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题我会啊》 第1章 第 1 章 “小姐!小姐!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来人啊……小姐落水了……” 好吵,她不是刚下班吗? 沈知微睁开眼,看到的不是讲座结束后散场的学员,而是雕花繁复、木质沉黯的古代床幔。 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头痛席卷而来,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汹涌地冲进她的脑海。 当朝太傅独女,与她同名同姓的沈知微,年方二八,性情温婉,正待字闺中。 其父沈崇文,因主张科举改革,触及世家利益,为朝中权贵所不喜…… 母亲体弱,家中仆从寥寥,门庭渐趋冷落…… “小姐!您终于醒了!” 一个穿着青色比甲的小丫鬟惊喜地扑到床边,眼圈红红的,“您都昏睡大半天了,可吓死奴婢了!” 占据了这具身体的沈知微艰难地消化着这些信息。受过新时代教育的公考讲师穿越成古代人?这剧本未免也太刺激了。 她揉了揉依旧刺痛的额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曾经在无数申论材料和面试场景中锻炼出来的人,迅速适应环境、分析局势是基本素养。 “我没事了。”她声音有些沙哑,撑着身子坐起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府里……可有什么事?” 丫鬟一边小心翼翼地扶她,一边回道:“已是申时了。老爷……老爷正在书房招待贵客,太子殿下驾临。老爷之前吩咐过,等您醒了,让您……让您去回个话,关于……关于您的婚事……” 婚事?沈知微心头一紧。记忆告诉她,原主正是因为不满父亲为她选定的亲事,郁结于心,才在花园失足落水,香消玉殒,这才有了她的鸠占鹊巢。 穿越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要面对包办婚姻,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拖延甚至取消这门婚事,她是个现代人,断然接受不了盲婚哑嫁。 “更衣。”沈知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纷乱,“我去给父亲……和太子殿下请安。” 在丫鬟的伺候下梳洗妥当,沈知微并未直接去书房,而是借口醒神,在府邸里慢行散步。 她一边走,一边在脑中飞速整合信息。原主的记忆多是闺阁琐事、诗词女红,对朝局知之甚少。只隐约知道父亲是因“科举改革”得罪了人,具体情形却不清楚。 不知不觉,已走近书房所在的院落。她定了定神,从候在廊下的侍女手中接过刚沏好的茶,示意她们退下,自己则放轻脚步,靠近那扇虚掩着的房门。 里面传来的谈话声清晰起来,谈论的正是今上忧心的漕运改革。 “……漕丁冗员,层层盘剥,效率低下,此乃积年沉疴,非猛药不能治。”这是父亲沈崇文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忧思和一丝无力感。 “孤亦知此弊,然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中利益纠葛错综复杂,沿河漕帮、地方衙署、乃至京中各部,盘根错节,动之,恐引朝局动荡。”一个清冽沉稳的男声响起,语调平缓,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这应该就是当今太子萧衡。 沈知微屏息凝神,侧耳倾听。漕运问题? 听到里面两人似乎因阻力过大而陷入僵局,一种职业本能让她一时没忍住,站在门外,声音清晰而不失恭谨地开口: “殿下,父亲,或许可换一个思路。冗员之弊,在于职责不清,赏罚不明。何不先理清各环节权责,设定关键…嗯,设定核心考评标准,”她及时将“KPI”咽了回去,“以漕粮运输损耗率、抵达时效达成率作为主要衡量依据,优者赏,劣者汰。再将漕运线路分段,引入…引入民间信誉良好、资本雄厚的商队进行监督与竞标,打破原有由某些家族或帮派垄断的利益链条,引入竞争,或可提升效率,压缩贪腐空间。” 门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沈知微心头猛地一跳,暗道糟糕。冲动是魔鬼!在这个时代,妄议朝政已是大忌,更何况她言辞间还带着许多这个时代没有的概念。 