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的布衣青梅》 第1章 第一章 初秋,风卷过田埂,刮起枯黄粗大树叶。枯叶飘飘零零,落在一处小院子里静躺着不动。 沈家堂屋里,一男三女。几人对坐不语,都是心生焦灼。 媒婆脸上涂着厚厚脂粉,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她瞧着沈允儿,一双精明眼珠滴溜溜转着,在掂量牲口般看了半晌后,终于点点头: “沈家兄弟,你这侄女可真是一个水灵人儿,任谁看了都满意的。” 沈允儿本埋头做女红。听着这话,顿时如芒刺背,不再能坐得住。她忍无可忍,放下手中缝补的旧衣,看向自己叔父:“叔父,这是什么意思?” 沈家叔父满面堆笑,笑容看上去油腻虚伪又恶心,“允儿啊,你看你也大了,叔父这是……想给你许个好人家。” “好人家?” 沈允儿听着,就知道不对。 她这叔父,一定又是动了什么歪心思。她眉尖一挑,脸上神色冷下去,不由得扫视一周这间屋子—— ——这间屋子,从里到外,哪样不是她早早故去的父母留下的?她容许着叔父婶母住在这里,现在他们倒还急着要赶她走? 恬不知耻。 她站起身,毫不犹豫往外走,只淡淡扔下一句话去,“我的亲事,就不劳烦叔父费心了。我自有打算。” 她说着便往外走,还没走几步,一道粗壮的腰肢从门后闪出来,拦在她身前。是她婶母王氏。 王氏一把抓住她手腕,脸上一点儿好气也无。 “站住!往哪儿去?哎哟,可不得了!你这丫头翅膀硬了,我们算是白养你这么多年!吃我的喝我的,如今到了你报答的时候,还敢甩脸子?!” 沈允儿心里厌恶至极。 报答?她该报答谁?当年她父亲母亲刚赴黄泉,这对夫妻就马不停蹄,借着照料她的名义住进这宅院。 若非如此,凭着他们好吃懒做本性,怕是只能挨家挨户讨饭! 她心中冷笑,盯着王氏,问了句:“报答?那你说,你们要把我嫁给什么人?” 沈叔父听了,眼神有些闪躲,不愿开口。 王氏却没那么多顾忌,手叉着腰,狠狠道:“还能有谁?你以为你是什么仙女儿?眼看着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明白告诉你吧,村口李屠户指名要娶你,赶明儿你就要嫁过去!” 李屠户。 沈允儿满心寒意。 那李屠户年过四十,死了三任老婆,好酒又好赌,村里谁家姑娘不是绕着他走。叔父婶子这哪是嫁侄女,分明是卖侄女! 她深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有些无力,声音轻缓下来:“……那李屠户,年纪怕是能和叔父称兄道弟了吧。你们收了他多少钱物,要这样毁我终身?” 王氏被戳中算计,脸色一阵青白。但在她心中,沈允儿就是个赔钱货,多供她吃穿一日都是亏。 于是便恼羞成怒道:“胡说八道什么!我们一番好心,被你当成驴肝肺……这事由不得你!媒婆子,你这就回去告诉李屠户,三日后花轿上门,把她接走!” “……” 沈允儿凝视她,觉得挺荒唐。她听见自己轻声问:“我记得,我早就和你们说过,我在这里守着,是要等陈朗柏回来的。” 王氏嗤笑一声,说起风凉话来:“陈朗柏?我劝你啊,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陈朗柏那个短命鬼,早不知道死在哪里了!六年前去从军,到现在还没个音讯,你还等他?等着他回来带你过好日子?做梦去吧。” 沈允儿摇摇头,反驳道:“他没死。” “死没死,都由不得你再等!”王氏厉声喝:“这门婚事,你不结也要结!” 沈允儿看着王氏,又看看一旁默认的沈叔父,只觉得有些反胃。 恶心。 她胸口阵阵喘不过气,一把推开王氏,头也不回从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里离去。 * 河边着实很冷。 特别是夜逐渐深了,风一刮,萧瑟贴着骨子钻。 沈允儿独自坐在河边石头上,衣衫单薄,瑟瑟发抖。她尽力将自己蜷缩起来,思绪渐渐飘回六年前…… 六年前,这条河边,她亲手将积攒的银钱交给陈朗柏,笑着对他说了那番话。 她说,阿朗,去吧。去参军杀敌,博个前程。 “不要和我一起困在这里,去给我们拼一个前途。”这是她对陈朗柏说的最后一句话。 陈朗柏拉着她的手许久,什么也没说。她目送着陈朗柏沿着山路远去,她坚信他一定会来。 他会救她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些丑陋恶心的人。 可六年过去了,真是好久好久的时光……她寄人篱下,度日艰难,可他却杳无音讯。 沈允儿凡事都不愿往坏处想,可那念头只要一滋生,她浑身都冰凉。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经…… 河水黑沉沉的,看不见希望,仿佛能吞噬一切。