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说他哥绝嗣,可我俩娃都七岁了》 第1章 兼祧两房 “我要记到大伯母名下,我不要你当我娘了!” “你根本不配!” 看着女儿歇斯底里要换娘,沈星染猛地从丧夫的悲恸中回过神来。 一个月前,顾津元护送皇长子回京的途中遇到流匪被杀,同行的女儿被马踩断腿。 “弟妹,节哀。” 盯着被双胞胎兄长顾谨年送回的尸身,她头脑一片空白。 不敢相信平日里对她温声呵护,处处体贴的夫君,就这么走了…… “沈星染!要不是你天天送信,父亲也不会提前启程回京!”顾芯趴在尸身上,字字戳着她的心窝子。 “要不是你刻薄善妒,自己不能生也不让爹纳妾,二房岂会断了香火!” “是你……就是你害死我爹!”泪痕交错的小脸尽是怨恨。 “我恨你!!” 沈星染如遭雷击。 如今,连芯儿也不要她了…… 眼前瞬间漆黑。 她当场晕死过去。 昏沉中睁开肿胀的眼,透过支起的窗柩,看向那一片白茫茫。 白幡轻荡,满庭缟素。 残雪中仿佛还能看见那日顾津元忿然离去的背影…… 新婚夜那一次后她查出有孕,顾津元每日对她呵护备至。 生下顾芯时她险些难产,接生嬷嬷说她的子宫受损严重,不仅以后再也不能受孕,连正常的房事也不能有。 “就算如此,我也只要你一人足矣。”他将她揽在怀中,温柔安抚,眼神坚定。 为了她的安康,他甚至没再与她行房。 而且他说到做到,不但后宅干净,也从不沉迷酒色,两人可谓琴瑟和鸣。 她常常庆幸,自己当初的坚持是对的。 直到那日听闻战事吃紧,大哥多日未送家书回来。他执意送大嫂苏玉朦前往边境找大哥,竟还要带上顾芯! 她激烈反对,只怕芯儿磕着碰着。 可他说顾芯小小年纪才名惊艳京都,走到哪都万众瞩目,对她其实是束缚。 说她和将门孤女的大嫂一样,向往战场,渴望自由,更想借此历练胆识。 还说大嫂愿意带她是何其难得,指责她小肚鸡肠,控制欲强! 他们不欢而散,她赌气未曾相送。 可人刚走,她就后悔了,只能不停地往边境写家书。 一日两封,写给他,写给女儿。 却不想,竟成了他的催命符。 目光落在书案那柄小木剑上,眼前浮现芯儿一瘸一拐的身影,懊悔的泪水沁湿案角。 如果不是她平日里对芯儿太过严厉,总以世家贵女的标准苛责她。 或许,她就不会与苏玉朦亲近,不会想看边境的战场,不会亲眼看着父亲死,更不会因此伤了腿…… 想到她的芯儿可能再也无法舞刀弄剑,翩翩起舞,她就恨不得以身相替! 枉她从小跟着祖父学医,空有一身医术,却被悲伤冲昏了头,还没来得及给芯儿看伤就晕死过去…… 芯儿说得对。 她就不配当娘!! 突然,她脑海灵光一现,急切在内格里翻找出一个锦盒。 这颗稀世雪莲果是祖父留给她救命用的,据说,是能强身健体,再续筋脉的灵药! 芯儿服下之后,腿上的伤定会有起色! “娘!” 门外,熟悉喊声拉回思绪,沈星染脸色一喜。 是芯儿来看她了…… 她就知道,芯儿不是真的怪她! “爹,娘刚吐了两次,身子还很虚,您扶稳些!”顾芯的话让沈星染脚步一僵。 她……在叫谁娘? 沈星染收妥雪莲果,凑到门缝上,只瞧见一个男人小心翼翼扶着大嫂苏玉朦坐下。 “现在该叫大伯父了。”男人笑着纠正。 转过脸时,沈星染瞬间头皮发麻。 男人朗目疏眉,气宇轩昂,眉尾还有一红痣隐在其中。 在灵堂上她或许悲恸过度没有注意,如今仔细一瞧,那笑容,那声音,那口吻,根本就是他的夫君顾津元! 她不可能认错自己的丈夫! 可他……为何要假扮顾谨年? 在沈星染震惊视线中,顾芯蹦蹦跳跳凑到苏玉朦另一边,哪里还有受伤的模样? “这儿又没别人!”她得意看着顾津元,迫不及待邀功,“爹娘觉得,芯儿今天表现如何?” “那蠢女人可该愧疚死了吧,过几日,我便向她讨要那颗极品雪莲果给母亲补身子,她定不会拒绝。” 草莽出身,从小长在山野间的苏玉朦眉宇间自带一抹英气。 她笑声爽朗,“娘就知道芯儿最孝顺,不过啊,你这腿还得再忍忍,等你爹兼祧两房了,她的一切,便都是咱们的了。” “没错,皇上让爹去兵部任职,有沈家女婿这层身份,秦王殿下才会更器重我,芯儿为了爹爹再多忍些日子可好?” 闻言,苏玉朦却撇开了脸,轻哼,“你借着沈家平步青云,日后,我在你心里的地位怕也是比不上弟妹了吧。” “怎么会!”顾津元抬手将她揽住,轻哄,“七年前,要不是你将她私通生下的一双孽种换成了我们的芯儿,我岂会忍她到现在?” 沈星染被他狰狞无情的眼神摄住。 等等…… 什么私通? 难道新婚夜与她洞房那个人……不是他?! 眩晕感袭来,沈星染袖中握拳的指甲掐进掌心。 脑子也越发清醒。 也就是说,顾津元真打算顶替大哥顾谨年的身份? 说起来,大哥顾谨年刚刚用一场肉搏死战守住边城,击退野心勃勃的西蒙人,立下大功。这次回京就是为加官进爵而来,庆帝还特意派内侍总管前往城门亲迎。 思及此,她浑身颤抖,红唇咬出血来。 真好的算计啊! 如此一来,身份,军功,心爱的女人,都属于他的了! 还有芯儿…… 她不求多子多福,只希望能全力托举女儿,为了给她谋一门好亲事,不惜拉下脸去求刚正不阿的父亲,在雪地里足足跪了三个时辰! 可原来,她费尽心血栽培的芯儿,竟然是他和苏玉朦悖逆伦常的奸生子! 那,她的孩子呢?! “那两个孽种就别再提了,我至今想起都觉得难受……”苏玉朦垂眼,眸底闪过晦暗之色,“小厨房的刘二狗整日喊着要卖女儿抵债呢,也不知卖出去了没有。” 顾津元不以为然道,“你就是太善良了,要不是灵云寺主持说那女孩命格与芯儿相近,造杀孽会影响咱们芯儿的运数,我早就让她和那个男婴一样,早早归西!” 苏玉朦浅笑,“夫君别这么说,留着她为咱们芯儿积德也好嘛。” “想当年你我心意相通,可惜皇上自作主张早早给你赐了婚,让你受了那么多年的苦。”揉着她的手,顾津元目光激动,“如今,咱们总算苦尽甘来!” 苏玉朦握住顾芯的手,语重心长,“弟妹性子傲,只有芯儿你能拿捏得住她,咱们一家人的好日子,可都靠你了。” 顾芯乖巧将头靠在苏玉朦肩上,“百善孝为先,女儿愿意为娘亲做任何事!” 苏玉朦满脸动容。 她朝寝间的门扫了一眼,压低声,“待会儿她醒了,吊唁的人也都到齐了,你祖父祖母会借病不来,你只管闹就是。” “女儿明白!” 屋内顾津元细语温声,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而她辛苦生下的一双孩儿,一个成了他掌下亡魂,一个成了任他们欺负糟蹋的贱奴…… 沈星染双眸充血,滔天恨念如烈火般灼烧她的身心。 好一个百善孝为先! 当初教顾芯写这五个字,她连着一个月强撑着风寒病体为婆母侍疾,苏玉朦却以祭拜亲眷为由让顾津元护送她去山上,一呆就是两个月。 孤男寡女,她早该想到的…… 耳际嗡嗡作响,沈星染无声蹲在门下,内心更陡生悲凉。 她突然想起躺在厅中那具身中数箭,连脸都烂得认不出来的尸体。 初听噩耗时,婆母突发心疾晕了,公爹宁远侯捂着脸老泪纵横。 如今想来。 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顾津元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这其中定少不了宁远侯夫妇的手笔! 兼祧两房…… 亏他们想得出来! 既贪图兄长用命换来的军功和荣耀,又舍不得国公府这门姻亲带来的好处。 若有在天之灵,想必这位素未谋面的顾家大哥,也该含恨九泉吧! 用尽全力克制住翻涌如潮的恨意,沈星染悄然走到榻上躺好,看向屋内的熏炉。 难怪他们放心在外头一家“团聚”,原来是加了料。 曼陀罗香。 只稍一片,就能让人昏迷一整日,许是怕被人发现,用量很是讲究。 不过她从小在祖父的药园闻过百草千味,这点儿香叶也只能让她昏睡一小会儿。 是祖父在天之灵庇佑她吧? 想起出嫁时病重的祖父闭门不愿见她,当晚撒手人寰,而她却因红白事相冲而不被允许回家奔丧…… 沈星染强忍着心口绞痛,睁眼任由泪水消散,脑海中思绪急转。 这个时候,陪嫁过来的霜娘和四大婢女还在前厅灵堂帮着她张罗丧事。 顾津元想用顾芯逼迫她同意兼祧,只能选在人多嘴杂的灵堂! 沈星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既如此,那接下来这场戏,就由她来搭台吧。 顾家欠她的,她都会尽数讨回! 不过一会儿,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来了。 刚闭上眼,就有人急声唤她。 “不好了弟妹!快醒醒!” 正是苏玉朦。 “芯儿想不开要撞柱寻死,非闹着要过继到我们大房,弟妹你快去劝劝吧!” 第2章 大闹灵堂 苏玉朦的父辈是被朝廷招安的山匪,后在一次宫变中为救皇上满门被屠,仅剩她一个孤女。 皇上感恩苏家,将十岁的她指婚给宁远侯世子顾谨年。从那一年起,她就住进了侯府。 可顾谨年早早远赴边境从戎,反而是其弟顾津元与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感情深厚。沈星染从前只当他们是兄妹之情,如今方知,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一想到两人之间的关系,沈星染强忍着恶心,“大嫂,夫君到底是怎么死的?” 苏玉朦怔了下,“就,就是回京的路上遇到山匪,他让人都去保护大皇子,自己落了单……” 她露出同情之色,催促,“二弟的事先不想了,眼下芯儿闹得厉害,可急死我了!” 沈星染垂着眼眸,“好,我随你去。” 众所周知,宁远侯世子击退西蒙人,战功赫赫,其弟顾津元又是为护送受伤回京的皇长子牺牲,庆帝下旨厚葬,追封为忠勇伯。 可见对宁远侯府的看重。 这一日,顾家门前络绎不绝。 灵堂前不但有顾家的亲朋故友,而且不少朝中官员都派人前来吊唁。 集聚在一起的人七嘴八舌刚劝住哭闹着要换母的顾芯,就见沈星染被人搀扶着沉步走来。 她娴雅的面容苍白,眼角泪痕未拭,整个人如一枝破碎的飘萍。 顾津元不觉闪过一抹愧疚。 沈星染有多爱他,多在意他,他心里很清楚。 辅国公府沈家是三大世家之首,祖上出过四个皇后,三位辅国大臣,如今的沈家家主,沈星染的父亲,更是庆帝亲封的太傅,根本看不上二十有一还未能入朝的他。 当初为了嫁他,她不惜绝食三日,甚至把疼爱她的辅国公气得病情加重,在他们成婚当夜一命呜呼…… 若非她新婚夜耐不住寂寞与人私通,他也不至于这么对她。 顾津元快步上前,抬手想扶住沈星染,“弟妹……” 孰料沈星染的手却往后一缩。 戒备扫他一眼,语气疏离冷淡,“大哥请自重。” 顾津元的大掌僵在空中。 是了。 现在的他,可是“顾谨年”。 只得尴尬收回手,故作镇定,“弟妹,你嫂子在回京的路上染了风寒还未痊愈,别叫她过了病气给你……” “原来嫂嫂病了,倒怪我让嫂嫂操心了。”沈星染被闻声而来的婢女明珠扶住,“去,赶紧请个大夫给嫂嫂开药!” 苏玉朦瞳孔微缩,慌忙摆手,“不必了!” 她强撑笑容,“夫君忘了吗,我是将门之后,一点小小风寒罢了,眼前该紧着二弟房里的事。” 沈星染看着她闪烁的眼神,若有所思。 顾津元也连连点头,“没错,芯儿这孩子可是铁了心要过继到大房,你说我这做大伯的,实在也不好拒绝……” 顾氏亲族中有人立马附和,“是啊,芯儿是津元唯一的女儿,你们夫妇若将她记在名下,以后说亲也更容易些……” “不行!”人群中有人激烈反对。 “顾芯是二房唯一的血脉!我长姐刚刚没了夫君,怎么舍得让女儿离开自己,去喊别人当娘!?” 说话的人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子,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五官立体,细看之下与沈星染有五分相似。 正是她的胞妹,沈曦月。 众人看着沈曦月,又朝她身后瞧了一眼,满是不屑。 “沈三小姐,这是顾家的事,恐怕轮不到你来置喙!” 这么大的事,身为沈星染娘家的辅国公府,居然只派来沈曦月一个刚及笄的丫头。 看来外头的传言没错,沈星染当年为嫁顾津元气死了老国公爷,沈太傅夫妇对沈星染这个嫡长女早已生了嫌隙。 “沈三小姐别急。”见沈星染垂着眼没说话,对自己的胞妹也不热络,苏玉朦暗笑在心,揉着腰接口。 “其实刚刚这一路,我倒是想出一个法子。” 见众人齐齐看来,她才慢声道,“不如,就让夫君兼祧两房吧。” “如此一来,芯儿留在弟妹膝下,也能喊夫君一声父亲,以后,夫君还能替二房留个后。” “可是夫人,这样太委屈你和弟妹了!”顾津元与她一唱一搭。 苏玉朦心头泛酸,却爽朗笑道,“我又不是爱拈酸吃醋的贵女,再说了,一家人,何谈委屈?难道夫君还有比兼祧两房更加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 随着“顾谨年”的沉默,灵堂中鸦雀无声。 大家看向苏玉朦的目光除了震惊,更多的还是敬佩。 那该是什么样的胸襟,才能主动提出让自己的夫君兼祧两房,顾全大局啊。 这苏玉朦,不愧是苏将军遗孤,全然秉承了苏家英烈的磊落风华! 比起间接害死自己夫君却只会哭哭啼啼的国公府嫡长女,苏玉朦,才是南兆国贤妇之表率! 苏玉朦趁热打铁,“我和弟妹早已情同姐妹,以她对二弟的痴心,定不会不愿意给顾家二房留后,那这事就这么定——” “绝对不行!”沈曦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扫过一言不发的沈星染,只觉怒其不争。 她顾不得婢女的阻拦扬声厉喝,“我沈家女儿就算成了寡妇,又不是嫁不出去,凭什么让你姓顾的兼祧!还有你,凭什么替我长姐做决定!” 苏玉朦一怔,皱眉道,“沈三小姐未免小题大做了。” 沈曦月越想越气。 冷声怒叱,“如此枉顾人伦,实在荒谬至极!” “长姐,你倒是说句话啊!” 顾津元上前一步挡在沈星染跟前,“南兆国史上并非没有兼祧两房之例,更何况……” 他眼神一冷,“弟妹嫁入顾家这些年,逢年过节,也没听说沈三小姐常来顾家拜见过长姐吧?” 借着身高优势,他居高临下俯视沈曦月,“平日里不走动,如今我二弟出了事,沈家却让一个小辈到我顾家灵堂叫嚣,这就是国公府的教养?” 沈曦月猝然意识到他居然连带攻击她们沈家,立刻骂了回去,“你才没教养!” “堂堂一个将军,二弟尸骨未寒,居然还合起伙来欺负我长姐一个寡妇!要不要脸?知不知羞!” “沈三小姐这话说得可就过了!你长姐对二弟痴心一片,又岂会想要二嫁?” 顾津元自信满满,面露嘲讽,“而且你不是也说了,弟妹根本舍不得芯儿!” “她如今刚失去夫君,更不可能同意芯儿过继到大房,难道你狠心让她连女儿也没有,从此守寡一辈子吗?!” “我同意。” 就在顾津元将沈曦月堵得哑口无言时,身后悦耳的女音钻入众人耳间。 他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小姐,你慢些!” 灵堂前,被人扶进来的顾芯同样怔在原地。 她额头包扎了纱布,发髻别着一根小巧精致的凤凰花钗。 脸上的表情与顾津元一样,难以置信瞪着凛立在人群中央的女子。 白裘素衣,婉约脱俗。 她发鬓那朵白花,不知什么时候脱落。 整个人看上去,如凛冬中一朵涅槃的雪兰。 “你说……同意什么?”顾芯以为她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 直勾勾的逼视,带着忿然和不甘。 虽然是她闹着要换母,可亲耳听见沈星染毫不留恋地答应了,心里头那股委屈忽然就涌了上来。 这蠢女人不是最疼她的吗? 沈星染拢了拢肩上的狐裘,一双微肿的杏眸扫过顾芯头上的伤口,漠然转开,重新落在顾津元身上,宛如陌生人。 “大嫂多年未有所出,芯儿也喜欢留在大房,正好让她们互相做个伴,她父亲已经死了,以后的人生,我只希望她能过得顺心如意便好。” 一字一句,她说得有条不紊,语气真挚,一股威严油然而生。 “至于兼祧,大哥更是说笑了。” 她摇了摇头,目光凛然,“我沈家乃百年世家,门风清贵,我身为沈家嫡长女,岂能做这悖逆人伦的蠢事。” 霜娘和明珠几人闻言,彼此相视,皆是隐露激动。 她们熟悉的那个大小姐……好像又回来了! 被沈星染这么一说,又仿佛苏玉朦的提议确实愚不可及。 灵堂中的视线齐刷刷落在苏玉朦脸上,变得耐人寻味。 唯有顾芯还一脸忿然。 她总觉得,沈星染在拐着弯骂娘亲蠢! 是了,沈星染一定是故意的。 这就是娘亲说过的激将法吧? 她推开搀扶的婢女,一瘸一拐来到人前,“难得你这么大方,那我可该谢谢你放过我了!” 她转身拉住苏玉朦的衣袖,故意扬声问,“那我以后可以叫您娘亲了吧?” 感受到顾芯殷切的视线,苏玉朦却犹豫了。 此刻认下顾芯,那沈家就真与顾家没关系了。 顾津元虽然顶替了顾谨年的军功,但调任兵部后,还是少不得要打沈家的旗号! 再加上沈星染从老国公那继承的稀世药园和开遍南兆的药店,一年下来的盈利,足够养活十个宁远侯府! 若她真放走了沈星染,阿元嘴上就算不说,以后也一定会怪她…… 一番利弊权衡,苏玉朦只得狠下心来。 她用力抽出自己的衣袖,“芯儿啊,你父亲走得突然,你娘亲不过是心里难受才说的气话,你们都先好好冷静一下,等办完了二弟的丧事,咱们再从长计议吧。” 顾津元也忙打圆场,“就是就是,这事不急于一时,你就别再惹你娘亲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沈星染却比往日平静许多。 她慢条斯理拉起顾芯的手,将她带到苏玉朦面前,迎着众人震惊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日后芯儿就是你们大房的长女了。” 第3章 把顾芯过继到大房,不是冲动 苏玉朦懵了。 回过神时,连忙推开一步,急切道,“万万不可啊弟妹!你、你千万别冲动!”又朝顾芯拼命使眼色,“芯儿,快劝劝你母亲!” 顾芯闻言气得浑身发抖。 这会儿他们被沈星染逼得下不来台,倒说得像是她无理任性一般,凭什么啊! 可想起对面两人是她的亲生爹娘,顾芯瞬间将怒意转向沈星染。 都是这个蠢女人害得娘亲难做! “其实……你早就不想要我了吧!”抬眼,顾芯眸底的怒意再也压制不住。 自己不过是闹了一通,沈星染就毫不犹豫将她推开。 故意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丢尽了颜面,不就是想以退为进,逼着她低头认错吗? 她偏不! “既然你们都不要我,那我就去陪着父亲好了!” 话落猛地朝一旁的墙狠狠撞去。 “别冲动啊,这孩子!”苏玉朦眼疾手快抱住了她。 见沈星染面色无波,眸底更无半日丝动容之色,她看向顾津元,无声询问。 怎么办? 戏唱完了,可事情好像越来越难收场了! 顾津元看着顾芯梨花带泪的模样,心中对沈星染的冷漠同样嗤之以鼻。 给她三分颜色,她真开起染坊来了! “既然弟妹都这么说了,那芯儿就先记到咱们名下吧,这么好的孩子,她当真不要?” 本就是你的奸生子,你当然稀罕…… 沈星染冷笑扫过顾芯的腿,“装伤腿扮可怜,满嘴谎话,欺辱生母的好孩子,我沈星染确实无福消受。” 此言如沸水泼油,众人齐刷刷看向顾芯的腿。 刚刚她撞柱的时候忘了伪装,让所有人都看见她健步如飞,哪有半点折了腿的模样。 “这孩子怎么能这样?” “连伤势都能伪装,陪同她回京的世子夫人难道也不知情吗?” “小小年纪满嘴谎言,当真是辱没了顾沈两家的家风……” 这回大家不仅看顾芯的目光变了,连带苏玉朦也被推入漩涡中心。 不得不说,沈星染狠起来,是真狠! 苏玉朦只得敛起神色,责怪地瞪向顾芯,“你可知错!?” 顾芯何曾被这么多人当众呵斥过,当即双眸泛红,却根本无法反驳。 沈星染只稍让人拆开她的纱布,她的谎言不攻自破。 在苏玉朦暗示下,她忍着委屈扑通一跪,干脆认下。 “女儿知错,求母亲原谅女儿这次!” 众目睽睽,苏玉朦心疼得要命,却只能目露厉色,“这话,对你亲生母亲说去!” 顾芯喉间如同咽了块硬石子,不上不下,难受得快吐出来。 “对不……”可就在她启唇看向沈星染时,沈星染却再次漠然撇开眼。 “你已是大房的人,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娘亲!你看她——”这回,顾芯再也绷不住大哭出声,对着苏玉朦哭诉,“我才不要她当我娘,我再也不要!” 顾津元看得心疼,道,“芯儿年纪还小,从前弟妹对她娇生惯养我们也不便插手,日后,由你大嫂替你好好教导她,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顾芯闻言才好受了些,似突然想起什么,当着众人的面,她拔下发鬓的凤凰花钗。 “这东西,还给你!” 众人伸长了脖子,“这是?” “这是她送我五岁的生辰礼,还骗我说这是世间最贵重的礼物,我呸!” 顾芯高举手中精致的凤凰花钗,小脸上尽是讥讽,“我早就去店里问过了,这不过就是一支最普通的银钗!” 沈星染看着她手里的钗子出神,“这银钗,在我看来,就是最贵重的礼。” “你确定你不要?” 顾芯小嘴冷哼了下,用力将花钗往地上一掷,“既然你已经同意过继,这破玩意今日我一并还你,谁稀罕你就给谁去吧!!” 堂间众人一阵窃窃私语后,有官员女眷大胆上前,弯腰仔细看那支花钗,“这东西,怎么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是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沈星染面上毫无波澜,示意明珠将东西捡起来。 她掏出一条干净的锦帕,小心翼翼擦拭着有些褪色,露出银色花瓣的凤凰花钗。 “这是两年前我求父亲进宫,替我的女儿求来的定亲信物。” 众人面面相觑。 这年方七岁的顾家小姐,居然已经定亲了? “对方是谁,我怎么不知道?”顾津元反应过来,拧眉追问。 沈星染好大的胆子,居然瞒着他这个亲生父亲给芯儿定亲!? 沈星染抬眸,莫名勾唇,“大哥常年在边境,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 “……”顾津元本欲质问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口。 苏玉朦追问,“可这事儿我也没听说呀弟妹。” 沈星染不咸不淡回道,“当时婆母缠绵病榻,夫君又正好陪着大嫂前往苍山祭祖,你们去了两个月才回来,大嫂自然不知。” “这……原来如此……” 感觉身边的族亲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苏玉朦尴尬闭上了嘴,生怕沈星染又“不小心”说出些什么来。 “那,你到底将芯儿许给了何人?”在顾津元示意下,旁边一众亲眷七嘴八舌追问,连沈曦月也一脸好奇看着她。 这些年父亲气长姐一意孤行嫁入顾家,更把祖父发病离世的罪责也算在了长姐头上,虽未断亲,可对她几乎是不闻不问。 长姐像极了祖父和父亲的性子,认定的事总是不改,她知道长姐一直堵着气,才不愿主动与沈家往来。 可没想到,长姐居然会为了顾芯,拉下脸去求父亲! 可惜,她的一片苦心终是喂不熟一匹小白眼狼! “长姐,这事可是真的?” 沈曦月刚开口,顾芯却冷哼了声,凉凉讥讽,“她这样狠心的人,特意瞒着家里给我定下的,又岂会是什么好人家!” 就在这时,堂外一个低沉的嗓音突兀传来。 “顾家好大的口气!” 檐下白笼轻晃,白幡拂动,伴着内侍邹远尖细的声音穿透灵堂。 “大皇子,皇长孙到——” 邹远推着一辆精致的檀木轮椅,轮椅上带着半边白狐面具的男子身着玄色皇子常服,腰束玉带,臂上还缠了一道显眼的素帛。 皇长子宋诩乃是皇后嫡出,却被宠成一个乖张跋扈,风流好色的纨绔,前几年,他生了一场大病后,身子也彻底垮了。 太医断言,若无良方,此生子嗣无望。 还好他这些年留下的风流债里,有人给他生了个儿子,就是如今的皇长孙宋子尧。虽是庶出,却是安皇后的宝贝疙瘩。 此次回京遇到山匪,听说宋诩也被重伤了双腿。 若非顾津元拼死相救,凭他那具原本就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到京中。 “拜见大皇子!” 甫一出现,堂内前一刻还七嘴八舌的人齐齐跪了一地,将头埋得极低。 宋诩名声极差。 传言他曾在暗地里强抢了不少良家女子充入府中,玩腻之后又将其随意打杀发卖,丝毫不将国法放在眼里。得知自己绝嗣之后,脾性更是古怪难测。 眼见宋诩没了指望,庆帝开始栽培宁贵妃所出的三皇子秦王,许是出于对安皇后的愧疚,他对宋诩亦是极尽纵容,朝中几乎无人敢触其逆鳞。 “今日的顾府,可真热闹。”宋诩手指把玩着扶手上悬挂的佛珠,声音低沉,裹挟一抹若有似无的讥讽。 面具间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深潭,缓缓扫过整个灵堂,从漆黑的棺木,悬垂的白幡,最后落在那方描金牌位上。 眼神沉静,看不出悲喜,却自带一股上位者的威压。 “与沈太傅的外孙女定下口头婚约的……是本皇子的长子,当今圣上的长孙。” “怎么,你们顾家,是觉得皇长孙配不上她?” 顾津元打了个激灵,挪着膝盖伏跪到他面前,“顾芯绝非此意!” 又想起自己此刻已经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似乎没必要对他这般小心翼翼。 他的解释中带着一点浮躁,“臣等委实没有想到,芯儿竟然与皇长孙定下了婚约,此乃顾家天大的荣幸啊!” 没想到沈星染那么倨傲的性子,居然为了芯儿去求沈家那个油盐不进的老头。安皇后可就这么一个嫡孙! 他咧着嘴,“皇长子,咱们能当亲家也算是缘分……” “大哥高兴早了吧。”身后,沈星染柔声打断。 擦肩而过溢出的芬芳,仿佛还隐着一丝曼陀罗香的味道。 只见她慢步走到人前,盈盈裣衽,“启禀大皇子,这桩婚约既然是父亲向皇上求来的。那么,皇上承认的皇长孙媳,应该是沈太傅的外孙女才对。” “可如今,顾芯既已过继到大房,自然不再是沈太傅的外孙女。” 迎着众人惊骇视线,她双手高举凤凰花钗,恭声道,“请大皇子将信物转交皇上!” 顾津元一家脸色陡然大变。 第4章 重新认一个女儿 白狐面具下一双利眸在她淡若的面容上静静审视许久,“你这意思,是想退婚?” 宋诩低沉的嗓音带着玩味,“胆子还挺大的嘛。” 这沈氏从前看起来只是个温婉贤淑的世家女子。如今瞧着,那不过是她的表象罢了。 至于本性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顾津元忙抢声,“大皇子误会,顾家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退皇长孙的婚!” 与皇长孙退过婚的女子,日后谁还敢来求娶! 这沈星染疯了吧? 居然报复心这么重,当场就想断了顾芯的后路。 那可是她亲力亲为教养了七年的孩子啊! 当真是冷血又无耻!! 他指着沈星染道,“我弟媳刚刚丧夫,悲伤过度,才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求大皇子莫与她一般计较!” 面具下冷笑了声,“本皇子瞧她,可比你清醒得很。” “她这是神志不清昏了头……” “本皇子问的是她!”宋诩语气骤然一寒。 顾津元瞬间头皮发麻,猛地伏在地上,“大皇子恕罪!” 这大皇子不是个纨绔吗? 何时竟有这么重的威压,就像是…… 想起战场上在他手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个人,顾津元狠狠打了个寒颤。 却见守在他身后的内侍邹远面无表情,仿佛早已习惯了阴晴不定的主子。 对…… 不可能是他。 那个人向来克己复礼,自诩是个正人君子,又怎么可能变成纨绔肆意的大皇子宋诩! 而且,邹远从小伺候着大皇子长大,他又岂会认错自己的主子!? 顾津元摇头自嘲,他一定是魔怔了…… “大皇子,臣妇不是想退婚。” 沈星染的声音将顾津元的思绪拉回,他嘴角微微上扬。 就知道,沈星染根本就是死鸭子嘴硬,她怎么舍得芯儿没了这么好的婚事! “哦?” 宋诩骨节分明的手慢悠悠接过她手里褪色的花钗,“那你这是何意?” 沈星染看着对面阴沉莫测的男人,凛声开口。 “臣妇想要请旨换婚。” “换婚?” 宋诩笑了,长指把玩着花钗,“有趣……说说看,你想换给谁?” 在对面之人近乎锋利的审视下,沈星染沉默了一瞬。 宋诩此人,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加危险…… 可如今箭在弦上,也由不得她犹豫了。 “臣妇已经二十有四,刚刚丧夫,膝下无子,又没了女儿,以后的日子怕是不习惯。”声音带着悲凉,让人心酸。 “所以,臣妇打算认养一个与芯儿年岁相仿的女儿,与我作伴。” 虽然不知刘二狗将她的孩子如何了,可她已经想到办法,让他们争先恐后将孩子送到她面前。 眼下,就是最好的契机! 顾津元只当她疯了。 勃然大怒,“你在胡说什么!芯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上哪儿找一个能替代芯儿的女儿!” 沈星染却一脸无奈,失笑摇头,“从前我逼着她学琴棋书画,她却百般不愿,反而喜欢跟着大嫂舞刀弄枪,说她向往边境自由,不愿困于高门后宅。” “由此可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于孩子,于我而言,也不一定是好事。” 顾芯年纪虽小,可从小跟京都世家贵女打交道,自然也知道嫁给皇长孙意味着什么。 她懊悔不已,却又拉不下脸开口。 苏玉朦在背后推了一把,她踉跄地往前几步,见众人纷纷开来,哽咽着开口,“那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转手就送给别人!” “侄女说错了。”沈星染一声淡漠的侄女,如利剑扎在顾芯的心窝里。 她脸色瞬白,可沈星染无动于衷,平声道出事实,“那是你还给我的东西,所以,我想送给谁,就送给谁。” “你!” 苏玉朦帮腔,“弟妹,你何必跟一个七岁的孩子计较!” 沈星染斜睨她一眼,环顾众人,“实不相瞒,刚刚芯儿说要换母,我一时激愤昏厥过去,却在昏沉中梦见了夫君。” 满目深情的素衣女子神色凄凄,看向那座冰凉的牌位,“夫君说他不愿意瞧我再为此郁郁寡欢,让我别再勉强芯儿留下,他还说……” 心中恨意喷薄,几乎要按捺不住喉间的颤抖。 可她忍住了,“侯府中有一个女孩与芯儿年龄相仿,就连胎记的位置也都与芯儿一样,就藏在脚心之下!” 此言一出,众人再度看向顾芯的脚。 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沈星染又道,“芯儿在襁褓时不小心踢到炭火,胎记的位置刚好伤着了,不过,胎记的模样,我还是记得的。” 宋诩眉宇微挑,似笑非笑,“所以,你是想把婚事换给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儿?” 没想到,顾家竟有这么精彩的戏看。 当着众人的面,她扬声,“择日不如撞日,臣妇想快些找到夫君托梦所示的女孩,认下她,好让她能见一见夫君和诸位亲眷。” “荒谬!”