正欲硬着头皮请罪退下,书房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 门口站着一位身着玄色暗纹锦袍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如松,一双眸子正锐利地落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惊异。他目光扫过她手中托盘,语气听不出喜怒:“方才门外之言,是你所想?” 这便是太子萧衡。 沈知微垂眸,压下狂跳的心,极力稳住心神,屈膝行礼:“回殿下,是小女妄言,扰了殿下与父亲清谈,请殿下恕罪。”她将托盘稍稍举高,掩饰指尖的微颤,“小女是来送茶的。” 萧衡并未让她起身,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职责明晰,考评量化,引入监督与竞争…虽有些词听着新鲜,但思路倒是别具一格。”他顿了顿,侧身对屋内一脸愕然与担忧、匆忙起身的沈崇文道,“老师,孤竟不知,令爱…有如此见识。” 沈崇文连忙上前,躬身告罪:“小女无状,冲撞殿下,是老臣管教无方,请殿下重重责罚!”他焦急地给沈知微使眼色。 萧衡摆了摆手,目光却未从沈知微身上移开:“无妨,偶有奇思,亦是趣事。起来吧。” “谢殿下。”沈知微这才起身,将茶水送入书房,默默退至一旁,不敢再多言。 萧衡并未久留,又就漕运之事与沈崇文简单交谈几句,便起身告辞。沈崇文躬身相送。 只是在转身踏出书房门的那一刻,萧衡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再次扫过垂首立在门边的沈知微。 太子离去不过盏茶时间,府外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嘈杂喧嚣,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甲胄冰冷的碰撞声与厉声的呵斥。 “圣旨到!罪臣沈崇文及其家眷,速速出来接旨!” 沈府大门被粗暴地撞开,一群披甲执锐的官兵潮水般涌入,瞬间将小小的庭院挤得水泄不通。为首者是一名眼神阴鸷的中年男子——刑部侍郎赵奎。 沈崇文闻声疾步而出,面色惨白。沈知微扶着闻讯赶来、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稳的母亲,看着父亲被官兵粗暴地押着跪倒在地,心头一片冰寒。 记忆里,父亲为官清正,爱惜羽毛,家中陈设简朴,何来“贪墨”之说?这肯定是诬陷! 赵奎展开手中明黄的绢帛,声音尖利而冷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吏部侍郎沈崇文,勾结外臣,贪墨军饷,证据确凿!其行可鄙,其罪当诛!然,皇恩浩荡,念其旧日微功,从轻发落。即日起,抄没沈府一切家产,沈崇文及其一应家眷,收押候审!钦此——” “臣……冤枉!”沈崇文悲愤出声,却立刻被身后的兵士用力按住。 府内顿时哭喊声一片,仆役们惊慌失措,如同待宰的羔羊。 赵奎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般在混乱的人群中扫视,最后,牢牢锁定了扶着母亲、面色苍白却异常沉静的沈知微。 她虽衣着素简,未施粉黛,但那清丽的容颜和此刻迥异于常人的镇定,在这混乱绝望的场景中,显得格外刺眼。 他嘴角勾起一抹淫邪而残忍的笑意,慢悠悠地踱步上前,在沈知微面前站定,压低声音,语气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恶意:“沈小姐,啧啧,真是我见犹怜。这般花容月貌,若是上了流放路,风餐露宿,怕是没多久就香消玉殒了。实在可惜啊……” 他顿了顿,凑近些,声音更低,带着势在必得的诱惑:“不若跟了本官,只需你点头,今夜便接你入府。外嫁女便不必跟着沈家人一起去那苦寒之地流放了,届时本官自会为你打点运作,保你安然无恙,从此锦衣玉食,如何?” 沈知微猛地抬头,声音极力保持镇定:“赵大人!圣旨只说抄家、收押候审,并未最终定案,亦未明示流放之期与具体判决!大人此刻便迫不及待强纳罪臣之女,于程序不合,于法理不容。莫非是想僭越圣意,私自动作吗?” 赵奎被这劈头盖脸的质问噎得一怔,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僵住。他万万没想到,一个深闺女子,在家破人亡的巨大打击下,非但没有哭哭啼啼,反而如此牙尖嘴利,且一针见血地抓住了圣旨文本和司法程序上的漏洞。 短暂的错愕之后,便是恼羞成怒,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好个伶牙俐齿的贱人!