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轩赋》 第1章 第 1 章 天平四十八年，春，苍州大雨。 *** 云恬是被一道雷劈醒的。 她睁眼坐起来，周围一片陌生。 这是哪？ 脑海中涌出许多画面，她没忍住揉了揉头，一幅画面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 那是她被打的画面。 云恬想起来了。她是柳家的下人，打她的那个人叫柳宣生，是苍州四大家族之一，柳家的小主，自己的主子。 这人欺人太甚，凭着苍州四大家族这一名号，草菅人命。她只不过是泡了一壶热茶给他驱寒，就被活活打晕。 阴晴不定的主子发火想打人，那又怎样，她只不过是个下人，也不可能还手。 云恬想着，脑海里忽然映出一个人。 干爹！ 云恬回神，二话不说，下床，往苏老翁家里跑。 片刻后有人拐进房间里来，怀里抱着一叠新衣。 那人抬起头，然后就愣住了。 不是，人呢？？？ 苏老翁家。 云恬跑过来的时候，天边已经蒙蒙亮了。她迈上石阶，叩了几下门。 没反应。 还没醒么？ 她想起当时苏老翁和苏霆的脸色，攥紧了手指，又叩了几下。 这下门终于开了。 “哥！” 门一开，云恬就迫不及待朝开门的男子喊道。 苏霆一脸“你吃错药了”的表情：“你谁？” 这下轮到云恬愣了。 她顿了一下，说：“我是云恬啊。” “云恬？”苏霆眯起眼，“姑娘，你是不是没睡醒？” 他朝旁边抬了抬下巴，冷冰冰地说：“那边有水洼，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去那里洗把脸清醒清醒。你说你是我妹妹云恬，可我妹妹几个时辰前就死了，你不是没睡醒是什么。” 什么？死了？！ 不是被打晕了么？怎么死了？ “不信？不信就去看看。”苏霆往水洼那里抬了抬下巴。 云恬抿了抿唇，往水洼那里看了一眼。片刻后，她迈腿走了过去。 她低下头，瞧着水面倒映出的一张陌生的脸。 “怎……怎么会这样？”她不可思议地抬手碰了碰脸。 脑海中闪过一个片段—— 周围一片黑，她就在那片黑暗中走了很久，直到某一瞬，有个人问她：“你想重生么？” 云恬回神。 重生…… 我难道是重生了？ 云恬有些难以置信。 她不信话本里才会出现的事情，居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可事实就是这样，她重生了。 “姑娘，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关门了。” 云恬闻言立马转身，拽着苏霆的胳膊说：“我真的是云恬。” 说话间，她瞄见院子里的桂花树。于是指着树说：“你记得那棵树吗？前几日干爹过生辰，你把他藏在树下的酒挖了出来，干爹为此还骂了你。后来，你喝酒喝醉了，撞了树，干爹一边笑一边给你擦药。” 苏霆：“……” “还有干爹。那日他喝醉了酒，一个人在石桌上哭了起来，后来问了才知道，是想干娘了。” 苏霆：“……” 苏霆上下打量了一下，沉默片刻，不确定道：“你真的是云恬？” 那日确实像这个女子说的一样，在场的人除了他们父子二人自己，就只有云恬知道。 云恬：“我早就说了，你不信。” “……”苏霆还是有点不信，但事实告诉他，眼前这个一身脏乱的女子，就是自己的妹妹，云恬。 “你还活着？” 云恬松了口气，点点头，轻声说：“嗯，我还活着。” “可是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云恬摇摇头，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过了会儿，她问苏霆：“哥，干爹呢？我闭眼前见他昏过去了，他没事吧？” 苏霆闻言脸色沉了沉：“爹没事，就是犯了咳疾。”说着，他反手拽住云恬的手，把人往苏老翁房间里拉，“走，我带你去看他。” 云恬之所以喊苏老翁干爹，是因为几年前，她在苏木堂帮苏老翁解决了一个闹事的家伙。那家伙爱喝酒，苏老翁给他开药方的时候，特意叮嘱他服药期间一定要忌酒。他没听，回去就喝了一壶。结果第二天，满脸通红加疱疹。 那人一大早就来苏木堂闹，说苏老翁给的药方有问题，要告官府。 