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走首席向导之后》 第1章 黑暗哨兵 塔内最高层的会议室里,气压低得令人窒息。 谢时谏坐在首席向导的位置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我不同意。” 他看着圆桌上的塔理事会成员,语气不紧不慢,“我不需要护卫,更不需要哨兵。” “首席怎么这么说?”圆桌右侧的维珀副理事长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他交叠的十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怎么会有向导不需要哨兵呢?” 就像哨兵离不开向导一样,向导终究要依附于哨兵的。 他看着谢时谏,“首席大人,塔已经算过了。” “这次从边境星调回来的哨兵,与您的匹配度……”维珀顿了顿,“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谢时谏扯了扯嘴角。 他猜对了。 什么护卫、安全都是塔的幌子,就像他这个首席向导的头衔……一样的虚伪。 “或许您会想见见他,”维珀看似体贴地提议道,“他毕竟是全星系唯一的……黑暗哨兵。” 谢时谏下意识眉头一皱,还不等他拒绝,维珀就向身旁的助理说了一声,“去请靳哨兵进来吧。” 助理向会议室门口的哨兵示意了一下,他们点点头立刻将门拉了开。 谢时谏抬眸看向门口,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逆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倚在门框上,黑色制服随意地敞开着,露出里面被肌肉撑得紧绷的黑色背心。那人双手环抱着,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 靳见驰对着会议室里投来的无数探究目光,冷冷哼笑一声。 “各位……”他嗓音低沉,但语气却格外随性不羁,像是真的在跟圆桌上的理事们打招呼。 “找我有什么事吗?” 谢时谏的指尖在桌面微不可察地一顿。 他抬头看着靳见驰,视线平静。 他们已经很久都没见过面了。 时间久到,对面那人眼底的锋芒都变得陌生了。 “靳哨兵,”维珀笑着开口,“军部给你的调令你应该收到了。” “收到了,”靳见驰歪了歪头,也对他回了一个微笑。 “收到了就好,那……” “但那又怎么样呢?”靳见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什么时候同意,要给一个向导做护卫了?” 维珀慢条斯理的动作一顿。 靳见驰靠着门框,随意地调整手上黑色的战术手套,“你们不都知道我是谁么,” “怎么还……” 他抬头玩味地扫视了一圈圆桌上的理事们,目光掠过谢时谏,又漫不经心地移开。 “这么浪费人才呢?” 维珀脸上重新聚起一个笑,语气从容得像是一个专业的调停员,“靳哨兵很会开玩笑。” 但下一秒他又语锋一转,“但这里毕竟是塔,靳哨兵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 靳见驰闻言嗤笑一声,“不是我说……” 他话未出口,却忽然一顿。 维珀几不可见地提了提嘴角。 紧张的气氛悄然发生变化,一阵看不见、难以发觉的波动在寂静的空气里悄悄蔓延…… 下一秒,靳见驰倏地单膝跪地,他的手紧紧抓着门框,青筋在脖颈暴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瞳孔也开始不正常地收缩。 “你……” 话未出口便被维珀打断,他惊讶地看向靳见驰,“靳哨兵!你这是怎么了?!” 谢时谏一下子皱起眉站了起来。 会议室逐渐响起窃窃私语。 “这……” “怎么回事?” “靳哨兵需要立即疏导,”圆桌中间的理事长吉纳维芙淡淡道,“——他的精神力正在暴走边缘。” 维珀闻言惊讶地看向门口的靳见驰,“靳哨兵可是黑暗哨兵,一般高阶向导可疏导不了他!” 吉纳维芙没管他,只是转头看着一旁的谢时谏,“首席,” “理事长。”谢时谏向她点了点头。 “你来吧。” 他垂了垂眸,“好。” 谢时谏没什么表情地走向门口。 哨兵抬头狠狠看向他,赤红的双眼像是困兽,他面不改色和他对视。 “少管闲事。”靳见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但声音已经明显不稳。 “先顾好你自己吧。”谢时谏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 下一秒,一股狂暴的精神力如海啸般爆发开来。会议室的玻璃窗瞬间炸裂,几名精神力较弱的向导当场跪倒在地,痛苦地抱住头部。 谢时谏反应极快,纯白色的精神体雪貂瞬间显现,在他周围形成一道防护屏障。 但其他人的情况就没那么乐观了——靳见驰的精神力像一场风暴,正在摧毁会议室里的一切秩序。 “控制住他!”一个理事大喊,边上几名哨兵闻言冲向靳见驰。 谢时谏看着靳见驰,眉头忽然一皱。 “别过去!”谢时谏厉声制止,但已经晚了。 靳见驰的精神体——一只通体银白镶着黑纹的白虎凭空出现,一爪就将最先靠近的哨兵拍飞。 白虎双目赤红,死死盯着人群不断发出咆哮,显然已经完全被主人的狂暴状态影响。 谢时谏深吸一口气,“阿洛!” 雪貂配合地化作一道银光冲向白虎,两只精神体在半空中纠缠起来。 雪貂的体型完全比不上白虎,但它灵活的姿态却缠得白虎发出阵阵虎啸,越发愤怒。 谢时谏则快步走向靳见驰。 后者单膝跪地双眼紧闭,一只手捂着耳朵,整个人绷得像张拉满的弓,神情难掩痛苦。 “靳见驰,”谢时谏轻轻吐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声音冷静而清晰,“我需要进入你的精神图景。“ “滚……开……”靳见驰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几乎要滴出血来。 谢时谏没有理会他的抗拒,修长的手指直接按在靳见驰的太阳穴上,闭上眼睛,意识瞬间沉入对方狂暴的精神世界。 通常,哨兵的精神图景会反映他们最熟悉或最向往的环境——森林、沙漠、城市,或者某个特定的安全屋。 但靳见驰的精神世界让谢时谏下意识眉头一皱——这里是一片不断崩塌又重建的废墟,建筑残骸在空中悬浮、重组,然后又再次崩塌。 整个空间充斥着尖锐的噪音和刺眼的光线,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最令人不安的是,谢时谏能清晰地感知到,不仅这片废墟十分不对劲,就连他的精神海,都像是曾经……被某种外力强行重构过。 这不应该…… 他能肯定,整个塔里拥有重构崩溃精神海的向导只有他一个,不然他也不会一觉醒就被地方圣所送到首都星的中央塔来,理事会不会那么看重他,首席向导的位子他们也不会让他来坐。 ——毕竟和那些他们自己培养的向导比起来,他可以算是非常不听话了。 他和靳见驰分开那么多年从未见过面,根本不可能通过能力帮他重构精神海。 可如果是这样,那靳见驰的精神海是怎么回事? 他的精神图景不是自然形成的稳定结构,而是像一件被粗暴缝补的破衣服,针脚明显,随时可能再次撕裂。 他从未见过这种情况——要么靳见驰自己拥有重构精神图景的惊人能力,要么就是有另一个像他这样拥有特殊能力的向导曾经介入过对方的精神海。 没有时间多想,谢时谏集中精力,开始梳理那些狂暴的精神乱流。 他的精神力像湖水般在靳见驰的精神图景中席卷开,带走那些多余的感官垃圾,即将崩塌的区域在他精神力的触碰下重新获得稳定,尖锐的噪音逐渐平息,刺眼的光线也趋于柔和。 对方汹涌的精神海在安抚下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是一场危险的拉锯战,黑暗哨兵的精神海足够广阔,精神图景更像是没有边缘般无尽地向远处扩展。 但谢时谏的精神力如网一般快速展开,一点一点地为这片混乱的世界重新梳理秩序。 当最后一片区域恢复稳定时,谢时谏已经精疲力尽。 他退出靳见驰的精神图景,浑身被汗水浸透,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 会议室里一片狼藉,但至少没有人受重伤。 靳见驰躺在地上,呼吸已经平稳,他的白虎精神体也恢复了正常状态,警惕地守在主人身边。 “首席,”维珀走到谢时谏身边,想要伸手扶起他,“您还好吗?” 谢时谏没有回答,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向他伸来的那只手。 他的目光落在靳见驰昏迷中也依旧紧皱着眉的脸上。 谢时谏收回视线,他撑着地板有些吃力地站起身,再一抬眸时,地上的哨兵不知在何时睁开了眼,黑亮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谢时谏看。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靳见驰的眼中闪过一丝谢时谏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还不等两人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的维珀就微笑着开诚布公。 “您也看见了,首席。” “让靳哨兵成为您的护卫,其实也不仅仅是为了您的安全。” 维珀偏头看了看地上的靳见驰,“靳哨兵似乎也很需要您的帮助。” “靳哨兵精神海的情况异常复杂,也十分危险。” “您得为靳哨兵疏导精神海,毕竟,大家都知道,这只有您能做到。” “……” 会议室一时寂静,理事们都不约而同地看着谢时谏。 谢时谏没有说话。 “喂,”靳见驰撑着坐起来,指关节因用力而有些泛白,出口的嗓音还带着嘶哑。 “你们做决定之前……问过我的意见吗?” 他精神海刚稳定下来,出口的声音还有低沉,但那不悦的语气和的森然的神情却毫不掩饰地展现了他内心真实的情绪。 简要概括一下,就是——非常不爽。 但维珀没理他,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您说呢?首席大人。” 靳见驰没忍住,盯着他磨了磨后槽牙。 他旁边的白虎雪啸像是反应主人的内心般对着他沉沉低吼一声。 靳见驰正想开口阴阳怪气维珀几句,却听身前的向导轻声道, “听你们的吧。” 靳见驰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皱眉抬头看向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黑暗哨兵 第2章 首席向导 首都星研究院。 谢时谏的指尖在电子档案上停顿了第三次。 凌晨两点,他的研究室依然亮着灯光。 桌面上整齐摆放着三份不同版本的靳见驰档案——官方记录、边境调岗文件以及医疗记录。每份文件上都被他用红色标记笔圈出了矛盾之处。 出生地不详,入伍时间有三个版本,精神图景稳定度评估前后矛盾…… 唯一明确且肯定的信息只有靳见驰觉醒为哨兵时所在的那个地方圣所——赫里星圣所。 每颗附属星都至少拥有一所地方圣所,每个具有觉醒潜能的哨兵向导都会在觉醒前被送到圣所,由圣所进行基础教育,并在觉醒后根据能力强弱决定其归属。 谢时谏跟靳见驰一样,他们都出自赫里星的地方圣所。 白天在塔的时候,靳见驰精神海的情况就已经足够奇怪了,但资料里显示的这些,却都又避重就轻地写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谢时谏拿起最后一份文件——那是靳见驰前一次任务后的医疗报告,其中整整两页内容被涂黑处理。 塔在隐藏什么? 谢时谏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作为首席向导,他拥有A级权限,却依然无法调取靳见驰的完整档案。这种情况极为罕见,除非涉及S级机密。 当初觉醒为向导后,他因为高得可怕的精神力等级被赫里星的地方圣所紧急送往了首都星的中央塔。没人在乎他想不想去,更没人在意他想做什么。 他离开之后就彻底和靳见驰断了联系,再也没见过面。 虽然在圣所时他们的关系并不和睦,但作为两个同样的孤儿,就算是对头,那也是带着点相依为命的意味的。 靳见驰比他早几年进入圣所,但没想到先离开圣所的那个人,却是谢时谏。 甚至还是以不告而别的形式。 有时候谢时谏会想,如果那时候先觉醒的人是靳见驰,那他会不会来和自己告别呢。 不过大概率是不会的,他来找自己打一架还差不多。 塔当初公布出现黑暗哨兵的时候,谢时谏心里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当他看见那个叫做靳见驰的名字时,他想的却是……对方是不是也像他一样,那么猝不及防地就被圣所送到了首都星。 明明什么准备都没有做好,就被迫匆匆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只是因为他觉醒成了黑暗哨兵,而他是……拥有特殊能力的向导。 谢时谏那个时候很忙,塔总想利用他的能力做些什么,从议事会和军部那里得到一些好处。 他没有时间去纠结那个“靳见驰”到底是不是同名的巧合,也没有时间去关心黑暗哨兵的最终归属是哪里。 不过照今天塔的态度来看,军部可能遇到了一点麻烦。 这些年哨兵的精神海情况普遍不好,不然议事会也不会在首都星设立研究院,专门研究哨兵向导的精神海问题。 如果连黑暗哨兵的状况都这么恶劣,复杂到需要和塔达成协议专程送到首都星来接受疏导治疗,那边境的其他高阶哨兵……又是怎样一个情况。 谢时谏垂眸看了看桌上的资料,突然开口,“来了就进来,挂在外面做什么?” 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然后窗户被骤然推开,靳见驰矫健地翻进研究室,毫不客气开口道,“大晚上不睡觉查我的资料?” 谢时谏头也不抬,“大晚上不睡觉翻我的窗?” 靳见驰毫不心虚地从桌边扯出一张椅子坐下,“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不就好了吗,我说的肯定比这上边的真实。” 他随意地示意了下桌上的资料。 谢时谏看着他,没说话。 “好吧,”靳见驰往椅背上一靠,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那你给我说说吧,作为堂堂首席向导……” “塔为什么要监视你?” 谢时谏扯了扯嘴角,“你不也查我了吗?” 靳见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好歹这么多年没见了,普通人都会想着了解一下对方的过往,何况……是你和我呢。” “礼尚往来,我们扯平了。” 谢时谏低头看着桌面的纸页,重新拿起了笔。 靳见驰看着他的背影,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你……” “塔不信任我,”谢时谏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他们拿我当筹码而已。” “……哦,”靳见驰摸了摸鼻子,“军部也把我卖了。” “优等生,我们又变成一样的人了。” 在圣所的时候,因为谢时谏各方面要比靳见驰规矩,圣所的老师们自然更喜欢他一点,时间长了靳见驰就爱叫他优等生。 听着这个熟悉的称呼,谢时谏总算找回了一点真实感,在这之前,他总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总有些如梦似幻,白天时真真假假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在一瞬间消弭。 “白天你为什么要同意他们?”靳见驰不明白,他最开始明明是不想让塔如愿的,他不信对方没打算过。 除开暴走的事,白天会议上对塔的发难算是他跟对方没有沟通过的计划——尽管最后的结果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就是了。 谢时谏没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是问,“你的精神海是怎么回事?” “精神海紊乱症,”靳见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高阶哨兵多多少少都有的通病,你今天疏导的时候没看出来?” “不是这个,”谢时谏皱起眉,“你的精神海存在修改痕迹。” 靳见驰闻言一愣。 “你确定?” 他知道谢时谏不会骗他,但对于自己的精神海,他从来没发现过有哪里不对劲。 作为黑暗哨兵,他有能力自己消化精神图景里的感官垃圾,要不是精神海紊乱症的加重,他也很少会让别的向导接触自己的精神海,从觉醒之后到现在,他并没有发现精神海出现任何更改。 “确定。”谢时谏的语气笃定。 但看见靳见驰罕见露出困惑的表情,他也知道对方没有撒谎。 “我再看看吧。”谢时谏低下头继续翻阅靳见驰的医疗记录。 “等等!”靳见驰一时嘴急,见谢时谏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他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我没骗你,我确实……” “我知道,我没怀疑你,”谢时谏打断他,“你急着解释什么。” “……” 靳见驰耳朵可疑地有些发红,“我那不是怕你误会吗?!” “误会什么?”谢时谏学着对方的样子往椅背上靠了靠,“和塔比起来,我当然相信你。” 靳见驰又沉默了。 “我厌恶误会。” 谢时谏一怔,他抬眸看着对方,有些意外。 他正想说些什么,靳见驰却又突然开口,换了个话题。 “那个副理事长,他有问题——我白天会精神力暴走,就是他搞得鬼。” 谢时谏闻言皱了皱眉,虽然知道对方肯定有准备,他还是提醒道,“塔把你和我绑在一起,不可能真像他们说的那么简单,你小心点。” “嗯。”靳见驰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问题不大,我不担心他们,反正军部也没少给我使绊子。” 谢时谏:“……” 这么多年过去,这人心态还是这么……独特。 “你有住处吗?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可能还要再去塔一趟。” “军部给我安排了,不过……”靳见驰转头看着谢时谏,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以后我就得跟你住一起了,介意吗,首席?” 谢时谏皱眉抬头,“为什么?” “怎么,首席嫌弃我?”靳见驰故意道。 他俩作对了这么多年,靳见驰致力于给谢时谏找不痛快,但毕竟以后要借住他人檐下,他还是挺有分寸点到为止。 “你要给我疏导精神海,我要给你做护卫,不管是军部还是塔,他们都不会同意我们分开的。” “更何况,我们的匹配度不是高得吓人么,塔巴不得乐见其成。” 谢时谏一时无话。 靳见驰笑了笑,“那么晚安,谢首席。” 他起身正要故技重施翻窗出去,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顿住了动作。 “当年……”他刚出口就止住了话头。 “什么?”谢时谏轻皱起眉,他没听清。 “没什么,”靳见驰翻了出去挂在了窗外,“早点休息吧。” 然后手一松,消失在了夜色里。 ———— 第二天一早,靳见驰临时住所的房门就被敲响。 门响的前一秒他还在睡梦中,要不是因为他作为黑暗哨兵过分敏锐的五感,他都差点错过。 靳见驰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语气带着点没睡醒的不耐烦。 “谁啊……” 他话未出口就戛然而止,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早上好。” 谢时谏平静地说。 他穿着白色的制服,每一处角落都平整干净,衬得他整个人清隽修长,站在曦光里被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倒是比以前在圣所时看着好脾气多了。 靳见驰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扔了仍,他偏头一看通讯器上的时间,“……” 他不可置信道,“现在才六点,你怎么起这么早?!” 谢时谏嫌他大惊小怪地看着他,“我昨晚又没睡。” 靳见驰闻言想呛他两句,他不睡自己还要睡呢,但脑海里突然划过什么,他又说不出来了。 他眼神奇怪地看了一眼谢时谏,“你不会一晚上都在忙我的事吧?” 昨晚谢时谏说的那些关于他精神海的问题他回来不是没想过,但还没来得及细想,他就……陷入了梦乡。 但他不是故意的,这算是暴走的后遗症,身体疲惫是最基础的反应,比起其他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高阶哨兵,他已经很好了。 谢时谏看了一眼他,眼神有些揶揄,“怎么可能,帮不帮你得看我心情。” “……” 靳见驰一时无语,他总算从谢时谏身上找回一点熟悉感了。 “好吧,”他搓了一把脸,“这么早就去塔吗?” “不是,”谢时谏摇了摇头,“去研究所,带你见我的老师。” 靳见驰动作一顿,他倒也没问为什么,只是侧身让出进门的通道,“等我换身衣服。” 谢时谏点点头倒也没客气,长腿一迈就进门坐在了沙发上。 靳见驰跟在他身后,从储藏箱里拿出了一支营养剂,举起来对谢时谏问道,“要吗?” 谢时谏看了他一眼,“我不喝这个,看起来就难喝的东西你留着自己享受吧。” 靳见驰笑了一声,明知味道不怎么样还是撕开包装灌了下去,随即眉头狠狠皱了起来,“操,比我想象的还难喝。” 谢时谏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低头看了看通讯器。 当他再次抬头时,靳见驰已经换好了制服——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把扣子规规矩矩地系到了最上面一颗,连战术腰带都调整得一丝不苟。 “怎么?”注意到谢时谏的目光,靳见驰挑眉,“我穿的很奇怪?” “不,”谢时谏移开视线,“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正式。” 靳见驰耸耸肩,“研究院那群老学究的规矩比塔还多,我可不想给你的老师留下什么坏印象。” 谢时谏怔了怔。 他没想到靳见驰会记得这种细节。 更没想到的是,靳见驰竟然会在意给他老师留下什么印象。 第3章 Chapter 3 悬浮车驶向研究院的路上,靳见驰一直望着窗外飞逝的城市景观。 首都星的建筑高耸入云,空中车道如蛛网般交错,与边境星的粗犷风格截然不同。 “多久没回来了?”谢时谏问,手指在控制面版上输入数据。 “五年?六年?”靳见驰的声音有些飘,“记不清了。每次回来都是短暂述职,马上又被派往更远的边境星。” 谢时谏操控控制面板的手指微微收紧。 塔和军部一直在把靳见驰当作工具使用,把他放逐到最危险的边境,既利用他的能力,又确保这个“最危险的黑暗哨兵”远离核心区域。 “看路,首席。”靳见驰突然提醒,“你刚才差点错过路口。” 谢时谏猛然回神,急忙修正方向。 悬浮车一个急转,在智能的调节下车内倒没有特别晃。 靳见驰轻笑一声,“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你的体检报告,”谢时谏顺势转移话题,“那些异常指标和我老师最近的研究数据很像。” 靳见驰忍不住提了提嘴角,“不是说昨晚没有在忙我的事吗?” “……” 谢时谏的耳尖微微泛红,偏过头没理他,默默地盯着控制面板操纵方向。 研究院纯白色的建筑群出现在视野中,宛如一座科技圣殿。 通过安检时,警卫对靳见驰进行了额外扫描——哨兵,尤其是黑暗哨兵,在这里是特殊的稀客。 “首席,这里!”过了安检后,林教授的助理艾什在不远处对他们挥了挥手。 谢时谏点头示意。 他走在靳见驰前面,跟他解释了一下,“我昨晚跟老师约好了,今天带你过来给他看一下。” 靳见驰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跟在谢时谏后面。 “你老师最近在研究什么?” 他问得随意,但谢时谏听出了其中不明显的戒备,“高阶哨兵精神力紊乱的问题,这些年因为这个出过不少意外,研究院一直都在研究这个,没有改变过。” “至于具体的研究数据,等见到老师了我再告诉你。” 谢时谏抿了抿唇,还是说,“林教授是我的老师,我信任他。” 靳见驰抬眸看了一眼他,他当然知道谢时谏说这句话的意思。 他嘴角勾起一个了然的弧度:“我信你。”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多说,但很轻松地就打消了谢时谏心中的顾虑。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心里松了口气,跟着助理走进林教授的研究室。 研究室门自动打开,一位满头银丝的老人正弯腰盯着桌上的资料瞧,听到声音才扶了扶眼睛站直身体。 “老师。”谢时谏打了声招呼。 林绍先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你来了,时谏。” 他的视线挪到旁边的靳见驰身上,靳见驰礼貌微笑,“林教授。” 林绍先笑着点点头,“靳哨兵。” 他示意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在首都星还待得惯吗?” 靳见驰倒也不客气,“比边境不知道好到哪去了。” 林绍先听见他直率随性的回答,也忍不住笑了两声,“靳哨兵性格有趣。” 靳见驰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我当林教授夸我了。” 林绍先哈哈一笑,食指点了点他,“就是夸你!” 谢时谏在旁边看着二人有些无奈,他早就知道两人性格相投相处不会有问题,只不过没想到……竟然这么投缘。 林绍先也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时谏已经把靳哨兵的情况跟我说过了,” 谢时谏正色看着他。 “精神力紊乱的事急不得,靳哨兵也知道,这是高阶哨兵的通病了。” 靳见驰点点头,表示明白,“我不担心这个。” 林绍先笑笑,转头看向谢时谏,“时谏忧心的东西我也知道,靳哨兵精神海的情况确实复杂,但也并不是全无头绪。” “研究院为了高阶哨兵精神紊乱的事忙了很多年,各种各样的情况都出现过。” 他站起身,将通讯器上的资料投影到研究室的大屏上,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快速滑动。 “时谏,你来看这个。”他调出一组复杂的脑波图谱,“这是标准S级哨兵的精神波动频率。” 谢时谏走近观察,靳见驰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投影中,彩色线条如波浪般规律起伏,形成稳定的周期模式。 林教授又调出另一组图谱:“这是军部边境哨兵的部分数据。” 这次的线条明显紊乱许多,某些波段出现不自然的尖峰。 “最后……”林教授看向靳见驰,得到默许后,接入了他最新的体检数据。 第三组图谱出现的瞬间,谢时谏皱了皱眉——整体模式与前两组截然不同,仿佛被某种外力强行扭曲过,却又保持着诡异的稳定。 “这不可能……”谢时谏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投影中划过,“正常觉醒的高阶哨兵不可能出现这种频率的精神波动。” 林教授意味深长地看了靳见驰一眼:“除非经过人为干预。” 靳见驰经过前一晚谢时谏的提前告知,作为异常情况本人倒是出奇地平静:“所以我可能在无意识的情境下被更改过精神海,而更改形式……很可能是实验?您是这个意思吗。” “这倒不能确定,”林教授关闭投影,走向一个老式档案柜,“你确实拥有自然觉醒的基础,这是肯定的,但后期的能力强化……明显存在人为痕迹。” 他从档案柜深处取出一份纸质文件,递给谢时谏:“看看这个。” 谢时谏翻开文件,靳见驰也凑过来看。 那是一份二十多年前的研究提案,标题为《哨兵能力强化的可行性研究》,但末尾却奇怪的没有署名。 谢时谏皱眉,“这是……哨兵实验提案?” 林教授点头:“最初是合法研究,旨在帮助先天不足的哨兵稳定能力。但后来……”他叹了口气,“方向变了。” 谢时谏快速翻阅文件,在最后一页发现了不知道是谁的亲笔批注:“莱斯利博士的方案越过伦理底线,必须停止。” 一段混乱的涂抹后,后面接了一句话,“X系列实验已造成17例死亡,无一人生还。” 看到这里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紧紧皱起了眉。 “哨兵实验到今天已经快三十年了,”林绍先无声一叹,“当年被紧急叫停后,实验档案就被封存了。” “但很奇怪,在最近一年内,实验似乎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趋势。” 二人看向他。 林绍先走向窗边,拉下遮光帘,“最近三个月,边境有九名高阶向导失踪,而塔和军部……都压下了消息。” 他调整了下控制面板,“我怀疑,他们这次改变了实验目标,转向了针对向导的实验研究。” “但实验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研究室的光线突然变暗,投影再次亮起,大屏上显示出了九名向导的档案照片,每张下面都标着红色的“失踪”字样。 谢时谏迅速扫过那些照片——全是A级以上的精英向导,最年轻的才二十二岁。 他的目光停在最后一张照片上,那是个黑发女性向导,面容恬静。 “夏莎·瓦伦丁,”谢时谏轻声道,“塔最好的精神治疗师之一,几个月前被派往边境星配合军部完成高阶哨兵的精神疏导活动。” 靳见驰突然问:“这些向导有什么共同点?” 林教授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敏锐的问题。” 他调出另一组数据,“他们都具有高强度的精神安抚能力,尤其是……”他顿了顿,“精神图景的疏导能力。” “哨兵实验重启了,”林教授关闭投影,“并且他们需要疏导能力强的向导继续实验。” 塔里面疏导能力最强的向导是……首席,而且他还拥有重构精神图景的特殊能力。 靳见驰的眼神变得危险,“所以他们盯上了谢时谏?这就是塔非要我们配对的原因?” “不能确定,”林绍先走向另一个档案柜,“时谏身份特殊,他们不一定会这么大胆。” 他从档案柜中取出了另一份更详细的文件,刚要递给谢时谏,靳见驰突然警觉地抬头。 “有人来了,至少四个,脚步很轻。” 下一秒,艾什助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四位找林教授有什么事吗?” 那四人直接将助理推开,艾什的声音骤然变大,“这里是研究院,你们怎么可以硬闯!” 林绍先迅速将文件袋塞给谢时谏,“从后门走——记住,哨兵实验计划的真相可能关系到更多人的命运。” 