沈允儿怔怔望着水面,一个可怕的念想从心底冒出来。 与其随便嫁人,受一世磋磨,还不如……还不如…… 就在她心神恍惚,脚步虚浮着想往冰冷河水里踏的时候,身后一声呼唤让她回神。 “允儿!允儿!你这丫头跑这儿做什么!可吓死我了。” 是邻居家婶子,提着盏灯笼找她来了。灯笼光晕照亮沈允儿苍白的脸,婶子显然也吓了一跳,急忙握住沈允儿的手: “……听话,跟婶子回去。你叔父婶母改主意了!他们不会逼你了,那张屠户做白日梦去吧!” 沈允儿怔怔地,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缓缓问:“……什么?” “你叔婶说,那门亲事不作数了!快走吧,河边风这么大,冻坏身子怎么好?” 婶子看着她,倒是真心实意为沈允儿高兴。 也不知怎的,或许河边风大将沈允儿脑子吹得麻木,她竟然真的信了这番话,觉得叔父叔母尚存点滴良心,人性未泯。 她跟着婶子回到院中,院里亮着灯,婶子做了一桌饭菜在院中等着。菜肴虽不是大鱼大肉,在这乡下清贫人家也算难得,至少能见荤腥。 王氏听见动静,从堂屋中迎出来,脸上堆砌着笑意,三两步走下台阶,一把拉住沈允儿的手,又朝邻家婶子谢了又谢:“多谢嫂子了。这么晚的天,还劳烦你跑一趟。这孩子就是犟脾气!你快回吧,我来好好劝她。” 邻家婶子见状,也就放下心来,嘱咐几句便走了。 沈叔父在一旁默默喝酒吃菜,王氏半拉半拽将沈允儿拉到桌边,按在凳子上,自己也坐下。 随后,沈允儿听见她竟破天荒般叹了口气。 “允儿啊,你别怪婶母。都是婶母一时糊涂了,你别往心里去。婶母也是怕你一个人孤苦伶仃,日后不好做打算……” 说着说着,王氏眼眶有些泛红。这番话算得上情真意切,倒让沈允儿有些怔然。 自父母走后,叔叔婶婶搬进来,她就再也没有听过这般温言软语。六年来饱受数不清的冷眼算计,她已心如死灰。可此时桌上那一点昏黄油灯晕出光来,照映着王氏那张看似悔悟的脸,沈允儿……着实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假。 一旁的沈叔父也开口,声音低沉:“先吃饭吧,菜都凉了。” 他反常地给沈允儿递过一双筷子,面上神色有些捉摸不透。沈允儿默默接过筷子,低头扒了一口饭,食之无味。 饭桌上,王氏不断给沈允儿夹菜,嘴里念叨着沈允儿太瘦了,得多吃点。沈允儿腹中实在饥饿,便也一口一口地吃着。 除了王氏一直絮絮叨叨,沈叔父和沈允儿都没说什么话。可吃到一半,沈叔父忽然放下筷子,斟酌着开口:“允儿,你老实跟叔父说。你是不是……非等着陈家小子不可了?” 沈允儿闻言,夹菜的手一顿。她抬起眼,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点了点头道:“是,我一定等着他回来。” 说罢,她垂眼,继续小口小口吃着菜。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沈叔父与王氏对视一眼,眼神复杂。 沈叔父脸上竟挤出些许古怪笑意:“好,那咱们就等着他衣锦还乡!那小子从小就机灵,定能混出个模样来!” 他一边说,一边从桌下摸出一坛酒,倒了三杯,推了一杯到沈允儿面前:“来,允儿。把这杯酒喝了,就当是叔父婶母给你赔罪,以后绝不再说晦气话!” 王氏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允儿,你是个好孩子,日后我们老两口可就指望你了!” 沈允儿不喜欢喝酒,可抬眼看着他们二人殷切期盼的目光,拒绝的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 ……他们都这样说了,兴许喝了这杯酒,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些…… 她端起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 也不知过了多久。剧烈头疼伴随着喉间干渴,使沈允儿于床榻上翻来覆去难受。 她缓缓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想起身,身子却异常不受摆布。她挣扎着站起来,口渴至极,踉跄着想出门找水。 可当她伸手去推门板的时候,门板却纹丝不动……她心头一沉,再用力推了推,门外竟传来铁锁晃荡脆响。 门竟从外边被锁死了! 沈允儿呆站了数瞬,登时清醒过来。她拼了命地拍打门板,口中呼喊:“叔父!婶母!” “你们这是做什么!放我出去!” 门外寂寥无声。天地间,没有一人一物能够回应她的呼唤。 沈允儿心生绝望,恐惧随即扑面而来。她颤抖着喉咙,尖声道:“王氏!你开门!……你不是,你不是说亲事不作数了吗!你说话不算话!你开门啊!” 隔了会儿,沈允儿才依稀听见对面屋子的门开了。王氏的脚步走近,终于站在沈允儿门前,不耐烦道: “行了!