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溺亡[水仙]》 第1章 会呼吸的群青 你相信颜色会呼吸吗?她说,群青吸饱月光后,能画出活的海。 “但海也会带走一切。”她补充道:“就像擦掉一幅错误的、不该存在的画。” 第一次听她这样说时,我正蜷在美院顶层画室角落,完成那幅注定要被导师否决的期末作业。 凌晨三点的灯光惨白,窗外悬铃木的阴影在墙上爬行,像一幅不断变幻的炭笔画。调色盘上的颜料已经干涸开裂,像一片片枯萎的花瓣。 “太死了。”她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惊得我画笔差点掉进洗笔筒里。 我转头看见一个穿驼色大衣的女人靠在门框上,食指转着一把美工刀。刀片反射的冷光在她脸上划出一道银线,她衣摆沾满各色颜料。 她朝我走来,将手指搭上我的肩膀,我闻到了熟悉的雪松气息,像是我的洗发水的味道,可在她却身上显得格外不同。 “你看这里。”她的美工刀背面抵上画布,“很漂亮,但是有没有发现,像具尸体呢。” “知道问题在哪吗?” 没等我回答,就见她转动刀柄,将刀尖抵上了画布,我下意识去拦,却被她扣住了手腕。 她的拇指刚好压在我小指变形的骨节上。十二岁那年,哥哥把它按在了门框上,碾断,因为我偷拿了他的一张作业纸,在纸上画了张素描,便被他发现了。 唰。 刀刃从左上角划到右下角。 稀疏的晨光从裂缝渗进来,把原本完美的构图撕成两半。 我的呼吸停滞了。 “现在,它能呼吸了,它活了过来。”她的拇指蹭过我虎口,留下一道群青的痕迹。 我注意到了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关节处有细小的伤痕,像是经常和画具打交道留下的勋章。 “可以试着去和它沟通,艺术不是标本制作。” 我看向透过裂痕,照在了我的虎口上群青颜料处的晨光,突然想起十八岁那年梦到的大海,也是这样的蓝。 “要试试吗?”她把调色盘塞进我手里。 群青颜料在晨光中泛着光泽,像是蕴含着整个海洋的生命力。 我蘸了一点,点在画布裂缝处。颜料顺着纹理晕开时,她的手覆上我的手背,带着我一起涂抹。 “我有时候我在想,”她突然说,声音轻得像海风抚过耳边。“如果就这样一直画下去,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也会被颜料溶解,变成画的一部分?” 她的呼吸喷在我耳后,温热而潮湿。 我注意到她的睫毛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像蜻蜓的翅膀。 不知何时,画布上的裂缝真的开始微微起伏,仿佛有了生命。 我屏住呼吸,生怕惊扰这个奇迹。她突然说,“注意到了吗,你的血管也是群青色的。” 她的指尖划过我的手腕内侧,那里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可见。我想起小时候打碎的那只蓝色玻璃瓶,碎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片微型海洋。 窗外的鸟鸣打破了这一刻。 她退开时,大衣下摆扫过我的膝盖,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颜料痕迹。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我一眼。 “记住,海会带走一切不再需要的东西,所以在创造它时,要学会放手。” 我独自站在画布前,看着那道被赋予生命的裂缝。晨光越来越亮,群青的颜色逐渐变得透明。 角落里,她忘记带走的美工刀静静躺着,刀刃上还沾着一点颜料。 画室的门突然被风吹开,带进一阵悬铃木的清香。 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走廊尽头,但空气中还残留着雪松的气息。 我收拾画具时,发现不知从何掉出来了一张纸条:“真正的艺术从破坏开始。” 我把纸条夹进素描本,手指不小心蹭到了还未干的群青颜料。蓝色在指尖晕开,像一小块活着的海。 之后掏出手机,想要把这块活着的海封存进去,屏幕却突然跳出电量警告,并伴随一声。 “滴——” 刺耳的电子音把我拽回现实。白墙上的霉斑在视线里晃动,像被搅浑的海水。 我回过神看了看,眼前的海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讲台下的评委们正困惑着交换眼神。 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嗡鸣。我的视线掠过前排导师转动的笔尖,掠过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最后落在投影仪蓝光中的期末作业上。 那幅被她修改过的《深海构图》,右下角还留着我们争执时划破的痕迹。 “抱歉。”我听到我干涩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抱歉的说着,“我刚刚说到哪了?” 没有人回答。 但我知道是在记录。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沉默中格外清晰。 沉默持续了一段后,我又开始机械地继续讲解画作,可满脑子都是昨晚的事。 她是谁? 为什么会在那里? 这便是我第一次遇到她。 说到这我的声音突然哽住。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鼻腔涌出来,红色在纸面晕开。现在我知道了。正如她所说的,群青确实会呼吸。 “能把那个滴答声关掉吗?” 现在月光穿透过铁窗,我仿佛看见,此刻颜料在画布上起伏,像那天的海面。 我想起了一句话,当你不再需要问“你是谁”时,你就会知道我的来往了。 欢迎大家阅读呀[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会呼吸的群青 第2章 完美的海 多亏了她,我的答辩格外顺利。末了,导师凝视着我的画作,轻声叹道:“像活的海。” 我想,群青、月光与海,三者之间仿佛存在着某种隐秘的羁绊。唯有当它们同时出现时,那片海才会真正苏醒,泛起粼粼的波光。 她是谁?这个疑问仍在我心头萦绕。 最后一门且最重要的一门答辩结束后,我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舒展。漫无目的地踱步,忽然发觉路旁的悬铃木正与我一同呼吸,枝干摇逸,穿梭在冷风中。 突然一滴雨落在我的手上,恰是昨日沾染群青颜料的右手虎口。 真可惜啊,我竟将它洗得那样干净。 树木的呼吸渐渐急促,雨势大了。豆大的雨珠接连不断地砸向地面,在柏油路上绽开透明的水花。 我小跑到最近的店铺屋檐下躲雨。玻璃门内亮着暖黄的灯,却挂着“closed”的牌子。等待片刻,见雨没有停歇的意思,我便蹲下,掏出手机点开校园论坛。 首页飘着一条热帖:《捞一下这位驼色大衣的小姐姐!》。 好奇心驱使我点开。 模糊的夜拍照片里,那道轮廓却格外清晰。流畅的下颌线,被夜风拂起的发丝,大衣下摆划出的优雅弧度。我的呼吸蓦地凝滞。 是她。昨天那位姐姐。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放大、缩小照片,美工刀折射的冷光,颜料管挤出的浓郁群青,还有那缕若有似无的雪松香气,全都随着像素颗粒在眼前浮动。 看背景,应该是在通往美术楼的林荫道上被偷拍的。 评论区很热闹: “这个侧颜绝了!!” “穿大衣的女生,简直太有清冷感了。” “看起来不像是学生,该不会是新来的客座教授吧?” “好美啊,而且不同于现在的那种美感。” 是的,不仅很美,她的声音也很好听,我边想边翻着,突然瞥见不同的声音: “未经允许偷拍不太好吧?” “偷拍很没有礼貌,再说请高柱偷拍前先拿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样。” 我不禁轻笑出声。 这时身后的玻璃门突然打开,铰链与潮湿的地面摩擦,发出吱呀声。 “抱歉,我这就走。” 我慌忙站起,然后道歉,正要熄灭屏幕,却听见带着笑意的熟悉嗓音:“没关系。” 悬在空中的手指倏然颤抖。 雪松的气息漫过来,那一刻仿佛连滂沱大雨都静止了,耳畔只剩下自己荒唐的心跳声,像被困在玻璃罐里的蝴蝶。 她的目光落在我亮着的手机屏幕上。发梢扫过耳尖时,那片皮肤立刻烧了起来。 “这是……我吗?”她的声音带着蜂蜜水般的温度,烫得我耳道发麻,舌根泛起甜意,仿佛含着一块正在融化的糖果。 “是,是别人拍的!”我手忙脚乱地锁屏,“学校论坛有人发了寻人帖。”语速越来越快,简直要把每个字都黏在一起。 她忽然笑了:“你还记得我吗?对了,昨天那幅画还顺利吗?” “记得。”我望着她衬衫被打开的第一颗扣子,“顺利……谢谢你。” 雨帘在我们之间织成透明的帷幕。 她深邃的瞳孔里映出我的倒影,恍惚间竟像在与另一个自己对望。当她的睫毛垂下时,那汪深潭便泛起粼粼波光。 “雨一时停不了。”她向后让了半步,“要进来避会儿雨吗?” 悬铃木的阴影里,我的犹豫无所遁形。未及开口,温热的掌心已轻轻贴上我的背脊。 “进来吧。”她说。 推开画室门的瞬间,松节油与木质调香薰的气味在冷空气中交织。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切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 映入眼前的是墙上的那幅画,毫无预兆地撞进我的视线里。 室内开了空调,呼吸便不会再在空气中凝成白雾。 画布上流淌着的,是我的梦境,却又不是。 同样的构图——雪原尽头一片冻僵的海,群青色在零度以下呈现出特殊的浑浊感。 同样的细节——我用炭笔反复修改过的礁石轮廓,我用刮刀堆砌过的厚重雪沫。 只是她的笔触更从容,光影更老练,仿佛有人将我的草稿重新绘制,每一处犹豫的线条都被赋予确凿的力度。 我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手腕处,那里是跳动的心脏。 窗外的雨又下大了。接连不断的雨滴锤打在玻璃上,像是一个个欲要蓄势而飞的蝴蝶。 那幅画仿佛在凝视着我,寒冷瞬间从脚底爬上来。 我想要远离,但依旧移不开视线,最终转向了看右下角的签名。一个熟悉的、略带潦草的花体字,和我练习了几个月的签名方式如出一辙,只是内容不一样。 程昭。 这幅画是她的吗?右下角的签名是她的名字吗? 终于我移开了视线,这才注意到画的前面摆着一个小镜子,镜面上沾着几点颜料。 在镜子的倒影里,我看见自己被雨打湿的发丝,和身后那幅画中完美的海。 “是我的画。”她提前截住我的思绪。 我倏然回神,慌忙缩回悬在半空的手,“程昭……是你的名字吗?” 话刚出口我就懊恼的抿住唇,“抱歉姐姐,希望我怎么称呼你呢?” 玻璃窗上的雨痕突然变得明亮,她的轻笑在雨声中泛起涟漪,“朋友都叫我阿昭。”衬衫领口随着偏头的动作露出一截颈线,“不过你叫姐姐……也很可爱。” “好的,姐姐。”我偷偷把沾了颜料的手背到身后。 雨声在门缝里蜿蜒成透明的藤蔓。某种潮湿的渴望在胸腔膨胀,要是这场雨永远不停就好了。 我还不想走。 沉默像油画颜料般层层堆积,直到她忽然转身,发梢扫过一幅镶着金边的小画,“你……要来看看我工作吗?” 我有些想不出拒接的话,便局促地跟在她身后,注意到了,优越的脖颈线条、利落的直角肩,还有那恰到好处的身体曲线,都被衬得愈发清晰。 她随意挽了个低丸子头,几缕碎发垂落在后背,随着脚步轻轻晃动。我望着那背影,心里只剩一句:真的好美。 我跟随着她的脚步,来到走廊尽头,那里悬着一幅小画。 灰蓝的浪尖上浮着一只白鸟,翅膀边缘被雨水洇湿般晕开淡淡水痕。 “要到了。”她的声音混着潮湿空气传来。 我跟着转过走廊,却在踏入内室的瞬间僵住了脚步。 四壁的蓝层层叠叠向我压来。 钴蓝的漩涡在左墙翻滚,靛青的深海生物在右窗游弋,正中央占据整面墙的,是正在溶解的冰川群,碎冰里闪着光芒,像是裹着千万个正在死去的太阳。 画架上的未完成作品还淌着新鲜的群青,像一道刚刚撕裂的伤口。 她也很喜欢蓝色吗,我不禁的想着。 屋子的隔音效果很好,窗外的雨声变得很遥远,画室里只剩下笔尖刮过画布的细微声响。 她的手腕悬停片刻,忽然落下,一道钴蓝的弧线从中劈开,接着是钛白与翠绿的漩涡在伤口处绽开。颜料在画布上流动,像被某种无形的引力拉扯着,逐渐形成一片翻卷的浪。 我不禁屏住呼吸,眼前那幅画仿佛穿来了海水碎裂的轰鸣。 她的笔触越来越快,深紫与靛蓝交织,浪尖迸出细碎的银光,像是月光被撕成了粉末洒落。当最后一笔落下时,整幅画仿佛突然有了呼吸。 我错觉自己站在悬崖边缘,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脚下的地板似乎正在融化,变成深不见底的海渊。 仿佛下一秒就要坠入蓝色深渊。 她转过头,看向我,这才惊觉,我的手心全是冷汗。 “你看,这就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海。”我从她的瞳孔里看到了未褪去的蓝色风暴,比我见过的任何海域都要危险,像是要引人清醒的坠落。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她将画笔轻轻搁在松木调色板上,解开沾满颜料的围裙。 围裙绳结在她腰间摩挲出细碎的声响,“不过小朋友,你的胆子真大呢,不怕我是坏人吗?”她眼角弯起温柔的弧度。 我下意识攥紧衣角,“没关系的,我相信你。” 话虽如此,此刻回想才惊觉自己的莽撞。这不过是我们第二次相遇,我却如此轻易地跟随她步入这间画室。 这种莫名的信任感像窗外的雨雾般朦胧,却又真实得不容置疑。 “雨停了,小夜,一会儿有什么安排吗?” “小……夜?”这个陌生的称呼让我一时怔忡,舌尖轻抵上颚,将这两个音节又细细咀嚼了一遍。 “夜晚的夜。” 她将散落的画笔归入笔筒,碰撞声清脆的像风铃。 “没人这样叫过你吗?或者你有其他小名吗?”她说话时总是带着笑意,那笑容像是冬日里的一捧温水,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取暖。 我在唇齿间反复摩挲着这个新名字。 小夜。 过往十八年的人生里,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地唤我,沈见微,见微。 “我很喜欢小夜这个名字!”我突然提高音量,又因自己的急切而耳尖发烫,“姐姐,就这样叫我吧。” “因为我们是昨夜相遇的呀。”她将洗笔筒中的水倒入水池。 “对了,你是不是快放假了啊?” “已经放了……今天下午刚考完最后一科。” “那要放假了,怎么听起来不太开心呢?”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密的阴影,“是不想放假吗?” 画室窗外,雨后的悬铃木干正滴落最后几颗水珠。比起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确实更愿意留校。 但是我撒谎了。 “因为……我还有实习。”我盯着地板上的一处颜料渍,那种自卑感让我抬不起头。 “这样啊。”她的声音突然放得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地上。 第3章 第一份“想要”的勇气 雨声渐歇,画室里的空气凝滞成透明的琥珀。 我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知道该告辞了,却又隐隐期待着某种转机。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却不敢抬头,生怕在那双眼睛里看见厌恶。 就像无数次在别人眼中看到的那样。每当这种时刻,自卑就像潮水般漫上来,将我淹没。 “雨停了,天也暗了。”她的声音像羽毛拂过琴弦。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依旧盯着地板上的一道颜料痕迹。 “我刚搬来不久,对这里还不熟悉……”她顿了 顿,“你愿意带我逛逛吗?” 我猛地抬头,如果此刻有镜子,一定能看见我眼里迸出的星光。 “我……可以吗?” 她笑道:“当然可以呀。” 我透过她的眼眸,看见她里面小小的我,雀跃得像只小兔子,这是我从未见过的自己。 “我们骑车还是步行呢?”她将车钥匙在指尖转了个圈,银色的金属在路灯下划出细小的光弧。 “要是觉得冷,也可以开车。” 这过分周到的询问让我鼻尖一酸。 我们分明才刚刚相识,她却像照顾易碎的玻璃器皿般小心待我。 夜风掠过我发烫的眼眶,盯着地上两道人影的交汇处,“骑电车吧,开车要找停车位……”话说到一半就哽住了。 其实我更怕密闭的车厢会放大我泛红的眼角,怕后视镜会映出我狼狈的模样。 “好呀,听你的。”她答得轻快,指尖的车钥匙落进包里,发出叮咚的轻响。 这简单的应答里仿佛藏着某种魔法,让冬夜的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雨后的云汐市弥漫着湿润的草木香。 她推出一辆奶油色的一体坐电动车,拍拍后座 ,“上来吧。” 我却犹豫了,因为看见了地面上的积水,怕骑车会有泥水溅到她的身上,“要不……还是走路过去吧?” 她似乎看穿我的顾虑,“我会骑慢些的,争取不让泥水溅到我们的身上。” 我也无法再拒绝什么了。 坐在后座后,我刻意与她保持距离,直到她轻笑着说,“坐这么远,不怕摔下去吗?” 夜风扬起她的长发,发丝拂过我的脸颊,带着雪松香气。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又慌忙道歉。 “没关系。” 她伸出手,将长发拢到胸前。 那一刻,我竟感到一丝莫名的失落。 雨后的夜市在霓虹中苏醒,积水映着彩灯,像打翻的调色盘。 我们并肩走在熙攘的人群中,冬夜的风裹挟着烤红薯的甜香,不冷,却让人不自觉地想往温暖处靠近。 “来过这里吗?”她的声音混在嘈杂的人声里,却清晰得像落在耳边的羽毛。 我如实回答,“来过一次。” 盯着地上斑驳的水渍,想起上次落荒而逃的自己。 太过明亮的灯光,太过热闹的笑声,都让我的呼吸变得无所适从。 她听后停下脚步,街灯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倒影,“那麻烦小夜同学,再陪我逛一次啦。” “不麻烦的。”我看出来了,你是专门陪的我。 我悄悄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而此刻,那些曾经令我畏惧的喧闹,都变成了温柔的背景音。 转过街角,气球爆破的声响此起彼伏。 一个小女孩正抱着新得的玩偶雀跃,她母亲手中的玩具枪仿佛还冒着淡淡的硝烟。 我驻足看了几秒,童年时无数次隔着橱窗张望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那些不敢说出口的渴望,最终都变成了匆匆路过的背影。 突然嘈杂的夜市里,穿来一缕清泉,“有想吃的吗?”她的问话让我猝不及防。 “都可以。”我条件反射地回答,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敷衍,急忙补充:“我不挑食的,姐姐选就好了。” 她轻轻摇头:“我不太饿呢。” “那……其实我也不饿。”我慌乱地附和。 “撒谎。”她忽然笑了,眼角弯成好看的月牙,“刚才在车上,明明听见某个同学的肚子叫了。”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她看穿了我的窘迫,却用最温柔的方式化解,“这样吧,我问你答,你点头或摇头就好了。” “喜欢米饭吗?”我摇头。 “晚上习惯吃面吗?”我点头。 “喜欢不带汤的面?“我急忙摇头。 她轻笑出声,那笑声像一串风铃,轻轻敲在我心上。 当她的指尖落在那家熟悉的牛肉面馆时,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那个字: “想。” 这个简单的音节里,藏着太多未从说出口的渴望。 她不知道,这不仅仅是一碗面,更是我小心翼翼递出的,第一份关于“想要”的勇气。 “好吃吗?”走出面馆时,她轻声问道。 夜风撩起她散落的发丝,露出耳后一颗颗被风吹起的小栗子。 “很好吃。”我望着她被霓虹染上色彩的侧脸,舌尖还残留着牛肉汤的醇厚。 其实更想说的是,谢谢你,不止感谢这碗面。 夜色渐浓,她灰色大衣的衣角在风中翻飞,我想应该会有些冷。 于是我不动声色地缩短了距离,“姐姐,天黑了……我们回去吧。” “你怕黑吗,那我一会儿把你送到宿舍楼下吧。”她笑着,大衣袖口蹭过我的手背。 “可是……”我突然想起什么。 “姐姐怎么能进我们学校?”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你是……老师吗?” 她眨了眨眼睛,长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似的轻轻颤动,扫过眼下那片淡淡的青影,“秘密哦。” 说罢轻轻拉住我的手腕,“先回去吧。” 夜市的人潮忽然涌来,她被迫向我靠近。 雪松香气铺天盖地地将我包围,像是某种温柔的标记。我们的手臂相贴而行,直到她突然停下。 “看,摊主换了新气球呢。”她的目光落向那个我偷偷注视已久的摊位。 彩色的气球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像一串不敢说出口的童年愿望。 我怔在原地,心跳忽然加快。连我自己都不敢承认这份渴望。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牵起我的手腕向摊位走去。 “小夜。”她微微俯身,发丝垂落在我肩头。 “可以陪我玩一次吗?”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孩子气的撒娇。 我望着她轮廓分明的侧脸,突然意识到,原来大人也可以理直气壮地“想要”,可以光明正大地幼稚。 “二十五发。”她对摊主说。 她接过枪时,动作有些生疏,却意外地连中四 发。我看着她因后坐力微微后仰的肩膀,心里有什么东西悄悄融化了。 “要试试吗?”她转身递来玩具枪。 金属枪管在路灯下泛着微光,比想象中沉重。原来童年渴望的分量,远比记忆中的更沉。 我屏住呼吸瞄准,准星在气球间来回晃动。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搭上我的肩膀:“没关系的。” “砰!” 气球爆裂的声响清脆悦耳。 我转头看向她,在她含笑的眼眸里,看见了一个崭新的自己,那个敢于扣动扳机的、勇敢的自己。 后来她便把剩下的机会都留给我。 每一发命中时,都能听见她轻轻的赞叹。 夜风裹挟着硝烟味和她的雪松香气,将那些“不够好”的顾虑统统吹散。 原来被纵容的感觉,就像这串终于被击中的彩色气球,明亮得让人眼眶发热。 电动车在夜色中缓缓前行,我的思绪还停留在气球爆裂的清脆声响里。 原来被满足的渴望会在胸口留下这样的温度,像一杯捧得太久的奶茶,温暖得让人害怕失去。 “开心吗?”她的声音混着夜风飘来。 我急忙深吸一口气,却还是没藏住声音里的颤抖:“开心。” 这个简单的词语承载了太多说不出口的情绪,沉甸甸地坠在舌尖。 回程的夜风很凉。 凛冽的寒风肆意的涌入她敞开的大衣,将衣摆吹得猎猎作响,灰色的羊毛呢料在路灯下泛起柔软的光晕,却抵挡不住寒意的侵袭。 不该是这样的。 这个念头闪现的瞬间,我的手臂已经先于意识行动。 指尖触碰到她腰间衣料的刹那,冬夜的寒冷突然变得真切起来。 我轻轻拢住她的大衣下摆,双手在她腰间交叠,形成一个笨拙的拥抱。布料上还残留着夜市的烟火气,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雪松香。 想说些什么,又怕打破这一刻的宁静。冷风从我们相贴的缝隙溜走,发出不甘的呜咽。 她没有回头。 没有问我为什么突然拥抱,没有调侃这个冲动的举动,甚至没有放慢车速。 她只是静静地,将这份沉默的温柔,连同整个冬夜的星光,都慷慨地留给了我。 “谢谢你。”我的声音闷在她的后背。 “谢谢你带我来夜市,谢谢你陪我吃面,谢谢你…… “我们明明并不认识……”说到最后几乎成了呢喃,像是怕惊扰这个太过美好的梦境。 她轻轻刹住车,转身的动作带起一阵细微的风。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拥入一个带着雪松香气的怀抱。 我的额头抵在她肩线处,能感受到羊绒毛衣细腻的纹理。她抬手托住我的后脑勺,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耳垂。那里立刻烧了起来。 “我们小夜同学……” 她的笑声在胸腔里轻轻震动,温热的吐息拂过我的耳尖。 “原来这么聪明呀。” 她说出的每个字,都像一颗裹着蜜糖的星星,坠入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我这才确信,那碗面,那些气球,还有此刻这个拥抱,全都是她精心准备的礼物。 心底顿时涌起无数疑问,却又不敢深想。 她为何要如此温柔待我?这关切从何而来? 可理智很快败下阵来,此刻我只想沉溺在这份温暖里,哪怕多一分一秒也好。 耳尖的热度出卖了我的心思,想必已经红得不像话了。我慌忙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姐姐,天晚了……我们回去吧。” 还没等她回答,我又急急补充道:“要是……要是你觉得系扣子不好看……”我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可以当你的人形扣子。” “人形扣子?”她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就是……”我鼓起勇气比划着,“从后面这样抱住你,把大衣裹紧……”越说声音越小,生怕这个拙劣的借口被拆穿。 她却突然伸手揉了揉我的发顶,“好呀。” 月光在她眼里流转。 “那就麻烦小夜同学了。” 第4章 「十九时」的相遇 她将我送到宿舍楼下,灰色大衣的衣角在路灯下划出温柔的弧度。道别的话语还未在寒夜中散去,我便匆匆躲进楼道的阴影里。 走廊的玻璃窗成了最好的掩护,我透过冰凉的玻璃,偷偷追逐那道远去的身影。 夜风掀起她大衣的下摆,像展翅的灰鸽。 她忽然驻足,回望宿舍楼的瞬间,月光恰好落在她的睫毛上。 那片刻的凝望,是否也带着与我相同的不舍?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我才惊觉掌心已经掐出了月牙形的印记。 我们甚至没有交换联系方式,“再见”两个字轻飘飘地悬在夜色中,不知会落在何处。 “下次见”究竟是何时? 这个“下次”会不会永远停留在想象里? 我们短暂的交集,会不会就像今夜偶然交汇的星光,转瞬即逝? 我固执地站在原地,任凭视线追逐她的身影消失的那个拐角。 冬夜的寒风刺骨,她会不会觉得冷? 方才环抱时的触感忽然清晰起来,她的腰身比想象中还要单薄,像是随时会被夜风吹散的剪影。 等我从恍惚中惊醒时,路灯都已熄灭,夜来了。她离开的那条路只有飘落的树叶,还在重复着告别的舞步。 终于我拖起沉重的双腿继续上楼。 打开宿舍门,宿舍空荡得能听见暖气片的嗡鸣。三个室友早已离校,只有我的床铺还留着生活的痕迹。 我收拾了一番东西,便开始机械地整理着寒假计划:白天的实习,从下周开始的一三五清吧驻唱…… 不过这算不上什么负担,我向来喜欢唱歌,更喜欢清吧里那种特别的氛围。昏暗的灯光下,每个酒杯都盛着不同的故事,每首旋律都藏着未说出口的心事。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我却不由自主地想起,若是她知道我在那里唱歌,会不会也来听呢? 熄灯后,黑暗终于给了我放纵思念的勇气。 那些未出口的疑问在枕边堆积: 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们还会再见吗? 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拥抱的温度。雪松的气息仿佛又萦绕在鼻尖,我把自己蜷缩成团,像守护最后一点星火的流浪者。 窗外,一轮冷月静静照着熟睡的夜。 翌日清晨,我踩着薄霜来到美术馆。 这是我寒假实习的第一天,玻璃幕墙在朝阳下泛着冷冽的光。 前台小姐递给我临时工牌时,塑料挂绳还带着崭新的涩感。 “实习生今天先跟着林老师熟悉馆藏。” 行政部的王姐领我穿过长廊,脚步声在空旷的展厅里格外清晰。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被右侧的油画修复室吸引。 透过磨砂玻璃,能看到几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正在操作台前忙碌。 “那是文物修复部。”王姐顺着我的目光解释,“我们美教部在二楼。” 整个上午都在整理儿童美术教育的档案。 午休时分,我捧着水杯踱到走廊尽头的飘窗前。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在窗台上切割出几何形的光斑。 同事们的低语随着暖气片的嗡鸣传来,隐约捕捉到“年后画展”、“密封”之类的字眼。 杯中的热水腾起白雾,模糊了视线。 我忽然想象着自己的作品被装裱在美术馆雪白的墙壁上,聚光灯在画框边缘镀上一层金边,这样的念头让心跳微微加速,喉咙里泛起一丝甜腥的羡慕。 