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凶手》 第1章 上篇 0. 2000年9月23日 登山者们在海拔两千米左右,发现了一具被冻僵的尸体。 1. 1997年9月11日 晴 他从香港回来了 ———————— 午后余热正盛,栅栏边,李予望穿着校服走了过来。 他听着口袋里的零钱撞去叮铃,想着今天中午半份凉菜和一盒白米饭,花了一块一毛钱,眼下还剩四块…… “想什么呢。”苏野行喊过,就见栅栏里的人呆了一瞬,过后抬起头,一脸无辜。 真令人讨厌…… 苏野行想着。 “给你。”他穿过栅栏递给李予望一卷钱,花花绿绿,很多很多。 李予望没有犹豫,只是伸出去的手很缓慢。 大约还是在犹豫的吧,只是没有小时候那么难堪。 因为那个人说的好像也没错——‘你妈挣的钱,你凭什么不花。’ “香港,好玩么。”李予望把钱塞进裤兜。 “好玩啊。”苏野行漫不经心地挑眉,日头下他白的像是要消失一样。 “嗯,那就好,明天见。”李予望不知道该回什么,于是那个人就这么离开了。 2. 周五 李予望是住宿生,每周回家一趟。 其实他也可以一个月回去一次,可是那个家里有人在等他…… 楼道里的水泥花窗打在石阶上斑斑驳驳,苏野行坐在门口摆弄着什么,再抬头看见满头是汗的李予望,有些嫌弃地让了让。 回到家,那个女人还没下班,李予望冲了个澡,换了身衣裳,他翻了翻冰箱,顺便看到了屋子里添了许多稀奇的东西。 “你妈买回来的,花了好多钱,叫人运回来的。”苏野行拿过一个西红柿咬在嘴,靠着墙,看着李予望熟练地进了厨房,“那个叫洗碗机,我用过,还可以……” “嗯,我给你带了卷子,在书包里。”李予望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再之后就听不见了,接着满是锅碗瓢盆,还有香气…… 3. 1997年10月1日晴 他被自行车刮伤了 —————————— ‘啪——’ 李予望被这个巴掌甩偏了头,有些遮了眼的头发糊在了脸上,却始终没敢放下那个人受伤的脚踝。 “都初三了你不在家好好写作业,带着野行跑出去玩什么!害得他受了伤!你这个废物,连野行都保护不了!” 女人疯狂的辱骂在李予望的世界里成为了一种像每日广播的背景音。 他转过头小心抬起苏野行的脚踝,拿了药水给他消毒。 苏野行此时抓紧了沙发坐垫,疼的要死也不敢表现出一丝情绪,只笑了笑安抚一声自己没事,终于,过了几分钟后,女人这才离开了房间。 “她真的是你妈么。” 每一次,苏野行都会这么问,他掀开李予望额头的发,盯着他的脸。 刚才那个女人要帮忙上药,自己正好躲开,而李予望,就这么顺手接了过来…… 然后,就是这一巴掌。 “她总要发泄的,不用怕。”李予望低声说着,苏野行抓去他的肩膀,仿佛自己有多疼,就要李予望一样疼才甘心。 “该怕她的人肯定不是我。”苏野行冷笑,在这个家里,还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李予望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他掺着苏野行坐去了床上,就开始拿出作业来写。他想那个女人说的对,他应该好好学习…… 4. 1991年12月25日阴 新闻里说,苏联解体了 ———————— 那是苏野行来到这个家的第4个月。 暑假结束时,他第一次因为不用上学而窃喜了很久。 直到第四个月,他忽然觉得一切都很不正常。 一股莫名的情绪让他焦躁不安。 于是他想要去上学,像那个沉默寡言的李予望一样,背起书包去上学…… 这是他第十次要求,也是他第十次被拒绝。 女人给他买了最好的汽车玩具,可他还是逃走了。 傍晚,一个男人把他带了回来,交给了她。 轻声细语的安慰,耐心的解释,让他心底生出一丝怪异。 直到那个房间被打开…… 李予望被打的很惨,他的额头青青紫紫,脸颊肿到发光,正跪在地上收拾被撕碎的试卷。 苏野行看见了‘99分’。 “野行没事儿的,今晚你跟阿姨住。” 来到这个家四个月,他一直睡在李予望的房间,那张大床,装得下他们两个小孩子。 “不…不用了,我喜欢这个房间。”