顾津元再也忍不住怒叱出声。 他还没死呢,怎么可能托梦给沈星染认什么女儿? 简直一派胡言!! 却见沈星染又朝着宋诩行了一礼,“除了请旨换婚,臣妇斗胆,还想请大皇子看在夫君为您尽忠的份上,为我做个见证。” 顾津元顿时嘴角猛抽,“你!!” 沈星染竟然还借着他的功劳求上了。 可他偏偏有苦难言。 只因他如今已经是“顾谨年”! “顾二公子对本皇子有救命之恩,夫人平身吧。”宋诩淡声开口。 说话间,面具下的黑眸若有所思扫过“顾谨年”的脸,唇角无声勾起,“阿尧的这桩婚事既是父皇和沈太傅私下约定,换婚一事若请沈太傅去提,想来更加可行。” “至于当个认女的见证,倒是简单得很。” “多谢大皇子。”沈星染淡若行礼,显然早已料到宋诩的答案。 顾津元闻言,刚松下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他面色微沉,不动声色招来管事,压低声,“让侯爷别急着过来,先去请秦王!” 紫荆城外,也就只有即将被册封太子的秦王殿下,能压制得住宋诩了! 沈星染已经站起身,“霜娘,现在就去把府里适龄的孩子,统统给我叫过来。” “再吩咐下去,若他们的女儿被我选中,养大他们的人,按家里的人头算,每口人能领一百两银子。” 苏玉朦瞳孔一缩,“弟妹,你这也太奢侈……” “认女所有的银两,从我的嫁妆里出。” 沈星染一句话霸气堵住了苏玉朦的嘴,眉梢轻挑,“如此,大嫂可还有意见?” 钱,她有的是。 只是宁远侯府,再也别想沾上半个铜子儿! 见顾津元脸都黑了,宋诩眼底的笑意似乎更浓了。 “既然这女儿是顾二公子托梦要认的,那就由本皇子来付这笔银子吧。” 他朝邹远挥手,“去取三万两银票过来,就当是我为恩人尽的一片心意。” 他意味深长看着一脸错愣的沈星染,“夫人不会想要推辞吧?” 沈星染眼角瞥见苏玉朦气歪了嘴,嘴角的笑险些压不住,又岂会推辞。 “臣妇不敢。”她行了一个正礼,“臣妇替‘亡夫’,多谢大皇子赏赐。” 亡夫二字,咬得极重。 “如此,大哥大嫂不会反对了吧?” “……” 顾津元后槽牙都快咬烂了,却愣是说不出一个不行。 沈星染替体弱多病的宁远侯夫人掌家多年,向来恩威并施,将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如今有大皇子见证,再诱之以重利,不过多久,府里闻讯的奴仆们纷纷领着自己的孩子前来。 男的女的,大的小的,站满了灵堂外本就空旷的庭院。 谁也不知道二夫人所说的胎记长什么样。 不过这泼天的富贵,谁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过来争一争? 指不定阴差阳错就成了呢! 顾芯瞧见那么多人挤在院子等等着被沈星染挑选,成为下一个她,气得咬牙切齿。 这些贱奴,竟然妄想成为像她一样高高在上的侯府嫡女。 不自量力! 宋诩也被邹远推着来到庭院前,四名劲衣侍卫眼神凶悍随侍在后。 跟过来看热闹的亲眷和客人自动自发站成两排,让出一条道来。 “阿尧呢?”宋诩侧首低问。 就在刚刚,他环顾了四周一遍,始终不见宋子尧的身影。 “小殿下嫌这地方闹哄哄的,说要自己逛园子去,奴才实在拦不住……” “说实话。” 宋诩厉目扫过邹远。 宁远侯府的园子,还能比大皇子府的更气派不成? 邹远打了个激灵,随即败下阵来,低声道,“小殿下偷听到咱们说顾家的雪莲果能治主子的腿,所以……” 果然如此。 宋诩垂眼看着自己覆着薄毯毫无知觉的双腿,抬眸扫过巍峨气派的宁远侯府,眼底掠过一抹冷色。 “不过,奴才已经让人跟着了。”邹远慌忙补救。 宋诩沉默了下,“让阿义去,大皇子府的那帮废物,靠不住。” “是。” 邹远刚退下,不远处传来女子清脆悦耳的声线。 “人都到齐了吗?” 宋诩抬眼望去,漆黑如墨的眼瞳中,倒映着立在台阶上的女子。 乌发素衣,颈线柔美,身形纤秀,清冷宛若枝头薄雪。 唯有半露袖口那攥紧的拳头,泄露了她此刻的情绪。 紧张? 激动? 亦或是……期待着什么? “让一让、快让一让!” “还有人!!” 就在这时,庭院外有一名奴仆装扮,尖嘴猴腮的男人拼了命往里挤,大喊,“我女儿草芽解手去了,还请夫人再宽限些时间,她马上就来!” 瞥见来者,顾津元当即变了脸色,沉声质问苏玉朦。 “你不是说给了钱,让刘二狗别来了嘛?” 苏玉朦也是一脸错愣,“这……我已经让庞嬷嬷给他银子了啊!” 第5章 受了什么委屈,母亲为你做主 苏玉朦刚要转身问个究竟,就见庞嬷嬷气喘吁吁跑来,“夫人,奴婢刚给了刘二狗八百两银子想让把他把草芽送到花楼里,没想到居然碰见沈星染屋里的琥珀。” “琥珀那大嗓门一吆喝,刘二狗得知沈星染要认养女,被相中还有赏银领,马上就反悔了,说要把那丫头带过来试试,不行再卖了!” “没用的废物!”一个巴掌甩在庞嬷嬷脸上。 苏玉朦气得脸色铁青。 只要一想到沈星染有可能认回自己生的孽种,她心里就膈应。当初自己将顾芯换到她身边,强忍着剜肉一般的疼,就是为了让顾芯光明正大继承沈星染的陪嫁。 可如今沈星染说不要就不要了,还想重新认一个什么养女,那她这些年所受的煎熬算什么? 这一下动静有些大,身旁一些族亲都朝她看过来,顾津元连忙抬手示意几人退下,拉住她,“玉朦,那么多人看着呢!” 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瞧见她责骂下人。 不过也怪不得她。 这帮人越来越懒散,一点儿小事都办不好。 “罢了罢了,你镇定些,刘二狗根本不知道草芽的身世,就算来了也不一定选上,而且刚刚我已经派人去请父亲,如今,父亲正和秦王一起往这儿来。” 他目露憎恶,“放心吧,我和父亲绝不可能让那孽种冠我们顾家的姓!” 闻言,苏玉朦面色一缓。 秦王虽要喊宋诩一声大哥,可他却是皇室唯一一个被封王的皇子。 他文韬武略,深受庆帝器重,太子之位指日可待。 有宁远侯和他撑场,沈星染就是主动爬了宋诩的床,也别想认回那孽种! …… 后厨一处偏僻的水井边,传来一阵阵柳条抽打和孩子细弱的啜泣声。 “你这小蹄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都敢偷我的皂角了!” 陶娘子是刘二狗的婆娘,在苏玉朦屋里做事。 她一脚踩在草芽满是粗茧的手上,捡起那块皂角,“要不是被我逮个正着,你是不是还想上天呐?” “每次说要把你卖了,你就划破自己脸,不是不爱漂亮嘛。今儿又偷这玩意,想洗干净了勾引谁啊?” 她越说越生气,手下发狠,嘴里更是不干不净。 骨瘦如柴的草芽跪在粗糙石阶上,石子儿硌得膝盖生疼,但落在后背的鞭子已经让她痛得快要晕厥。 突然,一颗石子狠狠砸在陶娘子脸上。 “你这凶婆娘,看本皇……看我不砸死你!” 一个衣着破烂,比草芽高出半个头的男孩从草堆里跳出来,手上的石子不要钱地砸过来。 陶娘子额角被砸出一个血窟窿,尖叫躲避,“哎哟,你个冤孽,小小年纪,居然还藏了个野小子!!” “我让你嘴贱!!”男孩稚气未脱,浑身散发着恶臭,小野牛一样撞向陶娘子的肚子。 痛得她龇牙咧嘴,猛栽在地,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快住手!”草芽从昏沉从回过神来,听到聚集过来的嘈杂脚步声,只觉大事不妙。 今日她在茅坑里救了这人,没想到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原想着让他在井边洗洗,顺便给他搓干净那身衣袍,他非喊着要洗皂角。 她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可看见男孩的第一眼,竟觉得他跟自己的轮廓有些相像。 闻着他那身味儿,草芽终究还是心软,跑回屋取来上次二夫人送给婢女们的药皂。 没想到这么倒霉,被陶娘子撞见了! 草芽忍着痛支起身体,将皂角塞进他手里,“这个你拿着,出府左转有条河!” 男孩生得清秀白嫩,可一双瞳仁幽黑,发怒时,带着一股贵族公子少见的戾气和狠劲。 “快走!” 宋子尧没想到她还记挂着这事,惊愣看了她一眼。 他的确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掉进茅坑里。 这丫头,不但心地善良,也知道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脑子倒是挺机灵! 要不他去跟父亲说一声,讨她回去当跟班得了。 宋子尧的沉默让草芽误会他的意图,忙解释,“这是前年二夫人赏下的药皂,下人们都有,我没偷!” 闻言,宋子尧眉头微皱。 她……应该经常被人冤枉吧。 跟以前的他一样。 “喂,你叫什么名字?以后跟我混吧,回了王府,我罩着你——” 他信誓旦旦的话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有家丁被陶娘子的声音引来! “你怎么还没把孩子带到灵堂去!别耽搁了狗哥的正事!” 陶娘子面上一喜,当即大喊,“快啊!快把这偷东西的野小子抓起来!” “我看谁敢!”宋子尧虎着脸,抬手将娇小的草芽护在身后。 “我乃皇长孙宋子尧,你们谁对我不敬,当诛九族!”小身板站得笔直,神色凌厉,颇有几分皇室威严。 陶娘子被他震慑了下,上下打量他一番,嗤笑,“你?就你这模样……还皇长孙?” “你要是皇长孙,老娘就是皇太后了!” 她捂着汩汩流血的额头,恨恨道,“把这野小子给我拿下!” “你放肆!” “我是皇长孙,你们谁敢对我无礼!”宋子尧挣扎了几下,还是被两个壮硕的家丁扭住胳膊。 “你们别伤害他!他没有说谎!”草芽见他疼得冷汗直冒,却愣是没喊一声疼,心里下意识就信了他话。 “他的衣服脏了,我才——” 陶娘子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 “头发梳一梳,马上跟我走!” 虽不知道刘二狗想干什么,但要是去晚了,刘二狗第一个要打死她! 草芽耳际嗡嗡作响,被她大力拽住头发,粗鲁地捣鼓起来。 宋子尧动弹不得,眼睛充血怒吼,“你们要带她去哪!我——” 那人一圈狠狠抡在他肚子上,他痛得缩成一团。 瞬间后悔不已。 早知道侯府的下人这般势利眼,他就不该甩掉邹远派来的人,那样他也不会失足掉进那种地方…… 腹间绞痛一阵接着一阵,再一想到方才那场面和自己身上散发的味道,让宋子尧喉咙一紧,胃里所剩无几的东西再次翻涌,张口吐了一地。 “我、我父亲是皇长子……他一定会杀了你们……” 陶娘子叉着腰一脸嫌弃,“瞧你这不中用的模样,我们就算把她卖了,你一个满身屎味的臭小子也管不着!” 话落又朝他脸上唾了口痰,“真是晦气!先绑到柴房,晚点儿交给大公子发落!” “狗奴才!我看你们是活腻——”宋子尧手脚并用,拼命挣扎,却远不及成年男子的力量。 一语未尽,就被人一肘子敲晕了。 “公子!”草芽脸色一白。 “这小子眉清目秀,长得跟女孩子似的,说起来跟你还有些相像呢,要是卖到男风馆,还能挣不少银子。”陶娘子喃喃自语,转眸一把揪住草芽的头发。 冷笑着耳提面命,“怕了吧?” “要想他好好的,待会儿在主子面前给我学机灵点。” “敢乱说话,我就先扒了他的皮!” …… 临近正午,可冬日的庭院是真的冷。 聚集在灵堂的宾客和奴仆们唇边呵着白气,冻得瑟瑟发抖,看向刘二狗的眼神不由生出埋怨。 “其他孩子都检查完,就差你家的了,到底什么时候过来?” “就是啊,解个手去这么久?” 白霜娘看完最后一个女孩的脚底,朝着沈星染轻轻摇头。 沈星染却不急。 这个时候,该慌的是他们。 “来了,来了!”刘二狗远远瞥见草芽的身影,松了口气。 可看见孩子的第一眼,沈星染的心口就狠狠揪疼起来。 草芽虽然被换上一身还算得体的衣裤,可她面黄肌瘦,眼窝深陷,一看就是受了大苦头。 陶娘子给她打了粉,仍掩盖不住她肿起的一边脸颊。 再仔细看,她珠玉般的耳垂,翘挺的鼻梁……都与儿时的自己有六七分相似。 霜娘将草芽带到一边,脱袜检查脚心。 突然惊喜出声,“二夫人快瞧,有胎记!” 沈星染走近一看,果然是当年她匆匆见过一眼的月牙胎印。 她几乎可以确定。 这,就是她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 她压抑着心中狂喜,小心翼翼问出声,怕吓着眼前垂眼沉默的女孩。 “二夫人问你话呢!”陶娘子推了她一把。 草芽后背一疼,连忙醒神回话,“奴婢草芽……拜见二夫人。” 虽然草芽极力掩饰着背上的伤,可是她的细微表情都没能逃过沈星染的眼睛。 沈星染在她眼前蹲下,握住她两只手,轻问,“你在府里干什么活计?” “奴婢帮着娘亲在后厨砍柴,挑粪……”感觉到沈星染陡然攥紧的双手,草芽下意识想缩回双手,嘴里也越说越小声。 是了,她的手干的都是脏活,二夫人定然不喜欢。 沈星染看得心如刀绞。 小小的手冻得发红,不仅干裂粗糙,还满是茧子…… “嘶……”不小心触及裂口,草芽疼得缩了一下,却咬牙不敢发出声音。 沈星染强忍心酸又问,“你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 她从霜娘手里接过一个厚棉袖套,不容分说套出了她,语气郑重,“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了,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告诉母亲,我会为你做主。” “我??”草芽愣愣看她。 她听到了什么? “当然是你!” “草芽,你还不快点多谢二夫人!”陶娘子忍不住提醒。 没等草芽掐自己一把,后背的抽痛再次提醒她认清现实。 她不是在做梦! 整个侯府最慷慨,最通情达理的二夫人,居然要认她当女儿!? 她下意识就要屈膝跪下,“多谢……多谢二夫人!” 不管这背后有什么目的,她似乎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沈星染没有阻止,任由她磕了个头,笑盈盈托起袖套让她起身,温声问,“你爹娘这些年,对你好不好?” 陶娘子嘿嘿一笑,“回夫人,草芽虽是捡来的,我们可都把她当亲闺女疼着。” “哦?有个会砍柴挑粪的亲闺女,陶娘子日子过得很舒服吧?” 陶娘子一噎。 沈星染眸色骤冷,意有所指看向草芽,“你也觉得,他们对你好吗?” 第6章 沈星染真的不要她了 想起被陶娘子扣住的男孩,草芽咬着唇不说话。 沈星染柳眉轻挑,正欲追问,草芽却忽然抬起眼,“母亲,我可以这样叫您吗?” 沈星染的心像是瞬间被击中一般。 一双杏眸渐渐泛红,含泪颔首,“当然可以……” 这时,草芽的一只冰凉如雪的小手从袖套中溜了出来,在袖套下悄悄握住她的手掌。 纤细的指尖快速在她掌心下写了几个字。 沈星染愣住了。 可读懂草芽想说的话之后,她却满是欣慰。 草芽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居然还学会写字,而且还机灵得很。 知道借一声“母亲”转移话题,才不至于让那些人察觉,对她在意的人动手! 此时,草芽正抬起一双骨碌碌的黑瞳看着她,沈星染从中读到了无言的欢喜和……信任。 她心中一阵动容。 若真如她所言,那她正好借此机会,给苏玉朦送上一份大礼! “你放心,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二房的人了。” 话落,沈星染抬手招来霜娘。 在她耳际吩咐了几声,霜娘以为小姐收拾房间为由先行告退。 她的视线扫过刘二狗夫妻,“我记得陶娘子从前是在大嫂屋里做粗活的吧?” 陶娘子有些愣神,惴惴不安开口,“确实是,难为二夫人记得老奴!” 沈星染唇角轻勾,一脸和善,“既然草芽成了我的女儿,你们二位对她有养育之恩,日后可要多到清风苑来,也好让她继续尽孝,报答你们多年的恩情。” 两人互视一眼,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 “我们把草芽当成亲生女儿,二夫人实在太抬举咱们了……” 沈星染温声道,“待会儿还要给夫君烧楮钱,你们若是无事,就先去把东西都抬进来吧。” 闻言两个人互看一眼,陶娘子鼓起勇气小心翼翼询问,“那……不知那每口一百两的银子……” “我问过霜娘了,她说你们老家有十八口人,回头自己去账房领一千八百两银票吧。” 两人眼睛都直了。 居然连老家的人头也算上了!? 两人心花怒放,拜祖宗似伏跪在地,连连叩头,“多谢夫人抬爱!小的夫妻俩愿做牛做马报答夫人!” 顾津元死死盯着草芽那张酷似沈星染的脸,想到那是她与野男人私通生下的孽种,只觉厌恶难耐。 他忍不住开口,“弟妹这么做,未免太草率了!” “这是夫君的遗愿,何来草率一说?”她拧眉抬眼,不解问,“多一双筷子罢了,难道大哥不愿让夫君安心地去吗?” “我——”顾津元欲言又止,目中却满是不忿。 “简直荒谬!!” 忽然,人群之后传来一声厉喝。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津元面色骤喜。 “恭迎秦王殿下,拜见父亲!” 宾客们自发让出一条道来,只见宁远侯顾平威与一个面如冠玉的锦袍男子匆匆而来。 宁远侯年过四十,身形依旧伟岸,顾津元与他有五六分相似。 而另一个人,就是宁贵妃所生的秦王了。 宁贵妃姓顾,乃宁远侯的胞妹。 自从宋诩绝嗣的事传开,知道皇上有意栽培秦王,宁远侯更是死死抱紧秦王的金大腿。 他对着沈星染板起脸,“你掌管后宅多年,我本以为你是个懂事的,没想到阿元一走,你竟如此荒唐,要认一个贱奴为女,混淆我顾家血脉!” “我绝不同意!!” 众目睽睽之下,沈星染袖中双拳紧了又紧,嗓音沉冷,“所以,公爹的意思,也是兼祧两房?” 她眼底清寒如霜的傲气,让宁远侯拧紧眉心。 他没料到,刚刚丧夫,又被女儿抛弃,沈星染还能这么快维持冷静。 “谨年军功赫赫,又与津元同出一胞,兼祧两房有何不好?” “你嫁入顾家七年,未能给阿元延续香火,如今他因你而死,你难道还不愿意为他尽这最后一分心吗?” 沈淮确实生了个好女儿! 只不过,她既然已经入了顾家的门,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注定要为他们顾家当牛做马,操劳一世! “沈星染,阿元为了你七年未曾纳妾,后宅空置,可你呢?” “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吗!?” 一声声怒叱,如箭矢般刺进沈星染的心窝。 身侧,草芽的手还被她攥在掌心,感受到她的轻震,草芽有些无措地抬头,仰视沈星染挺得笔直的后脊。 她好像……给母亲添麻烦了。 “母亲,奴婢……” “你不是奴婢。”沈星染忽然侧首看她,郑重而严肃,“记住,你不是奴婢。” “从今以后,你叫蕊初,沈蕊初。” 顾家怕混淆血脉,那就姓沈,反正不比姓顾的差。 沈星染的话虽不是对着宁远侯说,却是实实在在打在宁远侯的脸上。 他勃然大怒,“你要反了是吧!津元尸骨未寒,你就将女儿冠以沈姓,又不答应兼祧,是迫不及待想寡妇再嫁,另攀高枝?” 他嗤笑冷哼,“原来,这就是你们沈家的教养!” “待明日上朝,我便问问沈太傅,到底是怎么教女儿——” “侯爷,本皇子有一事不明。” 一直半靠在轮椅上垂目休憩的宋诩忽然哑着声打断了他的咄咄逼人。 “侯爷刚刚说二公子是因二夫人而死,可二公子不是为了救本皇子才重伤不治的吗?” 宋诩拨弄着佛珠,时不时轻咳几声,看着体虚气短,可眼底的凌厉不减。 “为了他的救命之恩,本皇子特意求了父皇……追封他忠勇伯的爵位,父皇不但允了,还赏赐宁远侯府十万两黄金,锦布百匹。” “难道,是我们误会了?” 宁远侯愣了下。 皇长子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皇帝赏赐下来的东西,还能收回不成! 被顾津元在身后推了一把,他才醒过神来。 “犬子为救大皇子毙命,微臣虽然痛心,可只要大皇子安然无恙,犬子一条性命也算值当了。” 他看了身后的秦王一眼,身板也挺直了些,“至于沈氏嘛,若不是她善妒,日日修书催促阿元回京,阿元也不至于将时间定的这么急,说到底,都是她这妇道人家不懂事……” “看来,不是本皇子误会,是侯爷误会了。” 当着众人的面,宋诩一字一句道,“回京的时间是本皇子亲自定下的,顾二公子一个五品员外郎,还轮不到他来安排行程。” 此言一出,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顾芯。 与顾津元向来交好的一个年轻官员忍不住开口求证,“可顾小姐刚刚明明是说,顾二公子是被沈星染催急了,才连夜出发的……” 宋诩嗤笑,眼神骤冷。 “你们这是为了一个满嘴谎话,不敬生母的丫头,在质疑本皇子?” 瞬间,那官员扑通跪下,“小的不敢!” 围观之人看着顾芯的目光不约而同多了一抹鄙视。 这丫头小小年纪,嘴里可没一句真话啊! 撞墙倒是演得挺逼真。 太不孝了! 难怪沈星染宁可认一个挑粪的丫头当女儿,也要将她过继到大房。 顾芯读懂了那些不善的眼神,瞬间红了眼,下意识躲到苏玉朦身后。 都怪爹出的馊主意,如今害她平白落了个污蔑生母的污名! “娘……” “闭嘴!”苏玉朦叱了一声,“先跟庞嬷嬷回去,好好反省。” “……” 顾芯满脸委屈,可也知道不能声张,扁着嘴不说话,下意识看向沈星染。 若是从前,她总会第一个站出来维护自己。不管自己说什么,她都会像个傻子一样,无条件相信自己…… 可此时此刻,沈星染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她。 仿佛不管自己说不说谎,都再也与她无关。 她终于意识到。 沈星染,自己喊了七年娘亲的人,是真的不要她了! 心里像塌陷了一块似的,顾芯被庞嬷嬷半推着走了。 “陈侍郎不过是求个真相罢了,皇兄何必吓他,再说,顾芯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姑娘,遇到山匪受了惊吓,语无伦次也是正常。” 这时,从进门以来一直隔岸观火的秦王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温雅如春风和煦,盖过了众人的窃窃私语。 他看向沈星染,轻声而诚挚,“还请二嫂嫂节哀。” 比起性格莫测,带着面具不愿以真容示人,说话也阴阳怪气的宋诩,秦王宋玉就如一个被精心雕琢过的璞玉,在人群中散发着干净,透洁的光。 让人不由自主地仰慕他,相信他。 可早已看透顾氏一族的沈星染,却只觉得反胃。 虚伪。 就像他母亲宁贵妃一样。 沈星染收敛了脸上的怒意,裣衽回礼,“多谢秦王殿下,有心了。” “怎么,三弟今日不是去兵部任职了吗?”宋诩嗓音微沉,“急匆匆赶过来,是故意要与我为难咯?” “大哥多心了。”秦王转向宋诩,“其实,今日不管是兼祧还是认养女,都是顾家的家事。” 谈吐间彬彬有礼,进退得宜,“我觉得吧,咱们虽为皇室,却也不该把手伸的太长,皇兄以为呢?” 第7章 大皇子要与沈家女议亲! 无数视线停留在兄弟两人身上,可谁也看不清宋诩的表情。 皇室之间争权夺利,同室操戈也是常有之事,无人敢多嘴置喙半句。 半晌,只听到一声哼笑。 宋诩收敛了语间的不悦,“三弟说得有理。” 沈星染的心忽然提了起来。 不过直觉告诉她,宋诩不是那么轻易被拿捏服软的人。 尤其,对方是秦王。 “不过……”宋诩慢悠悠扫了小蕊初一眼,“兼祧之事本皇子可以不管,可是这小姑娘是顾二公子托梦也要认下的。” “毕竟,本皇子还欠顾二公子一个恩情,也当众承诺了,要给她的养父母家中每人一百两银子。” 他的嗓音带着病中气弱,丹田虚浮无力,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无可辩驳。 宋玉拧眉,“可这毕竟是顾家……” “宋氏皇族,金口玉言,要是信口雌黄,朝令夕改,那岂不是有损咱们皇室的脸面?” “若父皇怪罪下来,三弟和贵妃娘娘,怕也是担不起这个责任吧?”宋诩轻飘飘一顶帽子扣下来,将宋玉准备好的说辞堵了个严实。 损害皇室威严的罪责,他自然是担待不起的。 更何况,宋诩这次死里逃生,父皇只会越发纵容他。 一番掂量,宋玉温润一笑,“皇兄说得严重了,不过多养一个小姑娘,宁远侯府自然不在话下吧。” 他意味深长看向宁远侯,“至于兼祧一事,待丧事办妥,侯爷再好好劝一劝二嫂嫂便是。若实在谈不好,也可让母妃出面,想必二嫂不会不给面子。” 宋玉的话,如同给顾津元和宁远侯吃了颗定心丸。 宁远侯松了口气,“秦王殿下思虑周全,是老臣迂腐了。” 他看向沈蕊初,“既然两位殿下都为你说话,你就记在二房名下吧。” 苏玉朦拉了顾津元的衣袖,朝他点头示意。 顾津元只能咬牙接受,“就依父亲说的办。” 罢了。 如今他已经是侯府世子,未来的宁远侯,还怕没机会收拾这丫头不成! 顾氏父子无疑给足了他面子,秦王笑道,“说起来昨日母妃还说好久未曾见到大嫂,让我转告大嫂,若是得空便多进宫去陪陪她。” 苏玉朦闻言,悄然抬眸睨了他一眼,随即笑盈盈垂下头,“臣妇给贵妃娘娘带了不少边境的特产回来,过两日便亲自给娘娘送去。” 秦王满意一笑,“有劳大嫂了。” 将眼前几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沈星染心里只觉阵阵恶心。 秦王这话明着劝说,实则威胁。 还真以为储君之位非你莫属了? 无耻又狂妄! 不过,现在还没到与宫里的人撕破脸的时候。 宋诩高深莫测,也不会一直帮她。对她来说,还蕊初一个名分,才是当务之急。 “恭喜二夫人,恭喜二小姐!”众人纷纷道贺。 小蕊初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瞬间紧张起来,她想问那小公子的事,沈星染却摇了摇头,只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跟在我身边即可。” 就在众人以为今日这场闹剧总算落幕时,只见沈星染缓缓走到宋诩跟前。 “臣妇听说今日皇长孙也莅临宁远侯府,不如让蕊初也见一见礼?” 宋诩摩挲着佛珠的手指微顿,似在猜测她的目的。 沈星染面色坦然,任由他打量。 半晌,慢悠悠朝邹远道,“去把皇长孙请来。” “是。” 可邹远刚转身,就见一个黑衣侍卫形色匆忙而来,正是他派去跟着宋子尧的萧义。 “大皇子,属下赶到的时候,皇长孙已经甩掉了他们几个,在井边不见了!”萧义附身在宋诩耳际说了几句。 宋诩神色骤变。 “快去找——!” 许是一时心急,他重重咳了几下,竟然呕出一口血来。 “大皇子?!”邹远吓了一跳。 宁远侯心里咯噔声响。 安皇后的大小宝贝疙瘩要是在他这里出了事,怕是宁贵妃也保不住他一家老小! “快请太医!” 话音刚落,只见白狐面具下的人陡然掀起眼眸,如同裹挟着刺骨寒意的冰锥,直射心脏。 “阿尧要是在你府里出了事,我要你整个侯府陪葬!” “大皇子息怒,臣亲自带人去找!” 气氛骤然凝滞,宾客们一个个静若寒蝉。 宁远侯和顾津元带着人匆忙离去后,秦王宽慰了宋诩两句,假模假式带着人去帮忙。 人群中,沈星染却盯着他掌心的帕子若有所思。 那血的颜色,似乎有些奇怪…… …… 知道皇长孙在侯府失踪,前来吊唁的宾客生怕惹祸上身,纷纷避退,唯有沈曦月一直留在她身边。 沈星染命人去为宋诩请大夫,有条不紊将宾客都送走后,终于得了一丝空闲。 静谧茶室里,她对沈曦月道,“皇长孙失踪兹事体大,为沈家考虑,你也该避一避。” “可是我想陪着长姐,看他们的样子,没那么容易放弃兼祧的事。”沈曦月柳眉紧蹙,一想起顾家那帮人的嘴脸,就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我现在就让银环回家向父亲禀明此事,请他老人家来一趟,为长姐撑腰。在此之前,长姐决不能松口答应他们,委屈自己!” 沈星染心中动容不已。 只是这事,还不宜把沈家牵扯进来。 “对付他们,我自有办法。” 霜娘已经离开好一阵,这会儿,想必鱼儿已经上钩。 沈曦月轻哼,“长姐从小最会哄人,我也不是今儿才知道。” 刚刚她才听了一耳朵,说宁远侯和顾谨年不顾霜娘的阻拦,带着人搜了长姐的清风苑。 简直是欺人太甚! 见沈曦月还是不信,沈星染只得重新找了个理由安抚道,“大皇子还欠着夫君人情,实在不行,我再请他帮忙便是。” “他?那就更不靠谱了!” 沈曦月面色大变,看向厅外端坐轮椅上的宋诩,压低声,“大皇子从前就是个色胚,他现在帮你,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宋诩行动不便,却坚持要留在了灵堂外的庭院等消息,大夫来了也拒绝诊脉,让管事的头疼不已。 询问沈星染,她却只说了一句“随他”,便让人将大夫送走了。 此时,一阵风吹过,宋诩突然打了个喷嚏,扯紧肩上的大氅。 沈星染站在窗内,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唇角轻勾,“阿月,你对大皇子还挺了解的嘛?” 她没有错过沈曦月看宋诩时眼神间的不自然。 这个三妹,从小性子野得很,还真没见过她如此在忌惮谁…… 闻言,沈曦月愣了下,连连摇头,“长姐可别胡说,我第一次见到他!” 沈星染眯起眼睛,“那你为何一见到他就紧张?” 在灵堂里还为她据理力争的沈曦月,在宋诩来了之后,几乎就没怎么出过声。 再加上刚刚看他的眼神,她确定,这其中定有端倪。 “我……我哪有……”沈曦月语气恹恹,可在沈星染眼神逼视下,还是松了口。 “我只是听说……安皇后有意让大皇子与沈家议亲……” “议亲?”沈星染顿时面沉如水。 “你没听错吧?” 沈家嫡系未出嫁的女儿,只有沈曦月。 可是,谁都知道宋诩从前风流好色弄坏了身子,被太医断言子嗣无望,如今又伤了腿,连路都走不了,父亲怎么舍得!? 沈曦月摇头,一脸沮丧,“是母亲派身边的嬷嬷来探我的口风,我问出来的。不过,这都无所谓了。” 她抬眼看向窗外的蓝天,眼底闪过一抹忧伤。 终究是要困顿在这高门后宅内,何处的天都一样,唯有方寸。 沈星染拧眉,不死心追问,“父亲也答应了?” “那还不都是因为大小姐你!”身后,沈曦月的贴身婢女银环忍不住开口。 “放肆!”沈曦月当即怒叱一声,“谁准许你对长姐无礼?滚回去!” 沈家家风严谨,规矩严苛。下人们也向来规行矩步,不敢僭越。 被沈曦月一骂,银环红着眼转过身,就被沈星染叫住。 “把话说清楚。” 第8章 能让顾津元不高兴,我就高兴 沈星染绕到银环面前,“说,怎么回事?” 银环被她凌厉的目光摄住,方才顶撞的勇气早已不复在,只是想起自家小姐将要面临的遭遇,她就眼泪直掉,更顾不得什么保密了。 “安皇后说,当年灵云寺主持批命,大皇子若要开枝散叶,需得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极阴女子结合。” 一个平地惊雷在她心底炸响。 三阴为至,四阴为极。 沈曦月是阴月阴日阴时月,只能算是至阴八字。 而她,生辰八字却是真正的极阴…… 银环声音未停,“为此皇上曾有意为大皇子和大小姐指婚,只是正巧碰到太后薨逝,这事就耽搁了,后来——” “别说了!”