别喊了。省点儿力气,留着明日成亲吧。” 沈允儿难以置信。她不敢相信方才饭桌上温情脉脉的婶母,此刻竟这样快就换了面孔。于是她贴着门板,手指紧紧抠着门板问:“为什么?” 门外,王氏裹着件布满补丁的衣裳,嗤笑一声,得意道: “为什么?就凭李屠户给的聘礼,够我们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你就在里头安心等着,明儿一早,李屠户的花轿就来了。嫁过去好好伺候你男人,别做什么白日梦了!” 白日梦…… 沈允儿忆起吃饭时,他们提起陈朗柏的模样。……原来在他们心中,自己所言不过是痴人说梦。 “你们两个畜生!”她几乎声嘶力竭。 王氏没有再回应她,她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留下来的,只有漫无边际的窒息黑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煎熬了一夜,天边渐渐泛起丝丝缕缕浅白。天亮了,沈允儿靠在门边,心如死灰。 放眼望去,哪里还有出路?叔父婶母铁了心要把她卖给那个老屠户,她如何能逃掉?可若是认命,她怎能甘心? 沈允儿心下竟生出些寻死之意来。 但她答应过陈朗柏,要等他回来,一起过好日子。她怎能先他一步而去?如此想着,心中越发无望。 门外渐渐传来喧嚣声,那是锣鼓相加的声音。院子里有了动静,沈家叔父和婶母好像起身了,对着院外连声道:“来了来了!” 原来是接亲的人来了。院门一开,一群人涌进来,对着沈允儿的叔父和婶母连连贺喜。沈允儿被关在屋内,听着叔父婶母满口的喜庆之语,心中更加恼怒绝望。 她咬唇,坐在冷硬地上。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喜婆四下打量一圈,目光落在沈允儿身上,“啊哟”一声,吃惊道: “这不是新娘子么?怎么坐在这里?” 沈叔父讪讪含糊了几句,一挥手道:“时辰到了!还要麻烦婶子送她过去!” 喜婆有些埋怨:“怎么这个时辰了还不给换上衣裳!——我说姑娘,吉时到啦,李家那边已经等着了!快换好衣裳,准备上轿子吧!” 沈允儿缓缓抬起头。她看了看站在不远处,有些心虚却一言不发的沈氏夫妇,又看着一脸热切的喜婆,什么也没说,猛然狠狠一口啐在地上。 喜婆登时变了脸色,好半晌才道:“你这是做什么?不识好歹!” 王氏见这场面,连忙从门外冲进来。她显然是有些急了眼,李屠户的聘礼都收了,要是亲事黄了,她上哪儿说理去? “你这死丫头,莫不是疯了!”王氏冲将上来,一把拉住沈允儿衣袖,狠声道:“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做什么!要让我们全家丢脸不成?快些起来,跟着上轿子去!亲家派了八抬大轿娶你,你有什么不知足?” 沈允儿:“你若是觉得好,你嫁他去!” 她顿了顿,看向院中那些看热闹的村民和接亲队伍,声音坚毅:“我就是死在这儿,也绝不嫁到李家!再逼我,我便一头撞死。也让乡里乡亲知道,你们是如何不当人的!” 这话一出,院中众人面面相觑。也大多猜到,这沈家丫头是被逼出嫁,今日恐怕要闹起来。 王氏眼看丢脸,又没法子。她知道沈允儿性子烈,哪怕在这儿死不了,若是到了李家一头碰死,他们也别想躲过闲言碎语。到时候李家人来找麻烦,又怎么交代? 但到嘴边的肥肉,哪里肯甘心飞了?王氏心下一动,低声威胁沈允儿:“你以为你寻死就能如愿?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让我没脸,我就把你那点破事传个遍!当时你不是和陈家小子好来着?哼,一个未出阁的丫头,和野男人不清不白,你就是到了地下,也没脸去见你那死鬼爹娘!” 沈允儿最恨旁人拿陈朗柏说事,更恨他们如此羞辱自己,一时气血攻心,瞪着王氏道:“好啊,那我就到地下去问问!看我爹娘是日日来找你们,还是责问我!” 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叔父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怕真闹出人命,三两步上前,狠狠一巴掌扇在沈允儿脸上。沈允儿身子本清瘦,挨了一巴掌,没站稳跌在地上。 “你闹够了没有!” 耳边是沈叔父怒气冲冲的声音。还未等她缓过神,就听到王氏招呼人把自己架出去。她被不知道谁拽起来,虽奋力挣扎,但如何敌得过这些身强体壮的婆子? 众人推搡着她出门,推着她上花轿…… 沈允儿深知,今日若是出了这扇门,后半生便只能付诸于噩梦中。她闭上眼,只觉得命运弄人,从不放过她。 就在沈允儿一只脚即将被抬上轿凳的时候,一阵健疾的马蹄声响彻过来。众人往道路那头看,只见一通体乌黑骏马卷着尘土纷扬飞驰而来。 马上是一个青年,身着劲装。