谢时谏还想问什么,但靳见驰已经拉着他快步走向紧急通道。 就在他们转入走廊拐角的瞬间,电梯门开了。 维珀副理事长的声音隐约传来,“……确认他们在里面?” 靳见驰拽着谢时谏的手腕,以哨兵的敏锐和速度穿过迷宫般的走廊。 谢时谏熟悉研究院的每一个角落,指引他们避开主要监控区域。 “左边第三个门,通向地下车库。”谢时谏低声说,同时将文件袋塞进制服内袋。 靳见驰突然停下脚步,将谢时谏推到墙边,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谢时谏瞪大眼睛,但很快听到前方拐角处传来脚步声。 “搜查所有研究室,”一个冰冷的声音命令道,“特别是林绍先的。” 靳见驰贴近谢时谏耳边,呼吸轻得几乎感觉不到,“两个人,武装,十秒后到达这个拐角。” 谢时谏点头表示明白,靳见驰松开手,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拐角另一侧。 当那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卫转过拐角时,靳见驰如鬼魅般出手,一记手刀精准击中第一人的颈部,同时抬腿将第二人踹向墙壁。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甚至没有发出足以引起注意的声响。 “走。”靳见驰简短地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Chapter 3 第4章 Chapter 4 地下车库灯光泛着冷色,靳见驰握着谢时谏的手腕,两人猫着腰从一排排悬浮车旁边经过。 谢时谏被靳见驰带着走,身前就是对方结实的背脊。 他伸手拽了拽靳见驰的衣摆,轻声道,“你在找什么?” 他们从一辆辆整齐停放的悬浮车中间穿过,他不可能没看见对方不断地留意着车前的序号。 “找辆能用的车。”靳见驰嘴角微扬。 这怎么找? 谢时谏有些疑惑,他的车停在了研究院的前门,他们先前从后门逃出来现在只能从地下车库离开研究院。 可悬浮车哪有那么好启动,一旦移动位置车上的智能就会立即把定位信息传到车主的通讯器上。 到时候警卫中心一旦上报,无论他们到达哪个路口都可能会被拦截,这还只是悬浮车上搭载的智能没有被远程控制的情况。 “怕什么,”见他皱着眉却没说话,靳见驰没忍住笑了一笑,“跟着我,我肯定带你出去。” “……”谢时谏一怔。 靳见驰拉着他,在A区又找了两分钟,经过一辆悬浮车时,他随手摸了摸车身上的小光屏,屏幕随即亮了起来。 “找到了。” 谢时谏看着他的动作,犹豫着要不要拦一拦,却见对方在光屏上操作几下,接着他们面前的车门…… 开了? 谢时谏抬头望向靳见驰,声音很低但是难掩惊讶,“这是你的车?” “不算,”靳见驰闷笑一声,“让首都星的朋友帮忙准备的。” “朋友?”谢时谏愣了愣。 “是啊,朋友,”靳见驰低眸望着谢时谏有些意外的神情,“难道首席没有朋友?” 他语气里明显含着调侃,像是在奇怪谢时谏为什么会在这上面疑惑。 “你不是……” 不是一直待在边境星么,怎么会有首都星的朋友。 “首席,”靳见驰似乎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了,看着他茫然的神情忍不住提了提嘴角,“我确实不怎么离开边境,但队伍里退伍回到首都星的其他高阶哨兵可一点都不少。” “我人缘不差的。” 靳见驰替他拉开车门,“好了,别纳闷了首席,上车吧。” “……” 谢时谏抿了抿唇,扶着门框弯腰上了车。 靳见驰坐在了驾驶位,他一边调整面前的控制面板,一边偏头问了问,“我们去哪?” 谢时谏想了想,塔这回不知道发什么疯,如果真要抓他们,那家肯定是不能回了。 其他能躲的地方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塔那边有他的信息,无论他们去哪里都存在被发现的风险。 靳见驰见他不说话,就知道他犯了难。 “那就听我的吧。”靳见驰勾了勾唇。 “去哪?”谢时谏闻言抬眸看向他。 靳见驰启动悬浮车,“去车主那儿混顿饭吃。” 谢时谏:“……” 悬浮车行驶在首都星宽阔的车道上,靳见驰开启了智能模式,一整个人没什么正形地靠在驾驶位的椅背上,长腿随意伸展,懒懒散散地翻了翻通讯器。 谢时谏看了他一眼,实在没忍住踢了踢旁边座椅的扶手,“能不能坐好?” “这样舒服,”靳见驰像是早就知道他会受不了这样故意引起他注意似的,“你也可以试试。” 谢时谏转头对上了靳见驰含笑的视线,下一秒就将目光移了回来。 他不想跟对方继续在这种事上纠缠,不然每次吃亏的都是他,他换个话题问起了正事。 “你为什么要让你朋友提前在研究院给你准备好车?”谢时谏有些想不明白,怎么会这么巧正正好就在研究院,从他们走进大门到地下车库逃跑,整个过程不过也就一个小时左右,对方是什么时候通知他朋友的?出门的时候? 谢时谏回忆了下,没发现什么端倪。 “别想了,”靳见驰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我不就好了吗,费这么大劲想什么,又不是不告诉你。” 谢时谏看了一眼他,转过头随口道,“没这习惯。” 听着像抱怨,但却也是事实。 塔不像靳见驰,说告诉你就告诉你。 理事会那一群人精恨不得一天到晚都打哑谜,出口的全是算计,平常问候里能有一句真心的那都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什么时候他们说话不用猜了那才是真的稀奇。 “那就重新培养习惯,”靳见驰无所谓地笑笑,“反正在我这你随便问。” “就跟……”他想了想,“就跟以前一样。” 谢时谏没说话。 靳见驰见状有些奇怪,往副驾的位子凑了凑,“怎么不说话了?” 谢时谏侧过头不看他,声音有点闷,“你说你的。” “好吧。”靳见驰摸了摸鼻子。 “其实不只是研究院,几乎每一个我回首都星后不管是否自愿可能会去的地方,都会准备至少一种搭载工具。” 谢时谏这回总算是扭回了头,“包括塔?” 靳见驰点点头,“包括塔。” 谢时谏有些无语,对方难道是时时刻刻都准备逃离首都星吗。 靳见驰看懂了他的表情,似乎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夸张了,解释道,“其实……” “这算是我们小队的作战习惯了,以前被没有搭载工具的情况坑过,在荒星上受了伤等了一周救援——” 他皱了皱眉,“那滋味真不好受。” 谢时谏看着他,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正想说些什么,大概是安慰,但还未出口就听靳见驰道,“不过么,吃过一次亏之后就长记性了,这不今天正好派上用场了。” 到嘴边的话瞬间就咽了回去。 谢时谏将林绍先给他的档案袋取了出来,有些忧心,“也不知道老师他们怎么样了。” “放心吧,”靳见驰坐直了身调整了一下面板上的数据,“林教授是研究院的院长,塔应该还不至于狂妄到那个地步。” 确认过目的地的数值后,靳见驰凑到谢时谏身边,跟他一起看档案袋里的东西。 谢时谏将袋子里的纸质文件都拿了出来,纸张有些泛黄,上面记载了二十多年前哨兵实验一些更具体的内容,但也并未涉及核心部分,一些地方甚至还存在被故意撕毁的痕迹。 “这是什么?”靳见驰捧着已经空了大半的档案袋,从底部掏出来一个小物件,小到几乎被忽略。 谢时谏转头看过去,靳见驰将它捏在手指之间,两人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好像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 芯片? 第5章 Chapter 5 “这是什么?”靳见驰饶有趣味地问道。 他将芯片举到眼前,端详了片刻,“这玩意里的内容要怎么读取?” 芯片表面细小的纹路密密麻麻的,这看上去可不像是普通芯片随便用个解读器或者找智能协助就能成功读取的。 谢时谏将芯片从靳见驰手上小心接了过来,他凑近看了看,“这好像是……” “勒克斯-V三代芯片?” 靳见驰闻言有些好奇,“那是什么?” 谢时谏的视线依旧放在芯片上,“勒克斯制程中心研发的最新储存型芯片,保密级别很高,但是……” 他皱了皱眉。 靳见驰见状问道,“怎么了?” 谢时谏抬眸看着他,眼神有些疑惑,“如果芯片里的信息真跟那个实验有关,三十年前就被封存的实验数据怎么可能储存在刚研发不久的芯片里?” 靳见驰一愣。 谢时谏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时间线对不上,除非…… “有人在最近重新整理了实验资料,”靳见驰眯起眼睛,“而且权限高到能使用最新的保密芯片。” 但这个档案连同芯片……是林绍先给他们的。 谢时谏没应声,只是紧蹙着眉,指尖无意识地在芯片边缘摩挲。 靳见驰的视线落在那双修长的手指上。 “先不管了,”靳见驰耸耸肩,“等知道里面是什么了再说。” 他看向谢时谏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但是说回来,这个什么斯的芯片到底应该怎么读取?” 谢时谏低头看了看芯片,“我记得,勒克斯-V的三代芯片因为高级别的保密系统需要特别的解读器和智能辅助,但更多的……” 他摇了摇头,“我就不知道了。” “没事,”靳见驰向后靠在椅背上,双臂枕在脑后,“一会儿问问达米安,他有办法知道。” “达米安?”谢时谏怔了怔,“你那个朋友?” “是啊,”靳见驰嘴角勾起一个懒散的笑,“你可能不认识他,但他一定认识你。” “不,”谢时谏垂眸思考了一下,“……我知道他。” “泽德家的小少爷,”他转头看向一旁的靳见驰,“对吗?” 靳见驰的笑容凝固了。 “你还真知道他啊?” 他心里忽然有些微妙。 但谢时谏没看出来他的异样,只是问,“可他不是常年生病,一直卧病在家吗?” 他记得靳见驰之前说过,他那个朋友是从边境退伍后才回到首都星的。 可据他所知,泽德家的小少爷从未离开过首都星,甚至鲜少在人前露面。 靳见驰起身突然坐起身看着谢时谏,语气有些奇怪,“你很关心他?” 这句话脱口而出,但说完他就马上又后悔了。 谢时谏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只是有些奇怪……” “……” 靳见驰觉得自己脑子出问题了才会说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 其实也没什么,但他就是莫名觉得有些尴尬。 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达米安确实在边境待过一段时间,只是他们家对外隐瞒了这件事。” 他停顿了一下,又忍不住补充,“我们是在一次联合行动中认识的。” “他虽然是个高阶哨兵,但身体实力并不行……”他突兀地强调道,“就跟你知道的那样很像,不是吗?” 谢时谏敏锐地察觉到靳见驰语气中细微的防备,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思索片刻后他突然反应了过来,“你以为我调查过你的朋友?” “……”靳见驰没想到他是这样想的,一时哽住,“……我没这么说。” 他真不是这个意思…… 谢时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解释什么?” 不知想到了什么,靳见驰耳根一热,“你们以后总归是要认识的,提前跟你介绍一下他的情况……也没什么不好的。” 谢时谏将信将疑。 “对了,”靳见驰转移话题似的突然从座椅下方摸出一个小方盒子,“这是塑形剂。” 他递给谢时谏一支类似药管的制剂,“往脸上抹抹,能暂时改变面部特征。” 谢时谏接了过来,低头看了看,“我听说过这个。” 靳见驰已经拧开盖子,开始往脸上胡乱涂抹起来。 谢时谏望着对方脸上乱七八糟的痕迹,嫌弃道,“我帮你吧。” 靳见驰手上的动作一顿,“不……” 他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谢时谏微凉的指尖就已经触碰到了他的脸颊。 靳见驰下意识偏了偏头,但反应过来后又很快转回来,好让对方更方便操作。 “你想要个什么风格的五官?”谢时谏随口问道,手指轻柔地在靳见驰脸上涂抹塑形剂。 感受到那微凉的触感在脸上游走,靳见驰莫名有些脸热,“什么风格你都会?” “不会,”谢时谏无情否定,他只是客气客气而已。 “捏出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靳见驰:“……” ……也不是不行。 谢时谏虽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但他的速度并不慢,动作利落精准。 捏出来的成品倒也没他说的那么夸张,只是有些平凡大众,属于那种一眼在人群中不会引起注意的类型,倒也符合他们面部塑性的目的。 “来吧,”靳见驰没去看他的新面孔,显然是相当信任对方了。 “该你了,”他顶着一张大众脸,从谢时谏手上接过用剩的塑形剂,“礼尚往来,我帮你吧。” 靳见驰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谢时谏却反而有点犹豫了,“……你行吗?” 想想靳见驰先前抹脸的手法,他的确是有些怀疑对方的能力的。 “……”靳见驰难得有些无语,“有什么不行的。” 先不说他早就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捏得太丑会给别人留下特殊的印象,反而会引起塔的疑心。 再说面对谢时谏那张连眉眼都清冽雅致的脸庞,靳见驰也下不去手把它捏坏……虽然有这张脸做基础也丑不到哪去就是了。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变得很丑的。”靳见驰打包票道。 谢时谏闻言一怒,“我担心的是这个吗?!” 见他露出愠恼的表情,靳见驰一怔。 这种表情他只有在赫里星圣所时才见过,每当他闲着没事故意惹谢时谏生气,对方懒得计较却又忍不住恼火时,就会这样瞪着他。 黝黑的眼睛因怒气而更加明亮,嘴唇微微抿起,像只炸毛的幼猫。 看着谢时谏润泽的眼眸,他仿佛……又回到了赫里星的春天。 那个带着潮湿草木气息的春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Chapter 5 第6章 Chapter 6 “好了。” 靳见驰说到做到,最终的面容是最容易让人过目就忘的平常模样。 谢时谏睁开眼,借着通讯器的光屏看了看自己,原本清隽的五官变了样,轮廓变得更加硬朗,眼睛的形状也有微妙的变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张脸,却意外地适合他周身的气质。 “还不错。”他客观点评道。 靳见驰得意地挑了挑眉,“我说过我很行。” 说话间,悬浮车已逐渐接近目的地。 虽然地处市郊,周围建筑的密度并不大,但目之所及的陈设无不透露着奢华。 每个区域的住宅都配备了高强度高等级的安防系统,巡防智能的数量更是不亚于首都星中央区的配置。 谢时谏眉头微蹙,“我们就这样进去?” 他对这边的情况可一点都不陌生,在塔里时,他没少听理事会的人私下抱怨那些大家族麻烦事多,他们明里暗里也没少跟塔唱反调。 要是他没猜错,塔这时候多半已经发布了对他们俩的通缉令,只是不知道是以什么名义,才能让这些大家族的安防系统也能配合塔对他们进行追捕——而且追捕的还是他这个首席向导,和靳见驰这样的黑暗哨兵。 靳见驰倒是不担心这个,他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泽德家的安防系统当初被我升级过,智能监控会把我们识别成日常访客的。” “……” 谢时谏一时语塞。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究竟是 “帮忙升级”,还是趁机动了手脚,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就像在赫里星时,他就没少折腾圣所里的任何系统和智能。因为这个他已经不知道被罚过多少次了,圣所里的这些东西但凡出了什么岔子,教习老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靳见驰——整个圣所所有待觉醒的哨兵向导里就只有他有这个本事。 被罚抄圣所管理条例的时候,他总爱缠着谢时谏帮忙。 偏偏谢时谏心软同意了,他也不会安分。但谢时谏倒也不介意,反正最后纸张被墨水染黑了交不了差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靳见驰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虽然他也知道自己是什么作风,但他还是试图解释了一下,“真是达米安请我帮他升级的,我也不是什么系统智能都愿意改的好吗。” 谢时谏没接话,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好像在说,谁信你的鬼话。 靳见驰没办法,他的信誉值堪忧,只能默默按下控制面板上一个隐匿的图标,车载智能立即切换到加密频道,并且发出一声短促的机械提醒音, “频道切换成功。” 见谢时谏的目光再次向他看了过来,他简单解释道,“我们不走正门。” 他的指尖在面板上轻滑,“带你去看看达米安当初求我帮他升级的安防核心区。” 说罢,他对车载智能报出一串晦涩的口令,听起来像某种加密代码。 “指令收到。”智能应声。 悬浮车又行驶了片刻,最终降落在泽德家住宅区的边缘地带。 靳见驰率先下车踩在了绿坪上,随即转身伸手去扶谢时谏。 谢时谏也没跟他客气,一手递给他,一手扶住悬浮车门的握把,做足了准备,但跳下来时还是不免踉跄了一下。 靳见驰及时攥住了他的手臂,被他这一下惊得挑眉,语气里带着点揶揄,“首席,办公室坐多了缺少运动?怎么站都站不稳。” 谢时谏闻言没什么杀伤力地瞪了他一眼,“比不上靳大哨兵的身手矫健,真是抱歉了。” 靳见驰低笑出声,“哪的话,” “以后还要多仰仗谢首席照拂才对。”他有模有样地来了这么一句。 谢时谏听他这么一说非但没消气,反而一把甩掉他的手,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靳见驰一愣,也上前几步跟了过去。 谢时谏倒也不是真的生气,绕过几条小径走到一幢浅色的建筑前时,他早跟没事人一样了。 与周围张扬华丽的建筑风格不一样,这座别墅的几乎没有任何装饰性元素,通体素净,从里到外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峻。 靳见驰带着谢时谏绕到房子背面,在一面看似平整的墙前停下。 他伸手按在墙面上一处极难察觉的凹陷上,只听“咔哒” 一声轻响,墙体竟缓缓滑开露出一扇隐蔽的小门。 谢时谏正想问些什么,那扇门却突然发出一声雀跃的孩童笑音,“欢迎来到米洛的秘密基地!” 谢时谏微怔。 靳见驰却像是习惯了似的好心情地跟“门”打了声招呼,“午安,米洛,” “达米安在家吗?” “在哦——”孩童声线拖长了调子,带着几分邀功的欣喜,“是我发现研究院那辆悬浮车的位置发生了变化并且告诉了达米安的!他现在在楼上等你哦。” “谢了。”靳见驰笑了笑,抬腿正要进门,却想起什么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对了,”他抬头看上门框上那个几乎与墙面融为一体的微型监控镜头,扬声问道,“你知道他是谁吧?” 谢时谏还没反应过来他的用意,就听那个小智能回答道,“知道哦,” 紧接着,米洛的声音转向谢时谏,带着礼貌的乖巧,“您好,首席大人,午安!” 谢时谏一怔,下意识应道,“……午安。” 靳见驰满意地提了提嘴角,“很好,” 他对那镜头补充道,“以后首席大人来这里就跟我来了一样,明白吗?” 米洛一听,以为靳见驰是在质疑它的智能程度,气鼓鼓地提高了声调,“我当然知道!” 靳见驰一听,也不管它是不是真的生气,拉着谢时谏的手腕便走进门去。 门内空间不大,光线偏暗,带着几分封闭感,没走几步就看见一座嵌入式电梯。 靳见驰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拉着谢时谏径直走进电梯。 电梯无声上升,约三十秒后平稳停下,门开后露出一个宽阔的空间。 灰白色的主调,陈设简单,像是一个简约的会客室。 谢时谏被靳见驰带着往前走了几步,他不动声色扫视四周,却并没有看见米洛所说的人。 他正疑惑,却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我就知道是你。” 谢时谏转身,看见一个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的青年。但对方第一眼看上去并不像一个哨兵,更像是一个体质偏弱的向导。 “达米安,”靳见驰站在原地,语气随意地跟他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队长。”达米安笑了笑,但他突然又话锋一转,“不对,应该是……” “失控后挟持了首席大人,企图逃离首都星的黑暗哨兵——靳见驰。” 谢时谏闻言顿了顿,靳见驰的脸色更是瞬间变得奇怪了起来。 “这就是塔找的借口?”靳见驰嘴角抽了抽。 “这怎么能算借口呢,这是您的通缉令啊,塔盖了红章的。”无所不在的智能米洛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 “说什么呢米洛,别乱讲话。”达米安明明自己也想笑,但还是装模做样地训斥了一下米洛。 “……”靳见驰一时说不出话来,被这一人一智能弄得有点无语。 谢时谏扯了扯嘴角,“他们倒是会找理由。” 无缘无故动手抓人的是他们,颠倒黑白反咬一口的也是他们,好人坏人都让他们做了,倒让别人没了话说。 达米安抬头看向他,笑了笑,“首席大人,久仰大名。” 第7章 Chapter 7 靳见驰眉梢微挑,带着几分讶异看向对面,“我也就不说了,他现在这副样子你竟然能认出来?” 达米安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点了点,“米洛偷偷给我报信了。它识别出悬浮车的信息时,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谢时谏跟他不熟,虽然听说过但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他始终站在靳见驰身后半步的位置,跟对方简单点了下头。 达米安两手往轮椅把手上搭了搭,却又像是想起什么,立刻收回来端正地放在膝盖上。他轻唤了一声 “米洛”,那轮椅便在无形的操控下缓缓向前移动。 他平抬起手臂给两人指了方向,“这边请。” 会客室布置简单,只有最常见的那些沙发茶几。沙发正对的墙面上开了一扇窗,洁白的窗帘微微掩映。 靳见驰没客气,拉着谢时谏就坐了下来。 达米安依旧端坐在轮椅上面对着两人,他率先开口,目光落在了靳见驰身上,“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靳见驰腿一翘,语气散漫道,“先在你这躲几天。” 他顿了顿,挑眉反问,“塔应该查不到你这儿来吧?” “查是查不到,只是……”达米安的话刚起头,就被一道清冷的声音截断。 “你的腿怎么了?”谢时谏的目光落在达米安盖着毛毯的腿上,突然开口问道。 达米安明显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 “哦这个,”靳见驰瞥了眼达米安的腿,“他装的,他腿没事。” “谢谢首席关心,”达米安从轮椅上平稳地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我没事。” 谢时谏看着他,没说话。 靳见驰察觉不对劲,眉头微皱,转头轻声问,“怎么了?” 谢时谏收回目光,“劳烦问一声,泽德家的小少爷,”他声音平静道,“在哪儿?” 达米安愣了愣,“首席大人,您在说什么呢?” 靳见驰眯了眯眼,眼神一下变得危险起来,“……有点意思。” 房间里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一时间谁都没有讲话。 靳见驰上下打量了轮椅上的人一眼,目光在他盖着毛毯的腿上停顿片刻,忽然皱了皱眉,“你盖个毯子干嘛?” 他记得清楚,达米安可没有这种无缘无故盖毯子的习惯…… “我实在是……” “达米安” 低着的头忽然猛地抬起,眼神骤然一凛,语气冷硬:“不明白两位的意思。” 话音未落,他迅速起身,从身后骤然掏出一把短刀,眼也不眨地直直朝谢时谏刺了过来—— 但刀锋还未靠近半分,一只通体雪白的白虎凭空显现!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扑上前,精准地咬住他握刀的手臂,低吼一声,硬生生将他甩了出去! “雪啸!” “制住他——” 靳见驰目光冰冷,对自己的精神体雪啸沉声发令。 谢时谏看着不远处被白虎死死压在身下的人,他走近了一点。 但还没跨出去几步,就被靳见驰一把抓住了手腕,“我去看,你别动。” 靳见驰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他走到被压在地上的人面前,冷笑一声,“达米安呢?” 地上那人长着一张与达米安一模一样的脸,他抬起头,喘着粗气,嘴角却勾起一抹挑衅的笑:“您猜猜呢?” 靳见驰嗤笑一声,懒得跟他废话。 他上前蹲下,在对方脸侧的隐秘角落用力一按——那张逼真的假皮瞬间如蜕皮般剥落,露出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 “真性覆层?”靳见驰垂眸看着地上的假皮,语气玩味,“这你都能拿到,身份不一般啊。” 这人长着张陌生的脸,但周身的气质倒是跟达米安很像,坐在轮椅上再盖条毯子遮掩,难怪靳见驰一时没察觉出异样。 靳见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短刀,他反手拿起来,饶有兴致地扫了一眼,似乎在掂量它的锋利度。 下一秒,他猝不及防地将刀刃贴在了对方的脖子上,一道血线瞬间沿着刀刃留下痕迹。 “刀子不长眼睛,你不说,你的脖子就要替你开口了。” 看着靳见驰眼底的寒意,对方不但没有害怕,反而还笑了笑,“你不能杀我,我们少爷不会让你杀了我的,你没法拿这个恐吓我。” 靳见驰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眼神古怪地瞥了他一眼,随即眼都不眨地抬起刀尖,一把刺进对方的手臂—— “啊!”一声痛呼脱口而出。 他将短刀拔出来,随意地甩了甩刀刃上的血迹,又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起对方的衣服擦了擦刀身,“威胁谁呢,” “你都把你们少爷关起来了,还指望他会维护你?开什么玩笑。” “你……”对方愤恨地瞪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靳见驰拿着刀子在他面前晃了晃,语气漫不经心,“再看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对方咬了咬唇,还真扭过了头,仿佛笃定靳见驰真能干出这种事。 “你是泽德家养的护卫?”谢时谏突然开口问,目光落在地上的人身上。 他回忆了下,不确定道,“贴身卫?” 地上的人猛地抬起了头,“你怎么知道?” 谢时谏没回答他,只是语气带着几分难以言喻道,“泽德家挑人的眼光……真是一言难尽。” 靳见驰倒是没问他“贴身卫”是个什么东西,只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确实,” 他看了一眼地上眼睛里快冒火的人,“又蠢又笨,身手还差得要命,泽德家选护卫的时候是闭着眼睛挑的?” “说说吧,达米安到底在哪儿?”靳见驰转了转手上的短刀,刀刃在光线下闪着冷冽的光。 “你说了,到时候我们心情好,说不定帮你求求情呢。” 那人扭过头,依旧嘴硬一声不吭。 靳见驰脸上的耐心渐渐消失,有点不耐烦了,“真是……” “你叫什么名字?”谢时谏走到他身边,手轻轻搭在了他肩上,声音平静。 靳见驰没回头,但捏着刀的手却放松了些,没有那么想再给地上的人扎两刀了。 那人沉默着依旧不肯开口。 靳见驰见状,抬脚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下:“问你话呢,哑巴了?” “……我没名字。”对方终于开了口,也算是松了松口风。 “嗯,”谢时谏似乎并不意外,他又问,“那编号呢?” “……092”对方顿了顿,终究还是说了——再不说,他毫不怀疑靳见驰真的会对他身上的其他部位下手。 谢时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猜的果然没错,泽德家有为每一个成员培养一个贴身卫的习惯,这些护卫的身形体征都跟对应的成员极为相像,为的就是能在关键时刻做一个可靠的替死鬼。 “你是个向导?”他突然问了个看似跟前面毫不相干的问题。 对方身形明显一僵。 靳见驰也愣了一下,随即挑眉,“还真是啊?” 他这回是真的惊讶了——他一直都以为对方大概是个普通人。 论身手体质,对方完全不像个哨兵;但要说是向导,以他黑暗哨兵敏锐的五感,他又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向导素。 据他所知,能将向导素控制到不被哨兵察觉的,至少都得是高阶向导。而能躲过他感知的,他还没遇到过几个,唯一一个他所熟识并且不会对他构成威胁的,就只有谢时谏一个人。 更何况,如今向导的资源虽然不算不算极度紧缺,却也绝非泛滥,尽管达米安那小子看上去确实不怎么像个哨兵,泽德家再阔绰,也不至于那么大手笔找个高阶向导来做他的替身护卫吧? 谢时谏盯着地上的人,突然道,“——你没有向导素?” 第8章 智能阻断器 他语气肯定,字句清晰,让地上的人当场僵在原地,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呵,”靳见驰轻笑一声,他挑眉,“真是稀罕。” 他没有半分迟疑,几乎是瞬间就接受了这个匪夷所思的说法。 092死死盯着谢时谏,眼神狠戾,声音沙哑地问,“你想做什么?” 靳见驰“哟呵”一声,感觉有些新奇,“我们还没问你想干嘛呢,你倒是恶人先告起状了。” 谢时谏走到092面前,缓缓蹲了下来。 他平视着对方,目光沉静,缓缓开口,“泽德家从哪儿找到你的?圣所?还是……” “不是!”092 猛地厉声打断,他瞪着谢时谏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的……” 他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猛地抿紧嘴唇,再次陷入沉默。 靳见驰站在一旁,从上面撇了他一眼,“没人想听你磨磨蹭蹭,让你说就赶紧说——达米安到底在哪儿?” 