下午随林老师清点仓库时,堆积如山的油画框在尘埃中沉睡。 搬运时惊起的木屑纷纷扬扬,有几片固执地粘在驼色毛衣的纹理里。 抬手拂拭时,松木的清香突然苏醒,那是被阳光吻过的木材才会散发的气息,让人想起老宅阁楼上堆放的那些带着树脂香气的木料。 清点完最后一箱水彩纸,窗外已经暮色四合。 方老师锁柜门时突然问:“听说你歌唱得不错?” 见我愣住,她笑着解释:“下周五馆里有新春联谊,美教部要出节目。” 我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便不好拒接什么。 傍晚我推开美术馆厚重的玻璃门,冬日的暮色已经漫向台阶。呼出的白雾在空气中缓缓消散,像一个个未成形的叹息。 我习惯性地紧了紧围巾,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我想这几天来,这条熟悉的道路已经记住了我孤单的脚步声。 直到周一,我看到了清吧老板给我发来的演出排班表——欢迎你的第一场驻唱。 我站在公交站牌下,看着呼出的白雾被吹来的寒风撕碎。 站牌上的那个「第五黎明大道」站名,在暮色中微微发亮,像是一句欲言又止的邀请。 这座城市很大,大到我每天穿梭在同样的街道上,却从未偶遇过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座城市也很小,小到转角的清吧里,或许正坐着想听你唱歌的人。 推开「十九时」的玻璃门,一串数字首先映入眼帘: 24-19=5。 走廊两侧,挂着世界各地破晓时分的摄影作品—— 冰岛黑沙滩的5am,巴黎奥赛博物馆的5am,威尼斯大运河的5am…… 这些影像让我想起北欧的永夜,在极圈的冬季里,时间失去了意义。 拐角处的告示牌上写着: “偷来的时间,迟到的坦白 24小时中的第19个钟头(24-19=5) 是凌晨5点破晓前的暧昧时刻 醉意未散,理智将醒 这里贩卖成年人被社会时钟没收的那一小时 所有的故事都将带着微醺的毛边” 穿过走廊,意外的宁静包围了我。 没有骰子的碰撞声,没有兴奋的喊叫,客人们零散地坐在各个角落,有的三两成群,有的独自一人。 这种安静而孤独的氛围让我瞬间喜欢上了这里。 “是小尾巴吗?”她出奇的喊了我的网名,而不是名字。一个女声从侧面传来,音色很清脆。 转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我想应该是许老板。 她约莫二十七八岁,墨绿色丝质衬衫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截锁骨,深棕色头发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在耳边,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是我。” “欢迎来到「十九时」,第一次来感觉如何?” “很浪漫,很喜欢。”我如实回答。 她领我到无人的卡座,轻声交代工作细节: “现在刚过9点,10点开始,持续一小时,中间可以休息。歌单按微信说好的,选你喜欢的就行。” “要先喝点什么吗?” “白开水就好。” “也对,一会儿还要唱歌呢。” 她离开后,我开始打量四周。 空气中漂浮着酒精、木质调和淡淡花香的复杂气息。 捧着送来的温水,我在脑海中梳理着准备好的歌单,是几首适合深夜的孤独旋律。 “要上场了,第一次会紧张吗?”许老板在后台帮我调试乐器时问道。 “没关系。” 其实手心已经沁出了薄汗。 我抱着吉他坐上高脚椅。 对面墙上的字句映入眼帘:“你正在19个钟头的裂缝里”。 我的十九时会藏着什么故事呢? 琴弦振动,第一首歌《叶子》的旋律流淌而出: “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 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 暖黄的射灯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光影,台下客人三三两两。我习惯性扫视全场时,角落卡座里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直到我的手指在琴弦上打了个滑。 或许是暖气太足,她脱去了外套。米色的高领毛衣裹着纤细的脖颈,浅牛仔衬衫的袖口随意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这样单薄的装扮在昏黄灯光下,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釉色。 她微微低头品酒时,发丝从肩头滑落,在酒杯上方形成一道温柔的弧线。琥珀色的酒液映着灯光,在她指尖流转,像是捧着一小团流动的黄昏。 当唱到“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时,我的声音微微发颤。 就在这时,她恰好抬起头来。 那双眼睛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引力牵引着,直直地望进了我的眼底。一瞬间的错愕在她眸中闪过,如同夜空中倏忽即逝的流星。 我握着琴弦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的酒杯轻轻一晃,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杯壁上划出晶莹的轨迹,折射出的光芒像是散落的星子。 而后,她的唇角缓缓上扬,绽开一个比聚光灯更明亮的笑容。那笑容里盛着的温柔,让我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我慌忙躲开视线。 机械得把这首歌唱完歌。 “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 也一个人看书 写信自己对话谈心, 只是心又飘到了哪里, 就连自己看也看不清, 我想我不仅仅是失去你。” 最后一个尾音在空气中轻轻震颤,这次偷偷望着角落里的她。 忽然明白,这偷来的一小时里,藏着命运最温柔的安排。 原来思念会在某个不经意的转角,化作真实的相遇;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期待,都会在特定的时刻得到回应。 她的身影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整个世界都虚化成了背景。 我的我的“十九时”,不再是孤独的独白,而是有了最温暖的听众。 第5章 第六十七步的拥抱 第一次驻唱的工作,竟让我前所未有地期盼时间快些流逝。 当看到她低头摆弄手机时,我的胸口竟泛起一阵酸涩,在她广阔的世界里,我大概只是最不起眼的过客。 她的过往我一无所知,她的未来又怎会有我的位置?这样想着,我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自嘲的弧度。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格外漫长。 我看着她放下手机,一杯接一杯地饮尽杯中酒。 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琥珀色的液体上,那沉默仿佛穿透了整个酒吧的喧嚣,直接撞进我的耳膜。 当许老板端着酒杯在她身旁落座时,我不由屏住了呼吸,难道认识吗? 她们相对而坐着,却出奇地安静。 许老板偶尔轻轻举杯,她便默契地回应,两人的酒杯在空中短暂相遇,又各自分开。 她们就这样沉默地饮着酒,仿佛言语都是多余的。偶尔许老板会望向舞台,而她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杯中晃动的液体上。 时间在琥珀色的酒液里缓慢流淌,直到十点的钟声响起。当我抱着吉他走向后台时,才看见许老板终于起身,朝我这边走来。 许老板的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规律的哒哒声,像是为这段沉默的对饮画上句点。 “唱得很好。”演出结束后,许老板接过我的吉他,“我和你的阿昭姐姐同龄,叫我小漫姐就好。”这句话证实了我的猜测,却也让更多疑问涌上心头。 “以后还是这个时间哦。” “好的,我知道了,小漫姐。” “阿昭可能还要再待会儿。”小漫姐留下这句话便翩然离去。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的深意,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回她身上。 她已放下酒杯,安静地坐在那里,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像在抚摸某个遥远的记忆。 该以什么身份靠近她? 我踌躇着,直到她的视线突然望来,与我四目相对。那一刻仿佛有电流穿过脊背,我几乎是本能地朝她走去。 “姐姐晚上好。”话一出口我就懊恼自己的笨拙。 “你怎么在这里?”我们异口同声,她随即轻笑,那笑声像羽毛拂过心尖,很顺利的化解了空气中的尴尬。 “我在这里驻唱。” “嗯,小漫跟我说了。” 她晃了晃酒杯,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真巧,这家店是我朋友开的。” 我挨着她坐下,很快浓重的酒精味便扑面而来,奇怪的是,这气味混着她身上的雪松香,竟让我觉得安心。 “姐姐不开心吗?”话刚出口就后悔自己的直白。 她苦笑着抿了一口酒,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小夜同学,要安慰我吗?” 这句话让我瞬间失语,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只能呆呆地看着她重新将注意力转回酒杯。 “姐姐,你……会醉吗?”我小声问道。 “不会。”她的回答简短而笃定。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安静地陪在她身边。 直到小漫姐再次送来一杯特调时,我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她眼中的平静让我稍稍安心。 她的酒量,应该很好吧。 临近十一点,她终于拿起手包:“该回去了。” 她看着我无奈的笑着,“你明天还要早起实习,总不能一直陪我耗着。”微醺让她的嗓音变得绵软,像融化的蜂蜜,带着醉人的甜腻。 “我可以陪……” “是我想回去了。”她轻声打断,我顿时手足无措,负面情绪如潮水般涌来。 对不起,我好像打扰到你了。 直到她抬手揉了揉我的发顶,那触感温柔得让人想哭。 “就当陪我回去吧,太晚了,不安全。”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酒意,却让我整颗心都烫了起来。 我默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向小漫姐点头告别。 她穿上驼色大衣的动作有些迟缓,指尖在围巾上停留了片刻才将它拿起。 “跟上。”她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微醺的沙哑。 微醺的步履比平日慢了些,却依然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太远让我跟不上,又不会太近让我触手可及。 这就是酒后真实的她吗?我想。 那个总是温柔笑着的姐姐,此刻周身仿佛筑起了一道透明的墙,将所有情绪都封存在琥珀色的酒液里。 推开门的瞬间,冬夜的寒风呼啸着灌进来。我下意识转身,发丝在风中凌乱飞舞。 她逆着风走到我面前,大衣下摆被吹得猎猎作响。 “代驾马上到了。”她说着,突然伸手为我系上围巾。羊绒面料还残留着她手腕的温度,雪松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酒味萦绕在鼻尖。 我想拒绝,却在抬头时撞进她湿润的眼眸,那里面盛着的脆弱让我瞬间心软。 “嘀——”喇叭声划破夜色。 车内暖气很足,她便靠着冰冷的车窗闭目养神。我悄悄解下围巾,小心翼翼地垫在她与玻璃之间。 她睁开眼时,我慌乱地解释:“会着凉的……” 路灯透过玻璃,掠过她微微上扬的嘴角:“谢谢。”这两个字轻得像羽毛,却沉甸甸地落进我心里。 直到车子停在校门口,我才发现这一路竟这样的短。 路灯下,她的面颊被风吹乱后的发丝下若隐若现,像是随时会消散在夜色中的幻影。 我抢先一步开口:“我可以自己回去。”声音比想象中更轻。 她无奈地笑了,手指绕着围巾两端,重新为我系好。羊绒面料擦过下颌时,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我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我们下次相见的理由,于是这次,我乖顺地低下头。 “如果害怕就……”她的话突然停住,“对了,我们好像还没有联系方式呢。”这句话混着淡淡的酒香飘来,让我心跳漏了半拍。 “我扫姐姐吧。”指尖在屏幕上轻颤,险些点错图标。 她在我面前点击了“同意”,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在她微醺的眼底。 突然孩子气地把手机晃到我眼前:“同意啦。” 那一刻她笑得像得到糖果的小孩,让我忍不住想珍藏这个意外的可爱瞬间。 “回去吧,”她的声音裹着深夜的温柔,“害怕就给我打语音。” 我望着她的眼眸,里面的情绪太过熟悉,仿佛照见了自己的倒影。 我不舍的转身时,数着自己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背后那道目光如影随形,烫得我脊背发麻。 校门在身后合上,发动机的轰鸣却如约启动。 纠结半刻,我猛地停住。 「十九时」的酒液、她微红的眼眶、一杯接一杯的沉默——所有画面在脑海中翻涌。 想到这,我的脚尖不自觉地转向,终究又回到了空荡荡的校门口。发现右侧路口,看见了那辆熟悉的车静静停着。 惊喜与担忧在胸口打架,我蹑手蹑脚地靠近。 仅剩五十米的距离时,我透过车窗瞥见驾驶座只有司机无聊地刷着手机。 树影里,一点猩红忽明忽暗。 她灰色大衣的一角从树干后露出,烟雾缭绕而上,在路灯下画出忧伤的轨迹。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她会抽烟,也是第一次如此确信她的不开心。 那支烟在她指间缓慢燃烧,橘红的火星明明灭灭,像一盏将熄未熄的灯。我望着她倚靠的那棵悬铃木,粗糙的树皮上还残留着白日的余温。 我祈求着,大树啊,你能替我听听那些被她咽下的心事吗—— 那些随着烟圈一起消散在夜色里的,无人知晓的叹息。 片刻,当她从树后转出,我们也从各自的思绪中走出,在路灯下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 烟已燃到尽头,可她眼中的阴翳却比先前更浓,像是所有未说出口的情绪,都沉淀在了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里。 那支烟明明燃烧得那么慢,却又熄灭得这样快,快到来不及带走她眼底半分黯然。 我向她走去,每一步都在与自己辩论: 一步,该说什么才能不惊扰她的心事? 二步,此刻的她是否愿意见到我? 三步,如果我张开双臂,会不会被推开? …… 直到第六十七步,她将我拥入怀中。原来我所有的忐忑,她都愿意接住。 夜风裹挟着陌生的烟草味扑面而来,取代了往日熟悉的雪松香。我僵在原地,言语卡在喉间,化作无声的叹息。 “怎么回来了?”她先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我敏锐地捕捉到那个微妙的用词,不是“出来”,而是“回来”。 “放假了,宿舍没有门禁了。”我的回答消散在夜色里。 几秒钟的静默后,她突然收紧手臂,将我更深地拥入怀中。这个拥抱太用力,仿佛要把所有说不出口的情绪都揉进骨血里。 “那,麻烦让我多抱一会儿。”她的声音闷在我肩头,带着潮湿的哽咽,“抱歉……我的身上有烟味。”这句话像一根刺,轻轻扎在心上。 我多希望她嗓音里的颤抖,只是刚刚被烟呛到的缘故。 很久,我们相拥到路边的鸟儿都睡去了。 我解下围巾,替她戴上。却看见了她泛红的眼角在路灯下闪着细碎的光。 “姐姐,你眼角沾了东西。” 我的指尖轻轻掠过她的眼尾,接住那颗欲落的泪珠。 它在我指腹上碎开,带着微咸的温度。 究竟是什么样的心事,才能让她落泪呢。 我想象着她独自醒来的清晨,对着空荡荡的热水壶发呆的样子。 想象着她将心事说给冰冷月光的夜晚。 光是这样的想象,就让我的胸口泛起细密的疼。 可我又不敢过分关切,怕这份关心会成为她的负担。 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在我们之间打着旋,像某种无言的叹息。 “姐姐……”我揪着她的衣角轻轻摇晃,声音不自觉地带上几分撒娇的意味,“夜这么深了,我……有些,有些不敢回去。” 她忽然轻笑出声,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我的耳尖顿时烧了起来,这样拙劣的借口,果然被她一眼看穿。 “那要怎么办呢?”她故意拖长尾音,眼里盛满温柔的纵容。 我鼓起勇气,像只讨食的小狗般拽着她的衣摆:“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要融进夜色里。 她伸手揉了揉我的发顶,指尖穿过发丝的触感让我心头一颤。 “那就请,胆大的小夜同学,跟我上车吧。”她牵起我的袖口,掌心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别让司机等太久。” 车门关上的瞬间,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们交错的呼吸声。 “姐姐要是累了,就靠着我吧。”我小声提议。 “麻烦你了。”她轻轻靠过来,发间的雪松香气随着车身的晃动突然扑面而来。 肩膀穿来的体温,让我心头一软,我忍不住偷偷调整姿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窗外夜色如绸,而我的肩膀正承载着整个世界的温柔。 第6章 不疼了不疼了 电梯狭小的空间让我呼吸发紧。 后知后觉的忐忑涌上心头,若是她家里还有别人,我这样贸然前来该有多失礼,明早会不会打扰到她休息。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她忽然牵起我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熨平了我的不安:“别紧张,家里就我一个人。” 在等待钥匙转动锁孔的片刻,我的拇指无意识地在她的指节上轻轻摩挲,像在安抚自己躁动的心跳。 门开的瞬间,黑暗扑面而来,仿佛整间屋子都融化在了夜色里。 “啪”的一声,灯光驱散了黑暗。 简约的北欧风格客厅在眼前展开,米色布艺沙发,原木色茶几,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线条画。 她松开牵着我的手,弯腰从鞋柜取出一双崭新的拖鞋:“试试合不合脚。” 意外地合脚,像是专门为我准备的一样。 跟着她走进客厅,柔软的沙发接纳了我紧绷的身体。 “小夜,忘记跟你说了。”她的声音带着些许犹豫,“除了主卧,只剩一个书房了。书房只有一个小的折叠床。” 她垂下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又是那种过分体贴的神情。 我正想说没关系,她却突然继续:“而且已经收起来了……”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如果你不介意,也可以和我一起睡主卧。” “好呀!”我的回答快得几乎要咬到舌头。 话音落下我才发觉自己有些不收敛,赶紧解释着:“我,我自己一个人睡会害怕……” 她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解释,依旧被我先前雀跃的反应逗笑了,嘴角扬起的弧度在灯光下格外温柔:“不怕我酒后睡相不好吗?” “才不会呢。”我摇头晃脑地反驳,“而且我相信你!” 这句话脱口而出。 她领我来到卫生间,从储物柜里取出崭新的牙刷和毛巾,又犹豫片刻,将一瓶卸妆水轻轻放在洗漱台上。她轻声说,“妆记得要卸干净哦。” 我抿嘴笑了笑。 平日里很少化妆的我,今晚特意画了淡妆,只为在台上多一分勇气。 “你先洗吧。”她说着就要转身。 我下意识拉住她的衣袖,“姐姐喝了酒,应该早点休息。”见她迟疑,我急忙补充:“我正好想喝点热水。” 她目光转向客厅,“茶几上有即热饮水机。” 顿了顿又问:“需要我教你怎么用吗?” 我指着那熟悉的白色机器,连忙回答道:“和我家的一样。” “真巧啊。”她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终于妥协,“那我先去洗了。” 听着浴室门关上的声音,我才跌坐在沙发上。 很快,淅沥的水声隔着磨砂玻璃传来,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我盯着那扇朦胧的玻璃门,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耳根顿时烧了起来。 我按下即热饮水机的开关,指示灯亮起温暖的橘色。 在等待水开的间隙,目光扫过茶几,一只素白的陶瓷杯搁在边缘,杯底还残留着些许清水,杯壁上印着淡淡的唇印。 这一定是她常用的杯子。 桌子里面的玻璃罐里,是琥珀色的蜂蜜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我小心翼翼地旋开盖子,甜腻的香气立刻萦绕在鼻尖。 等待热水烧开的同时,我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蜂蜜水解酒的最佳比例。第一次调试蜂蜜水,我笨拙地按照指示调配,生怕太甜或太淡。 水开的提示音与浴室门开的声响几乎同时响起。她踏着氤氲的水汽走出来,单薄的棉质睡衣贴在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发梢未干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落,在锁骨处汇成小小的水洼,几缕湿发黏在肌肤上,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小夜,到你了。”她的声音像是被水汽蒸软了,带着慵懒的鼻音。 “姐姐。”我捧着温热的蜂蜜水递过去,“听网上说,喝了蜂蜜水,明天就不会头疼。” 她愣了一下,眼角弯成温柔的弧度,“谢谢。” 指尖相触的瞬间,我感受到她皮肤上未散尽的水汽。 “洗完澡好多了。”她接过杯子,“不过我会喝完的。” 当我转身要走时,她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小夜,我好像忘记告诉你了,今晚的你很美,歌也很好听。” 我回头撞进她的眼眸,那里面的温柔像深海漩涡,让人甘心沉溺。 “谢谢姐姐,我也忘记说了,你一直都很美。”我听见自己说。 她轻笑,声音像羽毛拂过心尖,“嗯,我们都很美。” 走进浴室时,我才在心里悄悄补充,你的笑容,也很美。 等洗过澡后,来到了她的房间,发现她早就准备好了两床被子。躺在她的身侧,清晰地感受到了她刻意放缓的呼吸。 月光透过纱帘,在她轮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看见她睫毛的轻颤,原来她也未眠。 “小夜,怎么还没睡?”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夜风拂过窗棂。 我怔住了。 她总是这样,在我退缩时率先伸出手,在我沉默时轻轻叩门。 这种被看透的感觉让我既安心又无措。 “我,有点睡不着。”我听见自己说。 “在想事情吗?” “算是吧……”在想你今日的那些酒和那根烟,算吗? 她翻过身去,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我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脖子处,微微敞开的领口,那里,一道崎岖的疤痕若隐若现,像月光下蜿蜒的溪流。 看到疤痕的的瞬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滚烫的茶杯狠狠按在我背上时,皮肤发出“嗤”的声响。 我蜷缩在墙角,灼烧的疼痛让视线都变得模糊。 “别哭了,装什么?”哥哥的笑声刺耳得令人发颤。 父亲连眼皮都没抬:“小孩子打闹而已。” 只有母亲冰凉的手指颤抖着为我涂药…… 可她的安慰太轻太轻,轻得盖不住我浸湿枕头的眼泪,也抚不平心里那道狰狞的疤。 从回忆中抽离时,我怔怔地望着她仿佛从后肩处延伸出来的那道伤痕。 为什么她完美的肌肤上也会有这样崎岖的印记。这个念头让我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般抽痛。 我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想要触碰。却在即将碰到的刹那猛然惊醒,指尖悬在半空微微发颤。 就在这时,她突然翻身,那道伤痕轻轻擦过我的指尖。我触电般缩回手,像是碰触到了某个不该被惊扰的秘密。 “你……”她的声音像结冰的湖面。 “对不起,我只是……” “没事,早就不疼了。”她的声音像蒙着一层薄霜,每个字都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我终究还是越过了那条无形的界限,触碰到了她不愿示人的往事。原本想借着夜色询问她今晚的落寞,现在却彻底搞砸了。 懊悔如潮水般涌来,我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沈见微,你究竟在做什么!我在心里狠狠责骂自己。你们才认识多久啊,可以不要这么没有边界感吗?她给予的温柔已经足够奢侈,而我却贪心地想要窥探更多。 我强迫自己深呼吸,试图压下翻涌的负面情绪。我对自己说,她对你已经足够好了,请你别再得寸进尺了。 可越是告诫自己保持距离,心里那道想要靠近的冲动就越是强烈。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她背对着我,月光在那道疤痕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那蜿蜒的痕迹像一条干涸的河床,记录着某个被遗忘的雨季。 “其实……”她的声音突然打破沉默,“我已经记不清是怎么烫伤的了。” 我屏住呼吸。 “只记得是很小的时候。”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伤疤,“可能是打翻了热水,或是碰到了炉子……总之,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终于鼓起勇气,“那是……”声音比想象中更哑,“和我一样的……” 床垫微微震动,她忽然转过身来。月光在她睫毛上跳跃,投下细碎的阴影。 “小夜,有时候……”她突然转向我,“伤疤存在的意义,就是提醒我们有些事不必再记起。” 我注意到她说这话时,嘴唇微微发颤,身体记得的,往往比记忆更深刻。 我望着她月光下的侧脸,突然明白: 原来最深的伤痕不是疼痛本身,而是连疼痛的缘由都被时间风化。就像我永远无法得知,她转身时眼中闪过的,究竟是释然还是更深的怅惘。 夜色渐浓,我们之间横亘着两道相似的伤痕。 “对不起。”我的眼泪浸湿了枕头,“我不该问的……” 她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很轻地叹了口气:“傻瓜,该道歉的不是你。” 窗外,一片云飘过,月光忽然暗了下来起来。 “小夜。”她的声音贴着我的耳畔,“不要总是道歉,有些事根本不是你的错。”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某个上了锁的盒子。 她的手掌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脖子上的疤痕,动作轻得像羽毛。 “不疼了,不疼了。” 我想,这句话也是说给她自己的。 不疼了,不疼了。希望你真的不疼了。 夜色渐淡,我们相对而卧。 她的眼睛呈现出清透的琥珀色,里面盛着我从未见过的柔软。 “睡吧。”她替我掖好被角,“不早了。” 朦胧中,感觉到了她的手指轻握着我,像是怕我在梦里又回到那天孤独的夜。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我依稀听见她说:“谢谢你看见它。” 这句话飘进梦里,化作一片温暖的羽毛,轻轻覆盖在所有伤痕之上。 