吵闹声引来了好多人。 云恬正巧路过，四处打听，才了解缘由。 附近的人都知道，闹事的人是个酒鬼，酒壶从不离手。 自己不遵守医嘱，怪谁？ 云恬本不想理的，但那人欺人太甚，推了苏老翁一把，云恬这才进去狠狠修理了对方一顿。 因为这件事，两人渐渐熟络起来，苏老翁知道云恬自幼父母双亡，她自己则是被送进柳家，侍奉柳家小主。后来有一天，云恬去苏木堂送糕点的时候，苏老翁想认云恬做干女儿。 云恬大概是想到了自己已故的双亲，再加上她对苏老翁总有一种亲切感，就答应了。 苏霆带云恬进了房间。 一进门，云恬就看到了卧床的苏老翁。 花甲之年的苏老翁皮肤本就有些苍白，现在又犯了咳疾，看了让人揪心。 云恬慢吞吞地走到床边，半垂着眸子，看着床上几近毫无血色的人。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哑声喊了对方一声：“干爹。” 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掀了起来。 苏霆在这时走上来，有些兴奋地说：“爹，云恬来看你了。” 苏老翁听到“云恬”这两个字，眸子里顿时就有了神。他望着床边的陌生女子，嗓音沙哑道：“恬儿？” “干爹。” 云恬最终还是没忍住，跪在了床边。她握着苏老翁的手，眼泪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这语调太熟悉了，如果不是眼泪滴在了手上，苏老翁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恬儿，真的是你？” 云恬狠狠点了一下头。 …… 云恬重生，苏老翁一下就了精神，活像吃了仙丹。 他牵着云恬的手，进到大堂里坐下。 “恬儿，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不知道。” 没地坐只能站着的苏霆道：“肯定是妹妹你心地善良，打动了老天爷，给你变了样子，好让你不再受畜生欺负！” 可能吧。 “欸，恬儿啊，你身上疼不疼啊？我看柳宣生那畜生下手没轻没重的，干爹要不要找些药给你擦擦？” 苏老翁不提云恬都忘了。只是醒来这么久了，身上一点痛感都没有。于是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苏老翁这才放心。 只不过这个柳宣生真的该死，如果不是凭借柳家在苍州的地位，估计早被人大卸八块了。 苏老翁：“恬儿，既然现在你自由了，今后打算怎么办？” 云恬不知道。 苏霆：“我知道！” 两人一同看向说话者。 就听见苏霆说：“妹妹手艺好，可以开店啊。爹，娘走前不是留了一间店铺么，咱们可以给妹妹开间糕点店啊。妹妹做的糕点那么好吃，说不定到时候能闻名整个苍州。” 苏老翁眼前一亮，是个好主意。 他看向云恬，询问道：“恬儿你觉得怎么样？” 云恬：“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 苏霆：“怎么会麻烦！我和爹早就把你当成家人了，一家人哪有麻烦不麻烦的。” 云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苏霆：“所以怎么样？” 苏老翁：“如何？” 这对父子，难得站在同一边，云恬根本敌不过，只能答应。 于是天一亮，她就跟着苏老翁和苏霆去了苏木堂。 那间闲置的店铺就在苏木堂隔壁。 苏木堂对面有家包子铺，包子个大肉多，自从开店以来就一直深受欢迎。苏霆去排队买包子，苏老翁和云恬二人则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穿过人群，来到店铺门口，开门进去。 店铺里上上下下都新得很，几乎看不到一粒尘。云恬刚进去的时候，发现这间闲置了很久的店铺里居然没有闷热和陈年木头的气息。 苏老翁在这时说：“这间铺子隔一段时间我就会找人来清理，干净得很，稍微收拾收拾就能重新开张了。” 云恬望了一眼苏老翁，片刻后点了点头。 苏霆买完包子回来了，一人一个大肉包。 苏霆一边啃着肉包，一边问云恬：“对了妹妹，你有没有给糕点起名字？” 