谢时谏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烦躁,他知道他有些不高兴了。 092依旧低着头不肯言语。谢时谏站起身,走回靳见驰身边,指了指趴在092身上百无聊赖不断甩着尾巴的白虎,“让它起来吧。” 靳见驰转头看着他,眉头微蹙,有些犹豫地低声道,“确定吗?” 谢时谏点点头,“没事,他不会再轻举妄动的。” 靳见驰见他态度肯定,便对身旁的白虎勾了勾手指,“雪啸,回来。” 白虎一听,四肢一伸,睁着两只滴溜的圆眼就屁颠屁颠朝两人的方向跑了过来。 白虎体型庞大,就算是自认为“小心翼翼”地刻意放轻脚步、踏着小步过来,踏在地板上依旧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势。 不过好在是精神体,没有真的那么夸张过分,他面前的两人也不可能怕它就是了。 靳见驰本以为它是想回到自己的精神海里,但没想到平时威风凛凛杀气十足的白虎,此刻竟然跟只黑白相间的猫咪似的,颠着步子就径直凑到了谢时谏身边。 柔软洁白的毛发贴在谢时谏的身上,它用粉嫩嫩的鼻子轻轻蹭了蹭对方白皙的脸颊,喉咙里发出低沉黏糊的“呼噜”声。 “……” 靳见驰看得眼角抽了抽,他有些没眼看,没好气地伸手抓住雪啸后颈的白毛,把它从谢时谏身上扯了回来。 他咬着后槽牙,嫌雪啸丢人,“……干嘛呢,回来!” 谢时谏看了他一眼,抬手在白虎毛茸茸的头顶揉了一把,才转身走向 092。 精神体和主人共感,谢时谏的指尖刚离开白虎头顶,靳见驰就感觉自己头顶一阵触感经过,像是电流窜过一般,让他平白有些不自在。 但雪啸就不一样了,那只傻乎乎的白虎像是得到了肉吃似的,举起宽大的白爪子在自己头上扒拉了两下,看上去还挺高兴。 靳见驰受不了它顶着这么大的个头露出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精神力一收,雪啸便瞬间从原地消失不见了。 谢时谏没留意他们这边的动静,他看着 092 双手撑地慢慢坐起身,脸色依旧苍白,嘴唇紧抿着。 他垂眸看了对方片刻,似乎也没那么执着于追问前因后果了,语气平静地说,“我们不管你身上藏着什么秘密,只要你告诉我们达米安在哪儿,我们就放你走。” 他顿了顿,毫不见外地把雪啸和靳见驰搬了出来,“不然,你刚刚也看见了,那只老虎可不客气,说不定真会把你当点心吃了。” 靳见驰在一旁听得好笑,他忍不住低声提醒道,“雪啸是白虎,跟一般老虎可不一样。” 谢时谏没理他,只是静静看着092。 092抬着头,眼神里透着一股倔强,“达米安少爷没有危险,你们没必要执着于找他。” 作为泽德家培养的贴身卫,他或许确实不会伤害达米安,但靳见驰和谢时谏找达米安,可不止是担心他的安全。 靳见驰可没谢时谏那么能忍耐,对方跟塔那群老东西周旋久了心思活络习惯性的琢磨,但他不行,他只觉得自己的耐心就要耗尽了。 他之前是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秘密、并且谢时谏看上去对他感兴趣才耐着性子询问,不然单纯想找达米安的下落,他多的是方法。 靳见驰轻轻呼出一口气,握着手里的短刀几步上前,刀刃 “噌” 地一声抵在了 092 的脖颈上,寒气瞬间侵入肌肤。 “最后一个问题,再不说你以后也都不用说话了,”他眼神冰冷,“米洛呢?” “之前门口的那个智能根本不是它吧,是谁偷了它的数据?”靳见驰盯着对方,“你?还是……” “……我!” “是、是我……” 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从旁边的轮椅里传出来,正是之前假扮米洛的那个智能。 谢时谏从后面望过去,轮椅的靠背上闪着一簇微弱的蓝光,那应该智能载体的标记。 “把你的声音换回去。”靳见驰没好气地说。 米洛最初的各项拟人设定,包括声音在内都是由他亲自敲定的,他听着这“盗版”的声音就有点来火。 “好……好的……”那个小智能默默切换回了自己原本的电子音,带着几分怯懦。 见这智能自己冒了出来,靳见驰也就把刀收了回去。 他拎着刀走到轮椅旁边,用刀尖不客气的戳了戳那个发光的小部件。 “你主人不肯说,你总知道达米安和米洛在哪儿吧。” 那小智能害怕地“嘤”了两声,声音委屈巴巴的,但哼得有点假,不知道是不是智能载体介质的原因,反正谢时谏听着,下意识不是很愿意相信它。 “我说了,你能放过我主人吗……哎呀!!”它声音可怜兮兮的还没问完,就被一声脆响吓得尖叫起来。 靳见驰没跟它废话,直接一刀插进了智能载体旁边的靠背里,力道之大让整个轮椅都晃了晃,连带着那个发光小部件都不由自主地颤了颤,那小智能就感觉是自己在发抖似的。 靳见驰扯了扯嘴角,像是在嘲讽它的不自量力,“你跟我提条件?” 小智能一下子没了声,蓝光黯淡下去,静悄悄的跟不存在一样。 “说吧,他俩在哪儿?” 它这回总算老实了,小声回答,“达米安少爷我不知道……” 似乎是怕靳见驰以为自己在骗他,它急忙补充道,“但我知道那个智能在哪儿!” “你等等我——”它匆匆忙忙切断连接,跑到自己的频道里,吭呲吭呲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不过它倒是守信,没一会儿就又出来了。 “我偷了那个智能的设定,它被我压缩到我的频道里了,你们可能得等一下……”它越说声音越小,明显是心虚了。 靳见驰根本不用细想,就知道它肯定在撒谎。 他懒得跟一个小智能掰扯,只是一针见血地问了一句,“米洛什么等级你什么等级,就你也能压缩它?” 米洛的诞生离不开他的打磨和修改,它的能力和级别没人比他更清楚。就凭面前这小东西的能耐,根本不可能直接放倒米洛。 轮椅上的蓝光莫名闪烁了几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它被怼得哑口无言了。 不过没片刻,一道熟悉的声音就从轮椅里传了出来,这回是真正的正版智能米洛了。 米洛一被放出来它也没着急跟靳见驰打招呼,反而从载体里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呼”声。 只听一声尖叫和一阵混乱的电流乱音浮过,那个小智能的存在就彻底无影无踪了,动静大得连不远处的谢时谏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正想开口询问,另一边的 092 却突然喊了一声,语气难掩关心和急切,“C73呢?” “你把它怎么了?!” 米洛一听这质问就炸了,“他把我压缩塞进频道的时候,怎么没见你阻止一下?我现在回来以牙还牙,你倒是指手画脚上了?!” 然后米洛嘴巴也不停,换个方向就接着继续开炮。 它转向靳见驰,带着浓浓的委屈和愤怒,十分不甘地喊道,“你给我升级!那个人——”它说的显然是092。 “他拿了个不知道什么鬼东西,一操作我就没法动了,就连数据都被那个小偷给拿走了!” “我很生气!!” 它气愤地呐喊,电子音里满是控诉。 “……”靳见驰一时没话说,可能有点无语。 而边上谢时谏则被它汹涌的情绪唬得顿在一旁,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情感如此……丰富以及波澜的智能,一时有些怔愣。 “我知道了……”靳见驰瞥见谢时谏微怔的神色,大约是嫌米洛闹得太张扬,扶了扶额,“你先歇会儿,别喊了。” 米洛不满地 “瞪” 了他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它总算安静下来,只是载体上的蓝光还在微微起伏,像在赌气。 谢时谏想起什么,他转头看向仍坐在地上的092,“米洛说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他在研究院时听同事聊起过,某个制程中心曾经提出过这种针对智能的压制设备的研发提案,但那些文件刚送审就石沉大海,连讨论的水花也没溅起半点。 但具体的他也不是很了解,毕竟他所有的工作重心从不涉及智能安防领域。 不论是在塔还是研究院,总是绕不开理事会和议事会之间无休止的勾心斗角,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留意这些旁支末节的东西了。 如果不是军部突如其来的一纸调令打乱了全部的原定轨迹,他或许……真的会被困在原地,连未来的方向都看不清…… 谢时谏望着092,静静道,“泽德家违规研发了智能阻断器,是吗。” 第9章 计划书 092对达米安怎么样不好说,但他对泽德家绝对是衷心的。 从最开始到现在,所有有关泽德家的信息他全部缄默不言,也难怪泽德家会将违规研发的禁品交到他手上 谢时谏心里叹了口气,眼下显然没有余裕深究泽德家到底隐瞒了多少秘密,或许这些盘踞首都星的大家族本就如此,总要藏着掖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才能在权力的漩涡里牢牢站稳脚跟。 他转身走到轮椅边,想看看靳见驰帮忙升级的那个小智能,但米洛的本体不在这儿,轮椅上的载体只剩下最基础的功能,唯有那点微弱的蓝光固执地亮着,证明自己的存在,其他也没什么了。 靳见驰见他不再关注092,也加快了行动的速度。 他指挥米洛,“米洛,定位达米安的位置。” 米洛在这栋别墅的智能权限本就是最高级别的,但凡在别墅范围内存在过的痕迹,几乎没有它搜不到、发现不了的。 按092先前的反应来看,他多半没有把达米安转移到别处,或者说他也根本没有那个本事,何况达米安也绝非轻易就能被拿捏的角色。 所以不出意外,达米安应该就还在这栋别墅里,只不过不知道被藏在了哪个角落。 米洛此刻困在轮椅载体里难以施展,只留下一句“等我一下”,载体上的蓝光便瞬间熄灭。 但没几秒,米洛的声音又重新从房间的四面八方传来——这回,它应该是彻底拿回了自己对整座别墅的控制权。 “我找找……”米洛在频道里一顿搜刮,片刻后,它语气陡然变得雀跃,“找到了!” “——在地下室!” 靳见驰点点头,上前几步拎着 092 的胳膊把人拽了起来,“走吧,带个路,最后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092没看他,大概也清楚没了转圜的余地,只是垂着头,沉默地走在前面领路。 靳见驰走到谢时谏身边,他垂眸瞥见对方白色制服的衣角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块灰渍,在洁净的布料上格外明显,看上去莫名有些碍眼。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想悄悄把痕迹抹掉。 可指尖还未触及布料,就听见谢时谏带着几分不解的轻声询问,“怎么了?” 靳见驰的心猛地漏跳了两下,仓促抬头时,正对上了对方乌亮清澈的眸子。 “……”他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含糊道,“……没什么。” 谢时谏有些意外,张了张口正要追问,就见靳见驰伸手拉住他的手腕,头都不回地往前跟了上去。 “走吧。” 两人的影子被走廊顶灯拉长,一前一后轻轻依偎着掠过冰冷的地板,朝着地下室的方向而去。 空气里残留的凛然气息,与此刻悄然滋生的微妙氛围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走廊里无声蔓延。 ———— 地下室空间封闭,光线暗淡,有些说不上来的阴冷。 092走在前面,脚步声在空旷里格外清晰,越过一个转角,他就看见了手脚还有嘴巴被胶带封住的达米安。 听见动静,达米安立刻挣扎了起来,嘴里不住地发出声音,看他激动的神情说的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092没敢看他的眼睛,只是上前默默把他的手脚解开。 达米安嘴巴一得到解放,他就立刻破口大骂,“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达米安长得像个向导,但却是实打实的哨兵,平时有大家族的修养撑着,好好说话的时候看不出来,但他一旦生气,哨兵骨子里的那股霸道和蛮横就显露了出来。 不过这种情况出现的少,这一次也明显不是他的问题。 他平常和092相处的不多,092大多数时候隐藏在暗处,没他任务的时候一般都在训练。 但两人难得相处时,达米安对他还是很不错的,不说别的,待他向来温和,从未有过半句重话。 达米安也没想到092会做出这样的事,此刻的怒火更像淬了冰的刀子,刺得092下意识缩了缩手,默默退到角落。 靳见驰和谢时谏晚来了两分钟,他们看到达米安时,他的四肢已经重新获得自由了。 靳见驰抱着手靠着地下室的墙面,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儿,被个向导给关起来了?” 达米安意外地望着靳见驰,然后视线一转,扫见了对方旁边的谢时谏。 他一愣,“……首席?” “你们怎么会一起……出现在这儿?”他语气不解,脑海里有些混乱。 靳见驰一听他这话就觉得新鲜,他挑眉,“你这是被关了多久,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一提到这个达米安就一脸菜色,他疲惫地靠着墙坐在了地上,“……昨天。” 那倒是难怪。 靳见驰望着地上的人,没绕弯子直接道,“我们要在你这儿待几天。” 时间紧迫,他也来不及跟对方多解释,一起做队友那么多年,这点默契应该还是有的。 但没想到达米安竟然拒绝了。 他用力摇了摇头,“不行,” “最近这里太危险了。” 靳见驰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反应了过来,“他就是因为这个关你的?” 他们都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092此时一声不吭,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里,一点声息都没有,就像是不存在似的。 “对。”达米安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泽德家在首都星势力很大,盘根错节十分复杂,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压死路过的蚂蚁,不然当初达米安也没那么容易就掩人耳目离开首都星跑到边境去。 靳见驰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有些狼狈的达米安,“你家怎么了?” 想了想他还是忍不住想问,之前在边境星的时候全队就数达米安这小子事儿最多,大概是世家里出来的少爷的原因,他刚来时特别龟毛讲究,要求也高,就算后面多执行了几次任务稍微转变了点,但习惯还是在的。 可现在,他头发凌乱,衬衫沾着污渍,眼底布满了密集的红血丝,哪还有从前鲜活从容的样子。 这还是靳见驰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失心落魄的模样,说不好奇不在乎是假的。 达米安用力搓了一把脸,嗓音有些干涩。 他抬头看着靳见驰散漫的身形,有些无力,“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靳见驰眨了眨眼,动作一顿。 对方这样可太不对劲了,他这模样像是泽德家在首都星上就快失去立足之地了一样。 靳见驰正想再仔细问下去,却听旁边的谢时谏轻声开口,“议事会又有动作了吗?” 达米安身形一顿,不可思议地猛地抬头看向谢时谏。 谢时谏静静看着他,“塔通缉了我和靳见驰,这里面有议事会的授意,是吗?” 达米安怔了怔,像是在意外前一句,但听到后面时,他又下意识解释,“不是的……” 他紧皱起眉,似乎还在反应,“我不知道塔通缉了你们,但是……” “但是塔和议事会之间确实有勾结,对吗?”谢时谏打断他。 达米安看向他,抿了抿唇,没说话。 “泽德家和塔达成了协议,你知道了,想去告密,但是被发现关了起来,对不对?” 谢时谏语气平静,“你想去告诉谁?” 达米安咬了咬牙,突然抬头,“你是塔的首席,我不会回答你。” 谢时谏闻言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但边上的靳见驰却开口,“我们两个一起被塔通缉了,前面不是说过了么,现在除了……” 他转头朝角落扬了扬下巴,“……那个向导,我们三个就是一伙儿的了。” 他往前两步,蹲在达米安面前,语气难得正经了些,“你就说吧,他不会害你的,” 靳见驰随意地耸耸肩,“说不定还能救你呢。” “……是我叔叔,他同意了伏恩的计划书,”达米安咬了咬牙,“我必须去告诉研究院的林院长——只有他阻止这件事。” 靳见驰闻言一怔,随即提了提嘴角,“你早说不就好了,想去找林院长还不简单。” 他转头看向谢时谏,挑眉道,“现成的人脉不就在这儿么。” 靳见驰的话音还悬在潮湿的空气里,谢时谏的眉头却骤然拧紧,清冷的声线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什么伏恩的计划书?” 伏恩这个名字,在研究院几乎没人不知道。作为研究院最年轻的副院长,他是林绍先最早带过的学生,性格平和自持,对底下的研究员和学生向来体恤,很受大家青睐。 按理说研究院不是什么学术气氛特别严苛的地方,研究员们有任何学术构想和研究方向,哪怕只是雏形,都能在例会上提出来讨论。 但要是已经到可以列定计划书的程度,必然要经过层层审核,从立项到资源调配,每一步都有记录,研究院审理层不可能不知道。而作为研究院的高级研究员兼审查,谢时谏不会对此毫无耳闻。 但他能肯定,别说自己和林绍先,就连审理层的总管事在内,恐怕都不知道这份计划书的存在。 一阵寂静和森寒在空气中蔓延。 ……连看似纯粹的研究院,难道也早已被派系斗争的暗流浸透。 谢时谏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指节泛白。 从议事会拿 “哨兵精神海异常” 做文章当借口,强行将研究绑上首都星的博弈战场的那天开始,他就清楚研究院不会成为精神海研究领域的学术高峰。 研究院的设立,从根源上就带着工具属性——它注定不会露出为了守护平静宁和的锋芒,从被提出设立开始,就表明了它终究会沦为被操控的无力棋子。 研究院中那些还持守着 “纯粹研究” 信念的人,谁不曾抱有过一丝侥幸,希望研究院能凭借林绍先的威望独善其身,哪怕成为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至少能保住最后一片安和的研究之地。 可现在看来,那点侥幸不过是自欺欺人。 谢时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沉冷。 谢时谏明白研究院的陷落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那一天会来的那么快,快到连一点缓冲的余地都没有。 连伏恩那样循规蹈矩、被寄予厚望的人,都成了推波助澜的那只手。 感谢两位灌溉营养液的宝宝,谢谢大家的支持[星星眼][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计划书 第10章 图尔斯研究禁案 泽德家在首都星的根基很广,早已密不透风地扎进各个权力中枢——无论是手握哨兵向导管控权的 “塔”,还是制定规则的议事会,就连看似独立的研究院,都藏着不少泽德家的势力。 而达米安的叔叔莫里森·泽德,则是议事会议长办公室四大议长之一。 他的态度,几乎等同于议事会某一派系的立场。 达米安垂着头,凌乱的碎发无力地搭在额前,看上去无精打采的,“伏恩想拿向导素做研究,用来寻找治愈哨兵精神海紊乱的办法,他把计划书递到了议事会,我叔叔……同意了。” 靳见驰有些诧异,“他要研究精神海紊乱的问题,越过自己院内的审核流程跟议事会提交什么计划书,这不是研究院应该考虑的事吗?” 达米安也纳闷,但他得到的消息就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但事情确实是真的……” 他攥起拳头,“但是这件事不能够出现不是吗?怎么能为了治疗哨兵就去伤害向导呢?相同的事情百年前不是就被禁止了吗?” 这话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向导素有一定安抚哨兵的作用,这是常识不假,向导在为哨兵疏导精神图景的时候会下意识释放向导素,这对哨兵状态的恢复效果显著。 但向导素的产生跟向导的情绪以及精神状态的波动密切相关——只有在主动疏导哨兵、情绪剧烈波动,或是进入结合热时,向导才能释放大量向导素。 可向导素每一次的产生,都是对向导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消耗,这对向导而言是非常大的负担,对于那些本就体质偏孱弱的向导来说,更是无异于在透支生命能耗。 如果真要开展针对向导素的相关研究,其中对这种物质的需求不言而喻。到时候,如何 “获取” 向导素,就成了最棘手也最残酷的问题。 哨兵因为五感过于敏锐,精神海过载问题由来已久,近百年来精神海紊乱问题也愈发严重与常见。向导素的治愈潜力这么久以来并非没人发现,而是在研究过程中爆发的问题和付出的代价太过沉重。 当年为了满足研究所需的大剂量向导素,研究者们开始用外物强行诱导志愿参与的向导分泌,无数向导在实验中出现精神损伤、身体衰竭,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久,直到有向导直接死于实验台,才终于惊动了塔和议事会。 那时候的塔在议事会中的话语权远不如现在,而因为局势紧张军部急需哨兵战力,议事会对哨兵的稳定问题就比较看重,所以才会对先前的向导素治疗研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出现安全问题则不一样了,塔不可能会同意这种导致向导数量减少的情况出现,这是塔之所以存在的根基,塔向来看重向导的存在问题,至于哨兵的安危,更多是军部的责任。 当时提出向导素治愈作用研究的是议事会的图尔斯议员,后来将研究紧急叫停的也是议事会。 直到现在,那桩“图尔斯研究禁案”依旧还锁在塔的档案室里,议事会和研究院不可能不知道,伏恩偏偏在这个时候提出了计划书,还绕开研究院、直接找议事会审批—— 再联想林绍先之前透露的“哨兵实验”和“向导失踪”的消息,所有线索像串珠子一样被串了起来,透着一股诡异的紧密。 就连两人被塔莫名通缉,此刻都显得格外刻意。 谢时谏的指尖抵着眉心,忍不住蹙起眉。 如果只是单纯的学术研究,何必这么遮遮掩掩?如果不是别有用心,又为什么要绕开研究院的审核流程,去找向来将“利益”放在首位的议事会? 靳见驰也收了脸上的漫不经心,靠在墙上的身体微微站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谢时谏抬眸,看向一旁的达米安,“你想去找林院长,对吗?” 达米安点了点头,“我昨天就打算去的,但是……” 他目光扫过角落的092,剩下的话咽进了喉咙——他被092 发现,关在了这里。 “你怎么让他发现的?还被捆起来,泽德家授意的?”靳见驰有点无语。 “我不知道……”达米安揉了揉额角,“但我感觉可能是,我叔叔他应该看出来了。” 靳见驰觉得达米安回到首都星后神经就退化了,完全没了在边境时的那股子机灵劲,像是被首都星榨干了活力。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偷听?”他问。 达米安默认了,但他还是补充道,“我可以肯定那天没有任何人发现我。” 既然他那么说了,那大概率是真的没人发现他,毕竟高阶哨兵的五感能力就摆在那儿,达米安在边境学的那一身本领倒也没那么轻易就被丢掉。 达米安说完后自己都有点奇怪,那他是怎么被发现的,他明明已经很隐蔽了,更何况他也没打算干什么,只是想把这个消息透露给研究院而已。 “难道……”达米安喃喃嘀咕道,“他们是故意让我知道的?” “也不对啊……”他摇摇头又推翻了这个说法,“那他们又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这说不通啊。” 靳见驰抱着手看向他,“谁捆的你你问谁啊,费这么大劲做什么。” 达米安转头看向角落里的092,但对上对方的眼神没两秒,他又将视线挪了回去。 他颓丧道,“他不会说的——他要会告诉我也不至于把我关在这两天了。” 其实也没有两天,满打满算也就一天多一点点,他在这儿092也没怎么为难他,就像是泽德家给他的一个小惩罚似的。 092抿了抿唇,他看了一眼达米安,又将目光放在了安静的谢时谏身上。 他动了动唇,声音不大,“首席……” 靳见驰掀起眼皮看向他。 谢时谏向他投去平静的视线,没说话。 “……”092垂了垂眸,咬牙道,“十分钟前,C73自动将你们的存在报给了泽德家的安保系统……莫里森先生可能已经得到了消息,很快就要过来了。” 靳见驰的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达米安猛地站起来,眼眶瞬间红了,“你干什么?!你非要跟我对着干吗?” “不是的,达米安少爷……”092尝试解释,但他的语气听上去却有些疲倦,“C73从我接手时就被预设了程序,我改变不了……” “可你也没有早点告诉我啊——”达米安瞪着他,声音突然有些哽咽,“你非要这样……我能拿你怎么办……” 除了他们自己没人清楚,他和092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每次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都很融洽。 达米安因为泽德家的安排,他从小都是对外公开的体弱多病不常露面的泽德家小少爷,没什么玩伴,092是唯一能陪他说话、带他偷偷溜出别墅的人,也是这么久以来唯一一个可以算得上他朋友的同伴。 小时候他不懂贴身卫是什么,也不明白泽德家让092存在的意义,他只知道,有一道跟着他一起长大的影子,默默陪伴了他很久很久。 就连他当初被家里送到边境星去,他都想要092一起陪着,但考虑到边境星凶险,再加上家里人也并不同意,他们就这样分开了几年——那是他们分开最久的一次。 可再一见面,一切都变了。 首都星不再是他熟悉的样子,就连092都变了模样,不再是那个会推着他的轮椅到处乱跑的少年。 他口中一声声的“少爷”,语调也逐渐陌生,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 一直以来藏在心里扎得他生疼的情绪在此刻突然爆发,泽德家隐匿的家族重任压抑得他快喘不上气来,他真的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看着家里沉默稳重的长辈或是同辈,他真的觉得……连“泽德”这个姓氏,都让他沉重。他的随性跳脱、散漫娇气,跟这个家里的陈规威严一点都不搭,他一点都感受不到,独属于泽德家人的骄傲与荣光。 达米安看着092,盯着盯着,眼泪就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也许是嫌自己丢人,也许是破罐子破摔,他发现自己眼前被泪水糊花了,竟然干脆就这么任由豆大的泪珠子一颗一颗往脸颊上滚。 然后最后瞪了092一眼,就这么毫无形象地……号啕哭了起来,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 靳见驰石化在地,这跟当初达米安第一次跟着他们小队执行任务的时候一模一样,只不过那时候达米安是被子弹弹片划伤了腿,他是被疼哭的。 这次看达米安的模样,倒像是憋屈……是无力,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但靳见驰看不准,他只清楚大概,他不懂达米安那是怎么样具体的情绪,他是哨兵,没有向导那么敏感的情感感知能力,让他判断一个人为什么哭泣,还不如让他去拆边境星雷区的炸弹。 靳见驰抹了一把脸,偷偷瞄了一眼谢时谏,见他安安静静站在一旁没什么反应,才松了一口气——生怕对方因为他的队员对他产生一些不怎么美妙并且不切实际的误解。 就在他琢磨着怎么劝人时,角落里的092却上前几步,忽然屈膝在了达米安身侧。 他垂着眸,单薄的脊背透着说不出的落寞。 “对不起……少爷。” 第11章 机会 地下室静悄悄的,阴冷的空气在封闭的空间中涌动,平白多了一层寂寥。 “一个立功的机会。”谢时谏轻声开口,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092抬起头,三道视线在沉默的时间里汇聚在同一个地方。 “你把我交给莫里森,告诉他,你从靳见驰手里救下了我。”他的目光落在092身上,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寻常事。 话音刚落,靳见驰就立刻出声反驳了他,语气是难得的紧绷,“不行,” 他快步上前两步,眉头拧得很紧,“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回去,塔——” “我知道。”谢时谏轻轻打断他,稳稳接住靳见驰的视线。 “……”靳见驰望着对方黑白分明的眼,到了嘴边的劝阻突然卡在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沉默在两人之间漫开,顿了两秒,他似乎有些妥协了,“……你想怎么做?” “塔不会对他们的首席做什么的,”谢时谏缓缓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他顿了顿,“——至少现在不会怎么样。” 不然,他们也不会用“黑暗哨兵挟持首席向导”这么拙劣又站不住脚的借口来掩饰真正的目的了。 “我需要回去一趟,至少伏恩的事我得弄清楚,我怕……”谢时谏止住了话头,轻轻抿抿唇。 哨兵实验的事急不了,可他必须得回去盯着伏恩,他怕老师应付不了。 计划书里藏的,绝对不单单只是关于向导素研究那么简单,议事会如果想打研究院的主意,那群醉心钻研的老教授们根本没办法抵挡议事会蓬勃的野心。 他先看向靳见驰,又转头望向达米安,“你跟着泽德少爷先离开,找一个没人能发现你们的地方,这应该不难吧——” 他忽然弯了弯眉眼,像是安慰似的,“靳队长?” 靳见驰望着他唇边的浅笑,却奇怪地高兴不起来,心里无故发闷。明明之前那么爱玩闹的人,现在却格外一反常态的持重。 达米安看着两人,欲言又止,“我知道能去哪儿,但是……” 他咬咬唇,好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的目光总下意识往092那边飘,却又刻意避开,明明他字里行间的意思全指向对方。 092依旧跪在他身侧,轻声开口,“少爷。” “只要您不想让我知道,我以后都不会再知道了。” 他话音很轻,却字字珍重,像在许下一个沉甸甸的承诺。 达米安终究还是没忍住,他转头悄悄去看对方,却只能看见对方低敛着的眉眼——侧脸柔和的轮廓好像又跟记忆里那个会垂着头为他盖好滑落毯子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那一句简单的承诺,却已经是对方能给出的最郑重的誓言了。 