第7章 初雪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展厅,我正在整理画册时,手机突然震动。 “谢谢小夜,我看到你留下的便签了。” 她的消息后面跟着几张照片:灶台上冒着热气的白粥,还有贴在冰箱上的便签纸—— “姐姐,我给你煮了粥在锅里,记得喝呀~”字迹因为匆忙而有些歪斜。 我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手指飞快地回了开心的表情。 没过多久,手机又亮起来。 这次是一个空碗的照片,碗沿还沾着几粒晶莹的米粒,像是在骄傲地宣告任务完成。 想象着她捧着碗喝粥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了?”另一个实习生好奇地探头。 “没什么。”我摇摇头,把手机藏进口袋,却藏不住眼角的笑意。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流淌。 白天在美术馆与画作为伴,夜晚在「十九时」与歌声相遇。 而最让我期待的是,她开始经常出现在台下,“当然要给我们的小夜同学捧场呀。” 她这样说的时候,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开始悄悄私信问她喜欢的歌。 之后的每个驻唱的夜晚,我都会特意准备她点过的歌。但歌单里还藏着我的私心。 “你的梦落在我手心, 月亮映罩着光也照着你, 逃亡在危险的黎明, 日月山川见证我奔向你, 你美的像画我说不出话, 任时钟嘀嗒嘀嗒, 你擦身而过脉搏跳十下。” …… 舞台的灯光渐渐暗下,她的目光却依然明亮。在这一刻,我忽然明白那些辗转反侧的思念,那些欲言又止的悸动,原来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我收拾好吉他向她走去。每靠近一步,心跳就快一分。 半个月的相处,却在这一刻突然害羞起来,连她的眼睛都不敢直视。 “是不是穿太厚了?脸这么红。”她笑着用手背轻贴我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我浑身一颤。 “外面下雪了。”我慌乱地转移话题,手指却悄悄滑进她的掌心。 “好像是今年的初雪。”她任由我牵着,眼里盛满温柔。 “姐姐,”我鼓起勇气,“今天是我的最后一场了,可以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她揉了揉我的发顶,这个熟悉的动作让我眼眶发热。 得到应允后,我迫不及待地拿出准备好的透明雨伞,这是蓄谋已久的浪漫,只为了能在初雪夜,与她共享一方小小的天地。 推开门的瞬间,细碎的雪花迎面飘来。 方才的大雪已经将整座城市染成纯净的白色,像一幅刚完成的水彩画,连空气都透着清新的凉意。 意外的是,冬夜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寒冷。 我正要撑开伞,她却抢先接了过去。 “我来吧。”她嘴角噙着笑,目光落在我微微鼓起的脸颊上,“我比你高些。” “好吧……”我假装失落地低头,果然换来她温柔的抚发。 抬眼时,我故意眨着眼睛看她,如愿以偿地捕捉到她眼底漾开的笑意。 伞面撑开的瞬间,雪花在头顶绽放。 我们并肩走在雪夜里,身后两串脚印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我们靠得很近,近到能闻到她发间的雪松香。 我絮絮叨叨地说着接下来的安排。 今天年前的实习就结束,过两天不得不回家参加哥哥的婚礼。说到要暂时离开这座城市时,我的声音还是不自觉地低落下来。 “那,等你回来时,我去车站接你。”她的声音混着雪落的簌簌声,格外温柔。 我明知不该麻烦她,却还是忍不住雀跃:“真的吗?” “嗯。”她轻轻点头,发梢沾着的雪花在路灯下闪闪发亮。 我悄悄靠近半步,让彼此的衣袖相触:“姐姐,你的手……冷吗?” “不……”她突然顿住,眼尾弯起好看的弧度,“冷吧。”这拙劣的改口让冬夜都变得可爱起来。 我忍不住笑出声,却又在下一秒换上湿漉漉的眼神:“那我帮姐姐暖暖好不好?” 话音未落,她的手已经覆了上来。 相处的瞬间,我分明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惊人。 她的掌心温暖干燥,轻轻收拢时,像是把我的心也温柔地握住了。 “姐姐,雪停了。”我将手探出伞外,冰凉的雪花在掌心瞬间融化。 她收起伞的瞬间,我们的距离又近了几分。 我悄悄用拇指摩挲她的手背,她似有所觉,将我们的手一同揣进大衣口袋。 “这样暖和些。”她侧头解释,呼出的白雾拂过我的脸颊。我怔怔望着她,多想让她把我的心也一同收进那个温暖的口袋。 走到分岔路口时,我鼓起勇气:“姐姐,到岔路口了……” “嗯……” “直走吧。”她轻声说。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因为那是通往她家的方向。小区广场覆着厚厚的雪毯,在月光下泛着莹莹微光。 “姐姐,过几天我就要回家了……” 她没有搭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像是在期待我的下一句。 我踏在雪地上,听着积雪咯吱作响,仿佛在为自己无声地呐喊。 “姐姐,你有在雪天玩过游戏吗?” “比如呢?” “嗯……打雪仗。” 我停下步子看向她,“我上次玩还是小时候呢,都快忘记是什么感觉了…… 她望着远处的雪地,眼神忽然柔软,“是啊,我也记不清上次是什么时候了。” 说罢,她牵着我向广场中间走去。 我弯腰捧起一捧新雪,在掌心揉成圆球。 “那姐姐,要玩吗?”雪粒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可以,不过……输了的人要答应赢家一个要求。”她突然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冰凉的指尖让我浑身一颤。 听后我刚要跑开,却被她轻轻拽住围巾。 她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帮我重新系好,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我红着脸,也替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围巾。 “嘿!” 还没等我退到安全距离,一个小雪球已经破空而来。却在即将触到我后背时突然散开,化作纷纷扬扬的雪雾飘落。 我转身看她的笑颜,瞬间被带动起了情绪,“姐姐,你竟然偷袭哎!” “这是战术。”她理直气壮地说。 我假装生气地撇嘴,突然抬手将雪球砸在她脚边。 “呀,手滑了哈哈。“我眨着眼睛,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追来。 我们在雪地里追逐,像两个孩子般嬉闹。直到我气喘吁吁地停下,被她轻轻拽住衣袖。 “投降吗,小夜同学。”她晃着我的胳膊,睫毛上沾着晶莹的雪粒,“我可是每周都健身,体力很好的哦。” “那好吧,你赢了。”我假装委屈巴巴地撇嘴,却在听到“要答应我一个要求”时突然警觉。 她替我拂去肩上的雪花,故意拖长声调:“要求嘛……先欠着吧。” “啊——”我拖着她撒娇,请求她放过我一次。 她无奈地笑着摇头,眼角眉梢都染着月色。 运动后的她,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鼻尖和耳廓也透着可爱的粉,像是雪地里突然绽放的蔷薇。 这样生动的她,让我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姐姐,麻烦那就闭一下眼睛。”我轻声说。 “嗯?”她虽然疑惑,却还是乖乖闭上了眼。 我屏住呼吸靠近,“你的睫毛上有雪。” 我的指尖轻触到她颤动的睫毛时,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手腕。 其实哪有什么雪花,不过是贪恋这片刻,可以肆意注视她的时光。 “好了。”我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她睁开眼的瞬间,星光仿佛都落进了眸子里。 “谢谢小夜同学啦。” 雪夜里,我们并肩往回走着。她突然停下脚步,轻轻捧起我的双手。 路灯的光晕笼罩着她低垂的眉眼,在雪地上投下温柔的剪影。 “手这么凉。”她轻声说着,将我的双手拢在她温暖的掌心,缓缓举到唇边。她呵出的白雾在寒夜里氤氲开来,像一缕缕温柔的云。 “刚才你碰到我睫毛时,我都能感觉到凉意。”她一边说着,一边认真地对着我的指尖呵气。 温热的气息拂过每一寸冰凉的皮肤,像春风融化积雪般细致耐心。那股暖流从指尖开始蔓延,顺着血脉流窜,最终在我的心口炸开一朵小小的花。 心跳声大得惊人——扑通、扑通,它反复叩问着,终于,我无法再欺瞒自己,那每一下悸动,都是一句难以启齿的、为她而生的回响。 我只好将呼吸放得极轻,生怕这无声的告白,终究会被你听见。 她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我的虎口,这个小小的动作让我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在飘雪的冬夜里,我们交握的双手成了最温暖的所在。 第8章 害怕,但更想靠近 电梯门缓缓滑开,昏黄的廊灯在她家门前投下一圈暖色的光晕。这是我第二次踏入这个空间,指尖划过冰凉的金属门框时,竟生出几分熟悉的错觉。 她弯腰从鞋柜里取出拖鞋递给我,绒布表面还留着上次被我压出的细微褶皱。 我们默契地轮流洗澡,蒸腾的水汽在浴室玻璃上凝结成珠,又蜿蜒而下,像某种秘而不宣的倒计时。 “姐姐,明天都不用早起呢。”我擦着头发随口感慨道,水珠滴落在她新换的亚麻床单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嗯,要看电影吗?”她轻声询问我。 “好!” 话音刚落,她便跪坐在床边摆弄投影仪,发梢还带着潮湿的雪松香,闻言转过头时,脖颈弯成一道好看的弧线。 “鬼片怎么样?”我突然提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深夜裹着被子看这个……多应景啊。” 她的瞳孔在暖光里微微扩大,睫毛投下的阴影轻轻颤了颤。 “要是被吓得睡不着,怎么办?” 话音未落,她已抖开毛毯将我们裹住,织物摩擦声里,我嗅到她腕间未散的沐浴露气息。 我故意往她肩头蹭了蹭,“两个人可以分担恐惧嘛……” 尾音淹没在投影仪启动的嗡鸣里。 她最终妥协的叹息拂过我耳际:“也行。” “嗯!”我期待着。 我的指尖却悄悄攥紧了毯子边缘,在骤然亮起的荧幕光里,我看见她唇角抿出小小的笑涡。 “看这个吧,评分很高,应该还不错。”她的指尖在遥控器上轻轻一点,投影幕布上立刻浮现出片名。 “这种高分片肯定很吓人。”我抱着抱枕小声嘀咕。 “怕了?”她转头看我,发梢还带着未干的水汽。 “才没有!”我立刻挺直腰板,“我就是……觉得空调开得有点低。” 她轻笑出声,伸手把空调调高了两度。 电影开场很平静,舒缓的钢琴声中,我渐渐放松下来。 直到“砰——” 突如其来的巨响让我整个人弹了一下,镜头剧烈晃动,我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衣角。 “咳咳……”我慌忙松开手,假装整理头发,“这个音效也太突然了吧。” 她嘴角微微上扬:“要不要把音量调小一点?” “不用了不用了。”我立刻拒绝,“这样才……才有氛围嘛。” 当屏幕上突然出现一张扭曲的鬼脸时,我终于控制不住尖叫:“啊——!” 耳边传来她忍俊不禁的轻笑:“说好的不怕呢?” “就……就亿点点……”我欲哭无泪,声音越来越小,“而且这个镜头设计的,简直了,总是那么突然!” 话刚落,她便把我的靠枕往她这边拉了拉,我们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 “那离我近点吧,应该会好些。”她轻声道。 刚靠近,就闻到了她身上沐浴后的香气,若有似无地飘来,混合着淡淡的洗发水味道,让我一时恍惚。 “嗯……”我小声回答,感觉脸颊发烫。 电影进入**部分,紧张的音乐让我的心跳加速。我不自觉地往她身边蹭了蹭,直到胳膊完全贴着她的胳膊,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体温。 “啊——!” 突如其来的恐怖画面让我短促地惊叫一声,本能地闭上眼睛紧紧搂住她的手臂。 在这一瞬间,我分明感觉到她也轻轻颤抖了一下。等画面转回正常,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姐姐,你也害怕啊!” 我兴奋地看着她,“我刚刚感觉到你在抖哈哈哈。” 她轻咳一声,故作镇定:“你感觉错了吧。” “明明就有!”我得寸进尺地追问:“那你怎么不叫出来啊?” 她转过头,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我:“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我屏住呼吸,以为她要说什么深奥的道理。 “因为……”她停顿了一下,眼睛亮晶晶的,“我能忍……” 我先是一愣,随即笑倒在她怀里,“这是什么答案啊哈哈。” 她顺势接住我,手臂自然地环住我的肩膀。 我就这样靠在她怀里,闻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听着她平稳的心跳。 电影还在继续,但我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屏幕上了。夜还很长,梦也会很长,而此刻的温暖,比任何剧情都更让人心动。 接下来的两天,我都住在了她家。时光短暂得像指缝间的细雪,却温暖得让人心尖发颤。 第一天我们睡到自然醒,阳光透过亚麻窗帘在地板上画出斑驳的光影。 我揉着眼睛从卧室出来,听见她说:“要不要去滑雪?” 我愣了一瞬,“我没滑过……” 她向我走近,身上还带着被窝里的暖意:“我可以教你呀。” 她的睫毛在晨光中扑闪,像蝴蝶振翅。 滑雪场的雪经过昨夜沉淀,蓬松得像棉花糖。 她单膝跪地帮我系滑雪板时,发丝垂落在雪地上,划出温柔的弧度。 初级雪场人很少,我们像是拥有了整片雪原。 “在想什么?”她突然拨开我额前的碎发,雪松香气混着呼吸的热度拂过耳畔。 我望着不远处摔倒的游人,声音发虚:“我不太会……可能会摔……” 她突然说:“看着我。” 只见她故意用雪杖打乱平衡,整个人笨拙地栽进雪堆里。 向来优雅的她,此刻像只翻不过身的小企鹅,发丝间沾着晶莹的雪粒,睫毛上挂着将化未化的雪花。 “看,我也会摔倒。”她撑着雪地起身,突然伸手捏住我的脸颊,“所以不要怕。” 她指尖的温度比阳光还暖,她眼里的光比雪原还要明亮,让我突然有了勇往直前的勇气。 我小心翼翼地用雪杖撑着地面,像只笨拙的小企鹅一样往前挪动。滑雪板在雪地上拖出深深的痕迹,每一步都费劲极了。 “腿可以再抬高一点。”她始终跟在我身侧,声音温柔得像落在耳边的雪花。 我试着照做,果然轻松了许多。 来到小缓坡时,她轻轻拉住我的手腕:“来,我教你滑行。”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 “脚要摆成内八哦。”她示范着,滑雪服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蓝光。我学着她的样子,笨拙地调整着滑雪板的角度。 “重心要往前。”她牵起我的手,指尖温暖干燥,“尽量让小腿贴着雪鞋前侧。”我按照她所说,缓缓向下滑去,她的手始终稳稳地托着我的手腕。 “转弯时要移动重心。”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一缕暖风。 我试着向左转,却因为紧张不自觉地后仰。 速度突然加快,我慌乱地闭上眼睛,却跌进一个带着雪松香的温暖怀抱。 “没关系的。”她替我拂去发间的雪粒,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滑雪就是要摔着学的。” 她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尖,“我们慢慢来。” 她说这话时,睫毛上还挂着未化的雪晶,在夕阳里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暮色渐沉时,她站在坡底向我招手。 逆光中她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笑容比晚霞还要温暖三分。 那道鼓励的目光穿越飘散的雪沫,让我突然有了勇气。 我深吸一口气,向她滑去。 风在耳边呼啸,雪板划过蓬松的雪面,我仿佛穿透了所有怯懦的旧壳。 临近时,我按她教的方法内八字刹车,雪板稳稳停在她脚尖前三寸处。 “我们的小夜同学好棒呀。” 她伸手捏了捏我冻红的脸颊,拇指蹭过的地方像点燃了一簇小火苗,“才半天就学会了。” “真的吗?”我侧过脸明知故问,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雀跃。 她笑着点头,我忍不住靠进她怀里,听见我的心跳在厚厚的羽绒服下跳动。 她带我重新登上坡顶。 “夕阳要落山了。”她轻声说,呵出的白雾在暮色中消散。 极目望去,整片雪原像被泼了熔金,每一道雪痕都流淌着蜜色的光。远处树木的剪影浸在暮霭里,宛如莫奈笔下朦胧的油画。 这一刻美得让人屏息。 我想把时间定格在这里,让夕阳永远悬在地平线上,让她的笑容永远浸在暖光里,让我们交握的手永远停留在即将相扣的瞬间。 暮色渐浓时,我在心底按下了一个永不褪色的快门。 第9章 请别看到我的不堪 很快便到了离开的日子。 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晨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勾勒出一道金色的分界线。 我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我忍不住回望,这个住了两天的空间里,处处都是温柔的痕迹。 我喜欢这里的一切。 喜欢她专门为我准备的棉拖鞋,喜欢洗漱台上特意腾出放我的洗漱用品的空间,喜欢她房间里飘着的淡淡雪松香,喜欢她床上蓬松柔软的羽绒被,喜欢清晨睁开眼就能看见她安静的睡颜。 还有……喜欢她。这个念头让我的心尖微微发颤。 “啪——”门关上的声音惊醒了我的思绪。 她揉了揉我的发顶,指尖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我陪你去学校收拾东西吧。”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像一帧帧倒带的电影。 我盯着窗外发呆,连行道树摇曳的枝桠都像是在挥手告别。胸口堵着一团棉花似的,吐不出也咽不下。 “姐姐……”她将我送到宿舍楼下后,我不舍得拽住她的衣袖,“等我一会儿,我马上下来。”声音不自觉地发紧。 她笑着点头,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跃:“不急,我就在这儿。” 转身时,我悄悄把右手按在左胸口,那里藏着一颗因离别而酸胀的心。 突然我想起了学姐曾经分享过的逃闸机秘籍。脚步猛地顿住,我转身飞奔回她身边。 “姐姐,跟我一起上去吧!”我气喘吁吁地拉住她的手。 她微微睁大眼睛:“可以这样吗?” “我知道一个办法!”我兴奋地拉着她往楼里走,边走边压低声音解释:“等会你跟在我身后,然后……” 意外的是,她竟然没有拒绝。 但真到了闸机前,我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万一被发现,会不会连累到她。 我忐忑地看向人脸识别屏幕,发现只显示了我一个人的影像。 难道她真的成功躲过了? 顺利通过闸机后,我忍不住雀跃地转身:“居然真的可以!” 电梯里,我不好意思地坦白:“姐姐……其实学姐说这个漏洞已经被修复了……我刚刚太冲动了。” 抬头看她时,却发现她眼里带着纵容的笑意。 “没关系。”她轻声说。 收拾行李时,因为只回去几天,行李箱都有些空荡荡的。她帮我把叠好的衣物塞进角落,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再次经过闸机时,我的心依然跳得厉害。 但当她温暖的手悄悄握住我的,所有不安都化作了甜蜜的刺激。 我们像两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在无人处相视而笑。 校园里早没了往日的喧嚣,厚厚的积雪安静地铺陈着,像是专为我们准备的纯白画布。 行李箱的滚轮在雪地上碾出两道平行的痕迹,我们的脚印地相伴左右,从宿舍楼一直蜿蜒到校门口。 回头望去,这条被我们独占的雪路,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车站的人潮中,她替我整理围巾的动作格外轻柔。 积蓄多时的情绪突然决堤,我紧紧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颈窝。 明明存着她的电话,知道她家的地址,却还是没来由地害怕……怕她就此消失,怕这场相遇只是冬日里的一场幻梦。 遇见她的那晚后,我的生活就像被她用美术刀划开的那幅画布。 那些腐朽的、僵死的、破烂不堪的,全都碎成齑粉。 刀痕之下,露出崭新的底色。是她蘸着群青颜料,一笔一笔重新描绘的。 雨后的夜市,深夜清吧的歌声,第六十七步的拥抱,滑雪场的温馨,雪夜里十指相扣的温度…… 这些色彩太过鲜活,连画布都开始有了呼吸。 就像那幅“活的海”。 她的手掌轻轻托住我的后脑,另一只手环住我的腰肢,将我整个人拢进她温暖的怀抱里。 “没关系的。”她的声音像羽毛拂过耳畔,“随时都可以给我发消息。” 我终于还是问出来口,猛地挣开这个令人沉溺的拥抱,抬着泪眼朦胧的脸,“姐姐会消失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等我回来……还能见到你吗?” 她突然笑了,那笑容温柔得让人心碎。 她重新将我按回怀里,下巴轻轻抵在我肩膀,“怎么会呢,小傻瓜。” 泪水彻底决堤,浸湿了她肩头的大衣布料。 此刻站台的喧嚣、列车的鸣笛,仿佛全都化作了遥远的背景音。 耳边只剩下自己破碎的抽泣,和她一遍又一遍的承诺——“不会的。” 后来记忆变得模糊,我不知怎么止住的眼泪,不知如何松开的手,不知怎样说出的再见。 只有腕间冰凉的触感格外清晰,那条出现在手腕上的手链,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推开门的一瞬间,尖锐的责骂声便如冰锥般刺来:“还知道回来?怎么不死在外面!” 我死死攥紧行李箱拉杆,指节发白,假装听不见那些刻薄的字眼,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可推开房间门,我的呼吸便骤然凝滞。 房间里堆满了父亲的衣物,烟味混杂着酒气扑面而来。书桌上散落着他的打火机,床上扔着皱巴巴的衬衫。 这个曾经属于我的小天地,如今已找不到半点我的痕迹。 “爸。”我声音发颤,“你知道我今天回来的……” “老子哪记得这些!”他粗暴地打断,“我住女儿房间怎么了?天经地义!” 我咬紧下唇,尝到一丝铁锈味:“我提前发过消息……” “没看见!”他摔门而去。 我无力的瘫坐在陌生的床上,忽然疯狂地想念她。想念她替我系围巾时轻柔的指尖,想念她温柔的语气。 指尖刚触到皱褶的床单,父亲的吼声又破门而入:“收拾什么收拾!明天你哥结完婚,这房子就归他了,咱们就搬走了!”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现在说晚了吗?”他吐出的烟圈在空中扭曲。 “搬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老房子!” 那个房间门锁永远修不好房间门锁的老屋。 我沉默地拆着床单,他躺过的痕迹混合着烟酒味扑面而来。 “说了别收拾!”他突然冲进来,“床单拆了放哪儿?现在哪有功夫洗!” “不用你管!”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吼声。 话音刚落,他便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熟悉的烟草味逼近。 我下意识闭眼,却在心里祈祷,千万别留痕迹,千万别让姐姐看见。 预想的疼痛没有降临。 睁开眼,是母亲拦住了他。 她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可下一秒却说:“别管她了,正事要紧。” 原来连这片刻的维护,都只是怕耽误了时间。 房门关上的瞬间,我顺着墙壁滑坐在地。 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可温热的液体却不断划过脸颊。多可笑啊,我竟然在笑。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她的消息像一束月光照进来:“到家了吗?” 我慌忙擦脸,指尖在屏幕上留下湿痕:“到了~” 后面赶紧跟着一个表情包,仿佛能掩盖所有狼狈。 “嗯。”这个简单的回复,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我机械地抹去脸上的泪痕站起身。 手指不受控制地打开衣柜,抽出全新的床品。 当指尖触到那些散发着樟脑丸气味的干净布料时,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在脑中炸开。 我鬼使神差地将换下的床单被罩塞进塑料袋,又套上一层黑色垃圾袋。 书包拉链合上的瞬间,我的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膛。 我蹑手蹑脚穿过客厅,走出了门。楼下的垃圾桶张着漆黑的大口。 我左右张望,确认无人后猛地将包裹扔进去。 布料落底的闷响让我浑身一颤。 转身逃回楼道时,我的胃里突然翻涌起剧烈的恶心。 手指死死抠住楼梯扶手,我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仿佛沾满了看不见的血污。 楼梯间感应灯突然亮了。 我僵在原地,仿佛看见父亲暴怒的脸从黑暗中浮现。 他会用皮带抽我的后背吗? 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把我关进没有灯的储物间吗? 我小心走进家门,可刚踏进玄关,还是被父亲叫住了:“去哪了?” “买东西。”我攥紧书包带,指节发白。 “明天婚礼,你上台唱首歌。”他用命令的语气。 我的胃里又翻涌起一股酸水。 “我不会唱。”声音比想象中平静。 “放屁!”玻璃杯被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像炸开的冰花,“你哥说你拿过奖!” “有人替的我。”我试图扯出个笑,嘴角却僵硬得像冻住的河面。 “由不得你!”他突然暴起,“反了你了!” 我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反射着吊灯的光,刺得眼睛生疼。 这一刻,我竟渴望成为聋人,不是听不见,而是可以理所当然地不回应。 其实连我自己都惊讶于那晚的硬气。 从前那个逆来顺受的我,此刻竟学会了反抗。 或许是因为知道,在某个地方,有个人会无条件站在我这边。 那个雪夜里拥抱我的温度,化作了此刻支撑我的力量。姐姐,原来被人偏爱的感觉,是可以让人长出勇气的。 曾经我多希望她是我血脉相连的亲姐姐,可此刻我却庆幸我们毫无血缘。这样她就不会被卷入这片泥沼,不会看见我蹲在地上收拾碎片的狼狈模样。 “妈,我来吧。”我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玻璃片就被呵止。 “滚回你房间去!”父亲一把拽开母亲,她踉跄时碰倒了扫把,发出一声闷响。 母亲沉默的背影佝偻着,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纸。 我突然想,如果她不是我的母亲该多好,这样我的存在就不会成为她的原罪。 “嘶——”玻璃碴刺进指腹,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废物!”父亲踢开脚边的碎片,“二十岁的人连个玻璃都捡不好!” 回到房间后,我熟悉的翻找出了创可贴。 继续蹲回满地狼藉前,我看着那些锋利的边缘在灯光下闪烁。 忽然很想知道,如果我从阳台坠落,会不会也碎得这样干脆利落。 一滴温热砸在手背,是泪吗? 从阳台坠落,会有人难过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请别看到我的不堪 第10章 逃往凌晨的火车站 婚礼现场的人声鼎沸让我窒息。 那些虚情假意的寒暄、夸张做作的欢笑,像一层层厚重的油彩糊在脸上。 我逃到餐厅后,贪婪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气。偏僻的路口成了临时避难所。 