安装师傅后,陈青野问她要了钥匙就出了门。而独自在家的沈蒲蘅没过多久也被隔壁吴奶奶拉去了社区医院。 有外公在,沈蒲蘅病了,都是喝几副中药,鲜少会打点滴,更很少进医院。可现在,外公刚走一个月,她就把自己弄进了医院。 给她打针的也是同一栋楼的邻居,刚从医学院毕业的蔡磊哥。 “吴奶奶说你想给你外公守孝,所以这些日子都在吃素是不是?有孝心是好的,可是身体也重要。你十六岁,这年纪正是身体发育的时候,营养不能断,更不能少。听哥哥的,该吃什么就吃什么。你好好的,才是对你外公最大的孝心是不是?” 沈蒲蘅点头:“我知道的。” 在外公身边看着医书长大,沈蒲蘅哪能不懂这些道理。她只是笨拙地,想为外公多做一些什么。 * 再回到家,沈蒲蘅打开了冰箱,炖了汤,吃了自外公离世后的第一块肉。生了病,又好久没有吃荤腥,沈蒲蘅只吃了两口,就没再吃了。 捧着温热的汤碗,沈蒲蘅看了一眼那大敞着的书房门。 陈青野不知道去哪了,从早上出门后就没再回来。 虽然他自进她家门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露面什么也都没说过,可沈蒲蘅还是依稀还是猜出了一些。 那天他跟着她上了大巴车,靠着车窗上,看着窗外死气沉沉的模样,她很熟悉。外公刚去世的头几天,她也是这样的。 虽然不知道他失去了谁,但是他好像也没亲人了。不然受了伤为什么不回家,而是跟着她回了家,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关就是那么多天。 而洗他衣服时,沈蒲蘅也注意到了他的衣角处有个破洞,衣领更是陈旧。再看他满兜的零散钱,沈蒲蘅也猜出他条件应该一般,身上也没多少钱。 结合种种,沈蒲蘅才下定决定开口让他留下。 应付不了那些想租铺子的人是真;想回报他,帮他一把也是真;至于她说记了他身份证信息,如果他做什么就报警,更是真。 刚被所谓父亲蒙骗,沈蒲蘅也只是赌一把。赌他既然会从那些人手下救她,那他就不是什么坏人。 而至今为止,沈蒲蘅觉着自己没赌错。 毕竟什么坏人,会放着免费的房不要,提出主动给房租。虽然他还没给,但沈蒲蘅莫名相信,他既然说了迟些给,那就一定会给。 将汤还有饭菜收回冰箱,沈蒲蘅写了张纸条:饭菜在冰箱,回来饿了自己热一热。 写完,她把字条贴在了书房门上,转身回屋拿出了书本。 现在是暑假,再开学她就高二了。虽然才高二,距离高考还有两年,但课业已经很重了。她成绩并不差,但想考上最好的中医药大学,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沈蒲蘅埋头学习,可到底还病着,没学多久就感受到浓浓的困意。放下书本,她趴在桌上就睡着了,再醒来,是被悉索开门声吵醒的。 她揉揉眼睛,看了眼桌上的时钟。 已经半夜一点了。 打开房门,看着立在玄关的身影,沈蒲蘅开口:“你回来了,吃饭了没有?” 立在玄关的身影,听到这句话,身型一顿。良久,他才动。 “我说了,我虽然住在这,但我们之间没关系。别搭话,别问东问西,更不用管我吃没吃饭。” 本半梦半醒的沈蒲蘅听到这句话,瞬间清醒。然后她眼睁睁看着人穿过客厅,进了房间,砰一声关上了门。 关上门瞬间,她原本贴在门上的那张纸条也被震下,飘飘荡荡落在了地上。 噔噔噔—— 沈蒲蘅踩着拖鞋踏踏踏就走去,从地上捡起那张纸条,再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沈蒲蘅瞪着大眼,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好心当驴肝肺。” 憋出这一句后,沈蒲蘅踩着拖鞋又踏踏踏回房。关上门后,钻进被窝,还是有些气的沈蒲蘅嘟囔了一句。 “要不是你救了我,我才不管你呢。” 只敢闷着生气的沈蒲蘅,虽不至于因为这点气就把人赶出门,但是却也再也没管他了。 自己做饭自己吃,吃完洗了碗,就回房间复习功课。就这样过了大半月,虽同住一个屋檐,可沈蒲蘅却一直没见到人。只凭着每天关门开门的声音,知道人每天都是在的。 沈蒲蘅本觉着这样的日子挺好的,平时清清静静,到了晚上,她却清楚知道,家里除了她还是有一个人在的。 一直到临近开学前,吴奶奶突然上了门。 吴奶奶进门后,环视了一圈,确保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后,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 “阿蘅啊,你和奶奶说实话。你外公有留下钱给你吗?” 若是旁的人问,沈蒲蘅还得怀疑下他们这么问的用意,然后拒绝回答。但这是看她长大的吴奶奶,沈蒲蘅虽疑惑可也诚实说了。 “留了的。” 足够她无忧忧虑,读到博士了。 “奶奶怎么突然问这个。” 吴奶奶:“你陈阿姨,说看到阿野在工地上做苦工,就来问我。是不是你有困难。” 陈青野虽才露了两面,可对于他是她表哥的事情,邻里邻居深信不疑。而突然听到他在工地上做苦工,沈蒲蘅也一愣。 沈蒲蘅没说话,吴奶奶继续道:“我看阿野也没比你大几岁,他这是不读书了吗?成绩不好,考不上大学也没什么,但工地多辛苦啊。他如果想找工作,我去和你吴叔叔说,让他在公司给他安排一个工作。再怎么,都比在工地风吹日晒好啊。” 沈蒲蘅没应下,只是问:“奶奶你知道他在哪个工地做工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