达米安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他鼻尖莫名一酸。 他是个本该冷静果决的哨兵,却总是在092身上栽跟头,变成一个只对他敏感、为他心软、所有的原则都容易崩塌的“假向导”。 “您带着靳队长走吧,我什么都不会知道的。”092低声道。 达米安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发颤,可还是强撑着脾气,他气愤道,“那你呢?!你怎么保证莫里森叔叔不会责怪你呢?!” “——是他让你把我关在这里的,对不对?” 092依旧低着头,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重复道,“您走吧,少爷……” 达米安快要被他这副不声不响的样子气死了,他狠狠盯着092乌黑的头顶,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翻来覆去只剩憋闷。 “他不会有事的,”谢时谏静静开口,适时打破了僵硬的气氛,“我说了,那是个立功的机会。” 达米安抬起头,眼周红了一圈,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有些狼狈地望着他。 “帮个忙吧,泽德少爷。” 地下室的冷光落在谢时谏乌亮的发丝上,勾勒出他清隽的身形,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多了几分笃定。 “你帮我把靳见驰藏好,我帮你保他平安无忧,”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侧脸的轮廓柔和又安静,轻声道,“怎么样?” 达米安咽了一口唾沫,他目光扫过092,又落回了谢时谏身上,沉默两秒,最后语气斩钉截铁道,“成交。” 092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下颌绷得紧紧的,神色里藏着震惊、感激,还有一丝难言的复杂。 达米安答应完心里也很难说出来是什么滋味,他总觉得092背叛了自己他不应该再管他的,但他实在又……做不到那么狠心,像是要在他心里掏出一个口子。 说到底,对方也只不过是绑了他两天……不是吗? 他低着头,盯着地下室看不出颜色的地板,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 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对方再一次背弃他的话……他就再也不管这个人了。 狭窄的空间待久了,空气里都透着闷。 靳见驰深吸一口气,将视线重新放在了谢时谏身上。 “我跟你一起回去,”他语气平稳,但话音里却带着不容反驳的确定,“我们一起出来的,要回去就一起走。” “不行,”跟他的肯定一样,谢时谏的语气同样坚决,没有半分退让,“塔已经签发了你的通缉令,他们一定会抓你的。” 靳见驰沉沉的目光看着他,没有说话,但是眼神里的执拗,却像是要把人看穿。 谢时谏或许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过于强硬,语气下意识软了些,“塔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但你不一样,首都星的军部势力保不了你,按他们前面的态度来看,他们早就协从了塔,至少在抓你这件事上,他们和塔并没有产生分歧。” 靳见驰硬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闭了闭眼,很快又睁开,清明的眼睛里带着一些谢时谏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我们……” 他顿了顿,喉头滚动,片刻后才咬着腮肉,低声道,“我们才见面没两天。” 谢时谏扬着头,不解地望着他,似乎没理解他话语里的意思。 靳见驰抿了抿唇角,看着对方黑亮的眸子——和十五岁那年一样干净,却又多了很多不同的东西,那是那么多年他们分别时所缺失的。 十多年过去,他们早就跟年少时不一样了。 靳见驰想跟谢时谏一起离开,就像十五岁那年那个寒冷的不告而别的冬夜一样——但那不可能,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拖后腿,谢时谏的坚持和倔强也不会让他这么做。 他张了张口,想出口的话很多,可最后,所有的话都化作了一句简单的叮咛,轻得像是叹息,“……注意安全。” 谢时谏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第12章 边沁 泽德家主院的大厅里,谢时谏端坐在座椅上,平静地看着坐在对面的莫里森。 大厅里人不少,大多是泽德家自己人,不过后面也许人会更多,议事会和塔也一定会派人过来。 092低着头静静地站在谢时谏身侧,莫里森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首席大人,” 谢时谏抬眸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莫里森嘴角展开一个礼貌的笑,彬彬道,“没想到靳哨兵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您受惊了。” 谢时谏唇边牵起一抹淡笑,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显得他像是受了不少苦楚,“塔本来也是好意,谁能想到会变成这样呢——” 他顿了顿,语锋一转,“不过还是得谢谢议事长,如果不是这位向导,我可能真就……” 他笑了笑,“不知道怎么称呼?是泽德家哪一支的小辈?” 092没有名字没有身份,他只是泽德家一个活在阴影里的护卫而已。 但是,谢时谏需要他拥有一个在外人面前露面的资格。 莫里森闻言看向092,灰绿的眼睛里看不出深意。 他转回视线,对着谢时谏扬起一抹弧度,“这是……我秘书的远房小辈,和达米安是一起长大,经常来这边陪伴他。” “您也许耳闻过,我那个小侄子身体并不好,被娇惯坏了。” 谢时谏转头看了看092,似乎是在打量眼前这个看似柔弱但确实“救了”他命的向导,“您的秘书?” 他饶有趣味地想了想,“达勒秘书吗?” 他笑笑,向092伸出了手,貌似是想跟他握个手,“那真不错,我见过达勒几次,他是个很有耐心的秘书。” 莫里森拿着白瓷茶杯的手一顿,微笑道,“是的……这孩子跟达勒一样,很安静平和,是个不错的向导。” 谢时谏赞同地点点头,“那么,向导,告诉我吧,你叫什么名字?” 092骤然一愣,“我……” “他叫边沁·达勒,首席大人。”莫里森替他答道,“我想达米安会有更亲密的称呼,毕竟是玩伴,您说是么?” 谢时谏理解地笑了笑,他转头看向092,伸出的手依旧摆在那里。 “你好,边沁。” 他眼神温和,嘴角带着柔和的笑意,像是真的开心自己和一个善良的向导互换了姓名。 边沁·达勒微不可见地抬头望向莫里森,座上的人正礼貌地看着他们,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像是没有看见他眼神里的询问。 边沁犹豫地将手递了过去,碰到了谢时谏微凉的指尖和温热的手心。 对方抬眸看着他,微微含笑,看起来很满意。 ……满意他这个新的身份,和一个达勒的姓氏。 维珀来的时候,莫里森跟谢时谏聊的不错,尽管是表面上的。 谢时谏想让边沁来做他的助理,算是感谢,莫里森同意了,首席向导亲自给议事会和塔拉的线,他没道理放过这个机会。 就算目的不明但那又怎么样呢,反正那个年轻向导也只是一枚小小的棋子…… 首席向导的面子,他还是很乐意给的。 大厅里人不少,但格外安静,流动的空气里就只有两人得体的交谈声。 维珀在门口听见了话音,他并没有着急进去,而是缓缓理了理左手考究的手套。 等门内的莫里森注意到他,并且笑着热情地跟他打了声招呼时,他才挂起礼节笑容,向对方点头致意。 “好久不见,维珀理事——最近还好吗?” 维珀向前几步走进大厅,面色略显无奈,“如您所见,议事长先生,麻烦够多的……” “但是多亏了您,”他勾起礼貌的微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诚恳,“多亏了泽德家出色的孩子们,才能救下了我们独一无二的首席大人,” “不然,塔的麻烦可就大了。” 他嘴角噙着笑,年轻的面容上透着与年纪不符的从容矜重,他轻轻转头,目光落在身侧那张华丽沙发上的向导身上,眼神里的关心与担忧毫不掺假。 “您还好吗,首席?” 谢时谏好整以暇地迎上对方的目光,与那双如深海般幽邃的蓝眼静静对望,纤长的脖颈被圣白的制服包裹着,眼眸乌黑含笑。 “多谢挂心,我还不错。” 莫里森笑了笑,“泽德家很高兴能帮上塔的忙,”他顿了顿,简要补充,“……不过边沁并不是泽德家的孩子,他的伯父您可能见过——我的秘书达勒。” 维珀认真听着莫里森的纠正,微笑着夸赞道,“达勒秘书有个不错的侄子。” 谢时谏在一旁瞧着两人的寒暄,总有些想发笑。 维珀表面上对莫里森提及的人表现得十分在意,可那眼底藏不住的不以为意,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他才不在乎泽德家究竟扯了什么借口——毕竟到现在,维珀可能都还以为边沁能站在这里,是泽德家临时打的幌子,或者说意外的巧合? 他现在肯定只想知道,那个被塔逼迫、最后跟着黑暗哨兵逃走的首席,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出现在,疑似和研究院之间达成了某种隐秘联系的……野心泽德家。 不过他是不会在这里发问谢时谏的,至少不会当着莫里森的面。 谢时谏还算满意目前的局面,三方鼎立,泽德家暂且会是个不错的挡箭牌,之后再是……棘手的阴谋家。 莫里森鬓角泛着白,只不过依旧丝毫不减骨子里独属于贵族的雍容,他随和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对着身前塔的年轻理事问道,“一个逃跑的黑暗哨兵,想再找回来怕是不容易吧?” 他惋惜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对塔和军部的同情,仿佛议事会身临其境也摊上了靳见驰这么个大麻烦了一样。 “事出突然,很多意外都是无法避免的……维珀理事,可一定要劝塔放宽心呐。” 维珀听后淡淡一笑,没有给出明确答复,回答得很含糊,“理事会会竭尽全力的。” 莫里森看样子倒是不怎么介意,他的神色依旧松弛,但忽然压低了声音,“听说……” “靳哨兵患有精神海紊乱症,是么?” 维珀的嘴角仍旧保持着得体的弧度,他蜻蜓点水般掠过一眼莫里森灰绿的眼睛,轻声道,“……我不清楚,您可能得去问问军部,哨兵们的安危他们可要负不小的责任。” 莫里森哈哈笑了一声,像是真的在跟对方闲聊。 “早些带着首席回去休息吧,后面可有塔忙的了,”他玩笑道,“这回可别再把你们的首席弄丢了……” 维珀照样挂着文雅的微笑,“塔会的,议事长先生。” 他微微弯腰将带着手套的左手递给沙发上安然坐着的谢时谏,“我们回去吧,首席。” 谢时谏目不斜视,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只是站起身,浅笑着向莫里森致意。 “感谢款待,莫里森议长。” 莫里森笑着点点头,正当谢时谏要转身时,他却又突然开口,“首席大人,” “……边沁明天会准时来到您的身边,还请您多多关照。” 谢时谏动作轻轻一顿,平静的面庞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只是偏头微微一哂,“我会的。” —— 行驶的悬浮车上,驾驶位坐了一个塔的哨兵。 寂静的车厢里,谢时谏支着下巴出神地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 密涅瓦十二街的路牌闯入视野,他才缓缓回神。 这儿是勋贵们的聚居地,自从与塔产生交集,每次来这里,他总要经过这条街。 ——繁荣到奢靡的地方,他并不喜欢,但塔和议事会的人偏偏对这里青睐有加,很热爱来到这里。 他收回涣散的思绪,目光落在下方鳞次栉比的独栋小楼。 一、二……数到第八处时,他忽然想了起来——那栋爬满青藤的小楼,是维珀经常会来的地方,也许住了他的某位亲人,但他从没提过。 塔第一个从底层爬上来的理事,会与密涅瓦十二街这样的荣硕之地有牵扯吗? ……他不知道。 时间并不早了,窗外昏黄的灯光时不时映入车内,照在谢时谏瓷白的脸侧。 维珀坐在对面,幽深的蓝眼睛盯着他面庞朦胧的轮廓。 他没有说话,或许在等着谢时谏先开口。 但谢时谏显然是不会在跟他说一句了的,塔的目的藏得太深了,而他又实在太隐晦,谢时谏不指望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有效的信息。 “首席,”维珀身上的黑色风衣有些皱了,他平时只会穿塔的制服,今天临时出门出得急,看来也很迫不及待地想把谢时谏带回塔里。 他垂着眼帘,修长的手指点在光滑的桌板上,神色还算平静。 谢时谏抬眸看向他,视线平稳如水,静静对上了对方那双深潭般的眼睛。 静了两秒,维珀开口,“您要回哪儿去呢?霍尔会送您。” 谢时谏挑了挑眉,难得意外,维珀竟然没着急着把他押回塔。 “维珀,”他轻声开口,“……你们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他放下抵着下颌的手,黑白相间的眸子里没什么波澜,“他们都已经把主意打到黑暗哨兵身上了么,边境星会甘心坐以待毙吗?” 维珀看着他沉静的眉眼,只是道,“霍尔会送您回南区。” 谢时谏就住在南区,塔的登记簿上记得很清楚。 谢时谏盯着他,没什么反应。 “在研究院的时候,我看见你了。”他静静道。 维珀身形一顿。 “所以你没必要跟我掩饰什么,我们都心知肚明,不是么。”谢时谏的声音放得很轻,他往后靠了靠,肩胛骨抵着冰凉的靠背,眉眼间有些疲惫。 面具待久了,总有人会忘记自己原本的模样,维珀便是最典型的例子。 在塔的会议上配合理事会将护卫哨兵强塞给他的时候是一副笑里藏刀虚与委蛇的样子,在昏暗的悬浮车里,他又那么的不露声色,周身裹着一层让人看不透的沉郁,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真真假假,纵然是谢时谏,也都快分不清了。 “你和那个哨兵一起,去看了林院长,对不对。”驾驶室面板的冷光打在了维珀的侧面,显得他的神情更加模糊不清。 “知道的事就不用问了。”谢时谏用指尖按了按额角,乱跑了一天,此时坐在忽明忽暗的悬浮车里,连脑海里都开始一跳一跳,像是要跟心脏同频。 维珀看着他,从细腻的眼角掠过洁白的袖口再到规整的腰间,目光深晦。 “之前有一句话我说错了。” 谢时谏动作一顿。 他抬眸,“什么?” 第13章 研究院 熹微的晨光倾泻在简易构造的建筑上,乳白色的外墙像是掺了一层淡金箔,显得内敛而温润。 谢时谏把浅色的薄衫套在了身上,脱去制服的背脊显得更加单薄,白皙的皮肤被遮掩,柔软的布料轻轻地搭在上面。 他正想找件外套,却听见门外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 “早上好,首席。”边沁安静地站在门口,神情平和地跟谢时谏问了声好。 谢时谏拉开门看见他时怔愣了两秒,“莫里森让你来这儿的?” 边沁点了点头,“他给了我地址。” “进来吧,”谢时谏侧身给他让了路,他转身去厨房的储物箱里找了几支营养液出来,“吃早饭了吗?” 边沁小心地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摇摇头,“我吃过了。” “行。”谢时谏关上厨房门,一边往嘴里灌营养液,一边翻了翻衣橱里的衣服。 “我们去哪儿,首席。”边沁抬头望着他,微微抿着唇,像是怕谢时谏不管他了。 “研究院。”谢时谏把手放进灰色开衫的袖管里,问道,“你开车了吗?” 边沁愣了愣,“……泽德家的。” 谢时谏点点头,“能用。” 他的车还停在研究院的大门口,大概得回来的时候才能开回来了。 出门时微光还是从原来的位置照过来,映在身上像是镀了层金光,连脸庞的轮廓都更显柔和。 边沁先上了车,但谢时谏让他坐在了副驾上,他调了调面板角度,指尖轻轻在上面点了几下。 他转头看向边上的边沁,眸光沉静,“你在研究院外面等我,找个地方躲好,今天过后,我会送你去找达米安。” 边沁一愣,猛地抬头,“真的?” 谢时谏视线平视前面的屏幕,轻声道,“没有假的。” “你已经帮了忙了,达米安是靳见驰的朋友,我不会失信。” 边沁闻言怔了怔,“可是……” 谢时谏似乎听出了他在犹豫什么,直接道,“你跟泽德家是什么关系并不重要,达米安希望你留下,作为回报你会没事。” 他转头看了边沁一眼,脸上没什么神情,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再简单不过的事。 “所以你只用记住,你叫边沁·达勒——然后把这个名字告诉达米安,他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并且有能力摆平这一切,让这个身份从此顺理成章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边沁顿在座位上,睫毛颤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他话语里的意思。 悬浮车汇入首都星密集的车流中,又再次从道路中离开,转入一条条交错的小道。 道路两边很空旷,直到靠近研究院附近的街道,周围的树木才渐渐多了起来。 在研究院门口停下时,谢时谏打开安全带的动作还是顿了顿,将前面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他的唇色很淡,乌黑的眼眸看着边沁,“在地下车库等我。” 谢时谏的身形清瘦挺拔,裹在深色的简约毛衫里,总显出一种过于利落的疏离感。 修长的手指握着扶手下车时,他停下脚步补充了一句,话音轻淡,“如果到中午我还没有来找你,你就去康洛街二号,那儿会有人帮你联系到达米安的。” 边沁闻言怔愣在原地,等他回过神时,谢时谏已经不见了人影。 —— 谢时谏站在研究院的一处偏僻角落里,他将长袖捋了捋,露出了隐约浮现淡青色血管的手臂。 他不准备从大门进去,偶尔学一学靳见驰也不错,只不过他没有黑暗哨兵那么变态的强悍体质,能徒手翻进高层。 他量力而行,从二楼的监控死角摸上楼,他记得研究院所有安防系统的布置,跟靳见驰的蛮力比起来,这算是……各有所长? 谢时谏是个向导,一个精神力强势但体质一般的向导,研究院里哨兵的数量并不少,他们行事直接、锋芒毕露,他暂时还不希望跟一群莽夫硬碰硬。 议事会设立研究院的那年他刚刚进入塔,林绍先本来是想直接将他一起带进研究院的,他对塔没有好感,这于他而言是个很不错的安排。 但变故发生在一次意外,因为一个精神力失控的哨兵,他的能力彻底暴露在了阳光下。 从那之后,他就没办法跟塔斩断联系,塔绝不会放过他了的。 一个拥有特殊能力的向导,对塔来说,既是一笔独一无二的财富,更是一枚可随时动用的、出色的……筹码。 他们说服谢时谏进入塔的理由听起来无懈可击——一个特别的向导独自在塔外面是活不下去的。 险恶的外界环境会毫不客气地将他吞噬掉,连骨骼都不会留下渣滓。 可问题是,他的能力和处境……都是塔主动泄露出去的。 那时候的谢时谏太年轻,也太弱小,作为首都星上一个无依无靠、没有任何亲人的向导,在漫天风声的裹挟下,他别无选择,只能接受塔那看似温暖的“羽翼庇护”。 直到他成为塔的首席向导,他才终于名正言顺地以研究员的身份踏进这扇大门。 从一个阴差阳错的改变,到他看似再次走回正轨,他用了很多、很多年…… 谢时谏敛着眉,从腰后摸了把短刀轻咬在嘴里,骨节分明的五指攀上台沿,劲瘦的腰身用力一勾,利落地翻进了厅内。 落地时他弓了弓身,悄无声息地挪动步子,转瞬间就往楼上而去。 研究院今天大轮休,值班的人并不多,倒是给他行了方便。 林绍先的研究室不远,他得去再问问伏恩的计划案和那份档案的事。 至于塔从最初埋下的引子,那就得先看看边境星的军部是什么反应了。 ——想算计黑暗哨兵,倒也没那么容易。 谢时谏隐匿在一个转角,林绍先的研究室们紧闭着,艾什助理不见身影。 他下意识皱了皱眉,总觉得有哪里似乎不太对劲。 研究室外的走廊上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平时会帮林绍先接见客人的艾什,此时也不知道在哪里。 谢时谏无意识地摩挲手指,冷静的视线扫过附近的每一个角落。 片刻后,他垂了垂眸,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淡的阴影。 他长腿一迈,步伐平稳地走向了研究室大门。 在推开门的那一刻,他手上动作顿了顿。 那一瞬间,心里的不安越放越大,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仿佛要吞噬一切。 “……” 谢时谏面无表情地推开门。 下一秒—— 沙发与茶几的缝隙地板上,有一只翻倒的陶瓷茶杯,深色的茶渍在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污痕,摔断的杯柄孤零零地躺在一边。 而几步之外桌边,横陈着一具头发花白、已然失去气息的躯体,面容朝下手脚无力地摆放在地上,不用格外辨认,谢时谏知道那是谁。 “……老师?” 他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时间在他耳边按下了暂停键,一股冰冷的空白从头顶灌下,连思绪都开始变得麻木。 黝黑的眸子完全凝固,看不出悲喜,只盛着一种巨大的、无法消化的……茫然。 “老师……”他缓缓上前几步,似乎是想将林绍先扶起,查看他的状态,然后通知医疗中心进行救护…… “别动。”研究室的阴影里陡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已经死了。”维珀静静陈述事实,语气听不喜怒。 谢时谏顿住脚步,缓缓抬眸看向他。 他的眸色极黑,眼皮薄而清晰,与冷白的肤色形成强烈的对比,因此当他抬起眼时,目光里总带着说不尽的疏离与冷淡。 此时空气里的沉寂,更显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寂静无声,仿佛能冷却所有回声,激不起半点回响。 “你杀了他……” 他的语调几乎没有起伏,听不出任何犹豫和波动,只有近乎绝对的平静,让人窥探不到丝毫内心的波澜。 维珀望着他脸上淡漠的神情和眸中那片依旧化不开的沉静与清明,他突然笑了笑。 “这不重要了。” 谢时谏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望着维珀的目光里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审视,仿佛今天……才真正的认识他。 维珀扯了扯嘴角,他慢步走到研究室中间的那个沙发前,缓缓坐了下去。 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深邃不见底的蓝眼睛抬起,紧紧盯着谢时谏。 “昨天的话没有说完……” 谢时谏颜色极淡的唇轻抿着,眼神泛着冷,无声地跟维珀对视。 “之前有一句话我说错了,”他站起身,黑色的风衣下摆扫过沙发边缘,渐渐走进谢时谏,“向导并不一定需要一个哨兵,” 他看着谢时谏眼里冰冷的色彩,突然闷声笑了笑。 他走进门口,走到谢时谏身边,微微弯下身,附到他的耳边,“……向导也可以依赖向导,”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在空旷无人的空间里听不见回音,像是游荡的幽灵,“对么?” 谢时谏偏了偏头,目光挪到了维珀的脸上,他的语气也很轻,几乎等于耳语,“你在……” 说什么。 话音未落,谢时谏眼神沉静如水,手里的短刀割裂空气般迅速刺向维珀后颈—— 维珀低笑一声,眉眼竟然真的弯了起来,眼底却看不见一丝一毫的笑意。 几乎在刀刃贴着他的皮肤划过时,他迅捷闪身躲过,脸上的笑也瞬间收敛起来。 “你怎么,总是不听话呢……” 第14章 塔要变天了 维珀的声线低沉悦耳,却带着一种冰冷、非人的质感。 “首席向导该换人了……” 他的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沉寂又疯狂。 “外面的世界很凶险,你跟我回塔,我会维护你的。” 话音未落,一道破空声骤起—— 谢时谏的身影猛地侧步,动作简洁果断,堪堪避过锋芒。 凛冽的刀锋擦过他的颈侧,带起几率碎发。 他眉头微蹙,听见对方嘴里的疯言,心中暗骂一声疯子。 他抬眼看向维珀手里薄如蝉翼的细刃,眸中依旧无波,只是微微凝聚。 维珀对上他的视线,沉郁的蓝眼里划过暗锋,手腕一翻,刀光以更加刁钻狠辣的角度狠狠刺来,每一招并不致命,却都冲着谢时谏的臂膀—— 带着戏耍和蚕食的意味。 谢时谏眸光暗沉,手上的短刃游鱼般用力刺向维珀的脖颈,每一下都是冲着要他的命去的。 研究室里的仪器被撞倒,器皿翻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碎裂声,在一整层寂静的环境里都显得尤为刺耳。 但到了这个地步,也依旧没有人发现异常,像是被人刻意支开了似的。 “你在等谁?那个哨兵吗?”维珀话音里带着嘲弄,刀锋步步紧逼。 他此刻眼底的疯狂是暗敛的,像是冰层下汹涌的暗流。 就像他那么多年伪装的那样,也许是塔和议事会的改变戳中了他敏感的神经,他的禁锢被打破了,仿佛撕破脸般的,比外放的癫狂更令人恐惧。 维珀在军部待过,作为随军培养的战术向导,就连一般的高阶哨兵都不一定能打得过他。 谢时谏抿紧薄唇,呼吸微乱。 他的灰色开衫被划开几道口子,手臂上一道细长的血痕渗出鲜血,在冷白的肤色上格外刺目。 一声脆响谢时谏的耳边炸开,桌上的脆瓷白杯在撞击下重重掼在地上,细碎的瓷渣在林绍先的遗体边四散迸溅,震耳欲聋。 只是一个缓神,他持着刀尖的动作慢了半拍。 就这半拍,敲定结局—— 维珀骤然近身,一把扣住他握刀的手腕,反拧至身后,另一只手如铁钳般瞬间扼上他的咽喉,将他狠狠掼在冰冷的研究台上! 砰! 后背撞上坚硬的台面,剧痛袭来,眼前一阵发黑。 冰凉的台面汲取着他的体温,所有挣扎被绝对的力量压制,染着血色的指尖在他颈动脉处缓缓摩挲,感受着皮肤下随着呼吸逐渐急促的被迫压抑的跳动。 谢时谏被迫仰着头,呼吸艰难,苍白的脸上因缺氧泛起不正常的薄红。 他咬紧牙,试图凝聚力气。 “别动。”那深渊般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那句话,扼住喉咙的手指却陡然收紧,截断所有空气,也截断他任何反抗的可能。 谢时谏的眼尾发红,渗出一点生理泪水,就在他快喘不上气时,那只紧握着他修长脖颈的手却又忽然松开一丝缝隙,让他吸入一点点空气。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另一只手却曲起指尖,缓缓拂过他沁出血珠的手臂伤口,渐渐用力摁下去,带来一阵战栗的刺痛。 谢时谏通红的眼眸紧盯着他,从齿间冒出细碎的话音,“疯……子……” 维珀居高临下看着他痛楚的神情,心里竟有些说不上来的快意。 他俯下身,手指又渐渐收力,毒蛇般的唇几乎贴在谢时谏的耳侧,轻声道,“我想这么做很久了……” 话音未落,一声沉闷的、□□和坚硬物体剧烈撞击的声音迸开,伴随着维珀一声压抑不住的短促痛哼,掣肘他的那股力量瞬间撤离。 颈间的压迫倏地消失,扼住他呼吸的灼热力道被猛地扯开—— 带着血腥味的空气重新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谢时谏克制不住地呛咳起来,身体因脱力沿着研究台边缘滑落,单膝跪倒在地。 他一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捂着残留着指印和剧痛地脖颈,剧烈地喘息,冷白地皮肤上那片窒息的潮红尚未褪去。 他抬起头,氤氲着生理性泪水的视线有些模糊,但他清晰地看到站在维珀身后、举着一把细长三角金属实验椅、手足无措神色慌乱的边沁。 边沁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后脑不断冒出血液的维珀,他微微张着嘴,视线瞥见谢时谏怔愣的目光和手臂脖子上的伤痕。 下一秒,他咬咬牙,转身一把将沉重的会客桌翻倒,死死地压在微微动了动头,似乎有醒转过来迹象的维珀。 然后他蹲下扶起无力的谢时谏,头也不回地拉着对方快速离开了研究室。 —— “不是让你在外面等我吗?”谢时谏被边沁拽着,微微喘着气。 边沁从转角处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见周围没有人,立马扶着谢时谏的手臂,将对方往地下车库带。 他抽空回答谢时谏,声音很低,“我不放心……我不能扔下你不管,”他抿抿唇,“您就当是我怕自己找不到达米安少爷吧。” 谢时谏扯了扯唇角,原本白皙的面庞此时一片煞白,额角渗出不明显的冷汗。 边沁趁短暂停留的时间捧过谢时谏的胳膊,仔细替他看了看。 灰色开衫被血液浸出深色的洇渍,柔软布料下的皮肉绽开,血珠争先恐后地从那条细长的切口里涌出,伤口周围已经开始泛起了不正常的红肿。 边沁紧紧皱着眉,不忍道,“下手真毒……” 他撕下开衫的衣料在伤口处稍微绑了绑,暂且把血止住,然后小声道,“车上有药,我们先回车库。” 谢时谏唇色过分的苍白,他提了提嘴角,轻声道,“谢了。” 边沁低着头,扶着他的手臂步履匆匆地往地下赶。 地下车库的入口亮着冷色的灯,跟先前没有太大的变化。 边沁来时就已经将悬浮车的位置牢牢记在脑海里,他的步伐频率很快,他的心也跳得很快。 他知道他刚刚砸晕的那个人是谁,也知道他今天的行为意味着什么,但他早就没办法回头了。 开罪泽德家也好,招惹上塔也罢,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从他解开达米安手上绳索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边沁扶着谢时谏虚弱的身体,步调虽然踉跄但也在平稳地向前,只要再经过一个转角,他就能看见那辆悬浮车,然后带着谢时谏离开这里,去康洛街等达米安的消息。 谢时谏不算沉,被扶着的手臂能摸见清晰的骨骼轮廓。 两人正要从车后绕过转角时,谢时谏动作忽然一顿,“等等。” 他话音刚落,边沁便呼吸一窒……他也听见了,悬浮车动力引擎发动的嗡鸣声,很轻,但他听见了。 “有人来了。” 谢时谏站直身,他将边沁挡在身后,一步步慢慢往后退。 那辆悬浮车明显向着这边的方向而来,缓慢移动的声响,似乎……是朝着他们来的。 谢时谏微微蹙着眉,心一横转身拉着边沁跑了起来。 他们从众多悬浮车中间横穿而过,那不甚明显的推进器运转的声音似乎正在离他们远去。 