云恬放慢咀嚼的动作，咽下后说：“云城糕。” *** 云城糕一经出炉，果然像苏霆说的，才两天，就闻名整个苍州。 云恬看着门口排的长队，心说坏了，有鬼。 临近清明，排队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这天云恬给人装云城糕时，忽然听见人群后面发出了吵闹声。她抬头望了一眼，望到了柳宣生。 柳宣生的下人正在推人开路，以至于一眨眼的功夫，柳宣生就到了门口。 云恬刚低下头，就听见柳宣生笑了一声，道：“果然是个漂亮的娘子啊。欸，小娘子，你叫什么名字？” 云恬没说话。 “啧，你聋啊，我家主子问你话呢！”柳宣生的下人大声嚷嚷道。 云恬还是没说话。 柳宣生也没生气，继续不知廉耻地冒犯云恬。就在他准备伸手勾一下云恬下巴的时候，一只手握了上来。 这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柳宣生吃痛叫了一声。刚想开口骂人，结果在看到来人之后，傻了。 “顾无言？” “你怎么在这里？” 云恬抬头，就看见面前的顾客挑了挑眉，冷冰冰地回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这里难道是柳家的私地么？” 这里当然不是柳家的私地，也不可能是。因为论地，怎么着也是方家的人。 可惜这人是柳家的。 柳宣生没有回答。 他哪敢啊，苍州四大家族之首的顾家，谁敢惹？ 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溜。 他费了好大力才撒开顾无言的禁锢，以至于没站稳，往后退了一点。 云恬见他揉着手腕，虚张声势：“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臭冰雕。” 说完一步当两步，迅速溜了。 瞧见柳宣生这怂样，不少人都笑出了声。 其中就有云恬。 顾无言收了视线。 “姑娘？” 云恬回神：“啊？” “糕点好了么？” 云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哦”了一声，把装好的糕点递给对方。 顾无言伸手接过，道了声“谢谢”后离开。 周围人群议论纷纷。 有知情人士说，今日是慕容家二公子慕容轩从军归来的日子，听说其余三大家族都去了。 慕容家二公子？ 慕容轩？ 云恬觉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具体想不起来。 没了畜生来捣乱，今日份的云城糕很快就卖完了。收摊时，对面包子铺的包大娘走了过来，手里还抱着一笼蒸屉。 云恬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笑呵呵的。 这次也一样。 包大娘将怀里的蒸屉递给云恬，笑着说：“祝贺啊，才两天，糕点就闻名整个苍州了。” 云恬立马摆手道：“哪有哪有！包大娘您的包子才最受欢迎呢。” 包大娘抿嘴一笑：“这蒸屉算是个小礼物，你收着，就当交个朋友。” 云恬知道，包大娘一直以来都是热情的，所以这蒸屉她只能收着，不然就要吵起来了。 “谢谢包大娘。” 包大娘收了手，点点头，拖着步子回了包子铺。 之后几日，糕点店的生意越来越好，排队的人从门口排到了街尾。好不容易空下来，又得为第二天开店做准备。 苏老翁看着心疼，便问云恬要不要招些伙计帮忙。大概最近几日是真的累到了，云恬直接就答应了。 次日清晨，云恬早早就去了糕点铺。谁知她刚从拐角出来，就瞧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人很高，面色清冷，一身蓝白绸衣，像云雾缭绕的山间。 云恬挪着步子，轻声问：“请问你是？” 那人注意到动静，偏头看来，片刻后蹙了蹙眉：“你是这间铺子的老板娘？” 云恬点了点头。 那人说：“你这里缺不缺人？我能不能来你店里当伙计？” 久等~这本我想先发三章签约用，等我全文存完稿以后再更~（如果签上的话hhh） 老规矩，阅读前请移步至文案【注：】 新文新挑战。祝大家天天开心，笔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原来是来帮忙的伙计。 