我数着地砖的裂缝,看蚂蚁搬运蛋糕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和她的聊天窗口还停留在昨晚到家时的问候。 多想问问她,是否也正看着同一轮月亮。 手机突然震动跌落,惊散了忙碌的蚁群。 “抱歉……”我小声对四散的蚂蚁们道歉,却在看到来电显示时浑身僵住。 那是串没有备注却刻在骨髓里的数字。 “死哪去了!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听筒里的吼声震得耳膜生疼。 “我马上就回去了。”我条件反射地把手机拿远,像避开了一记耳光。 挂断后的忙音像解开绞索的刀。 回到宴会厅,父亲匆匆拽住我:“这桌满了,随便找地方坐。” 他额头沁着汗珠,原来他也会着急,只是从来不是为了我。 “记住。”他压低声音,“听到主持人说助兴节目就上去唱。” 不等回应就转身离去了。 婚礼现场的喧嚣像潮水般涌来,我站在人群中央却仿佛置身孤岛。 陌生的面孔在眼前晃动,刺耳的笑声不断冲击着耳膜。视线开始模糊,黑色的块状物体在视野边缘蔓延。 我用力深呼吸,却像溺水者般抓不到氧气。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拉住我的胳膊,嘈杂的世界瞬间安静了几分。 “见微,怎么一直站着?”堂姐的声音从迷雾中传来。 我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看清她的脸。 “在……找位置。”我声音干涩的说。 “大伯没给你安排座位吗?”她眉头微蹙,没等我回答就拽着我往她的座位走,“要不坐我旁边吧。” 那一桌都是似曾相识的亲戚。 她们的目光像探照灯般扫过来,带着令人不适的热切。 “这是...?” “我大伯的女儿。”堂姐简短介绍。 ”哎呀,都长这么大了!” “真漂亮!” “有对象了吗?” “我认识个不错的男孩……” 问题像箭矢般射来,我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有对象了。”堂姐突然提高音量,替我解围,“见微现在不舒服,还是不要问了。” 我抬头看她,喉咙发紧:“谢谢。”这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若千钧。 当主持人喊到我名字时,我机械地走上台,嘴角挂着自嘲的弧度,到底还是屈服了。 站在聚光灯下,我故意让视线模糊,假装洗脑自己,让自己还身处在「十九时」的清吧,而她正坐在那个熟悉的角落,眼里盛满星光。 歌声在空气中流转,三分钟的旋律转瞬即逝,可我对她的思念,却比这首歌漫长千百倍。每一个音符的间隙,都填满了想她的空白。 一曲终了,掌声中夹杂着异样的目光。 “见微,你唱歌这么好听啊!”堂姐惊喜地拉住我的手。 “还行吧……”我勉强扯出笑容。 周围的窃窃私语却像毒蛇般缠绕上来: “比老张家儿子差远了。” “这种会唱歌的女孩都不安分。” “抢了新娘风头。” “以后嫁人了可不能这样。” …… 每句话都像一块巨石,将我压向深海。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水压挤压着胸腔,仿佛下一秒就会爆裂。 “别理他们……”堂姐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去下洗手间。”起身的瞬间,眼泪砸在手腕新鲜的伤口上,刺痛让我短暂清醒。 镜中的自己面色惨白,像一具溺亡多时的尸体。 姐姐,我好想你。 这个念头成了我唯一的氧气,支撑着我在深海中多活一秒,再多活一秒。 我颤抖着从后备箱拖出早已收拾好的行李,那本该是今晚搬去老房子的。 手指在打车软件上滑动了好几次才成功。 车站冰冷的座椅让哽咽稍稍平息。 手机突然震动,是她的消息:一张皎洁的月亮照片,配文,“小夜,今晚的月亮好特别,有看到吗?” 刚筑起的防线瞬间崩塌。 我死死咬住嘴唇,生怕一开口就会发出泣不成声的语音。 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却不敢落下,我生怕失控的情绪会化作伤人的文字。 确认车票后,我狠心关掉手机。 这个任性的决定让我获得片刻喘息。 列车启动时,窗外的景色模糊成色块,心跳终于渐渐平稳。 盘算着接下来的日子: 先回学校,研究生院的林学姐应该还在。和保安张叔关系不错,或许能通融。实在不行就找间廉价旅馆……还好偷偷攒下的驻唱费用足够撑过这五天。 凌晨到站时,候车大厅空荡得能听见自己的回声。 凌晨的车站空旷冷清,我蜷缩在硬质座椅上,终于按下开机键。 屏幕上挤满了未接来电,母亲的、父亲的、哥哥的,还有……她的。 十几个未接来电的提示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先给母亲回拨过去,电话那头传来疲惫的声音:“你去哪了?” “学校临时有事,我先回去了……”我盯着自己的鞋尖。 母亲的声音突然变小,“这老房子一时半会修不好……” 这句话里像是藏着什么,我没能听懂。 “别总关机。”她顿了顿,“你爸会生气。” “嘟——”手机挂断了。 那时的我可能还不太明白来自母亲的那份爱,便总是执着的想着,妈妈,你爱我吗? 我看着来往的行人,大包小包,匆忙的脚步,可能都在着急回家过年。这一刻我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有些可悲—— 与我而言过年的意义是什么,会有人期待着我吗?世界这么大竟没有一处我的容身之地。 手机再次震动。 我闭上眼,想象着父亲暴怒的咒骂,但震动执着地持续着,像是某种无声的呼唤。 亮起的屏幕上,“姐姐”两个字灼痛了我的眼睛。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心跳声大得盖过了广播。 呼吸变得困难,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更怕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直到铃声戛然而止,愧疚感终于战胜了恐惧。我颤抖着回拨,电话立刻被接通。 “说好不让我消失的,怎么你先消失了?” 她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的瞬间,喉间突然涌上一股酸涩。 “姐姐……”我刚开口,泪水就决堤而出。 “小夜。”她温柔的呼唤让我再也抑制不住,我将牙齿深深陷进手臂的皮肉,试图用疼痛堵住汹涌的抽泣。 电话那头突然陷入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证明通话还在继续。 就在这时,车站广播骤然响起:“请G2546次列车的旅客……” 我慌乱地挂断电话,像做错事的孩子。 屏幕暗下去后没有再亮起,我侥幸地想着:或许嘈杂的背景音掩盖了广播的声音。 可心底又泛起一丝酸楚,我竟亲手掐断了与她相连的那根线。 我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仿佛这样就能找回方才中断的温度。 之后我便颤抖着点开聊天界面,故作轻松地回复:“我也看到了!好美。” 没有立即收到她的回复,我告诉自己,已经很晚了,她该睡了。 再次确定没有消息后,我将手机收起来,蜷缩在冰冷的候车椅上,我开始数着天花板上的荧光灯,一盏,两盏……直到视线模糊。 突然,听见一声急促的呼唤:“小夜!” 这声音太过真实,我猛地睁开眼,几乎以为是思念产生的幻觉。 直到视线对上她慌乱的目光,她向来柔顺的长发此刻凌乱地散着,脚上趿拉着拖鞋,手里还攥着一件外套。 灯光下,我能看清她大衣里的睡衣领口歪斜的褶皱,看清她因奔跑而泛红的脸颊。 鼻尖突然涌上酸涩,视线瞬间模糊。 我看着她向我奔来,身体先于意识站了起来,跌入那个带着温暖的怀抱。 “冷吗?”她声音里的颤抖让我心尖发疼。 “姐姐……”我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好冷,我真的好冷。 今天哥哥婚礼上父亲为了体面,只许我穿单薄的裙子上场,好冷。 候车厅的金属座椅,好冷。 站台上形单影只的自己,也好冷。 我好想告诉你,我多么渴望这个拥抱。 但最终只是更深地埋进她怀里,贪恋地呼吸着她身上混合着沐浴露和体温的暖香。 她突然松开我,利落地将外套放在冰冷的座椅上。 我看见她解大衣扣子时微微发抖的手指,露出里面熟悉的睡衣。 当再次被拥入怀中时,带着她体温的大衣将我们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像筑起一道隔绝寒冷的结界。 “好了,好了……”她一手拢紧大衣,一手轻抚我的后脑,掌心温度透过发丝传来,“我们回家。” 家吗? 这个简单的音节在她怀里有了具体的形状。 我攥住她睡衣的一角,这两天压抑的情绪,终于再也无法忍住,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来。 在她大衣包裹的方寸之间,冬夜的寒风再也无法侵袭分毫。 我们的小夜宝宝真的很善良,连不小心惊扰到路边的蚂蚁,都要道歉[托腮]总是活的小心翼翼的[托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逃往凌晨的火车站 第11章 小夜,我们到家了 她抱了我很久,久到我的眼泪渐渐干涸,久到车站的寒风终于被她的体温驱散。 随后,她松开一点距离,抖开那件她匆忙带来的外套,轻轻披在我肩上。 衣领蹭过脸颊时,我闻到了淡淡的香气,还有一丝她身上特有的暖意,柔软而安心。 她伸手拉起我的行李箱,动作自然得仿佛早已做过千百遍,而后伸手搂住我的肩膀,带着我往外走。 夜风依旧冷,可她的手臂牢牢圈着我,像是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我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也可以这样有底气,仿佛只要她在身边,连世界都可以不必畏惧。 她拉开后座车门,让我先坐进去,自己边随后紧挨着我坐下。 上车后她叫了代驾司机,之后等发动车子后,她伸手拢了拢我肩上的外套,指尖不经意地蹭过我的颈侧,温温热热的。 我忍不住往她怀里靠了靠,额头抵着她的肩膀,我像是漂泊的船终于找到港湾,再也不想分开。 车窗外的街景模糊成一片霓虹,只有我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家门被轻轻拉开,她的声音抵达我的耳畔。 “小夜,我们到家了。” 我恍惚抬头,望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地方,轻声道:“家……” 她笑了,指尖拂过我的眼角,拭去那一点湿润,然后坚定地、温柔地重复:“家。” 进屋后,她蹲下身,动作细致的拉开我的行李箱,电脑被妥帖地安置在她的书房,衣物一件件挂进她的衣柜,最后,她牵着我的手,将我和空荡荡的行李箱一起带进她的卧室。 那一刻,我忽然渴望成为她的一件所有物。 一个只属于她的、由她支配的物件。我的灵魂早已心甘情愿地献祭给她,此刻的躯壳不过是空壳,唯有贴近她的体温才能重新获得生命。 “姐姐……” 她坐在床沿,我便像被磁石吸引般跌进她的怀里,双腿跨坐在她身上,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脖颈。 仿佛溺水者终于抓住浮木,我在她颈间深深吸气,让她的气息填满我缺氧的双肺。 她的手臂也立刻收紧,掌心贴在我的后腰。 房间里静得只剩下挂钟的走针声。 “嗒——嗒——嗒——” 每一声都拉扯着我们的心跳,让呼吸渐渐同步。 “好了,先去洗澡吧。”她揉了揉我的后脑,声音流淌过耳膜。 我不情愿地哼出一声:“好……”尾音软得自己都耳热。 浴室里挂着前几日我穿过的睡衣,散发着干净的香味。 原来在我离开的这两三天,她特意洗过。 吹风机嗡嗡作响,她的手指穿梭在我的发间,雪松味的护发精油气息弥漫开来。 当她的指尖不经意擦过耳尖时,我庆幸轰鸣的机器声能掩盖我失控的心跳。 终于又回到那个朝思暮想的怀抱。 她靠在床头,我再次蜷坐在她腿上,把脸埋进她散着淡淡香气的颈窝。 这个姿势让我发现了一个隐秘的惊喜。 我们的胸膛紧紧相贴时,心跳声在共振。每一次呼吸都拂过对方耳畔,温热潮湿,像在交换不能宣之于口的情话。 须臾,我终于开口打破此刻的沉静:“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我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要埋进她的颈窝里。 她的手指依然温柔地梳理着我的长发:“小夜,其实你很勇敢。” “我连拒绝参加婚礼的勇气都没有……更不敢不上台唱歌……” “可你敢一个人睡在车站。” 她轻轻执起我的手腕,将衣袖缓缓推上去,指腹抚过那些层层叠叠的伤痕,“还敢这样伤害自己。” “姐姐……”我听出她话里的责备,不自觉地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锁骨。 “小夜,我没有怪你。”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明白的……疼过才能增生出新骨。” 我突然坐直身子,犹豫着伸手去拉她的衣袖。 见她没有抗拒,便小心地将袖口卷起,几道泛白的旧伤痕安静地躺在她的手腕上,像是被时光抚平的年轮。 “姐姐……那你获得新生了吗?”我的指尖轻轻描摹着那些伤痕的轮廓。 她微微怔住:“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第一次在这里留宿的那晚。”我低声回答。 她忽然笑了,揉了揉我的发顶:“原来小夜这么细心啊。” 我的手指仍停留在她的伤痕上,感受着那些凹凸不平的皮肤组织。 她望着窗外,沉默良久才开口:“没有。” 声音很轻,“我只是,学会了在腐烂的土壤里……种出花来。” 为什么是腐烂的土壤。 她忽然伸手从床头拾起一支钢笔,笔身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把胳膊伸出来。” 我虽有些疑惑,却仍顺从地将手腕递过去。 她的笔尖轻轻落下,在那些交错的伤痕上侧游走,凉而细腻的触感带着微微的痒意,像是蝴蝶停驻时扇动的翅膀。 “是花吗?”我轻声问。 “玫瑰。”她的声音很轻,却笃定。 “为什么是玫瑰?” 笔尖仍在移动,勾勒出花瓣的轮廓。 “因为它可以用刺保护自己。”她顿了顿,“也可以漂亮得理直气壮。” 我接过她手中的笔,“姐姐,我也给你画一个吧。” 她自然地伸出手臂,“想画什么?” 我的目光落在她的肩背,“可以……画在后肩吗?” 她静默了几秒,随后背过身去,指尖解开领口的两枚纽扣。 布料滑下的瞬间,那片狰狞的烫伤暴露在灯光下——暗红的疤痕扭曲着,像干涸的河床,又像被闪电劈裂的土壤。 我深吸一口气,笔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些凹凸的皮肤。 “我想画一棵开花的梨树。” 枝干沿着疤痕的沟壑生长,将灼烧的痕迹化作树皮的纹路。 它盘曲、嶙峋,带着被烈火焚烧过的倔强,却在最深的伤口处绽出花朵。 它洁白、柔软,像是枝头未化的雪,风一吹便会簌簌落下。 “为什么是梨树?”她问,声音有些哑。 我的笔尖停在那道最深的疤痕上,墨水在皮肤纹理间晕开。 “你看。”我轻声说,“这棵树被烧过,被折断过,可它还是开花了。” “而且开得比谁都漂亮。” 为什么是梨树? 因为老果园的农人说,梨树的伤口会渗出琥珀色的泪,凝成比树皮更坚硬的痂; 因为梨花是春天最勇敢的花,单薄的花瓣敢迎着料峭的风,开得不管不顾; 因为她认为她就是这样,在焦土里扎根,在裂痕中抽枝,最后把自己活成了一道风景。 我跑去书房找来一支金粉笔,在树干上添了一道细细的、发光的裂纹,像是树心里藏了一线朝阳。 她微微颤了一下:“这是什么?” 我转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是树在疼的时候。”手指抚过那道金痕,“自己长出来的金光。” 我忽然想起那夜发现她伤疤时,她的神情。 便也解开了两粒衣扣,露出肩头那片和她高度相似的、崎岖的皮肤。 她突然上前,将我轻轻转过去。一个吻落在了伤疤上,轻得像梨花落在水面。 然后替我拢好衣领,从背后环抱住我。 “小夜。”她的呼吸拂过耳尖,“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窗外,早开的梨花正簌簌落下。 有些花瓣粘在玻璃上,像是冬天忘记带走的雪。 可怜的小宝们,只好互相取暖[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小夜,我们到家了 第12章 关于你,我都愿意 翌日,晨光透过纱帘漫进来时,昨夜的一切才在记忆里缓慢显影。 迟来的羞耻感爬上脊背,我竟在她面前那样失态。只记得后来她将我裹进毛毯,声音比月光还轻:“回家后,是发生了什么吗?” 我尝试张了张嘴,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 她忽然伸手拂开我额前汗湿的碎发:“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她的语气温柔的像是对待一朵小花苞,“我问,你点头或摇头。” 这个熟悉的话语瞬间击碎了我。 那天夜市,在我不敢表达心理的需求时,她也是这样说的。 “伤害自己之前,是发生了什么吗?” 我点头,指甲不自觉地抠进掌心。 “和家里……的人有关?” 再次点头时,有温热的液体砸在手背上。 “是……父亲吗?”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刀,突然撬开记忆的裂缝。 我浑身发抖,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喘息。 她立刻把我按进怀里,手掌规律地轻拍我的后背,像在哄受惊的小动物。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直到我的呼吸平复,她才用额头抵住我的,“小夜,要记住,那些都不是你的错。” 我咬住下唇点头,尝到血腥味才惊觉咬破了皮。 “之后的几天,甚至几个月你不会见到他们,他们也找不到这里。” 她拉过我的手指,在掌心画了个圆圈,“这是是只属于我们俩的安全结界。” 我蜷起手指握住那个看不见的魔法阵。 等我情绪平复下来后,她才继续:“小夜。” 她忽然托起我的脸,睫毛在灯光中变成透明的金色,“还记得雪地里你答应过我的要求吗?” 她眼底映着两个小小的我,像被琥珀凝固的星辰。 “现在。”拇指擦过我的泪痕,“你愿意帮我实现它吗?” 我愿意的。关于你,我都愿意。 这念头在胸腔里翻滚得发疼,却终究没能化作声音,只化作一个用力的点头,重得几乎要把脖颈折断。 她忽然将我揽入怀中,我的额头抵在她颈窝,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雪松香。 “谢谢你,小夜。”她的手掌抚过我的后脑,指尖穿过发丝时微微发颤,“对不起,我有些笨……我想知道这两天我为什么没有及时察觉到你的情绪?” 那声叹息落在我耳畔,沉甸甸的:“我很抱歉。” “不是的!姐姐……”我猛地抬头,又仓皇垂下,盯着自己绞紧的手指,“是我……” “是我不敢,不敢给你发消息。” “为什么不敢?”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 “我怕……”指甲陷入掌心,“怕那些不好的负能量沾染给你……” 她的指尖突然托起我的下巴,我这才发现她的睫毛湿漉漉的。 “傻瓜。”她鼻音很重,“在车站见到你时,我……” 她拉着我的手按在她心口,“也很疼。” 或许是她掌心的温度太灼人,或许是她心跳的震动太剧烈,那些淤积在心底的淤泥突然决了堤。 我听见自己破碎的声音:“因为……那两天……” 我原以为那些记忆会永远哽在喉咙里,像一块化不开的冰。 可此刻,它们却意外地、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那些被刻意掩埋的细节,那些独自吞咽的委屈,一字一句,全都摊开在她面前。 她安静地听着,手指始终轻轻梳着我的发尾。 当我说到母亲在争吵后将父亲拉出房间时,她的指尖顿了顿:“妈妈是爱你的……” 声音很轻,像在替我拂去某个不敢承认的念头,“只是她也许……还不懂该怎么抱住你。” 提到我如何将父亲睡过的床单被罩一股脑扔进垃圾桶时,她突然笑出声,“小夜同学,好厉害啊。” 那语气不像夸乖孩子,倒像在赞赏同伙完成了秘密行动。 我这才发现,原来反抗可以不必悲壮,原来我的“大逆不道”在她眼里值得表扬。 她歪头追问:“也好善良,如果是我,我还会在袋子上踩两脚。” 这句玩笑像钥匙,“咔哒”一下,拧开我紧绷的神经。 原来我不是孤身站在悬崖边,而是有人正蹲在同一个战壕里,和我分享偷来的糖果。 而当我颤抖着描述站在阳台边缘的瞬间,那种想要像玻璃杯一样碎裂的冲动。 她的手臂突然收紧,又将我更深地按进怀里。 “可是,你消失了我会很难过啊……” 她的声音闷在我的发间,带着潮湿的温度。 最后说到婚礼台上,我如何在刺眼的灯光里,拼命回想和她一起在「十九时」唱过的每一首歌。 她忽然捧起我的脸,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原来我们的小夜已经能撑起那么大的舞台了。” 拇指擦过我的颧骨,“好可惜,那晚我没能在台下……听你唱的歌。” 她的每一句回应都精准地落在我最疼痛的褶皱处,不是敷衍的安慰,而是用温暖的指腹,一点一点抚平那些蜷缩的伤痕。 记得那夜的月光格外温柔,她的话语像一张细密的网,将我的每一句倾诉都稳稳接住。 那些悬空了两天的思念,终于找到了栖息的枝头。 她总是这样,在我即将坠落的瞬间伸出手臂。 那些细碎的心事,那些蜷缩在角落的委屈,在她这里都成了值得被倾听的珍宝。 我侧卧着凝视她的睡颜,睫毛在晨光中投下浅浅的阴影,忽然觉得时光就该停驻在此刻。 “怎么醒这么早?她突然睁开的眼眸里还带着睡意,惊得我慌忙去拢散乱的鬓发。 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发尾,视线飘忽着不敢与她对视。 “我......”喉间干涩。 昨夜的剖白在晨光中显得如此**,我不知该如何应对。 可她只是轻轻一带,就将我揽入怀中。 熟悉的体温裹挟着淡淡的睡意袭来,“昨天睡得太晚了。” 她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我的头发,“再陪我躺会儿吧,等会儿我们去超市。” 我明白了。 原来可以这样应对,原来难堪可以这样被化解。 她的怀抱永远为我预留位置,连那些说不出口的忐忑都照单全收。 我把脸埋在她的肩窝,轻轻应了一声:“好……” 第13章 物欲很轻,幸福很沉 超市格外明亮,我们推着购物车走在日用品区的过道上,她突然在牙杯区停下脚步,手指轻轻掠过一排排杯子。 “小夜,你喜欢哪个?”她转头问我,眼睛里带着期待。 我摇了摇头,“姐姐,我已经有了,不用再买了。” “那是之前随便准备的。”她语气轻柔却坚定,“和现在当然不一样啦。” 我看见了她的目光在货架上游走,最后落在一个透明蓝色的牙杯上,杯身在灯光下像一汪清澈的海水。 “喜欢这个吗?”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蓝色啊?!” 她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将牙杯放进购物车,“看来猜对了。” 来到牙刷区时,我犹豫地拉住她的衣角,“姐姐,不用买牙膏了。”我小声解释,“我和你用一支就够了。” 她微微蹙眉,伸手帮我整理凌乱额前的发丝,“小夜,不用帮我省钱的。” “不是的。”我急忙摇头,脸颊有些发烫,“我是真的觉得一支就够了。” 她沉思片刻,还是拿起两支不同口味的牙膏放进车里:“两个可以换着用。”语气温柔却不容拒绝。 我垂下淹没,低声轻轻应着,“好吧。” 转入零食区时,时间仿佛被拉长。 她随手拿起一包薯片,转头问我:“你喜欢吃什么呢?” 我盯着货架上五颜六色的包装,突然意识到自己竟想不出答案。小时候是舍不得让父母多花钱,后来渐渐连对零食的渴望都消失了。 我抿了抿唇,反问她:“姐姐,你喜欢吃什么啊?” “我啊,很少吃这些。”她的目光扫过货架,带着几分疏离。 “那小时候呢?”我忍不住追问。 “小时候的事……”她的眼神飘向远处,“想不太起来了。” 这是第二次听她说记不起从前。 我不知道这是她主动的选择,还是某些伤痛留下的空白,又或者两者都有。 “我也很少吃……”我小声附和。 “那,”她突然笑起来,眼角的弧度温柔,“我们就挑些看起来好吃的吧。” “嗯嗯。” 逛完整个零食区,我们的购物车依然空得能看清底部的金属网格。 她轻轻笑了,“看来我们的物欲有些低啊。” 阳光透过超市的窗户,在我们之间洒下一地碎金。 在这片温暖的光晕里,两个不太懂得如何宠爱自己的人,正笨拙地学着为对方挑选幸福。 之后我们转进果蔬区时,货架上鲜艳的色彩忽然点亮了整个空间。 她在水果区停下脚步,目光扫过整齐排列的果篮:“小夜,那有什么不喜欢的水果吗?” 我在心里悄悄微笑。 她总是这样体贴,知道若问”喜欢什么”,我大概只会木讷地说“都可以”。 “嗯……”我认真思考着,突然像发现新大陆般脱口而出:“讨厌苹果!” 她正在查看葡萄的手突然顿住,转头时发梢扬起温柔的弧度,“竟然不是‘不喜欢’,而是‘讨厌’?” “嗯嗯!”我用力点头,“讨厌!” 她眼里的笑意更深了,把一颗草莓轻轻放进购物车:“好,我记下了。” 草莓落在车筐里发出轻微的“咚”声。 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穿过水果区明亮的灯光:“姐姐呢?有不喜欢的吗?” “巧了。”她头也不回地拿起一束香蕉,“也是苹果,不过还没到讨厌的程度。” “哇!”我小跑两步与她并肩,“姐姐发现了吗?我们有些像哎,尤其是逛超市的时候。” 她沉默了片刻,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是啊……有点像。” 购物车渐渐有了分量,金黄的橘子,饱满的梨子,沉甸甸的柚子,和甘蔗节节分明地横卧其中。 车轮转动的声音变得踏实起来。 蔬菜区我们只是匆匆掠过,随手拿了些菜和肉类。或许正如她所说,我们对太多东西都**寡淡。 但此刻推着不再空荡的购物车,我忽然觉得,能和她共享这份“寡淡”,竟是一份更令人安心的幸福。 收银台的扫描声响起,所有商品被装进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购物袋。 我伸手要去提,却被她轻轻拦住,“我来吧。” 她的动作太过自然,让我突然意识到她总是这样不动声色地照顾着我。 “我可以的。”我挺直腰板,用手比划着我们之间的身高差,“姐姐你看,我只比你低这么一点点。” 她忍俊不禁,眼角弯成好看的弧度,“嗯,但是袋子很沉。” “可你提着也会很沉啊。”我不服气地反驳。 “但我有健身啊。”她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我瞬间泄了气。 “啊!那我也要健身!!” 她笑着伸手揉了揉我的后脑,指尖穿过发丝的触感让我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像只被顺毛的猫。 “那这样吧。”我灵机一动,“我们一人提一边。” 她明显僵了一下,眉头微蹙:“这样……会不会很傻啊?” 我忍不住轻笑出声,已经抢先抓住了袋子的一角:“没事啦,反正丢脸也是我们一起丢。” “好吧……”她无奈地妥协,耳尖却悄悄红了。 就这样,我们歪歪扭扭地提着那个大袋子穿过停车场。 微风拂过,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我偷偷瞥见她难得一见的窘迫模样,微微抿起的嘴唇,闪烁不定的目光,还有因为用力而泛红的指尖。 这样的她,鲜活生动得让我移不开眼。 “姐姐,我给你打下手吧。” 我凑到她身边,看她系着围裙的纤瘦背影在料理台前忙碌。 她闻言侧身,将几颗青椒递给我,“可以呀,小夜,那先把青椒洗了吧。” 水流哗哗作响,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惊喜地抬头,“姐姐,这道菜是要做青椒炒肉吗?! “嗯。”她头也不抬地切着肉片,刀起刀落间,砧板发出规律的轻响。 “姐姐,我最爱吃青椒炒肉了!”我忍不住晃了晃手中的青椒,水珠溅在围裙上。 “那一会儿就多吃点。”她的声音混着流水声,温柔得像在哼一首没有歌词的歌。 我将洗净的青椒码放在她手边,又拿起旁边的青菜冲洗。 水声里,我们的对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延续着。 “姐姐,你这么会做饭,是小时候就会吗?” “应该是吧。”她的刀停顿了一瞬,又继续切起来,“你也是小时候就会了吧。” 我以为她在夸我,脸颊顿时热了起来,“啊,是呢!” 声音不自觉地轻快上扬。 水槽里的青菜在流水下舒展,我犹豫了几天的问题终于浮出水面,“姐姐……为什么你过年都不回家啊?” 水流声突然变得很响。 砧板上的刀停了,她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僵硬。 