正当他们穿过障碍墙,走到另一个交叉的泊车路口时,一盏车灯骤然亮起,下一秒,庞大的车身瞬间停在了他们身前,将他们的去路全部堵死—— 边沁被突然而来的白光刺得睁不开眼,他下意识握紧谢时谏的手腕,心提到了嗓子眼。 谢时谏将短刀反握在手里,刀刃上还沾着尚未干涸的血迹。 他警惕地盯着眼前的悬浮车,随时准备将刀尖刺出去。 “首席。” 悬浮车的车门忽然打开,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发出了熟悉的声音。 谢时谏定睛一看,轻皱起眉,“吉纳维芙?” 金发中镶着银丝的理事长看着他和边沁,淡淡道,“先上来吧。” 边沁犹豫地看了一眼谢时谏。 谢时谏抿抿唇,上前几步,跟着她踏进了车门。 虽然不知道吉纳维芙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是跟危机四伏不清楚什么时候会突然冒出来的塔比起来,这辆款式略显老式的悬浮车显得格外温馨。 吉纳维芙是一个人来的,车上就只有她,驾驶座之外的区域很空旷,但尤为整洁,没有半分杂乱,透着一种清简的秩序感。 谢时谏走在前面,边沁小心地跟在他后面,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迎面兜头就向他扔过来一个小布袋。 边沁虽然伸手精准地接住,但还是不免被吓了一跳,他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些外伤药和消炎药。 “帮他上点药吧。”吉纳维芙缓缓开口,平静的目光望着他们。 边沁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开始摆弄那些药品,拿出棉签分门别类地一根根插进药瓶里。 谢时谏坐在他身边,将受伤的手臂递给他,边沁动作轻微地拨开盖在伤口上的布料,不自觉地皱起眉。 “理事长,”谢时谏眼神静静地看向吉纳维芙,轻声道,“多谢了。” 吉纳维芙抬眼看着他,目光短暂地停留了一瞬,操作面板上的提示像失控般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各种颜色字符缠绕,看上去复杂又凌乱。 “谢,”她淡淡开口,只一个字,却没有多余的客套。 她的目光落在操作面板那些还在跳动的提示上,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叹息,“塔要变天了。” 准确来说,是整个首都星都要变天了。 读者宝宝们快来plq留下点足迹吧,小糊咖要被寂寞鲨掉了[求你了][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塔要变天了 第15章 密涅瓦十二街 谢时谏看着她,反应比吉纳维芙想象中的要平静很多。 边沁坐在一旁也只是垂着头默默在伤口上抹药。 吉纳维芙看着他,轻声开口,“鲁珀特已经有动作了。” 谢时谏眼神一凝。 鲁珀特……那是吉纳维芙的姓氏。 “瓦伦家我没有得到消息,罗德尼不会跟我说的,”她望着谢时谏,语气有种说不上来的意味,“可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罗德尼·瓦伦是她的丈夫,也是瓦伦家现在的当家人,据谢时谏所知,他们感情向来不错。 吉纳维芙是塔理事会的理事长,但她在里面的话语权并不高,从她最初坐上理事长的高位时,塔就已经打好了算盘。 ——他们不会容许鲁珀特和瓦伦家将手伸到塔这么深的地方。 如果不是当初塔的理事会大洗牌重组,现任理事会成员急需两家的支持,他们不会让吉纳维芙爬得这么高——塔没有那么慷慨。 谢时谏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没漾起半分波澜,他只是问,“什么机会。” “两天后密涅瓦十二街会很热闹。”吉纳维芙缓缓开口,“鲁珀特这个姓氏,不会缺席。” 她回答得很简单也很痛快,但谢时谏依旧是那副毫无涟漪的样子。 “你会去吗?理事长。”他淡淡道。 “如果我能去,那这就不会是他们的机会了。”吉纳维芙宛如宝石般澄澈的祖母绿眼睛看着谢时谏,眼神里盛着一如既往的慈爱,那是她作为理事长,对塔里的向导们最常见的情绪,也是宽容。 “他们总是躲着我,”她说话时的神色很平和,但语气却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叹惜,“我早就让他们失望了。” 谢时谏看着她,他大概听说过关于吉纳维芙和鲁珀特家的一些事情,这在首都星……或者说在五大家族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鲁珀特家和瓦伦家当初亲手将她推上理事会会长的宝座,可这份旁人趋之若鹜的权位,却从来不是她所希冀的。 在塔那种埋了一层又一层阴霾的地方,她始终带着几分明显的消极。 她并不想掺和到塔的事务管理里面,她的眼睛太过清晰,她没办法对那些束缚向导们的纸张视而不见,更无法在上面落下自己的名字。 她也早已厌倦了对着塔的理事们,强装出一副虚假笑脸的日子。 ——可她的家族需要她,罗德尼……也同样需要她。 她必须安稳地坐在那个位子上,哪怕家族让了步,她也要安静地守在那里,守着理事会圆桌正中央的那把椅子。 她望着谢时谏,抬手将悬浮车上的窗蒙上了模糊的拟雾层,“谢,我希望你能去。” 她温和的眉眼投过来视线,眼神里带着一丝祈望,“我拜托你。” 谢时谏突然有些看不懂她了。 他和吉纳维芙在塔的关系算不上亲密,境遇相似的同时,却又像一对鲜明的对照组。 谢时谏不像吉纳维芙拥有那么显赫的家世,但作为塔最重要的两个关键部分,他们的分量却又同样不可或缺。 那么高的位置,塔却很喜欢愚弄他们。 被架空的理事长,和被操控的首席,往外说出去,恐怕连塔都会忍不住暗自发笑——多么不可思议的现象,往前数几百年,一直追溯到塔诞生之初,恐怕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多么有意思。 吉纳维芙都在构思该怎么做到的事,谢时谏该怎么办到呢。 他现在可又惹上了不小的麻烦。 “吉纳维芙,”谢时谏轻叹了口气,也不再继续持守些什么,“我现在可做不到那么多听起来就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他轻轻耸了耸肩,竟然有些明白了靳见驰为什么这么爱做这个动作,确实有种说不上来的、破罐子破摔的轻松感,“塔现在应该不会放过我了,我都不知道……” 他顿了顿,将边沁摘了出去,“维珀是死是活。” “他不会死的,”吉纳维芙难得地扯了扯嘴角,“他舍不得死的。” “是么,”谢时谏轻声道,语气听上去说不上来的随意,“我倒是巴不得他痛苦地死掉。” 吉纳维芙有些意外,她印象里,谢时谏不是那么轻易就会向外表露情绪的人,“为什么?” 谢时谏仰头看了看悬浮车模糊的车窗,脸上的表情很浅淡,“老师走了。” 他的声音很轻,在悬浮车高速行驶被过滤掉的细微的呼啸声中,他的语气听起来格外飘渺。 吉纳维芙一怔,“什么?” 她在地下车库拦住带着伤的谢时谏和一个不认识的陌生向导时,她并没有惊讶,这是她早就猜测到的情况。 但没想到,她竟然会从谢时谏的口中得到这个消息。 她紧紧皱起眉,不再年轻的脸上出现了焦灼。 她的重心并没有放在林绍先被谋杀的这件事上,她只是语气肯定地说,“谢,你必须去。” 谢时谏转头看向她,没有说话。 吉纳维芙很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林院长之前一定找过你了吧?” 谢时谏蹙起眉,这个问题,维珀也问过他一遍。 “我不会询问你他跟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只希望你去密涅瓦十二街,那里有你想知道的东西,”她看着这边,沉声道,“那也是林院长所希望的。” 吉纳维芙从驾驶位上站起身,上前两步,说出了她今天来到这里的原因,“林院长两天前给我发了信息,他希望我今天来到研究院,然后带走你。” 谢时谏骤然抬起头,眼眸紧紧盯着她。 “我原本并不理解他的用意,直到第二天,塔传出了你被靳哨兵挟持的消息。” 她神色有些怅然,“我知道,塔盯上你了。” 她脸上表情柔和,转头看向谢时谏,“你应该去看看的,到密涅瓦十二街去,那里会解开你的疑惑的。” —— 悬浮车在康洛街慢慢停了下来。 这里是首都星最偏僻的辖地,也是最著名的非官方治安区——有名的“平民窟”。 悬浮车停下时,边沁率先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转身想去扶谢时谏,却见对方撑着把手,利落地跳了下来。 边沁犹豫地说,“首席……小心伤。” 谢时谏摇了摇头,“没事。” 吉纳维芙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她平静的脸上没有别的表情。 “谢。”她喊住谢时谏。 谢时谏闻言转头,眼神里没有别的东西。 吉纳维芙沉默了两秒,只是说,“你会如愿的。” 谢时谏望着她,轻声道,“再会。” 吉纳维芙抿了抿唇,转身走进悬浮车,没一会儿就离开了。 边沁站在谢时谏后面,他们目送悬浮车渐渐远去。 等悬浮车的背影看不见痕迹,他才开口小声问道,“首席……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认不出吉纳维芙的身份,但听得出她并不简单。 谢时谏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是说,“走吧,去康洛街二号,特里萨会送你去找达米安的。” “首席……”边沁追上了不断往前的谢时谏,语气难得急切,“那你呢?” 谢时谏停下脚步,轻轻看了他一眼。 边沁垂了垂眸,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多言了。 正当他以为谢时谏不会再理他时,他却听见对方静静开口,“今天你砸的那个人叫维珀。” “他是塔理事会的副理事长。” 边沁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神色有些茫然。 “不管他今天死没死,如果他们得知你今天出现在过那件研究室,塔是不会放过你的。”谢时谏平静地阐述事实。 边沁的眉头渐渐皱紧。 谢时谏看着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提醒道,“所以你最好今天就离开这里,去找达米安,泽德家不会想惹上塔这个麻烦的。” “那你呢……塔会为难你吗?”边沁犹豫道,“需要我把靳队长喊来吗?” 谢时谏笑了笑,“不用。” 他顿了顿,“替我告诉他,这里不会有什么问题,三天后,我会去找他。” 谢时谏往前走了几步,对身后的边沁挥了挥手,“走吧,带你去投奔。” 康洛街二号是一个修理铺……一个什么都修的、杂乱的修理铺。 铺主人叫做奥尔瑟雅·克莱夫,特里萨·克莱夫是她的弟弟兼帮工,一个年轻的高阶哨兵。 他长得看上去有些潦草,也许跟他的工作有关,他浓密的头发蓬松到格外毛躁,手臂上虬结的肌肉看上去非常夸张,属于那种上街就会被向导们躲着走的类型。 边沁跟在谢时谏后面,第一眼看到他时差点冲上前来将对方护在身后。 ——毕竟抛开特里萨那双看上去略显憨厚的眼睛,对方的身形看上去真的有些像犯罪预备役。 特里萨远远就看见了谢时谏,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放下手里沾满乌黑机油的庞大部件,愣愣地喊了一声,“谢?” 谢时谏对他点点头,看上去反应并不激烈,但了解他的人应该看的出来,他现在心情应该还算不错。 “午安,特里萨。”谢时谏笑了笑。 特里萨将双手在身前布满污渍的围布上擦了擦,语调慢慢道,“已经快傍晚了,谢。” 谢时谏耸耸肩,“现在也可以说午安不是么,反正不会有人来捂我的嘴的。” 第16章 救命之恩 谢时谏转身走进修理铺,里面有一个女人正弯着腰在收理散落在地上的小工具,她余光瞥见谢时谏时,跟特里萨如出一辙地愣了愣神。 “谢?”奥尔瑟雅惊讶地看着他,随即注意到了他手臂上的伤,她忍不住皱起了眉,“你怎么受伤了?” 谢时谏轻笑了声,他若无其事地摇摇头,“没事。” “可能要在你这儿叨扰几天了。” “多大点事,”奥尔瑟雅撇了撇嘴,性格和憨实的特里萨截然不同,她耸了耸肩膀,“荣幸之至。” 她在铺中间不怎么宽大的沙发上腾了腾地方,邀请谢时谏和边沁坐下,她好奇地打量着边沁,对谢时谏询问道,“你朋友?” “嗯,”谢时谏点点头,“新朋友。” 边沁怔了一下,随即看见奥尔瑟雅递给他一支并不细的烟,对他示意道,“尝尝?自己卷的。” 边沁连忙摆手,“不……不用了,我不会抽烟。” 边沁顿了顿,他转头看了一眼门外的特里萨,犹豫问了一句,“他是哨兵吗?” “是啊,”奥尔瑟雅划了根火柴将嘴上叼着的纸烟点燃,点了点头,“他的精神体是黑熊,你想看看吗?” 奥尔瑟雅抬起头,突然有些兴奋,“你是向导对吧?” 边沁本来是想提醒她哨兵敏锐的嗅觉可能会受不了这个味道,这么浓重的气味可能会导致精神力量薄弱的哨兵们紊乱,甚至发狂——特里萨那副个头要是失控起来可够人喝一壶的。 但他对上奥尔瑟雅的视线,对她话语里的意思有些猝不及防,“是……是的。” 谢时谏坐在暗红色的沙发上,将受伤的左手搭在沙发靠背上,“别打主意了奥尔,他最晚明天就得离开。” 奥尔瑟雅先回答了边沁心里的困扰,“别担心,向导,特里萨没那么脆弱,何况他早就习惯了。” 然后她挑了挑眉,兴味盎然道,“他在首都星得罪人了?” 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惊奇,像是没想到看上去这么乖巧的向导竟然会这么大胆,莫名的反差总是会令她奇怪的兴奋。 但也许是谢时谏每次来找他们帮忙遇到的都不是什么善茬的事,以至于她下意识就认定了边沁骨子里也有些说不上来的离经叛道。 “算是吧……”谢时谏语焉不详地回答她。 奥尔瑟雅一眼就看出了他有些不对劲,她看人一向很准,不然作为一个毫无精神力的普通人,她也不能带着一个捡来的小她十多岁的哨兵弟弟在康洛街这种多的是地头蛇的地方混下去。 “怎么了?你遇上麻烦了?” 她和谢时谏认识的很早,在谢时谏还在读书的时候他们就相互认识,认识的契机就是她那个看着老实但其实并不怎么让她省心的弟弟——尽管他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了。 谢时谏没有向她告知过他的身份,特里萨可能知道,但她也从没有主动问过。 这些年谢时谏帮过他们姐弟俩不少,相对的他们也帮谢时谏解决过不少麻烦,他们最常做的,就是“偷渡”一条龙服务。 经他们的手成功隐蔽地送出首都星的人可不少,边沁明显也需要这样,从她送出去的那些人中她大概能猜到谢时谏是做什么的,至少在她看来——塔应该还算器重他。 但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见过谢时谏像今天这样……狼狈,甚至还有些难见的疲倦。 奥尔瑟雅正了正色,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你怎么了,谢。” “……”谢时谏没说话,只是脸上的表情不再如往日般平静无波,清寂的神色隐隐出现了裂缝。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有些疲惫,“抱歉,奥尔,” “我没办法告诉你。” 对于奥尔瑟雅和特里萨这样过着平静生活的人来说,知道的越少越幸福,他没有必要……将他们拉进泥潭,把他们的生活搅得一团乱。 奥尔瑟雅面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若有所思地侧头看着谢时谏,她向来聪明机敏,她当然明白谢时谏的顾虑。 她摊了摊手,无奈道,“好吧,你知道我拿你没办法。” “但如果有需要请一定告诉我们,”她看着谢时谏,语气认真道,“我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 谢时谏忍不住笑了笑,“奥尔,再大的恩情也早就还完了,你明白的,我们算是合作……不是么?” 奥尔瑟雅吐出一口烟雾,两指夹着冒着火星的烟往沙发靠背上一靠,“谢……” 她语气毋庸置疑道,“我说是就是。” 谢时谏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更何况……”奥尔瑟雅俯身往烟缸里轻轻弹了弹烟灰,语气有些慨叹,“那可是救命之恩呐。” 谢时谏看着朦胧着亮光的门外,跟奥尔瑟雅一样,记忆突然回到了很多年前。 其实他读书的时候跟特里萨是同学,同样在首都星最大的哨向公学学习。 特里萨跟谢时谏的颖异不一样,作为哨兵,他纯粹是从康洛街靠一身蛮力考上公学的,在学校同届的所有哨兵里,他几乎断层领先体质第一,根本没几个人能打得过他。 他是幸运的,得到过命运的垂怜,遇上了一个善良机巧愿意收养他的姐姐,但同时他也挺不幸的……碰上了作为哨兵最不愿意遇上的病,精神海紊乱症。 他的症状跟靳见驰的不太一样,准确来说他们两个的紊乱症都不太典型、有些过于独特了。 医疗中心饱受精神海紊乱症摧残的哨兵的病况才更普遍,他们汹涌的精神力变成了刺向自己的利刃,在精神图景里面横冲直撞、毁天灭地,没有向导的疏导他们根本活不下去,病变的精神海带来的痛苦足够让他们发疯。 靳见驰和特里萨的紊乱症跟典型紊乱症的循序渐进、积少成多区别很大,他们的精神力像是突发的暴毙症似的,突如其来地就席卷了他们的精神海。 而特里萨的比靳见驰在任务中突发的病势更过分,他的精神力是在毕业那年的模拟训练中毫无征兆地突然暴走的,那覆灭一切的自毁架势连现场的老师们都拦不住……而谢时谏的特殊能力也是在那时候暴露、然后在首都星被广而周知的。 他没办法对朋友的安危无动于衷,读书时特里萨和林绍先的存在为他阻挡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作为没有背景、从小地方圣所上来的,一个……容貌出挑、能力拔尖的向导,他实在太容易招人爱,也太容易招人恨了。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大多是带着占有欲的觊觎,远多过纯粹的爱意;而围绕在他身边的情绪,也多是藏着恶意的嫉恨,远超过真心的欣赏。 他年少时无依无靠作为保护色被迫沉寂的性格,成了被人攻讦的把柄。 ……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就这样独自走了过来,那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而他,也比别人所以为的更要坚韧。 从赫里星离开后,孤独渐渐在习惯中,也显得没那么难熬了。 奥尔瑟雅其实一直对特里萨当年突如其来的暴走存在怀疑,她的弟弟她最清楚,特里萨不会是那种连精神图景都无法厘清的哨兵。 她总觉得,那场意外根本不是偶然,而是人的本性在作怪,嫉妒、愤恨……每一样都足以毁掉她弟弟的人生、将他们姐弟拖入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但偏偏他们拿那群举足轻重的权贵家的孩子没办法,他们无力地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奥尔瑟雅吐了口烟,余光瞥见了慢慢走进门的特里萨。 她冲对方喊了一句,“特里萨,上楼收拾收拾,给这位……” 她转头看了一眼边沁,边沁礼貌回答,“我叫边沁。” 奥尔瑟雅点了点头,抖了抖指尖的烟,“帮边沁找个住处。” 然后她边沁说道,“委屈你在这儿住一晚了,明天一早保准安全把你送走。” 边沁摇摇头,像是在反驳她话语里的自贬,他只是说,“麻烦您了。” 他在特里萨的示意下跟着对方上了楼,奥尔瑟雅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问了句,“他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吧?” 谢时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轻摇头,“不是……”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有点区别,我不清楚算不算,但有人对他不错。” 奥尔瑟雅闻言嗤笑了声,“什么人?有钱人?” 谢时谏转头看向她,清冽的眼神很平静,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你还在怀疑吗?” 奥尔瑟雅叼着烟,抬头望了望陈旧的天花板,“我哪敢啊,” “权贵、权贵,”她喃喃地重复,“……这两个字任何一个单独拆出来,有哪一个是我开罪得起的。” 谢时谏薄唇一抿,说了句跟这个不太相关的,“特里萨现在看着不错。” “是啊,”奥尔瑟雅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道恰到好处的好看弧度,“他喜欢现在这样,他是个很容易就感到满足的孩子。” “你呢?”谢时谏侧头望着她,神色恬淡,“你喜欢现在这样吗?” “……”奥尔瑟雅沉默片刻,然后忽然哼笑一声,“喜欢有什么用?” “我只想要特里萨以后好好的,当一个永远快乐、强悍、无所畏惧的……傻小子,就像他小时候那样。” “谢,”奥尔瑟雅原本高扬的语气突然就冷淡了下来,像是抽去了一直以来惯用了的底色,“我后悔了。” 谢时谏顿了顿。 “我后悔带着特里萨来到首都星,让他去那个该死的公学读书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救命之恩 第17章 鬼才 她从没有忘记过,特里萨精神力暴走后被强制送到医疗中心时,脸上那痛苦得近乎扭曲的神情。 他们拿束缚带死死捆住了他的手脚,焦急地将他送进镶嵌了精神力阻断石的隔离病房。 任特里萨意识模糊地发出一声声忍痛的低嚎时,他们也依旧无动于衷,隔着一层透明的厚玻璃,冷冷地注视者病房里发生的一切。 奥尔瑟雅得到消息、跌跌撞撞急忙赶到医疗中心时,她差点以为她废尽气力排除万难养大的孩子被他们抛弃、就快迈入死亡的门槛了。 她生平第一次那么不顾颜面、放下所有尊严地跪在冰冷的地上,一遍遍地祈求他们救救她的弟弟。 可她的眼泪和哀求,换来的却只是一纸轻飘飘却又重若千斤的退学申请——他们甚至不愿多等片刻,哪怕特里萨还存在着救助的可能。 特里萨的生命就快走到了尽头,那些人冷眼关心的……依旧是背后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既定的规则。 她真的不知道,她该怎么做才能救下她唯一的弟弟,仅剩的、相依为命的亲人。 …… 万幸的是,特里萨最后还是被救了回来,但存活的代价,却几乎让他们负担不起,沉重得要将他们压垮。 当特里萨苍白着脸,躺在病床上沙哑着嗓子告诉她,他不再打算从公学毕业时,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呼吸都带着着疼。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全都堆在胸口,混着酸涩与无力,最终只化作无声的沉默。 或许是命运,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哪怕他们拼尽全力想要挣脱,人生的轨迹却依旧沿着那条早已注定的线延伸。 它将他们拉回所谓合理的轨迹上,不给他们任何选择其他方向的机会,仿佛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别的路可走。 “谢,”奥尔瑟雅低声叫了一声谢时谏的名字,“你会后悔吗?” 她看着谢时谏,“后悔那时候救了特里萨。” 谢时谏眼眸里没有任何东西,他只是轻声说,“纠结这个没有意义的,奥尔。” “至少……”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唇角牵起一道温和的弧度,“我并没有觉得现在有什么不好。” “就算那时候我没有救特里萨,我的处境和现在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 “有时候你得看得简单一些,往好的地方想,至少特里萨依旧很好,没有任何改变,不是吗?” 他笑了笑,“他还是你记忆里的那个傻小子,你也依旧可以做你希望的所有事。” “反正,”他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情况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不是吗。” 他转身熟悉地踏上楼梯,背对着奥尔瑟雅轻轻说了一句,“早点休息吧。” ———— 两天后,特里萨去送边沁离开还没有回来,修理铺里就只有奥尔瑟雅和谢时谏两个人。 康洛街二号的大门紧闭着,门上挂了一个写着“歇业”的牌子。 奥尔瑟雅站在谢时谏面前,左右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谢时谏脸上的真性覆层,那张完全不属于谢时谏的面孔紧紧贴着他的皮肤,像是将他直接变了一个人。 “不错啊,”奥尔瑟雅拿起手里的照片对比了一下,然后满意地点评道,“简直一模一样。” 她端起茶几上的酒喝了一口,然后转身坐在了背后的沙发上。 “谢,”她抿了一口浓烈的酒,喊了谢时谏一声,“记住你是谁了吗?” 谢时谏嘴边浮起一抹淡笑,他说,“罗伊·纳尔森。” “对,就是他,”奥尔瑟雅随意地将空掉的酒杯往茶几上一扔,她拍拍手站起身,“康洛街有名的暴发户,总是自诩整个首都星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有钱的、白手起家的普通人了。” “这是我能找出来的最有身份的人了。”奥尔瑟雅无奈道。 谢时谏不太在意这个,就算真的没有这层身份,他也能有办法混进密涅瓦十二街的宴会。 只不过他没想到,奥尔瑟雅竟然帮他借用了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的身份。 他简单问了一句,“我用了这个名字,那原来的那个人呢?” 他本意是疑惑这会不会让那个人产生怀疑或是招来祸患,但没想到奥尔瑟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个你不用担心。” “他早就死了,就埋在后面的院子里。” 谢时谏一怔。 奥尔瑟雅接着解释,“他经常酗酒,喝醉了就打人。前段时间在隔壁酒馆喝酒醉死了。” “——隔壁老板是个寡妇,还带了两个孩子,她怕警署的人查到她那儿,就来找我和特里萨帮忙。” 奥尔瑟雅叹了口气,警署那些人是什么样的整个康洛街人尽皆知,要是他们发现罗伊死在了酒馆,肯定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将酒馆老板带走,然后用尽办法让她认罪,他们好从罗伊的家人那边“获取”一笔不菲的服务费,并且还能获得警署的特别表彰。 康洛街哪有人不厌恶他们,就连奥尔瑟雅都在他们那儿吃过亏,只不过她最终还是解决好了就是了。 但这次不一样——虽然没有罗伊自己说的那么夸张,但他确实挺有钱的,警署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那个酒馆名义上是酒馆,其实只是一个卖自家酿的陈酒的小商贩罢了,谁知道罗伊那天犯了什么神经买了酒之后坐在人家逼仄狭窄的店里喝,最后还把自己喝死了。 奥尔瑟雅都懒得吐槽了,这跟碰瓷有什么区别。 酒馆老板其实人挺好的,因为是邻居,她知道奥尔瑟雅爱喝酒,总是时不时地送些好酒给她,所以当她来求救的时候,奥尔瑟雅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说白了大家都是倒霉的苦命人,她最见不得这个了。 她、特里萨还有酒馆老板三个人一起把罗伊给埋了,就埋在她家后院,反正警署要查也不会查到这儿来的。 直到现在,罗伊的家人依旧不知道他死了,大概只是以为他又跑哪儿野去了,他们倒也乐见其成,反正罗伊在家喝了酒就打人,除了好吃懒做再也不会做别的,他原本的打算应该也是守着他爸妈留给他的遗产过一辈子吧。 做了这种事奥尔瑟雅丝毫不会觉得心虚愧疚,她反而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舒坦畅意,虽然她很瞧不上现在的世道,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她这也算是给社会做了件好事,而酒馆老板更是立了大功,她用她滋味美妙的酒除掉了一个社会毒瘤。 谢时谏听完忍不住笑了笑,他没想到奥尔瑟雅竟然真的会去帮这种容易引火上身的忙,而且还是带着特里萨一起干的。 奥尔瑟雅脸上神情满不在乎,“这名字你就用吧,不然你就只能溜进去当服务生了。”她玩笑道。 “而且就算他们发现罗伊现身了,也只能证明他还活着,并且洗清我们身上的嫌疑,仅此而已。” 她这么一说,谢时谏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他点点头,跟奥尔瑟雅道了声谢。 奥尔瑟雅闻言看了他一眼,语气嫌弃,“才多久没见怎么还跟我说上谢谢了?” “再说了,”她补充了一句,“如果你非要说谢谢,你最应该感谢的是罗伊。” 她没忍住得意地提了提嘴角,“不过呢,他早就死了,尸体腐烂在了泥土里,所以你也没这个机会了。” 谢时谏:“……” 他有时候真的很难相信,那么老实巴交的特里萨竟然是对方一点点带大的。 他们姐弟真的一点也不像。 不过这样也挺好,反正奥尔瑟雅是挺相信的,性格互补的人才能一起相处得更久。 她暂时,还并不乐意跟她的弟弟和朋友们散伙。 谢时谏其实本来是打算联系吉纳维芙,请她帮忙找一个可以进入宴会的机会的,但是现在也不用了,如果真的不行,他也并不介意借用一下他的同事们的身份的。 反正照吉纳维芙的意思来看,塔应该也不会放弃这么好的一个契机的。 奥尔瑟雅从修理铺后面隐蔽的一个墙边打开了被她加密了的百宝箱,然后掏出来一个小东西。 她在康洛街的爱好不多,收集一些少见特殊的新奇玩意儿就是其中一个,也是她最喜欢的一个。 幸运的是,康洛街这片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颓废的天才,他们总是能给她带来不少的乐趣和惊喜。 奥尔瑟雅把手上的像是小药管的东西递给谢时谏,顺便跟他介绍了一下,“塑形剂。” 她顿了顿,语气强调地补充道,“非常,非常不一样的塑形剂,跟你见过的所有价格高昂的塑形剂都不一样。” 谢时谏一怔。 奥尔瑟雅将塑形剂举到他眼前,眼神认真,“它能自动调整你所有想拥有的面孔——只要一些复杂的指令和一双还算灵巧的手。” “它没有真性覆层那么方便,但绝对要比真性覆层更加快速真实。”她煞有其事地介绍。 真性覆层很贵,而且需要提前一段时间就开始制作目标面容,相比起来,这种塑形剂听上去确实很厉害。 谢时谏难得见到她这么兴奋的样子,他抬眸看了一眼眼前的东西,问道,“你从哪儿找来的?” “一个……”她想了一下,大概是在思考措辞,“鬼才。” “他脾气有点怪,以后介绍你们认识,特里萨和他关系不错。” 