沈曦月忿然打断银环。 可沈星染却知道银环想说什么。 当年她执意嫁给顾津元,祖父和父亲虽然反对,却也并未真的对她用强制手段。 可后来,父亲却又借祖父病逝的事对她横加指责,主动与她疏远…… 原来这一切,都是做给皇上看的! 她与顾津元两情相悦却遭沈家反对一事,曾闹得满城风雨,如今看来,更像是父亲从背后推波助澜。 皇上要面子,又以仁君自居,强行拆散一对璧人,将人指给自己的皇子,实在有损皇室英明。 父亲用这种迂回之法,既保全了皇室的脸面,又成全了她。 可她,却一直对父亲的绝情心存怨怼…… 全然不知他用心良苦! 沈星染不知不觉哽咽,“都怨我……” 若不是她执意嫁入顾家,安皇后也不会把目光放到至阴八字的曦月身上。 不行。 曦月这一辈子,不能毁在宋诩那样的人手上! 心里打定了主意,她拉住沈曦月的手,“你放心,这事我来想办法。” 沈曦月吓了一跳,以为沈星染受了什么刺激,“长姐可千万别冲动!” “如今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就别操这闲心了。” 她扯了扯唇,露出一个看似明媚自信的笑靥,“而且,安皇后还没赐婚呢,只要我不答应,他们还能绑着我上花轿不成!” 其实母亲说得也没错,像她们这种生在名门世家的女子,又能有谁,能像长姐一样,一往无前,毅然决然嫁给自己心爱之人呢。 顾津元死后,长姐在顾家的日子更不容易了,自己又怎么能叫她忧心。 沈星染只当她在宽慰自己,会意一笑,“看来,我们家月儿,是真长大了。” 不知不觉,也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为家人考量的年岁了。 心念似电间,沈星染从怀中取出一块陈旧的玉牌,无声塞进她手心。 “长姐,这是?” “凭这块玉牌,可以从满溢钱庄拿走我存在那的银两,也可以号令祖父留给我的顺心药铺所有分号。” 沈曦月愣住,“这么重要的东西,长姐如何能交给我!?” 沈星染一脸郑重,“顾家想要兼祧两房,无非是想要沈家的帮衬和我手中的药铺和银两,若我不应,他们定会限制我的自由。” “可药行的一应事宜,都需要有人主持,才不会被顾家钻了空子,你也是祖父的孙女,由你暂时接手,掌柜们才会更安心。” 一席话下来,沈曦月瞬间感受到沈星染这些年的不易。 当即用力攥紧玉牌,不再推辞,“既如此,我就先替长姐看着。绝不会让祖父和长姐苦心孤诣换来的心血落入顾家人手中!” “若有难以决断之事,你再找机会来见我。” “是,长姐。” 看着沈曦月离去的背影,沈星染的心也慢慢地放下。 那块玉牌,本是她打算送给顾津元二十八岁生辰的贺礼。 幸好啊。 老天有眼,让他“死”得这么及时! “母亲,我……我想去找皇长孙,我知道他长什么样,路也熟,或许能帮上忙……” 沈星染跟沈曦月说话时,没有避讳沈蕊初。 她一直安静地站在边上听着,由头到尾没有插嘴,甚至还替她送走了沈曦月,乖巧得让人心疼。 “此事你不必忧心,我自会处置。”沈星染牵过她的手,轻拍,“现在,你得随我去向大皇子道一声谢。” …… 庭外飘起鹅毛大雪,邹远撑着伞走近,欲言又止的模样。 白狐面具下的面容看不清神情,可邹远却能感受到自家主人此刻浑身散发的冰冷杀意。 “人没找到?” 邹远声音沮丧,“找到了,不过……他快不成了,而且昏迷不醒,奴才一句话都没能说上,只能匆忙离开。” 宋诩默了默,声音冷硬,“阿尧呢?” “宁远侯和萧义找到了小殿下最后失踪的地方,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园丁。据他招供,是清风苑的白霜娘把皇长孙给带走了。” “皇长孙定是想要拿到雪莲果治主子的腿,才会冒险跑进清风苑。” 宋诩拧眉,“白霜娘承认了?” “那倒没有,白霜娘矢口否认,说根本没见过小殿下。侯爷带人搜了清风苑,根本没找到人。”邹远摇摇头,“咱们的人趁机搜查了清风苑的暗格,也没找到雪莲果。” 这一趟,可真是一点收获也没有。 宋诩转眸看向茶室。 清风苑…… 又是她。 半透明的窗棂下,素衣女子单手执盏,焚香品茗,哪里有半丝丧夫的模样? 既然东西不在清风苑,十有八九,就在她身上了。 从前,他倒是忽视了这号人物。 邹远看着内宅的方向,目露恨意,“依我看,小殿下在顾家出事,咱们正好可以借此……” “不急。”宋诩捻着扶手上圆润的佛珠,意味深长。 “顾家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闻言,邹远将眼底的恨生生压了回去,“是。只是主子刚刚为何要帮那沈氏,本该等她答应交换那雪莲果再……” 宋诩却抬手止住他。 意味深长启唇,“只要能让顾津元不高兴,我就高兴。” 这时,明珠缓步而来,“大皇子,二夫人请您借一步说话。” 宋诩慢条斯理拂了拂沾雪的袖袍,“正好,我也正想让顾二夫人给个说法。” …… “所以,是你救了阿尧?” 茶室内暖碳红炉,茶香袅袅。阳光透过户牖细缝斑驳洒在宋诩身侧。 他墨色高束的长发披在肩上,与颈间缺乏血色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对比,衬得他如同画中走出的神祇。 宋诩捂着唇轻咳,静静凝视跪在地上将今日所见娓娓道来的沈蕊初。 “民女所言句句属实,请大皇子快些派人救回皇长孙殿下!”说完这句,沈蕊初小手掌心早已湿透。 “我知道了。”宋诩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温和。 这丫头面黄肌瘦的模样,一眼看去,居然像极了第一次见到阿尧的时候……是错觉吧? 沈蕊初也正悄悄打量宋诩。 她知道,刚刚是他帮了自己。 虽然带着面具,还坐着轮椅,可他看上去气度不凡,举手投足给人的感觉,全然不比俊美如俦的秦王差。 真羡慕皇长孙,能有一个如此气宇轩昂的父亲。 不过,如今她也有母亲了,她的母亲是整个侯府最温柔的女子,不比任何人差。 “你身上还有伤,去擦点药吧。”宋诩忽然开口。 沈蕊初小脸明显错愣了下。 大皇子居然还能看出她身上有伤? 他大概是想把她支开,好跟母亲说话吧? 她以眼神无声询问沈星染。 只见沈星染朝她温柔颔首,“去吧,明珠已经去拿金创药了。” 话落又补了句,“皇长孙不会有事。” 沈蕊初这才安心离去。 人一走,宋诩的眸色也沉了下来,即使他带着面具,沈星染都能感受到周遭的气氛急转直下。 想了想,她主动打破沉默,“今日,多谢大皇子仗义执言了。” 宋诩毫不避讳审视着沈星染的面容。 细看下来,这“母女”两人,还真有些相像。 “不会有事?”他唇角轻勾,“顾二夫人这么确定,人该不会就是你藏起来的吧?” 屋内仅剩两人,男人的眼神犀利如剑,让沈星染无法退避。 此人果然不简单! 她极力让自己保持微笑,慢条斯理将沏好的茶推到他跟前,“我好心告知皇长孙的下落,大皇子却怀疑到我身上,早知道,我便不管这闲事了。” “闲事?”宋诩嗤鼻轻笑,仿佛没看到那盏茶,沉声道,“你可知道阿尧若在你府上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宁远侯府就算满门抄斩,也难消圣怒!” 浓重的威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沈星染的心仿佛跳慢了一拍。 “臣妇胆子小,大皇子可别吓我。” 话音一顿,她抬起眼,明眸灵动自若,“即便顾家有保护不力之罪,秦王殿下和贵妃娘娘也会保下我们。” 气氛骤然凝滞。 下一瞬,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陡然探出,猝不及防扣住沈星染纤细的脖子! “那若是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呢?” 前一刻还漫不经心轻笑的男人,此时眸底杀意凛凛。 沈星染瞬间头皮发麻,容色煞白,随着呼吸的急促,心在胸腔中狂跳。 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 她能感受到,宋诩虽然病弱,可那只大掌带着粗茧,手指骨节硕大,分明是习武之人独有的指力。 只稍轻轻一拧,她便会在他掌间香消玉殒。 “你不敢!”情急间她心生一计急喊。 感受到他的手掌一顿,沈星染忍痛哑声道。 “我早已交代婢女,若我不能从这间房全须全尾走出去,就让他们告诉所有人,我沈星染是为夫君守节,活生生被大皇子逼死的!” 似豁出去般,她嘴角噙着的笑裹挟一丝疯狂,“我夫君为护大皇子而死,可如今他尸骨未寒,大皇子便又死性不改,想要玷污他孀居的妻子……” “相信这样的机会,秦王殿下听到了,定然不会轻易错过吧?毕竟,像你这般狂妄自大,目无王法,皇上对你和皇后娘娘仅有的愧疚,也会消耗殆尽,到时——” 宋诩的手指骤然收紧,黑眸危险眯起,“看来,你不怕死!” 几乎喘不过气来,沈星染拼命挣扎扭动,双眸赤红。 死亡的阴霾罩下。 她第一次感觉到恐惧。 第9章 宋诩真是个色胚? 可一想到顾津元对她所做的一切,沈星染到嘴边的求饶妥协又狠狠咽了回去。 是了。 她宁可孤注一掷被他杀死,也不要在顾家的泥塘里挣扎一辈子! 两人陷入僵持。 无声对峙间,她眼底似有一股火焰,明明已经直面死亡,却越烧越旺。 宋诩沉着眼,见她脸色越来越青,却愣是没有露出半丝求饶的神色。 就在她命悬一线的瞬间,手上的力道忽然松开! 沈星染猛烈咳嗽,呛出了眼泪,心中却是暗自庆幸。 她,赌赢了! 在宋诩还没开口之前,她哑着嗓子道,“多谢大皇子不杀之……” 恩字未尽,宋诩突然长指伸出。 轻轻一挑。 腰间素色的系带突然松开,沈星染顿觉胸前一凉,面色骤变。 “你——!” 长指不轻不重,点住了她的穴道。 沈星染一双杏眸睁大,素净的容颜煞白,眼底闪过一抹少见的惊慌。 “你想干什么!?” 一抬眸,就对上宋诩肆意狂妄的黑瞳。 “既然顾二夫人做好了宁死不屈的准备,那就让本皇子好好尝尝,这贞洁烈女,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吧……” 长臂一伸,瞬间将动弹不得的她困在他与檀木茶案之间。 男子的阳刚气息带着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将她裹挟而入。 素衣顷刻间滑落肩膀,露出一节淡粉的肚兜和大片雪肌,如她此刻的脸色一样。 莹白,诱人,无措。 “放开我!!” 后背被迫抵在冰凉的茶案上,与眼前男人灼烫的呼吸形成强烈反差。 沈星染浑身僵硬,脖颈后仰,勾勒的妖娆曲线,在男性气息刻意吹拂下,浮出一颗颗明显的战栗。 这……难道她判断错误,宋诩真如传闻那般,是个凶戾色胚纨绔?? “知道怕了,嗯?” “忘了告诉你,本皇子最讨厌被人威胁。” 宋诩低沉的嗓音如从地狱传来,将沈星染的理智拽回。 不对! 她视线无声扫过他负在身后的另一只手。 真正的登徒子,岂会这么规矩?还不得趁机摸上两把过过瘾! 察觉这一点,沈星染也冷静了些。 “大皇子太冲动了,我对你其实并无恶意。”她嘴上说得平静,声音却有明显的颤抖。 “无恶意?”宋诩被她气笑了,“今日我帮了你数回,你又是怎么回报我的?” “威胁,挑衅,抓我儿子……”面具下每吐出一个字,他的脸就朝她靠近一寸,“这也叫无恶意?” 沈星染自觉理亏,只是今日得知的真相太过惊骇,宋诩此人又高深莫测,她只能出此下策。 “臣妇此举不过是自保,当然,我相信以大皇子的英明睿智,我俩之间绝不会走到那番田地。” 因为害怕,沈星染语速极快,“不论外面的人怎么传,臣妇知道,大皇子绝不是好色之人。” 他的行为虽然亲昵暧昧,可仔细看下来,自始至终留有余地,甚至,连她的半寸肌肤都没有触碰到。 “呵呵。” 先兵后礼。 这女人全然不按牌理出牌,与那些矫揉造作的莺莺燕燕确实不同。 难怪这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宁远侯府,能在她手中撑这么久…… “看来沈太傅的确生了一个好女儿。” 明明那么狼狈,可一双泛红的杏眸水莹莹的,反衬得她花容葳蕤生光。 尤其瞳孔深处,那股子隐忍的坚韧,总觉得似曾相识。 沈星染本就长得极美。 五官精致柔媚,又生了一双潋滟的桃花眼,若非身着艳色,定然风情万种。 不过,他并不好女色。 更不可能因为容貌对她动心。 “那你倒是说说,本皇子在你眼里,是怎样的人?” “大皇子是与我目标一致的人!”没有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沈星染强撑虚软的双腿,勉强站直。 “我给大皇子准备的诚意,在我衣兜里,你先看看,咱们再谈。”有了缓和的余地,她毫不犹豫祭出筹码。 闻言,宋诩抬起眼来,深邃的黑眸多了一分探究,他抬指解开了她的穴道。 沈星染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干净利落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如刚刚那杯沏好的茶一般,轻推到他跟前。 “还请大皇子笑纳。” 对上那双如星般璀璨的眸子,宋诩恍惚了一瞬,垂眸低吟,“雪莲果?” 她居然猜到了他今日来此的目的。 仿佛能听到他心中所想,沈星染轻笑,“大皇子假意吐血,不就是想把宁远侯他们支开,好让你的人潜入后院找东西吗?只不过你准备的番茄酱汁时间放得太久了,颜色不太对。” 见宋诩不悦眯起眼,她又故作轻松道,“人人皆知雪莲果对大皇子的腿有大用,您想要也在情理之中。可惜我也只得一颗,若是效果不显著,我那还有不少养伤的好药材,任君挑选。” 宋诩慢慢收敛了情绪,淡然抬眼,恢复了最初的冷戾,“说,你想要什么?” 他不会傻到认为她无欲无求。 他一个毁容残废又绝嗣的纨绔皇子,有什么是她想要的? 沈星染暗暗吁了口气,悄然拉起外衫,系好腰带,仿佛刚刚狼狈的人不曾存在过。 “我说了,我与大皇子目的一致,这些东西于你有益,于我的愿望达成便也有益。” 即便他处于下风,他都是安皇后和庆帝的嫡长子,亦是宁贵妃和秦王最有威胁的对手。 顾家与宁贵妃分不开,而沈家是天子近臣,就日瞻云,只能保持中立。 那她就只能投向他和安皇后。 借势而为,伺机报仇! 她直视宋诩的黑眸,毫不避讳显露她眼底的恨意,“只要大皇子相信,我会成为你除掉顾家最锋利的一柄剑。” 宋诩沉眼凝视她许久。 “阿尧呢?” 沈星染郑重开口,“皇长孙福泽深厚,定会平安。” 宋诩啪地一下盖上锦盒。 “想要当我的剑,那就先证明自己的价值。” 这是答应了? 可沈星染还没来得及高兴,宋诩修长的手指忽然勾住她的下颌。 嗓音似笑非笑,带着恶意和嘲弄,“当然,若是被我发现,你这把剑钝了锈了,那我就如了顾家人的愿,让顾谨年兼祧两房,成其美事。” 沈星染一怔,顿时柳眉倒竖。 他这是捏住了她的软肋,报她刚刚威胁他的仇呢! 睚眦必报的小气鬼! “大皇子,顾将军派人来请。”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邹远尖细的声音。 宋诩俯视着气红了眼的她,若无其事笑问。 “一起去吗?顾二夫人。” …… 门缓缓打开,沈星染推着宋诩出来。 庞嬷嬷眼尖瞥见沈星染脖颈上一抹诡异的暗红,眸底露出鄙夷之色。 她对着宋诩行了一礼,朝身后两名侍卫打了个手势,“老奴奉世子之命,把二夫人押到清风苑问话。” 两人气势汹汹朝沈星染走来,明珠却领着几名侍卫挡在她身前。 “放肆!”明珠沉声厉叱,“皇上追封二公子为忠勇伯,我家夫人乃忠勇伯夫人,功臣遗孀。” “顾将军即便有军功在身,也不过是宁远侯世子,便是他亲自前来,见到我家夫人,还需行礼拜见,哪轮到尔等在此撒野!” 庞嬷嬷冷哼,“白岫那贱婢为了白霜娘拔剑伤人,已被世子拿下,你敢违抗世子的命令,活得不耐烦了?” 一听白岫出事,明珠面色微变,看向沈星染。 “我去瞧瞧。”沈星染没有理会庞嬷嬷,朝着宋诩道,“让大皇子见笑了。” “披上。”宋诩甫一开口,沈星染才发现她的狐裘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拿在手上。 “多谢大皇子。”她镇定接过,心跳却加快了几拍。 这人会这么好心? 若不是这么多人看着,她真想验一验狐裘里有没有被他偷偷下了毒…… 心绪不宁间,宋诩看了邹远一眼,邹远心领神会,将一把纸伞递到她跟前,恭声道,“二夫人,请。” 落雪纷纷,邹远推着宋诩往后宅而去,明珠也接过狐裘替她穿上,“夫人,我来吧。” 主仆俩快速交换了个眼神,明珠脚步一顿,静立原地没有跟去。 狐裘披身,隔绝了霜雪严寒。 方才在房内时两人之间的针锋相对,仿佛也随着这一瞬的暖意,烟消云散。 一行人来到清风苑门外,远远见到庭院中聚集了不少人。 众人将霜娘团团围住,沈星染的贴身侍女白岫持剑挡在霜娘跟前,与宁远侯府的侍卫凌然对峙。 地上,有数名侍卫被白岫所伤,捂着伤口脸色惨白。 顾津元冷笑,“白霜娘,你谋害皇长孙,还不束手认罪,以为凭她一人能救得了你?” 从前他真是小瞧了沈星染。 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养了个这么厉害的武婢! 大敌当前,白岫却半步不退,素净的容颜清冷无波,“我们几个都是二夫人陪嫁过来的,除了二夫人,没人可以对我娘动用私刑!” 她的四个侍婢中,明珠沉稳,琥珀机灵,冰翠精算,而白岫善武,也是霜娘的亲生女儿。 可顾津元对此一无所知。 因为,他的目光从来只落在玉兰苑。苏玉朦身边的奴婢小厮,每一个人的来历他都记得一清二楚。甚至连玉兰苑门前的盆栽多一棵少一盆,他都了若指掌。 说到底,只是不在意罢了。 雪越下越大,秦王摇晃着折扇,温雅的眼底流过一抹不耐烦。 “这么多侯府侍卫,怎么,居然连沈家一个婢女都敌不过?” 顾津元脸上挂不住了,与宁远侯对视一眼,当即扬声厉喝,“把她们拿下,若敢反抗,就地格杀!” 将一切尽收眼底,沈星染捏紧掌心的伞骨,领着人从长廊处走出。 “不知我的人犯了何错,以至于让大哥堂堂一个大将军,对两个女子下此狠手?” 第10章 苏玉朦自作孽不可活 声音穿透长廊,拦下了本欲下杀手的侍卫。 瞥见沈星染的身影,在场几人嘴角暗暗勾起。 他们的目的本就不在霜娘,一直拖着没下杀手,不过是等着那些沈星染而已。 他不信,沈星染失去了丈夫,没了亲生女儿,难道还能舍得下看着她长大,待她犹如亲生的白霜娘? 沈星染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缓步走到人群之间,在白岫身侧站定,也将霜娘护在了身后。 “你们说霜娘害了皇长孙,可有证据?” 顾津元指着一名唯唯诺诺的园丁道,“他亲眼所见,皇长孙被白霜娘带回了你的清风苑。” 沈星染冷眸扫过那名园丁,“我记得你是玉兰苑的人吧。” 玉兰苑的苏玉朦的住所。 “那口水井明明在清风苑附近,你为何要到那儿去?” “我、我不过是路过……” 顾津元皱眉打断他,“不管他为何到那里,他亲眼所见,就是人证!怎么,你还想栽赃给你大嫂不成!?” 沈星染笑了,也不辩解,“听说大哥让人搜了清风苑,那我请问,人找到了吗?” 顾津元一噎,“正因为没搜到,所以才必须要对白霜娘用刑!” 他指着白岫怒道,“可这丫头为了包庇白霜娘伤了这么多人,还惊着秦王殿下,你身为主子治下不严,理该按家规处置,杖责三十!” 苏玉朦一脸为难拉住他,“夫君别这么说,弟妹从刚刚一直在灵堂,哪里知道她手底下的人这般大胆。就算治下不严,也是情有可原。” “你瞧瞧,你大嫂至今还在为你求情。”顾津元冷哼,“可惜啊,你心里永远只有自己,从来不知道感恩。” “大哥这话说得像是有多了解我似的。”沈星染嘲讽一笑。 顾津元脸色僵住。 可玉朦手底下的人,难道还能污蔑嫁祸她不成? 从前沈星染不但对他言听计从,而且知书达理,对顾家每一个都好,如今却变得巧言令色。 难道他的“死”,对她打击真的这么大吗? 宋诩不耐皱眉,“所以你们谁能告诉我,阿尧到底在哪里?” 宁远侯浑身一凛,扬声朝着宋诩道,“大皇子息怒,今日我这儿媳敢包庇伤害皇长孙的恶奴,臣一定严加惩治,就算用刑,也要问出皇长孙的下落!” “来人!请家法!” 门外,庞嬷嬷早已让人备好了长凳木杖,一脸得意等着。 “是,侯爷!” 顾津元看了容色有些憔悴的她一眼,冷声道,“你若是不想受皮肉之苦,就早些向你大嫂道个歉,老老实实招出皇长孙的下落。” 施舍的语气,沈星染听着却只想笑。 过去的七年里,她竟然将这个杀了她儿子的仇人当成了天。 为他殚精竭虑谋划,为他亲力亲为侍奉公婆,为他熬尽心血撑起宁远侯府! 简直可笑,可悲! 不过万幸的是,这一切都随着顾津元的“死”划上终点。 她与顾家的关系,正好可以彻底断干净! “我知道大哥与大嫂情深似海,定舍不得命人搜玉兰苑,所以,这个恶人,弟妇替你做了。” 顾津元猛地抬眼,“你什么意思?” 纷飞的大雪渐渐停歇。 曜日破云而出。 女子双手交握腹前,仪态端庄,狐裘绒毛拂过凝霜的脸颊,余晖描摹出鼻梁清冷的弧度。 此刻,她的眸光比瑞雪艳阳更亮。 “有劳邹总管,把皇长孙请出来。” 宋子尧被邹远背着出来,身上还穿着沈蕊初临时给他找来的破旧衣袍。 他神色萎靡,俊俏的小脸红肿不堪,额角淤青,左脸还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皇长孙这是?” 顾津元和宁远侯面面相觑,就连秦王宋玉也是怔住。 自从宋诩被断言绝嗣后,宋子尧作为他唯一的血脉,被安皇后捧在掌心里宠上了天。 这宁远侯府,居然有人敢这么对他!? 秦王意味深长睨了顾津元一眼。 这事最好别是他们干的……否则,要是让安皇后知道,闹到皇上那儿,怕是连母妃都兜不住! 顾津元闪过不祥的预感。 当即沉脸怒叱,“沈星染,你还敢说不是你将皇长孙绑走的?” 这时候了,还想恶人先告状。 沈星染勾唇冷笑,“人是在大嫂的玉兰苑找到的,大皇子亲眼所见,人赃俱获,大哥堂堂一军统帅,该不会是想包庇自己的夫人吧?” “这、这怎么可能!?”苏玉朦慌乱抬头,难以置信瞪着沈星染。 她得知陶娘子他们阴差阳错绑了皇长孙后,分明已经命人将他打晕,送到沈星染的清风苑去了啊。 为何人不在清风苑,反而凭空出现在她的玉兰苑!? 除非……是有人故意等着,待她离开,又把皇长孙藏到了玉兰苑! “弟妹,是你设计我……一定是你!” 苏玉朦顿时恍然大悟。 皇长孙身上那套衣服,好像就是沈蕊初那孽种给他穿上的,沈星染一定是早已从沈蕊初那得知皇长孙失踪,将计就计设了个局。 趁他们不注意,她带着宋诩前往玉兰苑搜人,两人又装作若无其事到这儿来,看着她们演戏,然后反将她一军! 沈星染笑而未答。 若非苏玉朦想要嫁祸她,霜娘也没法把她吩咐的事儿办成。 说到底,就是苏玉朦自作孽不可活! 她转身看向宋子尧,“皇长……” 忽然,声音在她看见宋子尧那张小脸时戛然而止。 心里瞬间跳慢了一拍。 是错觉吧。 她为何觉得宋子尧和小蕊初……有些相像! “干哈?”宋子尧脸被扇得一边肿起,说话都疼。 看到沈星染,他只有满满的不耐烦,龇牙咧嘴怒道,“谁允许你直视偶的脸!!” 这顾二夫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身边那个叫白霜娘的嬷嬷一早就发现了被苏玉朦藏在清风苑的他,却不直接将他交给父亲,反而将他送回玉兰苑,再故意带着父亲来找。 还以为他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呢! 哼,她跟后宫里那些满心算计的女人一样,都想借着他缠上父亲,一步登天! 被宋子尧暴躁一叱,沈星染也跟着清醒过来。 眼前这孩子,虽在民间长大,却是安皇后捧在掌心里的嫡皇孙,又岂会是她那苦命的儿子…… 她定是被认回小蕊初的喜悦冲昏了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凑巧! 自嘲摇了摇头,沈星染双掌轻拍,刘二狗和陶娘子立刻被两个侍卫带上来。 “这两人早前也都在大嫂屋里做事的,皇长孙瞧瞧,认不认得他们?” …… 刘二狗两人本在灵堂后厅顶着飞雪搬了半屋子楮钱,冻得浑身发抖,一听琥珀说沈星染让她们跟沈蕊初一起搬到清风苑享福,笑得合不拢嘴。 孰料一进清风苑,就看到皇长孙被大皇子的心腹内监邹远扶进来的一幕。 陶娘子远远瞥见宋子尧那张小脸,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刘二狗不耐抬眼,“臭婆娘,没事你哆嗦什么?” “他、他、他居然是——” 陶娘子抖着唇将事情来龙去脉小声说了一遍,刘二狗脸色大变,没忍住当场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 “你这个没眼力见的臭婆娘!” 骂着骂着,他的腿也开始往后退。 眼下沈星染顾不上他们,围观的人也不少,只要不跟他们打照面…… 可突然,有人堵住了他后退的路。 猛地抬头,两个侍卫如一堵墙似立在他们身后,身侧,琥珀双手叉腰,一脸嘲讽。 “跑啊。” “姑奶奶看你往还能往哪儿跑!” 被侍卫架到人前,两人浑身颤抖个不停,尤其在对上白狐面具下那两道冰冷裹挟杀气的视线时。 原本神色恹恹的宋子尧一看见陶娘子,登时暴跳如雷,“就是她抓的我!” “父亲,快把他们抓起来!!” 陶娘子双腿发软瘫坐在地,凄厉求饶。 “大皇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皇长孙……求、求大皇子饶命!” 刘二狗也吓得连连磕头,“都是这个婆娘造的孽,与我无关啊!大皇子开恩啊!” “刘二狗!你个天杀的狼心狗肺!” 陶娘子一听刘二狗居然翻脸无情,再也不管不顾尖声怒骂。 “要不是你让我好好磋磨草芽儿,我能摊上这事嘛?如今出了事,你倒是撇得干干净净了?狗杂碎!不要脸的东西!!” “陶娘子。”沈星染忽然开口,清冷的目光直视她,“你与刘二狗就收养了这么一个女儿,为何还要磋磨她?” “莫非你们收养她,是另有目的?” 听到这话,苏玉朦和顾津元相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震惊之色。 心里一阵发虚,看向沈星染的目光也变了。 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第11章 收养草芽,是受世子夫人指使! 苏玉朦刚想说话,陶娘子已经回过神来,如倒豆子一般大喊,“回二夫人的话,我们收养草芽,是受世子夫人指使!” 刘二狗瑟缩了下,正想看苏玉朦的眼色行事,突然,一把冰凉的刀刃架在他脖子上。 白岫的长剑还滴着血,此时正随着脖颈的跳动一点点往下压。 “刘二狗,她所说的是不是真的?”沈星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你们只有一次机会,想清楚了再回答。” 见刘二狗还有犹豫,陶娘子歇斯底里尖叫起来。 “她可是世子夫人,就算有意刁难一个丫头也算不上什么啊!” “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是不是想拉着我陪你一起死!?” 被她这么一喊,刘二狗也顷刻间下定了决心。 他哑着声道,“她说得没错……草芽是世子夫人让我收养的……” “简直一派胡言!” 苏玉朦哭着打断他的话,“刘二狗,你们夫妻在玉兰苑多年,我没亏待过你们吧,你为何要这般害我!?” “刘二狗,你来说,她为何要这么做?”沈星染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隐隐颤抖。 “这……”刘二狗刚犹豫了一下,就听宋诩淡声开口。 “说实话,饶你不死。” 闻言,刘二狗再也没有迟疑,“据说是因为草芽的命格与顾芯小姐相近,若是草芽多受些苦,可以替顾芯小姐积福挡灾。” “是啊是啊!”陶娘子补充,“每次我们磋磨草芽,世子夫人就会借着各种由头给我们赏钱!” 既然目标一致,刘二狗也不藏了。 他把头磕得砰砰作响。 “其实,把草芽卖到花楼也是夫人的意思!小人的心也是肉长的,若非夫人几番暗示,我怎么舍得将自己养大的女儿卖到那种地方去!” “他说得没错,求主子们明鉴啊!”陶娘子哭起来也不落人后,“我们做的这些蠢事,全是受了世子夫人的教唆!” “你还血口喷人!”苏玉朦见众人纷纷变了脸色,当即厉声喝止。 可刘二狗为了自保,不但没有住口,反而尖锐质问,“若非如此,你为何要急着让我把草芽卖了!还给了那么多银子?” “那可是八百两啊,能买好十几个丫鬟了吧!!” 见苏玉朦说不出话来,陶娘子又道,“草芽从小乖巧懂事,干活也利索,还瞒着我偷偷跟着隔壁的秀才认字,我本是不想苛责她的,可这事叫夫人发现之后,庞嬷嬷就循着错处,一次扣了我三个月的月钱!” “我试探了许久,才知道夫人是因为草芽的事迁怒我!!” “奴婢说得都是实话,如有半句错漏,不得好死!” 随着陶娘子发下毒誓,苏玉朦又气又恼,就连下腹也隐隐作痛,“冤枉啊——!!” 她忍着痛急切辩驳,“大皇子明鉴!他们随意攀咬,不过是怨恨我们没有徇私护着他们罢了!” 宋诩却面无表情道,“不管他们是否攀咬,他们都是你屋里的人,顾芯更是你的女儿,治下不利,教女无方,世子夫人这罪担得也不冤吧?” “我……”苏玉朦无可辩驳,只得转向沈星染。 “弟妹啊!你若是不愿将芯儿过继到大房可以直说,我根本无心抢你的女儿,可你为何要这般害我呀?!” 苏玉朦梨花带泪,声音急切带着哭音,“这些年婆母不顾我这世子夫人的脸面,将掌家之权给了你,我可曾有过半句怨言?” “我自知是小门小户出生比不得你这世家名门嫡出的大小姐,我也很清楚自己满门尽灭无人撑腰,比不得你娘家权势滔天……这些年,我事事不出头,处处陪小心,即便我是世子夫人,也根本动摇不了你在宁远侯府的地位,可为何,你就是不肯放过我呢!?” 她声泪俱下,委屈不已,“如今,我念及你刚没了丈夫,一直在夫君和公爹面前替你说好话,你为何要恩将仇报啊?!” 顾津元听得心酸,忍不住将她搂进怀中,对着沈星染冷眼道,“你大嫂对你处处维护,还主动提出兼祧两房,想替二房留个后,让你下半辈子好过一些,你倒好,居然唆使这两个贱奴污蔑她!” “沈星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 沈星染漠然看着两人搭戏,浅浅一笑,“如今皇长孙在侯府被大嫂屋里的下人所伤,公爹作为一家之主,理应秉公处置,给大皇子一个交代。” “至于大哥,你是一军统帅,当然也该好好教一教大嫂,什么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你!”顾津元从未这样气急败坏,可面对沈星染的嘲讽,一时却无言反驳。 