云恬缓了一口气：“当然。” 有伙计帮忙自然是好事，可是这伙计…… 这伙计的手大概刚装上去。 店里来了新人，再加上过几天就是清明了，云恬想着不如干脆闭店好好休息，养足精神了才能更好开店生活。 于是闭店这几天，她一直在教这位伙计如何做糕点。 但是！ 云恬一脸想死的表情，看着一团糟的店面，和满地的材料。 绳子呢？我要把这人勒死！ 这位伙计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手手不协调，尴尬道：“那个……要不我重新买些回来？” 云恬：“你知道在哪里买么？” 伙计摇了摇头。 云恬长叹一口气，垂着头说：“算了，我和你一起去吧。” “好。” 做糕点要用到的材料好巧不巧，全在街的另外一头。云恬和伙计买完材料往回走，路过衙门时，瞧见一个瘸腿男人骂骂咧咧从里面出来。 男人骂得很凶，气得脸都红了。 两人站在一边，根本不敢吭声，生怕男人连同一起骂了。 回到糕点店后，因为要收拾店铺，云恬为了避免类似的剧情再发生，只好先把伙计放了。收拾完店铺，苏老翁正好拐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云恬蹙着眉问：“干爹，这两人是谁啊？” 苏老翁说：“给你招的伙计啊。前几日才同你说的，你这么快就忘啦？” 伙计？ 云恬望着苏老翁身后的两名伙计。 那那个伙计是谁？ *** 清明前一天，云恬闲来无事，于是去了街上逛逛。 结果在街道中心遇到了苏霆。 苏霆人很高，站在人群里很显眼。 云恬抿着唇，做贼似的一步一步挪上去。 “嘿！你在干嘛？”她一记巴掌拍在苏霆肩膀上，把苏霆吓了个半死。 苏霆没忍住骂道：“日！你有病？” 云恬吐了吐舌头，瞄了眼苏霆逛的摊位，然后又看了眼苏霆手里的两个红福袋，没忍住问道：“你买福袋作甚？送人？送谁啊？” 苏霆：“你管得着么。” 云恬眯了眯眼，猜道：“该不会是送哪位姑娘的吧？” 苏霆动作一顿。 云恬若有所思，看来是猜对了。 每次苏霆被戳中心思的时候，整个人就会一顿，还特别明显。 云恬没忍住打趣道：“欸，哪家的姑娘啊？干爹知道么？” 苏霆的唇抿成一条线，过了好久才说：“苏家的。” 苏家的…… 云恬默念。 苏…… 她念不下去了。 云恬掀了掀眼皮。 和苏霆撞上视线。 得，现在什么都不用猜了。 苏霆把其中一个福袋塞到云恬手里，有些不自在道：“老板说，这福袋很灵，能保人平安喜乐，心想事成。” 云恬抿了抿唇。 她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有些小触动。 “我……”苏霆“我”了好半天，最后干脆直接放弃，“我喜欢你。” 云恬：“……” 云恬根本不敢吭声。 她只把苏霆当哥哥。 同样的，苏霆也只把云恬当妹妹。 但是经历了那天的事情之后，他又不想止于此。 他想离云恬更近一点。 云恬最终还是没有回话。 苏霆也不着急，只是说：“你不用现在回答我，你可以慢慢考虑，也可以直接拒绝我。” 反正早就做好准备了。 云恬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吞吞吐吐道：“那个……要不咱们先回去？” 大概苏霆也是这么想的，点了点头。 苏霆付完钱，转身就要离开，摊主忽然开口，喊住他们：“二位。” 两人转身。 摊主说：“二位，这个福袋虽灵，但我还是更加推荐你们去郊外的神龛看看。” 两人头顶缓缓冒出一串问号。 就见摊主左右看了看，悄咪咪地说：“我告诉你们啊，前几日有个姑娘去神龛许愿，嘿！你们猜怎么着，次日就有喜了。” 摊主连绵不绝，最后给了一个眼神：信我，真的，特别灵，不灵不要钱。 云恬：“……” 苏霆：“……” *** 苍州本就多雨，加上明日又是清明，夜晚虽不像隆冬天里那样寒冷，但夜风吹上来的时候，还是有些凉飕飕的。 苏老翁知道云恬怕冷，趁着老天今日难得放一次晴，便晒了床稍微厚一点被子换上。 云恬钻进被窝，身上筋骨在被暖烘烘的被窝包围的瞬间，如同荡漾开的水纹，缓慢放松。 倦意涌上来，到最后占据身体。眼皮上下打架，终于抵不住，睡了过去。 云恬久违做了个长梦。 梦里，她似乎在一座高山上，周遭很冷，如同隆冬天里的湖水，冰凉刺骨。