奥尔瑟雅拉过他的手将东西往他手上一拍,“先拿着吧,这玩意儿我就一个,量很少,给你应急用的。” “当然了,”她垂眸瞥了一眼那管东西,“你要是用不上,记得回来的时候还给我,这玩意儿在黑市上应该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谢时谏闻言不禁笑了出来,“放心吧,我不会阻挡你的发财之路的。” 奥尔瑟雅满意地挑了挑眉,“那就祝你一切顺利了。” 谢时谏轻笑,“托你吉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鬼才 第18章 宴会 密涅瓦十二街要比想象中的更沉寂一些,空气中没有那种举办宴会时应该有的喧闹气氛。 宴会的举办地点位于街道61号的一幢庞大的别墅区里,如果谢时谏没有记错的话,那里应该是布拉德利的府邸,鲁珀特家的一个大亨,首都星出了名的富有,宴会在这儿举办倒确实合乎来宾们的身份和排场。 细究起来,这片别墅区其实更像一个小庄园,只不过位于密涅瓦十二街这样并不僻静的地方,它的规格和布局都不像传统庄园那般辽阔舒荡,倒成了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独特存在。 61号那扇庞大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大门并不像它的主人所在做的事那样热情。 厚重的黑色镂空门扉紧紧闭合,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肃穆。 门口严谨的哨兵们对前来的看上去保密工作做的还不错的悬浮车一一进行查验,然后再遵从礼节,侧身指引车辆缓缓驶入大门。 看来奥尔瑟雅准备的身份还是要被浪费了,虽然确实不用再假扮成服务生了,但想要进去还是得稍微使用一点小手段的。 谢时谏穿着一身没有任何标识的墨色礼服改良款,这衣服是奥尔瑟雅给他的,裁剪极佳,没有普通礼服那么繁重不便,却很适合他以不怎么良好的居心出席这样严肃的宴会。 礼服流利的线条清晰地勾勒出清瘦却蕴含力量的腰线,领口完美的包括着白皙的脖颈,脸上的真性覆层遮住了他原本的面孔,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和淡色、总是轻抿的唇。 谢时谏的脚步轻得像猫,从别墅区的边缘绕过去,再往前约三百米,那里大概会有一个不起眼的小缺口,他只需要小心破坏掉镶嵌在墙上的一个小小的智能监控器,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这个一直看守在这里的小智能跟之前在泽德家遇到的那个达米安的小智能比起来就逊色多了。 米洛毕竟是靳见驰亲手升级过的智能,它写在程序最深层的核心代码可不是墙上这个小不点能比得上的,别说鲁珀特家,放眼整个首都星,恐怕都再也找不出一个比米洛更像智能的智能了。 靳见驰虽然随性散漫惯了,但他倒也没有说大话的癖好。 既然是他升级优化过的智能,那么米洛即便是在所有的同类型的智能中间“撒泼胡闹”,也是足够有底气的。 ——论核心性能,同类智能里就没几个是能真的压过它的。 谢时谏仰头扫过墙上的智能监控,从腰后摸了把短刀出来。 他手腕微沉,锋利的刀尖抵住监控外壳接缝处,稍一用力便撬下一小块金属壳。 指节分明的手指在接口旁轻拨,将智能监控里面密布的线路露了出来。 谢时谏从外衣口袋里拿出来一个拇指大小的接口式储存器,里面藏了点破坏力不错的代码,是之前在悬浮车上的时候靳见驰给他的。 用这玩意儿对付这个小智能,威力足够了。 确认触点位置后,他将接口对准边缘满是齿口的空隙,一按到底—— 下一秒,智能监控边上的指示灯急促地闪了两下,随即就彻底暗了下去,没了任何动静。 谢时谏挑了挑眉,这比他预想中的效率可高多了。 他知道靳见驰对这些机械代码类的东西挺感兴趣,在圣所时那些被他折腾得不轻的半吊子系统就是最直观的证明。 可他没想到,对方的造诣竟然已经深到这种地步——难道边境星对哨兵们的关心,还会特意兼顾他们的兴趣培养和技能进修不成? 不过或许答案根本没那么复杂——毕竟那可是靳见驰。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真正控制得住他,除非是他心甘情愿,只要是他想做的事,就从来没有办不成的,更没有人能拦得住。 谢时谏盯着那个暗掉的指示灯看了两秒,然后动作利落地从矮墙上翻了过去。 他落地时踩在柔软的草坪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从这个地方听,其实就已经能听见一些比较遥远的音乐节拍声和人群的笑语。 剪裁合适的袖口下,他苍白修长的手指间夹着那枚小小的储存器,它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谢时谏也就把它收了回来。 大概是一些莫名的属于首席的“惜才”情绪,谢时谏还是很不愿意就这么把它当一次性用品给扔掉的。 冰冷的触感从他的指尖开始传递,谢时谏静静望了望不远处的华丽建筑,抬步走了过去。 门外的来客不算多,但都身着精致的华服,似乎在等候着检查什么,待确认完毕后,才依次展露得体的笑容,缓步踏入这场宴会真正的主场。 谢时谏眉眼安静,在隐蔽的角落里默默观察着门口发生的一切。 那些穿着制服的哨兵正一一核对的,似乎是……请柬。 谢时谏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关于这场宴会的细节他知道的并不多,作为自家宴会,就连吉纳维芙也被隐瞒,知之甚少。 这么看来,事情比预料中的更棘手些。 谢时谏垂了垂眸,似乎思忖了片刻。 但下一秒,他抬起步子,朝着人群密集的门口走了过去,神情自然平和得仿佛他本就该出现在这里。 真性覆层掩去了他的真实面容,却遮不住他周身那股抽离于喧嚣之外的平淡气质。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步履沉稳地向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某种无形的节奏上。 下颌线条冷淡,目光静静地平视前方,仿佛周遭的一切情绪、氛围都与他无关,无法在他身上留下半分痕迹。 那份恰到好处的疏离,让他像是一个误入此间的观测者,而非参与者。 他安静地走在人群边缘,看似毫不起眼,却又带着一种特别的吸引力——但凡有人无意间瞥见他,就很难再移开目光。 渐渐有视线开始不经意地掠过他所在的角落,大多数人微微一顿,然后莫名不禁产生轻微的疑惑。 他们总觉得,边上那个面色淡然、独来独往的青年,似乎遇上了一些小小困难与麻烦。 谢时谏的目光穿过人群,静静地锁定了他的目标—— 塞西尔家的小小姐弗莉达,一个约莫只有十三岁的女孩儿。她浑身透着未经世事的纯良,这份柔软的良善性格和她家族凌厉的名声格格不入,很难想象,塞西尔这样的家族会养出心思这样澄澈的孩子。 弗莉达的目光无意与谢时谏撞了个正着,她先是愣了愣,琥珀色的眼眸里浮起几分意外。 紧接着,她看见谢时谏上前几步,走到了检查请柬的哨兵面前,声音温和而清晰。 “很抱歉,我想我的请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不慎遗失了。” 哨兵态度严正,显然在宴会准备期间被叮嘱过很多次,“抱歉先生,没有请柬不能入内。” 谢时谏沉默两秒,提议道,“也许,你们可以帮我找找?” 哨兵整肃地站在那儿,语气没有半分松动,想来他这个建议也是不合理的,他们只是简单地表示态度,“抱歉先生。” 谢时谏的神色终于添了几分无奈,他看上去有些头疼,“那这就很麻烦了。” “好吧,”他轻轻叹了口气,没办法地摊了摊手,“那看来我得先想办法解决一下请柬的问题了。” 话音刚落,他抬眼时,恰好对上了弗莉达落在自己身上的好奇目光。 他随即提起嘴角,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像是在打招呼般,温和又疏离。 弗莉达一怔,眼见谢时谏转身要走,她几乎是下意识出口喊住了他,“等等!” 对方脚步一顿,眼神疑惑地回头看着她,像是在思考她喊住自己的用意。 其实弗莉达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声,她只是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要解决一下他遇到的小麻烦,她应该去试试。何况对方看上去,也只是简单地需要一点点帮助而已,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并不介意做这个。 她转过身,看着原先的那个哨兵,语气认真,“这位先生既然能来到这里,就说明他的身份并没有问题,他只是丢失了请柬,又不是没有请柬,你们不应该为难他的。” 她一向对态度冰冷的人没什么好感,眼前这几个哨兵的强硬,恰好踩中了她的雷点。跟一旁看上去面善好相处的谢时谏比起来,她还是更乐意帮后者。 哨兵检查过她的请柬,知道她塞西尔家小姐的身份,更何况,她的哥哥艾斯托弗稍后也会抵达,面对她的质疑,他们其实是有一些犹豫的。 弗莉达看出他们犯了难,她主动递了一个台阶,“这样吧,你们就当他是跟我一起进来的,出了什么事我来负责,好吗?” 哨兵们沉默了两秒,终于侧身让开了身后的路,“两位请。” 弗莉达瞬间弯起眉眼,好心情地道,“谢了。” 她转过身,对着谢时谏调皮地眨了眨眼,声音里带着雀跃,“过来吧!” 谢时谏弯了弯唇角,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语气诚恳又温柔,“谢谢你。” “举手之劳,”弗莉达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她刻意压低声音,像是有意避开边上的那几个哨兵,“但是,下一次遇到需要帮忙的人,你也要伸出手哦。” 谢时谏点点头,他的动作从容又舒展,连眼神里的温度都恰到好处,让人莫名觉得如沐春风,也难怪会轻易让人心生好感,“我保证。” 弗莉达眼睛亮了起来,看上去挺高兴的,她兴冲冲地跟谢时谏说,“那走吧,我们快进去!” 她说着,率先拎着礼裙的裙摆,脚步轻快地向门内走去。 但还不等两人迈进门槛,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他喊着弗莉达的名字, “小妹,你不打算等我了吗?” 弗莉达惊喜地回头,“哥哥!” 光听声音她就知道那是谁,她也顾不上裙摆了,小跑着就朝着对方扑了过去。 艾斯托弗站在不远处,嘴角扬起明显的笑意,见她跑过来,急忙对她喊了一声,“慢点跑,小心脚下,别摔着了。” 他稳稳接住扑到他怀里的弗莉达,宠溺地夸赞,“我妹妹今天真漂亮。” 弗莉达毫不客气地对他的夸奖照单全收,仰着小脸回夸,“哥哥也依旧风流倜傥、光彩照人,走到哪儿都是最英俊显眼的!” 艾斯托弗无奈地刮了刮她的鼻梁,失笑道,“又从哪儿学来的词,尽乱用——不过呢,还是要谢谢我们小妹。” 他轻轻摩挲弗莉达的发顶,视线随意扫过门口的人群,目光瞥见某个人时,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那是谁?” “……什么?”弗莉达在他怀里抬起头。 小靳好久没有出来了,下章或是下下章该让小情侣见见面啦[捂脸偷看][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宴会 第19章 侍者 弗莉达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 她语气不解地问艾斯托弗,“怎么了,哥哥?” 艾斯托弗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原来的笑容,轻笑着解释,“没什么,” 他眼尾的余光不着痕迹地掠过门口的方向,补充道,“看错了,我以为看到我的……朋友了。” “这样啊,”弗莉达松开环着他手臂的手,她突然想了起来刚刚被她抛在身后的人,“哦对了——” “哥哥我也要跟你介绍我刚刚认识的新朋友。”她转身去看门口,却一时愣住了,门口早已不见了谢时谏的身影。 “好吧,”虽然有点失落,但她也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很快又打起了精神,“他可能是先进去了,下次有机会再见到的话,我介绍你们认识。” 艾斯托弗笑着揉了揉她的脸颊,应和道,“好。” ———— 宴会大厅灯火如昼,昂贵的琉璃质灯盏在墙壁上折射出碎金般的光晕,空气里各种醇冽的酒气缠绵着升腾。 大厅中间的长桌上,泛着光泽餐具衬着鲜红的玫瑰显得格外晶莹,精致的甜品和酒水交相辉映。 但大概是宴会宾客性质的原因,满桌的美食和美好的氛围并不能把他们持续交谈的节奏打断,来宾们孜孜不倦地小声晤谈着什么,但很难让人听出来或者看出来。 谢时谏站在大厅那根气派的圆柱后面,目光安静地审视着那片宴会的核心区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料边缘。 到现在为止,这场宴会仍旧是那副它本该出现的样子,一切正常的不像话,没有一点发生些什么“意外”的可能。 谢时谏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他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和他们玩什么躲猫猫的游戏的。 他在原地站了没一会儿,一道身影便缓缓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来人身着酒红色礼服,大概三十多岁,手上端了一杯跟他衣服色泽相近的红酒,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玩味笑容。 “一个人?”他在谢时谏身侧站定,眼神算不上礼貌,看似“不经意”地扫过面前人的脸庞,然后又迅速不着痕迹地移开,指尖捏着杯柄,轻轻抿了一口红酒。 见谢时谏没接话,他也不尴尬,转而换了一个话题,“喜欢这儿吗?” 谢时谏缓缓侧过头,看向身边的男人,轻声开口,“不喜欢。” “呵,”男人哼笑一声,身上浓郁的皮革调香水味有些熏人,“巧了,其实我也不喜欢。” “这种场合不太适合我,”他转头看着谢时谏,目光有点粘腻,语气里多了些莫名的意味,“但我向来对神秘的东西着迷,尤其……是人。” 话音顿了顿,他举着酒杯向后靠在圆柱上,视线转向不远处最热闹的区域,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呢,” “对这种藏着秘密的地方,我还是更愿意有多远躲多远——毕竟,没有人会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不是吗。” 他抬眼对上了谢时谏静静看着他的无波视线,挑了挑眉,“好吧,我猜你肯定想知道既然这样为什么我还会出现在这里对吧?” 面前气质清冽的青年依旧只是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男人盯着他的面庞,忽然低声笑了一下,语气里的耐人寻味更浓了一些,“你跟我上楼,我就告诉你答案,怎么样?” 空气里安静了须臾。 “……” 片刻后,谢时谏终于有了反应,他只是抬眸扫了对方一眼,随即利落地转身,抬脚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哎——” 男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别走啊。” “等等!”他下意识地向前追了两步,见谢时谏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最终急忙扬声问了一句,“你是向导吧?” 谢时谏的脚步一顿。 见他停了下来,对方才又重新靠回柱子上,百无聊赖地喝了口酒,“我就说嘛。” “虽然你的脸长得一般,但是……”他又从肩膀到腰肢重新打量了对方一遍,没说出来,只是在心里默默补了句——身段真不错。 “喂,”他换了个姿势,语气懒懒道,“你也是被家里长辈硬拉来的?” 谢时谏转过身,双手插在外衣袋里,指尖抵着布料,“为什么这么说?” “哇哦,”男人夸张地张圆了嘴,“你的声音也这么好听。” 谢时谏面色淡淡,眼神仍旧平静地望着他。 “……” “好吧,”他撇了撇嘴,目光扫过宴会厅三三两两的人影,“你看看这周围,能见到几个向导?你是我自从来到这里之后碰到的第一个——如果不是长辈带着,谁会放心让你一个人独自来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 谢时谏扯了扯嘴角。 他看向远处一个举着托盘的侍者身上,语气带着点冷淡的讥诮,“那不也是吗?” 对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个穿着精简但一看价格就不菲的服务装的男性向导,他身边还有很多跟他一样的侍者,不断穿梭在宴会间,他们脸上挂着格式化的微笑,每一个人胸前都带着一个铭牌,似乎是为了更好的辨认他们。 而他们每个人,无一例外,全是向导。 ——很奇怪不是吗,对方竟然说谢时谏是他见过的第一个向导。 男人望过去,视线在那些侍者身上转了一圈,明白他的意思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又复杂,“不是吧……” “你认真的吗?”他收回视线,看向谢时谏的眼神里满是惊讶与费解。 他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里多了几分探究,“你……不会不知道这个宴会是做什么的吧?” 话音刚落,他的神色突然变得兴奋了起来,忍不住笑出了声,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秘密,又像是喝多了似的自说自话,“……这就很有意思了。” 他站直了身,好心情地晃了晃酒杯,走到谢时谏面前,微微弯了弯腰。视线直直地盯着谢时谏,语气带着点诱哄。 “要我给你个忠告吗?” 谢时谏只稍微抬眸看了他一眼,神色依旧平淡,静静地站在原地。 对方见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仰头将杯中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呼出的气息里满是浓烈的酒气。 “你最好把自己藏好,不过呢,这周围到处都是眼睛,或许你早就暴露了。” 他顿了顿,像是恩赐般提议,声音压得更低,“但是,我可以帮帮你……你跟着我,就不用担心别人打你的主意了。” 说着,他那只空着的手无声无息地抬起来,带着轻浮的意图,想要攀上谢时谏的肩膀—— “啊!” 下一秒,一声痛呼骤然响起,他脸上的轻佻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疼痛,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他愤怒地猛地转头,冲着突然抓住自己手腕的人大喊, “你谁啊?!” 第20章 推开 一阵冰冷的精神力毫无预兆地席卷过他的精神海,像是雷霆风暴骤然降临。剧痛在每一寸意识中炸开,疼得男人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龇牙咧嘴几乎软倒在地。 等他勉强从疼痛中缓过神,下意识去检查自己精神图景时,却发现那股蛮狠的精神力在自己的精神海里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仿佛他刚刚遭受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只是一场错觉,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可残留的痛感还在太阳穴突突跳动,像有冰针在大脑里搅动。他面色煞白,最初的惊骇很快被羞恼取代。 他捂着额头,声音发颤,“你……你竟敢!” 强忍着剧痛,他脸色扭曲狼狈地转过身,抬起手想要反击,同时释放出了自己汹涌的精神力—— 然而下一秒,“咔擦”一声骨裂的脆响骤然响起,男人发出了杀猪般的尖锐惨叫,但被一道看不见的精神屏障阻挡住,一点都没有传出这个角落。 “啊——!” 男人痛得连完整的声音都发不出,只能不住地倒抽凉气,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 “你到底……”手腕被攥住的地方传来更剧烈的疼痛,他被迫跟着扭转身体,嗷嗷叫了两声,咬着牙问,“到底要干什么?!” “吵死了。” 对面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语气里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性,还有早已成了习惯的不耐烦,像是对眼前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致。 听见声音,谢时谏顿了顿,抬眸望了过去。 那人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他,目光仍落在那个疼得乱叫的人身上。 他嫌弃似的随手一甩,对方仿佛没了骨头般重重掼倒在地板上,捂着手腕满地哀嚎,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谢时谏的视线始终锁在来人身上,他没有说话,但眼神看上去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意味。 地上的男人缓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撑着地板勉强抬起头,面色愤恨地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随即连滚带爬地起身,头也不回地逃了,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似的。 宴会厅的角落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就只剩下两个人,没有人能注意到这里。 谢时谏依旧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用那双乌黑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对方。 那人个子很高,身形挺拔悍利。身上的军装外套不怎么规整,底下的系带松垮地扣着,露出里面深色的背心,勾勒出饱满强韧的肌肉线条。 额前几缕黑发略显凌乱地垂着,带着几分不羁的野气,就像它们的主人一样。 他的面容算不上惊艳,甚至很陌生,第一眼看过去并不能给人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可那紧绷的下颌线、透着侵略性的锐利眼神,却让人很难忽视。 既陌生,又……熟悉得让人心头发紧。 谢时谏那双清冽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却始终没有开口说任何一句话。 对方也沉默着,眉峰微蹙,但没有抬头,就连一点余光都没有投过去。 寂静在空气里不知道延续了多久,最终是靳见驰先败下阵来。他抿了抿唇,轻声道, “你还好吗……” “为什么来这里?”谢时谏打断他,语气起伏不大,听不出情绪,像是再简单不过的普通询问。 “我……”靳见驰摸了摸鼻子,他小心瞥了一眼谢时谏的神色,然后老实道,“那个向导说你在这儿,我就来了。” 谢时谏沉默地注视着他,面色平静,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你……”靳见驰皱了皱眉,心里忽然涌上来一股复杂难辨、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不喜欢这样。不喜欢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他讨厌模糊不清的未知和隐瞒,黑暗哨兵恐怖的强悍力量和远超常人的敏锐五感会给他带来很大的精神压力和负担,困扰无数哨兵的精神海紊乱症更是让他本就杂乱的精神图景雪上加霜。 他厌恶处理繁杂的琐事,连绵不断的麻烦只会让滋生他烦躁和焦灼——但他更憎恨的,是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心里密不透风的压抑能一点点将他逼到发狂。 他了解自己。他总是在遏制,拼命地避免自己陷入那种失控的境地…… 可当他看见,那个哨兵把手放到谢时谏的肩上时,他脑海里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愤怒像是洪水般一下子涌了上来。 什么原则、克制全都被他抛到了脑后,他无法忍受事情朝着他预料之外的方向发展。 他不明白,不明白谢时谏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为什么……不带上他一起。 他其实也没那么在乎谢时谏去哪儿、想做什么,他在意的从来只是……能不能和他一起。 就像当初在赫里星圣所的时候一样……形影不离,哪怕是他想恶作剧给教习老师找点麻烦,他都非要拉上谢时谏陪着——哪怕对方不乐意,哪怕对方一句话也不说,哪怕他强行硬背也要把对方带在身边。 后来他们的分别全是圣所造成的。谢时谏离开后,圣所不肯跟他透露半点实情,他就动手直接把圣所最主要的那栋大楼炸了——那些□□的材料,还是他“洗脑”智能机器人帮忙攒的。 虽然圣所在那之后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因为他们认为他有狂躁症——但这一切都没什么用,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 除非他们给他拴上绳子、套上锁链,否则他是不会停止咬人的。 但这次不一样,看着眼前对方沉默的模样,那些翻涌的烦躁和探究忽然都淡了下去,他又没心情去琢磨那些事情了。 他就只想知道,对方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这里有那么多身份不明的人,对方还是一个向导——他不敢想,像刚刚的那种哨兵,这里还有多少。 他们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他不希望谢时谏背叛他……抛弃他。 哪怕对方想做违背原则的事,只要说出来,就算天会塌下来,他也一定会帮他。 但前提是,必须告诉他。 靳见驰看着眼前面容陌生,但气质却依旧清冽的人,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那你呢?你又为什么来这儿?” 谢时谏垂了垂眸,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你不该来这儿的。” “为什么?”靳见驰神色淡了下来,但还是原来的语气,“你不准备也给我一个理由吗?” “谢时谏,”从他们再次相遇到现在,这是靳见驰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不仅谢时谏觉得陌生,就连靳见驰本人,也觉得这简单的、曾经叫过无数次的名字忽然变得有些拗口。 “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 谢时谏忽然轻轻笑了笑,笑容很淡,眼里也没有丝毫笑意,“你要跟我吵架吗?” 靳见驰一顿,眉头拧紧,“我……” ……只是担心你。 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眼底浮起莫名的嘲意。 他什么时候会说……这么温情的话了。 “老师走了。”谢时谏轻声开口。 靳见驰猛地抬起头。 谢时谏眼底没什么情绪,语气平淡得像是单纯地在陈述什么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靳见驰眉头蹙得很紧,望着对方平静的侧脸,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忽然读不懂那种感觉了。 死亡是边境星的常客,因为尔虞我诈发生的牺牲和死亡更是像家常便饭,他亲手埋葬的队员多得他自己都数不清了。 他本该对此麻木的,冷漠才是对待离别最好的方式,最坚硬的遁甲。 ……但他做不到这样对待谢时谏。 第一个让他明白离别滋味的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 但这么多年,他还是学不会、也永远接受不了,和对方的分别。 “是谁下的手?”靳见驰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他现在很需要一个发泄对象,他不希望对方看见他……糟糕的样子。 “不知道,”谢时谏轻轻吐出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力,“有嫌疑的人太多了。” 看着对方的表情、眼底深藏的疲惫,靳见驰觉得有什么东西缠绕住了他的心脏,正一点点收紧,闷得他发慌, “我知道了。”他缓缓道,后面半句话他没说出口——我会知道怎么做的。 他上前一步,轻轻去握谢时谏的手臂,动作里带着求和的意味,像是想把两人间的僵硬掰回来。 但指尖刚碰到对方的衣料,他就看见谢时谏急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那个表情他一点都不陌生,比这夸张百倍的他都见过,达米安受伤时的鬼哭狼嚎他可能很久都忘不掉了。 可细微的动作,让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心里那个让人焦躁的感觉又冒了出来,“你手上有伤?” 谢时谏摇了摇头,避开了靳见驰伸过来的手,“我没事。” “谁做的?”靳见驰表情很冷,甚至有些说不上来的严肃。 谢时谏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明明是那副安静的模样,却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看着对方,靳见驰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底一下子就被抽空了。 “谢时谏,”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极,平静得有些可怕,“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明明两天前还好好的,就像很多年前在赫里星的圣所时那样,他们什么话都可以说,彼此间没有任何秘密。 