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给脸不要脸!” “哦?赵侍郎要让谁见棺材?”一道冷冽的声音,突兀地自院门处响起,打破了院中的喧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去而复返的太子萧衡,正负手立于廊下,不知已静静观看了多久。 赵奎吓得浑身一激灵,脸上的怒容瞬间转为惊惧,连忙小跑上前,躬身行礼,语气谄媚又带着慌乱:“殿下!您……您怎么去而复返?此地污秽,恐污了您的眼……” “沈太傅毕竟是孤的老师,此案,”萧衡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会向父皇请旨东宫协同审理。沈家所有人皆为重要人证。在未经东宫审讯清楚前,当由东宫接管,以防有人灭口或串供,影响案情查明。赵侍郎,你的人,可以退了。” 赵奎脸色瞬间变幻不定,青白交错,终究不敢与储君硬抗,只得咬牙躬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殿下。臣……遵命。”他狠狠剜了沈知微一眼,眼神充满了怨毒,随即带着人马,悻悻然地退出了沈府。 萧衡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依旧扶着母亲、脊背挺得笔直的沈知微身上。 “将沈太傅单独收押,其余人严加看管,别让任何人逃了。”他淡淡下令,听不出情绪。 是夜,沈知微躺在床榻上,毫无睡意。父亲被带走前担忧的眼神,母亲压抑的哭泣,赵奎那令人作呕的嘴脸,还有太子萧衡难以辨别的态度……在她脑中交替闪现,如同走马灯般循环往复。 不能坐以待毙。 求人不如求己。她必须主动做点什么。 凭借着原主模糊的记忆,她想起父亲似乎有一位至交好友,在吏部任职,或许能探听到一些消息,或者至少,能为父亲说上一句话。尽管希望渺茫,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突破口。 下定决心,她悄悄起身,换上一身深色的衣衫,避开院外值守侍卫的视线,从狗洞钻出了院落。 夜色浓重,凉意侵人。她对路线并不熟悉,只能凭着感觉和微弱的月光,朝着记忆中那位官员府邸的大致方向摸去。然而,她刚走出小巷,还没来得及踏上大道,便猛地顿住了脚步。 巷口的阴影里,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月光如水,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身影。玄色常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太子萧衡。 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仿佛早已等候多时。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沈小姐这是要去往何处?若孤没猜错,是想去求助吏部的张侍郎?”他微微挑眉,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陈述,“不必白费力气了。他府外,此刻至少有两拨人在盯着。你此刻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沈知微心头猛地一沉,她最后的希望,似乎在这一刻被无情地掐灭了。 萧衡缓缓走近,步履从容,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月光下,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心思:“想救你父亲,靠求人,无用。这满朝文武,无人会在这个时候,为一个罪臣出头。” “那殿下呢?”她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因紧绷而微哑,“堂堂储君,就打算眼睁睁看着恩师蒙冤,家族零落?” 第2章 第 2 章 “孤若是真的无动于衷,此刻就不会站在这里。” 面对沈知微的质问,萧衡脸上的淡漠终于裂开一道细缝,掠过一丝隐忍的痛楚。 “沈知微,你以为赵奎为何能拿着圣旨来得如此之快?幕后之人布此死局,就是要逼孤出手,将孤与沈家彻底绑在‘结党营私’的罪名上!” 他语气沉重:“东宫看似尊贵,实则如履薄冰。父皇身边,姚贵妃盛宠不衰,三皇子对储君之位更是虎视眈眈。” “若此刻孤贸然抗旨,强行保全沈家满门,明日弹劾孤‘徇私枉法、忤逆君父’的奏章,便能堆满御案!” “那才是真正断了你沈家所有的生路,正合了他人之意!” 