忽然，有笛子声缓缓响起来，云恬动了动脖子，没有看见吹笛子的人。 这时，有闷雷从不远处滚滚而来，云恬抬头，暴雨猝不及防落下来，淋了一身。 湿透了的布料贴在身上，难受得很。云恬想挣扎，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好像被绑起来了一样，怎么都抬不起来，甚至……使不上力。 就像呼吸困难。 她挣扎着，忽然脚底一空—— 云恬猛地惊醒。 无神的眸子盯着一处，好半天才有了光点。 原来是梦。 窗棂纸上，有一只飞鸟映在了上面。它歪了下头，啄破窗棂纸，一缕亮光争先恐后钻进来，云恬这才发现，天亮了。 今日是清明，外面老早就有了动静。不过是骂人的动静。 云恬有些疑惑，便下了床开了门。结果一开门，就被苏霆的抱怨声浇了一脸。 “哪个好人这么贱，大晚上吹笛子！吹吹吹，吹不死你。你最好祈求别让我逮到，不然用笛子捅穿你喉咙！” 骂完，苏霆一个转身，猝不及防和云恬对上视线。 苏霆：“……” 他又一个转身，结巴道：“你你你，你醒啦。” 云恬扫了一眼苏霆，有些震惊道：“稀了个奇的，你居然会扫地？！” 苏霆动作一顿，又转回来，没好气道：“什么叫‘我居然会扫地’？你会不会说话？” 云恬当然会说话，就是因为没见过苏霆扫地所以才会这么说。 这里她以前不是没有来过，只是每次来的时候都是苏老翁在扫地。至于苏霆……每次来每次都见不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刻意躲着她。 云恬吐了吐舌头：“我没见过嘛。我以前来的时候都是干爹在扫。” 话说到这里，云恬这才发现苏老翁今天居然破天荒没有起来。 她于是望了眼苏老翁紧闭的屋门，压低嗓音问苏霆：“干爹不舒服么？” 一说到这个苏霆就来气，嗓音也不由比平常高了几分：“还不是昨晚那个贱人，吹什么笛子，搞得爹头疼。” 干爹头疼？ 云恬问道：“干爹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馆看看？” 苏霆：“爹自己就是大夫，去什么医馆。” 云恬：“……”对哦。 苏霆见云恬还担心着，干脆摆了摆手说：“爹说他没事，就是没睡好，估计等会儿就起来了，你别担心。” 云恬点了点头。 午时，苏老翁终于从屋里出来了。 他刚迈出屋门，就见苏霆在自己那棵宝贵桂花树下弓着身子，鬼鬼祟祟。下一瞬，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毫不客气地揪着自己亲儿子的耳朵，连拉带扯，硬是把苏霆从藏酒之处拽了出来。 “你小子，鬼鬼祟祟在我桂花树下做甚？” 苏霆冤枉道：“今日是清明啊，要喝酒的，爹你忘了？” 苏老翁动作一顿，片刻后立刻松开了手。 “哦，爹忘了。不好意思啊。” 苏霆揉了揉耳朵，委屈巴巴地说：“再揪就掉了。” 苏老翁“哼”了一声：“平常也没少挨揪。” 苏霆：“……” 鉴定完毕，亲爹无疑。 云恬端着饭菜从疱屋里出来。今日老天难得开眼放晴，便打算在院子里用午膳。 苏老翁吃到一半，忽然停下来，搁下碗说：“霆儿啊，今年清明你和恬儿去吧。爹还是有些困，打算吃完后再回去睡会儿。” 苏霆无所谓，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云恬也是。反正今天不用开店，于是也点头“嗯”了一声。 饭后，苏霆简单收拾了一下等会祭奠要用东西，就和云恬一起去了郊外。 苍州郊外有一处地方，专门用来祭奠亲人。苏霆和苏老翁每年都来，知道有条近路可以抄，所以他和云恬几乎是边玩边去的。 祭奠完回去的路上，云恬跟在苏霆后面。某一瞬，她开口对苏霆说：“回去之后你还是请人来看看吧，我还是不放心干爹。” “知道了。” 云恬倒是觉得有些稀奇，这货这次居然没反驳。后来想想也对，虽然苏老翁和苏霆平日里总是拌嘴，但两人毕竟是父子，对方又是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多多少少还是会揪心的吧。 云恬想着，猝不及防撞上苏霆后背。 “怎么停下了？” 苏霆指了指侧边，说：“你看。” 云恬挪动视线，顺着苏霆手指的方向望去—— 就见一群人……哦不，应该是一群女子，正排着队，往枯林深处走。 