他见沈家门前这一幕,高声道了句:“且慢!” 村子里的人你看我我又看你,没一人认出这青年是谁。青年勒马在沈家门前停下,扫视众村民一圈,缓声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纵使不知他是谁,可瞧这穿着打扮,也知道不是寻常儿郎。四下噤声,没人敢站出来说话,还是喜婆大胆,硬着头皮站出来,赔着笑脸朝马上人福了福身,“……这是我们村里人家嫁女儿,不知这位……郎君。有何贵干?” 沈允儿半个身子探在轿子里,听到动静艰难侧过脸,看见青年,却也认不出这是谁。 青年没搭理喜婆。他走到轿子旁边,不顾众人阻拦掀起帘子,看了沈允儿一眼,问:“是沈姑娘么?” 沈允儿点点头,细声问:“……你是?” “我奉我家大人的令,来接允儿姑娘到城中去。” 青年扫了脸色巨变的沈家夫妇一眼,压低声音道:“此地不容久留,还请姑娘速速同我走。” 沈家夫妇当即顾不上许多,推开人群冲过来,支吾好半天,才能说出一句囫囵整话来。 沈叔父指着青年,一张脸涨红,“你,你谁啊?你凭什么带我侄女走?今天是她的喜日子,她哪儿也不能去!” 青年视线移到沈叔父脸上,盯着他看了好一阵,直看得他有些毛骨悚然。青年开口,以极淡然的口吻道:“第一,你不配知道我是谁,恐怕你也没那个胆子知道我是谁。第二,若是沈姑娘不愿出嫁,今日算她什么喜日子?” 沈叔父瞠目结舌,王氏顿时急了,“嘿你这人,说的什么话!宴都摆上了,宾客都到了,你说不让嫁就不让嫁?我今日偏要让她好好成婚!” 说完,她竟快步到轿子前,想要拉拽沈允儿。就在她拉上沈允儿衣袖的那一刻,青年一把将她扯开,不费吹灰之力,如同丢破棉絮般将她扔在地上! “我家大人的令,岂是你这等人能违抗的?”他冷眼看着王氏:“你若再胡搅蛮缠,休怪我只能得罪。” 王氏摔了个四仰八叉,却吓得什么也不敢再说。好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原地,一脸怨愤瞧着青年朝沈允儿伸出手。 青年:“事不宜迟,还要委屈姑娘同我乘一匹马,到城中安置。” 沈允儿抬眼,望向青年。 此时她亦不知这是何人,也不知他口中的大人是谁,怎能贸然同他走? 沈允儿开口想说话,却又止不住咳嗽起来,断断续续问:“你……你家大人,是谁?” 青年缄默片刻,方才斟酌着道:“大人的名讳,我不便直言。我只告诉姑娘,大人姓陈——” 他视线灼灼,与沈允儿对视,补上了后半句话。 “——便是姑娘一直在等的人。” —— 随着青年出村子时,已是不早。等到了城中,便是暮色渐落,一派萧然。 城里此时也并不热闹——这城中人也不算多,只不过一个小县。黄昏时分,街上稀稀散散两三个推车吆喝声音的小贩,一路扯着嗓子过来,也无人理睬。 沈允儿看着他们擦肩而过又走远,心下五味杂陈。 她一直在等的人回来了。过了许久,沈允儿才犹如从梦中醒,知道自己是真切听到这个消息。 奇怪的是,陈朗柏手下这个校尉把此事告诉她的时候,她竟没有什么反应。 应该有什么反应?喜极而泣?苦尽甘来的心绪激昂? 沈允儿没有,她只是愣怔站了会儿,便随校尉上马。说她不高兴么?也不是。只是……难以置信。 沈允儿以为自己会一直平静下去,可现在人马都已入城,放眼望,好似已经能看见县衙官署在风中飘忽的、圈圈散开的灯笼昏光。 “大人此时应在县衙中。若他和县令有事商议,还要劳烦姑娘稍等等。” 校尉背对着沈允儿,牵制缰绳,忽而开口。 沈允儿默默点头,又反应过来校尉看不到,于是低声道:“我明白的。” 校尉没再说话了。 到了县衙前,校尉率先下马,随后伸出胳膊,示意沈允儿借着他手臂下来。 “我带着姑娘进去。大人早安排了人等着伺候姑娘。” 沈允儿沉默,然后嗯了一声,算是答复。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走进官邸大门。抬脚迈进门槛的时候,沈允儿不自觉有些心颤。 县衙门内不远处有一棵老树,树下站着一个婆子,另两个年轻丫鬟。瞧见沈允儿来,婆子连忙示意丫鬟一同朝沈允儿走去。 婆子对沈允儿福了福身,“见过姑娘。老身姓赖,也是宛县人氏。这两个丫头都是调教过,会伺候人的。日后同我一起服侍姑娘。……姑娘一路辛苦,先随着我进屋里去吧?” 沈允儿盯着她,默然一会儿,又摇摇头,“我不用人伺候。你只要告诉我,陈朗柏在哪里?” 婆子笑了笑,示意丫头给沈允儿披上件外裳。 “天渐凉了,姑娘多穿些。您是贵人,我们这些人也是受陈大人所托,一定要照顾好姑娘的。您不必担心,大人今日有些公事在身,等忙个完,一定会来瞧您。” “姑娘先跟着我们回屋子?……若您实在想见大人,我再派人去催一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第3章 第三章 沈允儿想了想,垂眸道:“算了。不必催他。你带我到屋里去吧。我有些渴了,烦请替我烧壶水来。” 