宁远侯没想到这事居然峰回路转,只得端出长辈的架子,“你既然知道我才是一家之主,便给我滚一边儿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宋诩忽然嗤笑出声,“本皇子刚刚可是听侯爷亲口说了,今日你这儿媳要敢包庇伤害皇长孙的恶奴,一定要严加惩治。” “既然这两名刁奴是世子夫人屋里的人,那治下不严的三十杖,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宁远侯面色骤僵。 话虽这么说,可此儿媳,非彼儿媳啊! 苏玉朦面容煞白,整个人晃了晃。 三十杖,对现在的她来说,足以致命! 她看向顾津元,凄然喊了声,“夫君救我!” “慢着!” 这时,立在一旁的秦王宋玉竟然与顾津元不约而同出声。 顾津元还愣着,宋玉已经先他一步开口。 “皇兄,世子夫人一介女流,三十杖未免太过苛责。” 沈星染和白霜娘互视一眼,压下心中疑惑。 是巧合吗? 虽然秦王看起来泰然自若,可气氛还是安静得有些诡异。 宋诩似没有发现周遭的不寻常,“都说三弟宽仁,依我看,却是妇人之仁。” “世子夫人是将门虎女,区区三十杖而已,于她而言,不过小菜一碟罢了。”他看也没看花容惨白的苏玉朦一眼,反而对着顾津元问道,“顾将军,本皇子没说错吧?” “皇兄……”秦王还想说话,却被苏玉朦打断。 “多谢三皇子,我本是粗鄙之人,三十杖确实死不了,我身为世子夫人,理应为夫君管好后宅……” 她垂眸,手掌状似无意拂过小腹,泪意盈盈看着顾津元,“夫君,妾身有罪,怕是以后再也……” 苏玉朦的动作让顾津元猛地回神。 他心里突然狠狠抽痛了下。 连三皇子一个素昧平生的局外人,都知道玉朦操持后宅的辛苦,他身为她孩儿的父亲,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她腹中如今可还怀着他的骨肉! 大夫说了,极有可能是个男孩!! 扑通一声,顾津元双膝砸地,跪了下来,“大皇子!贱内多年来为我料理后宅,让我能毫无后顾之忧奔赴战场,戍卫边境,若说臣有功,那她更是功不可没。” 此言一出,沈星染心脏似被一道破空的利矢击中。 明知眼前的人不值得,可付出的心血和感情却是实实在在的,此刻的钝痛,也是真真切切,犹如凌迟。 这些年苏玉朦以将门出生不善操持后宅为由,将顾家掌家之权让给她,实则是将顾家奢靡挥霍的亏空甩给了她。 可她念着妯娌一场,念着大哥辛苦戍守边境,念着顾津元对她一心一意,不但主动替他们填补亏空,逢年过节还时时赠以绫罗绸缎,珠宝玉器,甚至用药铺的盈利补贴府里用度…… 如今,顾津元竟说,是她苏玉朦为他料理后宅,功不可没?! 沈星染几乎想忍不住仰天狂笑。 “大哥大嫂,可实在是……鹣鲽情深啊!” 沈星染死死攥着拳头,将指甲掐进掌心,压制心中滔天愤怒。 “既如此,还请大皇子看在大哥对大嫂如此深情的份上,给他一个机会,以身相替吧!” 顾津元猛地抬起头。 沈星染昏厥后这一连串的举动,实在太奇怪了,难道,她真听到了他们在屋里的对话? 看来,还得找个机会试探一下才行! “弟妹你……” 刚要开口,就听秦王温润如玉的声音随之传来。 “顾二夫人此言有理。” 他看着顾津元问,“将军皮糙肉厚,三十杖想来不在话下吧?” “??” 顾津元难以置信看着秦王宋玉。 三十杖,对于真正的顾谨年来说,或许不在话下,可对他来说,却得要了半条命!! 可宋诩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既然顾将军爱妻如命,本皇子自当成全你。” 看着顾家人各怀鬼胎的模样,宋诩眸色晦暗,意味深长看了沈星染一眼。 却发现此时此刻,沈星染也正看着他。 那双清冷倨傲的杏眸仿佛在说,怎么样,我有资格成为你的剑了吧? 面具下,冷硬的唇角缓缓勾起。 “宁远侯若是舍不得对顾将军动用家法,那本皇子只好越俎代庖,让我的人替你出手了。” 第12章 三十杖,顾津元活该受着 宁远侯浑身一震,艰难地垂下眼。 半晌,终是忍痛出声,“把顾谨年拖下去,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随着宁远侯声音落下,两名府卫上前,将一脸抗拒的顾津元架了出去。 “夫君……”苏玉朦啜泣着抹眼泪,满面愧疚。 “别怕,我无事。”顾津元看向她捂着小腹的手,眼底溢出一股温柔,“照顾好自己。” “邹远,替本皇子看着他行刑。”话落,宋诩摇着椅轮转身。 沈星染裣衽行礼,“臣妇恭送大皇子。” “父亲,真就这么放过他们了?”宋子尧被侍卫搀扶着,看到跪地不起的,巴不得挖个地洞直接消失的刘二狗夫妻,气就不打一处来。 闻言,宋诩的背影微顿,扬声,“把他们两个拖出去,凌迟处死。” 此言一出,两人哀嚎出声,“大皇子!您说了饶我们不死的啊!” “您怎能出尔反尔!?” “哦?”宋诩侧首望向沈星染,“本皇子说过这话?” 沈星染拧眉摇了摇头,“臣妇从未听说过。” 他看向宁远侯,“侯爷听过吗?” 闻言,宁远侯气得胡子都歪了。 可那样两个背主求荣,害得他儿子挨打的贱奴,他恨不得将他们捏死,又怎么可能会救! 他狠狠瞪了那两人一眼,冷哼了声,“未曾!” 在陶娘子一声声惨嚎下,刘二狗眼底满是绝望被拖了出去。 如今他方才明白在灵堂上沈星染看他们的眼神。 自打二夫人看到草芽的第一眼,就根本没打算让他们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二嫂嫂当真是通透之人。” 宋诩离开后,沈星染刚走出门,斜倚在门柱上的宋玉忽然看着她开口。 “差点忘了恭喜二嫂添了一个女儿,这几日得空,记得把二侄女带进宫去,给母妃瞧一瞧,叫一声姑祖母才是。” 雪过残阳抚面,公子温润如玉。 沈星染的心却清冷无澜。 “多谢秦王殿下提点。”她学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待臣妇教会了她规矩,第一时间就带她进宫拜见贵妃娘娘。” 秦王闻言唇角轻勾,倒也没再纠缠,任由她转身离去。 一时间,房内仅剩秦王宋玉和宁远侯。 宁远侯划破了沉默,“王爷刚刚为何让谨年……” “舅父是想说兼祧一事?” 宋玉巧妙避过顾津元挨打的茬,没等宁远侯回答,又笑着道,“二嫂怕人说闲话,与其为此与她争执,与沈家失和,倒不如以表兄的赫赫军功求娶,方显诚意。” 声音淡雅,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 宁远侯的脸色果然好看了许多,“以军功求娶,皇上能答应?万一沈淮当场反对,我这老脸……” “回宫后我再请母妃今夜吹一吹枕头风,父皇怜惜二嫂年纪轻轻守了寡,说不定会直接下旨赐婚。”宋玉眼角微挑,“至于沈淮……他还敢违逆圣意不成?” 宁远侯顿时会意,赞道,“秦王殿下妙计!” 以军功求娶,可见顾家对沈氏在重视,皇上赐婚,便容不得沈淮说半个不字! 他弯腰呵笑,“明日请旨赐婚,还望贵妃能提前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秦王满意颔首,“母妃与顾家同气连枝,即便舅父不说,也会极力为顾家筹谋。” “明日进宫后,舅父就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 …… “弟妹……” 沈星染走过庭院,顾津元挨打的闷哼也一声声越发清晰。 他闷哼连连,伸手张嘴要对她说什么。 沈星染停驻在梅花树下,就这么静静凝着他惨白痛苦的侧脸,心里压抑了整日的苦闷终于有了一丝纡解。 这三十杖,只是开始! 最后一下结束,顾津元惨嚎一声,竟从长凳上滚了下来。 他抬眼暗暗审视着沈星染,若是平时,她看到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定会心疼不已,恨不得替他痛。 看来,她并不知道顶包一事。 今日对他的冷漠,只不过是因为她与顾谨年根本不熟,下意识抗拒兼祧两房罢了。 换言之,即便以为他死了,沈星染还是拼了命在为他守身如玉。 “夫君!你怎么样了!”苏玉朦急匆匆越过她跑了过去,跪地扶起奄奄一息的人,“大夫呢,大夫怎么还没来!?” “你没事就好……”顾津元拉着她的手,嘴角呕出一口血来,却是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 “我发过誓,不会让你受伤……我做到了。” “夫君!”苏玉朦感动得泪流满面。 转眸看向沈星染时,她的目光如淬了毒般,“夫君奔波千里帮你将二弟的尸身送回来,你可倒好,恩将仇报!如今你可满意了?” 看着两人夫妻情深的模样,沈星染忽然觉得好笑。 这还装上瘾了? 正好,她的报复,也才刚刚开始! “放肆!”沈星染缓步朝她走去,“大嫂既然知道夫君走了,那更应该知道,他用自己的命给我换了忠勇伯夫人的头衔,我敬你一声大嫂,却也容不得你在这儿大放厥词!” “你!我可是你大嫂!”苏玉朦眼底满是不甘。 “世家名门,尊卑有序,你不知道吗?” 忽然,沈星染故作无奈掩唇,“哦,我差点忘了,大嫂出生草莽,不过是凭着家里人的牺牲,换得皇上一纸赐婚,才有了如今世子夫人的头衔,又岂会知道真正的世家规矩。” 眸色一凛,她居高临下睥睨着苏玉朦道,“不过刚刚有一句话你说对了。” “你,的确处处不如我。” 状似不经意抬脚,绣鞋用力碾在苏玉朦按在地上的一只手。 “啊——!”苏玉朦猝不及防疼呼出声。 偏是在顾津元面前,她眼底狰狞的神色只得生生压了回去。 顾津元忍不住低吼,“沈星染,你干什么!” 沈星染才一脸愧疚,慢悠悠挪开脚,“真是抱歉啊大嫂,我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想必不会怪我一个丧夫失女的可怜人吧?” 苏玉朦的手隐隐颤抖,眸子里恨意翻涌,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沈星染却自己笑开了。 她盯着不甘的脸,一点点凑近,婉约勾唇,“瞧,你会的我也会,不过我才不走你的老路。” “因为,我嫌脏。” 五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利刃刮在苏玉朦煞白的面容上。 就连顾津元也被她突如其来的话摄住,若有所思看向两人。 她这是什么意思? 这样凌厉的沈星染,他从未见过! 可说完这句,沈星染也不看两人是何表情,转身搭上霜娘伸过来的手,“我们走。” 琥珀扶着受了轻伤的白岫默默跟在身后。 几人回到清风苑时,冰翠早已等在门前。 “回夫人,大小姐的东西奴婢都已经收拾好,尽数送到玉兰苑了。” “蕊初的房间呢?” 冰翠牵着沈蕊初的手,笑道,“也都收拾好了,奴婢让二小姐回屋歇着,她偏要在这儿等着夫人,劝也劝不动。” 自从霜娘告诉她们沈星染的决定,她心里只觉痛快。 这些年,顾津元的疏离和顾芯背地里的骄纵任性她们都看在眼里,只是沈星染为了药行和顾家,已是心力交瘁,她们实在不忍再说这些事伤她的心,便也得过且过罢了。 沈蕊初关切问道,“母亲,您这是怎么了?若是不舒服,不如泡个花瓣澡吧,我给您做好吃的。” “我会做的可多了。”明眸大眼的女孩梳着两个发髻,笑容甜美,献宝似地说着她做过的各种糕点吃食。 房内都是自己的心腹,沈星染听着沈蕊初软萌的声音,紧绷的身心也松弛了下来。 “过来,让母亲抱抱你。”她再也没了在外头的克制,一把拉过沈蕊初,将她紧紧揽在怀里。 一股无以名状的亲切感充斥两人。 沈蕊初瞬间浑身僵硬。 但是很快,她开始眷恋这个温暖的怀抱。 从来,从来没有人这样拥抱过她…… “母亲……女儿以后会好好孝顺您的……您别难过。” 她以为沈星染是在为死去的夫君难过,字斟句酌地怯声劝慰,“大小姐她也只不过是一时转不过弯来,等她想明白了,还会继续孝敬母亲的。” 闻言,沈星染顿时双眸泛红。 她的女儿才七岁啊。 已经会做吃食,会安慰她,会察言观色揣摩人心。 可这样的蕊初,成熟懂事得叫她心如刀绞。 是她识人不清,太过相信顾津元,才会让蕊初受了这么多苦! 她和她那无缘得见的双生弟弟,本该像顾芯一般,在钟鸣鼎食的贵族世家中,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可如今他们却阴阳相隔…… 都怪顾家人,让他们失去了本该有的幸福人生! 她与两个孩子骨肉分离七年,他们又凭什么一家团聚!? 心中恨意翻涌,可在沈蕊初面前,她还是克制住了。 “母亲有了阿初,再也不会难过。”她收敛了情绪,抬手抹去沈蕊初眼角的泪花,对她笑道,“阿初会写字吧?” 原想告诉她刘二狗夫妇已经得了报应,可想想,这两人毕竟是她的养父母。 蕊初是个善良的孩子,与其让她多想,不如就让那两个人自此默默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沈蕊初愣了下,有些羞涩垂眼,“我趁着夫子给大小姐讲学的时候,偷偷学了一些,会的不多。练字的时候被陶娘子看见,就说是隔壁的教书先生好心教的我。” 阿初?好亲切的名字。 她喜欢母亲这样唤她。 沈星染满脸欣慰,“好学是好事。日后我便让明珠教你识字背诗,就当是启蒙了,一个月后钟鸣书院开学,你便去那儿读书学礼。” “我?”沈蕊初没想到自己还能有上学读书的机会。 而且,那可是钟鸣书院啊。 京都城世家名门一位难求的顶级书院! “你只管跟着明珠学,其他的,都交给母亲安排。”沈星染摸了摸她干枯的头发,“日后,你就是这清风苑的主子,不要害怕任何人。” 沈蕊初知道沈星染口中的“任何人”意有所指,当即郑重颔首。 “母亲,女儿知道了。”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夫人,是我。” 被她派去探听消息的明珠回来了。 房里的气氛也跟着凝重下来,小蕊初察觉到异常,默默退到一边。 沈星染看向明珠,“我让你去查的事,可有眉目?” 明珠向来沉稳,凛声道,“奴婢按夫人的吩咐,悄悄去了大公子所住的长青阁,发现这次跟着大公子从军中回来的随从,果然都换人了。” “就连他的心腹梅家四兄弟,也不见了踪影!” 第13章 大皇子的秘密 静寂厢房内,沈星染眸色骤沉。 果然。 顾谨年身边有忠心耿耿的梅家四兄弟,满府皆知,这四人几乎形影不离的跟着顾谨年,可今日灵堂上,梅家四兄弟一个都没有出现。 她猜想,顾津元要顶替顾谨年的身份,冒领他的军功,极可能会引起他身边之人的不满。 若顾谨年的死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那梅家四兄弟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只是不知,他们会不会早已被灭了口。 霜娘想了想道,“可我听说除了最小的梅归尘,其他三人都跟着大公子战死沙场了。” 沈星染怔了下,“梅归尘当真活着回来了?” 若能活,那只能说明在他身上,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让顾津元不得不留着他一口气…… “回来是回来了。”明珠接口道,“不过奴婢听说他中了西蒙人的毒药,眼下又聋又哑,被带回来后,一直在自己的屋里,世子夫人还派了人专门照顾他的起居。” 闻言角落边上的沈蕊初默默攥紧了手心。 她们说的是那个梅叔叔吧? 总是瞒着刘二狗夫妻,偷偷给她带好吃的梅叔叔…… 他明明那么年轻,怎么会!? 此时,明珠满脸凝重压低声线,“刚刚我本想偷偷去看一眼,却发现大皇子身边的内侍邹远也潜了进去。他看起来武功极高,奴婢不敢靠近。” 沈星染瞳孔微缩。 邹远偷偷接近梅归尘? 若非宋诩授意,邹远根本没有理由冒这个险。 可是……宋诩为何也要找梅归尘? “去查一查,切记别打草惊蛇。” “是,夫人!” 整整一夜,沈星染凝着摇曳的烛火辗转反侧。 回想宋诩种种奇怪的举动,以及他看顾津元的眼神,她原以为他是为了雪莲果才帮她说话,可两人独处的时候,他为何没有直接开口? 除非这根本不是他来顾家最主要的目的! 突然,一个大胆的念头从沈星染脑海里冒了出来。 或许……他也发现了顾谨年被冒名顶替的秘密!? 心里有了答案,沈星染高悬的心似乎也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反正,只要不是敌人就好。 望着幔帐顶,她酸涩的眼睛终于阖上。 睡梦中,她仿佛回到了七年前身穿喜服,深秋露重的那一夜。 顾津元把她灌醉后急匆匆出门,连披风都没穿,她担心他受风寒,强撑着酒后昏沉的脑袋,带着衣服追了过去,却在玉兰苑的院子里迷了路。 再后来,她见到顾津元,还没说话,就被他急切拽进了假山里…… 沈星染猝然惊醒。 梦中男人灼烫的呼吸,低喃的耳语,仿佛还在眼前。 那夜,那身衣袍,那张脸,分明就是他。 可顾津元斩钉截铁说不是,那么,当夜穿着新郎官喜服又顶着那张脸的,就只能是…… 真正的顾谨年? 沈星染猛地看向灵堂。 几乎不敢往下想。 她整个人都是懵的,缓步走到妆匣前,从最底层取出了一个锦盒。 那夜天蒙蒙亮时,她衣衫不整清醒过来,手腕便多了这只缠枝莲纹紫玉镯。 紫玛瑙雕缠莲枝,花瓣嵌珍珠,莲心镶红宝石,象征生生不息,暗藏相思难耐之意。 她实在没好意思戴在手上招摇过市,索性一直收藏起来。 后来顾津元似乎很避讳那天晚上的事,她又是女子,自然未在提及… 沈星染按着锦盒的指尖发白。 如今她找到了蕊初,可那人却已经走了。 想来也是可笑,当初她已经净浴完毕,换上了普通的素服,又披着外套,他十有八九也是不知她身份的吧? 可她记得顾津元说过,大哥顾谨年新婚之夜连玉兰苑都没回,就直接去了军营。 又或者说,一切都是她醉意使然,将其他人的脸认作了顾津元? “夫人,快些起身吧。”霜娘端着水盆敲开门。 她快速将锦盒收妥,吩咐,“霜娘,你去查一查,已死的顾谨年跟大皇子可曾有交情?” 她敢肯定,大皇子与顾家之间定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夫人,您先看看这个!” 一抬眼,才发现白霜娘手里捏着一张帖子,面露急色。 “怎么了?” “是宁贵妃,宣您和二小姐即刻进宫!” 沈星染猛地从榻上坐起,才发现晨光熹微,竟已卯时。 “顾津元呢?” 听她喊顾津元的名字,霜娘愣了下反应过来,“今儿个灵堂上没见到他,听说侯爷抬着他一块儿去上早朝了。” 屋内气氛陡然凝滞。 霜娘面露担忧道,“夫人,要不还是称病请辞吧?如今丧事还没办完,想必……” 沈星染却摇头,“他明明可以行丧假且又受了伤,却偏偏进宫了,我猜,他是想请皇上赐婚兼祧,我若在府里躲着,待早朝过后圣旨颁下,此事就再无转圜之地。” 霜娘顿时白了脸,犹豫着劝道,“要不,咱们给沈家递个信?这可不是逞强的时候。” 这七年夫人跟沈家的关系淡如止水,全因顾津元。 如今顾津元这么对她,以夫人的心气,要她拉下脸再去求助娘家,确实为难,可若只以她一人之力,又要如何抗衡整个顾家,甚至是宫里的宁贵妃和秦王呢? “不必。” 父亲就在朝上,该知道的,他都会知道,能为她做的,相信父亲也都会做。 这次她不回沈家,不是因为拉不下脸,而是因为她彻底理解了父亲的为难和苦楚。 “替我梳妆,我要进宫,见皇后!” …… 冷雨深宫,寒彻肌骨。 一整夜的落雪在宫道上覆了厚厚一层,宫人还没来得及清扫。 沈星染牵着沈蕊初,踏着雪印子,一步步走进宁贵妃所居的长春宫。 沈蕊初第一次进宫,小手在她掌心微微发抖。 “别怕,”沈星染俯身,替孩子理了理衣领,“记住娘路上教你的。” 殿内暖香扑面,与外面的清寒判若两个世界。宁贵妃斜倚在软榻上,遍身绮罗,漫不经心地抚弄着指尖的护甲。 “真是可怜……”宁贵妃未等沈星染行完礼,便拖长了音调,“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往后这漫漫长日,可怎么熬啊。” 沈星染垂首立在下首,声音平静无波,“劳宁贵妃娘娘挂心,臣妇有女儿相伴,并不觉长日难熬。” “女儿?”宁贵妃的目光这才落到那瘦小的女孩身上,带着一丝审视的讥诮,“本宫倒忘了,听说你从那些下人里随便过继了个丫头。” “虽说是阿元托梦,不过啊,终究不是自己肚皮里出来的,哪知冷暖贴心?” 沈蕊初忽然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眼睛望向宁贵妃,童声稚嫩却清晰,“回姑祖母的话,娘亲夜里手冷,阿初都会给娘亲焐手。嬷嬷说,孩子的心最真,谁待我好,我就跟谁亲。” 殿内一时寂静。 宁贵妃没料到这孩子敢开口,脸色微沉,随即又展颜一笑,另起话头,“罢了,说正事。” “今日叫你进宫,是念你孤苦,欲为你指一门好姻缘。你虽是沈家嫡女,可当了寡妇,翻了天儿也是给人当续弦的命,年纪大,儿女也大,日后指不定孝顺你。” “可若是嫁给谨年就不一样了。” “他与阿元是双生兄弟,长相一样,又是侯府世子,留在宁远侯府,你既能继续掌家,又能随时见到芯儿,一切如初。” 沈星染依然低着头,“娘娘厚爱,臣妇心领。只是亡夫新丧,孝期未满,实在不敢玷辱门风。” “况且,顾芯如今已是大房长女,我的女儿只蕊初一人,我只愿悉心将她抚养成人,以慰亡夫在天之灵。” “哦?”宁贵妃挑眉,指尖轻轻敲着榻沿,“你口口声声亡夫,可本宫怎么听说,他生前待你……颇为冷淡?你们好几年连房事都没有,又何必为他苦守。” 这句话像一根针,猝然刺来。 沈星染感到沈蕊初的手猛地攥紧了她。 她抬起头,直视宁贵妃的眼睛,目光清冽如秋霜。 “娘娘明鉴。夫妻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与夫君之事,宁贵妃娘娘又怎会比我知道的还多?” 既是拒绝,也是质问。 她的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傲。 宁贵妃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下来,殿内暖香似乎也凝滞了。 就在这时,沈蕊初忽然怯生生地扯了扯沈星染的衣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哭腔。 “娘亲,我们什么时候回家?阿初想爹爹了……昨天梦里,爹爹还说,要看着阿初长大,看着娘亲好好的……” 孩子的眼泪像断线珠子般滚落,瞬间冲垮了殿内虚伪的平静。 哭声让宁贵妃不耐烦拧眉,抬眼看了看向门外,见一名宫婢立在远处朝她颔首。 她眸色沉沉挥手,“你且带她到园子里逛逛,午膳就在宫里用了吧。” 贵妃留膳,她们自然不能拒绝。 “多谢娘娘。”沈星染深深一拜,牵着呜咽的沈蕊初,稳步退出。 走出很远,直到确认四周再无耳目,她才停下脚步。 用绢帕轻轻擦去沈蕊初脸上的泪痕,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激赏与心疼。 沈蕊初仰起脸,眼里哪还有半分惧怕,只余下属于早慧孩童的冷静。 极轻地问,“母亲,我方才学得可像?” 沈星染揉揉她的小脑袋,毫不吝啬夸赞,“像!我们阿初最厉害了!” “可霜娘不是说,母亲今天要见的是皇后娘娘吗?” 闻言,沈星染看了东方的朝阳一眼。 “不着急。” 母女两人在花园里漫不经心逛了一圈,便有宫女通传,“皇上有旨,宣顾二夫人前去问话。” 沈星染和沈蕊初互看一眼,彼此眼中有数。 来了。 “贵妃娘娘说,皇上既然只宣了顾二夫人,想必是有要事要问,蕊初小姐就暂时留在长春宫吧。” 沈星染刚要拒绝,沈蕊初却抠了抠她的掌心,“母亲,我喜欢这里,正好可以采些梅花回去给您做个香囊,您就放心去吧,我不会给贵妃娘娘添乱。” 沈星染怔了下。 不过短短一夜的相处,阿初就已经知道她喜欢梅花了…… 可见这声“母亲”,她是用心在唤。 身后,宫女上前一步催促,“顾二夫人,这边请。” 收敛心神,对着蕊初温声道,“宁贵妃是你的姑祖母,顾沈还是姻亲,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话落,她意味深长看向宫女,“带路吧。” 第14章 你可愿意当大皇子妃? 一路上,沈星染控制步数,也掐算着时间。来到庆帝所在的乾明宫,早朝早已结束。 据她所知,这么多年来,庆帝下早朝后,都会陪着安皇后用早膳,以示帝后和睦。 踏入殿内,果然,除了庆帝,恬静温婉的安皇后也在。 庆帝不过五旬,面容清矍,一袭明黄长服衬出几分文士的谦和,那双总带着笑意的眼睛,望之如沐春风,仿佛一位宽厚长者。 细看之下,宋玉像极了他。 至于宋诩,她倒是没见过他的脸,不过能成为全京都闻名的风流皇子,想必容貌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身侧,安皇后穿着淡紫色的宫装,发髻上全然不见华贵的钗环步摇,只挽了一支简单的玉钗。 与打扮精致的宁贵妃一比,安之若素的她反倒显得高雅脱俗。 一阵问安寒暄过后,安皇后也只是回以淡淡一笑,便自顾自饮茶。 庆帝看着沈星染笑问,“贵妃都把话与你说明白了吧?你考虑得如何呀。” 沈星染没想到庆帝问得如此干脆,更不敢想过,庆帝还会问她的意见。 见她愣神,庆帝又和煦一笑。 “别紧张,这儿没有外人。” 他捻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动作舒缓从容,好整以暇看她,“顾家舍不得放了你,想要朕赐婚,让谨年兼祧两房,不过嘛。” “沈太傅是国之栋梁,你又是他的掌上明珠,朕当然还是得听听你的意思啊。” 这话一听,沈星染瞬间就明白了。 定是父亲不同意兼祧一事,在皇上面前婉言拒绝了。 可若皇上真不同意,又何必多此一举亲自问她? 之所以有此一问,不过是想借她的口应下这事罢了,这样一来,既不会驳了父亲的脸面,也不至于君臣失和…… 至于她一个寡妇委不委屈,又有什么关系呢? 好一个奸猾的庆帝! “多谢皇上厚爱,只是……”沈星染欲言又止,垂下了眼。 捻动的拇指微不可察停顿一瞬。 “怎么,你不愿意?” 那两道落在她头顶的视线瞬间变得幽深,冰冷。 坚持了半晌,沈星染顶着无形的威压开口,“其实家母曾请灵云寺主持妄心大师为臣妇批过命,臣妇的时辰八字乃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除非有特殊命格的人,才能成为我的夫君……” 说着说着,她红着眼啜泣,“当初我与夫君两情相悦的时候,我年纪尚轻,总觉得命理之事不能全信,便求着母亲瞒下了此事。孰料,夫君竟然年纪轻轻就……” 瑰丽堂皇的宫殿内,女子跪地呜咽,浑身轻颤,“我想了一夜,夫君出事,也许就是因为八字镇不住我的阴气。” “而大哥与他是双生子,时辰相近,眼下顾家嫡子也唯有大哥一人,皇上明鉴,臣妇如何还敢应下这桩婚事?” 此言一出,庆帝的脸色方才好看了些。 只是,至阴八字,这听起来怎么有些熟悉…… 他转眸看向内侍云德,“八字做不得假,你替朕去问问贵妃,宁远侯与沈家定亲的时候,怎么会出这样的纰漏?” 这是迁怒宁贵妃没事先调查清楚,让他白费心思了。 “宁妹妹不是有罪,而是有功。” 身侧,安皇后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茶盏,一双原本的黯淡眸子焕发光彩,直勾勾盯着沈星染看。 庆帝看向安皇后一脸不解,“皇后这话何意?”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极阴八字……”安皇后念叨着,走到沈星染跟前,满目期许凝视她。 “你,愿不愿意嫁给宋诩,当大皇子妃?” 语出惊人。 这回,连庆帝也震惊住了。 “皇后娘娘?臣妇……不明白您的意思?” 沈星染低垂的长睫下,精光一闪而逝。 庆帝也是沉下脸,“皇后,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臣妾没有胡说。”安皇后悠悠抬眼,眸中隐隐颤抖,“皇上忘了吗?妄心曾说过,允辰的绝嗣命格,唯有极阴八字的女子可破!” 允辰是宋诩的字。 “臣妾本以为沈家三小姐的至阴八字已是难得,还想着择日请皇上给他们赐婚,没想到,竟有了更好的选择!” 安皇后此言一出,庆帝骤然想起,自己为何听着觉得耳熟了。 多年前他无意得知沈家嫡女是什么阴八字,与允辰般配,本有意撮合,孰料太后突然薨逝,这事也就搁置了。 后来沈星染与顾津元两情相许却遭到沈太傅反对一事闹得沸沸扬扬。 当时宋诩纨绔名声已经传开,他堂堂天子,倒也不好为了自己的儿子强行拆散一对璧人,抹黑他仁心仁德的圣名,便也就放任为之。 只是,宋诩缠绵病榻这些年,连太医也断言寿数不久,且这回又在回京的路上伤了腿,连路都走不了。 即便成了婚,能不能行房也是问题。 虽然妄心大师有些功力在身,可这子嗣一事,也不是说说就能有…… 庆帝忽然陷入两难。 让顾谨年兼祧两房,至少沈星染还能过正常日子,可若强迫她再嫁给宋诩,说不定没过多久又得守寡…… 这跟毁了她没两样! 且不说她肯定不会答应,就算她答应了,让他该如何跟沈家开口?? “臣妇愿嫁!” “你说什么?” 庆帝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上,皇后,若臣妇的命格能对大皇子有所助益,臣妇愿嫁。” 安皇后直视沈星染,正色问,“你可知允辰如今的身体状况?你当真愿意?” 看出她的质疑,沈星染淡声道,“夫君是为大皇子而死,我能嫁给他为他挡劫,也算是完成夫君的心愿,臣妇甘之如饴。” 她眼底的坚决让庆帝和安皇后不由得面面相觑。 不管她初衷如何,只要她点头答应,便是沈家和顾家再有意见,也无话可说。 安皇后露出一个舒心的笑。 敛去方才的严肃,她矜贵的容颜温婉如水。 亲自上前将她扶起,语重心长道,“顾二夫人,允辰名声不好,可这些年他已经收敛了许多,若你为他绵延子嗣,让宋氏皇族嫡系后继有人,本宫和皇上定不会亏待你!” 庆帝却目露犹豫,“皇后,虽说如此,可子嗣之事毕竟……” “皇上,您也知道,这些年让臣妾忧心如焚的,便是允辰的病,不管有没有效果,终究是一个机会啊。” 安皇后郑重行了一礼,眸色戚然,“还请皇上看在多年的情份上,允了这桩婚事吧!” “这……”面对多年来无欲无求,贤良淑德的发妻,庆帝终究心软。 “那就依你吧!” 在她的催促下,庆帝让人备好笔墨纸砚,抬手便写下赐婚圣旨。 沈星染轻轻接过,流露一抹受宠若惊的羞涩,低声道,“臣妇如今刚刚丧夫,能不能请皇上暂时不要公开赐婚圣旨的内容,让臣妇安心为夫君守节一年……再嫁?” “这……一年会不会太久了?”安皇后有些迟疑。 庆帝也拧眉。 宋诩的身体可不容乐观啊。 “当年祖母离世前,曾留下几个医治筋骨的药方,还配了不少丹药,臣妇昨日见大皇子的腿伤还没有痊愈,或许可以试试这几个方子,先调理调理?” “朕记得你的祖母……是当年的程太医令吧?”庆帝问。 小时候他曾患过天花,几乎命悬一线,最后就是程太医令顶住压力用了民间的偏方,治好了他的病。 至今,他都能记得那位身姿薄柳般纤瘦,在疾病面前却堪比青松刚毅的女子。 安皇后抬起眼,眸底满是期许,“你的意思是说,你手上还有程太医令留下的方子能治好允辰?” 沈星染连忙摆手,“方子是有,能不能治好,还得试试,臣妇毕竟不是大夫,只是多年经营药行,又曾帮着祖母打理药园,所以略懂一些皮毛。” 