云恬好奇：“怎么了么？” 苏霆说：“她们走的方向好像是神龛的方向。” “就是昨日摊主说的那个可以许愿的神龛？” 苏霆点了点头。 不是吧，居然真的有人相信？ 云恬正纳闷，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揪住，然后就听见苏霆说：“我们跟上去瞧瞧。” 云恬：“……” 两人钻进队伍，巧的是，包大娘居然也在队伍里。 一行人最终在一面山壁前停下步子。 “不是说神龛么，怎么是一面山壁？”云恬小声问苏霆。 “可能神龛在里面吧。” 说话间，面前的山壁“轰隆”一声，缓缓开了一道门。云恬抻着脖子，就见里面走出来一个蒙面黑衣人。 那个蒙面黑衣人扫了一圈，然后抬手，将手里的香囊递给众人。 云恬看着蒙面黑衣人递过来的香囊，忽然瞧见这人手腕附近好像有什么东西，只是被衣袖挡住了，只能看见一点点。 蒙面黑衣人发完香囊后就回了山洞里，周围的女子也都散开。苏霆收了香囊，拍了下云恬的肩膀，道：“还愣着作甚，走了。” 云恬回神，“哦”了一声。 清明过后，糕点店重新开业。 最近几日依旧有人半夜吹笛子，云恬怎么着也睡不好。这不，天还没完全亮透，她就起来去了糕点店，打算开店之前再重新整理一下。 结果刚从拐角出来，就瞧见一个人。 不是那日的伙计是谁？ 云恬又一次挪过去。 伙计也又一次注意到动静，偏头看过来。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蹙眉，而是扬了扬唇角。 “那个，你是？”云恬小声谨慎地问道。 伙计愣了一下，似乎没听明白。 云恬解释了一番，伙计才开口说：“慕容轩。” 慕容轩…… 慕容家二少爷？！ 云恬觉得自己做了孽。 怎么办？开，还是不开？云恬拿不准。 她正犹豫，忽然听见慕容轩笑了一声，然后问：“你怎么了？我长得很吓人么？” 云恬汗颜，心道：何止吓人啊…… 慕容轩：“别紧张，我真的是来帮忙的。” 云恬：你敢帮，我也不敢用啊…… 慕容轩：“你叫什么名字？” 云恬回神，结结巴巴道：“苏云遥。” 慕容轩点点头。 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云恬这一天都心惊胆战的。倒是慕容轩，两只手几天没见居然灵活了。 糕点卖完，云恬收拾摊位，余光里忽然走进来一位男子。 她抬头，片刻后蹙了蹙眉，然后就听见慕容轩的嗓音由远及近：“不好意思，我们要关门了。” 男子连忙摆手说：“不不不，你们误会了，我不是来买糕点的。” “我是来找你们帮忙的。” 帮忙？ 男子似乎能听见他们的心声，点了点头说：“你们能帮我找找我娘子么？她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 慕容轩：“你娘子是谁？我们又不认识，怎么帮你？而且，你娘子失踪，应该找衙门啊，找我们有什么用。” 慕容轩说的没错，他们只不过是开店的，找人……不对口啊。 男子似乎知道他们会这么说似的，解释说：“就是因为衙门不帮忙我才来找你们的。” 男子就是上次云恬和慕容轩在衙门门口撞见的那位瘸腿男人。 瘸腿男人看向慕容轩，猝不及防跪下：“我知道你是慕容家二少爷，苍州四大家族之一……二少爷，您就帮帮我吧，我真的……真的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了……” 云恬吓了一跳，登时就去扶起男子。她帮男子拍了拍腿上沾上的灰尘，扶着人进到店里坐下，倒了一杯水给对方：“您先别急，您先跟我们说说，您娘子长什么样？” 瘸腿男人握着杯子，搭在杯壁上的手指不停抖着。他说：“我娘子就是包大娘。” 第3章 第 3 章 包大娘失踪了。 云恬：“包大娘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 瘸腿男人低着头，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无助：“清明过后。” 云恬：“会不会是去亲眷家了？” 瘸腿男人摇了摇头，说：“我俩是外地人，家乡十多年前就没了，哪来的亲眷。” “十多年前？”慕容轩忽然开口。 