他不明白,到底哪里变了。 还是说,从一开始,他们就不一样。 他以为的“亲近”,就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靳见驰看着谢时谏,眼神里的东西复杂得难言,“谢时谏,你生气了吗?” 他记得对方以前生气时的样子,跟现在一点都不一样。 那时候他生气了,是会说出来的。如果是靳见驰惹他生气了,他还会毫不客气地报复回去。 绝不像现在这样,用沉默筑起一面墙。 “靳见驰,”谢时谏的语气终于透出几分倦意,“这一切本来都跟你没关系的。” “你应该和达米安一起回到边境星,那边一定会有人把你保下来的,对吗?” 他抬眸看着靳见驰望着他的那双漆黑的眼睛,轻声道,“你一直都那么聪明,怎么会从遥远的边境星,跑到这儿来呢。” “这里什么都不好,只会有吃不尽的苦。” “从一开始,你就不该来的。” ——他知道了。 靳见驰脑海里什么也没有,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原来谢时谏没有生气,也没有藏着秘密,他只是……想推开他了。 他望着谢时谏眼眸里温和、他却看不明白的东西,他忽然什么都不想再纠结了。 他只是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地问,“你要赶我走吗?” “把我赶回边境星?” 谢时谏没有回答,只是默然地看着他。 此刻眼前的人,既不像年少时赫里星圣所的那个冷硬少年,也不像后来塔里那个帮他疏导的首席向导。 ——他像是一道隔着雾的影子,遥远又熟悉。 “谢时谏,”靳见驰声音很轻,但清晰地落在两人耳侧,“有人在胁迫你吗?” 第21章 斯科星 “……” 空气里蔓延着寂静,谢时谏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从认出靳见驰的那一瞬间起,他的心就开始变得很乱。 从前比这更复杂的情况都出现过,但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那么不能自洽,连维持基本的冷静都觉得费力。 ……靳见驰是对的,他不应该这么对他。 可他也没道理把对方就这样拉进这摊浑水里,靳见驰目前的处境已经够微妙棘手了。 正当谢时谏脑海里的思绪混乱得缠成一团时,靳见驰忽然伸手,轻轻拉过了他的手。 掌心的温度带着熟悉的暖意,他的声音不大,带着明显的安抚意味,“你怎么了?” “你在担心什么,你可以告诉我。” 哪怕谢时谏没有抬头,没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目光依旧牢牢落在谢时谏身上,语气里是他一贯的无所畏惧,“我什么都不怕。” “来首都星是我自己选的,到这里来找你也是我自愿的——从一开始,我做的每一个决定,就只是因为我知道你在这里而已。” 这些话算不上动听,甚至有些笨拙,但却都是他真心的实话,说完感觉心里都轻了一点,那股闷堵感也消散了不少。 他牵了牵嘴角,盯着谢时谏的眼睛,忍不住玩笑道,“我们是不是太正经严肃了一点?还是你喜欢这样的谈话方式?” 他顿了顿,目光往周围扫了一圈,习惯性地贫了句,“我是没什么意见,就是现在这场合不是特别合适。” “……” 谢时谏终于缓缓抬起了头,他说不清此刻心里翻涌的是什么滋味,像是被人在看不见的地方推着走,让他刚刚那么迫不及待地就将那些话说了出来。 ……仿佛违背意愿。 “抱歉,”他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心里有点乱。” 靳见驰望着他没有抬起来的眼眸,权当对方刚刚是关心则乱了,忍不住嘴角上扬,“没关系,”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地强硬,“反正你也赶不走我。” 几缕碎发耷在了谢时谏的额前,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哨兵骨子里的那点好动天性,靳见驰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它们别到谢时谏耳后。 指尖擦过耳廓时,他能感觉到对方很明显的温热体温。 不过谢时谏现在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并没有反应过来。 靳见驰看着耳后整齐规整的黑发,好心情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我也知道你刚刚只是被那个……该死的哨兵吓到了,我向你保证,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好吗?” 谢时谏轻轻抬手,将他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拿了下来,摇了摇头,“你不用对我做承诺,我不会要求你为我做什么的。” 靳见驰闻言皱起眉,“你瞒着我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刚才还想把我赶回边境星,现在又说这种话……谢时谏,你到底怎么了?” 他的话语很清晰,“你就这么想跟我划清界限吗?” 看着谢时谏又要陷入沉默,靳见驰叹了口气,还是软了语气,“你状态很不对劲,是因为你老师的事,对吗?” 有两秒谢时谏没有说话,他垂了垂眸,“我……” “是在那边吗?” 一道突兀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过来,紧跟在后面的是之前那个男人肯定的、咬牙切齿的话音。 “对!就是那儿!” 靳见驰挑了挑眉,眼神里瞬间漫上被打断对话的不耐烦,他抬起头朝声音来源瞥了一眼。 “还敢来,”他不屑地嗤笑一声,往谢时谏身前站了站,语气里带着点哄劝,又藏着点狠劲,“你心情不好,那我就帮你教训教训他们……” 话音未落,他正想释放精神力,一双微凉的手却突然从身后拉住了他,“走。” 靳见驰愣了一下,刚才还在心里翻腾的那股无名的怒火,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冷水浇过,刹那间就灭了个干净。 谢时谏泠然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清淡微弱的气息轻轻落在他的耳畔,拂过耳尖时带起一丝痒意。 他的身体倏地僵住,只听见对方略显和缓的语气,带着商量的意味,“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别在这里惹麻烦。” “好……” 靳见驰回过神,下意识应了一声。他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瞥了一眼,还不等他偷偷给他们找点苦头吃,他的手腕就被谢时谏攥紧,触感微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然后下一秒,谢时谏就拉着他,顺着宴会厅的角落快步跑了起来。 这个场景莫名有点熟悉,但那时候好像是他拉着对方跑。 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确实挺恶劣的,明明现在的情况不算乐观,他们还被人追着跑,但他偏偏觉得就现在这样也挺不错。 他们两个永远在一起,哪怕是逃跑,也是两个人一起。 这种难以名状的感觉莫名让他战栗,就算是独属于他们两个的紧迫感,也能让他兴奋——可能这就是黑暗哨兵,发泄不完的精力总需要一点特别的调剂。 大厅里的宾客越来越多,人群觥筹交错、流光溢彩。 他们能去的地方越来越有限,无论躲到哪里,都不免会碰见三三两两的穿着华服的宾客,或者端着托盘穿梭的向导侍者。 靳见驰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谢时谏的手背,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谢时谏清澈的眼神便瞥了过来,无声地交汇。 下一秒,干燥温熨的手掌不由分说地覆上谢时谏薄凉的手腕,动作不容拒绝,力道却格外轻柔。 “跟我来。”靳见驰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淹没在了宴会厅的音乐里。 谢时谏顺从地任由他拉着,两人巧妙地避开寒暄的人群,迅速脱离吵闹的宴会中心。 对他们紧追不舍的几人也成功被他们甩掉了。 军部哨兵的侦察能力很强,靳见驰很容易地就带着谢时谏躲开了大部分视线,剩下的那些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大多数都已经喝的醉醺醺了,就算发现了也不会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更不会记住他们。 谢时谏的精神力悄然弥散,仿佛无数无形的触须,铺网似的轻轻感知着周围的环境。 他们配合无间的默契像是又回到了在赫里星圣所帮靳见驰拆智能们的小部件的时候,只不过那时候他们既不是哨兵,也不是向导,更没有精神力这种这么有力的辅助工具。 如果那时候他们有精神力的帮忙,他们俩的宿舍可能早就变成了靳见驰藏宝的仓库了。 两人穿过帷幔厚重的回廊,绕了几圈转过几个拐角后,最后闪进了一处被巨大帘幕和盆栽半掩着的偏僻阳台角落。 这里光线昏暗,只有宴会厅的余光朦胧地透进来,勉强让他们看清周围环境的情况。 喧闹声被隔开,只剩下彼此略显急促、克制的呼吸声,以及不远处隐隐约约属于宴会的热闹气氛。 靳见驰的手没有松开,他低头看着谢时谏安静的眉眼,躲在这样静谧的角落里,听着不属于他们的热闹,他心里竟然莫名地感到了一丝奇异的安稳。 ——虽然这样的感觉要是说出来肯定会让边境星那些闲的没事干的哨兵们笑掉大牙。 但他真的……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就连一直不断叫嚣着、像是要挑衅他的控制的精神力也平息了几分。 从他的人生被分割成两部分开始,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过了。 他看着谢时谏低敛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神色,忍不住将他更近地拉向自己,他的气息都快扑到对方身上了。 就在靳见驰有些心不在焉时,他听见了谢时谏熟悉的语气,他骤然回过神,那个他所熟识的谢时谏回来了。 “你怎么混进来的?” 靳见驰提了提嘴角,关于这一点他还是很乐意分享经验的。 他变魔术般的从身后摸出来一封灿色的请柬,笑着低声道,“看看这是什么?” 谢时谏意外地挑了挑眉,他用眼神询问,“哪来的?” 看这请柬的模样,根本不像是伪造的。 靳见驰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里藏着得意,“它的主人同意把它借给我。” 谢时谏就着靳见驰的手,瞥了一眼请柬上的名字。 戴维·亚当斯? 他又抬眸,目光落在了靳见驰脸上,有些无语,“你不光借到了这个人的请柬,他连脸都借给你了?” “是啊,”靳见驰耸了耸肩,理所当然地小声道,“要借当然就借一套。” 谢时谏才不信他的鬼话,他是什么尿性他还不知道吗。 他没好气道,“他人呢?” “……”靳见驰摸了摸鼻子,也没打算再瞒下去,“可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躺着。” 谢时谏看了他一眼,他又补充道,“但是达米安他们会善后的,不会让他就那么孤零零地一个人待在外面。” 谢时谏无言以对,他澄澈的眼睛盯着靳见驰的那张脸看了好一会儿,看得靳见驰那么厚的脸皮都要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还挺会挑的。” 靳见驰闻言一愣,“什么?” “你知道你借的这张脸的主人是谁吗?” 靳见驰看了一眼请柬上的名字,有些不明所以。 谢时谏也没打算卖关子,两人声音都压得很低,像是一个说完再另一个再说的耳语。 在首都星这个名字可能比较陌生,但换成距离这里不远的斯科星,那就不一样了。 简直可以算是……如雷贯耳。 斯科星是星系有名的矿产星,距离周围几个能源消耗比较大的星球也比较近。 据他所知,这位叫戴维的名义上的资源总监察私下里贪得可一点都不少。 靳见驰听完,一下子想起了对方面对自己时,那副怕自己吃了他的窝囊样。他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嫌弃,“听起来这可不像什么好人。” 他又转念一想,觉得有些好笑,“那我这也算是帮斯科星出口恶气了。” “……”谢时谏沉默片刻。 其实,根据戴维最近对外公开的行程,他此刻应该在某颗旅游星上度假——只不过,他也没说,他口中的旅游星,实际上就是首都星。 这么看来,不仅这场宴会到处透着古怪,就连宴会上看似体面的宾客们,都显得这么……耐人寻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斯科星 第22章 向导素 谢时谏顿了顿,忽然反应了过来靳见驰前面过的话。 他轻皱起眉,“达米安他们也来了?” “是啊。”靳见驰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像是早就习以为常。 但没两秒,他突然想起来谢时谏之前的状态,忙不迭地补充,“这可不关我的事,是他们自己要跟过来的,我没想带他们一起……” 他一下子顿住,琢磨了一下用词,低声别扭道,“……涉险。” 这词儿不论是对他还是对边境星军部的其他人来说,都有些过于遥远了,遥远得显得有点……矫情。 换成别人他才懒得这么说,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不会给。但他面前的可是谢时谏,他不想再让他看上去那么纠结、那么……难过了。 “你放心吧,”他轻轻地说,声音有些他自己都没发觉的轻柔,“我们心里有数的。” 谢时谏一怔,漆黑的眼神有些困惑,但原本紧绷的神色总算松了半分。 靳见驰对他弯起嘴角,正想再说些什么时,外面却突然传来一声模糊的话音。 谢时谏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原本看着靳见驰的视线骤然移开,将目光放在了声音的来源。 靳见驰挑了下眉梢,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瞥了一眼。 厚重的窗帘虽然能隔绝大部分光线,但并非完全隔音。隔壁似乎是一个小休息室,声音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起初声音并不真切,但很快,一道略显急促的话音拔高了音量,“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谢时谏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这道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儿听过。 下一秒,另一道男声语气平淡,慢悠悠地道,“我之前就告诉过你,是你没有认真听。” 谢时谏的动作陡然顿住。 ——那是伏恩的声音。 那么不难猜,他对面的应该就是莫里森了。 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靳见驰注意到了他表情细微的变化,但他并不知道伏恩和莫里森计划书的事情,他只是轻声问,“怎么了?” 谢时谏摇了摇头,言简意赅地解释,“研究院出问题了。” 还没等靳见驰反应,隔壁就又传出了莫里森愤怒的声音,“你这是诓骗!” “——这里根本就没有你们所说的东西!” 伏恩语气依旧,像是完全没察觉出莫里森话语里压抑的怒火,“怎么会呢?” 他抬起手,对着楼下宴会大厅的方向示意了一圈,“这里的每个角落,不都有你想要的东西么……” 莫里森简直要被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给气笑了。 他讥讽地看着伏恩脸上虚假的文质彬彬的笑容,咬牙道,“你别告诉我,你们当初在计划书上提出来的,就是楼下这群端酒送水的向导——”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微微弯腰,看着伏恩的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他们连向导素都没有!” 听到这,连靳见驰都一下子愣住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不比向导没有向导素稀奇,但也足够让人纳闷,毕竟这样的情况可不多见。 不等他反应,隔壁的两人再次开口。 眼见莫里森真有些急了,这次伏恩也不再一副卖关子的模样。 他俯身为莫里森倒了杯茶,对方脸色很臭,根本不想理他。 伏恩见状也只是笑了笑,将茶杯往对方面前推了推。 他坐回原来的软椅上,好整以暇地开口,“莫里森先生,我想你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莫里森看着他的眼神骤然一凝,方才还满是怒火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显然是从这句话里捕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我说的楼下的这些向导,跟你需要的向导素,似乎不是同一样东西呢。” 闻言不仅莫里森,就连隐在角落里的两人也愣了愣。 莫里森眯起眼,眼神瞬间就变了,多了几分阴狠的审视,“你说什么?” 伏恩没急着回答,只是慢条斯理地从身后拿出一支通体透明的试管,轻轻往光滑的桌面上一扔,然后靠在了椅背上,“如你所见。” 莫里森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权衡他话语里的真实性。 片刻沉默后,他终于站起身,伸手拿起那支试管,举到眼前仔细端详。 他的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管壁,视线紧紧盯着试管内无色的物质。 不知过了多久,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竟然直接拧开了试管口,微微倾身,将管口靠近鼻尖闻了闻—— 他的动作非常明显的顿住了。 伏恩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眼里浮起一抹笑意,“成色如何?莫里森先生。” “这应该能够让泽德家感到满意了吧。” 莫里森缓缓放下试管,看向伏恩的眼神变得复杂。 他重新坐回原来的位子,慢慢翘起了腿,姿态里少了几分先前的焦躁,多了些沉敛。 他老成的目光里带着一些意外,像是没想到对方……或者说研究院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他盯着伏恩看了两秒,然后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哼笑,语气轻飘飘的,听不出具体的意味,“林院长知道研究院内部早就爬满蛀虫了吗?” 伏恩唇角缓缓牵起一抹凉薄的弧度,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莫里森先生,院长前几天就过世了,你不是也知道吗?” 他话语清晰,“更何况,你口中所说的‘蛀虫’,可是泽德家自己选择的盟友,不是吗?” 莫里森斜睨着他,眼神漠然,仿佛在看一出荒唐又讽刺的戏目。 “副院长这话可别乱说,”他语气丝毫不客气,像是藏着暗刺,“我可不知道,杀害林院长的凶手……” 他抬起眼,意味不明地扫过伏恩的脸,话锋陡然一转,“会是塔的首席向导。” 角落里的空气骤然凝固,靳见驰这回是真的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他几乎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的谢时谏,眼神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担忧,连指尖都悄悄绷紧了几分。 但谢时谏望着休息室方向的目光异常平静,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像是早就猜到他们会说出这样的话。 昏暗中,他苍白的脸侧使他的眼眸看上去更加黑沉,让人完全猜不透他此刻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伏恩倒是没接莫里森的茬儿,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似的。 他好整以暇地端起桌上的茶杯,指尖轻轻拨了拨杯盖,清脆的碰撞声在安静的休息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这是研究院和塔联合调查后的结果,” “监控的画面显示,首席是最后一个离开院长研究室的人,并且之后他就彻底失联,到现在塔都没有发现他的下落。这些证据,就已经足够锁定他的嫌疑了。”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将杯盖轻轻扣回杯沿,“虽然我也很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那毕竟是我的老师和师弟,但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都没有意义了。” 伏恩语气遗憾,但看表情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莫里森转了转头,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他之前就说过,泽德家不该让他来对接这件事的。整个研究院里,他最看不惯的就是伏恩那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模样,背地里不知道藏了多少算计,可研究院那群人偏偏被他的表象蒙骗,一个个对他信服得很。 至于林院长的死,还有那位前不久才见过面结果又失踪了的首席向导,说到底都是些与他无关的纠葛,跟他没有半分关系,更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而泽德家,从一开始就只是想拿到自己应得的东西,对这摊掺杂着人命和阴谋的浑水,根本没有半分趟进去的兴趣。 莫里森迅速收回思绪,将注意力重新拉回核心问题上,指节在桌沿轻轻敲了敲,直奔主题,“‘这批货’,你们能拿出来多少?” 伏恩闻言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语气轻松得有些出人意料,“——要多少,有多少。” 莫里森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他,神情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 靳见驰听到这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隔壁两个人说的又是向导又是向导素的,还有那支用途不明的试管,桩桩件件都透着古怪,看上去跟这场光鲜的宴会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下一秒,莫里森语气里的难以言喻就帮他解了惑。 莫里森望向伏恩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你们疯了吧?!” 伏恩闻言只是淡淡道,“莫里森先生,如果你想被人发现泽德家和研究院私底下的勾当的话,可以把声音再抬高一些。” 这话瞬间让莫里森冷静了几分,他压低了音量,但语气里的惊奇一点未减,追问的话冲口而出,“你们从哪儿弄来的那么多的向导素,研究院难道……” 难道虐待向导,强行催化向导素的产生?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只是攥紧了手指,眼底满是惊疑。 伏恩淡淡看了他一眼,仿佛瞬间就看穿了他心底的想法,眼神里还带着几分“你也太大惊小怪了”的意味。 “莫里森先生,我想你多虑了。” “研究院倒也没有大胆到触犯底线的地步,况且塔也不会允许我们做这种事的。” 莫里森还是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皱了皱眉,“那到底什么意思?那这么多的向导素总不能是凭空冒出来的?” “人工合成,”伏恩简单给出答案,“研究院的最新成果。” “莫里森先生,现在的科技今非昔比,你得学会接受它们的自然发生。” 莫里森睁大眼,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人工?!这东西真能对精神海紊乱症产生治疗效果吗?” 如果不能,那泽德家卖出去跟诈骗有什么区别?! “我说过了,这是最新的成果。”伏恩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如果泽德家不愿意接受,想要中途退出合作,我们也是不会有任何意见的。” 他的目光扫过楼下灯火通明的宴会厅,“大厅里并不缺想要跟我们合作的人,他们之中,有不少是从遥远的附属星来的。” “你也可以猜猜,里面会不会有不惜跋涉万里,从边境星找过来的?” 说到这儿,伏恩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莫里森先生,泽德家可得好好考虑清楚——毕竟市场从来是不等人的,那些遭受着精神海紊乱症的可怜哨兵们,也在着急地等救助。” 莫里森有些震惊于他的不要脸,但这件事偏偏又没有转圜的余地,贩卖向导素早就在暗地里成了大势所趋,泽德家如果想继续巩固自己在首都星的地位,就不得不加入这一场豪赌。 他咬了咬后槽牙,抬头狠狠看了伏恩一眼,“你最好没有骗我。” 伏恩礼貌地笑了笑,“泽德家可以把我当作一个商人,商人最讲究的就是诚信。” 角落里的靳见驰听到这才算是明白了过来。 他皱了皱眉,事情的复杂程度,远比伏恩和莫里森嘴上的轻描淡要严重多了。 如果向导素真的在暗地里批量流通、泛滥成灾,无论这些药剂是真是假、疗效如何,都足够在哨兵向导群体里掀起一场轩然大波,甚至引发难以预料的混乱。 不然当初的“图尔斯研究禁案”,也不会以那么狼狈的方式收场。 他不信伏恩和研究院那帮人在谋划这场交易前,会没考虑过这背后的风险。 如果连泽德家这种向来比较谨慎的首都星老牌势力都已经趟进了这摊浑水,那么背地里的局面,恐怕早就不知道已经乱成什么样子了。 这场宴会远远没有它表面上表现的那般光彩亮丽,如果它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掩饰交易的幌子,连人口稀少、实力薄弱的斯科星都想凑进来分一杯羹,那么在他们看不见的、更偏远的地方,又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靳见驰。” 寂静的角落里,靳见驰听见了谢时谏很轻的话音,轻得像是稍不留意就会融进周遭的沉默里。 音色依旧清越,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距离感,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骨子里那股极致的疏离让他仿佛周身裹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与外界彻底隔开。 而某些曾经扎根在他的过往里的、束缚着又支撑着他的、看不见的东西,在这一刻与他的人生全然割裂开。 靳见驰下意识屏息,他的耳边传来对方安静得仿若快要听不见的话语,近乎要被空气吞没,“……老师说的是对的。” “首都星……早就烂透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向导素 第23章 高台 靳见驰听他说完,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心里有些闷闷的,原先谢时谏对他说的那些话,现在想想,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抿了抿唇,手心轻轻覆上了谢时谏白皙的手背。 隔壁的两人还在进行着对话,但重要的都已经说完了,剩下的都是些闲谈,两人毕竟还是合作关系,没必要真的搞得那么难看。 之前莫里森说的宴会厅里的向导没有向导素有些太绝对了,布拉德利倒也没那么有本事,把自己的府邸变成一所向导收容所……或者别的什么。 但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塔应该也是不会同意的。 这里没有向导素的向导还是比较少数的,绝大多数都是正常的向导,只不过精神力等级比较低。 可能是莫里森曾经把没有向导素的向导训练成贴身卫的原因,他对这方面会比较敏感。 只不过伏恩倒也乐见其成,他过程还算顺利地完成了一笔交易不是吗。 又过了片刻,隔壁的两人应该是谈完了……也有可能是内心都对彼此感到不耐烦了,虽然都各怀心思没有在明面上表现出来,但他们都是习惯了虚与委蛇的老狐狸,这种程度的不对付在他们这个层次还是比较少见的。 他们两人又客套地寒暄了两句,然后脚步声渐渐离休息室远去。 靳见驰听着他们的动静,判断出了他们各自的方向,正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时,他突然感受到他的袖子被拽了拽。 他一愣,低头一看,却正好对上了谢时谏黑白分明的眼神。 他看见谢时谏薄唇微动,“跟上他们。” 靳见驰脑子忽然没转过来,他愣愣问了一句,“跟谁?” 谢时谏一怔,他眨了眨眼,还真垂眸思考了起来,“……伏恩吧。” 闻言靳见驰将头探出盆栽和帘幕的遮挡,悄无声息地观察了下周围的环境,然后拉着谢时谏的手腕,迈步再次踏上了走廊的地毯。 他悄悄看了一眼谢时谏,还是忍不住道,“你还好吗?” 谢时谏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我没什么不好的。” 他话刚出口,前面的靳见驰忽然停下了脚步。 