我慌忙转头,看见她垂下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我想可能又触到了她不愿提起的往事。 我喉咙发紧,正想用笑声搪塞过去。 “工作后就再没回去过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事。 锅铲在指尖转了个圈,“具体原因记不清了,但每次想到‘回家’这个词……” 她忽然笑了笑,“身体会比大脑先感到抗拒。” 食材滑入热油的“滋啦”声骤然炸响,吞没了未尽的话语。等油烟的喧嚣平息,话题早已过了最佳时机。 我从橱柜取出盘子冲洗,水流在瓷白表面碎成透明的花瓣。 透过蒸腾的水雾看她翻炒的背影,忽然觉得那温柔轮廓下藏着我看不懂的底色,像这些盘子,盛过什么,洗刷多少次,终究会留下肉眼看不见的细纹。 之后我们便聊着一些轻松的话题。 我们聊着阳台上新开的花,聊着楼下总遇见的橘猫,聊着最近发生的一些小事…… 当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时,我愣住了,全是我最爱的菜式,可我从未向她提起过。 “姐姐,这些……”我眨了眨眼,“怎么正好都是我爱吃的。” 她正在盛饭,热气氤氲中嘴角微扬,“这些也都是我常吃的,也可能是巧合吧。” 我想也是。毕竟我从不挑食,喜欢的不过是寻常的家常味。 夕阳透过纱帘,给每道菜都镀上金边,这样温暖的时刻,让我忽然觉得,或许有些默契本就不需要理由,就像她总能在我蜷缩时恰好张开双臂,就像我总能看穿她微笑时转瞬即逝的落寞。 我们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时,瓷盘与木质桌面相触,发出轻微的“嗒”声。 她忽然按住我急着去拿筷子的手背,“小夜,我们时间很长,可以慢些吃。” 这句话突然打开了我身体里某个紧绷的开关。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无意识地弓起背,摆出那种防御性的进食姿态,从小被灌输的生存法则,吃慢了就会挨饿,就会被抢走最后一块肉。 “抱歉……”我条件反射地道歉。 她的拇指轻轻抚着我的手背,温热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小夜。”她叹息般的语气里带着温柔,“不要总是道歉。” 窗外暮色渐沉,“这不是你的错。” 我用力点头,喉间涌上的酸涩让那个“嗯”字带着轻微的颤音。 饭后收拾碗筷时,水流声成了最好的背景音乐。 我擦着还带着余温的盘子,忽然想起什么,“姐姐,还有两天就除夕了,我们要怎么过呢?” 问完这句话,我发现自己正无意识地把盘子擦了一遍又一遍,就像小时候期待新年又害怕它来临那样矛盾。 水珠顺着碗沿滴落,在池子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像极了此刻心头泛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她擦盘子的手顿了顿,泡沫沾在腕骨上,“先大扫除吧,然后……”她歪头想了想,“也可以出去逛逛,或者窝在家里看电影。” “好啊好啊。”我的声音不自觉地雀跃起来,其实只要和她在一起,哪怕只是数窗外的雪花也足够快乐。 “对了。”她突然眼睛一亮,“除夕夜我们去天台看烟花吧。” 她压低声音,像在分享一个秘密,“我前段时间发现了一个秘密基地,那里很高,能看到整座城市的灯火。” “真的吗?”光是想象那一刻,寒风中身边是她的体温,夜空中绽放的花火,还有她眼里映出的璀璨光芒,心口就涨满了一种近乎疼痛的幸福感。 洗碗池的水哗哗流淌,我们相视而笑,在这个寻常的傍晚,许下了一个关于除夕的,闪闪发光的约定。 第14章 流浪猫咬住了我的冬天 和她相处的日子,像是捧在手心的雪花,美好却总要担心她会化掉。 这两日我们几乎走遍了整座城市,我才惊觉原来有那么多角落从未涉足。 巷口老伯的糖炒栗子铺,转角那家总飘着咖啡香的书店,甚至是人行道上被树根顶起的一小块地砖,都成了崭新的风景。 原来散步也可以这般幸福。 从前我最怕独自走在街上,总觉得路人的目光都在审判着我的孤独,仿佛每一步都在印证“无人疼爱“这个事实。 而今有她在身旁,连迎面而来的风都变得温柔起来,我悄悄挺直了背脊,任围巾在身后扬起轻快的弧度。 夜风掠过光秃的枝桠,树影在地上摇曳成破碎的星河。街道两旁,新年灯笼在夜色中晕开暖红的光晕,像是谁随手撒了一路的朱砂。 我们踩着斑驳的光影前行,忽然在路灯下看见一团小小的影子,那是只狸花猫,瘦得能看清肋骨的轮廓。 它没有像其他流浪猫那样逃开,反而仰起脸望着我们。琥珀色的眼睛里盛着整条街的灯光,却照不亮深处的孤独。 我想问它,你的家在哪里?过年时是否有有温暖的窝?可话到嘴边却哽住了…… 这些疑问何尝不是在问曾经的自己。 冷风卷着枯叶掠过脚边,我蹲下身时大衣下摆沾了尘土。 小猫的鼻尖冰凉湿润,轻轻碰了碰我的指尖这一刻,突然涌上的酸楚如此汹涌,仿佛看见如果没有遇见身旁的她,我也会是否这般在寒夜里徘徊的孤影。 它的肚子是否填饱?它是否也曾在角落,眼巴巴望着别人的幸福? 想到这时,我的心突然被某种柔软的情绪涨满,喉间涌上一股酸涩。 我无助地转向她,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雪花,“姐姐,可以等我一会儿吗?” 她的眼眸在夜色中温柔得不可思议。 “可以。” 她没有追问,没有建议,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把所有的选择权都交到我颤抖的手中。 这样的信任让我的心突然满得要溢出来。 我快步跑向街角的便利店,冷风刮在脸上生疼。玻璃门上倒映出我焦急的身影,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在视线里晃动。 最终我选了几根最贵的火腿肠,结账时手指还在微微发抖。 回来时,我看见她正蹲在路灯下,指尖轻轻梳理着小猫凌乱的毛发。 她的动作那样温柔,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连指节弯曲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这一幕在我心里烙下深深的印记,原来温柔也是可以学习的功课。 小猫敏锐地察觉到我的归来,竖起耳朵,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手中的塑料袋。 它伸出爪子,在空中抓挠了几下,发出细弱的叫声。 “不急哦,不急哦。”我将它轻轻抱起,感受着掌心下瘦骨嶙峋的触感。 它乖顺地蜷在我腿上,像一团即将熄灭的小火苗。 她接过我手中的火腿肠,指尖灵巧地撕开包装,抬眸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 而后捏起一小块肉,递到小猫嘴边。 我屏住呼吸,生怕惊走这脆弱的小生命,可它竟出奇地温驯,小口小口地吃着,甚至在她抚摸头顶时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饱食后的小猫亲昵地蹭着她的手背,我忍着不舍将它放回地面。 它敏捷地钻入路边草垛,却从缝隙间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仍在注视着我们。灯光下,我突然发现它的瞳孔里藏着某种家猫才有的温顺。 想起它蹭着我手背的力道恰到好处,像是曾经有人教过它如何讨人欢心,这分明是被爱过的证据,如今却成了流浪的印记。 我走过去,颤抖着拆开最后一根火腿肠,它立刻凑过来,湿凉的鼻尖碰触我的指尖。 这一刻,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心底疯长,带它回家吗?可随即又退缩了。我能给它安稳的一生吗?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变成那些不负责任的主人? “姐姐。”夜风带走我声音里的温度,“为什么有些人选择养了它们,却不负责呢?” 问完才发现,这句话的重量早已超出了字面意义。 它沉甸甸地压在我们之间的空气里,既是在问草垛边的小猫,也是在问他们,为什么生下孩子后,却不爱她呢。 路灯在我们头顶摇晃,将三个影子糅合成模糊的一团。 小猫突然轻轻咬住我的袖口,像是挽留,又像是告别。我摸了摸它残缺的耳尖,最终松开了手。 等我站起身后,她抚了抚我的后脑,“我们回家吧。” 回去的路上,街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带我在转角的小店前停下,玻璃橱窗里摆满了年货。 “要不要玩这个?”她指着几盒仙女棒,金色的包装纸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我们最终挑了一大把,还选了几支会“滋滋”作响的手持烟花。 除夕这天,阳光透过纱帘爬上床沿时,我们才迷迷糊糊醒来。睁开眼就看见她近在咫尺的睡颜,睫毛在脸颊投下浅浅的阴影。 床头闹钟显示已经十一点半,我们相视一笑。 这是我第一次不用早起的过年。 面粉在阳光下扬起细小的尘埃,她擀饺子皮的动作行云流水,我则专注于把馅料包进各种古怪的形状里。 “姐姐你看。”我举起一个饺子,“像不像我们昨天买的糖果?” 她凑近端详,“很可爱。” 午后阳光斜斜地漫进客厅,我提议为彼此画一幅新年肖像。 铅笔在素描纸上沙沙作响,她的轮廓渐渐清晰,眉骨到鼻梁的弧度像远山的剪影,唇瓣的线条似未写完的诗句。 每一笔落下,都在印证造物主对她的偏爱。 而她选择用颜料说话。 我偷偷观察她作画时的模样,眉间微蹙,笔尖悬在空中思考,时而蘸取一抹大胆的色块。 “画完了。” 我走近,呼吸瞬间凝滞。 画中的我仿佛被彩虹亲吻过,群青的眼眸像打翻的星空,脸颊染着镭射般的渐变,每一处高光都跳跃着细碎的金。 颜料在边界处肆意交融,如同春日里争相绽放的野花。最惊艳的是唇间那抹虹彩,像含着整个盛夏的晨露。 “为什么……”我的指尖悬在画纸上方,不敢触碰这绚烂的幻影。 “因为这才是你本该有的模样。”她的声音很轻,“鲜活、明亮,值得所有色彩。” 我再次拿起我的画笔,在画作右下角写下我们的名字,铅笔尖微微发颤。 “我们都是。” 当“程昭”二字落成时,阳光突然穿过云层,将那个“昭”字照得发亮。 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昭,意为光明。 就像她总是不动声色地,为我拨开阴霾。 暮色四合时,我们将中午剩下的饺子煎得金黄。 油花在锅中欢快跳跃,香气弥漫整个厨房。 我忽然心血来潮,“姐姐,我想喝酒。” “行。”她答得干脆,甚至已经转身去拿酒杯。 我愣在原地,“姐姐都不问问我酒量吗?万一我喝醉了……” 她回头轻笑,眼角眉梢都浸着温柔,“没关系。” 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在说,有我在,你可以尽情任性。 心头涌上的暖意让我鼻尖发酸,却还是别过脸去,“才不要喝呢,一会儿还要和姐姐一块儿去看烟花呢。” “好,那就不喝。”她顺手揉了揉我的发顶。 收拾完碗筷已近十点。 她仔细检查着相机,调试镜头时专注的侧脸被灯光镀上一层金边。 “很近的,不用着急。”她说着,领我拐进一栋老式公寓。电梯缓缓上升时,透过铁栅栏能看到城市灯火如星河般下沉。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顶层。 她却带着我转向昏暗的消防通道。 “这不是顶楼了吗?”我仰头望着向上延伸的楼梯,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激起轻微的回响。 “这只是电梯的终点。”她轻声解释。 越往上走,楼下的电视声、炒菜声渐渐隐去。黑暗像潮水般漫上来,我不自觉地攥住她的衣袖。 下一秒,温热的掌心包裹住我微凉的手指。 “别怕。”她的拇指在我手背轻轻摩挲,“快到了。” 又转过两个平台,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突兀地立在楼梯尽头。 锁扣虚挂着,她轻轻一推。 “哇……”我不由屏住呼吸。 整座城市突然在脚下铺展开来,霓虹如彩墨般在夜色中晕染。远处高楼的LED屏播放着新年快乐。 “正因为楼梯间太黑。”她站在我身后,声音里带着小小的得意,“所以发现这里的人很少。” 我雀跃地跑到天台边缘,又折返回来,衣袖灌满了风,“那,姐姐,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啊?” 她的发丝被夜风拂起,月光描摹着她的侧脸,“一次很偶然的机会的情况下。” 她牵起我的手,带我来到围墙边。石砌的矮墙刚好到我们腰间,她握着我的手指向远方:“看,那里就是云隙广场。” 我的目光顺着她指尖的方向望去,只见广场上人头攒动,如潮水般起伏:“好多人啊……” “大家都在等零点的钟声。”她的呼吸拂过我耳畔,“烟花会在那一刻绽放。” “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半左右。” 于是我们开始了一场跨越时空的指认游戏。 她细数这些天我们一起去过的地方,走过的街巷。而我则絮絮讲述着大学四年独自走过的路,清晨踩碎的薄霜,深夜伴我的路灯…… 晚风掠过,她的发丝与我的缠绕在一起,在月光下难分彼此。 第15章 请麻烦听听我的虔诚祈愿 远处已有零星的烟花绽开。 “姐姐,现在几点了?”我故意不掏手机,在她身边,我总想做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53分,还有7分钟。” “好快啊……”我无意识地攥紧围巾下摆,“竟然有点紧张。” “为什么紧张?”她伸手拨开我被风吹乱的发丝,指尖温暖。 “因为这是和你一起过的第一个年。”我望着她映着霓虹的眼睛,“也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新年。” 她忽然捧住我的脸,拇指擦过我的脸颊,“小夜,这只是个开始。”声音比烟花还轻,却比钟声更重,“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个。” “嗯。”我低头,想把这一刻的温暖藏进心底最柔软的角落,生怕被风吹散。 “姐姐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她望向远处渐密的烟花,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影:“希望沈见微同学……迎来新春。” 我的名字在她唇齿间变得格外动听。 那个曾让我厌恶的名字,不会厌恶于母亲给我起的名字,而是因为正因为我的存在,给母亲带来了痛苦。 可这一秒我又格外喜欢,总感觉她口中的我好像格外不一样。 我望进她眼底的星光,“那我希望……程昭姐姐,能开出全世界,最最最漂亮的梨花。” 话音刚落,零点的钟声敲响,万千烟花同时绽放。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我看见她的嘴唇动了动。虽然听不清,但我知道,那一定是比所有烟花都美好的祝福。 她突然牵起我的手,“小夜,快看——” 广场巨大的屏幕已经亮起,数字开始跳动,“还有27秒!” 我不自觉跟着倒数,很快听见她的声音融入进来。 烟花未起,心跳却已震耳欲聋。 上天啊,请麻烦听听我的虔诚祈愿——这是我攒了二十年的心愿啊。 “3——”路边那只瘦弱的狸花猫,愿它找到温暖的归宿。 “2——”母亲眼里的光,愿它不再为任何人熄灭。 “1——”最重要的,身旁的她,那些眉间曾转瞬即逝的阴翳,愿只是我的错觉。 刹那间烟花腾空而起,金色的光雨倾泻而下。 在震耳欲聋的绽放声中,她贴近我耳畔: “小夜,新年快乐。”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尖。 “愿你,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 她的声音像一缕轻烟,萦绕在耳畔久久不散。 当那朵银色烟花在夜空中盛放时,我望见她眼眸被镀上了细碎的光。 “姐姐,你也新年快乐。”我轻声说。 “嗯。”她的指尖拂过我被风吹乱的发丝,“这不会是最后一年的。” “好。” 我们静静仰望夜空,此刻一切都那么美好。 她忽然举起相机,“咔哒——”清脆的快门声让我一怔。 “啊,姐姐……”我慌忙去拢被风吹乱的发丝,“我都没准备好……” 她捧着相机向我走来,屏幕里的我眼眸映着星光,嘴角还噙着未散的笑意,原来在她镜头里,我竟是这样生动的模样。 “你一直都很美。”她将一缕碎发别到我耳后,“要对自己有信心啊。” 这直白的赞美让我耳尖发烫。 “那?我也给姐姐拍一张吧。”我接过相机,试图掩饰发烫的脸颊。 “好。” 她后退几步,倚在天台边缘。 我让她随意摆姿势,她却只是静静地望着我,目光比月光还温柔。 就在新的烟花在她身后绽放的瞬间,她忽然笑了,那笑容比所有星光都明亮。 “咔哒”一声,这一刻被永远定格。 “好美啊......”我望着屏幕喃喃道。 她凑近来看,温热的呼吸掠过我的耳廓,“嗯……我觉得你更美。” 我的耳朵瞬间烧了起来,不敢抬头,生怕她从我眼中窥见那些隐秘的悸动。 “对了。”她突然转身,发梢扫过我的脸颊,“我们的仙女棒还没放呢。” “呀,忘记了。” 她蹲在地上拆装包装,我朝她走去。 之后我小心翼翼地将仙女棒摆成五角星的形状。 她好奇地歪着头,“是要摆什么图案吗?” “嗯,姐姐一会儿就知道啦。” 当最后一根仙女棒就位,她递来打火机。 火苗窜起的瞬间,银色的火花沿着不同的路径绽放,最终在夜色中勾勒出一颗跳动的心。 “姐姐快看,是爱心哦。” “咔哒——”快门声再次响起。 这次的镜头里是我与闪亮的爱心相映成趣,那一刻的幸福被永远封存在相片里。 接着我提议录一段视频。 我将镜头对准我们俩个,“今天是2026年2月17日。”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我和身边的她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屏幕里,她突然牵起我的手,十指相扣, “是沈见微同学陪程昭过的第一个新年。”她的拇指轻轻摩挲我的手背,“以后还会有好多好多个。” 我们相视一笑,然后我翻转镜头拍摄四周,“这里是姐姐的秘密基地。”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雀跃,“她只告诉了我一个人哦。” 画面扫过夜空,无数烟花正在绽放,像打翻的星河倾泻而下。 归途时,夜色已深,寒气渐重。她突然搂住我的肩膀,“冷吗?” 眼眶瞬间发热,她总是能察觉我所有未说出口的感受。 从前说“冷”换来的只有“活该”二字,让我学会把所有的需求都咽回肚子里。 我不自觉地往她怀里缩了缩,“有姐姐在身边……”声音轻得像叹息,“一点都不冷了。” 她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最温暖的不是衣物,而是有人愿意第一时间发现你的寒冷。 夜色中,我们的脚步声在街道上轻轻回荡。 “姐姐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我转头问道。 “还有几天才上班。”她紧了紧搂着我的手,“你想去其他地方看看吗?” 我停下脚步,鼓起勇气,“姐姐……我想去看海,可以吗?” 她突然伸手揉了揉我的脸颊,指尖带着熟悉的温度,“怎么这么会撒娇呀。”语气里满是宠溺。 这才惊觉,自己竟不自觉地用上了软糯的语调。从前对谁都不曾这样,唯独在她面前,所有的防备都化成了春水。 “我只跟你一个人撒娇嘛……”我低头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呐。 她的手掌抚上我的后脑,动作轻柔得如同那天抚摸流浪猫,“正好我也想去。” 夜风吹起她的发梢,“大海……有种特别的魅力。” “真的吗?”我雀跃地问着,却在查车票时垮下脸,“票都卖光了……” “那我们自驾去吧。”她晃了晃车钥匙,“反正邻市就有海。” “那……明天就去好不好?”我下意识的拽着她的衣袖摇晃,“天气预报说明天海边会下雪呢。” “雪中的海……”她眼眸中似乎多了写思考,“那我们得多带些厚衣服了。” “嗯!” 我重重点头,已经开始想象,飘雪的海岸线,她呼出的白气,还有我们即将共同书写的新回忆。 回到家后,热水冲去了身上的寒意,我们各自沐浴后躺在了床上。 这时我才拿起手机,点开与母亲的聊天界面。 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前段时间回家时的简短报备,往上滑动,一整年的对话寥寥无几,像一条干涸的溪流。 指尖继续上划,很快就翻到了尽头。 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记忆突然闪回到那个遥远的下午,小学一年级的家长会结束后,美术老师特意叫住了我和母亲。 “您看。”老师兴奋地展开我的画作,“这孩子在绘画上面很有天赋,值得系统培养。” 那一刻,我看见了母亲眼中久违的光芒,像是有人擦亮了一盏尘封已久的灯。 她蹲下身来抱住我,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混着眼泪的咸涩。那是记忆中最后一次,她为我感到骄傲的模样。 后来,母亲偷偷在我书包里塞我喜欢的画笔。 那盒带着香味的彩色铅笔,被我像宝藏一样藏在床底的小铁盒里,只在夜深人静时才敢拿出来轻轻抚摸。 直到那天,我放学回家推开家,迎面撞见一地的狼藉。 我的彩色铅笔断成数截,母亲蜷缩在碎片中央,嘴角渗着血丝。 我想要扶起她,却被她颤抖的手推开。 “见微……”母亲气若游丝的声音让我不得不凑近去听,“快,躲起来……” 从那天起,母亲看我的眼神变了。 比从前更冷的是,她眼中那份刻骨的厌恶。 于是我开始学着隐形。 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变低,放学后便直接躲进了房间。 我明白,那盒被打碎的不仅是彩色铅笔,更是母亲好不容易重拾的希望。 我想我永远不会怨恨母亲眼里的厌恶,就像不会厌恶春天的雨,不会厌恶冬天的雪。 我只是学会了蜷缩成更小的影子,把哭声咽进肚子,将渴望揉成纸团。 每一次乖巧都是小心翼翼的赎罪,每一声“妈妈”都藏着未说出口的“对不起,为我存在的过错。” 我把自己打磨成最温顺的瓷器,不吵、不闹、不会碎裂、也永远不会被看见。 只盼有一天,她望向我的眼神里,能少一分厌恶,多一分,哪怕只有一分……温柔。 泪水忽然模糊了我的视线,手机屏幕在眼前晕开成一片水光。 是她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小夜,看,是‘正在输入中’。” 我猛地抬头,对话框上方确实闪烁着那行小字。 她将我搂进怀里,体温透过睡衣传来,“妈妈是爱你的,只是……可能还没学会怎么表达。” “嗯……” 时间在“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里缓慢流逝。 那行字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像极了母亲欲言又止的心事。最终,一切归于沉寂,仿佛刚才的波动只是幻觉。 “给妈妈发句新年祝福吧。”她轻抚我的后背,“让她不要担心。” “我……可以吗?”记忆中我好像从未对母亲说过这样温情的话。 “嗯。” 指尖在屏幕上颤抖,打出的字句删了又改,改了又删。 最后只留下最简单的几个字,发送成功。 “妈妈,新年快乐。” 第16章 我推开了你(母亲独白一) 此刻躺在这里,听着icu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我竟生出一种难以割舍的眷恋。 最放不下的,是我的女儿。 她生得真像我,不仅是眉眼间的神韵,还有那份对理想的执着。 她的名字唤作,沈见微——是我为她起的。 我总盼望她的到来不是命运无心的疏忽,而将是照进我黑暗中,得见的一缕微光。 他们都说,人死之前,一生中的重要片段会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 我的走马灯,停格在了一幅画上。 不是我自己画的任何一幅,也不是她那些得了奖、被挂在展览中心的作品。而是一张美术课上,皱巴巴的、用最便宜的蜡笔,画在作业本背面的画。 那幅画仿佛在我的世界又重新点亮了一盏灯。恍惚中我甚至觉得,或许她能够延续我未完成的梦…… 从小我就痴迷绘画。 虽然家境清贫,父母只是最普通的农民工,却从未吝啬过对我的支持。他们用布满老茧的双手,托起了我稚嫩的艺术梦想。 大学毕业展那天,他们说好要特地坐车来看我的展览。 我从清晨等到日暮,却始终没有等到他们的身影。但我从未有过丝毫埋怨,因为我知道他们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直到晚上返回途中,经过那个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路口,听见路人唏嘘着“又是一对夫妻遭遇车祸”时,我还浑然不知,只当是又一起寻常的车祸,并未停留。 可走出几步,不安却愈来愈重,像冰冷的藤蔓缠住心脏。 终于被那股无形的恐慌推着,我转身往回走。挤进人群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骤然寂静,地上躺着的,竟是两张我此生最熟悉的脸。 安葬他们后的那个夜晚,我烧掉了那天穿的所有衣服,尤其是那双鞋。 我一遍又一遍地洗脚,皮肤搓得发红,却总觉得怎么都冲不净那股黏腻的温热。那些血仿佛早已渗进我的脚纹,那片猩红、那份冰冷,在我脑中反复闪回,挥之不去。 我独自坐在他们的墓前。 明明是夏夜,风却冷得刺骨,一阵阵钻进心里。 我不停地问自己:如果我不办毕业展,如果他们不曾赶来,如果我从没学过画画…… 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时间终究冷漠地朝前走,从不回头。 第二天清晨,母亲朋友的儿子——后来成了我的丈夫,他找到了我。 我们同村,离家也近,他便将我接了回去。 经历连日的煎熬和整夜的寒风,我终究是病倒了。是他守在床边,无声地照顾着我。 自那以后,我便很少再拿起画笔。 每一次指尖触到笔杆,那一幕便血淋淋地扑到眼前,让我无法呼吸,只剩下沉重如山的自责。 他一开始总是会轻声安慰我:“不急,我们慢慢来。” 或许是因为他的母亲与我的母亲曾是挚友,或许是因为他在我最破碎的时刻默默守候,又或许,只是他那句“慢慢来”让我在无边黑暗中触到一丝温度。 很快,我怀上了他的孩子。 他说家里艰难,我们便没有举行婚礼,只匆匆去领了证,一切简单得近乎潦草。 可婚后,他渐渐不像从前了。 尤其在儿子出生之后,他的脾气越来越坏。每当我尝试重新拾起画笔,他总显得格外烦躁。起初我总以为是他工作太累,便一再忍下。 直到我悄悄画完一幅画,打算出售时,他却猛然拦住我。 我不解,也不愿放弃,争执之中,他打了我。而后他抓起我那幅刚刚完成的画,狠狠捅破。 第二天他却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温声对我说,只是不忍心看我太辛苦,希望我安心在家带孩子,不必费心工作。 那一刻,我竟真的以为那是一种笨拙的关怀,甚至原谅了他。 可我终究放不下画笔。 我悄悄背着他继续画,终于卖出了毕业后的第一幅画。 直到餐桌上,听着儿子小声嘟囔着我的画,话音未落,我心里便猛地一沉。 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一—那个眼神,我这一生都忘不了。 第二天儿子去了幼儿园,他将我逼进房间。门锁“咔嗒”一声落下,我才真正意识到危险,却已经太晚了。 他折断了我的右手,我用来画画的手。 直到他离开,我才敢让眼泪落下。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怕母亲听见了伤心,更怕一旦放纵了哭声,自己就会彻底碎掉……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加掩饰。 我身上的伤痕再也没有好全过,旧伤未愈,新伤又生。 我想过离婚,却始终不敢。其实连自己也不明白,究竟在害怕什么。 直到他变本加厉,强行侵犯了我。我拼命挣扎,他却将我的四肢牢牢捆住。 于是,我便有了我的女儿…… 起初我无法面对她的存在,更不愿回想起怀上她的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仿佛每次目光相接,都会重新揭开那道鲜血淋漓的伤疤。 可当她第一次用稚嫩的声音喊出“妈妈”时,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柔软了下来。 直到有一天,她用还说不太清楚的小奶音,指着我的手臂轻轻地问:“妈妈,这里怎么了?” 她的小手指着我身上的淤青,声音很轻,落进我心里却格外沉重。 那一刻我只想逃开—— 我不想被任何人看见这些伤痕,更害怕那些还未说出口的询问。 也许是我心底的自卑在作祟,那些淤青仿佛在不断提醒,我不配再拿起画笔,不配再做梦了。 