云恬一愣，转头就听见他问瘸腿男人：“你家乡在哪？” 瘸腿男人说：“云城。” “云城？！” 云恬注意到慕容轩身子似乎动了一下，眨了下眼问：“云城是什么地方？” 慕容轩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说：“不知道。” 云恬：“……” “二位年轻，不知道云城是自然的。” 瘸腿男人说完抬起头，又跪下来，抓着云恬的手，苦苦哀求。 对他来说，包大娘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就跟苏老翁和苏霆一样。 云恬懂这样的痛，于是伸手去扶。但瘸腿男人说什么也不肯起来，手足无措之下，她只好看向慕容轩，让他来帮帮忙。 慕容轩迈了迈腿，扶起男人重新坐下：“你腿脚不便，还是我跟她去找你娘子吧。” 瘸腿男人垂了垂眼。片刻后，他叹了声气：“好吧。那多谢了。” 瘸腿男人离开了糕点铺。 云恬站在门口，望着对方的背影。外面明明是热闹的大街，周遭人来人往，却衬得他茫然无措。 “你是不是见过包大娘？” 慕容轩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来，云恬回头，道：“清明那天我和苏霆见过她，就在郊外坟地附近的山壁那里。” “你去那里干什么？” 云恬说：“本来没想去的，只是回来的时候苏霆看见一群人往那里走，知道她们要去神龛许愿，所以才跟过去看看的。” “哦对了，还拿了个香囊回来。但是那个香囊太难看了，味道还怪怪的，就没放在身上。” 慕容轩点点头：“那你还记得路么？” “记得。” “带我去一趟。” “好。” 云恬带慕容轩抄了近路，很快就赶到了山壁前。 这面山壁不算特别高，周遭杂草丛生。云恬瞧见慕容轩上前摸了几下，片刻后又沿着周围走了一圈，最后折返回来，若有所思。 过了会儿，她见他又上前，挑了块看起来结实的石头，敲了几下山壁。 “这门得从里面开。”慕容轩说。 “里面开？！” 慕容轩点了点头，丢掉石头回来说：“照你说的，这山壁后面应该有个通道，通向哪里。” “对了，你们是从哪得知这里的？” 云恬说：“一个卖福袋的摊主说的。” 慕容轩：“去问一下。” 云恬：“好。” 云恬又带着慕容轩回了苍州大街。 摊主还在老地方摆摊，只是天色渐晚，正在收拾摊位。 云恬瞧见后，连拉带扯，好不容易才将慕容轩拽到了摊位前。 摊主听到动静，掀了掀眼皮，而后垂下来，继续收拾：“不好意思，我收摊了。” 云恬：“我们不买东西，我们只是想来问问，你之前说的那个能许愿的神龛，是从哪里知道的？” 摊主停了动作，“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要去神龛许愿的啊。” 云恬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点了点头。 摊主：“我也是别人告诉我的。” 云恬：“？” 慕容轩：“谁？” 摊主：“那人来找我的时候蒙着面，我看不见他的脸。” 云恬：“……” 慕容轩：“……” “不过那个人身上药味很浓。嘿呦你不知道，那人每次来找我的时候，身上那药味把我的嘴都熏苦了。” 摊主说了好半天，才得偿所愿似的住嘴，收摊回家。 回去的路上，云恬琢磨着摊主说的话。 “很浓的药味……”她看向慕容轩，“难道是药堂里的人？” 药堂里的人常年泡在药堆里，身上难免会有些药味。 慕容轩摇了摇头，说：“不一定。摊主说很浓，我觉得泡药浴更可能一些。” 云恬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苏老翁和苏霆也整天泡在药堂里，身上却一点药味都没有。如果要显而易见地闻到，确实需要经常泡在药里。 云恬想着，忽然听见慕容轩说：“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刻摆手道：“不用不用。” 慕容轩说：“你也听到了，苍州衙门不管事。若是不小心丢了，可没人会来找你。” 这倒确实。 为了避免自己被流放，云恬想了又想，最终还是答应了慕容轩，让他送自己回家。 回去后，云恬和苏老翁报备了一下行踪，之后就回屋睡觉了。