谢时谏怔了怔,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我担心你,”靳见驰开口,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叹息,“就像你担心我那样,你明白吗?” 谢时谏微微张了张嘴,不知道为什么,他眉眼间的意外,落在靳见驰眼里,竟然莫名让他难过。 靳见驰原本高大的身形此刻看上去竟然有些说不上来的落寞,像只耷拉着耳朵的老虎,跟他的精神体很像。 谢时谏望着他,突然就说不出来话了。 但同时,先前的所有意外的遭遇和难言的苦涩,也没有那么让人难以下咽了。 ———— 宴会厅灯火璀璨、觥筹交错,侍者们礼节地端着托盘上都酒杯,往渐渐稠密的人群中走去。 伏恩脚步未停,他的目的地显然也是那里。 所有不约而同来到这里的宾客,似乎都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仿佛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在这里相聚。 伏恩嘴角扬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当向导侍者为他拉开那扇繁复、沉重的双开大门时,他眼中的笑意彻底绽开。 与之同时,随着大门一起被释放的,还有宴会厅弥漫在空气里的、混杂着贪婪、兴奋和压抑**的浓厚的气味……这是不管五感敏锐的哨兵,抑或是情感敏锐的向导,都能够感受的、明了的感觉。 ……浓郁得令人作呕。 靳见驰脚步顿了顿,他感觉自己的鼻子快要被熏麻木了,这些浓重的、裹挟着强烈感**彩的气味,就快把他的嗅觉逼疯了。 “你闻到了吗?”他蹙着眉低声问谢时谏,“这味道真够折磨人的。” 谢时谏的表情也并不好看,但他并不像是靳见驰那样因为五感而感到难受,而是那股复杂的、消极的、近乎罪恶的情感让他的内心像是收到攻讦般不安。 他没有说话,沉默的样子让靳见驰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不舒服吗?” 谢时谏摇了摇头,“不是。” 他的面色有些苍白,但一起还跟平常没有太大区别。 靳见驰看着他的模样,突然产生了些犹豫。 他眉头蹙得很紧,明知谢时谏不可能会同意,但他还是问了出来,“要不我们回去吧,这里……” 或许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值得他们去探寻,甚至不惜付出代价。 就像靳见驰明白谢时谏的态度一样,谢时谏也能理解靳见驰的想法。 他没有出言反驳对方,只是轻声道,“都到这里了,我们总该去看看。” 他黝黑的眼眸微微敛着,眉眼间一片安静,就算靳见驰还是有些坚持自己的想法,在垂眸看到他神情的一瞬间,内心也不免动摇。 年少时冷淡的少年最终还是变成了一副他不算熟悉,但却又并不陌生的模样。 分别十多年间的曲折在把同一个人变出不同的模样,像是酒和茶,在时间的洗礼下变得更加醇厚,眉目间淡然的少年,也因为命运可笑的考验,踏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靳见驰早该知道的,其实一直在改变的,从来都不只他一个人。 命运的安排从不允许他们止步,而他的选择,从来都跟妥协没有关系。 宴会上的气氛慢慢推向**,人群中的视线紧紧盯着大厅中间的高台,眼神中的觊觎和渴望毫不掩饰地随着狂妄的精神力向远处四散开来。 空气中的音乐声逐渐被人群的话音淹没,此起彼伏的带着迫不及待的语气从四周鱼贯而来,像是潮水搬将高台包围。 繁华的灯光下,人群的兴致非但没有随着精力的流逝而感到阑珊,反而慢慢激动,眼神里逐渐亮起诡谲的微光。 这群怀有秘密和目的的人,在**的簇拥下,慢慢迷失了理智,肉眼可见地变得癫狂。 靳见驰的视线始终盯着伏恩,他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宴会,也没有他原先表现得对那个所谓的实验那么上心。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是从离开赫里星开始,也不是从来到圣所开始——从最初、他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开始,就决定了他是这样一个人。 他不确定他这是否叫做自私,也不确定谢时谏会不会介意这样的人生,但他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担忧,因为这个世界,比他想象中更加包容。 或者说……只要谢时谏愿意包容他,什么就都没那么重要了。 其实,他还挺满意他们现在的现状的。 只不过这话他不敢说出来,他并不确定谢时谏会不会喜欢听。 但这种只有他们两个,谁都没办法插进去他们之间的感觉很让他……着迷。 他喜欢这种……只能依赖彼此的感觉。 靳见驰将他的视线放在了伏恩身上,对方的背脊很挺拔,制服笔挺,背影看上去说不上来的落拓,带着独属于研究院副院长的……意气风发。 靳见驰扯了扯嘴角。 如果达米安在现场的话,他应该不会给伏恩什么太高的评价,尽管他的文学素养也并不允许就是了,但每一次总是意外地很贴切。 非要重新定义的话,达米安应该会评价上一句…… 小人得志。 可伏恩没那么蠢,他也压根不会表现得那么明显,但很显然,他就快达成他的目的了。 如果莫里森和他对付一点的话,他们两个现在应该举着酒杯面对面地微笑着庆祝成功了。 不过这也许也是莫里森为数不多值得称赞的地方了……至少他是真心看不惯伏恩的。 伏恩走上前,高台上立马走下来一个人,恭敬地对他弯了弯腰。 “院长大人。” 他脸上的笑容非常明显的谄媚,带着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的讨好。 但伏恩这次竟然没有对此表示什么,按照他平时对外表现出的那种行事准则,他肯定会淡然着脸,云淡风轻地轻声责备。 但这一次,他提起嘴角,和声慰问道,“辛苦了。” 那人也是非常地识时务,见伏恩肯给他面子,他也毫不客气地顺着台阶爬了下来,“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院长大人。” 八竿子还打不着的称呼,倒是被他们在嘴上说的格外顺口。 像是早就迫不及待这么做了一样。 那人微微低着头,语气里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骄傲,“我们都知道,这一天我们也期待很久了。” 伏恩闻言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了些,他那么多年的筹谋,终于在林绍先死后,迎来了最终的终章。 那人向伏恩问过好后,就又重新回到了高台上。 他衣冠楚楚地站在台上,文质彬彬地向台下的人群微微颔首示意。 台下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似乎之前的每一个瞬间,都是在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 谢时谏站在靳见驰身旁,他们两人隐在角落里,他静静地顺着人群的视线望向高台上。 台上的那个人不算陌生,但也说不上多熟悉,他们只在一些特别的宴会上见过几面,那人甚至没有在首都星的任何一个部门任职过,只是瓦伦家的一个代表家族在宴会上对外交涉不算多的一个家族长老而已。 但今天,他作为这个宴会最核心部分的发言人,站在了这个高台的最中央,甚至站在了伏恩的身边,代表瓦伦家向研究院奉上一颗诚挚合作的真心。 不论是研究院,还是那五个主要的家族……真的在一次次地刷新首都星的下限,刷新所有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谢时谏静静地望向瓦伦家的代表人,那个正准备对着台下人群侃侃而谈的、研究院真挚的“合作商”。 “各位,”他嘴角含笑,对着台下轻轻莞尔,“很高兴,大家今天能够在这里相聚。” “我们都明白,”他提着嘴角,“今天发生的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这将是一场伟大的解放,解放所有为星系而战却始终备受精神海折磨的光辉的哨兵们——” “从前的一切,是人类发展至今最不公的变化,那些为了公理奋斗哨兵们,不该因为精神海的掣肘变成被精神海奴役的奴隶,他们应该获得自由——” “而今天,瓦伦家为远道而来致力于解放精神海的各位提供了宝贵的机会!” 他突然转身,将手臂一抬,指尖指向高台边上的伏恩,“研究院愿意倾尽全力,为这场伟大的变革贡献自己的力量!” 台下的视线瞬间顺着他指尖指向的方向看了过去—— 伏恩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言笑晏晏地对上了人群统一的目光。 他缓缓地抬起手,将掌心靠拢,不紧不慢地鼓了两下掌。 而人群在他的带领下,竟然真的开始三三两两从四面八方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 逐渐的,那掌声慢慢变得整齐、甚至愈发响亮,宛如潮水般排山倒海地向中央的高台席卷而去—— “……” 靳见驰看着这滑稽到有些令人叹为观止的画面,沉默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24章 冷色调 “各位,” 高台上的人忽然话锋一转,绕开了先前的寒暄,直奔核心,声音透过扩音设备传遍整个宴会厅,“我们都清楚,彼此今天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顿了顿,指尖在光滑的台沿轻轻敲了敲,节奏不急不缓,语气里满是对全局掌控自如的从容,“瓦伦家很乐意为大家提供这次难得的机会,但也希望大家也能拿出相应的诚意。” “毕竟,合作最看重的就是诚信二字。” 话音刚落,他忽然提起嘴角,手臂向身后优雅一挥,声音里裹着饱满的热情,又藏着几分怪异的……引导,“请往这边看——” 随着他的动作,身后那道厚重的丝绒帷幕缓缓向两侧拉开,原本被严密遮挡的空间一点点暴露在众人眼前,透着几分神秘的诱惑。 台下密集的人群目光瞬间锁定在台上,但他们似乎并没有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插曲感到惊讶,神情自然得仿佛早就知道会自然而然地发生这么一件事一样,连呼吸都透着按耐不住的期待,像是在等待一场早已编排好的好戏开场。 靳见驰只是稍微淡淡瞥了一眼台上故弄玄虚的帘幕,然后便迅速收回目光,将视线放在了台下目不转睛的人群身上。 他并不认识那一张张陌生的脸,也没有必要认识。 今天出现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从踏进这场宴会厅的第一步开始——或者更早,从他们主动搭上研究院的那根线时,就已经选择了一条和他截然相反的道路。 他从不在意他们背后藏着什么目的和意图,更不在乎他们究竟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苦衷和难言之隐,他没有任何立场去探究这些。 他只清楚一件事,此刻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选择站在了林绍先的对立面,更是站在了谢时谏的对立面。 他的逻辑向来简单,要做的事情也并不复杂——他的枪很准很快,能在瞬息之间锁定目标,他的精神海浩瀚如深海,能够轻而易举吞噬任何一个精神力可及的角落。 只要他愿意,没有人能永远站在他的对面、做他的敌人。 他有限的生命里想做的事情并不多,紊乱又折磨人的精神海总能在让人意想不到的时间里消磨人的热情和耐心。 但他此刻面对的方向,正是谢时谏的方向——这是难得的、他迫不及待想要完成的事,在谢时谏发表任何代表他意愿的话语时,他的精神力能够扫荡他们前方的任何角落里的阻碍。 哨兵骨子里根深蒂固、悄然翻涌的自私与占有欲,让他下意识不愿看见对方脸上那抹黯淡落寞的神情。 那不仅仅会轻而易举搅动一个高阶向导敏感的、难以控制的伤心情绪,也会像一根无形的刺,在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不经意地悄无声息扎进心里,让他也跟着饱受煎熬。 仿佛两人的感知早已相连,对方任何的一点失落,都会在他这里放大成难以忽视的折磨。 ——他好像有些明白,像达米安那样一个向来无惧的哨兵,为什么会在得知092可能背叛自己时,露出那样脆弱的表情了。 哨兵和向导的互补结合,大概在这种时候体现得最淋漓精致。 台下人群的视线仍紧盯着台上,随着帘幕的彻底拉开,似乎就连空气中那些看不见的精神力也都开始蠢蠢欲动,像饥饿的野兽般叫嚣着难以言喻的……渴望。 靳见驰将视线悄无声息地转到了谢时谏微冷的脸侧,他的内心此时竟然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平静,仿佛只要站在这个人身边,他狂躁的精神海就能神奇地安宁下来。 靳见驰抿了抿唇,正想收回目光时,却发现谢时谏的动作忽然一顿,清淡的眉宇间微微蹙起,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异样。 靳见驰皱起了眉,抬头向高台的方向望了过去,但下一秒,他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的精神力感知,远比他的五感捕捉到的信息更多、更敏锐——从帘幕后面丝丝缕缕渗透出来的,不是任何物质器物的气味,而是属于向导的、混杂着淆乱和被束缚的恐惧,与绝望。 靳见驰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人,但谢时谏苍白脸上的神情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他的眼神依旧平淡,静静地望着高台上那片荒唐的景象,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没有半分意外。 可不知为何,靳见驰心底却总萦绕着一丝说不出的怪异感,像根细细的线,悄无声息地勒在心头。 那感觉很淡,却挥之不去,让人心头莫名一紧。 灯光聚集在宴会厅中央的圆形高台上,灯光骤然聚焦。 缓缓展开的帘幕后,一张精致座椅上的,赫然坐着一个颈带抑制项圈、眼神空洞茫然的年轻向导! 她赤着脚,有些熟悉的面庞上只有惘然、迷蒙的神情,像一件待价而沽的珍贵商品般被展示在台下那些衣冠禽兽的面前。 靳见驰后槽牙微紧。 ——这哪里是什么宴会,分明就是一场精心筹谋的拍卖场! 瓦伦家的代表嘴角挑起一个微妙的笑容,语调热情洋溢,但话语里的意思却冰冷无比,他介绍着他身旁“商品”的资质信息,声音透过传声器传遍宴会厅的每个角落, “高阶向导,精神力等级S以上,各位中,或许有人对这位向导并不陌生,自然也清楚她对精神力紊乱的哨兵来说,有多么的珍贵……” 台下来自星系各地的权贵们,脸上的道貌岸然终于在此时卸下,眼中闪烁着不再掩饰考究与评估的光芒,如同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工具。 靳见驰的眉头皱得很紧,很难想象,事情发展到现在竟然会变成这样一副荒诞无稽的场面。 “那是夏莎。” 就在靳见驰面色不佳时,谢时谏平静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 他愣了愣,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对方口中说的人是谁—— 林绍先在给他们介绍哨兵实验时同时指出的那个向导失踪案中、配合军部开展疏导活动却不幸失踪的黑发女性向导、塔最优秀的精神治疗师之一。 “……” 靳见驰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想到,这些家族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或者说,难道就连塔,都已经默认了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那是首都星乃至星系难得的、具有高强精神抚慰能力的高阶向导,更何况,夏莎本就任职于塔啊…… 如果他们的手已经伸到了塔的这个地方,那下一步,他们的目标又会是谁? 靳见驰的脑海里“嗡”的一声,一股难以言喻、说不上来的怒意瞬间冲刷着理智的堤坝,张狂地挑衅着哨兵本不稳定的精神状态。 他的眼睛泛起不怎么明晰的红,周身散发出逐渐危险的气息,仿佛一头随时准备扑上去将台上台下所有暗藏的威胁全部撕碎的猛兽。 他下意识地就要上前,但下一秒,一只冰凉的手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是谢时谏。 谢时谏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他的指尖冰凉,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但那股紧握靳见驰手腕的力量却异常坚决。 他没有看靳见驰,那双总是平静清泠的眼眸此刻正一瞬不眨地盯着台上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般的向导,黑白分明的眸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碎裂、在暗涌。 那不是简单的愤怒,而是一种更深层的、近乎悲怆的冰冷杀意。 作为向导,他的感官感受和哨兵不同,那种精神力被强行压制、尊严被剥夺、意志被践踏的感觉像是切身感受如寒风般侵入他的骨髓,死死压迫着他的意识。 “别动,”谢时谏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淬了冰的寒针般直直刺入靳见驰的脑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精神暗示,强行压下了哨兵近乎暴走的攻击本能,让他混沌的意识一下子清明了过来。 “现在不行。” 靳见驰猛地转头看他,牙关紧咬,下颌绷得发紧。 他能看见谢时谏眼底的冰凉,也明白他话语里的意思。 他们不能现在在这里动手,否则不但救不了人,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这是不可救药的愚蠢的选择。 但理智明白是一回事,情感上接受却又是一回事。 哨兵从来不是什么理性的生物,他们绝大部分时候都被情绪主导控制,否则也不会那么迫切地寻找向导的疏导帮助,今天这场荒谬的宴会,也不会有任何萌发的机会。 但作为黑暗哨兵,靳见驰自然跟那些普通哨兵不一样,或者说,单纯以人的名义来论,他就已经不可能和那些流于表面、庸俗的哨兵们混为一谈——毕竟,他可是靳见驰,从赫里星的泥泞里爬出来,一步步走到边境星,最后再回到首都星的靳见驰。 他没那么不能自控,也没那么愚蠢。 但此刻,他的内心还是不免像岩浆般翻滚,闷热的情绪不停地灼烧、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没办法忍受,他面前如清风般干净、永远端坐于精神高地之上的向导,要目睹这种同类相噬的悲惨事,这样令人作呕、让人趋之若鹜的事情就这么血淋淋地被摆在了两人面前,而他却不得不压抑着撕碎一切的冲动、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感觉,像是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赫里星冰冷萧索的夜晚——那种穷途般的无力像是诅咒般深深扼住他的咽喉,让他在往后的很多个夜晚都被窒息感缠绕,难以下咽、不得安宁。 靳见驰死死握住谢时谏冰凉的手指,力道大得几乎像是要捏碎对方的指骨,仿佛想要通过这种夸张的触感方式,汲取到对方身上永远不动声色的平淡与克制。 哨兵的怒意像是烈火般汹涌,但其实靳见驰的控制已经远超常人。 谢时谏见过太多自制能力薄弱的哨兵因为一点点再小不过的事情精神暴走,比起那些人,靳见驰已经足够让人放心了。 虽然谢时谏也确实信任他——他知道,靳见驰不会给他们惹麻烦的。 谢时谏任由靳见驰握着,甚至微微弯了弯白皙的手指,轻轻回握。 他的目光从台上意识迷离混乱的夏莎身上移开,缓缓扫过台下那些面容熟悉或陌生的权贵,无论他认不认识他们,他们脸上无一不展刻着同样的贪婪或是冷漠,没有半分温度。 凉薄在充满**气息的空气中蔓延,像是斑斓色彩中唯一的冷色调,却精准地击中核心,悄然奠定了整场宴会,抑或是整个首都星未来的……基调。 大家节日快乐吖[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评论区给大家发红包哦嘿嘿[捂脸偷看][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冷色调 第25章 鬼魅 现在该怎么办? 他们是绝不可能扔下夏莎,然后一走了之的,这根本不可能。 更何况,夏莎现在的状态很奇怪,根本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靳见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视线飞速扫视了一圈周围。 台下的都是些看着就没什么杀伤力的权贵,虽然他们现在不会对他构成什么太大的威胁,但那些为了他们隐在暗处的影子却没那么好对付了。 宴会厅的气氛正悄然攀升至顶点,在场的所有人都蠢蠢欲动,即便不是为了台上的高阶向导,就是和周围这些地位或高或低的权贵们结交,也是非常难得的机会。 ——毕竟,纵使未来可能存在利益上的纠纷,但现在站在这里的所有人,他们此刻的目的都是一致的。 靳见驰硬朗的下颌紧绷着,他话音不高,但紧紧挨在谢时谏的耳边,声音落在谢时谏耳朵里非常清晰。 “这里不好动手。” 靳见驰的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谢时谏也瞬间领会了他话语里的意思。 他抬眸望向高台上那个噙着浅笑、好整以暇俯视全场的身影,对方嘴角的弧度和笑意,似乎特意地彰显着他对现在场面的掌控与满意。 不论是今天的宴会,还是所谓的“交易”,瓦伦家所有的行径,都像是在为自己找寻存在感似的,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全星系昭告自己在向导素治愈“领域”地特殊地位——他们声势浩大的态度,仿若开辟了一个新纪元般郑重。 也不知道瓦伦家这样的举动,其他家族会怎么想、又会有什么动作。 或许今天这个局面的出现,就是五大家族心照不宣的……默许。 但有一点其实有些令人费解,台下的这些人就算真的把夏莎带回去也没什么用。 如果向导不愿意,哨兵向导间的精神疏导根本没有办法开展。 何况夏莎现在还是这样一副意识不清醒的状态…… 但也许,问题就出现在这上面。 瓦伦家今天把这么多的权贵聚在这里,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就凭一腔孤勇就敢信誓旦旦地摆出东道主的架势,这不是瓦伦家的作风,台下这些远道而来的瓦伦家的客人,也不会那么愚蠢,千里迢迢就为了来看瓦伦家做一场戏。 可能夏莎的出现,正是吉纳维芙执意让谢时谏来到这里的真正原因。 “有意向或是兴趣的各位,可在片刻后移步后厅,瓦伦家愿意与各位仔细详谈。” 台上的人嘴边始终挂着礼貌得体的微笑,他当然明白这是一次多么珍贵的机会,不论是对瓦伦家还是台下的宾客而言,所有来到这里的人只会从这里得到好处。 没有强买强卖、没有规避隐瞒,此刻站在宴会厅里紧盯着台上的每一个人,都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舒缓优雅的奏乐慢慢在空气里流淌,与宴会厅内暗流涌动的氛围形成诡异的反差。 瓦伦家显然没有那么急切地就想把自己的筹码这么快就送出去,他们还需要留住宴会厅里所有对他们有利的人,这里还有更多藏在深处的、存在特殊价值的东西值得他们去挖掘。 没一会儿,两个面无表情、神色麻木的向导侍者就走上了台,推着夏莎身下可以移动的座椅,缓缓退出那个偌大的、又吸引人注意和遐想的高台。 仿佛夏莎的出现,就只是为了上来打一个招呼、宣告一个消息,在这之后,宴会就又该恢复它原本“人畜无害”的模样。 “要跟上去吗?”靳见驰低声道。 他站在谢时谏身后半步的地方,声音很清晰地钻进谢时谏的耳朵。 谢时谏没有转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静静盯着台上看了两秒,正要轻轻点头时,高台那边突然传来一些异样的响动—— 谢时谏动作一顿。 身旁的靳见驰也皱起眉,抬头往那边望了一眼。 高台上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影在晃动,像是直觉般的,靳见驰下意识向谢时谏走近了两步,他的眉头锁得很紧,“不对……” “砰——” 巨响伴随着强烈的冲击骤然爆发,震耳欲聋的轰鸣撕裂空气,扫荡过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 靳见驰下意识将身前的谢时谏紧紧抱住,猛地向后翻滚倒地—— 天地颠倒间,一声若有若无的闷哼声在耳边响起,谢时谏怔了两秒才回过神,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下意识撑起手臂想要起身,指尖却碰到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谢时谏心头一紧,他几乎是瞬间转身去看身后靳见驰的情况。 但一转头,对上的却是靳见驰半仰着上身、含笑的眉眼。 ——他眼神里透着明晃晃的笑意,带着明显的狡黠,像是早就料到谢时谏会有这么一个动作般等着对方转身,然后露出一个像是等待对方褒奖似的、料事如神的眼神。 说实话,如果放在平时,谢时谏一定会觉得这个行为很……幼稚。 但现在,这双泛着光泽的、熟悉的眼眸,却奇异地让他原本悬起来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连谢时谏自己都没有察觉,在看见那抹笑意时,心里骤然松缓的那口气。 “怎么了?”见谢时谏的神色不太对,靳见驰立刻就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和脸上的不正经。 他腿一伸利落地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又蹲在了谢时谏身边。 他的手本能地想去扶对方瘦削的肩膀,但不知意识到什么,却在半空中微微一顿,他又轻轻将手放了下来。 他的目光紧盯着谢时谏乌黑的眼眸,声音压得极低,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柔,“哪里受伤了吗?” “是不是伤口裂开了?” 虽然有他在下面垫了一下,但毕竟是那么剧烈、起伏那么大的一个动作,很难说会不会出现什么其他的意外。 靳见驰又皱起了眉,他的视线落在了谢时谏受伤的手臂上。 他想撩开那片遮挡着伤口的布料,查看对方的伤势,早在之前他就想这么干了,但是谢时谏肯定不会同意的。 “没事。”他看见谢时谏轻轻摇了摇头,脸上表情很淡。 可靳见驰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却忽然莫名泛起一阵涩意。 他突然觉得,对方在首都星的这些年……是不是从来没有快活过。 为自己自私地活一次,哪怕只有片刻的畅意。 他突然后悔了。 后悔当年就这么容易地让圣所带走了谢时谏。 ——他们除了彼此,早就一无所有了。 “我……”他不由自主地皱着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高台那边倏地传来惊恐的尖叫。 “这是做什么……” “啊!!” 突生的变故打破了宴会原有的诡谲的气氛,硝烟味顺着空气从中央的高台弥漫开来,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在空气中传递着恐惧情绪。 靳见驰抿了抿唇,抬头望去,眼神里多了几分不耐。 差点忘了,眼前还有这么一个麻烦。 高台的方向朦朦胧胧地被一层不薄的浓烟笼罩着,台下的人群里混杂着惊惧的尖叫声,隐藏在宴会边缘的影子们如暗锋般窜了出来,原本以为万无一失、有惊无险的防备力量,还是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而高台的另一边,无人留意的角落里,忽然悄无声息地冲出来一只训练有素的队伍。 像是早就有预谋一般,他们装备精良、头戴面具,目标明确地向高台上奔去。 ——显然,他们此次的目标并不是台下这些别有目的的权贵,而是台上意识模糊、全场最重要亮眼的……“商品”。 ……有点意思。 逐渐复杂的局面、变得混乱的局势,竟然让靳见驰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忙着奔逃的人群或是负责营救的护卫,大概率都注意不到高台边缘隐藏的巨大危险。 但从靳见驰的角度望过去,凭借黑暗哨兵超强的五感,他能很清晰地注意到那支暗自行动、如鬼魅般神秘的组织的动向。 ——他们突如其来的出现,让原本就混乱紧张的场面进入白热化。 而这,却也实打实的给了他们很大的便利……和可乘之机。 这也意味着,他们能够活动的区间更大了,而能施展手脚的余地自然也就更不用多说了。 这一向是靳见驰的强项,而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对于现场这些暗藏心机的人来说,更是不需要对他们抱有什么怜悯、或是同情。 他思索了两秒,看了一眼旁边沉默着静静望高台那边的谢时谏,忽然低声开口,“害怕吗?” 谢时谏抬起头,脸上依旧平静没什么表情,但却向他投来一个略带疑惑的眼神。 像是在问他——你在说什么? 靳见驰愣了一下,随即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这个问题有多好笑。 他看着谢时谏黑白分明的眼眸,忍不住微微提起嘴角。 是啊,堂堂首席向导,什么风浪没见过,现在这种阵仗,于他而言还真算不上什么大事。 靳见驰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了混乱又嘈杂的宴会中央。 他望向那边的眼神变得深邃,那是只有在边境星执行任务、走在刀尖上时,才会出现的锐利,以及脱缰般……说不上来的神色。 之前没有的机会,现在,可就没那么稀罕了。 靳见驰眯了眯眼,语气里带着些难以分辨的……兴奋,宛如一头蛰伏的猛虎,正等待着捕猎的最佳时机。 他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就好办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