他指着次卧说。 女人顿了一下,甚至没有生气,看着心情很好,“那予望记得把房间收拾干净。”然后女人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苏野行靠在墙边,他的心咚咚咚地跳着,比回到这个家之前,他想象着那个女人可能会发脾气时还要害怕。 “你……”李予望抬起头刚要开口,苏野行被脚边的凳子绊倒,狼狈地摔在了墙角。 “你别害怕。”李予望说。 “她,她为什么打你。”苏野行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才十二岁,他想不明白这个男孩和自己有什么关联,但他总觉得李予望被打,是他的原因…… “因为我在写作业,你跑出去找不到了。”李予望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玻璃瓶子,倒在卫生纸上,擦拭着额头的伤口。 而一旁,苏野行已经崩溃。 “我……”他两手紧紧捂住口鼻,涨红着脸贴在墙边,惊恐的眼泪瞬间流了满脸。 李予望一愣,伸出手,却见苏野行又躲地更狠了,像是要嵌进墙里一样。 “你别怕。”他发现了苏野行的恐惧,于是蹲下身,学着电视剧里的人们一般,将那个颤抖的身体搂进了怀里。 “你别怕……只要你不跑走,她就不会再打我了……” 苏野行听见李予望如是说道。 5. 1998年1月27日 阴 他送了我一件黑色的羽绒服。 ———————— 苏野行总有花不完的零用钱,李予望只有能果腹的饭钱。 苏野行永远穿着最新款式的运动衫,李予望惯常只能两身校服来回换。 可他还是长得又高又壮。 因为苏野行总会把自己的零用钱分给李予望,只要他能得到的,都会分给李予望一半。 今天是除夕,早晨,苏野行拿出了一件几天前,女人带他逛街时买的衣裳。 她给他买了很多衣裳,而这一件,是苏野行偷偷买来,塞进后备箱的。 可是现在,苏野行不见了。 一个小时前,李予望被苏野行恶狠狠地推到了墙上,污渍蹭在了那件新买的羽绒服上。 他说:为什么我什么都愿意分你一半,你却这么吝啬! 他说:为什么你要出去见他们,却不能留下来教我读书! 他说:李予望,你该死…… “野行呢?”女人的声音突兀响起,这栋小楼外安静的只有爆竹声,李予望仰过头,看着三楼出现的身影。 她要生气了,如果苏野行还没有出现的话。 “我在这儿——”不远处,有细微的响动传来,李予望看见了苏野行,他的手里抱着一捧烟花,“我们放完烟花就上楼!” 他笑得灿烂可爱,女人不自觉地温柔,却还是对李予望说着,“野行买东西你怎么不陪着他,冰天雪地的,摔着他怎么办。” 说完,三楼的窗,关上了。苏野行的脸映在火光里,好像也关上了什么一样。 他默默地放着烟花,没有递给李予望,这一刻,他不想分给他一半。 可是那双手,却伸到了苏野行的眼前,拿走了另一半。 那双手很冰,苏野行知道,李予望不敢回家,因为弄丢了自己,要被女人打骂。 那一天苏野行的心,比那双手还要冰…… 因为他知道,这个家,终究困不住李予望,而自己,却要被永远留下…… 6. 1998年3月7日晴 他又回去了。 ———————— 每一年的三月七号,苏野行都会被女人带走。 李予望第一次知道这个日子是苏野行生日的那一天,摔掉了苏野行的牛奶杯。 苏野行被吓了一跳,却红肿着眼睛忙把他推开,于是女人一进门,就看见他正一脸局促。 女人自然不会责骂苏野行,却唬着脸叫李予望收拾干净,不要伤到野行。 那天晚上,李予望坐在床上很久很久都睡不下。 直到身边传来细微的哭声。 他转过头,趴在那好看的脸庞前仔细听着,听着那个委屈哭着的人,喊着爸爸妈妈。 于是这一晚,十一岁的李予望,失眠了整宿…… —————— “李予望,你哥来找你了。”有人喊着。 接着同学笑了笑,自顾去买晚饭,没有再等他。 天快黑了,很凉,但不冷,苏野行递给李予望一个饭盒儿,热乎的很,而最下面,还有一叠纸币。 记得刚上初一那会儿,苏野行央着每天都要去给李予望送餐,折腾了小半个月。后来女人对李予望说,不如不要住宿,还是走读。 她说:野行这么喜欢跟你玩儿,住在家里每天都能见面。 后来苏野行再也不敢给李予望送饭。 