安皇后似想起什么,不经意问,“传闻鬼医阴婆婆就曾是程太医令的高徒,这些年时不时会出现在你们药行做义诊,可是真的?” 第15章 新婚那夜,沈星染背叛了他 “回皇后娘娘,阴婆婆偶尔会来药行里取药,用义诊是抵扣药钱,不过她行踪不定,臣妇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出现。” 自打跟着祖母学医那日起,她就答应过祖母,决不暴露自己会医术之事。 阴婆婆其实是祖母当年为百姓看诊时用的名号,后来祖母离世,她帮着退出朝堂的祖父经营药行,有时候碰到急症病患,便只用阴婆婆的名义蒙面坐诊。 如今看来,祖母实在有先见之明。 她以女子之身在男权至上的南兆皇宫得以立足,更一步步走到了太医令的位置。 她比谁都知道,韬光养晦,大巧若拙,方是这京都城真正的存活之道。 “明日你将方子送到太医院,朕给你三个月时间。”庆帝最后拍板,“若真能治好大皇子,朕记你一功。” 三个月也好,他到时候就跟贵妃说,自己太忙把兼祧这事儿给忘了,反正顾谨年也早有妻室了…… “多谢皇上,皇后娘娘!” 三个月,也足够她将顾家剥去一层皮了! …… 沈星染领着被封缄的圣旨回到长春宫,就听说宁远侯带着受伤的“顾谨年”来了。 顾名思义是看望宁贵妃。 她寻到了沈蕊初所在的花园里,却不见人影。 追问宫人,才知她被“顾谨年”叫去训话。 宁远侯和宋玉与宁贵妃叙话,只能趴在担架上的顾津元被安置在偏殿里。 听到宫女说沈星染一大早带了沈蕊初前来拜见贵妃,本就浑身不舒坦的他顿时火冒三丈,命人将沈蕊初叫了过来。 沈星染还没进门,就听到顾津元的怒吼声。 “你给我滚!给我滚!!” 急急推开门,只见滚烫的茶水打翻了一地,还冒着白烟。 “阿初,你没事吧!?” 沈星染冲上去检查沈蕊初的身体,却发现她一点儿也没溅到。 身后,顾津元发出痛苦闷哼。 “你眼睛往哪儿看,有事的是我!”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丫头,当了那么多年奴婢,居然连伺候人都不会。 叫她端茶,她“失手”淋在他身上。 叫她剪开衣服看伤口,她又一把按中他伤口…… 沈星染定睛一看,才发现他受伤的腰背竟然渗出了血水。 她不着痕迹勾起唇角,就见小蕊初跪在地上扁着嘴,一脸无辜恭声道,“大伯父息怒,母亲来了,阿初马上就可以滚了。” “不过滚之前,需要给你喊个人过来瞧瞧吗?” 顾津元气得瞠目欲裂,“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说!” 他指向沈星染,“是谁叫你这么做的?是不是她!?” “大哥这话可真是诛心。” 沈星染上前拉起蕊初,“孩子不过七岁,我离开的时候,是贵妃娘娘特意将她留下照顾的,我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怎么可能教唆她害你?” 顾津元自知理亏,却气不过,“弟妹既然认了她,就该好好教会她规矩,急着带进宫认亲,幸亏今日伤的是我,万一得罪了贵人,牵连顾家,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嘛?” “今日我便替你教一教她规矩。” 他冷声道,“滚出去跪着,没有我点头,不许起身!” 外头的天乌沉一片,寒风料峭,冷得刺骨,可他眼底漠然。 沈蕊初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沈星染对他的背叛。 那一夜他得知兄长临时有要务,不得不启程前往边境,他担心玉朦新婚夜独守空闺会伤心难过,所以留在那陪了她一晚上。 原本他还想第二天与沈星染解释清楚后,好好跟她过日子的,谁曾想,只一夜,沈星染居然把别人当成了他,失了清白之身,还怀上了孩子! 这样的事,哪个男人忍得了! 偏偏为了得到沈家的助力,他不能戳破,还要伪装成孩子的父亲,对她呵护备至。 直到她生产那日。 亲眼看着那个带把的孽种被接生嬷嬷掐死,女儿也被换成了玉朦去寺庙悄悄给他生下的芯儿。 他堵在心口的郁气终于散了。 看在沈星染对顾家劳心劳力的份上,逼着自己不去回想从前。 孰料在七年后,沈星染居然阴差阳错将她认了回来! “阿初,贵妃娘娘看起来很忙,午膳咱们也不用了,母亲先带你回家。”沈星染冷着脸牵了沈蕊初要走,顾津元突然抬手擒住她的手腕。 沈星染眸色骤寒,“放手!” 顾津元不为所动,“没有贵妃的允许,谁也不许走!” “放开!”争执间她眸色微沉,可下一瞬,衣袖间的圣旨陡然掉了出来。 “这是……皇上给你的赐婚圣旨?”顾津元低喃出声。 “我救了皇长孙,皇上怜我年纪轻轻守了寡,这才给我赐下姻缘。” “怎么,大哥有意见?” 得到沈星染的肯定,顾津元心里暗自窃喜,脸上藏不住的得意。 昨夜贵妃才跟皇上提了兼祧两房之事,皇上说要私下问一问沈太傅的意思,让他别在早朝提起,就算沈太傅不同意,也会想办法成全。 这会儿,他还没来得及用军功求娶呢。 没想到皇上叫她过去问了几句话,竟然直接下旨赐婚了! 正好昨夜玉朦提过,若能用军功给她求一个诰命夫人,以后她也不至于被人诟病娘家无人,说话做事也更有底气些…… 太好了! “既然皇上已经赐婚,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你确定要为了一个养女跟我闹?” 沈星染冷哧了声,“皇上给我赐婚,你得意什么?” 可此刻的顾津元心已经飘了。 他唇角轻勾,“圣旨拿出来看一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沈星染却面无表情将圣旨塞回袖中,“皇上说了,让我为夫君守三个月后方可打开,大哥是要抗旨吗?” 顾津元恍然。 原来,沈星染还不知道皇上已经答应了贵妃娘娘…… 他面露讥诮,也罢,既然她对“死去”的他一片痴心,那他便给她这个机会。 “弟妹放不下二弟也是人之常情,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安心照顾府里,后宅的一些事尽可交到你大嫂手中。” 沈星染闻言,抬眸看他,“所以,大哥是想让大嫂掌家?” 他轻咳一声,语气也温和了些,“过几日,我打算以军功为你大嫂请封诰命。” “虽然你大嫂向来不喜欢这些虚名,可该她的就是她的,你已经是忠勇伯夫人,总不会计较这些吧?” “更何况,如今我回京任职,由你大嫂这个世子夫人掌管后宅,别人才不至于看咱们顾家的笑话。” 只有后宅和睦,宁远侯府才能在他手里越来越好。 玉朦能答应兼祧已经够委屈了,他把丑话说在前头,是不希望沈星染进了门以后,还像从前一般喧宾夺主妄想霸占他,又仗着家世样样都压玉朦一头。 沈星染眼底如凝寒霜,“大哥和边军将士们用命换来的军功,你要利用它来为苏玉朦请封诰命?” 据她所知,顾谨年从小跟着他的祖父镇国将军习武,镇国将军死后,十五岁的他秉承老将军遗志,弃文从戎。 从一个无名小卒到今日诸国闻风丧胆的大将军,他花了整整十三年。 一个人能有几个十三年? 同龄的少年郎鲜衣怒马,纵情享乐时,他却枕戈待旦,用无数次大捷,一次又一次撑起了宁远侯府的门楣。 最后那场战役,更是以自己和戍边勇士们的血泪铸成城墙,誓死捍卫南兆,守住了身后多少无辜的百姓的家园。 可即便如此,也经不住宁远侯府中这帮蛀虫的蚕食…… 如今,顾津元不但顶替了他的军功,与苏玉朦通奸,还要用他的军功为苏玉朦那个贱人谋取诰命之身。 简直无耻! 顾津元被她看得心虚,撇开眼道,“我自己挣来的军功,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谁管得着?” “要不是我指挥得力,他们就是闷头往前冲,也换不回最后的这场大捷。” “这是我应得的!” 最后这句话,顾津元喊得特别大声,不知是说给沈星染听,还是用力说服自己用的。 沈星染冷笑了声,“若大哥觉得心中无愧,又何必与我说这么多,反正也与我无关吧。” 顾津元一噎。 她没意见,那自然再好不过。 “那掌家之权……?” “掌家对牌是婆母交给我的,大嫂若想要,就去同婆母说,只要她开口,我立刻双手奉上。” 顾津元却急了,“母亲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为二弟的死伤透了心,谁也不见,我怎能为这点琐事去打扰她老人家!” 他肃然沉下脸,“若你真无心权势,待丧事一办妥,你就拿着对牌去找你大嫂,说你力有不逮,请她接手,不要再找借口推托。” 这意思还要她求着苏玉朦接手? 呵呵。 “好啊,不过,这些年我用嫁妆替大房和中公贴补了不少银子,如今大哥回京任职,想必不会不还吧?” 顾津元闻言英眉紧蹙。 沈星染这是以为他会因为这点儿钱,放弃替玉朦拿回掌家之权? 也太低估他对玉朦的情谊了! “没问题!”他大方应下,“你将单据整理出来,今晚送到玉兰苑来。” 这些年顾谨年不在,玉兰苑只有玉朦一个主子,又能花得了她多少银子? 沈星染笑了。 “既然如此,头七丧礼结束那日,大哥将银子送来,我当着族亲们的面,亲自请大嫂掌家,给足她面子。” 果然,有了赐婚圣旨,沈星染知道一半辈子还要依靠他,变得好说话多了。 这么想着,顾津元满意一笑,眸底尽是凉薄,“这就对了。你放心,只要日后你好好侍奉我和你大嫂,不动什么歪心思,也不强求不属于你的东西,我们绝不会亏待你。” 若她能和从前一样,对他温柔小意处处体恤,对顾家全心全意帮扶,对玉朦这个大嫂足够敬重,他倒是可以考虑给她一个孩子…… 只不过,这事还得等玉朦生下他的嫡长子再说。 …… 沈星染母女离宫后,下起了细密的小雨。 冬雨叩朱门,宫深锁清寒。 重华宫内,安皇后伫立在长廊玉阶尽头,抬眼眺望无边苍穹,眸色幽深。 “母后,您这闹的又是哪出?” 身后宋诩推着轮椅而来,膝盖上还搁着一道崭新的明黄圣旨。 安皇后面容温和,“人你昨天见过了,不是跟她在屋里相谈甚欢嘛。如今将她指给你,怎么又不乐意了?” 她就似一个为孩儿的婚事操碎了心的普通母亲。 “母后的消息可真灵。” 然而,宋诩眸底毫不避讳地掠过一抹嘲讽。 “那沈家嫡长女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母后将这么个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我这身份,可不敢保证守得住。” 瞬间,檐前的雨似乎下得又大了些。 “不是也有句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渐渐,安皇后音色由温转冷。 “她越是对顾津元痴心一片,一旦知道心爱的夫君这么对她,便是猫,也能化作老虎。” 宋诩不耐轻哼,“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女人于他而言,只会是麻烦。 似察觉到他的抗拒,安皇后凤眉轻挑,恬静的眸底闪过一抹厉色,“让她入局,就等于沈家入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就如同你我一般。” 他却不以为然,“沈淮没有因为顾家这门姻亲而站队,更不可能为了我这个失势的大皇子而有所动摇。” “母后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安皇后回想着见到沈星染的情景,“那丫头为了不嫁给顾津元,特意挑了我在乾明宫的时候,提起极阴八字。” 略带褶皱的眉眼轻挑,“她这么努力想逃离火坑,我这个做长辈的,又岂能让她失望?” 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罢了。 宋诩心里讥笑暗忖,不过这话他倒是没有说出口。 雨幕下,他手里捻着佛珠,优雅的下颌线沾上了些许碎雨,漫不经心的嗓音辨不清喜怒。 “其实吧,我这被骨肉至亲舍弃的孤魂野鬼倒是无所谓,只是母后一生尊荣,难道就不怕反噬己身?” 第16章 我宋子尧罩着的人,谁敢欺负? 见到他,安皇后收敛眼底沉色,和煦轻笑,朝宋子尧招手,“过来,皇祖母有话问你。” 他推开头顶的伞,笑着朝安皇后飞奔而来,一把抱住她的腰身,“皇祖母想问什么?阿尧悄悄告诉你,不让父亲知道!” 安皇后揉着他的脑袋,笑问,“昨日命人将你救出来的顾二夫人你还记得吧。” “长得好不好看,你喜不喜欢她?” 宋子尧一听,小脸上顿时只剩下厌恶的表情。 不过,他还是小心翼翼先看了宋诩一眼,最近他明显感觉得到,父亲受伤之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他每日脾气暴躁,明明生着病还总是酗酒成性,大皇子府里的人都不敢管他。 可从边境回来后,虽然父亲伤了腿不能走路,对自己也很是冷淡,可却再也没有酗酒,更没有不分青红皂白打骂下人。 闲暇时候,甚至还会过问他的学识和武艺了。 不过,邹远私底下提醒过他,父亲不喜欢他在皇祖母面前乱说话。 他想不明白,父亲和皇祖母之间的关系,明明很好,却总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见宋诩没有说话,宋子尧放下心来,用老少年成的语气道,“那些女人,都一样。” 无所不用其极想攀高枝,当他母妃。 他都不喜欢! “那,若让她当你的母妃,你觉得可好?” 此言一出,宋子尧陡然抬眼,小脸写满抗拒,“父亲,皇祖母,你们在逗我的吧?!” “她可是个贪慕虚荣的寡妇!我不要她当我母妃!” 安皇后与宋诩对视一眼,不予置否,“可这是你皇祖父的意思。” “祖父为何要将这样的人嫁给父亲?皇祖母,您想想办法啊!”宋子尧摇晃着安皇后的手,急得跺脚。 那女人心机重得很,昨日那样的环境下,知道世子夫人要嫁祸她,还能从容应对,反手就将他送回玉兰苑,让世子夫人自食其果,被父亲狠狠教训了一顿。 一旦她成了皇子妃,他和姨娘以后的日子定然不好过! 安皇后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阿尧别急,如今她新寡,赐婚之事还没那么快定下。” “要不你就趁你父亲治腿伤的这段时间,到宁远侯府小住一段时间吧?” “我?!”宋子尧愣住,宋诩却眸色骤锐。 安皇后笑道,“是啊,只有住在一起,你才知道她对你好不好。若是觉得她不好,你便回来告诉皇祖母,如此,皇祖母才能在皇祖父面前替你据理力争,推了这桩婚事。” “不过,这事你得保密,不能泄露了皇祖父的意思。免得让人觉得咱们皇室中人连一桩婚事都举棋不定。” 这么一说,合情合理,宋子尧眼底发亮。 对啊! 到了侯府,还不是他说了算。 只要想办法将她激怒,让她犯错,再闹到皇祖父面前,就能彻底打消皇祖父赐婚的荒谬念头了。 “皇祖母说得对,我今儿个就搬到侯府去,对了,我要住在清风苑!让那个女人好生伺候我!” 说着说着,宋子尧脑海里浮现小蕊初那张脏兮兮的脸。 回头得跟邹远悄悄打听打听,她叫什么名字。 那对折磨她的恶奴被父亲凌迟了,虽然再也没人能欺负她,可顾家两位夫人斗得死去活来,也不知会不会迁怒于她。 这次去侯府,正好可以让所有人知道,她是他宋子尧罩着的人,看谁还敢欺负她! 宋子尧兴致勃勃回去收拾行装,宋诩才悠悠开口,“母后何必多此一举。” 安皇后却笑道,“阿尧是我儿唯一的子嗣,你既然顶替了我儿的位置,娶的王妃,自然也得让阿尧满意才行。而且,侯府不是有你要的人嘛,阿尧在那儿,你不就有正当理由去了。” 话音一顿,她意味深长道,“而且我可听说,宁远侯夫人得知噩耗昏厥过去,就再也不见任何人,你……昨日没去瞧一眼?” 闻言宋诩语气淡漠,“宁远侯府的女眷,与我何干?” …… 沈星染得知宋子尧要住进来时,他的人和三架豪华马车已经停在宁远侯府大门口。 “昨日看皇长孙对夫人的态度有些不好,这时候住进来,不会是回来找麻烦的吧?” 霜娘拧眉道,“安皇后怎么会同意这种事!” 沈星染对着铜镜理了理发鬓,笑靥浅浅,“依我看,这事十有八九就是安皇后的主意。” 霜娘一怔,“她为何这么做?难道是想刁难夫人?” 圣旨还未公诸于众,就先给个下马威,若真如此,又何必主动要咱们夫人嫁过去!? “刁难不至于,大概是想知道,她的选择有没有价值吧。” 沈星染想起宋诩那日在茶室里也说过同样的话。 想要成为我的剑,就先证明自己的价值。 她自嘲摇头。 若非迫于无奈,她是真不愿意与皇室中人沾边。 只是如今,她早已身处漩涡中,若不给自己留条后路,日后只能跟顾家这艘船一同倾覆。 “把寻英阁收拾出来,给皇长孙先住下。” 霜娘观察沈星染的脸色,斟酌着道,“可寻英阁从前是大小姐的住处,她还有些东西没搬走,那些可都是夫人您亲手为她置办的……” “都给她清出来,扔了吧。” …… 暮霭时分,清风苑日影斜廊,朱栏覆雪。 小蕊初端着给沈星染刚炖好的冰糖雪梨,穿过抄手游廊。 突然有道丽影冲来,用肩膀狠狠撞了她一下。 “哐当”脆响,白瓷盅摔得粉碎,滚烫的梨汤溅了蕊初一身。 抬眼就见顾芯带着丫鬟气势汹汹地拦在面前,下巴高扬。 “没长眼的野丫头!这路也是你能走的?端的什么脏东西,别污了我们顾家的地方!” “我、我不是故意的……” 眼尾瞄到假山后一处明黄色的衣角,小蕊初垂下脸,再抬起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哭出声。 “不是故意?我看你就是个扫把星!克死了养你的爹娘,又来祸害我们顾家!”顾芯不依不饶,伸手就要去拧她的耳朵。 就在那手指快要碰到小蕊初时,一个懒洋洋又带着十足嚣张的童声从假山后响起。 “吵什么吵!小爷我刚眯着,就被只聒噪的麻雀给吵醒了!” 只见穿着明黄色锦袍的宋子尧揉着眼睛走出来,他看也没看趾高气扬的顾芯,径直走到摔碎的瓷盅前。 用脚尖拨了拨,抬头,黑溜溜的眼睛睨着她。 “你,撞的?” 第17章 尧哥哥,他们在床上打架吗? 顾芯一见是他,气焰顿时矮了三分,但嫡女的傲气让她强撑着,“阿尧哥哥,是她先冲撞我……” “小爷问你话呢,是你撞的,还是它自己长腿摔的?”宋子尧不耐烦打断她。 “是、是我撞的又怎样?这野丫头……” “承认就行。”宋子尧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转身就从身后小太监捧着的食盒里,端出一碗刚冰镇好的紫玉奶酪,塞到懵懂的顾芯手里。 他指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对顾芯抬了抬下巴。 “喏,你撞坏了小蕊初的吃食,就得赔。你这麻雀不是最能叫唤吗?去,学三声狗叫,给小爷和小蕊初赔个罪,这事就算啦!” 顾芯瞬间涨红了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混世小魔王。 宋子尧却不管,只凑到呆住的沈蕊初耳边,用自以为很小声,其实全场都能听到的音量“悄悄”说。 “别怕,以后我罩着你!看谁还敢骂你是野丫头!” 瞬间,顾芯在两人戏谑的目光下,再一次尝到了屈辱的滋味,小脸由红转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忍不住问,“阿尧哥哥,你为何总是帮着她!?” 自从宋子尧住进来后,她听娘亲的话,借着寻英阁里有她的东西,各种由头回到清风苑接近他,可沈星染居然叫人把她的东西都扔了。 那些物件不但价值不菲,更是她亲手给自己挑选的,她都用顺手了,换了玉兰苑,她居然住得一点儿都不习惯,整夜翻来覆去睡不好。 病了几日她好不容易重振旗鼓,可宋子尧跟沈蕊初那个卑贱的野丫头关系更好了,每每起冲突,他都一次又一次站在沈蕊初那边! 明明她顾芯才是真正的世家嫡女,是曾经与他订过亲的人! “就凭她是小蕊初,第一个让小爷我决定要罩着的人!” 宋子尧毫不避讳,盯着她发红的眸子,“还不快点学狗叫?非要我让人押着你叫吗?” 顾芯手捧着冰凉的玉碗,冻得双手颤抖,在寒风中附身跪下,忍着耻辱学了三声狗叫。 “再大声点!小爷听不见。” “你!”顾芯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双手也冻得通红。 蕊初悄悄拉了拉宋子尧的衣袖,“皇长孙殿下,我听见了,放了大小姐吧。” 她扮可怜借机让宋子尧惩戒顾芯,是为了杜绝这种事再次发生,不是真想让顾芯受伤。 万一大房追究起来,母亲就更难做了。 宋子尧看了她眸底露出忧色,总算摆了摆手。 “既然小蕊初替你求情,就饶你一次,再敢挑事,我就让你围着宁远侯府一边爬一把学狗叫!” 被宋子尧恶狠狠警告了一遍,顾芯哭着跑开了。 “多谢皇长孙殿下。”小蕊初对着他福了福身,眼底是真心的感激。 不知是不是因为救过他的原因,看似顽劣的宋子尧总是对她很好,若非不得已,她也不想把小心机用在他身上,可是以她的身份,唯有如此方能自保…… “我都说罩着你了,你还与我这般客气。”宋子尧挠了挠头,轻咳一声,撇开脸扬起下巴道,“小爷允许你喊我哥哥,不过,只你一人。” 他住进顾家前才从邹远口中得知,她叫沈蕊初,那日过后,她被顾二夫人认作养女,成了二房的小姐。 顾二夫人可真是心机深沉。 得知小蕊初救了他,马上就将她认作养女,给自己揽功劳。若非如此,皇祖父又怎会想让她一个寡妇当大皇子妃! 不仅如此,这几日他还发现,二夫人让清风苑的婢女们都将小蕊初当成主子敬着护着,以此收买她的心! 可是不管他说几次,小蕊初这个笨蛋,愣是看不清二夫人的真面目,真是气死他了。 沈蕊初看他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也不知道这混世魔王又在打什么主意,只得小心翼翼开口,“今日,多谢皇长孙殿下……” 宋子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是鹦鹉吗?” “我爹那只鹦鹉还会臣妾该死,臣妾有罪,车轱辘话换着说,而你,就会这么一句!” 看不出他想跟她交朋友吗? 笨死了! “皇长孙殿下,其实……我确有一事相求。”沈蕊初犹豫着开口。 宋子尧看她一眼。 知道求他办事,也算变聪明了。 “说说看。” 她斟酌着小声道,“这次与大伯父一起回来的人之中,有一个叫梅归尘的叔叔是他从前的心腹,听说中了毒,被大伯母的人看管起来了。” 宋子尧浓眉一蹙,“既然是心腹,为何要看管?” 沈蕊初突然很佩服他抓重点的能力,直接道,“我想把他救出来,你能帮我吗?” “你为何要救他?他又不是你们二房的人。” 小蕊初垂着眸子道,“他以前常常替大伯父送家书回来,每次见到玉兰苑的小孩子,都会送我们西边的烙饼吃。” “其实不只是我,母亲也想救他。”她曾听到霜娘和白岫姐姐提及此事,可是白岫姐姐是熟面孔,走到哪都有人看着。如今梅叔叔从长青阁转移到玉兰苑,里面都是苏玉朦的亲信,就更难接触到了。 她和皇长孙是小孩子,玉兰苑的人定会放松警惕。 “可能是因为爹在边境丧命,母亲一直很想知道这次在边境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二房与大房的关系你也知道……” 一双清澈的眸子凝着他,冻红的鼻尖轻颤,带着祈求之色,“母亲照拂我就像亲生女儿一般,我想报答她。” 她神色真挚,不带一丝拐弯抹角,“不过,若是皇长孙觉得不方便,那也没关系,我自己再想办法,只是请你务必保密。” 闻言,宋子尧撅起嘴,“我偏不保密,我这就去告诉顾将军!” “你怎么能这样!?”沈蕊初一急,猛地抬眼,骤然撞进他戏谑的黑瞳里。 这人……说他是混世小魔王一点也不虚! 意识到他在故意逗自己,她气出了小奶音,“随你的便!爱告就去告!” 宋子尧见她小脸气鼓鼓的,暗叫不妙。 抬起胳膊肘碰了碰她的肩膀,“喂,真恼了?” 小蕊初扭开脸不理他。 其实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怕了。 以他的蛮横的性格,会生气的吧?万一他迁怒母亲,在大皇子和安皇后面前乱说话…… “好了好了,我跟你说着玩的,给你保密就是。”宋子尧轻咳一声,绕到她面前,“这样吧,以后只要你喊我哥哥,我就无条件帮你。” 长廊如隧,尽头一天雪。 人小鬼大的宋子尧双手抱胸,对着沈蕊初郑重许诺。 小蕊初怔怔抬眸看了他半晌。 总算破涕而笑,笑容比那碗紫玉奶酪还甜,“这可是你说的,尧哥哥。” 从前她深怕与宋子尧走得太近,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像他这样的皇亲贵胄,心情好的时候让你喊哥哥,心情不好的时候,说不定要治你以下犯上之罪。 好不容易成为母亲的女儿,眼见终于能过上好日子,她告诉自己,以后必须规行矩步,再也别走那不堪的回头路。 可这几日接触下来,又发现宋子尧这人似乎也没那么蛮横无理…… 每次说话,她都能感受到对方的真挚,于一个高高在上的皇长孙而言,这份赤子之心已是难能可贵。 尤其这声哥哥喊出来后,似乎也没那么害怕了。 宋子尧满意咧嘴,豪气干云拽起她的手腕,“走!小爷带你去玉兰苑闯一闯!” …… 时值白日,烈阳正盛。 明晃晃的光线穿过雕花长窗,投洒在榻上一对朦胧的身影上。 “别——大夫说这几个月不可——求求你——” 空气里溢着甜腻的玉兰香气,还有女子娇慵的求饶。 像羽毛尖尖,撩动男人心弦。 “以后还敢不敢当我的面喊他夫君,求他救你,嗯?”他声音不高,女子还是听出他的不悦。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啊——” “敷衍!” 床榻的动静突然大了起来,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发出咿咿呀呀的晃动声。 窗柩外,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 小蕊初蹲在墙角,一脸好奇扯着宋子尧的衣袖低问。 “尧哥哥,他们在床上打架吗?” 第18章 梅归尘醒了 宋子尧不屑扫了里头的男女一眼,拽着沈蕊初的手道,“走吧走吧,一个大男人居然打女人,真没眼看!” 这里也不知是谁的屋子,不过,男人的声音听着好生耳熟…… “原来,他们是在打架啊。”小蕊初恍然大悟,乖巧被他牵着走。 从前她都在外院伺候,不被允许进入主屋,不过,在宁远侯府这种地方,多的是仗势欺人的事,男人关起门来打女人,确实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发什么呆呢,那边有人,咱们往那儿走。” 宋子尧一本正经分析,“如果按你所言,梅归尘是被人看管起来的,那有肯定要往有人的地方找……” 就在两人离开时,榻上的男人忽然停下了动作。 苏玉朦睁着一双欲求不满的水眸抬眼催促,“王爷……您真讨厌……” “好像有人。”他眯起眼,毫不留恋翻身下榻,披了衣物快步朝门外走去。 循着静谧的主屋走了一圈,忽然,地上一条明黄色的手帕吸住他的目光。 上面精致的螭纹图样让男人温润的眼眸闪过一抹杀气。 “宋子尧来过。” 匆忙趿着鞋跑来的苏玉朦听到这话,吓得花容失色,“皇长孙不是住在清风苑吗,怎么可能跑到这儿来?这该如何是好!” 若是他把这事儿说出去……她可就全完了! “马上找到他,想办法处理干净。”男人的声音近乎冷漠。 这次在回京路上没能彻底要了宋诩的命,他心里总觉得不安,既然他儿子送上门来,那就别怪他狠心了。 一个断子绝孙的皇子,就算父皇再喜欢,也不可能将皇位传给他! “等等!”苏玉朦陡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吓得浑身激灵,“这里可是玉兰苑,皇长孙若在这里出事,我哪里还能活得成?” “那你想如何?” 撞见那人温雅却淡漠的目光,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了,连忙软下语调,“王爷先消消火……” 她挽住他的手,轻轻摇晃,“就算宋子尧瞧见了,他才七岁,指不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说话间,她也渐渐冷静下来,“要不咱们还是先把人找到,探一探口风,若真是他,便换个地方再……” 手在脖颈上一横,苏玉朦眸露厉色,“您先避一避,这事,就交给妾身来办!” 男人眼底总算有所松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下颌光滑的肌肤,似笑非笑。 “行,本王都听你的。” …… 偌大的玉兰苑内,两个小身板顶着寒风,伏低身子四处寻觅许久,冻得瑟瑟发抖。 就在他们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终于在一处静谧的角落发现一个独特的房间。 大白天的,门口竟站着一名身材魁梧的陌生侍卫。 那人长得好生奇怪,一点儿也不像南兆人…… 蕊初悄悄将脑袋凑近侧边的窗柩,小手指快速戳了两个洞。 瞥见屋内闭目昏睡的男人,顿时大喜。 “是他!”那人的脸虽然消瘦,可她依然能认得出,那就是梅归尘! “我来引开他们,你找机会进去。”宋子尧拍着小胸脯自告奋勇道。 “那你小心些。”小蕊初干脆颔首。 他是皇长孙,而且经过上次,府里多数人都认得他,即便被抓了也不会有危险。 无声的信任让宋子尧心里溢出满满的自豪感。 他在地上抓起一把石子儿,小身影快速往另一边跑去。 “咦,怎么这有两个木头!?”他对着门口的侍卫连着丢出好几块石子儿。 被猝不及防砸中,侍卫捂着脑袋痛呼,远远听见男孩子嘲讽的笑声,更是火冒三丈。 “哪来的皮猴子!?” 侍卫匆匆看了里头沉睡的人一眼,快速将门上了锁,转身拔腿就追,“别跑!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走廊处的喧嚣彻底静寂下来,小蕊初小心翼翼探出脑袋,确认无人,手脚并用从窄小的窗柩缝隙钻了进去。 “梅叔叔……” 梅归尘在梅家四兄弟中排行老三,年二十六。 可因为中毒,他脸色苍白,嘴唇青紫,桌上的饭食一口未动。 想来是因为中毒太深多日未食,他双目凹陷,整个人都瘦成皮包骨,连披散在床榻上的头发都变得枯黄易断。 这……还是那个一手牵着马一手递给她烙饼,笑容爽朗吩咐她,小草芽慢点吃的梅叔叔吗? 沈蕊初红着眼用力摇晃他的胳膊,“梅叔叔你醒醒!” 可努力了许久,梅归尘没有一点动静。 忽然,沈蕊初心念一闪,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小瓶。 这是母亲给她的,说是给她防身备用的解毒丸。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总之,死马当活马医吧! 这么想着,沈蕊初取出一颗药丸用力掰碎成小块,和了些冷却的参汤,小心地灌进梅归尘嘴里。 “梅叔叔,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小蕊初趴在榻前,在他耳边低声道,“如果你能听见,你一定要快些醒过来,你知道吗,我被二夫人收养,如今成了二房的小姐了。” “二夫人对我很好,在清风苑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会再挨饿挨打,等你醒了,我就给你做好吃的,我还可以带你去拜祭你的兄弟们……” “总而言之,你一定要撑住啊。” “他能撑住,你可不一定能。”突然,背后一个女音如鬼魅响起,沈蕊初心里跳慢了一拍。 陡然回头,就撞进窗柩外苏玉朦那双如淬蛇毒般的眼睛里。 门锁被人从外头打开,苏玉朦领着庞嬷嬷数人缓步而入。 “你不在清风苑当你的二小姐,非要到我这儿来,怎么,很好玩儿是不是?” 她居高临下俯视着双手轻颤的沈蕊初,举起手里那条明黄色螭纹手帕,“这是皇长孙的吧,他人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沈蕊初顿时福至心灵,眨了眨眼道,“我们在玉兰苑里迷了路,发现昏迷的梅叔叔,皇长孙让我留下照顾好梅叔叔,说大皇子府有很多灵丹妙药,定能把人救醒。” 听到宋子尧也知道她就在这里,苏玉朦至少不敢悄无声息杀了她…… 这是她自保的唯一办法! 故意忽略苏玉朦眼底的探究之色,小蕊初歪着头,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问,“梅叔叔是大伯父的心腹,他病成这般,大伯母怎么不请大夫呢?” “这……”苏玉朦被她问得哑口,“大人的事,轮不到你管。” “母亲说霜娘从小就是外祖母身边的药童,还曾在药行里给人看过病,要不,干脆就喊霜娘过来,给他瞧一眼吧?” 说话间,她时不时看向门外。 皇长孙可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被人抓住或者突然回来,让她的谎言不攻自破…… 可不过一会儿,就听长廊外传来气急败坏的怒骂声。 “我是皇长孙宋子尧,你敢这么对我,小心我爹把你弄死!再砍了你全家!!” 瞬间,沈蕊初无奈扶额。 苏玉朦看着熟悉的明黄身影,忽然冷笑了一下,“我从前竟不知,你这丫头这般会撒谎,难怪,能让皇长孙为了你,把芯儿气哭好几次。” 魁梧的黑衣侍卫提着宋子尧的后衣领,抓小鸡似将人往苏玉朦跟前一丢,看见沈蕊初时,顿时了然,急声道,“世子夫人,这人拿石头砸我将我引开,他——” “放肆!”苏玉朦怒叱一声,“谁许你对皇长孙无理?跪下!” 侍卫一愣,看向宋子尧,这小子还真是皇室中人? “巴迪是夫君从边境买回来的,武功骑射皆有一手。他不太懂咱们的礼数尊卑,夫君离府时让他看住病人,职责所在,还请皇长孙勿怪。” 宋子尧勃然大怒,“你这意思是说小爷我无理取闹咯?我——” “尧哥哥快看!”小蕊初突然喊了一声,急切看向榻上的人,“他好像醒了!” 刚刚,她看到梅归尘的手指动了。 苏玉朦瞳孔一缩。 她快步上前查看了梅归尘的情况,眸底闪过一抹晦暗。 小蕊初轻轻拽了宋子尧衣袖,他瞬间读懂小蕊初的暗示,拧眉催促道,“既然人有反应了,那世子夫人还不快些请大夫,愣着做什么!” 苏玉朦收敛眼底复杂的思绪,转头温声道,“早前已经请了隐居灵云寺的一位神医瞧过了,这些日子也都按时服了他给的药,果然有所好转。” 闻言小蕊初暗暗捏紧衣袖里的小黑瓶。 梅叔叔能醒,难道不是因为服了母亲给的解毒丸吗? “那神医人呢?快把他喊过来!”宋子尧急道。 苏玉朦叹了口气,“那神医已经出家,若要他出手医治,只能登门拜访。不过皇长孙放心,我这就备马车,亲自送他去灵云寺,叩请神医出手。” 闻言,宋子尧眯起眼睛,“你真这么好心?” 苏玉朦镇定自若,“不敢欺瞒皇长孙,这次边军战事吃紧,是因为军队中出了奸细,夫君怀疑此事与梅归尘有关,无奈他却服毒自刎,还好被路过的神医及时救了回来。” “夫君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好他,也不让人接近他,如今他醒了,我自然得亲自送过去。” 话落,她对着二人露出和善的笑,“皇长孙和蕊初若是不信,不如随我一起去吧? 宋子尧顿时眼前一亮,“我们也能去?” 正好,灵云寺他只去过一回,风景漂亮得很,小蕊初以前过得那么惨,定然也没去过,趁着这个机会,他可以带着她去好好玩玩。 苏玉朦的表情有些为难,“可以是可以……不过弟妹向来不信神佛,怕是不会让你们跟着我去,尤其是蕊初。” “那就不要告诉她!”他想也不想道。 “那怎么行!?”沈蕊初眼见宋子尧越说越离谱,慌忙开口,“我出门,定是要向母亲报备的。” “报备什么啊!”宋子尧一把拽住抬腿就往门口走的沈蕊初,“别傻了,二夫人跟大房有隔阂,怎么可能会让你跟我们一起去!” 小蕊初却态度坚决,“不行!我要回去告诉母亲!” 苏玉朦手一抬,庞嬷嬷立刻堵在了门口。 她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梅归尘的事涉及军中机密,夫君得大皇子密令,绝不能泄露,在他清醒之前,即便蕊初是二小姐,也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第19章 孤男寡女共处一车 苏玉朦一本正经的模样,让宋子尧信了个十足十,“原来是我爹的意思。你听听,这下你就是不想去也不行了。” 身后,苏玉朦的人已经找来床板,将梅归尘抬了上去。 “走啦走啦,别想了!” 沈蕊初无奈,半推半就被宋子尧拉出了门,眸里仍透着犹豫。 她忽然想起明珠说过曾看见邹远接近梅叔叔。 难道,真是大皇子的意思? 不论是不是,都该想办法告诉母亲才是! 走出房间时,她双手藏在袖中,将沈星染给她的解毒丸尽数倒了出来。 趁无人瞧见时,往榻上一扔,又将桌上的包子和参汤剩菜装进食匣。 宋子尧看见了,微微皱眉轻问,“你喜欢喝参汤?” 这回,沈蕊初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我渴了,不行吗?” 见苏玉朦朝她这边看来,她才堆起甜甜的笑道,“我把这些带上,万一梅叔叔途中醒了,也能垫垫肚子。” 苏玉朦这才收敛眼底的锐利,慈爱一笑,“咱们小蕊初这么贴心,弟妹的眼光是真真的好。” …… “夫人,陈嬷嬷来了三次,说是侯夫人病中一直念着您,想见您,您看这……” “回了她,就说我伤心欲绝,起不来身为婆母侍疾,如今大哥大嫂回来了,正好给他们一个机会敬敬孝道。”沈星染半倚罗榻,脸色漠然。 “是,夫人。”门外,白岫凛声对着一位佝偻的老妇人道,“我家夫人的话陈嬷嬷可听清楚了?请回吧!” “二夫人!老夫人有些体己话想与你说,你就去看一眼吧!” 陈嬷嬷语气焦急,带着一丝哭腔,“这些年你对老夫人的好,嬷嬷都看在眼里,如今二公子没了,世子爷又对玉兰苑那位处处妥帖,你以后的日子,不得靠着老夫人才好过嘛,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呀!” 这些年沈星染对宁远侯夫人照顾周全,连跟在她身边半辈子的陪嫁嬷嬷都喜欢她,得知皇上已经赐婚,让顾谨年兼祧两房,宁远侯夫人几番让陈嬷嬷上门,都吃了闭门羹。 沈星染听到这话眸底闪过一抹嘲讽,顾津元竟然告诉他们皇上已经同意他兼祧两房而且下旨赐婚了? 挺好。 她不愿让圣旨提前公开,就是不想打草惊蛇。 顾津元总算干了件好事。 这时,霜娘快步而来,越过陈嬷嬷直接跨门而入,在她耳际道,“夫人,大皇子来看皇长孙,可奴婢翻遍整个清风苑也找不到他人。问了许多外院的人,有人说……” “似乎瞧见他带着蕊初进了玉兰苑!” 沈星染心底猛地一沉,柳眉紧拧,“不是让人看着皇长孙吗?为何不拦着!” “皇长孙让他手底下的人挡着去路,自己带着蕊初跑了……夫人,咱们快些去玉兰苑瞧瞧吧!”霜娘满脸自责。 都怪她大意了,苏玉朦那女人,不知憋着什么坏心思呢! 沈星染沉眸问,“大皇子人呢?” “还在外厅坐着,要让他进后宅来吗?”若有大皇子出面,想必苏玉朦她们也不敢作妖。 “你先拦一拦,我去玉兰苑看看再说。”沈星染说着,站起身急急往外走,“白岫,带上我这几日让你采买的人跟我走。” 领着一众新买回来的护卫气势汹汹来到玉兰苑,沈星染没有意外遇到了阻拦。 但她带足了人,毫不顾忌与外院的府卫起了冲突。 苏玉朦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不少人,仅剩不多的侍卫们显然没想到沈星染真敢动手,还在发懵已经挨了一顿揍。 管事捂着肚子躺在地上,眼见沈星染直奔主院而去,连忙抓了一个腿脚利索的小厮,“快去兵部和官署,把侯爷和大公子找回来!” 苏玉朦和顾津元都不在,沈星染索性让人将玉兰苑翻了个遍。 半晌,白岫神色担忧,手里抓着一个小黑瓶跑来。 “夫人,奴婢在西北角一间耳房里,找到这个。” 沈星染一看,脸色瞬变,“是阿初的!” “奴婢问过明珠了,那间耳房,就是用来关押梅归尘的,不过眼下已经没人了。” “没人?” 难道是转移了? 沈星染当机立断,眸色凌厉,“带我过去瞧瞧!” 这次她大张旗鼓搜人,一方面也是为了梅归尘。 可现在看来,人定是和阿初他们一起被带走了。 她捏着手里冰凉的小黑瓷瓶,里面的解毒丸空了,是阿初刻意倒干净的,还是她给谁用了? 一想到沈蕊初有可能是服用了解毒丸,沈星染的心不自觉提起。 声线凝出霜寒,“把管事吊起来问,我要知道苏玉朦去了哪里,何时出去的!” 这时,门外步履喧嚣杂乱,熟悉的声音落入耳中。 “大皇子!请您留步!!” 是霜娘。 沈星染叹了口气,终究没能瞒住宋诩。 罢了,若他迁怒,她担着就是,虽没料到苏玉朦会这么大胆,可总归也是她自己的疏忽。 邹远推着宋诩的轮椅进门,清冷的寒意扑面而来。 他脸上还是那个白狐面具,可沈星染光看他的眼睛就能感觉到,面具下的表情,只有疏离和冷漠。 “阿尧出了何事?” 他开门见山,沈星染也不瞒着,“我怀疑皇长孙和阿初撞破了玉兰苑某些秘密,进而被一起带走了。” “秘密?”他的目光落在沈星染身上。 大冷冬天,她穿着素色长裙,头上只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说话时双手交于腹前,握着一个黑色的小瓷瓶,整个人都透着沉静端庄。 说话间,她那如羊脂玉般细腻的下巴上下轻阖,红唇微抿,呵出白气。 虽说是室内,那也太少了。 “不敢欺瞒大皇子,这次出征,大哥身边的四名心腹侍从有三人战死,唯梅归尘一人跟着他回府,却身中剧毒,一直昏迷不醒。” 沈星染举起手中瓷瓶,“这是我给阿初防身的解毒丸,如今只剩一个空瓶,且与阿初和皇长孙一起失踪的,还有本该昏迷的梅归尘。” “你的意思是他醒了?”说话的是邹远,他的声音带着急切。 可被宋诩扫了一眼后,立刻又闭嘴垂下了脑袋。 “我怀疑他们跑到了这间梅归尘所住的屋子,不知做了些什么,又被人发现了。” 听了来龙去脉,宋诩不由拧眉,“偌大的侯府,难道没人知道世子夫人去了哪里?” 沈星染垂眸,“已经让我身边的婢女审问玉兰苑的总管,大皇子放心……” “邹远,去帮帮忙。” 宋诩慵懒的语调轻扬,邹远当即眸露厉色,“是,大皇子!” 门外传来一声比一声激烈的惨叫声。 除了沈星染,其他人都不自觉头皮发麻。 “你不怕?”宋诩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语气是浓浓的调侃。 沈星染回过神,“不怕。” 她只觉得痛快。 “大皇子,人招了。”邹远走进来时,手上的剑还滴着血。 白岫跟在他身后,脸色有些苍白。 她道,“管事说世子夫人带着梅归尘去了灵云寺,至于两个孩子,他没有见到。” 沈星染心一沉,“他没说谎?” “奴婢觉得……应该是真的……”白岫看了邹远一眼,低声道,“邹内监,把、把他十个手指都……都挨个剁了。” 沈星染眸底闪过震撼。 可触及宋诩深邃的眼眸,她忽然又觉得再正常不过。 “既然有了目标,那就一起去看看吧。”宋诩对着邹远道,“去灵云寺,坐我的车,快。” 没想到宋诩会主动邀她同行。 而且,孤男寡女共处一车,似乎不太妥…… “怎么,二夫人这时候倒知道避讳了?”宋诩斜睨她,暗指她在皇上面前没有口口声声愿嫁。 沈星染无奈阖眼。 罢了,就算他不说,她也是要去的。 “等下。”沈星染忽然走到圆桌前,抬手抹了一把桌上的水渍,大胆走到宋诩跟前,将手凑到他鼻尖,“殿下请闻一闻。” 身后邹远脸色骤然绷紧,一声“大胆”没喊出声,就听见宋诩轻轻吸了吸鼻子。 “参汤?”嗓音沉哑,目光却是赞许的。 沈星染颔首,“阿初留下的瓶子也有参汤的味道。” 换言之,她身上也极有可能沾上。 “灵云寺那么大,若是可以,请大皇子派人到衙门去,借用几头猎犬,带着一起上山。” 第20章 大皇子请自重 自从宋诩的脚受伤,回京的一路邹远都是随身伺候。 将人扶上马车,他自然而然坐到对面,感叹道,“二夫人不愧是沈家嫡女,遇事沉着冷静,若换做其他没见过世面的后宅女子,皇长孙在她看护下丢了,怕是要急哭了吧。” 宋诩捻动手掌心的佛珠。 忽然开口,“你出去,太挤。” “嘎?”邹远愣了一瞬,“可二夫人还没……” 瞬间他意识到了什么。 哦,他成多余那个了。 触及男人眼底的一丝不耐烦,他将委屈咽了回去,顶着寒风利落跳下车。 宋诩默默看着晃动的车帘。 经历了之前的种种,他从未想过自己还会以另一个身份成家。 那旨婚约,非他所愿。 但不可否认,整个顾家之中,唯有她最是无辜。 或许顾津元从一开始要娶她,就只是因为她沈家嫡女的身份。 明明总是汲汲营营想当好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却遭到丈夫的背叛,婆家的利用…… 如今“顾津元”死了,束缚于她身上的枷锁也迎刃而解,于她而言,未必全是坏事。 想起那日她说要成为他的剑时,眼里对顾家的仇恨,又想起宋子尧住进清风苑这么些天,也没见她借着名头来找他,宋诩轻轻一笑。 既然婚约已定,她又这般懂事,自己也不能苛待她。 车帘被邹远撩开一角,沈星染与他对视一眼,“见过大皇子。” “外面风大,进来说话。” 闻言,她俯身钻进了马车,淡淡的梅香充斥着马车内不算宽敞的空间。 她微微拧眉,派去县衙借猎犬的人怎么还不回来? 看出她的急切,宋诩朝邹远吩咐,“我们先走,等萧义借来猎犬,坐顾家的马车追上。” “是,大皇子。” 坐在他对面,沈星染时不时看向窗外。自从走出侯府,她右眼眉心一直在跳。 一想到阿初可能有危险,她就坐立不安。 而且,不知宋诩何故请她上车,偏偏邹远又是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反倒让她有些拘谨。 宋诩鼻翼动了动,打破了沉默,“宫里的冬梅?” 再次诧异于他的敏锐,沈星染垂眸看了腰间一眼,平声道,“那日被贵妃召进宫,阿初在长春宫采的,做成了香囊送我。” 话音一顿,她试探着问,“大皇子也喜欢梅?” 日后免不了要相处,提前知道他的喜好也没什么不好。 宋诩淡淡嗯了一声,思绪仿佛飘到很远的地方。 “还好。” 那就是不喜欢了。 就在她以为话题到此为止时,宋诩却忽然问,“什么样的喜欢,才能喜欢到在自己的身上烙下梅印?” 此言一出,沈星染瞳孔骤缩。 下意识想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却硬生生止住动作。 因为,对面男人投过来的目光太过肆意。 一股被冒犯的恼怒油然而生! “大皇子请自重!” 那日在屋里,他虽然解了她的腰带,却明明没有看到她胸前那处印记啊,为何他会知道她身上…… “怎么,你身上不会也有吧?” 见她脸颊都气红了,面具下宋诩微微挑眉,看着她的视线带着一抹若有所思的探究。 他果然没看见。 所以这个色胚根本就是老毛病犯了?下半身用不了,还想逞能过过嘴瘾? 沈星染顿时又气又羞,忍不住忿然撇开脸,“当然没有!” 宋诩眼底似有一抹失望一闪即逝。 “若是见到谁身上印了梅,记得同我说一声。” 可他越是一本正经吩咐,沈星染就越发觉得他不正经,偏偏不好对着一张毫无温度的面具发作,只得憋着气。 她不再理会他,将视线移向窗外。 枉她还以为宋诩是有什么要紧事与她商量,早知道打死也不上车…… 哼! 马车忽然颠簸起来。 沈星染定睛一看,不知不觉,马车已经出了京城,直奔灵云寺所在的灵山。 被他这么一闹,时间倒是过得快了些…… 可不过多久,马车还是停了下来。 邹远撩起帘子,“大皇子,前面两条路都能上灵云寺,不过有一条毕竟陡峭,中间有一段怕是过不了马车,咱们走哪条?” 宋诩还没开口,沈星染已经起身钻出车厢,“邹内监带着大皇子走宽敞的路,我带人沿着小路找。” 她看向宋诩,“咱们兵分两路,在灵云寺汇合。” 宋诩皱眉,“这么远的路,你会飞檐走壁吗?徒步要走到什么时候!” “徒步?我可没这么说过。” 沈星染绑紧胸前的狐裘系带,快步走向跟着身后的白岫。 白岫身旁的一名侍卫立刻让出身下的骏马。 灵山脚下烟岚云岫,女子踏鞍上马,执鞭轻哧,“驾!” 白岫带着人策马紧随其后,飒爽英姿很快消失于云雾之中。 “她会骑马?”宋诩低喃。 落在后首的白霜娘凛声道,“能从钟鸣书院结业者,六艺皆通。沈家三姝,皆乃当届榜首。” 宋诩眸色沉敛,松手“啪”放下了车帘。 马车动了起来。 六艺包含礼、乐、射、御、书、数。 普通男子想要全通都不容易,遑论那些自幼娇养后宅的名门贵女。 沈家不愧是百年世家,子女皆是出类拔萃,难怪连庆帝也对他们忌惮如斯…… 他抬手开始解开外衫的扣子,低唤,“阿远。” 甫一开口,邹远钻进车厢,顿时目露惊诧,“主子,你的腿伤?” “雪莲果再加上沈氏送来的药方调理,已经差不多了。”宋诩褪下玄色外衣,露出里头白玉色的锦袍,从座位上站起身。 “那您这是要去……” 一语未尽,对方已经将摘下的白狐面具,随手丢进他怀中。 “把这个戴上,让马车继续走,我去找归尘。” “还是让属下去吧!您的身份不能……” 邹远没能把话说完就被他掌风推出帘外。再看时,马车内已经空无人影。 他张了张嘴,终是咽回去。 找归尘,我们也可以啊。 …… 山风呼啸,卷过灵云寺背靠的舍身崖。 前面是一方冒着水泡的泉眼,看起来温度极高,人一旦触碰,死前还得先脱层皮。 后脊寒意刺骨,宋子尧紧紧攥着小蕊初的手,两个孩子小脸煞白,一步步被逼向身后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 “神、神医,梅叔叔昏迷不醒,我们还是等他清醒些,再试泉吧。” 宋子尧强撑镇定。 一到灵山脚下,苏玉朦就让巴迪带着他们去后山找“神医”。她的马车则直奔灵云寺。 “神医”自称是灵云寺的知客僧,说后山有一清心泉,只要加以浸泡,能彻底根治梅归尘的毒。 宫中多年的生活,他对眼前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再熟悉不过,心里警铃大作。 见他们不上当,僧人眼底闪过不耐,假意温声道,“皇长孙有所不知,这清心泉需诚心之人亲试,再给中毒的人饮用,方有灵效。” 他伸手想拉住宋子尧,却落了空,脸上的恭敬瞬间褪去,只余下狰狞。 “看来皇长孙是敬酒不喝,想喝罚酒了。” 宋子尧吓得一抖,眼泪在眼中打转,却愣是没有掉下来,他将蕊初护在身后,心中早已懊悔不已,“你别怕,我拦住他,你快去寺里叫人……” 这里偏僻荒芜,可不比在宁远侯府的那次。 “我不怕,尧哥哥跑得快,你先走——”突然,身后的蕊初奋力将他往长满荆棘的灌木丛一推,“走!!” 可一个孩童,怎敌成人身手? 苏玉朦身后那名叫巴迪的侍卫早已等在那,单手就攫住宋子尧纤细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其捏碎。 巴迪狞笑,“刚刚你不是用石头丢我嘛,这会儿知道疼了,嗯?” “啊——” 这时,那假扮神医的知客僧一把拎起蕊初。 “放开她!”宋子尧瞠目欲裂,奋力挣扎,情急之下低头狠狠咬在巴迪手背上。 巴迪刺痛,怒骂一声,“小杂碎!” 蒲扇般的巴掌眼看就要掴下。 “哐当”一声脆响。 循声看去,竟是昏迷中的梅归尘,不知因为颠簸还是吵闹,身体一颤,从木板上滚了下来,撞到旁边的参汤盅。 碎瓷洒了一地。 下一瞬,就见倒地的梅归尘骤然抬眼,手掌一掷,数枚锋利碎片朝巴迪飞去! 其中一枚打中他的左眼,巴迪痛得满地打滚,将手里的宋子尧再次甩进灌木丛里。 蕊初见状,扬声急喊,“尧哥哥,你快走!” 梅归尘蓄力一掷,仿佛用尽了他仅剩的气力。 这段时日他一直昏沉,直到服下了蕊初的药,才有了一些意识,当他完全清醒的时候,人已经上了灵山。 他意识到世子夫人要对两个孩子下手,便一直装睡,趁机凝炼内力。 可惜了。 没能完全恢复,胳膊发软,没了准头,不能一击致命…… 砰一声,他再次伏倒在地,“走……去找人过来……” 话落,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他又昏了过去。 见两人都同他说着一样的话,宋子尧灰头土脸爬起来,“蕊初,你等着我!” 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他咬了咬牙,头也不回朝林间跑去。 知客僧催促着道,“喂!你还不快追!” 苏玉朦生怕人多口杂,想着处理他们两个小孩不是什么难事,便也只派了他们二人。要是搞砸了,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可巴迪满脸是血,一只眼睛不可视物,整个人也失去了平衡。 没走几步,就狠狠摔在地上。 眼看着宋子尧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知客僧啐了一口,“没用的东西!” 他烦躁的视线重新落在缩到角落的蕊初身上。 蕊初下意识要跑,可如冷钳一样的大掌已经伸过来,一把拽住她的头发往悬崖边拖拽! “放开我!” 头皮传来撕裂的剧痛,小蕊初泪水糊了眼睛,极力克制着恐惧,大声道,“只要你放了我,我可以给你钱,你要多少,母亲都会给你!” 然而,那人的笑声更冷。 “小小年纪倒是个聪颖的,可惜啊,命不好!” “既然你不想试泉,我大发慈悲就成全你。”反正世子夫人说了,皇长孙需得烫掉一层皮才能死,至于这丫头,怎么死都无所谓。 听到这话时,冰冷的绝望攫住了她的脖颈。 沈蕊初感觉半个身子已经被推出悬崖外,脚下碎石滚落深渊。 她闭上了眼,脑海中闪过母亲和尧哥哥的面容…… “咻——” 第21章 顾谨年 箭矢带着尖利啸声,射穿了那只攫住小蕊初头发的大掌。 “啊——!!” 惨叫声盖过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沈蕊初也失去平衡坠入深渊! “阿初!!” 耳际惊马嘶鸣,山风呼啸,双目紧闭的沈蕊初在失重的下坠中,突然被一股力道拽住。 沈星染在她下落的一瞬,毫不迟疑从马上飞扑而下! 一手拽着蔓藤,一手揽住小蕊初的腰,蔓藤随风疾速晃荡,眼看就要撞在粗糙的岩壁上! 她用力拧转身体,将蕊初护在怀中,后背重重撞上,顿时一声闷哼,嘴角溢出猩红。 蕊初感觉到自己被人死死抱住,身上是熟悉温暖的冬梅幽香。 刚抬头,几滴血落在她额际,也刺痛她的心。 “娘亲……”看到沈星染血色尽褪的脸,她瞬间热泪盈眶。 为什么啊…… “别怕……”沈星染又将她揽紧了些,“这次,母亲死都不会放开你……”虽然她会武,但是不精,可这并不能阻挠她救女儿。 不算坚固的蔓藤擦过岩壁,很快便有了磨损。 因为两人下坠的力道过猛,掌心已经勒出血迹,感觉蔓藤开始松动,沈星染心中猛地一沉。 就在她打算借着蔓藤晃动的轨迹蓄力将沈蕊初扔上去时,啪嗒一声。 蔓藤应声而断——! 没想到她们母女的亲缘如此浅薄,才相认几日,就要共赴黄泉……眼见求生无望,她下意识抱紧蕊初! 就算死,也要将最后一线生机留给她! …… “夫人不要——!” 跟在身后的白岫眼睁睁看着沈星染跳崖,惊骇尖叫出声。 她勒马飞奔到崖壁,赤红着双目往下看,可哪里还有母女的身影。 “夫人——!!” 她凄声哭嚎,可回应她的只有崖底呼啸的风声,霜寒刺骨。 “快!快下去找人啊!” 随她而来的侍从纷纷下马,将巴迪和知客僧拿下,“白岫姐,下崖的路咱们不熟,得去找灵云寺的僧人带路。” 白岫闻言转过脸,含恨的目光剐在那名知客僧脸上,“我问你,苏玉朦和皇长孙人在何处!?” 那人手臂中箭处汩汩流血,痛得浑身瑟缩,看见白岫的目光,下意识摇头,“我……我不知道……” 白岫早已料到他不会说实话,冷哼道,“把人带上,交给邹内监亲自审问!” “白岫姐,梅侍卫也在这。”有人发现了昏迷的梅归尘。 白岫英眉低垂,漠然扫了他一眼,“带上。” 如今的她,对大房的人挤不出半分同情! 白岫领着人绕后山来到灵云寺正殿时,宋诩的马车已经停在外头。 她白着脸跑进殿内,一眼就见到了传言中的妄心大师。 他身着杏黄色袈裟,身形清瘦,眉须皆白,如崖边孤松,即便身边围满僧众,浑身上下依然透着一股超脱物外的淡然。 “妄心住持……” 刚开口,她的目光就被跪在一旁诵经礼佛的苏玉朦攫住了。 “苏玉朦!你还有脸在这跪着!” 她一声大喝,却遭到妄心身侧一名灰衣僧人的怒叱。 “佛门清净之地,岂容尔等喧哗,把她给我轰出去!” “慢着!”白霜娘领着人从另一边匆忙而来,身后还有萧义推着“宋诩”缓步而来。 见向来冷静的白岫这般模样,霜娘心底涌起不详的预感,“岫儿,出什么事了!?” 白岫眸底恨意滔天,见到霜娘,再也绷不住,含着泪哭道,“娘!夫人为救二小姐堕崖了,两人生死未卜!” 她的话似平地惊雷,炸得霜娘耳际嗡嗡作响。 险些站立不稳,扶着白岫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为何……为何会这样……谁?是谁害的!” “人犯我已经抓到,就是他们灵云寺的僧人。”白岫双眸发红,大喝,“把人带上来!” 知客僧被侍卫押上来的时候,在场的僧人面面相觑,最后,住持妄心缓声开口,“阿弥陀佛。此人,并非我灵云寺中人。” 那名拦住白岫的灰衣僧人扬起下巴,“住持说得没错,我们灵云寺有一个规矩,在此出家的僧人头顶皆要留下戒疤。请施主仔细看他的头上,并无任何印记。” “可见,他是假冒的!” 白岫顿时气结。 “我家夫人乃忠勇伯夫人,沈家嫡长女,人在你们灵云寺后山落崖,凶手穿着你们灵云寺的僧袍,你们还想推得一干二净不成?” 她指着苏玉朦怒骂,“你把二小姐和皇长孙带到此处,如今人出事了,你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闻言,苏玉朦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白岫,弟妹和蕊初落崖,我也心里难过,可你说是我将人带出来的,这可真是冤枉我了!” 她一脸无辜站起身,“我每次来灵云寺听妄心大师诵经,随行的都只有庞嬷嬷和车夫,若是不信,你们可以问问这位无音大师,自我进寺,就是他亲自引路的。” “你还在砌词狡辩!我们明明——” “岫儿!不得无礼!” 霜娘从悲恸中回过神来,苏玉朦这分明是在拖延时间! 这里是灵云寺的地盘,她们要下崖搜人,少不得要这帮熟路的和尚帮忙。 此时此刻,根本不是与他们起争执的时候! 她当即转身朝着一言不发的“宋诩”一跪,“求大皇子殿下和住持大发慈悲,派人下崖搜人吧!” “宋诩”闻言轻咳一声,缓缓颔首。 身后,萧义立刻凛声朝着妄心道,“失踪的还有我家小殿下,还请大师命人领路,我们要下崖搜救!” 听闻皇长孙也失踪了,妄心握着犍槌的手紧了紧,不动声色看了苏玉朦一眼,“无音,调集寺内僧众,助大皇子下崖搜人。” 灰衣僧人恭声应下,“是,住持。” …… 她……还活着? 不知过去多久,沈星染只觉舌下清凉,满嘴的薄荷清香似乎驱散了鼻尖腥浓的血味,眼皮似有千斤重。 费力抬起,朦胧的视界里,她看到了一片嶙峋荒芜的景象。 她用力甩了甩昏沉的脑袋。还记得她们疾速下坠时,有一道白影掠过救了她们。 那人就如谪仙般脚踩着崖壁上凸起的树枝和石块,飘然而来,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提起小蕊初的后衣领。 她想回头看看谁救了她们,可是后背的剧痛让她昏了过去。 如今,那人就坐在她背后,灼烫的双掌贴在她后背,体内似有源源不断的暖意涌来。 他竟然,用内力为她疗伤? 对面不远处的石块上,小蕊初就躺在那儿,睡得很沉。 “阿初……” 沈星染挣扎想去查看小蕊初的脉搏和身上。 她年纪还小,万一伤着筋骨…… “伤成这样还乱动,不要命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尾音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嘶哑。 沈星染转过脸,瞬间被他的面容摄了心神,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他相貌俊美,轮廓清朗,鼻梁高挺如同雕刻般。最重要的,是他长得跟顾津元一模一样。 可她却很清楚,这不是顾津元! 顾津元的眉眼是温润的江南烟雨,而眼前这人,眉峰如刀,眼神锐利如鹰顾狼视,带着沙场淬炼出的凛冽杀气。 不说话时,气质矜贵清冷,如山涧冰雪,高不可攀。 “你是顾谨年……顾大将军?” 她能想到的,唯有那位传说中战功赫赫,却早已“马革裹尸”的大哥。 顾谨年没死! 沈星染心里瞬间惊喜万分。 顾谨年这个人,就是顾津元欺君罔上最好的证据! 只要能留住他,等合适的时候推出来,谁都保不住顾家! 只是,他会愿意帮她吗? 顾谨年并未否认,只是沉默地收敛内力,抵在她后背的手掌却并未立刻移开,隔着衣料,传来灼人的温度。 沈星染稳住身形,立刻想要退开,可他们所坐的石块窄小,周围皆是嶙峋怪石。 摔下去,免不了又要受伤。 见他没有否认身份,她转过脸,直面他的目光,美眸中惊疑交加,“大将军为何宁愿‘战死’,也不肯现身,揭穿他们的恶行?” 陪他浴血沙场的梅家兄弟死的死伤的伤,用命换来的军功又被人顶替,若他没死,怎么可能不报仇? 是因为顾念自己的血脉至亲?可一个名震天下的将军,不该如此懦弱才对。 “看来,弟妹知道的还挺多。”顾谨年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嘲弄,又似别有深意。 他身体前倾,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指尖状似无意地拂过她散落鬓边的一缕湿发,眼神却锐利如刀,紧锁她每一个细微表情。 “弟妹如此为我不平,是心疼为兄……还是担心,某些秘密,会随着我的‘死而复生’,一同被翻出来?” 顾津元要是突然活了。 她想要跳离顾家这个火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一旦顶替军功的事被揭穿,身为顾津元夫人的她,即便再无辜,也会被牵连。 反倒是苏玉朦,一句不知情,就能推得一干二净,旁人反而还会同情她! 什么秘密? 沈星染心头一跳,不禁想起新婚夜的那场宿醉,再着近在咫尺的脸庞,脸颊不争气地发烫。 