婆子应了声,随着带沈允儿沿着石板路往里面走,“姑娘放心,一切都备好了的。” 给沈允儿备下的屋子是在西厢房。屋子处于寂静之地,窗前探过一片翠竹,倒是雅致。沈允儿跟着进屋,在榻边落座,丫鬟很快给她端上茶水,又问沈允儿还有什么吩咐的。 沈允儿:“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丫鬟行礼退去,偌大屋里只剩下沈允儿一人。她在床边安静坐了会儿,又起身,走到窗边。天边寒鸦掠过枯枝,佳人心里又怎能不苍凉? 沈允儿心中,不能说不忐忑。一别数年,陈朗柏如今出人头地,她一边觉得欣慰,一边又有些慌张。 要是……要是陈朗柏变了心,可怎么好? 若是旁人听了,一定会觉得沈允儿杞人忧天。陈朗柏既然救她于水火,又怎有变心的道理? 可沈允儿读过些书,知道这世上最易变的就是人心。陈朗柏当上了官,而她还只是一个乡野村妇。他待她,还能如初吗? 就这样等了许久,夜色覆下,院内里里外外都点起灯。沈允儿时不时往窗外瞧,见丫鬟下人来去穿梭于亭台,独不见陈朗柏身影。 她盼着他过来,又有些怕他过来。 就这么煎熬着,沈允儿有些等不下去了,正想起身找人询问,门又被推开,那个被指来服侍沈允儿的婆子进门来,对着沈允儿垂首,犹豫片刻道: “大人……大人他今夜有些要紧事,怕是赶不过来了。不如姑娘先歇下?姑娘怕是累了,我这就叫丫头们烧水,伺候姑娘沐浴。” 沈允儿心头一紧。 她等不下去。别说再等一夜,就算是再等一个时辰、半个时辰,也等不了了! 她着急打断婆子,“我不想再等。还请告诉我,陈……陈大人他在哪里?我这就要去见他!” 婆子一惊,没想到沈允儿这样大反应。她思索一瞬,小心翼翼劝道:“姑娘……我不是要拦着姑娘。只是大人此刻正和宛县诸位县官议事,姑娘此时去,怕是有些……容易招人非议。” 招人非议?沈允儿摇头。她等了陈朗柏这么多年,多少非议都受了,还怕今日一时? 她告诉婆子,“你不必再劝我。我今日一定要见他。若是见不到,我即刻便走。” 婆子无奈,再三思虑了,还是叫人替沈允儿换了身得体衣裳,带着沈允儿往前院走。 一路上,众人脚步匆匆。丫鬟婆子们无人言语,沈允儿也不发一言,只心如擂鼓。 前院灯火渐亮在眼前,沈允儿心跳愈发快,脚步也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小跑。因为她听到了一道熟悉声音,从前院正厅中传来: “……说来盗匪之祸,也不止宛县。我此番从京来,一路上多有耳闻。如此,诸位也不必过于心忧,我定竭力助诸位平息此乱,彼此安宁。” 沈允儿听得出,这是陈朗柏的声音。 说来怪,一直不算波涛汹涌的胸腔,此时却酸楚起来。她眼眶一热,便包上泪水,用尽全力才忍住不落下泪来。 他的声音还是未曾变,和几年前一样。可又好像变了很多,沉稳了些,自若大方了些。 此时厅内,陈朗柏长身玉立,立于上首,两侧坐满县衙官员。县令听了他的话,连连称是,赞许道: “既有陈大人相助,我们有何可忧心?只盼着早日平了祸乱,整个宛县,都要感念陈大人恩德呐!” 陈朗柏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只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唤,打断了他。 “陈朗柏。” 陈朗柏一怔,回头。 是沈允儿。他身上骤然有些久违地僵木,想往前迈步,又鬼使神差般一步不动。 陈朗柏这么一回头,堂中众官员,也随着他看过去。 沈允儿站在门外,身后是萧萧夜色,她背着点点深浅灯光,身姿有些瘦弱,望向陈朗柏的那双眼,却可称作是坚韧。 堂中人无一明白,议事堂前,怎会出现这样一个年轻女子?甚至有小厮想要出来驱赶沈允儿,皱眉道:“你当这是哪里!岂容你大呼小叫?” 陈朗柏厉声喝:“放肆!” 小厮吓得顿住脚,怯怯看向座上的县令,不敢再有举动。 沈允儿站在那里,喉咙微动,想发声,嗓子却有些干哑。想来方才走动太急,呛了满肺的风。 她有些说不出话了。从陈朗柏离开那日算,她等了他将近七年。人有时候实在奇怪,朝思暮想的人站到了眼前,千言万语又不知如何开口,可怜可悲,可笑。 过了这些年,陈朗柏还是有些变化的。脸上没了青涩,举手投足间也没了从前习惯的不露锋芒。他不再沉默寡言,哪怕满座邑宰,也能侃侃而谈。 他变得和她熟知的不一样。 所以现在,她也有些,不知道该以何等态度对他。 不过哪怕如此,沈允儿也有一句话,一定要问陈朗柏。 “你……”她喉咙又一紧,呛了呛。隔着一扇门,陈朗柏在堂上,一寸不移地盯着她。他不发一言,似就算天荒地老,他也要等着沈允儿把想说的话说完。 沈允儿深深呼出一口气,再度对上他眸光。 她开口,执着道:“我只同你说一句话——你要是心中有我,就好好和我说说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你心中若是没了我,就不必再管我的事。