因为那是李予望好不容易得到的,逃离这个家的机会…… “你吃吧,我回去了。” 苏野行有点儿冷,阴湿的天气下,他收紧着外套,头也不回。 以前,他还总喜欢隔着栅栏,望着李予望的学校。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渐渐走地决绝。 李予望看着他的背影,忽而就忆起了那天,苏野行窝在被子里气恨又委屈的哭。 是他给自己出的主意,报考了一所离家很远,需要住宿的学校。 却最后发现逃出去的只有李予望,而不是他们。 所以苏野行在气,气他为别人做嫁衣,所以他在哭,哭自己还是逃不出去…… 7. 1998年9月23日阴 他没有来过生日。 —————————— 李予望第一次过生日,是苏野行把冰箱里的蛋糕偷偷在半夜拿进了屋子。 奶油蛋糕的味道在指尖冰得发腻,苏野行坏了肚子,李予望冷眼旁观,于是毫不意外的,被女人臭骂了一通。 而已然发起烧来的苏野行,还什么都不知…… “予望快吹蜡烛啊?”一个声音唤回了他。 入目的桌面上是一个八寸的蛋糕,黄,绿的,简单的写着生日快乐。 很多礼物还堆在椅子上,红色封皮的笔记本,英雄钢笔,一块儿价值五元的电子手表,等等。 教导主任看着这个下了晚自习还没关灯的班级气势冲冲追上门,却又在见到孩子们笑脸时失笑着悄悄退了出去。 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同学们都很喜欢着彼此,真挚的祝福响在耳边。 蛋糕比不得女人买给苏野行的好吃,可所有人都很开心。 李予望似乎也吃的很开心。烛光里,他平凡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走进了高中生活的新同学而已…… “回来了?好玩么今天?”女人难得休息,她喜欢走在路上,于是爬山,徒步,旅行。 “还好,只是吃了蛋糕,他似乎有很多作业。”苏野行平常地笑笑,女人又递给他这次回来买的东西。 那些昂贵的,在这座城市恐怕买不到的东西。 苏野行很自然地拿回了房间,一件又一件的拆开。 卧室的门没有关,女人看他这么开心,也是会心一笑,仿佛世界都得到了满足一般。 8. 周六,上午10点 上了高中的李予望,半个月才有一次回家的机会。 老师们通常会劝说同学一到两个月回家一次,以免影响学习情绪。 推开门,李予望的身上还残留着汽车上的柴油味儿,他想了想,却没有洗澡,而是转身推开了卧室的门。 还拉着窗帘的房间黑洞洞的,空调作响,怕冷的人这会儿只盖了薄薄一层被单,李予望触碰到他的皮肤,两个人都是一惊。 他惊讶于苏野行好像太冷,而苏野行,惊惧的像是梦到了林正英的电影…… “别怕,是我。”李予望生硬地说着,他摸到苏野行的手臂上,一根根汗毛正竖着。 呆滞的人还没能从恐怖中回神,李予望便将他推倒回去,“你再睡一会儿,我也睡一会儿,起的太早了……” 他把苏野行可怜的床单抢走了一半,自顾贴上那个僵硬的后背。九月的天气还有燥热,苏野行明明睡了很久,却还是很快又入睡…… 于是高一开学一个月,李予望第一次见到苏野行,只是睡了一个觉,吃了一口饭,然后又背上了行囊,朝着那所被怨声载道又充满希望的学校进发。 只是苏野行被留在了原地而已…… 9. 1999年1月7日 雪 他这是怎么了? —————— 苏野行变得越来越焦躁。 最开始,李予望归咎于他带回来的书和作业太过复杂。 “不学了。”苏野行拧着眉头,没有生气,只是单纯的厌恶。 他们都长高了许多,远远看上去,已经是人们口中的大小伙子了。 李予望攥了攥笔,不置可否。直到那个人离开了书桌。 “我让你买的衣服呢?”苏野行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瞥着李予望,今天是他寒假的第一天,人才刚回来几个小时。 “在书包里。”李予望起身,书包里于是翻出了一件肥咧咧的旧校服。 那是一个同样也很远的学校。 苏野行穿在身上,难得没有嫌弃它破旧,“走走走,快出门了。”说着,他便跑没了影儿…… 李予望给自己的同学介绍,苏野行是他的哥哥,人们看到他的校服,了然地点了点头。 