从那以后,每当看见女儿,我心里总会升起一层说不清的隔阂。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更不该把那些难以消化的情绪投射到她身上……可我却控制不住。 日子一天天过去,身上的淤青变了位置、换了颜色,却从未彻底消失。每次我想重新拾起画笔时,身上仿佛又会隐隐作痛。 一股强烈的愧疚淹没了我,我对不起曾经那样支持我的父母,更对不起曾经那么热爱画画的自己。 而如今我竟活成了这样,活成了自己都不愿多看一眼的模样。 直到那天美术老师拿来了一幅,皱巴巴的、用最便宜的蜡笔画在作业本背面的画,并说我的女儿有绘画天赋时,我才发觉,我灰暗了已久的世界,好像真的照进了一束光。 我把希望悄悄寄托在了她的身上。直到回家路上,我听见她小声地说:“我喜欢画画。” 那一刻,我才真正认真地看向她,她长得那样像我,可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怯生生,甚至不太敢直视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纱。 每当我想伸手拥抱她,却总觉得有什么无声地拦在那里,最终,手也只是悬在半空,又悄悄落下。 之后她学画画的事,我不敢让她父亲知道,只能悄悄把画笔塞进她的书包,或者藏在她房间的角落。 我曾天真地以为,这样就不会被发现。 可我错了。 那天的一切,我不愿再细想。 只记得他抓着我的头发,发了疯得往地上狠狠摔去。 那一摔,也彻底摔碎了我心里最后一点侥幸。 或许他并非变了,他一直都是如此,只是我从前的爱和依赖,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在意识模糊的边缘,我只有一个念头,女儿必须躲起来,不能让她看见……不能再让她受伤…… 可再次睁开眼时,我却看见了她在哭。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攥住,既害怕,又愧疚。 他还是波及到了她,而我,还是让我的女儿为我承受了这些。 从那以后,我不敢再在她面前流露任何期望。我害怕我的不幸,我的挣扎,会像影子一样缠绕她的人生。 可它还是缠上了她。 呜呜呜各有各的难处,小夜宝宝,正如阿昭说的那样,妈妈是爱你的,只是可能用错了方式…… 以前听过一句话,爱总是流向那些本就不缺爱的人。起初并不太认同,可后来才渐渐发觉,这话似乎是真的。为什么那些被爱包围的人,总能不经意间收获更多的温柔,而从小缺爱的小孩,却好像一生都在寻爱的路上颠沛流离着…… 不过还好,小夜还是幸运的,她遇到了阿昭,那么冷的冬夜,还好回去的路上,你们有彼此相伴着,那就永远不要分开了,好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我推开了你(母亲独白一) 第17章 海边落日下的邀请 车窗外的风景裹着冬日的萧瑟飞速后退。 枯枝在灰白的天空划出细密的纹路,我望着路边裹紧大衣匆匆行走的路人,不禁好奇,在这样居住的人们,会有怎样的人生呢? 不到两小时的车程,我们便抵达了这个临海小镇。 冬日的海滨褪去了夏日的喧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静谧的寒意。 小镇坐落在小丘之上一个接一个的房子错落在山坡。 而我们停在了离海边最快的民宿边,民宿浅蓝色的外墙在冬日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新。 刚下车便看到了老板娘,她穿着驼色的高领毛衣,米白色的长裤,颈间松松地系着一条海蓝色的围巾,简约却处处透着精致的冬日穿搭。 走近了看,她的脸颊被海风吹出淡淡的红晕,但意外的好看,像是天然的腮红,由于她看起来很年轻,所以格外亲切。 “欢迎来到‘望潮小居’。”她的声音温润如玉,“冬天来看海的客人不多,但这时候的海,别有一番韵味哦。” 走进屋内,整面落地窗将灰蓝色的海景框成一幅动态的水墨画。 我怔怔地站在玄关,她走到我身边,指着窗外轻声解释,“这扇窗是特别设计的,冬天可以窝在被窝里,看卷起的浪潮。” 远处,几只海鸥掠过阴沉的海面,寒风卷起的浪花在礁石上碎成雪白的泡沫。屋内,地暖的热度渐渐融化了我们带来的寒意。 老板娘临走时的一句话,让房间里的空气突然凝固,“请问你们两个是……情侣吗?” “啊?”我像是被烫到般缩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蜷起。 还未等我组织好语言,她又笑着补充:“看到你们一直牵着手,又刚过年就一起来旅行……” 空气突然变得稀薄。 老板娘忽然轻笑,“抱歉,是我冒昧了,因为……我和我的爱人也是,所以有些敏感。” 我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突然耳尖瞬间烧了起来,慌乱地瞥向身旁的她,又急忙垂下眼帘,生怕眼底汹涌的情愫被人看穿。 我手指悄悄用力,想要从她掌心抽离,却被更用力地握住。 ”我是她姐姐。”她的声音依然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冷和疏离。 只是姐姐吗…… 那些十指相扣时传来的温度、拥抱时贴近的心跳,轻抚发丝时温柔的触碰,车站的冲动,跨年夜她低声说出的愿望…… 还有这一次,微微用力不让我抽出手的瞬间……这一切,难道都仅仅只是姐姐对妹妹的感情吗? 我失落地垂下眼眸,还未来得及藏住眼底的情绪,就听见老板娘轻轻的笑声:“哦~我懂了。” 她的目光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停留片刻,意味深长。 接着她走向门口,海风扬起她的围巾,“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听说这两天会下雪呢。”她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海边的雪景,最是浪漫。” “谢谢。”姐姐平静地回应。 “妹妹要玩得开心哦。”这句明显是对我说的告别语,让我的心跳漏了半拍。 房门关上的瞬间,我怔怔地望向窗外的海平线,视线却不自觉地一次又一次飘向身旁的她。 我试着劝说自己:无论如何,只要有她在身边,不就足够了吗?至于是以什么身份,被怎样的感情所维系……或许,并不那么重要。 “怎么了?”她伸手将我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 “没事没事。”我摇摇头,任由海风吹散未尽的话语。 她不一会就便开始忙碌起来,行李箱的锁扣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看着她从里面取出一个素雅的包装袋,拆开后竟是一套崭新的四件套。 我惊讶地接过散发着淡淡薰衣草香气的被单,并用目光询问着。 “收拾行李的时候顺手带的。”她低头整理着床角,发丝垂落在脸颊边。 我连忙帮她一起拆换床品,指尖偶尔相触时,她轻声解释,“不是不信任哦,只是这样会更安心些。” “嗯。”我用力点头,换来她一声温柔的轻笑。 当她拿出一次性马桶垫走向卫生间时,我再次被她的细心震撼。 那些我从未考虑过的细节,她都一一安排妥当。心底那份仰慕,又悄悄增添了几分。 什么样的关系又会怎样呢,这样我便已经足够了,可以做她的妹妹,也是一种幸福。 等一切收拾停当,恰逢落日时分。 我们并肩站在落地窗前,看夕阳将海面染成流动的金箔。余晖为她侧脸镀上温暖的轮廓,睫毛在光影中像振翅的蝶。 敲门声突然打破了这份静谧。我小跑着去开门,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我轻轻拉开门,迎面是老板娘明媚的笑脸,“妹妹,晚上好呀。” “晚上好。”我下意识的回应着。 然后便看到了姐姐已经走了过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她的声音像海风一样轻柔。 老板娘眼睛亮晶晶的,“今晚我和我的爱人在沙滩准备了火锅和烧烤,想邀请你们一起。”她指了指远处的海岸线,“就在那片礁石后面。” 她若有所思地晃了晃手机,“谢谢邀请,稍后给您答复可以吗?” “当然可以!”老板娘爽朗地笑了,“我叫闻溪,叫我阿闻就好。你们呢?” 我感觉到姐姐想让我回答的目光,“我叫沈见微。” 转头看向姐姐时,脸颊不自觉地发烫,“她是……我的姐姐程昭。” “那我叫你们小微和阿昭可以吗?” “当然可以。” “那就期待今晚小微妹妹和阿昭姑娘的加入啦。”阿闻临走时又回头补充,“对了,今晚只有女孩子哦。” “好的,阿闻姑娘。”姐姐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关上门,海风从窗缝溜进来,带着咸咸的期待。 我望着她的侧脸,她温柔的声音随即响起,“小夜,你想去吗?” 我以为她有所顾虑,连忙道,“姐姐不想去的话……” “倒也不是。” 她忽然伸手揉了揉我的脸颊,指尖带着熟悉的温度,“想去的话,那我们就去吧。” 被看穿心思的我耳尖发烫,“谢谢姐姐陪我……” “我去回复阿闻。”她拿出手机,“你先去换衣服吧。” “好。” 我最终选了件灰色大衣,搭上了我的蓝色围巾。镜子里,突然生出了某种错觉,竟觉得我有些像她。 推门出来时,看见她已换上米色大衣,内搭的红黑格纹围巾衬得肤色格外白皙。 暮色渐沉,我们沿着海岸线走去。 远远望见礁石后方支起的帐篷,暖黄的串灯在夜色中摇曳。 第18章 在第六根手指折下之前 阿闻站起来用力挥手,海风扬起她酒红色的围巾。 “来啦!”我忍不住小跑起来。 帐篷里已经坐了四位姑娘。 穿驼色毛衣的女生坐在阿闻的右手边,她正往火锅里下食材; 旁边戴贝雷帽的女生在翻动烤架; 另一位女孩也抬头对我们微笑。 暖光映着她们年轻的脸庞,海浪声里混着此起彼伏的说笑。 阿闻接过我们带来的饮料,“正好开饭!小微和阿昭坐这边吧。”她特意指了指靠海的座位。 姐姐替我拉开椅子时,我闻到了海风里飘来的,混合着食物香气的幸福味道。 暖黄的灯光下,我悄悄环视着围坐在一起的姑娘们。 加上我和姐姐,六张年轻的面孔在夜色中格外生动。 “你们这身打扮真配,很好看呢。”坐在阿闻右手边的女生突然开口。 “谢谢……”我下意识揪了揪围巾的流苏,脸颊微微发烫。 阿闻笑着介绍,“这是我的爱人,谢酌月。”她挽住身旁人的手臂,“‘酌月’就是赏月饮酒的意思。” “名字真好听。”我由衷赞叹。 “好啦,该我啦!”对面传来明快的声音。 抬眼望去,是位眉眼如画的姑娘,“阿闻已经介绍过你们了,小微妹妹和阿昭。” 她托着腮笑道,“果然和想象中一样好看呢。我叫叶暄和,叫我小叶就好。”她歪头示意身旁的同伴,“这位是……” “陈听樵。”邻座的女生温婉一笑,“可以叫我樵樵。” 海浪轻拍礁石的声音里,我们互相问好。 阿闻拉着我和姐姐在她身旁落座,恰好能望见远处起伏的海平面。 阿闻递来几串滋滋作响的烤串,“刚烤好的,尝尝吗?” “谢谢。”我接过烤串,油脂的香气混着海风的咸涩扑面而来。 “要喝酒吗?”阿闻忽然凑近,“妹妹会喝酒吗?” 我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很想融入这份欢愉。 转头看向姐姐,她轻轻点头,“可以喝一点。” 小叶递来一杯琥珀色的液体,“这是自酿的梅子酒,度数很低。”她环视众人,故作严肃地竖起手指,“今晚咱们只喝情调,都不许贪杯哦。” 大家顿时笑作一团,笑声随着海风飘向远方。 我抿了一口酒,甜中带涩的滋味在舌尖漫开,像极了这个夜晚,温柔又醉人。 炭火上的鸡翅烤得金黄焦香,姐姐自然地取了一串递给我。 “谢谢姐姐。”我接过时有些惊讶,原来上次随口说喜欢蜜汁鸡翅的话,她一直记得。 她继续细心地为我夹菜,夹鱼丸时还特意吹了吹。 小叶托着腮笑道:“阿昭对小微真是无微不至呢。” “她是我妹妹。”姐姐的回答平静而自然。 “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妹妹吗?”小叶眨了眨眼。 我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阿闻适时地转移话题:“今晚夜很长,要不玩些游戏吧!” 她提议玩“你有我没有”,顾名思义,每人轮流说一件自己做过的事,其他人若没做过就折一根手指,最先折完五根的人要接受惩罚。 海风裹着炭火的香气拂过,我悄悄望向姐姐。 她似乎看出我的忐忑,在桌下轻轻握住我的手,“那试试吧,我陪你。” “好……”我小声应着,突然对这个陌生的游戏生出期待。 远处,浪花拍岸的声音像温柔的鼓点,应和着我们即将开始的游戏。 游戏从阿闻开始,她轻抿了一口梅子酒,笑着说,“我吃过香菜味的冰淇淋!” “这也太奇怪了吧!”小叶姐姐夸张地摇头,大家纷纷折下一根手指。 轮到酌月时,她吐了吐舌头,“我的舌头可以变成波浪形哦。” “这个我也会!”樵樵姐姐立刻展示起来,灵巧的舌尖像真正的海浪般起伏。 酌月只好笑着折下手指。 “我在鬼屋睡过一晚。”樵樵说完,大家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小叶接着说道:“我曾在电影院包场一整天。” 轮到我了,我紧张地绞着手指:“我……我考过满分。”声音越来越小。 出乎意料的是,大家都没有折手指。 终于到了姐姐的回合,我认真听着,听见她轻声说:“我连续三次中过‘再来一瓶’。” “哇!姐姐你运气这么好啊!”我忍不住惊叹。 她只是温柔地“嗯”了一声。 小叶立刻接话,“那下次我去刮彩票一定要带上你。” 大家笑作一团,海风也带着欢快的气息。 游戏进行到最后,每个人都只剩下一根手指。 阿闻环视一圈,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让我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 “我谈过恋爱。”阿闻姐姐的话音刚落,海风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这算什么难题嘛!”小叶笑着摆手,其他人也都神色如常。 直到她们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我身上。 “小微妹妹该不会……”酌月促狭地拖长尾音。 我红着脸折下最后一根手指,却在抬眼的刹那听见一声轻响,姐姐修长的手指也缓缓按在了桌面上。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我的世界突然天旋地转。 她……没有谈过恋爱吗?那是不是意味着,如果的话……这个念头像海浪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哇哦~”小叶突然凑近,“说不定是我们阿昭心里,早就住着个放不下的人呢。”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我。 是啊,她这样美好的人,怎么会没有人爱过呢? 也许只是……有段无疾而终的暗恋罢了。 姐姐始终沉默着,月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她只是轻轻端起酒杯,我也跟着仰头饮尽。 梅子酒的甜在舌尖化开,却压不住心底泛起的苦涩。海浪在远处呜咽,像我那些不敢问出口的悸动与猜疑。 游戏的气氛越来越热烈,阿闻突然举起酒杯:“说之前,我先道个歉哈哈,我喜欢的人就是我的爱人。”说着亲昵地靠向身旁的酌月。 “喂!有女朋友了不起啊!”小叶夸张地翻了个白眼,“我迟早也会有的!” 我悄悄松了口气,原来她们对这样的感情如此坦然。 海浪声里,我听见有人问:“这算‘有喜欢的人’,还是算‘有爱人啊’?” “算有喜欢的人吧。”阿闻眨眨眼,“说有爱人只是想炫耀一下。” “行了,知道啦知道啦。”小叶摆摆手,“全世界都知道你有酌月老师了。" 欢笑声中,我看到只有身边的她折了手指。 这个发现让我的心跳漏了半拍,突然又有些庆幸,至少现在,她心里应该没有别人吧? 轮到我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 脑海里全是她的温柔,带着她体温的拥抱……最终我没有折下手指,我清楚地知道,这份悸动早已超越了依赖。 ”小微妹妹有喜欢的人啦?”阿闻突然凑近,“那我可没机会了。” “你都有月牙老师了还不够?”樵樵笑着看她。 结果小叶附和了一句,“阿闻,小心今晚回去跪键盘啊。” 在众人的调侃中,姐姐异常安静地喝着酒。 我偷偷看她,心里泛起一丝酸涩,为什么她都不好奇我喜欢的人是谁呢? “妹妹喜欢什么样的人呀?”小叶随口问道。 海风突然变得温柔,我赌气般认真回答,“我喜欢……温柔的人。” “哦~”酌月意味深长地看向樵樵,“我们樵樵也是温柔型的哦。” “好了好了。”阿闻笑着打断,“别逗小姑娘了。” 她们的笑声渐渐被潮声吞没,我却再难投入游戏的欢愉。 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沿,冰凉的触感让我突然惊觉自己的莽撞,那些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心意,会不会早已被看穿? 梅子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甜腻中带着微苦。 我借着仰头的动作偷偷看她,月光描摹着她沉静的侧颜,睫毛在脸颊投下浅浅的阴翳。 为什么……这次连一句“少喝点”都不肯说呢? 酒杯在掌心转出细碎的光斑,就像我始终捉摸不透的心思。 姐姐啊,你沉默时究竟在想些什么呢,我总是猜不透也摸不着。是觉得我的行为幼稚可笑,还是……在想着那个或许存在于你心底的人呢? 海风掠过发梢,带着咸涩的凉意。 远处灯塔的光束扫过海面,明明灭灭,如同我此刻起伏不定的心绪。 海风啊,如果可以,请吹散我心中的酸涩。 但说完我又后悔了,怕它连我小心翼翼珍藏的悸动也一并卷走。 第19章 明知故问 “醉了吗?”她突然侧过头问我。 我下意识转头,猝不及防撞进她近在咫尺的目光里。 月光下,她的睫毛根根分明,脸颊上细小的绒毛被篝火映出温柔的金色。 呼吸间,梅子酒的甜香混着她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让我恍惚觉得世界在这一刻静止,耳边只剩下海浪与她的呼吸声。 我脸颊突然发烫,慌忙摇头:“不会醉的。” “嗯。”她轻轻应着,唇角微扬,“酒量还不错。” 不知是酒精作祟还是夜色太温柔,我鬼使神差地问:“姐姐,希望我醉吗?” 她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转过头望向海面,声音轻得像雪落:“醉了会不舒服。” “姐姐。”我固执地保证,“我不会喝醉的。” 环顾四周,大家都安静下来。 阿闻靠在酌月肩头,两人的发丝在风中纠缠;樵樵和小叶并肩坐着,望着远处的海平面。 方才游戏的欢腾渐渐沉淀成此刻的静谧。 “下雪了。”樵樵突然轻声说。 我们齐齐抬头,细碎的雪花正从漆黑的夜空飘落。小叶笑了:“天气预报这次倒是很准。” 阿闻站起身,“等收拾完,咱们就坐着看会儿雪吧。” 真的收拾妥当后,雪已经下得有些大了。 但在我看来却恰到好处,纷纷扬扬,却不至于模糊视线。 我们围坐在余温尚存的炭火旁,看雪花落入漆黑的海面,听她们讲述第一次见到雪中海的震撼,聊起搬来这座海滨小镇的缘由,还有那些发生在这里的、细碎却温暖的趣事。 渐渐地,她们的声音融进海浪里,我望着远处雪幕中的海岸线,突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 想就这样走进飘雪的夜色中,不打伞,不回头,沿着童年幻想过无数次的雪中海岸漫步。 目光不自觉地转向她,却捕捉到她眼底转瞬即逝的阴翳。她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微微偏头用眼神询问。 “姐姐。” “嗯?” “我想去走走。” 她沉默了片刻,海风卷着雪花从我们之间穿过。 “好。”最终她轻声应道。 阿闻忽然笑起来,“是该去走走,雪中的海很特别的。” 我和姐姐刚站起身,小叶就摆摆手,“我们就不去了,你们好好享受吧。” “注意安全。”樵樵补充道。 姐姐转身对阿闻说:“麻烦你们帮忙照看下东西。” “放心啦。”阿闻指了指帐篷,“这些都不用收,本来就是为今晚准备的。” 姐姐点点头,忽然伸手拿起我搭在椅背上的围巾。 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偶尔擦过我的下巴,像羽毛拂过。围巾被仔细地绕了两圈,末梢小心地塞进大衣领口。她低头系结时,呼出的白气在空中短暂停留,又很快消散。 “噗嗤——” 是小叶的笑声。她托着腮,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回去了记得泡个热水澡哦。” “知道啦。”我用力点头,耳尖却悄悄红了。 跟着她走进雪幕时,才发现这雪下得恰到好处。 细密却不恼人,无需撑伞,任由冰凉的雪花在睫毛上融化。 我刻意落后半步,看她的背影在雪中拓出浅浅的足迹。 海浪声忽远忽近,我却注意到她比平日更沉默的侧脸。 若说温柔是她最动人的底色,那么疏离便是她与生俱来的气质。 她像一幅笼罩在晨雾中的山水画,远看轮廓温柔可亲,走近却始终隔着一层薄纱。 那雾气时而淡如轻烟,时而又浓似帷幕……让人分明触手可及,却又永远看不真切。 我常常想,她给予的温柔是否只是月光般的馈赠,每当我觉得终于要触及真实的她时,那雾气便会悄然漫起,将她的心事重新掩藏。 就像此刻雪中的背影,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站在另一个世界的边缘。 雪花落进衣领的凉意让我打了个颤。 我又下意识的反思,是我说错了什么吗?还是……她其实并不想陪我来? 海风裹挟着她的声音轻轻飘来,“小夜,你……今晚喝那么多酒,是因为喜欢的那个人吗?” 她的脚步未停,雪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啊?”我心头一颤,雪花落在唇上瞬间融化。 “没有没有。”慌忙摆手时,围巾的流苏扫过手背,“我瞎说的,哪有什么喜欢的人。” “嗯?”她突然驻足回首。 我紧走两步与她并肩,强作镇定地重复:“真的没有喜欢的人。”话音未落,舌尖便仿佛尝到了谎言的涩味。 她转身继续前行,轻笑化作白雾消散在风雪中:“这样啊。” 或许是梅子酒的余韵作祟,又或许是飘雪的海岸太过温柔,一股莫名的勇气突然涌上心头。 我轻轻拽住她的衣角,声音不自觉地染上几分委屈:“姐姐,为什么,这次不牵我了……” 尾音渐渐消融在雪夜里,“是我,惹你不开心了吗?” 话一出口,理智便突然回笼。 我慌忙低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巾的流苏,羊绒纤维在指尖缠绕出细小的漩涡。 下一秒,熟悉的温度覆上手背。 她轻笑时呼出的白雾,“怎么会呢。” 当她的手指穿过我的指缝时,我下意识想要退缩,却听见她声音里罕见的委屈:“不要牵了吗?” 这样陌生的语气让我蓦然抬头,猝不及防撞进她的眼眸。 那里面跳动的光点比篝火更灼人,烫得我“啊”地一声捂住脸蹲了下去。 她也跟着蹲下来,积雪在她靴边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怎么啦?”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突然这么害羞?” 雪花落在颈间的凉意让我缩了缩脖子。 她伸手拨开我发间的落雪,微凉的掌心轻轻捧起我的脸颊,“怎么脸这么红啊?” 她的拇指蹭过发烫的脸颊,“这么害羞的吗?” “姐姐,你,明知故问……”我的声音闷在围巾里,几乎听不清。 “好啦好啦。”她拉着我站起身,重新握紧我的手,“我道歉好不好?”指尖在我掌心轻轻挠了挠,“刚才在想些事情,忽略你了……” 我像是被蛊惑般,不自觉地贴近她。 直到大衣的纽扣硌在胸前,直到呼出的白雾交融在一起,我才不受控制的把发烫的脸颊埋进她的肩窝,嗅到雪花融化的气息:“没有,不用道歉……” 她轻笑一声,牵起我的手一起揣进大衣口袋。 我们就这样在雪中漫步,她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幸福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却在胸腔某处凝结成隐约的闷痛,仿佛有人用丝线轻轻缠住心脏。 停在一块被海浪打磨光滑的礁石上时,我看着漆黑的海面一次次吞没沙滩,突然握紧她的手。 “害怕吗?”她的声音混着潮声传来,“如果害怕我们……” “我只是想起……”我打断她,“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的‘海会带走一切’。”这句话我几乎脱口而出。 海浪声中,她的沉默比夜色更浓。 直到远处的灯塔扫过一束光,我才听见她说:“海的吞噬,像是带着一种温柔的毁灭。” 她的手指在我掌心轻轻划动,像在描绘潮汐的轨迹。 我们望着不断逼近又退却的浪线,看它们将雪与沙一同卷入深渊。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最温柔的靠近,往往也最危险,就像海浪亲吻礁石时留下的蚀痕。 明知故问啊,我们的阿昭哈哈 阿昭:喝那么多酒是因为喜欢的人吗(我的小夜有喜欢的人了,那我再也不是她唯一的姐姐了[爆哭][爆哭]) 小夜:没有没有 阿昭:这样啊(那连我也不喜欢吗[爆哭][爆哭]) 此刻我们的阿昭,只觉得心里酸酸的,但是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小夜的感情早就超过姐姐对妹妹啦,然后还嘴硬不承认哈哈哈哈哈,实际上每次调戏完小夜,看到小夜害羞的表情,心里都要爽死了哈哈哈哈 不~要~牵~了~吗~ 怎~么~脸~这~么~红~啊~ 这~么~害~羞~的~吗~ 我~道~歉~好~不~好~ 哎呦,阿昭你听听你自己都说的什么话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明知故问 第20章 我可以吻你吗 雪下了一整夜,到第二天仍未有停歇的意思。 我们撑着伞去小镇采买食材,回来后就再没出门。窝在民宿的沙发上,透过落地窗看雪花簌簌落下,电影的对白成了最好的背景音。 入夜后,雪势更大了。 刚推开门,凛冽的风雪就迎面扑来。她立刻关上门,重新为我整理围巾和帽子,指尖拂过我的下巴时带着熟悉的温度。 再次踏入风雪中,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突然像着了魔似的想奔跑,想不顾一切地冲进这片苍茫。 衣服会被打湿又如何? 沙滩湿滑又如何? 此刻我只想在这片纯白中留下放肆的足迹。 我在雪中狂奔,大口呼吸着清冽的空气。 转头看见她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眼眶突然发热。为什么她总是这样纵容我所有任性的念头? 明明该待在温暖的室内,却愿意陪我疯闹。 记忆里,儿时若被雨雪打湿衣服,等待我的永远是责骂。 而她却说:“湿了就换一件。” “那如果生病了呢?” “那就吃药。”她答得轻描淡写。 她的纵容像一张无限延伸的网,接住我所有任性的坠落。 雪花打在脸上,冰凉中带着细微的刺痛,却让我心跳加速,这痛感如此鲜活,提醒着我真实存在的每一刻。 雪势渐小时,她的声音混着潮声传来:“小夜,要堆个雪人吗?” 我惊讶地转头,看见她睫毛上挂着未化的雪粒,“嗯……应该会比较浪漫吧。” 我从未堆过雪人。 记忆中的雪天,我总是安静地待在角落,生怕弄湿衣服招来责骂。 “姐姐。”我突然指向远处,“我们堆个大白熊吧。” 我想这样特别的夜晚,该有个特别的存在。 雪球越滚越大,指尖渐渐冻得发疼。 她突然握住我的手,掌心温度融化了冰雪。当她低头呵气时,白雾笼住我们交缠的指尖,我看见她睫毛上的雪花在呼吸间颤动。 这一刻的冲动来得突然又汹涌。 “我,可以亲一下你的脸颊吗?”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我竟在试探她纵容的边界。 不知好歹,不知满足…… 雪落无声。 她垂眸的瞬间,我看见她眼底浮动的光。 “好。” 当唇瓣轻触她冰凉的脸颊时,一个更贪婪的念头在心里浮现:若我索要更多,她是否依然会说“好”? 这念头烫得我立刻退开,却又在心底滋长出更深的渴望,我竟开始后悔方才的克制,像个不知餍足的孩子。 我们在雪中又依偎了片刻,才继续堆那只未完成的白熊。 雪花落在我们交错的指间,渐渐塑出一个憨态可掬的形状。 我望着这个洁白的身影,突然有种奇妙的感动,仿佛我们共同创造了一个会呼吸的生命。 我取下了自己的围巾为它系上时,羊毛纤维沾满了晶莹的雪粒。 她举起手机,“小夜,我给你们拍张照吧。” “不要。”我摇摇头,雪花从发梢簌簌落下,“我要我们三个一起。”指了指被雪覆盖的礁石,“可以把手机放那里。” “咔嚓”声接连响起,闪光灯在雪夜中明明灭灭。 我们拍了又拍,好像这样就能把此刻的温暖永远封存在相片里。 临走时,我轻轻抚摸雪熊冰凉的脸颊,“小熊,要好好活着哦。” 转身的瞬间,雪地里一抹异样的白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蹲下身拨开积雪,是只被半埋的海鸥。 它的翅膀以不自然的角度折断,喙边凝结着冰晶,身体已经僵硬得像块石头。 