这晚，云恬难得又做了长梦，她梦见自己在雨中没有目的地跑。 为什么要跑呢？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很慌。 至于为什么要慌，她也不知道。 周遭很黑，云恬没注意脚下，摔了一跤，撕心裂肺的痛感瞬间爬满全身。 身后有沉重的呼吸声传来，云恬回头，眼前白了一瞬—— 云恬猛地惊醒。 又是梦。 自从她重生以来，一直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梦，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临其境，这些梦都好真实。 好像真实发生过一样。 云恬缓了口气。 外面天已经大亮，她下了床，折腾一番后去了糕点店。 云恬从拐角出来，就看见慕容轩早早站在了门口。他靠在一边，低着头，似乎没睡醒。 云恬抿了抿唇，刚想过去，慕容轩就醒了。 “来了？” 慕容轩睡意还未退散，今日又穿了一身低调的服饰，以至于他说话的时候，有些懒懒散散的。 云恬听了却觉得耳朵有点痒。 不止痒，还发烫。 “怎么了？” 云恬回神，迅速摇了摇头。 包大娘失踪，包子铺关门，整条街道只有零星几人。云恬一边摆弄糕点，一边想着昨晚的梦。不知怎么，她忽然想到了慕容轩刚才睡意朦胧的样子。 她悄悄瞄了眼慕容轩。 慕容轩的瞳仁很深，像夜间的山林，神秘静谧。 也是奇怪，她盯着慕容轩，忽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应该也是这样的距离。 在哪里呢？ 云恬想着，忽然听见慕容轩说：“包大娘找到了。” 苍州郊外，枯林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清晨的关系，枯林中飘着潮湿且浓厚的白雾。云恬抱着自己，跟在慕容轩身后。余光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冷不丁哆嗦了一下，偏头，就瞧见一条狗，正低着头，啃着什么。 那条狗旁边还有个坑。 云恬脑子里冒出许多画面，吓得她跟紧了慕容轩。不过片刻，一行人就到了地方。 瘸腿男人已经在了，云恬钻进来瞧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哭哑了声。这时有人走过来，是仵作。 “验出什么来了没？”周围有人问。 仵作答道：“回大人，死者和之前那些死者一样，都是中毒身亡，伤口都在手背。” 云恬疑惑道：“之前那些死者？” 仵作“哦”一声，解释道：“苍州最近总有女子失踪，过几天发现的时候，都和这位死者状况一样，中毒身亡，整个人看起来像被魔物吸干了血。” “那她们都中了什么毒？” 仵作顿了一下，说：“这阵子我一直在研究，只知道死者手背上的伤口应由毒蝎子蜇伤所致，但究竟是什么毒，我翻遍了所有的医书，都没找到。” “或许我们可以去秽市看看。” 云恬望向说话者，就听见身边慕容轩喊了一声：“大哥。” 世人皆知，慕容家有三子。老大慕容哲、老二慕容轩、老三慕容仪。 来人正是慕容家大少爷，慕容哲。 慕容哲点了点头。 慕容轩：“大哥，你说的秽市是什么地方？” 周围有人答道：“秽市是苍州城外的一个小集市，只有在每个月阴气最重的时候开门，当然也有例外，只不过这就凭运气了。” “秽市之所以叫秽市，是因为里面卖的都是一些阴秽物，晦气！几年前城内有人就去了一趟，回来就死了。仵作验尸，怎么验都验不出来是怎么死的……” 云恬听了觉得身子有些发寒。 这秽市……真有这么邪门？ “一派胡言！”云恬冷不丁被这嗓音惊了一下，缓过神来才发现是慕容哲在说话。 慕容哲：“秽市多年前隶属苍州，因为不满慕容家的安排才被赶出去。秽市我前前后后去过多次，现在不好好站在这里？” 周围没人说话。 慕容哲可是将来的慕容家主，谁愿意和苍州四大家族结梁子？除非不想活了。 最终还是慕容轩打破沉寂。 “大哥你去秽市做什么？” 云恬视线从慕容轩身上移到慕容哲身上。她看见慕容哲似乎顿了一下，然后就见对方说：“一些……贸易上的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