就这么玩了一整天,不厌其烦地介绍着,便似乎全世界的人都能知道苏野行是李予望的哥哥,如今正就读于一所还算不错的高中。 而只有苏野行自己知道,他只是一个连小学都没有读完的文盲。 “还要这件衣服么。”傍晚,李予望问。 苏野行摇了摇头,将它丢进了小区的铁皮垃圾箱,然后上了楼。 因为在雪天玩的太过开心,苏野行半夜发起了高烧,女人照旧,先是骂了李予望。 苏野行躺在床上,卧室的门打开了,他听见了上床的声音,然后就被人抱在了怀里。 于是他发现,发烧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明明他的体温很高,却还是可望温暖的怀抱。 10. 1999年1月30日晴 他有了身份证。 ———————— 苏野行去派出所办理身份证,可是回来的时候,却一点也不高兴。 李予望看着他好看的手指抠在牛仔裤上,绷紧的模样,好像隐忍着什么。 两个人一整天也没有说话,傍晚,苏野行窝进了被子里。 灯,熄灭了,李予望闭上了眼,却忽然,感受到了身边人的靠近。 “……” 他借着月光,看见了悬在头顶的人,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像是火焰一样的情绪,湮灭在死寂里。 “你想好了么。”苏野行问,“大学要去哪儿?” 这个问题太过突然,至少对于才高一的人来说。 “没有。” “去北京吧。”苏野行说。 李予望听见他又躺了回去。 “你读书,总是越走越远的。” 李予望没有回答,于是这一晚的对话,便好像梦过一般,无踪无际…… 冬日的早晨难得温暖,许是临近春节,才有了生气。 苏野行瞧着在厕所洗内裤的李予望,轻飘飘地问了一句,“你在宿舍也会这样吗?” 他的目光停留在李予望的手里,那条看上去很普通的内裤。 “不会尴尬吗?听说你们很多人住在一起。”苏野行又问。 也许还是会尴尬的,李予望没有办法回答苏野行这个问题,于是他跑去阳台晾衣服的背影,怎么看都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11. 1999年2月15日 晴 他梦遗了。 —————— 除夕的早晨,李予望在厕所洗内裤,苏野行涨红着脸坐在床边。 “洗好了。”进了门,李予望还特地拿到苏野行眼前给他看,过后才转头进了阳台。 “你是不是有病。”苏野行咬牙切齿,他肯定李予望在报复上次自己的嘲弄。 “小时候不也都是我洗的。”李予望无所谓地说着。 苏野行哑口无言,但是脸红的肉眼可见。 气赌到苏野行走到哪儿都要恶狠狠瞪他一眼,直到太阳落山…… 电视机里播放着节目,爆竹声吵得苏野行听不见,于是戴上耳机早早上了床。 李予望在0点后才回了房间,因为要收拾干净客厅里的杂乱。 苏野行被吵醒,毛衣还在身上,懒得换,却又燥热的厉害。 “把衣服换了再睡。”李予望拿着睡衣,开始帮他脱起了衣裳,苏野行腰上被他那洗过碗的手一碰,冰的半点儿困意都没有了。 “睡不着了。”苏野行吊着眼瞪李予望,一副你也甭想睡觉的犟种模样。 李予望于是抬手关了灯,翻身将人困在怀里,一手捂住苏野行眼睛,利落说着,“那就慢慢睡……” 12. 1999年8月11日 晴 他的身上有香水味。 ———————— 暑假过去了半个多月,李予望回到了家。 他去参加了一个比赛,结束后,又参加了一个交流活动,这才赶了回来。 “苏野行?” 空荡荡的房间,书桌上,习题册好像很久都没有被人打开过。 李予望确认人不在,便开始把书包里的衣服丢进了洗衣机。 可是再进卧室,他却忽而停下了脚步。 他开始仔细观察着,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他打开了衣柜,拿出了苏野行的衣服,耐心的一件件嗅了过去。 原来不是他的错觉,这个房间里,多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 苏野行上一次见到这样的李予望,是在他被带回这个家的那一天。 他也是一脸好像看见他妈买回来的菜一般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 唯一不同的是,此刻他正死死地攥着自己的手腕,拉着闻个不停。 “你属狗的吗你。”苏野行怎么都甩不开他。 李予望于是一脚勾上了门,两个手嵌住他肩膀,他的鼻子凑在苏野行的颈上,胸前,夏日细密的汗驱散了很多味道,可李予望,还是闻到了…… “你用了她的香水?” 苏野行眉头一拧,“我用那东西干嘛。” “你去过她房间,你碰过她。” 李予望说得很难听,苏野行立刻意会到。 “我们出去逛个街,司机刚送我回来。” 不耐烦……? 李予望意外苏野行的焦虑有了如此的转变。 “这一个多月发生了什么?”李予望又问。 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过去了快一个多月。 “能发生什么……”苏野行很累,推开了他,坐去了窗边,“我觉得你妈人也还行,这么多年了,除了对你不太好,对我可是没得说,我亲妈都未必能做到——” “苏野行。”李予望打断了他。 “叫什么叫!”苏野行依旧不耐烦,“我在家没意思想跟着你妈出去旅游怎么了,你们都能出去我在家多无聊!” 他一脚踢开了李予望脚边的凳子,“滚出去!回来干什么,烦得要死,回学校呆着去吧你。” 说完,苏野行一头扎到了床上,不耐烦地闭上了眼。 只留下李予望望着他的背影沉思…… 13. 高二前的暑假,李予望难得卡在了开学当天返回学校,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他的成绩出现了很大波动。 班主任和同学对他关怀备至,教研组打算先联系他的家长。 于是这时候老师们才发现,他似乎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他爸爸过世的太早了,他母亲好像也很不负责任。” “也许就是暑假这孩子家里发生了什么才影响了他。” “我就说还不如跟我就在那边儿继续交流学习。” “唉……这样下去,跟不上课程,来年的冬令营他拿不出成绩的话……!” 在所有人都为李予望忧心的时候,他依旧每半个月回一次家,苏野行从最开始两人之间没能修复的裂痕,觉得有些尴尬,到最后,也都快要忘记了那次吵架。 直到那一天,李予望看到黑色汽车后座上的两个人。 苏野行倒在她的肩膀上,似乎累了似的,很是信任,直到李予望来敲车门,那个人才悠悠着睁开了眼。 他们从李予望的眼前走过,而李予望,就只是这般在背后看着苏野行。 看着他走的僵硬,演的虚伪,最终,落荒而去。 —————— 1999年的12月末,人们都在为即将迎来的千禧年做着准备。 老师们也不再对李予望寄予厚望,也许,他就只是一个普通而努力的学生罢了。 在苏野行的央求下,本就不大的卧室多了一台计算机,李予望每次回来,总能看见他坐在那敲敲打打。 他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那个计算机似乎代替了李予望的存在。苏野行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等待他回来教自己读书,那个屏幕前不知多远的彼方,似乎总有人不会让他孤单。 “你打错字了。”李予望指着屏幕。 苏野行头也没抬,“我文盲,意会就行了。” 这无所谓的态度已经持续了快半年,李予望敛下眼,没有说什么。 时间就这样来到了2000年,这个新纪元,这个神奇的时代…… 14. 2000年1月6日 阴 他给我买了一部手机。 ———————— 一部价值一千五百块的手机,此时递到了李予望的手里。 “你拿着,有事儿往家打电话。”苏野行瑟缩着,他今天穿的有些少,于是送完了东西便跑走了。 李予望在厕所盯着那部手机看了很久,直到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你妈明天去爬山,家里没人,怎么样手机还好用吗?”电话对面嬉笑着,李予望便能想象到苏野行现在是什么模样。 于是后来的日子,他们的联系又多了起来,苏野行知道李予望被他妈嫌弃,于是每次李予望回家,都会先通风报信一番,不是人出去爬山了,就是人又去旅游了…… —————— 2000年的夏天,全国人民都沉浸在申办奥运会的热烈中,这座小城市,这个最平常的午后,李予望在课堂上,被人叫了出去。 “予望没事的,有老师在。” 他被警察带走了,在老师的陪同下。 “小同学,我们……”警察看了看他身边的老师,“两天前在一座山上,发现了一具因失温冻死的女性,目前已经初步判定是你的母亲,不过还是需要你来辨认……” 警察也很怕这个小同学会承受不住,因为接下来他还有话要说,只是没想到,李予望却先开了口…… “我母亲死亡既然是野外冻死,为什么我会被领到刑侦支队。” 警察同志似乎意外他的敏锐,于是不再隐瞒,“我们的同志在例行检查过程中发现了一些疑点,目前也已经有了嫌疑人。” “苏野行被你们带走了?” “你知道什么?”何队长一下便严肃了起来 “我要见他。 何队长看着他,“目前还在问询阶段,暂时不能见。” 李予望于是抬起了手,递了过去,“既然如此,你不如把我也抓起来问一问,因为两天前,我们一直在一起。” ?? ?? 第2章 下篇 15. 2000年9月25 审讯 苏野行坐在了电视剧里,犯人才会坐去的位置 唯一不同的是,那两个焊在桌板上的手铐,没有把他拷起来 “她经常去徒步,爬山,两三天不会回来,很多人都知道。” 审讯室地下一层,昏暗的灯令人讨厌 “据我们调查,死者生活富裕,作为和她共同生活在一起的人,想必你也了解,她的消费水平,足以支撑购买专业的登山装备,但是在死者身上,我们却只找到了一身完全不能保护她攀登高海拔区域的服装,这也是造成她失温的主要原因。”何队长看着眼前的人,忽而问道,“你和死者,有矛盾吗?” 苏野行没有抬头,“……她害死我爸妈,算矛盾吗?” 何队长手中的笔一顿,撇了一眼身边的同事,“怎么说?” 于是苏野行轻轻一笑,“九年前,我爸妈死在了一场车祸里……” 那是一场很惨烈的车祸,惨烈在汽车爆炸后,遍地尸骨。 后来苏野行才知道,要不是因为他爸妈的尸体已经分不出谁是谁的,那个女人还打算把他妈的尸骨丢去野地里。 “所以这么多年来,即便没有实证,你却心中一直将死者当成害死父母的仇人来看待,对么。” “也不算。”苏野行凉薄的眼睛看着对面的人,“当年我才十二岁,父母是什么,我并没有太多的认知……” “那你们之间……还有别的矛盾,对么?”何队长看着手中的笔录,“据我们所知,从被死者带走后,你似乎再没有读过书?” 苏野行闻言抬起了头,“问些有用的吧,我不想再聊这些……” 16. “她不喜欢我父亲,也不喜欢我,所以苏野行会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她什么时候不在家,我才会回去拿一些换洗的衣服。” 何队长递给李予望一杯温水,“这么说来,你和他的感情比你和你妈妈的感情更深厚。” 李予望轻笑,“是的。” 那笑看在何队长眼中怪异,于是他收起了多余的情绪,“你知道在出事之前,苏野行曾与你的母亲去往商场购物。” “她很爱给苏野行花钱,也舍得,没事的时候,他们经常去。” 何队长眯起眼,“你知道你母亲是因为穿着不够专业的登山设备,才会跌下一个小山坡后失温而死的么?按照她的经验,撑到第二日救援绝对没有问题。” “我只是个学生,我不懂这些。”李予望利落地答着。 直到此刻,何队长才似乎发现自己推断错了一件事,那就是李予望母亲的死,并没有他以为的那般在这个少年心中掀起什么波澜。 相反的,在他的心中,苏野行的分量,似乎更重。 “你说你们一直在一起,也就是说,你只有23日苏野行的不在场证明,死者22日傍晚出发夜攀,那么22日晚这段时间,苏野行的行程轨迹空缺,没有人能够证明,他是否尾随死者前往,并趁机推了死者跌落。”何队长叹了一口气,“死者是你的母亲,我们希望你……慎重回答。” 良久,李予望没有回应,何队长也没有催促,他仍旧希望这个少年做出理智的判断。 忽然,李予望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喝光了杯中的水,问道。 “他没有22日的不在场证明?” “他无法提供,保持沉默。”何队长遗憾地摇了摇头。 可李予望却又笑了起来。 “谁告诉你们我和他23号才见面的。” 何队长一愣,正要问,就听李予望又说。 “22号下午,我就已经坐上了回家的车,下午6:30到家的时候,苏野行正在家里等我……” “你……”何队长看过桌面上的日历,22号周五,一个高二的学生,为什么会突然回家? “22号学校组织徒步,下午回来上了两节自习,没有晚课,那是这半年来难得的大月休,所有人都走了,我本来确实没打算回去,可是想到她也许周末就要爬山回来,我也不想被骂,就跑回了家。”李予望有条不紊地说着,“因为是临时决定22号回家,我并没有告诉同学,但是离开的时候,学校里看到我走的人很多。” 何队长一个眼色,那一边就有人立刻去调查,他看过李予望,却还是不解着。 “那苏野行为什么不直说?你回来不是正好洗脱他的嫌疑?你们就只待在家里?他是否离开过?” 李予望摇了摇头,“我们一直在一起,他没有离开过。” “你真的确定?22号晚你有没有觉得身体异常,例如进入过超过平时睡眠的状态?” 李予望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 “……真这么确定?你们都做了什么?”何队长有点泄气,却还是例行问道,试图从对话里找到破绽。 然而李予望又笑了起来。 笑的何队长心里一痒,不舒服极了。 “我和他睡了一觉。” 何队长一呆,“……然后呢?” 6:30睡到第二天?这还不算异常?这小子在搞什么? “何队长不懂我的意思吗?” 李予望的手指摩挲在茶杯上,“我和他__了,一整晚。” “做__,明白吗,我的__ __ __,插进他的身体里,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身边。” 17. 何队长做刑侦支队长的第三年,遇到了一些他无法面对的事情,以至于再见到苏野行的时候,他还是不够专业冷静。 “那个……李予望都招了,啊不是,他都说了,22号晚上你和他在……在一起。” 他‘啪’地一声扣上了资料,有些恼羞成怒,“你说你们……你……!你下次不要隐瞒警察,你这不是耽误我们断案吗!” 说完,何队长气急败坏的离开了审讯室…… 送走他们的那一天,何队长在办公室俯瞰着那两个少年,抱着手臂,似乎心事重重。 “何支,痕迹那边给的鉴定,死者被推下去的证据不能成立。”小王也顺着目光看去,“至于我们推测死者被诱导穿了不专业登山设备,或者被替换了原本的登山服,也不足以认定苏野行谋害死者。” “一切都只是推测。” 何队长点点头,只是眉头还拧着,“一切都只是推测,可这推测里,不还是有真假各一半的可能么。” 他看着送上来的报告,档案上,两个少年的眼神中都似乎没有普通学生的天真。 “9月23是李予望十八岁的生日?”何队长忽然高声问,“怎么他一句都没提,现在小孩儿不都流行过生日庆祝庆祝?还正好是周六。” 他觉得怪异,就像李予望的笑一样怪异。 “他妈对他啥样您不也都知道了,不是打就是骂的,这样长大的谁会记得他生日啊……”小王唏嘘说道,何队长也没有再问下去,于是这卷档案,终究尘封…… 18. 结局 “为什么不说话?”李予望把苏野行堵在了卧室门前,他探过头,逼着人看向自己,“你故意模糊时间,就是想让警察怀疑你,你想被抓走,关起来。” 他握上苏野行的肩,“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苏野行沉默着,李予望又说,“你想逃走,哪怕是被抓起来。” 那双握着肩膀的手越收越紧,苏野行痛到皱眉,李予望才松开了他。 “你爸强娶了你妈,你妈宁可害死我爸也要拆散我父母……”苏野行抬头看向李予望,“李予望,你们一家人都是疯子,你是他们的儿子,你也一样的。” 李予望慢慢平静着呼吸,许是这层关系终于被说破,他选择不再掩饰自己。 “所以你给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就是跟我的告别?把自己送给我?” “是亲吻,是脱下衣服,是邀约,是和一个男人□□?” “是哭着**?是和我死死的连接在一起?” “苏野行,我何德何能。” 羞耻和悔恨冲击着苏野行的三观,扭曲的,他的整个人生,像哈哈镜里的世界一样浮现在眼前。 “可你走不掉了。” 李予望说道。 