在她记忆中,顾谨年是个克己复礼,清心寡欲之人,若不然,也不至于让苏玉朦守了这么多年的活寡。 她实在无法将他与那夜失控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所以他是在试探? 慢慢镇定下来,沈星染不退反进,仰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 反客为主,指尖若有似无划过他为救人被树枝勾破的裂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与赞赏。 “我只是为大将军不值。若您仍在,边境防线,何至于如今日般频频告急?” 她指尖的温度透过里衣,让顾谨年浮起一阵战栗。 他眸色一黯,猛地擒住她纤细的手腕,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她无法挣脱。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可闻,气氛陡然的暧昧下,是汹涌的暗流与博弈。 “值或不值,岂是表面军功所能衡量?” 他目光掠过她强作镇定的眉眼,最终停在她微颤的唇上,低语如魅,“倒是弟妹你,似乎比我想象的……知道得更多。” 第22章 蕊初是我亲生的 极近的距离。 沈星染突然觉得,这样的眼神,有些似曾相识。 “我倒是希望你将一切都翻出来,如此,我的冤屈和仇恨,也可一并清算。”她盯着顾谨年的双眼,浅笑讥讽,“可惜,大将军不敢。” “与你出生入死的心腹被人毒害,军功被人顶替,妻子口口声声喊你弟弟夫君,可你一个大活人却躲在这灵山野外,犹如谪仙逍遥自在,这番清闲,真叫人艳羡不已。” 微微低头,剑眉微蹙,残阳的余晖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愈加分明。 “我若不躲在这,谁来救你这不知好歹的小命?”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砂砾般的磨砺感,“早知道你这般聒噪,就任你摔下来,给这地上的野花野草当肥料好了。” 沈星染却浅浅笑了。 “大将军顾及血脉亲恩不敢为自己讨个公道也是人之常情,我又不会笑你,为何不敢承认呢?” “别跟我用激将法。” 男人松开手,眉目间清冷疏离,外人一见便会觉得此人清贵不可攀,可此时,他语气平和,敛起周身冷色。 “我若真的顾念亲情,就该替他们杀你灭口,而不是留着你毁掉顾家。” 沈星染退到安全距离外,“所以大将军救我,是想利用我的身份救梅归尘。” 她可没天真到,会以为向来不好女色的顾谨年看上了自己。 “聪明。”顾谨年难得不吝啬赞了一句。 “可以。”沈星染干脆道,“不过你得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顾谨年漫不经心睨她,“若是等价交换,可以。” 沈星染拧眉,这人可真是半点也不肯吃亏…… 举目四顾。 周围除了石块唯有杂草丛生,荒无人烟,就连湍急的水声和偶尔几声虫鸣蛙叫,也似乎离他们很远。 她犹豫片刻,颔首应下,“还是那个问题,你既然没死,为何不站出来揭穿他们?” 如果不是顾念亲情,那么就是有不得不隐姓埋名的理由。她须心中有底,才能安心与之合作。 顾谨年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被顾津元做局刺杀,重伤命悬一线时,救我的那人对我的唯一条件,就是隐姓埋名,永远不能回顾家。” 他说得隐晦,可沈星染也听懂了。 救他之人以恩情相胁,让他自此为那人效命,成为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 她看向顾谨年的目光闪过一抹同情。 他的死,竟然真是顾津元做的…… 也正因为没了身份,他不好出面救梅归尘,所以,选中了她! “到我了。”他打断沈星染的思绪,深邃的眼神扫过闭眼熟睡的小蕊初。 “为什么选她?” 沈星染如被针刺了一下。 她知道,他问的是那日灵堂认女一事。 难道扶灵那日,他也混在了宾客之中? 她的视线掠过他,看向西斜的残阳,沾了血渍的侧脸笼罩着淡淡的哀伤,似乎在一瞬变得苍白,孤寂的倩影,甚至一度让顾谨年想要收回这一问。 半晌,她哑声开口。 “蕊初……她是我的亲生女儿。” 顾谨年眯起眼睛,似诧异,也似在辨别真假。 沈星染早料到他的反应,抬眸凝着陡峭的崖壁惨笑道,“七年前我生下一对龙凤胎,却被顾津元和苏玉朦偷换成他们私通的孽种,也就是顾芯。” “我也是偷听到他俩说话才知道,我儿子刚落地就被他们掐死,而我的女儿因命格与顾芯相近,在苏玉朦手底下受尽苦楚,为顾芯挡灾……” 话到这,喉间哽咽如堵了石块,可她用力睁眼,强忍住眼泪没有落下。 说出这件事,沈星染的心像又被彻头彻尾凌迟了一遍。 见状顾谨年英眉轻蹙,心底不自觉冒出疑问。 顾津元为何连自己的孩子也要狠心掐死? “这孩子难道……” 话到嘴边,瞥见沈星染此时强装坚强的样子,顾谨年一时竟是不忍心问出口。 他话锋一转,“这孩子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沈星染原以为他会追问孩子的父亲是谁,听他这么说,倒是松口气。 不过就算他问,她也没打算回答。 对于那一夜,她也只有零星的记忆碎片,况且,就算真是顾谨年又如何? 那个夜晚和她这个人,明显没有在顾谨年心里留下过痕迹。 或许,他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泄欲的婢女吧? 如今她好不容易即将离开顾家,在这个节骨眼,决不能节外生枝。 “身怀仇恨太痛苦了,等她再大些,我会跟她好好说。” 每每提及孩子,她总会敛去锋锐,浑身散发着为人母亲的柔和。 顾谨年沉声开口,“这些年我常不在家,对身边人未曾约束,苏氏犯下这样的过错,我也有责任。” 闻言,沈星染眸底闪过一抹动容,慢声道,“你们夫妻如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顾大将军为国为民,戍守边境十余载,从未叫西蒙人踏足我南兆半步,功在千秋。” “苏玉朦即便不能理解你,也不该背刺你,更不该做出这种罔顾人伦,丧心病狂的卑劣之事。” 沈星染双眸澄澈,不带一丝恭维,“苏玉朦,她配不上你。” 顾谨年愣了一下,不由抿紧薄唇。 这样夸赞的话,他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次。在他风光无限的时候,女子的爱慕对他而言,从来都是负担。 可此时此刻,面对连姓氏都没有的他,沈星染的眼底,却充斥着最纯粹的敬佩。 这一瞬他甚至觉得,这十数年付出的青春和血泪,倒也不是全然不值得…… 顾谨年别开眼,任寒风吹散眸底瞬起的湿润。 两人陷入伤感的沉默。 殊不知,石块上双目紧闭的小蕊初一双小手早已愤握成拳,看不见的一侧,眼角淌落一滴晶莹的泪珠。 原来,她是母亲真正的女儿…… 而顾芯,才是那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 顾芯夺走了属于她的人生,霸占了母亲七年的呵护教导,凭什么还在那理直气壮地骂自己野种贱奴?凭什么伤害疼爱了她七年的母亲!? “你醒了?” 因为愤恨,她的情绪波动有些大,也引来了顾谨年的注目。 “阿初!” 听到她醒来,沈星染疾步来到她身边,仔细查看她的脉搏。 好一会儿,脸色才由阴转晴,“阿初,你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疼,快告诉母亲!” 小蕊初拼命想克制自己,可在睁开眼对上沈星染目光的一瞬,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落崖濒死的恐惧和身世真相的冲击,在这一瞬压垮了她。 将脑袋埋进她怀里,哭得心肝俱颤,“母亲……母亲!阿初再也不会跟母亲分开了……对不对!” 直觉以为她是吓坏了,沈星染轻拍她的后背温声安抚,“没事了,我们都平安无事,不会分开,是这位……伯伯,救了我们。” 她话音一顿,突然想起顾谨年长相跟顾津元一样,生怕小蕊初误会,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转过头来,才发现顾谨年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等你兑现承诺,我会再找你!” 空荡的悬崖底,只留下一阵低沉的回音。 沈星染垂眸抿唇,揽住沈蕊初瘦弱的肩膀轻问,“那个叫梅归尘的人,你认识他?为何私自跑到玉兰苑去?” “母亲,梅叔叔救了我,他是好人。是我没听母亲话,你别责罚霜娘和琥珀姐姐她们……” 这孩子……遇到这种事,心里还记挂着旁人。 沈星染无奈轻叹,揉着她的小脑袋道,“我不责罚她们,不过,你得把今日发生的事来龙去脉告诉母亲,别怕,谁欺负了你,我都会为你讨个公道。” 听小蕊初讲完来龙去脉,崖底的一寸天也渐渐暗沉下来。 幸好顾谨年走之前留下了火石,沈星染找来枯干的树枝生火,这断崖若没有轻功,根本不可能出去,就算顾谨年那样的高手,也只能独自来回。 不过安全这一点,她倒是不担心。 既然她对顾谨年还有用,那他定会想办法通知灵云寺的人来救她们。 所以,她们只要不到处乱跑,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脑海中盘桓着顾谨年最后那句话,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人一见面就给她出难题。 想要从顾津元手里带走梅归尘,怕是还得从苏玉朦那儿下手。 第23章 大难不死,该算账了 残阳如血,傍晚的舍身崖云雾缭绕,崖壁陡如刀削。 “弟妹啊……你居然为了一个养女就这么走了!” 苏玉朦伏跪在崖壁,哭得撕心裂肺,“你去找二弟倒是无牵无挂了,可芯儿才七岁,她该怎么办?你怎就这么狠心啊!” 瞅着她这副样子,纵使不相识的人,也要为她们妯娌胜似姐妹的情深所动容。 白岫领着人一同去搜人,霜娘跟着无音大师和行动不便的“宋诩”,苏玉朦等人一同来到了事发地。 舍身崖。 可这里,只余下一片狼藉。 “你这天杀的女人,将二小姐带到此处,害死我家夫人,还在这里惺惺作态哭给谁看!” 本还维持着几分冷静的霜娘,一看到沈星染和蕊初从这样高陡的地方落下深渊,当场就双腿发软,直接跪下了。 听闻苏玉朦一顿哭嚎,只恨不能将这个假惺惺的恶人推下去陪葬! “你这恶奴,你家夫人就是这么教你跟主子说话的嘛!?”一声怒叱从身后传来。 正是闻讯急匆匆从兵部赶来的顾津元。 他一身官袍未褪,沉面怒骂时官威甚重。 只是刚养好不久的后腰,让他走路有些不自然,看起来像一只扑腾往前的鸭子。 “来人,把这恶奴给我押回侯府,按家规杖责四十!” “夫君……”苏玉朦见靠山来了,红着眼挽住他的胳膊,“要不还是算了吧,她是弟妹的心腹,这么多年与弟妹感情甚笃……” 顾津元却面沉如水,“连自己的主子都护不住,就更该死了!” 他走到崖边看向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渊,被冰冷的山风一吹,心里禁不住一阵狂跳。 “她……真下去了?” 他从未想过,沈星染会是这种结局。 她明明已经拿到赐婚圣旨,只要再熬三个月,她就又可以成为他的人了,为何她就是想不开呢? 七年来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上脑海,顾津元的心竟如堵了石块般。 “夫君,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弟妹……”苏玉朦垂眸,“我也实在想不明白,她居然为了救一个养女,连命也不要了。” “你说什么?”顾津元猛地抬眼,一瞬的伤怀顷刻消散,化作厉芒。 “你说,她是为了就沈蕊初才跳下去的?” 她为何要对沈蕊初这般上心,难道,她知道了沈蕊初的身份? 可是不应该啊。 这个秘密,除了他和玉朦,根本无人知晓! 苏玉朦点了点头,又道,“大皇子说皇长孙也失踪了,我猜,弟妹也可能是因为皇长孙的事自责内疚,怕不好对安皇后交待,才索性……” 她掩唇哽咽,眸色晦暗,“天色快暗了,山下定有野兽出没,希望他们能快些找到尸首才是……” 最好,那个落单跑掉的小鬼也失足摔了下去。 如此一来,那两个小鬼在玉兰苑撞见的秘密,才能永远埋进土里! 顾津元闻言,心里闪过一抹失望。 好不容易请贵妃求来圣旨兼祧两房,沈星染居然就这么死了,他以后再也不能以沈家女婿的身份自居,真是可惜了。 心里涌起一股怨气,他转身,见霜娘还站在那儿哭,当即冷嗤,“还等什么,把她带回去,都没听见吗!” “大哥想把我的人带回哪儿去?” 就在这时,熟悉悦耳的声音随风钻入耳际。 众人转眸看去,就见沈星染在白岫的搀扶下,牵着沈蕊初朝他们走来。 “夫人!”霜娘顾不得擦眼泪,冲到她跟前确认她无恙,泪湿的脸颊方才露出笑容。 苏玉朦一颗心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你、你们……没事?” 倒是顾津元狠狠松了口气,冷着脸上前想要扶她,却仍不忘指责,“你既没有落崖,为何要让白岫大闹灵云寺?简直胡闹!” 他直觉认为,若真从这舍身崖落下,绝无可能生还,更别说还带着一个孩子。 然而,他伸出的手掌僵在半空。 沈星染冷眉微挑,语带嘲讽,“无音大师带着人将我和蕊初从崖底带上来的,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这位无音大师吗?” “这……?” 无音就走在他身后,双手合十,“两位施主困于断崖底下,万幸只是轻伤,阿弥陀佛。” 见灵云寺的人出面,顾津元的态度也好了许多,他朝着无音还了一礼,“多谢大师搭救。” 两人一阵寒暄,沈星染耐着性子听完,才冷声开口,“既然谢完了,也该轮到灵云寺和大哥给我一个交待了吧!” 大难不死,该算算账了。 顾津元拧眉,“交代什么?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大哥还不知道吧。” 沈星染目光如剑,“大嫂背着我将皇长孙和蕊初带上灵山,还与一个知客僧合谋,诓骗他们说只要浸泡清心泉,就能给中毒的梅护卫解毒,还逼着他们跳进热得冒泡的泉眼,给梅护卫试泉。” “这不可能!”顾津元将苏玉朦护在身后。 “她派去行凶的两个人都交到邹内监手里审讯了,怎么,难道你还要再包庇她不成?” 此言一出,崖顶气氛凝滞。 “玉朦怎么可能做这种事!”顾津元问都没问,开口反驳,“弟妹,如今皇长孙还没找到,你怎能听这个挑粪长大的野丫头几句话,就当众质疑你大嫂!” 孽种就是孽种,贯会挑拨离间! “我才不是野丫头!”一直沉默不语的沈蕊初突然上前,对着顾津元怒大喊。 “我没有说谎!就是她把我们骗到这儿,让那两个人悄无声息杀了我们!” “我们在山脚下就被赶下了马车,这样她就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这样一来,就算安皇后要问罪,也只会找母亲的麻烦!” 见众人看她的目光变了,苏玉朦一脸难以置信惊呼,“你这孩子,怎么胡说八道呢!?” “你可知道,说话是要讲证据的,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你们贪玩来了灵山,若是知道,我早就将你们带回去交给弟妹了!” 她一本正经地训斥,“虽然你从小做粗活没读过什么书,可你已经是二房的小姐,就该有二房小姐的样子,可不能胡搅蛮缠。” 她就像一个耐心管教孩子的长辈,“你年纪小,不懂这些我不怪你,可是弟妹,你听信一个小孩子的话这般污蔑我,实在太叫人难过了。” 话锋一转,对上了沈星染,“你怎么不想想,你若看顾皇长孙不利被治罪,我与她是一家人,哪里逃得了干系?” 顾津元颔首,对着众人道,“夫人说得没错,大家别听这个孩子胡说!” “弟妹,你也别再闹了。” “我闹?每次出事,大哥便认定是我在闹,难道大哥在军中也是这般为人处世的?” 没等顾津元辩解,沈星染冷笑出声,“今日这事,就算我愿意息事宁人,怕是大皇子也不会愿意吧。” 顾津元心头一凛。 差点忘了,那小祖宗可还没找到,不会真出事了吧? 他下意识在人群中找宋诩的身影,然而,与苏玉朦他们同时到此的“宋诩”却不见了人影。 “大皇子呢?” “刚刚似乎见到萧统领推着大皇子往那边走了……大概是去小解吧。”有人低声回话。 沈星染朝白岫看了一眼,白岫将萧义刚刚交给她的人押了出来。 正是那名知客僧和巴迪。 被审讯过后的两人满脸是血,模样惨不忍睹。 白岫捏着一张摁了手印的认罪书,“这是他们亲口招供的,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她第一时间将认罪书送到了无音手中。 无音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方才细看起来,不过一会,轻叹一声,复又交到顾津元夫妻手里。 “玉朦,你……”顾津元还没开口就被猝然打断。 “这不可能!”苏玉朦神色激动,“夫君,他们这是想污蔑妾身啊!” “梅护卫是陪着你出生入死的功臣,他昏迷不醒,我一直按你的吩咐让人伺候着他,从未懈怠。” 沈星染冷道,“那本该在玉兰苑被大嫂好生伺候的人,为何会出现在灵云寺?” 这个问题苏玉朦一早就准备了,她含泪道,“蕊初从前在玉兰苑外院伺候,听说梅护卫常常给她送东西,我猜啊,会不会是她得知梅护卫病了,才想偷偷把人带到灵云寺,求神佛庇佑吧~” “她一个孩子,能挪得动一个大男人不成!?” “她不行,不是还有皇长孙嘛。”苏玉朦一口咬死不认,“皇长孙手底下那么多人,带走一个梅护卫算什么!” 说话时,她尖利的指甲抠了抠顾津元的掌心,“而且,我何苦要把他带到山上来,这根本说不通啊夫君!” 顾津元撞见苏玉朦梨花带泪的双眸,瞬间明白了她今日这番行动的苦心。 定是梅归尘被沈蕊初救醒了,她怕梅归尘说出什么来,才想制造机会,将两个小鬼灭口…… 如今,只能咬死玉朦没有做过,才能撇清干系。 他陡然看向那两人,“你们做下这种事,可知道谋害皇长孙,是要祸及阖族的死罪!” 两人被他的视线攫住,顿时浑身一颤。 “夫君,他们这副模样,明显是被屈打成招,妾身冤枉啊!” “是吗?”顾津元眸色冰凉,漫过两人身上,“如实交代,若是屈打成招,即便对方是大皇子,本将军也会为你们做主!” 闻言,两人面面相觑,彼此对视一眼。 突然,他们齐齐跪下,面容悲怆。 知客僧凄声道,“求将军为我们做主啊!大皇子身边的人将我们的手指头挨个剁掉,逼着咱们画押认罪,污蔑将军夫人!” “没错,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巴迪砰砰砰连磕数个响头,突然站起身,对着顾津元行了一礼,“请将军念在主仆一场的份上,照顾好我的妻儿!” 话落,陡然抬步冲向悬崖! “拦住他!”沈星染惊呼一声,可为时已晚。 一声惨叫下,巴迪高大的身影失去了踪迹。 沈星染意识到什么,猛地回头看向那名知客僧,却见那人狞笑着朝她看来,后槽牙轻轻一动。 她顾不得身上的伤冲上去,一脚踹向他的下巴! “他服毒了!”霜娘急喊。 那人倒地不起,不过一会儿,嘴唇渐渐发青。 这两人,倒是知道声东击西…… 沈星染当机立断,从怀中掏出一个黑瓷瓶,取出一颗药强行塞进他嘴里。 “霜娘,务必将人救醒!”沈星染沉声吩咐。 顾津元到底什么时候收服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人为他效命?只说了两句话,他们居然自裁了?! 还没想明白,白岫气闷又无奈开口,“夫人,他已经气绝。” 顾津元扬着手里的认罪书冷笑,“弟妹亲眼所见了吧,他们说大皇子的手下屈打成招,无音大师他们可都听见了。” “如今,我将这认罪书作废,你可还有话说?” 第24章 想息事宁人,晚了! “皇长孙人还没找到,大哥就急着毁灭证据了?” 沈星染站起身,慢条斯理拂开站在裙上的灰土。 顾津元冷哼,“大皇子府的人和半数灵云寺的僧人都去找了,你分明在拖延时间!” “那正好,我们可以趁着这空当,好好找一找其他证据,想必大哥不会阻挠。” 顾津元顿时无语,“行,你要查就查,我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儿来!” 他索性找了个石块坐下,朝着无音示意,“大师也请稍坐片刻,我这弟媳就是这毛病,待我回去,定会好生管教。” 沈星染没理会他,举目环顾四周,最后,视线停驻在被梅归尘打翻的汤盅碎片上。 “我在玉兰苑梅护卫所住的屋子里,找到了洒在桌上的参汤,大皇子亲自闻过了。” “当时我就好奇,玉兰苑的下人怎么拿走了汤盅,却不擦干净。后来我问了蕊初才知道,原来是她将汤盅和包子都带走了,想给刚清醒的梅护卫用上。” “你说人不是你带过来的,那么,这一路乘马车颠簸,我倒不信,马车里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小蕊初闻言,拉住沈星染的手道,“母亲,来的时候,我洒了一些汤水在车里。” 她没说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可沈星染看她的视线已经溢满赞许。 苏玉朦却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这小孽种是专门克她的吧!怎么次次都能这么巧!? 不过她又很快镇定,还好下车时,她让庞嬷嬷整理过马车了。 就算沈星染去找,也不可能找到,除非…… “把萧统领借来的猎犬带上来。”沈星染凛声。 “是!”白岫等这一刻已经许久,杏眸含怒,很快命人牵来两只猎犬。 看到猎犬的瞬间,苏玉朦脸色一白。 沈星染居然真的连猎犬都带来了! 沈星染朝着无音大师福了福身,“此事发生在灵云寺,既然妄心住持让大师做主,还请大师同行,做个见证,也免得有些人又说我找到的证据做不得数。” 闻言,无音粗浓的眉毛微微一皱,看向顾津元,“不如大将军也一起去?” 省得他来回掰扯,烦。 顾津元瞧见苏玉朦镇定的脸色,一颗心也安定几分,他不屑轻嘲,学着她说话。 “也好,免得有些人又要借机信口雌黄,颠倒是非污蔑我夫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灵云寺正门口,白岫早已命人将马车套了出来。 受过特训的猎犬一靠近就嗷嗷狂吠。 纷纷冲上去,争相从里面拖出一个厚实的坐垫。 庞嬷嬷虽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开窗散过味,可渗入软垫的参汤没那么快能抹除。 形势急转直下,苏玉朦恶狠狠挖了庞嬷嬷一眼,挽着顾津元的胳膊也抖得更厉害。 “你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顾津元心中暗叫不妙,看向她的眼神不自觉多了一抹埋怨。 最近,玉朦办事越来越不靠谱了,居然让沈星染那样的蠢货当众戳穿了两次,这不是打他的脸嘛。 苏玉朦一双明眸悠悠地转。 还好有梅归尘的事挡着,阿元至今都没发现她急于除掉这两个孩子的真正原因! 她揉了揉眼,眸底瞬红,视死如归道,“是妾身办事不周,夫君不必为难,若他们要追究,妾身一力承当,绝不再连累夫君!”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顾津元心底一软,口气也缓和了些。 玉朦冒这么大的风险,不惜除掉皇长孙,还不是为了替他隐瞒顶替顾谨年,欺君罔上的滔天罪责,他刚刚竟然反过来责怪埋怨她,实在太不该…… 如今梅归尘再次昏睡过去,看沈蕊初的模样,似乎也没从他嘴里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宋子尧肯定也不知情。 可见,玉朦还是太冲动了。 纵使如此,他却不忍斥责,只握着她的柔荑,眉眼情深意浓,“你放心,天塌下来,有你夫君我顶着。” 玉朦等了他这么多年,连世子夫人之位也不屑一顾,他岂能负她! “大嫂,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沈星染挑眉看着他们,等着下文。 “弟妹,这事定有什么误会,要不然我们先送你和蕊初回侯府,再议其他?” 自知理亏后,顾津元明显缓下语气,“这毕竟是我们宁远侯府的家事,若真是你大嫂的过失,我定不会包庇她。” “这会儿就成家事了?”沈星染冷眼讥讽,朝不远处看了一眼,笑道,“大哥与其在这儿劝我息事宁人,不如亲自跟大皇子解释吧!” 这会儿想息事宁人,晚了!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抬眼,果然看见邹远推着宋诩疾步而来。 虽带着面具,可但从大皇子身上生人勿进的凛冽气息就能远远感受到,他正在气头上。 看来,皇长孙还没消息! 苏玉朦原本敢对宋子尧下杀手,是自以为皇长孙在灵云寺出事,第一责任人就是沈星染,她再怎么被牵连,也是受害者。 可如今不同了。 大家都知道人是她藏在马车里带来的,若皇长孙真的出事了,大皇子的滔天怒意,也会如雷劫,将她劈得体无完肤! 她从顾津元身后慢慢走出。 “看来大皇子是不会放过我了,妾身若回不来,请夫君一定好生照顾芯儿,别让她的沈星染那受委屈……告诉她,娘下辈子,再当一个合格的母亲……” 凄惨叮咛,如交代后事。 眼泪湿透了他的背脊,顾津元双拳紧握,心如刀绞,死死盯着宋诩冷硬的面具。 “今日有我在,谁也不能动你!” 想他好不容易走到今日,成了世子,成了大将军,又岂能像从前那个处处低人一等的五品官那般受制于人,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 今天他无论如何也要护住玉朦! 宋诩来到几人跟前,一双冰凉的黑眸漫过霜寒冷妄,直逼顾津元夫妻。 “看来,前几日给顾将军的杖责实在太轻了,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痛了?” 冰凉眼神如刀,似要将二人活剥生吞。 提及那三十杖,顾津元只觉胯下一紧,随之而来是寒风刮肉般的羞辱。 宋诩陡然扬声,“来人!把苏氏押入京兆府大牢!” “至于是活罪还是死罪,单看皇长孙如何了。” 顾津元脸色骤变,苏玉朦也是血色尽褪,浑身哆嗦了起来,“我是官眷!是世子夫人!岂能去大牢那种地方!?” 一旦去了,就算真被放出来,别人也会对她指指点点,日后,她在京都城该如何自处?! “夫君——!” 她突然伸手去抢顾津元的剑柄,“夫君给我个痛快吧,我宁死不要去那种地方,给宁远侯府和夫君脸上抹黑!” “玉朦……”顾津元心疼不已。 他双拳青筋暴起,死死按着剑柄,看向宋诩,一点点低下了他骄傲的脑袋,“求大皇子开恩,让拙荆以待罪之身留在宁远侯府,臣愿作保!” 一旁,沈星染漠然移开了眼。 顾津元对苏玉朦的偏袒和维护,她早已见怪不怪。 不过今日,她要的就是这份维护! 若不然,她就没办法换回梅归尘了。 “你用什么作保?用命吗?”宋诩垂眸俯视他,语气森寒,“我的孩儿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你也配?!” “大皇子恕罪,臣是意思是,只要给臣时间,臣倾阖府之力去找,一定会找到皇长孙,让他平安归来!”顾津元连声保证,“若找不到,臣自行入宫向皇上请罪!” 他看向静立在旁,一丝不苟的无音大师,“请大师为我作证!” 此时,苏玉朦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对上无音目光时,漫过一丝祈求之色。 第25章 鬼医阴婆婆 无音望向已经彻底暗下来的天际,脑海浮起离开前妄心主持的叮嘱。 苍穹繁星点点,唯西北向有暗星渐亮。 可为何,那亮光…… 如芒背刺。 灰袍迎风拂起,他沉默了一会儿,双手合十开口,“大皇子息怒,皇长孙福泽深厚,定能化险为夷!” 闻言,宋诩冷冷扫过他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终于慢声道,“既然无音大师求情,那本皇子就给你三天时间。” “再找不到阿尧,我便入宫叩请父皇做主,让你们顾家陪葬!” “我就不信,贵妃还能保得住你!” 许是说话时太过激动,宋诩捂着嘴重咳了几声。 邹远急声道,“大皇子,无音大师既然说了小殿下会平安无事,您可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萧义也道,“大皇子还是先回府里等消息吧,也免得让皇后娘娘知道,为小殿下的事忧心。属下留在这里,带着他们继续找人。” 宋诩喘得厉害,迎着寒风,说话都有些吃力,哑声道,“那……这里就交给你了,有什么进展……第一时间派人报我。” 夜里的山风是刺骨的冷。 “沈星染,你满意了?” 宋诩刚走,无音大师和萧义也领着人投入搜查,顾津元望着沈星染的身影冷冷开口。 “不把事情闹大,不把顾家拖垮,你就不能安生是不是?” 顾津元劈头盖脸的指责落在自己身上,沈星染却只是勾唇浅笑,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她已经习惯了顾津元对苏玉朦的偏袒和维护,也习惯了他安在她身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当不在意了之后,他如何看她,自然也变得不重要了。 甚至乎,只要能达到目的,她真不介意多忍他三天。 可小蕊初没忍住。 “明明是你们有错在先,你堂堂一个大将军,连是非对错也不会分辨吗!?” 一想起母亲在崖底说出那些话时,眼底的凄凉忧伤,她就恨极了眼前这对狗男女。 顾津元没想到她敢顶嘴,当即破口大骂,“你这野——” “大哥不去找人,倒是还有闲情逸致在这赏月,真是叫人佩服,我们母女就先不奉陪了。” 沈星染慢条斯理打断他,情绪稳定得出人意料。 “你们站住!我还没说完!”顾津元却不想放人。 可沈星染不顾身后两人的眼神,不容分说拉着蕊初的手抬步就走。 “我们回去吧。” “可是尧哥哥和梅叔叔他们……”沈蕊初从车窗不甘心地眺望断崖的方向,眼眶渐渐红了。 她虽然很希望大房的人遭到报应,可那不该以尧哥哥的性命作为代价! “无音大师不是算过了,他啊,吉人自有天相。” 沈星染说得笃定,不知不觉抚平了小蕊初心底的不安。 她悄咪咪看了沈星染一眼,杏眸骨碌碌地转。 难道…… “那……不如我们先救救梅叔叔吧,他吃了母亲的解毒丸,不过多久就醒来,可见是有效的。” “他是为了救我们才又晕过去的,要不然以他的武功,肯定能逃走……”沈蕊初声音软糯,一本正经地分析着,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马车上。 