我也绝不赖着你。”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 县令偷偷瞥了下陈朗柏神色,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陈朗柏到宛县来之前,他曾派人去打探过这位上官的底细。探子回报,说陈朗柏出身乡野,后投军,因战功赫赫被诚王殿下赏识,一路高升,在京中也颇负盛名。 只有一点奇怪,这陈大人年轻有为,按理说结一门好姻缘轻而易举。可这么多年过去,他孤身一人在京,迟迟不曾娶妻。这般反常,自然引来旁人猜测。有人说他是一心为国,无心顾己。 这说法一出,即招到嘲笑。丹心报国的官员多了去了!哪个耽误了娶妻生子?若是为了仕途不成家,连子嗣也不要,倒有些哗众取宠的嫌疑了。 又有人说,陈大人尚未入仕的时候,在老家是有未婚妻的。这么多年不娶亲,就是为了等着时机合适,将未婚妻接入京中。 这个说法么,还算勉强有些道理。不过依旧没几个人相信。人往高处走,这是从古至今不变的道理。陈朗柏立下战功,成为诚王殿下心腹,不娶高官贵女,偏要等一个村妇? 传出去,不叫人笑掉大牙才怪。 这些言论自然也传到了宛县县令耳中。起初县令没放在心上,陈朗柏娶不娶妻,关他何事?大不了当他不爱女人,不往他房中塞美人就是。 可今日一见到沈允儿,听她说了这话,县令才有些回过味来。 想到之前听到的传闻,再思及今日府中有人告诉他,陈大人叫人收拾屋子,说是有个姑娘要住进来……莫非,这位姑娘就是陈朗柏传闻中的未婚妻? 原来如此。县令恍然大悟,心一下子提了八丈高。他仔仔细细揣摩陈朗柏神情,实在看不出什么。 于是,县令只得斟酌开口,转头对沈允儿客气道:“姑娘若是有事要和陈大人说,不若等等?陈大人与我等还有些事要商议,姑娘在此,怕是有些不方便。” 沈允儿咬了咬唇。 满室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她站了许久,忽而骤然转身,干净利落地走。 像是有些泄愤般,不曾回头瞧陈朗柏一眼。 她微微仰起下巴,眼中泪快要忍不住滴落,委屈至极。可她没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几声长靴踏地声。 她手腕随即被一把握住。 回头,她的身影,倒映在一双炽热眼眸中。陈朗柏追了上来。他紧紧握着沈允儿手腕,瞧了她许久许久,薄唇轻启动,一字一句道: “我此生,纵使辜负千万人,也绝不会辜负你。” …… 陈允儿怔住了。四周的一切都成了遥远模糊背景。她眼中只剩下他。陈朗柏淡淡遣散身后满堂官吏,拉着她穿过灯火通明的庭院,回到西厢房。 …… 沈允儿挣开他的手,退后两步,与他对面而立。六年未见,如今共处一室,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沉默许久,率先打破沉寂: “坐吧。” 她指了指桌边的圆凳,自己先坐了下来,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手指纠缠在一处。 陈朗柏依言在她对面坐下,察觉到沈允儿有些局促不安,他笑一笑,拉住沈允儿的手: “允儿,你……” 沈允儿打断了他,抬起头直视着他,“你能告诉我,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吗?” 她问得直接,没有半分女儿家的扭捏。她不用听他诉相思之苦,她想知道这六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从一个贫寒少年,变成了如今这个连县令都要礼敬三分的陈大人。 陈朗柏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知从何处开始言说。 “我离村后,便投了军。边关苦寒,九死一生。有一次,我所在的队伍被蛮人伏击,几乎全军覆没,我仗着熟悉山林,带着几个残兵躲进了深山,硬是撑了半个月,等来了援军。”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沈允儿却能想象出其中的凶险,一颗心揪住,有些酸涩。 “后来,我因那次突围有功,被提拔为百夫长。再后来……我遇到了诚王殿下。” “诚王?” “嗯。”陈朗柏点头,“诚王殿下当时正在边关巡视,恰逢敌军夜袭,我拼死护驾,为他挡了一刀。从那以后,我便成了他的人。” 瞧着沈允儿有些后怕的面孔,陈朗柏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允儿,你当初让我走,是想让我出人头地,不再受人欺辱。可我很快就明白了——我必须站到高处去。”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道:“诚王殿下有经天纬地之才,他若登基,必是明君。