她从我颤抖的手中接过它,走向海浪。 我亦步亦趋地跟着,听她轻声说:“至少最后看到的,是自由的雪。” 海鸥划出一道弧线,消失在翻涌的浪花中。雪花落在我们相握的手上,没有融化。 后来夜里我睡在她身边,她也出现了在我的梦里。我第一次明白,原来我那般渴望一个人。 梦里又回到了雪夜的海边。 大雪依旧纷飞,我在雪中肆意奔跑。 我们依旧堆起那只憨态可掬的白熊,雪花落在它的鼻尖,像撒了一层糖霜。 “我可以吻你吗?” 梦里的我比现实中更大胆,目光直白地落在她的唇上。她抬眸看我,睫毛上沾着未化的雪粒。 与现实中不同的是,她没有说“好”,而是微微偏开头,目光游移。 我看着她视线下移,熨斗过我的鼻尖,最终停在我的唇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烫得我心跳加速。 我学着她的样子,用目光描摹她的轮廓,眉骨的弧度,鼻梁的线条,最后是那双总是温柔含笑的唇。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她没有后退,只是放纵等待着距离的缩短。 我无师自通地偏过头,近到能数清她睫毛的颤动,近到能感受她呼吸的温度。 最后一眼对视,我在她眼里看到了默许。她缓缓闭上眼的那一刻,仿佛雪停了。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所有的距离都被打破。 我轻轻贴上她的唇,真实的触感至今烙印在记忆里,柔软得像初雪,甜润似梅子酒,温热如她掌心的温度。 我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大脑一片空白。 仅仅是这样的相贴,就让我胸口涨满酸涩的甜蜜。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风声、雪落、海浪,全都消隐无踪,只剩下从胸腔蔓延到各处的疯狂心跳。 她忽然动了。 手指穿过我的发丝托住我的后脑,唇瓣轻抿我的上唇。我听见她加重的呼吸,感受到湿润的舌尖描摹唇形的触感。 血液在血管里沸腾,我却笨拙得不知如何回应。 “放松些。” 她低哑的嗓音让我卸下所有防备。 双唇不自觉微启的瞬间,她的舌尖探了进来。陌生的触感让我险些惊叫,刚想笨拙地回应,她却突然退开。 睁开眼,对上她近在咫尺的眸子。 雪花落在我们交错的睫毛上,她呼吸间的白雾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我想,这个欲言又止的距离,比方才的亲吻更让人心跳失序。 在她深邃的眼眸里,我看见了自己渴求的模样,那样直白而热烈。 “还要……” 未等她回应,我已急切地勾住她的后颈,准确无误地覆上那两片柔软的唇。 这次我学着她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尖,立刻感受到她微启的唇瓣,像是无声的邀请。 当舌尖相触的瞬间,一股电流般的酥麻从脊背窜上,我的双腿顿时失了力气。她立即收紧环在我腰间的手臂,将我牢牢托住。 雪夜里,我们忘情地拥吻。 海浪在远处呜咽,风雪在周身呼啸,却都成了这场缠绵最好的注脚。 她的回应比想象中更热烈,唇舌交缠间,我恍惚觉得连呼吸都被她夺去。 此刻万物皆虚,唯有怀中的温度真实可触。 即便天崩地裂,即便末日降临…… 我也只想这样紧紧拥着她,让这个吻直到地老天荒。 啊啊啊小夜宝宝,你好会梦呀,我宣布你就是阿昭第一梦女哈哈哈哈[摊手] 我~可~以~吻~你~吗~哎呦还问什么呀,直接上!压下我们阿昭[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 还有阿昭真的很会很闷骚啊哈哈哈哈,放~松~些~哎呦[爱心眼][爱心眼][爱心眼]而且还故意移开,让小夜主动吻她,我都不想多说了哈哈哈,只能说小夜真的很会梦,很了解阿昭啊,我们阿昭就是这样恶趣味,喜欢调戏小夜宝宝的坏姐姐[害羞][害羞][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我可以吻你吗 第21章 靠过来点 醒来时,梦境与现实交织的混乱感让我无所适从。 那个雪夜拥吻的梦境太过真实,唇上仿佛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理智在谴责这份逾矩的幻想,而心底的渴望却让我忍不住一遍遍回味。 “怎么了?”她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走到床边好笑地看着我。 “没、没什么……”我把被子拉高,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看她。 “那怎么把自己裹成粽子?”她俯身凑近,指尖轻轻点了点被沿,“还眨巴着眼睛偷看?” “啊!”我猛地将整张脸埋进被子里,梦境里她低哑的“放松些”又在耳边回响,分不清是记忆还是幻想。 被子外传来她愉悦的笑声,“现在连眼睛都藏起来了?”感觉到她试图掀开被角,我死死攥紧被沿。 若是此刻四目相对,我怕藏不住眼里汹涌的情愫。 她忽然轻笑出声,“是因为昨天……还在害羞吗?” 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耳朵都红透了呢。”她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我的耳尖,“放松些,其实……女孩子之间……牵手、亲脸颊很常见的。” 我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那你也经常和别的女生这样吗?”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质问般的语气太过越界。 “我……”慌忙改口,“就是有点好奇……” “那倒没有。”她随手将碎发别到耳后,“我不太喜欢和别人离得太近。” “我也是。”我急急接话。 她诧异地挑眉,“你吗?”随即笑开来,“完全没看出来呢。” 我张了张嘴,却被她接下来的调侃堵得哑口无言,只能任由脸颊发烫。 “这么容易脸红啊。”她的指尖轻轻捏住我的脸颊,“真可爱。小夜,如果你真是我妹妹就好了。” 不好!一点也不好!我在心里大声反驳。 被子下的手悄悄攥紧,指甲陷入掌心的疼痛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酸涩。 多残忍啊,她永远不知道,我想要的从来不是做她的妹妹。 接下来的两天,我们像与世隔绝般窝在民宿里。 看老电影时共享一条毛毯,玩游戏机时膝盖相碰,做饭时在氤氲的热气中对视而笑。 直到窗外公路上的积雪渐渐消融,我们才收拾行装。 临别时,阿闻悄悄在我耳边留下三个字:“要勇敢。” 返程的车上,“勇敢”两个字在我心头反复盘旋。 勇敢什么?是正视自己对向上的渴望,还是接受可能的失败?是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还是坦然承认这份越界的喜欢? 原来在每一个抉择的岔路口,我都如此怯懦…… 回到家整理行李时,看着衣柜里并排挂着的衣物,突然惊觉自己已经在这里住了这么久。 “要回学校了?”她靠在门边问道。 “嗯……”我折着毛衣的袖口,“返校日期填的就是明天。”此刻恨不得穿越回去修改那个该死的日期。 夜晚静得出奇。 没有往日的电影声,也没有睡前闲聊。 她沉默的气压让空气都变得沉重,是因为我的离开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按了回去,更可能只是因为假期结束了吧。 辗转反侧间,记忆如走马灯般闪回。 深夜车站她向我奔来的身影,厨房里她系着围裙的侧脸,海边她为我系围巾时低垂的睫毛…… 最后只剩下一个再清晰不过的认知,喜欢上她,是这世上最理所当然的事。 翌日,天还没亮我就醒了。 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为她准备最后一顿早餐。煎蛋的边缘要金黄酥脆,吐司要烤得恰到好处,就像她平时为我做的那样。 收拾屋子时才发现,这个家原本就整洁得令人心疼。每件物品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连茶几上的杂志都按日期排列。 我的存在仿佛只是在这完美的秩序中,添了几道无伤大雅的皱褶。 晨光透过纱帘照进来,我站在客厅中央突然恍惚。 她有体面的工作,会做可口的饭菜,家里永远一尘不染。没有酗酒的父亲,没有破碎的家庭,没有像我这样……需要被修补的残缺。 “对不起,我总是这样。” 看,又来了。 这种熟悉的自我否定像潮水般涌来,我不够好,不值得,不该存在……仿佛生来就是别人的负担。 她的声音突然响起,像一束光劈开黑暗,击碎我的自我攻击。 “怎么起这么早?” 我尝试着走出情绪的漩涡,强忍着鼻尖的酸涩:“姐姐……我给你煮了早饭。”声音里的哽咽出卖了我,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又要被她看见这副狼狈模样了。 温热的掌心突然捧起我的脸:“怎么了?”拇指轻轻拭过眼下,“都成小花猫了。” 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许眼泪再掉下来。 不能这样,不能再让她看见更多脆弱,不能再加重她的负担。 “没事的。”我努力扬起嘴角,却不知道这个笑容有多勉强。 “要不……” “不用麻烦了。”虽然我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还是着急打断,生怕听见任何怜悯的话语。 她叹了口气,指腹擦过我的眼角,“现在还早,那再睡会儿吧。” “可是早饭……” “没关系,”她拢了拢我凌乱的发丝,“睡醒热一热就好。” 被拉回卧室时,被窝还残留着她的体温。我僵硬地蜷在边缘,直到听见她带着睡意的嘟囔:“怎么离我这么远啊……” “我,没有……” “那就靠过来点。”她伸手一捞,我便滚进她怀里。 熟悉的雪松香瞬间包围了我,她的心跳透过睡衣传来,一声声熨平我所有不安。 “小夜,”她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不要总是责怪自己。虽然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但肯定不止是返校的原因吧。” 她的手指轻轻梳理我的发丝,“昨晚听到你翻来覆去了,应该没睡好,那我们再睡会儿吧。” 这番话像精准的药剂,温柔地注入我千疮百孔的心。 分不清是她太温柔,还是过分懂我,困意终于漫上眼眶。 再醒来时,满室都是饭的香气。她不仅热好了我准备的早餐,还加了一些其他食物。 后来我们磨蹭到傍晚才启程。车停在校门口时,暮色已经漫上天际。她执意送我到宿舍楼下,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姐姐,要早点回去。”我盯着自己的鞋尖。 她晃晃手机:“别忘了,我们随时可以联系哦。” “嗯,记住了。” 上楼时,透过走廊窗户看见她远去的背影,胸口突然泛起酸涩。 整理行李时,每件衣服都沾着她的洗衣液香气。铺好床单,打开实习安排表,却发现满脑子都是,好想回到那个有她的屋檐下。 第22章 我的呼吸骤然停滞 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她的名字:“小夜,你这几天还要在美术馆实习吗?” 我捧着手机愣在原地,心跳突然加快,她是在关心我吗?指尖飞快敲击屏幕:“嗯嗯!”又急忙补上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 很快便到了年后的首日实习,我抱着一叠资料穿过长廊。 转角处,一块被灰色防尘布严密包裹的画框突兀地立在墙边。记忆突然闪回年前偶然听到的只言片语,“年后画展”、“保密协议”、“重要作品”…… 我悄悄靠近,防尘布边缘被胶带层层密封,没有署名,没有标签,却莫名让人感到一种压迫性的存在感。 指尖悬在空中,最终没敢触碰。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幅神秘画作成了实习生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每当经过那个转角,我总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防尘布在灯光下投出模糊的轮廓,像是一个等待被拆封的秘密。 我低头拨弄着餐盘里的青菜,耳边突然传来同组男生的声音,“喂,沈见微,你听说了吗?” “什么?”我假装不解地抬头。 “就是展厅转角那幅被封起来的画啊,”他压低声音,眼里闪着促狭的光,“听说是这次画展的主展作品。” “嗯,听说了。”我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饭。 他的语调突然变得意味深长,“但现在谁都不知道作者是谁。” “我猜啊,八成是跟策展人有什么……”他意有所指地挑了挑眉。 我夹菜的筷子微微一顿。 他话里话外的暗示再明显不过,那副被慎重对待的画作,在他口中不过是一场人情往来的交易。 我看着他脸上那抹自以为精明的笑容,突然觉得餐盘里的菜都泛着令人作呕的油光。 “我吃饱了。”我突然放下筷子,餐盘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起身时甚至没顾上收拾餐盘,就这样突兀地离开了座位。 走出食堂,冷风拂过发烫的脸颊,我才惊觉自己竟如此失态。 或许是因为他脸上那抹市侩的算计,又或许是他话语中对艺术的轻蔑。 走廊尽头,那幅被灰色防尘布严密保护的作品静静伫立。 不知为何,我想起那些真正纯粹的艺术,想起那些单枪匹马闯进这个圈子的创作者。她们不需要谄媚逢迎,仅凭笔下的光芒就足以让世界为之侧目。 无论这幅画背后是谁,能在这座挑剔的美术馆获得一席之地,本身就是实力的证明。 “沈见微。” 身后声音让我停下脚步。 她身旁站着一位干练的女性,“这是沈见微,实习生里面工作最认真负责的,这几天你们有需要可以直接找她。” 我疑惑地看向那位陌生人。 “你好。”对方伸出手,“我是策展人的助理,可以喊我丹姐。还有三天就开展了,接下来辛苦你多帮忙。” “好的。”我诚恳地握住她的手。 接下来的日子,我为画展忙前忙后。 直到那天,丹姐递给我一份资料,“这是07号展品的资料,虽然已经审核过了,但请你再仔细核对一遍。这个作品很重要,不能有任何差错。” “好的。”接过资料时,我终于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问:“丹姐,这个作品……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边缘,“感觉整个画展都在围绕它。” 丹姐嘴角微微上扬,“这是教授,也就是策展人,以前最得意的学生画的。听说那个学生毕业后迫于生计,没有继续深造,转向了商业绘画。”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直到近一年,教授才在社交平台发现了她的新作品,画风比从前更有力量,更有特色了……” “所以不想让她的才华被埋没?”我轻声接道。 “是啊。”丹姐点点头。 “有些作品,需要亲眼所见才能明白它的价值。” “嗯。” 我若有所思地转身,手中的资料突然变得沉甸甸的。 这次展览名为《回溯与裂变》,是策展人近年筹备的重点项目,旨在追踪一批特殊毕业生的艺术轨迹。 我的工作出奇简单,核对展品信息、协助布展、接待来宾。机械重复的流程让思绪不由飘远,这个时间,她在做什么呢? 点开聊天界面,这几日的对话寥寥无几。她大概在忙吧。我轻叹一声,锁上屏幕。 时间在单调的工作中缓慢流逝。 “见微,再检查一遍防尘膜。”丹姐的声音传来,“明天的开幕式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我走向那幅被严密包裹的07号作品。 指尖刚触及防尘膜边缘,一股浓烈的丙烯颜料气味扑面而来,其间竟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香,这熟悉的气息让我瞬间怔住,脑海中浮现出她的身影。 “小心些。”丹姐突然出声,打断了我的恍惚,“这幅画用了特殊混合媒介,表层颜料可能还没完全干透。” 我缩回手,心跳莫名加速不,这不可能,尽管我深知她的才华,但怎会如此巧合呢? 我摇摇头,将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出脑海。 开幕式当天,美术馆人声鼎沸。 我穿着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装裤,在签到处迎接络绎不绝的来宾。 闪光灯此起彼伏,香槟的气泡与名贵香水的气息在空气中交织。 “接下来是本次展览的重点作品揭幕环节。” 丹姐站在展厅中央,声音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很遗憾各位,策展人临时因公出差,今天由我代为主持。” 她深吸一口气,“这幅作品来自一位特殊的艺术家,她曾是策展人执教生涯中最具天赋的学生,却在毕业后选择了另一个方向。” 我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工牌挂绳,皮革绳深深勒进掌心。展厅的灯光突然变得刺眼,周遭的嘈杂声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 “今天,她带着全新的创作回到这里。” 丹姐的手势像是一个开启命运的暗号。两位工作人员上前,缓缓揭开那幅神秘画作的防尘布。 深灰色的布料如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斑斓的色彩。 当画作完全展露的瞬间,整个展厅骤然安静,随即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 而我,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 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眼前只剩下那幅画在微微晃动。手中的签到表无声滑落,纸张散开的声音惊醒了恍惚的我。 是那幅画。 是下雨那天,我在她的画室瞥见的那幅未完成的作品。如今完整呈现在眼前,却比记忆中更具冲击力。 画布上,层层叠叠的巨浪仿佛要冲破框架,扑面而来。厚重的乌云压在海面上方,几乎要榨干最后一丝空气,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翻卷的白色浪花如同撕裂画布的裂痕,带着毁灭性的美感。 我看到了群青、深紫、墨绿…… 这些色彩在海浪中若隐若现,正被无情的海水一点点吞噬。 这就是她笔下的海吗?如此鲜活,如此危险,又如此美丽。 “现在,有请我们的作者程昭女士,为大家讲解创作理念。” 当她的名字在展厅响起时,我的呼吸骤然停滞。人群自发让开一条通道,在绝对的寂静中,我看见她。 果然是她。 室内温暖的灯光下,她脱去了外套,只穿着简约的灰色无袖马甲,内搭蓝白条纹衬衫。 宽松的白色长裤衬得她身形修长,松散的低马尾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颈侧。 我注意到她将衬衫袖口随意地卷至小臂,露出那块熟悉的方形腕表。 最上方的纽扣解开一颗,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一路延伸至修长的脖颈。 这样随性的装扮,却比在场任何盛装出席的人都更耀眼。 忽然,她转头看向我的方向。 视线相接的刹那,她唇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弧度,那游刃有余的微笑让我耳尖瞬间发烫。 她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展厅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我心跳的节拍上。我慌乱地低下头,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仿佛要冲破胸膛。 “这幅画,我命名为《海的腹语》。” 她的声音在展厅里轻轻回荡,念到名字时尾音微微发颤,像海浪轻吻沙滩的叹息。 “我一直深爱着大海,每次凝视它时,都仿佛能听见某种隐秘的指引……” “创作灵感源于半年前的一场意外。我失去了一些记忆,之后便时常梦见深蓝的海水将我吞没。” 她的指尖轻抚画框,“我总是觉得,大海在试图向我诉说些什么。”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我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如果我们能更早相遇…… “直到纪教授——我的恩师,也是这次展览的策展人找到我。” 她的目光扫过人群,“她说:‘让那些被大海吞没的声音,重新开口说话吧。’这便是《海的腹语》的由来。” “所以这幅画想表达的是——” 台下突然有人插话,“不甘吗?” 第23章 要勇敢 她轻轻摇头,发丝在灯光下泛起柔和的光泽,“不,是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未做出的事。所以这幅画也是提醒我自己……” 她顿了顿,“要勇敢。” “为什么毕业后选择转向商业画?”又有人提问,“是为了钱吗?” 尖锐的问题让空气骤然凝固。 可她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让我想起雪夜里她低头为我系围巾的模样。 “很有趣的问题。”她不疾不徐地回应,“我认为艺术不该只是少数人的珍藏,而应该成为日常生活的灵感。商业化的意义,在于让一幅画不再局限于画廊的墙面,而是能出现在笔记本、咖啡杯、地铁站……让更多人感受到美的存在。” 展厅陷入短暂的寂静,随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我望着台上从容不迫的她,突然明白什么是温柔的力量,就像她的画,她的人。 我悄悄举起手机,想要定格她此刻游刃有余的模样。 镜头里,她突然转头看向我,视线穿过人群与镜头相撞。手指下意识按下快门,将这一瞬永远珍藏。 她很快转回身去,对旁人而言这只是演讲时随意的目光游移,唯有我们知晓其中深意。 那眼神里盛满熟悉的温柔,是鼓励,是准许,更是独属于我的肯定。 人群开始骚动,观众们迫不及待想要近距离观赏画作。她被团团围住,细致讲解着笔触的运用、颜料的调配。我却不急不躁,心底涌起隐秘的喜悦。 因为知道画展结束后,我们还有大把时光。 看着年轻男女争相与她合影,她始终耐心配合。 我抿紧嘴唇,第一次尝到酸涩的占有欲在舌尖蔓延。 直到人潮散尽,她才朝我走来。 “怎么了?”她轻笑,“被惊喜到了?” 我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姐姐,怎么都不告诉我……” 接着便领她来到无人的休息室,关门的瞬间,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倚在桌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子边缘,“提前说了还算什么惊喜呢,况且纪教授要求保密。” 她忽而轻笑出声,“没想到保密工作这么好,连你都没发现。” “我这几天都快好奇死了!”我用手指比划着画框的大小,“天天想着到底是什么画需要这么神秘。” “现在看到了?”她伸手揉了揉我的发顶。 “嗯!”我重重点头,“比想象中还要震撼……” 话题转到那日误入她画室的雨天。 “所以姐姐,最里面那间画室……”我犹豫着比划,“都是《大海》的系列吗?” “对。”她抿了口水,“都是这半年画的的。” 接着她又告诉我说本来当时本科的毕设也是想画这个的,可突然跳出了一个新的灵感,于是就改了主题。 后来我终于鼓起勇气,“那……半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为什么会失忆?” “不算完全失忆。”她望着窗外,“只是忘了些旧事,主要是关于家里的,无伤大雅,感觉忘记了反而有些轻松了。” 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医生说这是大脑的保护机制。” 我忽然想起看过的科普,选择性遗忘的,往往是最痛的记忆。 我接着问:“是因为……” ”被卷入海浪里了。”她转回视线,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醒来时已经在医院了。听医生说,我是在礁石边被发现的,于是被路过的人送到了医院。” “啊!”我倒吸一口气,既心疼她独自面对在医院醒来的那样的时刻,好孤独,又后悔不已,“对不起……之前还非要你带我去海边……” “没关系。”她的指尖突然贴上我的手背,“我依然喜欢海。” 她顿了顿,眼尾弯起温柔的弧度,“其实还要谢谢你。” “为什么啊?” “那次之后……”她望向远处,仿佛透过墙壁看着什么,“我对大海有了更深的领悟。” 后来我们又聊了一会儿,直到我不得不回去工作。 工作还剩两个小时,这也是我实习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开学了,她说会等我下班,帮我收拾东西。 傍晚,我们将行李放进车里,开到学校附近。天色尚早,她说再陪陪我,于是我们散步到了她的工作室。 “姐姐。”我突然想起什么,“那天你明明在画画,怎么突然出来了?” “嗯……”她望向远处的夕阳,“突然觉得有些闷,想出去透透气。”转头看我时,睫毛镀着金边,“然后就看见你蹲在门口,衣服还被打湿了。” 我不禁感慨着,“好巧啊。” “是啊。”她轻笑。 她的声音融进川流不息的车鸣中。 好巧。 我和她之间总是充满这样的巧合,巧到总是在我最无助的时刻遇见她,巧到像是命运精心设计的邂逅,巧到……有时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我幻想出来的救赎。 那晚大概是我们那段时间最惬意的时光,不必在意时间的流逝,也不必担忧明天的别离。 校门口分别时,我执意让她早些回去休息。 路灯下,她眼角的疲惫若隐若现,想来筹备画展的这些日子,她一定很辛苦。 回到宿舍才发现只剩我一人。 这才想起室友们早就在群里说过,这学期要在外租房不回来了。空荡荡的寝室里,行李箱滚轮的声音格外刺耳。 第二天开学典礼的通知来得猝不及防。 原以为大四下学期可以免去这些形式,却逢建校七十周年,学校要求全员出席。 校园里到处张贴着喜庆的海报,各社团的宣传摊位上摆满纪念品,连路灯都挂上了彩旗。 而我却无心参与。 因为毕业设计的具体形式我仍在犹豫,以及方才才收到的通知——德育分还差一分。 恍然想起大二那场讲座,我替缺席的室友应答,没想到下一个就点到我。本以为只是扣一分的小事,却在开学通知单上看到“扣三分”的字样。 这意外的一分之差,像根细小的刺,扎在毕业前的最后时光里。 开学典礼的操场上,晨露未干。 我站在人群里,因为起得太早又没吃早饭,眼前一阵阵发黑。直到听见“美术系”三个字,才勉强回神,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含住。 校领导宣布要举办“校园闸机艺术设计”项目,由美术系和计算机系合作完成。我漫不经心地想,这大概又是给低年级练手的活动吧。 开学典礼结束后,召开举办班会,会议上,我机械地翻着学生手册。 德育分那一页已经被我翻得卷边,“参加5场讲座加1分”、“社会实践加2分”…… 可眼下哪还有时间完成这些?正盘算着要在什么时间赶赴讲座时,辅导员突然拍手让我们抬头。 她抱着一个抽奖箱走进教室,“借着校庆,学校给每个学院都安排了抽奖活动……” 我的思绪还被困在德育分的死胡同里,对这些话左耳进右耳出。 直到听见“特等奖”三个字,才猛然回神。 “抽中者需要参与校园闸机艺术设计项目——”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叹:“都这时候了谁还参加啊!” “我还没说完呢。”导员故意拖长声调,“获奖者可以直接加3分德育分哦。” 说完便注意到了导员移过来的目光,顿时我的背脊瞬间绷直,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学生手册。 转头看向身旁的室友,正是当年我替她答到的那位。 “抽到奶茶券归你。”我压低声音,“抽到项目给我行吗?” 她二话没说就举了手。 我知道她一直对那件事心怀愧疚,此刻正想弥补。 “空的,什么都没有。”她失望地晃了晃抽奖券。 “导员,能再抽一次吗?”她双手合十恳求道。 出乎意料的是,导员竟然同意了,“每人两次机会。” 我忽然明白,这个项目大概没多少人愿意接,毕竟奖励实在不够诱人。 第二次抽签时,纸条上赫然写着“参与项目”。 了解详情后得知,美术系只需负责半个月的设计工作,后续会交给计算机系实现。 室友把纸条塞进我手心时,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上面。