就在刚刚,顾津元让人将昏迷不醒的梅归尘重新抬进马车里,又送了回去。 “你梅叔叔是大房的人,他将人带走,我没有理由拦下。”沈星染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若有所思。 “不过,母亲已经想到办法了。” 小蕊初闷闷不乐的小脸顿时一愣,“真的!?” 童音清澈,沈星染揉她脑袋,两人说着话走向马车,“母亲何时骗过你?” 她会让顾津元心甘情愿地将梅归尘交出来,完成与顾谨年的约定。 闻言,小蕊初总算破涕而笑。 “沈星染,当真是越来越放肆!”顾津元远远盯着两人,眼底怒意翻涌。 看着沈星染的马车离开,苏玉朦紧绷的神经悄然松了下来,“弟妹性子刚烈,如今与夫君不同心,不过是因为不知道你的身份罢了。” “她和沈家对夫君还有用,不能把关系搞得太僵。” 嘴上劝慰,心里却是仔细盘算起来。 沈星染,当真不知道吗? 若她什么都不知道,为何要对沈蕊初一个出生低贱的养女维护至此,甚至不惜亲自下崖救她! 苏玉朦心里涌起一股不安。 虽说不用入狱,可一日找不到活着的宋子尧,她的脑袋都别再裤腰带上…… 如今顾津元虽然为她赌上了顾家,可真到最坏的情况出现,以顾家人的品行,定会毫不犹豫把她推出去。 她得尽快弄清楚沈星染的意图才是。 一旦证明沈星染知道真相,就算顾津元再贪图沈家的权势,也不得不忍痛除掉她灭口! 对上体贴入微的苏玉朦,顾津元满腔愤怒化作柔情似水,“待兼祧两房后,我定让她好好给你赔罪!” “你知道,我从不在意这些虚的。”她眉目坦荡,抬手为顾津元抚平官袍上的褶皱,看着他面露忧色。 “夫君,妾身皮糙肉厚,让我留下来帮忙找吧,你身上有伤,这才刚能下地又为了我跑到山上,我实在是……” “这是什么话?”顾津元心中烦躁,可看向她时,语气总会不自觉柔和许多。 “我是你的夫君,哪有大晚上把你独自留在这山野之外的道理。更何况,你还怀着身子,就算大夫说胎像极稳,也不可胡闹任性。” 既不矫揉造作,又处处为他考虑周全,能娶到这样的妻子,是他顾津元三生修来的福气! 他抬手为她理了理凌乱的发髻,轻哄,“你先回去歇着,前几日皇上在早朝上封赏的银子,今天户部拨下来了,你回去让人点一点,留一些买你喜欢的首饰,剩下的收进库房里。” “还有,让父亲多派点人手过来,府里人不够就多花点银子雇山下的百姓帮着找,三天,就算把这座山翻过来,我也要找到宋子尧!” 苏玉朦眸底喜色一闪而过。 这些年玉兰苑过得紧巴巴的,用点银子都要三番两次报到沈星染那里。 以后,她可再也不用看那贱人的脸色了! “皇上给夫君的赏赐,我会好好给夫君保管起来。” 顾津元笑了,“傻瓜,我的就是你的,交给你放心得很。说起来,明日就是第七天了,沈星染答应我明日会当着众宾客的面,将掌家之权还给你,明日你可得早些到。” 苏玉朦诧然,“她有这么好心?” “她当然不会乐意。不过,她与大皇子走得近,父亲已经发话,决不能让她继续掌家,她带进来的嫁妆,不管是地契,银两,还是顺心药行,都必须换主。” 苏玉朦心跳加快,“所以公爹的意思,是要让我……” “如今母亲抱病不出,什么事都不管,这府里的女主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顾津元道,“上次在宫里,我本想趁机磋磨一下那孽种,沈星染向来懂得审时度势,为了以后在侯府的日子好过些,当然得有所妥协。” 他得意扬了扬下巴,“她亲口应下的,明日她若敢反悔,你就主动出手,虽然我不在,可在场的几位叔父我都通过气了,都会站在咱们这边,你不必对她心慈手软。” 苏玉朦本有点怀疑,不过想起即将到手的掌家之权,还是忍不住欢喜。 “多谢夫君……这点儿小事,就交给我来办,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的。” 她顺势靠近他怀里,“听说他在沈蕊初落崖前自己逃走了,想必是怕死躲在哪个石头缝里了,山涧雾重,夜路湿滑,夫君自己也要当心。” 顾津元想起半夜山里恶劣的气候,不由皱眉,颔首叹道,“是啊,趁他还没饿死冻死,得赶紧把人找到。” 若是死了,那可真麻烦! …… 翌日 “夫人,他们将梅护卫带到东郊的别庄里去了。” 清风苑内,霜娘皱着眉禀报,“那处别庄是几年前苏氏私下置办的宅子,咱们该如何是好?” “不急。”沈星染对着铜镜浅浅一笑,“三天后,他自会乖乖将人送来。” “三天?”霜娘目露诧异,“您是想?” 沈星染但笑不语,“去,帮我把符纸拿来。” 众所周知,鬼医阴婆婆开的方子,所用都是符纸。 自从顾津元和顾芯去了边境,沈星染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府里发呆,因此,鬼医阴婆婆自然也没有机会现身药行。可时不时还是会有人到附近蹲守…… 霜娘怔了下,没有多问,从暗格中取出一叠空符纸,“夫人,今日是头七,灵堂还没撤,经过前几日那遭,您抱病不去守灵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可若不在府里,万一被人发现就不好解释了。” “我不去药行。”沈星染左手执笔,示意她磨墨。 霜娘更懵了,不过跟了她这么多年,也知道沈星染从不做无用之事。 只见她奋笔疾书,很快用符纸写好一封信。 霜娘凑近了些,这信,居然是写给顾津元的! 洞悉了她的目的,霜娘越发不解,“梅归尘毕竟是大房的人,夫人为何要为了他大费周章?” 想起神出鬼没的顾谨年,沈星染将与他有关的事咽了回去。 此等秘辛,知道太多,对霜娘并无好处。 她将封好的信递给她,“我自有用处,你到药行里,找个生面孔送信。” 霜娘接过,“那……耳房里的那位祖宗?就这么晾着他?” “他又闹什么幺蛾子?” “他……从昨夜回来就闹绝食,已经两顿没吃了,送进去的饭菜动都没动。”霜娘很是头疼。 “既然不想吃饭,那晚膳就不必给他送了。”沈星染漠然吩咐,“去办事吧。” 闻言霜娘张了张嘴,终是没说话走了。 门外,小蕊初蜷缩着脑袋蹲在窗脚。 霜娘刚刚说的……是谁? 她心里隐隐欢喜,在这清风苑里,能被称为祖宗的,除了那个人,她可想不出还有谁。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已经平安了? “墙角有糖吃吗?那么喜欢躲在那儿?”忽然,窗牖内传来调侃的笑声。 小蕊初耳际嗡一声响。 糟……母亲发现她了…… 她老老实实起身,抿唇,站直。 吱呀一声。 房门应声而开。 正当她想乖乖进屋听训时,一抹素衣倩影缓步走出,一阵清香拂来,人已从她身侧走过。 身后,冰翠抱着个黑色木盒跟在身后。 “私自出府,罚你抄写黄帝内经三遍,明日午时之前抄完。” “……” 母亲刚刚不是还在笑吗? 怎么罚起人来一点准备都没有?! 沈蕊初小嘴一扁,却也知道自己这次险些闯了大祸,根本不敢辩解。 她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喊,“母亲,你跟冰翠姑姑这是去哪?” “明早辰时。”沈星染淡然补了句。 沈蕊初看着她的背影愣住,小脸垮了。 母亲是想让她的手废掉吧?! 冰翠见状转身,半捂着嘴悄悄朝她挤眉弄眼,“今日头七,去灵堂,干仗。” 干……去灵堂干什么? 沈蕊初竖起耳朵,愣是没听清楚最后一个字。 忍不住皱眉,脸颊气鼓鼓。 姓顾的做下那样的事,母亲既然已经知道,为何还要去送他? 越想越气,她不甘心闷声追问,“可是母亲,你明明说了……” “今夜子时。” 这下,彻底封住那张欲语还休的小嘴。 小蕊初一脸菜色,搓着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转身朝书房走去。 不问就不问! 明天做琥珀姐姐最爱的桃仁酥,总能打听得到! 第26章 想要掌家之权?先还钱! 灵堂内白幡低垂,香烟缭绕。 沈星染一身素服跪在牌位前,面色苍白如纸,仿佛风一吹便会倒下。 族亲们窃窃私语,目光不时瞟向一旁的苏玉朦,早在来之前,他们就听说了,今日头七,侯府对牌要易主了。 “可是沈星染掌家七年,怎么可能甘心放权?” “丈夫都死了,又没有儿子,不安安稳稳守寡,还能干什么?” 灵堂间窃窃私语时不时传来,沈星染似无所觉,将楮钱一张张送入火盆中。 南兆人最忌讳白发人送黑发人。 宁远侯夫妇没有参加,丧仪理所当然由大嫂苏玉朦主持。 她一袭素净的月白襦裙,发间仅簪一朵白绒花,却更衬得她气质端庄,眉宇间凝着恰到好处的悲戚与关切。 “弟妹,节哀,保重身子要紧,侯府上下还需你支撑。” 言辞恳切,姿态温婉,引得前来吊唁的宗亲们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 她端着茶盏,指尖悄然捏得发白。 天色渐暗,眼看丧仪快要结束,可沈星染始终垂首不语,连提及的意思也没有。 她轻轻搁下茶盅,朝几位族叔使了个眼色。 “侄媳妇,”三叔公清了清嗓子,“侯府如今没了阿元这个顶梁柱,你一个妇道人家掌着中馈,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不过好在,皇上圣恩,让谨年回京入职兵部,不必再常驻边境了,这宁远侯府还有你大哥大嫂撑着。” “是啊。”开口的是旁支的一位族婶,“你一个人忙活,实在太辛苦。世子夫人素来贤德,能干持重,不若今日便按旧例,将账册钥匙交予长房打理,你也好安心守孝,全了这份夫妻情义。” 苏玉朦为难地看了族婶一眼,一副尴尬的神色,“阿元刚走,族婶怎么说这些?” 族婶叹气,劝慰道,“我们都知道世子夫人待二夫人如同亲姐妹般,可是啊,这偌大的侯府,总不能让她一个人扛着。世子夫人清闲了这些年,也该为侯府分忧了。” 苏玉朦顿时面红,“被族婶这么一说,倒是我的不是,只是那日弟妹因为芯儿的事,对我们大房颇有怨气,我实在……” 三叔公却是态度坚决,“她怎么想不重要,这也是侯爷和众位族亲的意思。世子夫人深明大义,理该掌家!” 苏玉朦只得转向沈星染,声音放得柔婉,“这事,弟妹可愿意?”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在沈星染身上,气氛瞬间凝滞。 可愿意? 她当然愿意! 沈星染缓缓抬头,目光扫过苏玉朦故作关切的脸,又掠过几位叔父紧逼的眼神。 灵前烛火跳动,映得她眼底一片清明。 “诸位叔父与大嫂说得是。”她声音不大,却让满堂寂静,“这掌家对牌,今日便可交接。” 苏玉朦眼中闪过一丝窃喜,正要上前,却见她双掌轻击。 冰翠从后门撩帘而入,双手捧着一个黑檀木匣。 “只是……”沈星染打开匣盖,厚厚一叠账册静静躺在其中。 “自我掌家以来,府中公账连年亏空,至今已逾七载。为维持侯府体面,不使门庭蒙尘,我陆续以嫁妆填补,共计二十三万七千两白银。这里是历年明细,皆有账可查,亦有经手人画押。 她抽出一页泛黄的纸,指尖轻点,“单是去年修建西苑,就动用了我的五万两压箱银。还有前年公爹的寿宴、大前年各房和旁支们分例的添补……一笔一笔,都记在这里。” “既然大嫂要接手,便请先将这笔账清了吧。” 苏玉朦脸色骤变,几位叔公面面相觑。 谁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大方阔气,温顺好说话的二夫人,竟藏着这样一手! “大嫂请过目。”她将账册轻轻推向前,“现银或者银票皆可,只要结清,我即刻奉上对牌。” 苏玉朦有些颤抖的手接过那一大盒账册。 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灵堂死一样沉寂,唯有纸页翻动的脆响,她的手指几次顿住,张了张嘴,又抿着唇往下翻。 看着看着,掌心不知不觉被汗水浸湿。 七年……才七年……宁远侯府居然用了沈星染这么多钱! 这里头,宁远侯花得最多,她和顾津元其次…… 她心里清楚,顾津元几乎没有对外应酬,他的钱,几乎都是暗暗花在了她身上。 原以为沈星染对他有多深情,没想到,一笔笔的,竟都记下来了! 这,这让她上哪找那么多钱还! 而且,宁远侯花得最多,为何要由她这个当儿媳的来还!? “哎哟,弟妹啊……”她斟酌半天,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些年你大哥征战在外,俸禄也没多少,还时常补贴那些伤残的将士们,我十岁入府,娘家早没有了亲人,积攒下来的银子远远不如你嫁妆的冰山一角……” “大嫂是想说,你没钱?”沈星染挑眉。 “是啊,你这个时候跟我要钱,可真是……”苏玉朦看着那箱子账册,面色难堪,“可真是叫我为难啊……” “我一心想着帮你减轻身上的担子,可你若用这些来逼我,我可宁愿从来没说过这种话,乐得清闲。” 沈星染却不依不饶,“大嫂可不是七岁的芯儿,您是世子夫人,贤妇表率,话都已经说出口,怎么能当没说过呢?” 她抬手摸了摸光滑的黑檀木盒,“其实大家说得对,掌家太累了,若不是因为知道大嫂捉襟见肘,我早就想把掌家之权交给你了。” 苏玉朦顿时嘴角微微一抽。 沈星染又道,“不过三叔公说得对呀,大哥不是回来了嘛。有他这个顶梁柱在,这点钱想必不在话下。” “可他也才刚刚回来,如何拿得出这么多银两,弟妹啊……” 沈星染抬眼,直视苏玉朦心虚的脸,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既然大房有难处,我也不是不能体谅。只是,大嫂素有贤名,持家严谨,想必最重规矩。” “这笔款项若眼下还不上,也可以算作公中欠债,由日后公账逐步偿还,无论如何,只要账目分明,我即刻便将所有对牌钥匙、田庄铺面账册,悉数奉上。” 一番话,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记公账?”三叔公白色眉毛陡然拧起。 平日里宁远侯为了充脸面,没少给他们银子花,可若记了公账,宁远侯手里紧巴巴的,又岂会再让他们这些人得什么好处? 几人对视一眼。 不行,绝对不能走公账! “可我听侯爷说啊,顾将军此番在边境击退西蒙人,刚一回京,皇上就厚赏了他。” “没错!”在户部就职的旁支族兄附和。 意味深长在目光落在苏玉朦发白的脸上,“那笔银子,昨日就发下来了,不是世子夫人身边的人过去领回来的嘛?” 第27章 苏玉朦有了身孕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变得诡异。 族婶呵呵打了圆场,“世子夫人想必是贵人多忘事吧。毕竟最近府里不太平静……” 苏玉朦脸上贤淑的面具几乎快要挂不住。 这般人平日里收了那么多好处,如今倒好,只一句走公账损了他们那点儿蝇头小利,就敢当面背刺她。 寥寥几句,却将她架在了火架上烤。 难怪宁远侯夫妇从来不管府里的账,原来,他们是逮着沈星染这个血包使劲薅呢! 如今他们想收回掌家之权,又不想走公账,就是逼着她出钱把数给填平了。 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去种草…… 凭什么啊? 那笔银子还没捂热乎呢,她可不干这蠢事! “那笔银子夫君说了,是要给边境战死的同袍当抚恤金的。”苏玉朦一脸为难开口,“那是救命钱,我实在不敢动用啊各位族亲。” 她轻叹一声,对着沈星染道,“既然弟妹坚持要划清界限,那我这没有娘家撑腰的苦命人,就不自讨没趣拿这对牌了。” 这掌家之权,她不要了还不行吗? 再窝囊的日子她也过了七年,不照样好吃好喝。 就算当个清闲世子夫人,也总比给宁远侯府当血包强! “大嫂这意思是说,你不要掌家了?”沈星染挑眉轻问。 苏玉朦满脸无奈,“夫君他一腔热血,为国为民,我岂能忤逆他的意思,将这笔银子据为己有。” “既然我和大嫂都没办法掌家,那不如就派个人去问一问公爹的意思吧?”沈星染波澜不惊扔出一句。 她说不想要就不想要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苏玉朦猛地抬眼。 问宁远侯? 开什么玩笑! 那老东西不乐意沈星染掌家,是因为沈星染跟宋诩那一边的人走得近,一旦问他,他定会让她将那笔银子交出来抵债,然后成为下一个血包…… “慢着!”她一个眼神,庞嬷嬷立刻带着人堵住了去路。 她强装镇定陪笑道,“公爹公事繁忙,就别去打扰他老人家了,今日的事就当没谁都提过,弟妹再辛苦些时日,等婆母病情好转,再做定夺可好?” 沈星染闻言沉默了。 这回,轮到她有些为难地看向苏玉朦,“可是,我已经派人问完了。” 见势不对想脱身了? 门儿都没有! 沈星染话音刚落,就听见管事从身后走出来。 正是跟随宁远侯多年的陈总管。 他避开苏玉朦几欲吃人的目光,清了清嗓子,“侯爷说了,二夫人多年操持后宅实在辛苦,如今大公子回来了,理应将掌家之权交给世子夫人,安心留在清风苑为亡夫抄写经书,无事不要擅出。” 苏玉朦顾不得众人看她的目光,“可是那笔钱夫君另有用处……” “侯爷说了,事出紧急,世子夫人只管将银子拿出来,他会亲自向大公子说明缘由。” “……”苏玉朦喉咙腥甜,一口血险些没呕出来。 亲自说明? 我呸! 这分明是先斩后奏! 而且皇上的赏赐与沈星染账册上的数字相比,根本是九牛一毛,也就是说,她还得挖自己的血肉往里头贴银子! 可他偏偏是“顾谨年”的爹……宁远侯府的正主,她这个当儿媳的,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苏玉朦从一波肉痛中回过神来,试探着道,“陈总管,皇上赏赐的也就十万两银子,可弟妹账册里,足有二十几万两……” 闻言,陈管事扬起下巴,“这事我替世子夫人问过了,侯爷说世子夫人从十岁就住进侯府,咱们顾家可没亏待过她。如今顾家只不过是要点银子应急,世子夫人向来贤惠孝顺,知恩图报,又岂会舍不得这点儿小钱。” 换言之,她一个与娘家撑腰的孤女,若连这点儿用处都没有,有什么本事掌管中馈,又有什么资格占着宁远侯世子夫人之位? “您说对吧,世子夫人?” 语气真挚,却字字戳着她的脊梁骨。 应急?沈星染好端端站着,怎么就要钱应急了! 苏玉朦气得浑身发抖,连连呼吸才压住怒火。 如今骑虎难下,她若是冲动,不但捞不着好,还会两边得罪…… “这是当然……”众目睽睽之下,她没有退路。 沈星染目光扫过面容不卑不亢的陈总管。 她记得,陈总管虽是宁远侯的心腹,却也是宁远侯夫人远房侄子。 今日这一番话,难道是那位“缠绵病榻”的婆母在借机施恩? 她不会以为如此就能消弭她心中的怨吧! 还是说,她又想在自己身上打什么主意? “看来,公爹和婆母也都知道大嫂的好。”沈星染似笑非笑睨着她,“那,就请大嫂先把银子拿出来吧?” 苏玉朦脸色微白,忍痛朝庞嬷嬷挥手。 庞嬷嬷犹豫,“夫人,不够的那部分……” 苏玉朦咬了咬牙,扬起声调,“从我的私库取!弟妹新寡,我这做大嫂的,当然不能叫她受这种委屈。” “世子夫人果然深明大义。”几位叔公松了口气。 族亲们纷纷附和,“世子夫人贤良淑德,实乃侯门主母之典范!” 从前她羡慕沈星染走到哪都被人众星捧月,可今日的她,才真真切切体会到其中心酸无奈…… 最后一日的丧仪最是繁复。折腾一日下来,在场的人都累得不轻,尤其是备受打击的苏玉朦。 好不容易结束,她与沈星染一前一后走出灵堂,就见一个身影从灵堂外匆忙而来。 正是顾津元的亲随。 苏玉朦顿时一喜,“你不是在灵山吗?怎么回来了,可是人找到了?” 那亲随一脸无奈摇头,“回世子夫人,侯爷从山脚下雇来帮忙找人的百姓折腾了两天一夜没搜到人影,不知哪个碎嘴的人传谣说咱们侯府公账连年亏空,还说二公子死后,二夫人就不管事了,宁远侯府怕是连下人都养不起。” “那些村民信以为真,就闹着要世子一日一结。世子派小的回来取钱,可侯爷说他没银子,让我找掌家的人要。” 话落,他转向沈星染,随即换了个盛气凌人的语气,“二夫人,世子和侯爷的意思你该懂的吧?宁远侯府的信誉不能损,你若识趣,就快点……” “对牌和账簿我已经尽数交给大嫂了,如今,宁远侯府的中馈由大嫂全权做主。” 沈星染事不关己指向苏玉朦,“要钱,就找你家世子夫人吧。” 苏玉朦脸色一白。 扶着庞嬷嬷的手也狠狠抖了抖。 “夫君他……需要多少银两?”她极力保持声音平静。 亲随闻言谄媚一笑,“原来府里中馈换人了,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世子答应百姓们,每日每人给一两银子,灵山那么大,咱们雇了三千人,搜个三天三夜下来,大概还不到一万两。” “一……一万两?!” 苏玉朦顿时眼前一黑。 “夫人!” 庞嬷嬷一声惊呼,苏玉朦捂着心口,直直往后栽倒,当场晕死过去。 灵堂瞬间兵荒马乱。 “大嫂!”沈星染素净的面容一白,快步上前,恰好挤开了庞嬷嬷,伸手扶住软倒的苏玉朦。 “大嫂,你这是怎么了!?” 悄无声息间,一只手探向她的皓腕。 庞嬷嬷诧异于沈星染脸上的关切之色,可心中却愈发不安,连忙扶住她另一边,“世子夫人许是劳累过度,老奴扶她回去歇一会儿就好,不劳烦二夫人……” 黄鼠狼给鸡拜年! “快!快请大夫!”沈星染却朝着围观的人急喊,“大嫂有了身子,切不可大意!” 庞嬷嬷心里咯噔一响,“二夫人您这是说什么呢!我家世子夫人哪有……” 沈星染一脸喜色,“庞嬷嬷就别瞒着了,我经营药行这么些年,就算没见过猪也吃过猪肉,大嫂这就是喜脉!” 庞嬷嬷这才回过味来,可身后早已经有下仆争先去请大夫了。 很快,人群中有一位身着长衫的男子走来,自报家门,“我是长安堂的姬昀。” 那人连药箱都没有,显然也是来吊唁的。 “原来是姬昀姬大夫!” 在场不少官眷都认得他,姬昀被誉为京都妇女之友。 只因他擅长妇科疾症,早在十年前就从太医院毅然辞官当了游医,年仅三十而立,在民间已经颇负盛名。 沈星染急道,“姬大夫快给我家大嫂瞧瞧,是不是动了胎气?” “是,二夫人。” 庞嬷嬷见那人一本正经给苏玉朦把脉,周围还聚集了不少女眷,心里忐忑如锣。 “夫人!您快醒醒!” 可苏玉朦还是双目紧闭,她一咬牙,用指甲盖在苏玉朦人中狠狠掐了一把! “嘶——” 苏玉朦疼得浑身一颤,强撑着睁开眼。 “你想死是不是……”人中处刺痛无比,不用看就知道肯定破皮了。她正准备把庞嬷嬷骂一顿,却骤然看见有男人隔着手帕按在她脉搏上。 猛地打了个激灵,她奋力抽出手,怒叱,“大胆狂徒,你怎么敢!” “大嫂,您腹中胎儿不安稳,姬大夫正给您请脉呢。”沈星染凉凉开口,让她瞬间头皮发麻,更加用力抽回手。 姬昀看着她,文质彬彬拱手,“恭喜世子夫人,腹中胎儿已有二月余,方才晕厥并无妄动胎气。” 苏玉朦面色微僵,心却跳得飞快。 难道,这才是沈星染今日的目的?! 沈星染这个蠢女人,七年都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又怎么会突然就学会跟她玩心计…… 唯一的原因,只能是沈星染早已得知了他们的秘密。 所以一直隐忍不发,挑在今日顾津元无暇为她遮掩时,当众揭发他们的私情! 真好的算计啊! 可众目睽睽,缓过神来的苏玉朦只得扯出一个笑。 “原来是姬大夫……失敬……”说话间,一颗心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 “看来,大嫂是早就知道自己有喜了?”沈星染忽然出声,“可是怎么会是二月余?” 她一脸难以置信抬眼,“姬大夫不会是诊错了吧?” 第28章 沈星染的反击 姬昀皱眉,“二夫人何意?” 他在京都城行医十年,还从未有人敢当面质疑他的医术。 即便对方是顺心药行的幕后东家,他也必须问个清楚。 目光齐刷刷集中在沈星染身上,她掩唇,轻咳了声才道,“我记得……大嫂上个月才去边境看望大哥,这腹中胎儿,又怎么可能有两个多月?” 此言如沸水泼油,在静寂的灵堂陡然炸开。 苏玉朦瞬间如梦里一脚踩空,惊惧不已。 怎么会这样?! 沈星染的话音不低,不仅周围的女眷听见了,就连不远处的男宾们也在发现这边不寻常的动静之后,好奇地朝她们看来。 苏玉朦心慌意乱,扶着庞嬷嬷的手不自觉颤抖起来。 一旦传了出去,她苦苦经营的名声毁了! 而她更清楚,顾津元此人最重名声…… 此时此刻,她也越发肯定,沈星染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才挑在今日,猝不及防杀她一个回马枪,在众人面前揭她老底! “世子夫人,二夫人所言,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众人窃窃私语,脸上漫过怀疑之色。 “可是区区一个喜脉,姬大夫根本不可能诊错吧!” 姬昀也一脸恼火地看向沈星染,脸上书卷气未褪,却是义正言辞,“鄙人行医二十余载,一个喜脉月份,断不可能出错!” 沈星染垂眸,面露为难,“可是,我大嫂确实是一个月前才……” “谁说她一个月前才见到谨年?” 就在这时,一个虚弱却透着威严的声音从人群之后传来。 只听声音便知来者何人,沈星染眸色瞬寒。 那人衣着淡雅,两鬓漫出银丝,面容苍白溢着病气,可声音里散发的威严却毫不含糊。 “早在两个多月前,谨年奉命暗中回京述职,曾回府住过几日。因他是一军主帅,去向不便声张,所以没有知会二房。” 她被陈嬷嬷搀扶着走进来,抬眼时,目光深处静水流深,透着一股内敛精明。 “阿染,你不会怪娘瞒着你吧?” …… “见过侯夫人!” 看清来者,众女眷纷纷行礼问安。 宁远侯夫人陈氏拄着拐杖,一双褶皱的眼睛扫过漆黑的牌位,最后落在沈星染苍白却淡若的容颜上。 “阿染,你怪娘吗?” 沈星染扯了扯唇,“婆母这是什么话?” 她不但没有因为被坏了计划而恼怒,反而得体轻笑,“大哥得空回来与大嫂团聚,有了子嗣,是可喜可贺的好事。” “是吗?”这时,旁边一位族婶哼了声,“怕是有人嫉妒世子夫人盼得夫君回家,又有孩子相伴,红了眼想要造谣生事,毁人清誉吧!” 被她这么一说,众人反应过来,纷纷难以置信看着沈星染,“二夫人,这些年二公子一直陪在你身边,世子夫人可从未有过嫉妒之举,你这……也太不厚道了。” 苏玉朦感激看了陈氏一眼,可陈氏面色毫无波澜,竟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就撇开脸。 “都别说了,弟妹刚刚经历了人生大事,心里太苦,我不怪她。” 砰。 陈氏的拐杖朝地重重一锤。 视线扫过众人,声音缓慢却带着浓浓的警告,“阿染心中有疑,不过是问了一句,你们也用不着上纲上线。” 众人当即噤声。 苏玉朦到嘴边的话也都噎了回去,只余下忿然。 这老虔婆! 好人都让她做了,偏生她们两个还都得领她的情…… 待阿元回来,她定要告诉他,沈星染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一切,随时都会咬他们一口,绝不能再留着了! 自打陈氏进来,沈星染始终垂着眼,眸底覆雪,周身散发着冷意。 这会儿才不动声色开口,“婆母的病可算好些了?” 陈氏点头,幽然低叹,“好是好些了,可我终究是坐不住,还是得来瞧我儿一眼。” 闻言,沈星染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道,“毕竟是怀胎十月的亲生骨肉,也确实该看一看。” 此言一出,陈氏深敛的眸光从她平静的脸上扫过,随即又恢复了祥和。 “时间也差不多了,玉朦送一送客人,阿染扶我去偏厅坐坐。” “是。” …… 遣散了下仆,檀香萦绕的净室仅余婆媳两人。 “阿染。” 陈氏悠悠开口,“在这个家里不管谁跟我闹,我都不在意,可唯独你,我不愿与你生分至此。” 沈星染如同从前一般,慢条斯理给她斟茶,“我是气不过大房罢了,并非有意给婆母添堵。” 陈氏叹气,“娘知道你心里委屈……”她抬袖,语重心长拍了拍沈星染的手背,“可既然圣旨已下,你索性就安安心心留在侯府吧,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陈氏说话的语气诚恳,与兰贵妃的居高临下截然不同,可沈星染很清楚。 她们的目的一致。 沈星染对她的示好似无所觉,轻推茶盏,“婆母请用,是您最爱的寒山观音绿。” 陈氏悬在半空的手微僵,垂眸看着那盏清香四溢的茶。 没有伸手去端。 沈星染倒也没催,只是淡淡转开眼。 若在平时,她会亲自端到可以承受的温度,再奉给眼前之人。 她们三姐妹从小没了母亲,如今的沈家主母,是续弦。 曾经,她庆幸自己有陈氏这样的婆婆。 愿意让年纪轻轻的她掌一府中馈,且付予绝对信任。 陈氏总是唤她阿染,比顾津元对她还要亲切。 不论何时何地,只要有人说她的不是,陈氏都会站在她这边。 她甚至,一度将她当成自己的生母侍奉。 可今日灵堂的一幕再次提醒她。 婆媳就是婆媳,永远成不了母女。 陈氏不仅是顾夫人,更是仇人之母! 只要自己的言行不利于侯府,不利于她的儿子,她会毫不犹豫站在她的对立面,出其不意,狠狠将她一军! 今日陈氏能这么及时保下苏玉朦,只能说明,陈氏已经密切监视了她很久。 那也意味着,她也知道顾津元的计划,她与宁远侯想必都以为,灵堂里躺着的,就是她的大儿子顾谨年! “阿染,你猜到了,对吗?” 沉思间,陈氏的声音带着隐隐的颤抖,落入她耳际。 抬眼望去,面容惨白的妇人红着眼,正用复杂的眼神凝着自己。沈星染认得,那是属于一个母亲的期盼。 “我知道,你那么爱阿元,不可能会认错……就跟我一样。” 她冰凉的手再一次覆住沈星染的,泪眼婆娑,“可是阿染啊,手心手背……都是我的肉啊。” 落在沈星染脸上的目光殷切,带着无声的祈求,“我刚刚说的那些都不是空话,只要你像从前那样一心一意对宁远侯府,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为难你,就连……” 她顿了顿,承诺,“就连阿元,也会回到你身边。” 然而,沈星染笑了。 从前的一心一意,如今只衬得她愚蠢又可笑。 一点点抽出手,慢条斯理掏出手绢,拭干手背的泪痕。 将手绢往地上一扔,她站起身,如从前告辞的时候一样,朝陈氏福身。 “我也是一个母亲,婆母的心情我可以体谅。” 可也正因为她是母亲,所以她对顾家的仇恨,永远无法消弭! 陈氏总算露出笑容,“阿染,过几日贵妃寿宴,我希望你能陪着我一起进宫贺寿。” 一起进宫,意味着告诉所有人,灵堂上的龃龉已经消弭,而她沈星染依旧是顾家的儿媳,沈家也依旧是顾家的姻亲。 沈星染看着她道,“你们不是已经越过我,请贵妃娘娘直接向皇上提了兼祧之事吗?我去与不去,重要吗?” 陈氏一顿,支支吾吾道,“那圣旨得三个月才能宣布,可这几日兵部侍郎一位空悬,兵部尚书的意思是投票拔擢。” 原来如此。 顾津元初来乍到,照理来说自然轮不上兵部二把手的位置。可若有沈家女婿这层身份,即便沈太傅没有开口,那些人也不会不给面子。 “我知道了,婆母。” 正好,她也不想等三个月,看着这群人整日在她眼前蹦跶,忒烦。 “阿染。”正当她转身告退时,陈氏再次叫住她。 “阿染,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唤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