我助他,既是为国,也是为我自己。如今,太子党羽被逐渐剪除,大局将定。我此次奉王爷之命巡查江南,不日便要回京复命。” 话说到这里,他的意图已然明了。 他看着沈允儿,缓缓开口:“允儿,我要你跟我回京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第4章 第四章 陈朗柏的话在寂静的西厢房内落下,那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也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 回京城…… 沈允儿纤细的手指无意识绞得更紧,指节处微微泛白。 室内烛火跳动,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 她没有立刻回答,思绪被拧成一团乱麻。 那是一片她从未踏足的土地。那里是怎样的?那里的人们许是和这里一样?又或是更淳朴些?还是利益滔天,人人自危? 不得而知。 但唯一可以确信的便是,京城一定会有更多前程。她不必困于闺阁,做叔父婶母刀俎下的鱼肉,用来换那二两碎银。 京城之大,陈朗柏的前程在那里,她沈允儿亦可以如此。 烛火照耀下,人影在门板跃动。沈允儿抬睫,秀丽的眸子里盛满对未来的向往。她薄唇轻启,缓慢而郑重道:“好,我同你一起。” “真的!允儿你这便算是应允了?”陈朗柏双手紧握住沈允儿搭在双膝上的手,眸子里闪着光。 沈允儿垂眸,唇边是藏不住的笑意。她轻点两下头,坚定“嗯”了声。 得到肯定答复,陈朗柏难抑激动,他双臂张开将沈允儿圈入怀中,带着薄茧的大手一下一下轻柔摩挲她的后背,承诺道: “允儿你放心,京城与宛县无异,那里也是你的家,你平常是如何生活的到了京城同现在一样便可,谁若是说你一句不是,我定不轻饶!” 他顿了顿,放柔语气:“陈府就你我二人和一些丫鬟婆子,赖嬷嬷她们会帮你熟悉附中事物,陈府大但没那么多规矩,以后你便是当家主母,家中大大小小的事都听你安排,但我发誓,家中事物不需你操持,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有我护着你,没人敢轻视你半分。” 君子一诺值千金,这些话无疑是给沈允儿最好的定心丸,她任由陈朗柏抱着,双手紧紧攥住裙角。 良久,他松开手。两人因着这个拥抱,此刻颊上都微微泛着红。 陈朗柏捏了捏手心里的汗,战场上杀敌不眨眼的小将军此刻害羞地微微颔首,吞吞吐吐,半晌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允儿,你先休息,明个忙完宛县政务我再来寻你可好。” “嗯,你且放心去吧。”沈允儿应着。 夜晚凉风微拂,吹得直棂窗窗纸沙沙作响。沈允儿在榻上翻来覆去,整宿无眠。 翌日天空微微泛起鱼肚白,沈允儿打了个哈欠翻身下榻。 在厢房外守夜的婆子听见动静,忙招呼丫鬟来给她梳妆。沈允儿不适应旁人伺候,她接过丫鬟手中的桃木梳,对着黄铜镜慢慢梳妆打扮。她哈欠一个接着一个,一旁的丫鬟询问:“小姐可是昨夜没睡好?” 沈允儿摇摇头:“许是先前的床褥睡习惯了,无妨。”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默默将这件事记下。 “对了,我还不知你们叫什么名字。”沈允儿整理好最后一缕鬓发,将桃木梳放回妆奁,回身望着两个丫鬟。 “回小姐,我们还没有名字。”两个小丫鬟欠欠身,恭恭敬敬回答。 “那你们二人便叫兰心和蕙质可好。”沈允儿望向二人,眸中盈满期许。 这世道女子生存虽艰,但每位女子都应持一颗纯洁的心。这是沈允儿对二人的期许,也是她对自己的要求。 两位丫鬟相视一眼,眉眼弯弯,然是对这个名字喜欢得紧,二人微微欠身:“都听小姐的。” “甚好。”沈允儿也跟着笑笑,“你们同我去集市采买点东西。” 想着马上便要同陈朗柏回京城,这身穿了许久的粗布麻衣多少有些破旧。沈允儿打算上集市买匹布回来裁件新衣裳。 晨光微熹,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蜿蜒的街巷。青石板路被早起挑夫的脚步润湿,沈允儿带着两个丫鬟踩着露珠在青石板上行进。 阳光透过“云锦轩”的雕花窗户,细小的尘埃在光亮中飞舞。 铺子里弥漫着新布特有的草木香,两名丫鬟跟在沈允儿身后替她参谋。 沈允儿纤细的手指划过柜架上一匹月白绢,眸中盈着喜爱神色。 兰心见状,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姐,这颜色清雅,您皮肤白,这料子衬您正合适。” “我也这么想。”沈允儿弯唇对候在一旁的掌柜道:“劳烦您将这匹月白绢和那匹藕荷色的绸取来我细看看。” “小姐,这藕荷色会不会太俏皮了些。”