从那一年,你为了我不再挨打,而害怕着不再逃离这个家的那一天起…… 19. 番外 2000年9月22日雨 他送了我一个礼物。 ———————— “你怎么冒着雨回来?” 苏野行看到李予望,意外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以为下雨了,李予望也许会明天才回来,所以生日蛋糕也没有准备。 “你说要给我过生日。”李予望脱下了雨披丢去了卫生间,却还是湿了半身。 窗外不时闪着电,苏野行有点尴尬,因为昨天他打给李予望的时候,说过要送他一份礼物。 “也没这么重要,你去年不也没……” “是你不来见我,你说每年都过生日,前年你也是自己偷吃了蛋糕没有出现。”李予望说到。 至于他为什么要自己吃掉,李予望不懂。 “……那你从前还不过生日呢,本来就是为了我也能吃蛋糕才过的。”苏野行撇了撇嘴,要不是他爸妈祭日在生日那天,他还不稀罕吃李予望的生日蛋糕。 “嗯,所以我回来了。”李予望用毛巾甩了甩头发,“你的礼物呢。” 苏野行无奈,转身想要拿起电话,觉得还是订个蛋糕才妥当,却余光瞥见了李予望的鞋。 “……你从学校回来的?” “嗯。” 苏野行还在盯着他的鞋,却冷了语气,“你真的从学校直接回来的么?” 这次,李予望只是看着他,却一双眼睛里,仿佛烧着火。 “你,你说话啊?”苏野行有点在他灼热的视线里退却了质问的声音。 “我能讨一个礼物么。”李予望忽然开口,却盯上了苏野行的唇。 于是下一瞬,苏野行涨红了脸,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看到我的日记了。”李予望笃定说着。 苏野行的脸红着红着又忽而惨白,于是毫无意外的,他落进了眼前的陷阱。 “我想要一个吻。”在被笼罩之前,那个声音贪妄的在苏野行耳边说到。 于是苏野行被卷进了惊涛骇浪,在他攀上那人肩膀迎接着入侵的那一刻,他瞥过了一眼时钟,11点一刻…… 20. 番外 1992年3月7日晴 如果我告诉你,她害死了你的父母,你会也恨我吗? ———————— 1998年1月28日阴 你还是回来了,你怕我又挨打吗?其实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只有你。 ———————— 1998年9月24日 雨 明年生日,你不能再不给我吃蛋糕了。 ———————— 1998年9月26日晴 那个女人碰了你,我很烦躁,我得想想办法。 ———————— 1999年2月16日晴 你还在追问我梦到了什么,我该告诉你么,你躺在我的怀里,我们在□□,每一次都是。 ———————— 1999年8月12日雨 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我会盯着你,离她远一点,你不需要向那个恶心的人妥协。 —————— 1999年8月13日 也许我不该去比赛,我后悔了,我不会抛弃你,因为你也不能离开我。 ———————— 1999年9月23日雨 你又失约了,明年是我的十八岁生日,我要得到你的一个吻。 ———————— 1999年10月15日 晴 我拿到了身份证,可我不敢告诉你,因为我还不能把你的身份证从她的手中拿回来,不过快了,不要急,再等等。 ———————— 1999年12月31日雪 我赶回来和你一起进入新世纪,你不知道我吻了你,你睡着翻进我的怀里,我想脱下你的衣服,裤子,做尽梦里对你做过的一切。 ———————— 2000年7月28 晴 我推开门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其实我很愿意再听一会儿你的喘息,但是想到你脑子里幻想着某个女人,我还是忍不住闯了进去。 ———————— 2000年8月31日 雨 今天新买了一本日记,旧的我放在书桌的缝隙,你一定会捡到的。 ———————— 2000年9月20 晴 你看到我的日记了,我很期待你的礼物,这是我们的生日,我也要送你一份礼物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