那3分的字样,突然打开了困住我的枷锁。 然后我便开始仔细盘算着时间。 距离毕设开题还剩10天。上学期期末时,我已初步确定了以“海”为主题的创作方向,现在需要更深入地探索表现形式。 原本时间还算充裕,却因评审教授出国交流,开题答辩被推迟到了这学期初。 闸机设计项目需要半个月,我必须在开题前完成它,这样才能全身心投入毕设。 漫步在校园里,我绞尽脑汁构思着设计方案,却始终找不到令人眼前一亮的灵感。 夜色渐深,我不知不觉走到了校门外。 学校体贴地取消了大四学生的门禁。走着走着,竟又来到了她的工作室外。 从玻璃门透出的暖黄灯光让我心头一颤,这才惊觉我们这几天的联系确实少了许多。 这么晚还在工作吗? 我望着里面的光亮,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最终还是坐在工作室外的街边,任由暮色将自己吞没。 第24章 让我爱你好不好 我掏出手机,指尖在键盘上徘徊许久,“早点休息”四个字打了又删。 我知道她工作时的专注,这样的关心或许只会成为打扰,更怕她为了回复我而分心。 我最终收起手机,转身离开。 夜风裹挟着初春的寒意,吹散了那些未能发送的关心。 走到校门口时,一阵压抑的哭声从路边传来。 看起来同我们年纪相仿的女生正对着电话哽咽着:“不想进学校……不想面对失败的人生……” 我驻足片刻,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故事,那个时间点,应该是考研初试成绩公布了。 她蜷缩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像极了曾经不敢回宿舍的我。 是啊,校门之后等着的是什么呢? 或许是,失败的考研成绩、焦头烂额的毕业论文、父母催促就业的电话…… 就像被推着走向一台巨大的绞肉机,眼睁睁看着别人找到岔路逃脱,而只有自己在一步步地靠近那个轰鸣的入口。 我在闸机前站了很久,金属栏杆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突然想起那些需要做很久心理建设才敢踏入校门的日子,那些在宿舍楼下徘徊的夜晚。 就在这一刻,灵感如闪电劈开黑夜。 如果冰冷的闸机也能给予些许温暖呢?如果这个必须面对的“门槛”,能对疲惫的灵魂说一句“没关系”呢? 那晚的灵感在我脑海中翻腾,第二天一早我便迫不及待地冲出宿舍,想要将构思付诸实践。 我的想法是:闸机外壳采用温变涂层,晴天时浮现朝霞般的粉橘色,屏幕顶端会跃出彩虹涂鸦;阴天则晕染成静谧的湖水蓝。 当刷脸通过时,系统能识别人的情绪。 喜悦时绽放烟花,愤怒时飘落雪花降温,而悲伤时…… 我最用心设计了这部分,屏幕上会出现学校吉祥物张开双臂的动画,下方随机显示一句安慰的话语。 于是我便计划为每种情绪设计5种画面,准备10条随机语录。 特别是“哀”这个情绪,我倾注了最多心血。 除了拥抱这个画面,还有关于倾斜的雨伞的画面,写着“你很重要”的仿佛要涌出画面的纸船…… 这些细节里,藏着那个曾经不敢踏入校门的自己最需要的安慰。 我想用这种方式,让冰冷的闸机也能传递温度。而这温度,或许正是能让这个设计脱颖而出的关键。 整整一天,我都埋头在图书馆,才将设计图和语录全部完成电子版。 当终于合上电脑时,肋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手指轻按,我先应该是久坐导致的肌肉僵硬吧。 是时候该出去走走了。 夜色中,我又不自觉走到了她的工作室。 灯光依旧亮着。那天我们没有了任何联系,想必她正为工作的事忙碌着吧。 我站在悬铃木下,不知该以什么身份去安慰她。 忽然,工作室的门开了。 我下意识躲进阴影里,看见她靠在门边,沉默地点燃一支烟。 这是我第二次见她抽烟,也是第二次见她这样低落。烟夹在她修长的指间,不同于其他人的庸俗,而是有种破碎的美感。 夜风裹挟着烟味掠过我的鼻尖,远处驶过的车灯将烟雾撕碎。 多希望她的烦忧也能这样随风散去。 我攥紧拳头,如果可以,我愿替她承受所有阴霾。 而后又见她突然拿出手机,我也鬼使神差地点开聊天框。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让我心跳加速。 可直到烟蒂熄灭,消息始终没有发来。 欣喜与酸楚同时涌上心头。 她难过时终于想到了我,可她难过时怎么想到了我…… 见她回去后,我没有过多的犹豫,而是迅速用手机录好设计的语音提示,整理好闸机项目中,关于“哀”情绪的设计草图。 走到工作室门前,轻轻叩响玻璃。 听到脚步声靠近时,我闪身躲进盲区。 当她疑惑地推开门,我将第一张草图贴在玻璃上。画中的吉祥物正张开双臂。 同时,手机里传来温柔的电子音: “人脸识别成功。” “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画纸上的吉祥物正张开双臂。 “雨会停的。”——倾斜的雨伞下,水珠凝成彩虹。 五张草图依次展现后,我终于从门侧现身。 收回画纸时,透过玻璃对上她泛红的眼眸。 “我认出你的手了。”她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门被拉开,我模仿着电子音,“你好,需要一个免费的拥抱吗?” 话音刚落就被她揽入怀中。 意外的是,她的心跳透过衣料传来,竟比我的还要急促。 “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尖。 我避开问题,“不晚啊,姐姐不是也还在工作室吗。” 她突然收紧手臂,嗓音沙哑柔软,“我跟你道歉好不好?”那嗓音像浸了蜜的砂纸,柔软里带着微哑的颗粒感。 我忽然发觉“好不好”这三个字竟是这般奇妙。 像是裹着撒娇的甜糯,却又暗藏不容拒绝的力道。像春日里缠住指尖的藤蔓,又似将人温柔抵在墙角的暧昧气息。 不难过了好不好? 让我爱你好不好? 接着随她步入工作室里时,意外发现画板与颜料都不见了踪影,唯有电脑屏幕在昏暗里泛着蓝光。 我递过温水,“姐姐,先休息会儿吧。” 她低低应了声。我知道要解开她心上的锁,得用最轻的力道。 于是先说起今日琐事,展开方才的草稿图。她忽然笑起来,,“这个设定很有灵气。” 见我惊喜地睁大眼睛,又用鼻音轻轻肯定,“嗯。” 我便手舞足蹈演示其他表情设计,直到她肩膀的线条渐渐柔软下来。我这才试探着开口,”姐姐,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呀?” 她静默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指尖轻轻勾住我的手,将我带到电脑前。 她的掌心覆上我的发顶,揉了揉,嗓音低柔,“小夜……” “在我面前,可以不用这么小心的。”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没有什么是不能告诉你的。” “是接了一个很重要的商稿。”她点开屏幕,光影映在她的侧脸,勾勒出淡淡的疲惫,“这家杂志社有些影响力,所以要求……很严苛。” “这样啊。” 我凑近了些,想看清屏幕上的画面,却不小心被桌角狠狠硌到肋骨,疼得我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都蜷了一下。 “怎么了?”她立刻转过头,眉头蹙起。 “没事没事!”我连忙摆手,勉强扯出一个笑,“就是……刚才看入神了,好像代入了画里的小女孩,哈哈。” 她盯着我看了两秒,忽然笑了,伸手捏了捏我的脸,“怎么这么可爱啊。” 我终于看清了画面,光纹交错中,一个小女孩背对着镜头,纤细的脊背上浮现出淡淡的鞭痕。 而她的身下,躺着一位伤痕累累的母亲。 好疼。 那一瞬间,仿佛熟悉的灼热痛感顺着脊背爬上来,连呼吸都滞了一瞬。 “甲方只要求表现‘女性的疼痛与内在力量’,范围太广了……”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轻微的倦意,“我已经改了好多版了。” 后来我们又聊了些别的,临走时,她想送我,但我还是摇头拒绝了。 回到宿舍,我给她发了消息,“姐姐,我到宿舍了。” 顺手拍了一张空荡荡的房间发过去。 “宿舍怎么没有其他人?”她很快回复。 “她们都在外面住了。”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打字。 手机屏幕亮起,她的消息跳出来,“早点休息。”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我盯着看了很久,好像能透过它,看见她微微垂下的眼睫,和没说完的话。 翌日,晨光微熹时,我去美院递交闸机设计材料,却在公告栏前蓦地驻足。 一张暗调海报在满墙通知中格外醒目,深紫的底色上烫银字体微微反光:《当代女性艺术的疼痛叙事》。 视线下移,主讲人一栏赫然印着「《Violet》杂志艺术总监 Rhea」。 《Violet》?我呼吸一滞。 这正是与她合作的那家杂志的竞刊。 或许……会有用。 我摸出手机,镜头对准海报,我将照片存好的瞬间,指尖在屏幕上多停留了两秒。 一边缓步上楼,一边细读海报内容:明日下午三点,美院312教室。想了下自己接下来的的安排,刚好能赶上。 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禁止携带电子设备」。 看来是场闭门讲座了。 忽然,一段文字撞进眼帘:「真正的女性力量,不是对抗疼痛,而是让疼痛开出花。」 瞬间我的心脏像被柔软的刺轻轻扎了一下。 按照项目文件指引,我来到美院617室。 推门时,门轴发出久未上油的吱呀声。阳光从高窗斜切进来,浮尘在光柱中缓缓游动。 大学四年,我竟从未踏足过这栋楼的西侧走廊。指节轻叩门扉,里面传来一声温润的”请进”。 推门而入,阳光正斜斜地穿过落地窗,办公桌上立着一方亚克力工牌—— 「纪南絮教授」 她背对着我站在资料柜前,微卷的栗色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颈边,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听到动静转过身时,四十年的岁月在她眼角眉梢间流转,却意外地雕琢出一种从容的气度,像是被时光精心打磨过的象牙,温润中透着坚韧。 “纪教授,这是我要提交的纸质材料。”我将文件袋放在她桌上。 她这才抬起头来。 近距离看,她的面容比想象中更令人惊艳。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美丽,而是一种经年沉淀后,连细纹都显得优雅的气质。 “提交这么快啊?”她接过材料,指尖在纸页边缘轻轻摩挲,“这才没几天。” “嗯……之后有些忙,想着早些完成。”我注意到她无名指上有一圈极淡的戒痕。 “行,记得之后的答辩。”她将材料收进抽屉时,腕间的玉镯碰出清脆的声响。 离开时经过了312教室,门虚掩着。 透过缝隙能看到几个工作人员正在调试投影仪,想必是Rhea的团队成员。 当食堂的番茄牛腩饭吃到一半时,我突然想起海报上「禁止携带电子设备」的提示。 会有人搜查吗? 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餐盘边缘,我暗自盘算着,明天下午的讲座……或许能帮她找到突破创作瓶颈的钥匙。 第25章 灵感并发 讲座当天,我特意提前到场。 刚走到三楼,就看见312教室前后门各站着一名安保人员,手持金属探测仪严阵以待。 果然是要检查电子设备。 我默默收起钢笔和笔记本,配合检查后顺利入场。室内光线柔和,座位还空了大半。 我选了靠墙的位置坐下,手指无意识地轻抚左肋,那里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渐渐地,听众陆续到来。前几排很快坐满,后排倒是稀稀落落。 忽然,麦克风传来清脆的试音声。 “大家好,我是《Violet》杂志艺术总监Rhea。”台上站着一位身着灰色西装的女性,干练的齐肩发下是一双锐利的眼睛,“感谢各位参加《当代女性艺术的疼痛叙事》讲座……” 她简要说明了禁止电子设备的原因,随后幻灯片开始播放。 一幅幅关于疼痛的艺术作品在屏幕上流转,扭曲的金属雕塑、渗着红墨水的宣纸、用鱼线缝合的破碎陶瓷…… 左肋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我不由自主地绷直了背脊。 就在这时,屏幕上出现了一幅令人震撼的作品,透明子宫中漂浮着蓝玫瑰,根系缠绕成脊椎的形状。 整个画面以脊柱为轴心,所有元素都围绕着这个中心展开。 我的呼吸一滞。 左肋的疼痛与灵感同时袭来,既然可以用脊柱,为什么不能用肋骨? 我的脑海中迅速计算着毕设开题的时间节点。 如果要改成肋骨主题,所有前期材料都要推翻重来……但那种刺痛感如此真实,仿佛在催促我将这个突如其来的灵感付诸实践。 就在这时,Rhea的声音忽然停顿,随后清晰地传来:“真正的女性力量不是对抗疼痛,而是让疼痛开出花。” 这句话像一束光,直直照进我的思绪。 是啊,就像那次手腕上绽放的玫瑰,后肩生长的梨树,疼痛或许从来都不是终点。 更改主题的冲动愈发强烈,几乎要冲破胸膛。 我迅速翻开笔记本,预感接下来会有更重要的启示。 当幻灯片展示女性生理疼痛主题时,我记下她的话:“我们拒绝任何月经血的具象表现,要用矿物纹理隐喻。” 笔尖重重圈出“拒绝具体表现”和“矿物纹理”几个字,墨水在纸上晕开小小的涟漪。 随着幻灯片切换,我快速临摹着屏幕上的作品,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八幅草图渐渐填满纸页,它们在我眼前交织、重叠。 忽然,灵感的火花迸发,我写下几个跳跃的关键词—— 生长、蜕变、矿物的裂变与新生。 “女性的身体不是被规训的容器。”Rhea的声音如清泉流淌,“而是自然的一部分,它可以是山脉的起伏,是矿脉的纹路,甚至是地壳运动的痕迹。” 新一幅作品映入眼帘。 暗红色的结晶如荆棘般从岩缝中野蛮生长,却在顶端绽放出珍珠般圆润的光点。 我的笔尖悬在半空,仿佛呼吸否停止了。 我明白了,疼痛从来都不是终结,而是生命以另一种形式重生的开端。 我急切地翻到崭新的一页,笔尖在纸上飞速游走。 一个朦胧的轮廓渐渐成形,女性的脊柱化作陡峭的悬崖,蝴蝶骨变成正在崩裂的冰川。 我在草图旁潦草地写下:“拒绝‘流血’,追求‘结晶’;超越‘痛苦’,展现‘生成’。”字迹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Rhea展示了最后一张作品。 深邃的底色上悬浮着晶莹的球体,它们像未经雕琢的宝石,又似等待破壳的生命之卵。 又是一幅令人震撼的作品。 等合上笔记本时,指尖传来异样的灼热。 我想,不仅姐姐创作中的困境,甚至连我毕业设计的新方向,都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讲座结束时,暮色已悄然降临。 我起身离席,手指不自觉地抚上隐隐作痛的左肋。 我要让这份疼痛绽放出最绚烂的花朵,即便过程如同荆棘穿心。 走出美院大楼,斑驳的树影在地上绘出流动的画卷。我快步回到宿舍,抓起手机和笔记本电脑,然后毫不犹豫地踏出校门。 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而前方,是通往她工作室的熟悉小路。 晚风送来一阵桂花香。 我一边走一边在手机上敲下:“姐姐,你在工作室吗?”却迟迟没有回复。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工作室的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在暮色中格外明亮。 看了眼时间,六点二十七分,正是她常忘记吃饭的时刻。 我转身走向记忆中的那家小店,玻璃橱窗后,老板正翻炒着香气扑鼻的番茄牛腩。 “两份番茄牛腩盖饭和两杯南瓜粥,谢谢。”我说。 记得上次来时,她舀起最后一勺汤汁拌饭的样子。 打包袋刚拎上手,手机突然震动。 她的消息跳出来:“我在工作室,怎么了小夜?” 我来不及回复,加快脚步往回走。 工作室的门牌在夜色中泛着微光,我这才打字:“姐姐我可以去找你吗?” 几乎是瞬间,对话框亮起:“当然可以。” “好呀,姐姐我已经在工作室门口了!”按下发送键,刚放下手机的同时,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传来。 她推开门,发丝有些凌乱地挽在耳后,眼角带着浅浅的笑纹,这是连日来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轻松的神情。 灯光从她身后漫出来,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 “姐姐!”我举起手中的打包袋,香气从纸袋缝隙中飘散出来,“你肯定又忘记吃晚饭了。” 她轻笑出声:“被你猜中了,谢谢小夜。”她接过晚餐时。 “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她一边引我进屋一边问道。 我顺势挽住她的手臂,故意拖长声调:“啊——难道没事的时候就不能来找姐姐吗?” 话音未落,却感觉到她的手臂肌肉突然绷紧。 啊,是我太逾矩了吗? 我慌忙松开手,却听见她柔声说:“怎么会,你随时都可以来。”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温水,却让我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当我们同时伸手去拆饭盒时,她的手掌意外覆上了我的手背。 我抬头望去,撞进她深邃的眼眸,这分明是再平常不过的接触,可此刻她的目光却像带着温度,烫得我耳尖发红。 “我来吧。”她说。 “哦,好。”我飞快缩回手,指尖残留着她掌心的余温。 整顿饭在一种微妙的静默中进行,只有筷子偶尔碰触餐盒的声响。 我不知道这份不自在从何而来,是因为我的唐突造访,还是因为这间充满她气息的工作室让我无所适从? 收拾完餐盒后,她回到画板前继续创作,我凑近一看,不由得屏住呼吸。 那些熟悉的笔触竟完全改变了风格,开始用嶙峋的山岩、龟裂的冻土来诠释女性的疼痛。 这惊人的巧合让我慌忙翻开笔记本。 “姐姐,今天我们学院有个讲座,主讲人是Rhea。” “Rhea?”她握笔的手悬在半空,睫毛微微颤动。 “嗯!就是她。”我将记满灵感的纸页递给她。 她低头研读笔记时,我凝视着她出神。 台灯的光晕染在她的侧脸,将每一根睫毛都镀上金边。忽然,一缕碎发从她耳后滑落,在颊边轻轻摇晃。 会不会挡住视线呢? 我下意识伸手,指尖轻触到她的耳廓,那肌肤竟比想象中还要柔软。 正想道歉,她却突然转过头来。 “姐姐,我是怕头发……”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没有应答,只是静静望着我。 那目光有些炽热,让我不自觉地想躲闪,却又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动弹不得。 “嗯……”她最终只是轻应一声,重新看向笔记。 但在转头的瞬间,我分明瞥见她的耳尖泛起一抹红晕,看得我心跳漏了半拍。 “咳。”她突然的轻咳惊醒了我,“小夜,能帮姐姐……帮我倒杯水吗?” “嗯,好的好的。”我几乎立马站了起来。 走向饮水机的路上,我的思绪乱作一团。 为什么今天的空气如此粘稠? 为什么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都像通了电流? 水柱落入杯中,泛起一圈圈涟漪,就像我那刻理不清的心绪。 第26章 她的呼吸先一步拂过我的脸颊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的声音突然停下,她轻轻舒了口气。 “姐姐……”我捏着衣角,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我今晚……可以留下来陪你吗?” 她转过头,眉间浮起一丝担忧,“不会影响你明天的安排吗?” “不会不会!”我急忙摆手,“现在基本没什么课了……” 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补充道:“而且我带了电脑!” 熟悉的笑容在她唇边绽放,眼角弯成好看的弧度,“哦?这是有备而来啊?” 被戳穿心思的我顿时耳根发烫,“哎呀…就是……以防万一嘛……” 她轻笑出声,忽然朝我走来。 距离一点点缩短,直到温热的掌心贴上我的脸颊,“嗯,知道了。”指尖的温度让我心跳加速,不得不迎上她的目光。 不知为何,那晚她的眼神总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暗流涌动的深潭,让我既想逃离又忍不住沉溺。 “那我们今晚回家吧。”她的拇指轻轻摩挲我的颧骨,“明早我送你去学校。” 刚想说不用麻烦,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以她的性子,肯定会坚持送我。 “好……”最终只挤出这一个字。 收拾东西的间隙,我偷偷打量她的侧脸。台灯的光晕染在她的轮廓上,为睫毛投下细密的阴影。 不过十几分钟,我们就踏上了归途。 工作室离她家很近,车窗外的街景还未看够,车就已经驶入小区。 推开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明明才住过几天,这个空间却已经给我莫名的归属感,仿佛每一处角落都在无声地说“欢迎回来”。 洗漱后,她去了书房继续创作了。 而我抱着笔记本坐在她身旁的地毯上,重新梳理毕设的开题报告。 创作背景、方案构想、技术路线、时间规划……文档里的文字渐渐成形。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画笔的沙沙声和键盘的敲击声交织。 我们沉浸在各自的创作中,偶尔抬头相视一笑,又各自埋首工作。这种默契的陪伴让人安心,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保存完最后一个文档,我揉了揉酸痛的脖颈。 时钟的指针早已越过十二点,而她依然伏在画板前。 我轻手轻脚地去客厅接了杯温水,放在她手边时,水面泛起细小的涟漪。 “小夜。”她头也不抬地笑了,“这么晚了,你先去睡吧。” 我固执地摇头,“我想陪着你嘛。而且……”从包里抽出素描本,“我的毕设也需要再构思一下。” 她终于停下笔,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那……困了就要去睡哦。”语气很温柔。 “嗯!”我用力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左肋疼痛的位置,在纸上勾画着想象中的画面。 等再睁开眼时,却是主卧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书房来到床上的。 习惯性地向身侧探去,只摸到冰凉的床单。门缝下漏进一线光亮,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摸出手机,刺眼的屏幕显示凌晨三点。 我轻手轻脚地下床,赤足踩在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响。推开门的瞬间,书房的光亮如水般倾泻而出。 她趴在书桌上睡着了,长发散落其间。 电脑屏幕还亮着,映照出一幅令人屏息的画面—— 女性的脊椎化作晶莹的矿洞,盆腔区域镶嵌着发光的蓝铜矿,那些幽蓝的结晶仿佛在黑暗中呼吸。 即便只是半成品,便已经美得惊心动魄了。 我小心翼翼地再次确认保存,合上电脑时,金属外壳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她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呼吸平稳而绵长。我不由自主地凑近,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看见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在灯下泛着柔和的银辉。 指尖触到台灯开关的瞬间,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我再次俯身,双手刚触及她的肩膀,她的呼吸却先一步拂过我的脸颊,温热、湿润,带着淡淡的薄荷牙膏气息。 这意外的亲密接触让我触电般缩回手,在黑暗中悄悄平复着突然加速的心跳。 第二次尝试时,我放轻了动作。 可就在手臂穿过她膝弯的瞬间,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眼眸。 “啊!”我短促地惊叫出声。 她忽然轻笑,声音还带着睡意的沙哑,“怎么这几天……你总是来到我的梦里来呢?” 梦里? 她以为现在还是在做梦吗? 而且……她梦到过我? 我的胸腔里仿佛有只蝴蝶突然振翅,撞得心口发烫。 还没等我理清思绪,她已经坐直身体,轻咳一声:“抱歉,我胡说的。” “没关系的,姐姐。”我急忙应和,生怕她尴尬。 又慌乱地解释,“我看你这么晚还在书房,想抱你去卧室,没想到吵醒你了……” 她站起身,影子在月光中拉得很长,“我自己过去就好了。” “嗯……” 我默默跟在她身后,望着黑暗中模糊的背影,忍不住想,真的只是胡说的吗? 床垫微微下陷,我们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界限,而她的沉默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姐姐……”我转向她的方向,声音轻得像怕惊扰夜色,“今晚是你抱我回房间的吗?” “嗯。”她的应答混着被褥的窸窣声。 片刻后,她又轻声补充:“很轻。” “啊?” “以后记得多吃点。” 对话的尾音消散在夜色里,却带走了我所有的睡意,便开始在黑暗中复盘这些天的蛛丝马迹。 工作室那个拥抱里异常剧烈的心跳,挽住她手臂时瞬间的僵硬,晚餐时粘稠的沉默,还有她耳尖那抹转瞬即逝的绯色…… 一个念头突然击中我,难道我对她而言,已经开始有些不一样了吗? 她真的……梦到过我吗? 然而下一秒,这个美好的猜想就被冷水浇灭。 也或许是她早已察觉我的心意,那些不自然的反应,是在为难该如何保持距离。 我仿佛看见未来的某天,她温柔却疏远地对我说:“小夜,这样不合适。” 思绪在希望与恐惧间来回撕扯。 我太怯懦了,怯懦到连一个确认的眼神都不敢给自己。 只能自我安慰着,像我这样的人,能被她当作妹妹疼爱已是莫大的幸运,怎么还敢奢求更多呢。 我悄悄侧过头,借着窗外的月光凝视她的睡颜。睫毛投下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唇角放松的弧度让我心头一软。 我在心底轻声许诺—— 姐姐,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能这样看着你的睡颜,能在你身边呼吸同样的空气,就已经足够了。 我会懂事的,会懂事地藏好所有不该有的悸动,只要……你还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翌日,六点的晨光透过纱帘,在床单上投下细密的光斑。 我睁开眼,小心翼翼地侧头,她还在熟睡,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呼吸绵长而均匀。 昨晚熬到那么晚,是该多睡会儿。 我起身,轻巧地收拾好书房里散落的画具。 厨房里,冰箱的冷气扑面而来。我取出鸡蛋、培根和吐司,平底锅很快发出滋滋的声响。 做完早餐后,拍了张照片发给她:“姐姐,我先回学校啦。” 刚走到校门口,手机震动起来。“怎么走那么早,说好的要送你的。” 我发了个可爱的表情包,“回去很方便的~” 很快又收到一张空盘子的照片,“谢谢小夜,很好吃~” 我盯着对话框出神。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着惯常的亲昵。 原来真的是我想太多了吗?胸口泛起一阵酸涩。 也许是我太贪心了,被她的温柔惯坏了,才会生出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要清醒,要清醒,要清醒。 我在心里默念三遍,刷卡进校时用力到指节发白。 站在美院的玻璃幕墙前,我深吸一口气。 我翻开笔记本,开始认真规划接下来的日子。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计算着每一笔开销,之前和她在一起时的花费,以及毕业后的空档期……数字在脑海中盘旋,让我不自觉地咬住下唇。 线上绘画接单应该不错。我轻声自语,在纸上写下这个想法。 这样既能赚钱又不用四处奔波,最重要的是能省下不少材料成本。想到这里,我翻出手机,在几个常用的约稿平台更新了作品集。 最后拖着装满画具的箱子爬上顶楼时,汗水已经浸湿后背。推开门,熟悉的松节油气味扑面而来。 这个时间,整层楼都空无一人。 我走到窗边,整个校园尽收眼底。远处的钟楼指针缓缓移动,阳光为一切镀上金边。 支起画架,铺开颜料。 现在,这里就是我的避风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