蕙质凑到沈允儿跟前小声道。 “俏皮些好,府上看着也有生气些。”沈允儿仔细瞧着布匹。 这料子一儒雅一灵动正好相称,沈允儿满意点头,回首对掌柜道:“就要这两匹罢,藕荷色麻烦拿多一份,有劳掌柜了。” “小姐,为何拿多一份?”蕙质不解道。 沈允儿笑笑,看向两个还未及笄的小丫鬟,语气放柔了些:“去新家给你们也做件新衣裳,辞旧迎新,寓意也好些。” 蕙质和兰心脸上流露出惊喜之色。从未听说主家小姐待奴婢这般亲密过,两人回过神,忙道谢:“谢小姐。” 沈允儿看着两个藏不住心事的小丫头,眼中笑意更深了。主仆三人在伙计的恭送声中离开了布坊。 回县衙的路上,买个吃食的功夫便撞见王氏正在前面肉铺买肉。 不想和她有什么交集,沈允儿低着头,低声嘱咐丫鬟快些走。不成想还是叫眼尖的王氏瞧见了。 她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允儿!你这丫头见到婶子也不打声招呼!” 被叫到的人闭了闭眼,周围路人的目光都循声汇聚在她身上,现在想脱身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沈允儿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王氏:“婶子,这么巧在这遇见您。” 王氏没好气地穿过人群,目光上下将沈允儿打量一番。她现在攀上陈朗柏倒是发达了,出个门还有丫鬟伺候。王氏目光怨恨,语气也跟淬了毒似的:“嘿,丫头大了婶子管不住了,家里给你许的人家你说不去就不去,非要去找个野男人,现在也不着家,人家上门娶亲娇子都抬过来了你说走就走,是不是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婶子!” 不明真相的围观人群听见这番话,都神色各异地瞧着沈允儿,那探究的目光恨不得要将她看出个洞来。 沈允儿也不虚,毕竟这不是她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了。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她理了理表情,刚准备开口旁边的蕙质先忍不住了。 她上前一步将沈允儿护在身后,声音稚气却一点也不发虚:“你这疯婆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你凭什么说我们家小姐是你侄女?你看看你那浑身刻薄气,我们家小姐哪一点像你?” 一席话将王氏推上风口。 看热闹的人面面相觑,认真思索后觉得此言甚有道理。这王氏随便在大街上抓个女子便给她许下姻缘,再胡乱编造一番,要是寻常女子便受不了这般屈辱与她当场争执。越是争执就越能证明女子心虚,一来二去,不是人姑娘的错也能说成是她的错了罢。 人群中有好事者高声指责:“就是啊,你说她是你侄女便是了?快些拿出证据来!” 眼见风头对自己无益,王氏气得脸都歪了,她抓紧沈允儿的手腕,厉声逼问:“你解释清楚!你是不是我沈家人!” “不好意思啊婶子,我不认识您,您是不是老眼昏花认错了人?要不您再仔细瞧瞧?”沈允儿没反抗,任由她拽着手腕,脸上神情柔弱惶恐,活脱脱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兰心也趁机上前,一把拍开王氏抓着沈允儿的手,将自家小姐护在身后:“还请这位婶子自重,这里这么多街坊邻居,婶子这般做派岂不是叫人看笑话了去。” 周围指责声渐大,王氏气得面红脖子粗,干脆顺着这力道顺势倒了下去:“哎哟,不得了了!光天化日之下跟我这把老骨头动手,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 因着她这么一闹,周围看热闹的人散去大半。大家都是忙里偷闲看个乐子,真出什么问题了可不想惹得一身骚。人群来得快也去的快。 沈允儿看着四散的人群和还在地上撒泼打滚的王氏,淡淡朝两个丫鬟道:“蕙质,兰心,我们走罢,陈朗柏该忙完政务回县衙了,咱们别误了时辰。” “是,小姐。”丫鬟微微欠身,跟在沈允儿身后。 谁料刚走出两步,王氏便一把狠狠拽住她的衣摆,那眼睛仿佛淬了毒:“你这个小贱人,你们三个今个儿一个也别想走!” 王氏从青石板上爬起来,衣摆沾满脏污的泥水,手上力道大得吓人,直把沈允儿往一旁的小巷子里拽。 两个丫鬟反应过来立马追了上去。沈允儿被圈着脖子往后拖拽,两个丫鬟使力也不是,不使力也不是,急得两人在后面干着急。 在离巷口一步之遥的地方,兰心看见几道黑色的人影,个个身形高大还蒙着面,看上去便不像善茬。 宛县频频失窃的案件登时浮现脑中,兰心捂嘴尖叫:“小姐!有山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