条理清晰,字字铿锵。 沈知微却无视他的辩驳,三言两语撕开温情的伪装: “正因如此,殿下就更脱不了干系!” “沈家落到今日这般田地,难道殿下就敢说全无半点责任?您敢对天发誓,从未动过利用我父亲的心思吗?” “我父亲为官几十载,清廉刚正,从不结党,可他桃李满天下,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这份清望,难道不曾是殿下想要借重的力量?” “您与他的师生之谊,早已在世人眼中将你们绑在一起!如今这灭顶之灾,难道不正是因这层关系而起?” 闻言萧衡浑身一震,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女子。 他紧紧盯着面前刚刚遭遇灭顶之灾的孤女,沉默在夜色中蔓延,唯有压抑的呼吸声可闻。 片刻,他唇角竟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眼中掠过苦涩和复杂的欣赏:“沈太傅是真正的清流文人,光风霁月……你,倒是算得上半个洞明时局的政客了。” 他间接承认了那份私心,也点破了两人心照不宣的残酷现实。 得到这近乎默认的回应,沈知微胸口一阵刺痛,却也奇异地让她彻底冷静下来。愤怒与指责已于事无补,她深吸一口气,转眼间语气恢复了平静:“那么,事已至此,殿下究竟有何打算?” “保全有用之身,徐图后计。你是关键。”他顿了顿,“赵奎此人,睚眦必报,你今日当众驳他颜面,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看着沈知微有些不安的眼神,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小心翼翼地放入她冰凉的手中。 “东宫的凭证,拿着它,明日午时前,若我仍未归来,可帮你拖延一时半刻。” “殿下这是……” “我去见父皇。”萧衡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记住,活着,才有希望为你父亲洗刷冤屈。回去,照顾好你母亲。” 说完,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中。 手中玉佩犹带对方体温,沈知微将其仔细藏于贴身内袋,依言悄悄返回了被看守的院落。 —— 翌日清晨,沈知微正服侍忧惧交加、神情恍惚的母亲勉强用些清粥,院外突然传来嚣张的呵斥与撞门声! “砰”的一声,房门被踹开。 赵奎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脸上再无昨日在太子面前的诚惶诚恐,只剩下志得意满的狞笑。 “沈夫人,沈小姐,别来无恙啊?” 他目光淫邪地在二人身上打转,最终落在面色惨白的沈夫人身上,“本官今日来,是替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来接他的‘未婚妻’过府的!” “未婚妻?”沈夫人惊得手中的粥碗跌落在地,碎瓷四溅。 “怎么?沈夫人忘了?”赵奎故作惊讶,语气却充满了恶意,“当年我与你家老爷同窗之谊,酒后戏言,为两家孩儿定下娃娃亲,虽无正式婚书,但亦有几位同年可作见证!如今沈兄获罪,其女若流放为奴,岂不玷污我赵氏门楣?本官仁善,不忍故人之女沦落风尘,特来履行婚约,纳沈知微为妾,接入府中,保她衣食无忧!” 赵奎与沈崇文曾是昔年好友,前者为官圆滑汲汲营营,主张维持旧制,而后者数次上书要求改革,数年前二人前就因政见不合分道扬镳,至今仍在朝堂上针锋相对。 “你……你无耻!”沈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将女儿护在身后,“那不过是年少戏言!我夫早已回绝!你分明是趁火打劫!” “回绝?”赵奎冷笑一声,声音陡然转厉,“由得他回绝?本官今日就叫你知道,什么叫此一时彼一时!” 他猛地逼近一步,压低声音,语气如同毒蛇吐信,“沈夫人,别忘了,流放之路……可长得很哪。山高水远,路途艰险,若是遇到什么‘意外’,比如山匪劫道、失足坠崖,那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这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抽走了沈夫人所有的力气,她瘫软在地,泪如雨下,绝望地看向女儿。 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沈知微心沉到了谷底。她料到赵奎会报复,却没想他如此卑鄙,趁火打劫,直接用至亲性命相胁。 纳她为妾,不仅是为了满足私欲,更是要将她父亲最后的尊严踩在脚下。 “我的耐心有限。”赵奎狞笑着一挥手,两个粗壮的婆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沈知微,另一个丫鬟捧着一套刺目的红色喜服逼近。 “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沈知微奋力挣扎,指甲掐进了掌心,但力量的悬殊无法反抗。她被半拖半拽地拉进内室,那身嫁衣被强行套在她身上。 沈府偏门外,一顶寒酸至极的青布小轿静静地等着,连寻常人家纳妾都不如。 一旁的家丁抱着胳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嘲讽:“沈小姐,哦不,赵姨娘,请上轿吧!别误了吉时!” 被推搡到轿前的沈知微浑身僵硬,指尖紧紧攥着袖中那枚冰凉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此刻动用它吗? 萧衡真的会为了她,在此刻与赵奎乃至其背后的势力彻底撕破脸? “还磨蹭什么!”眼见沈知微迟迟没有动作,家丁失去了耐心,伸手便要来抓她的胳膊,力道之大,捏得她骨头生疼,要将她强行塞进轿中。 就在沈知微以为在劫难逃,准备孤注一掷之际—— “赵侍郎,你好大的威风!” 萧衡终于到了。 他并非独自一人,身后跟着东宫属官与侍卫,更重要的是,他手中高擎着一支金光流转的凤钗。 “见此凤钗,如见先皇后!”萧衡声震庭院,“此乃先皇后懿旨,念及昔日与沈夫人闺中旧谊,特赦沈氏女知微,接入宫中,由先皇后旧人抚养教导!赵侍郎,你是要违逆先皇后懿旨吗?!” 赵奎如遭雷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无人色,浑身筛糠般颤抖。 他认得那凤钗! 那是陛下当年还是王爷时,赠予发妻的定情信物,亦是先皇后身份象征! 还曾有传言道,先皇后曾开口,此物作为她与陛下感情见证,日后定要传给萧衡,让他亲手为心爱之人佩上。 陛下对早逝的发妻心存愧疚,曾言见此钗如见其人。太子竟将此物请出! “臣……臣不敢!臣万万不敢!”赵奎磕头如捣蒜,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萧衡不再看他,走到沈知微面前,将凤钗插入她发间,声音放缓:“沈小姐,收拾行装,随孤入宫。从此,你受母后遗泽庇护。” 沈知微瞬间明白了萧衡的苦心。他用这种方式,既保全了她,又全了皇帝的脸面,更堵住了悠悠众口。 她扶着母亲起身,深深看了萧衡一眼,低声道:“谢殿下,谢先皇后恩典。” 沈知微被允许在侍卫“护送”下,去为即将被押去流放的父亲送行。 囚车前,沈崇文形容枯槁,却目光清明。他死死握住女儿的手,趁侍卫不备,用枯瘦的指尖在她掌心急速而用力地划下两个字:“祠堂”! 同时,用几不可闻的气音急促耳语:“漕运…赵奎…吾儿珍重…活下去!” 话未说完,侍卫便催着上路。 沈知微攥紧袖子,强忍着不露出脆弱的表情。 回到东宫安排的僻静院落,屏退左右,沈知微看着随后而来的萧衡,数日来的恐惧、委屈、愤怒和对未来的茫然瞬间爆发。 “殿下今日救我,时机当真是巧啊。”她语气带着探究,“您手握先皇后遗物,为何不能早一步拿出,救我父亲?哪怕能减轻他的刑罚?” 人前风光无限的太子殿下总算能在无人处卸下伪装,露出一丝迷茫和无奈:“你以为,这凤钗是随意可请出的吗?孤在父皇殿外跪了整整一夜,陈情利弊,甚至以放弃追查漕运案部分线索为交换,才换来他点头,允我以母后之名保下你一人。”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她:“政治不是儿戏,没有十全十美。保全你,已是目前局势下,为沈家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你若觉得孤冷血,现在便可离开,孤绝不阻拦。只是,出了东宫,安危自负。” 沈知微迎着他的目光,也不再咄咄逼人。她本也非真要将一切怪罪于他,不过是想试探他的底线与态度。 几日观察,她已知萧衡这储君之位坐得并不安稳,先皇后的情面在利益面前究竟值几斤几两,难说得很。 皇帝允他救下自己,多半也是认定她一个孤女掀不起风浪,既全了仁君之名,又无碍大局。 萧衡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单薄的身形,语气缓和了些:“至于沈太傅……流放之路的确艰难,但孤已打点好押解官,他们会是东宫的人。至少,你家人在路上,不会受太多皮肉之苦。待到时机成熟,孤答应你,必为沈家平反。” 沈知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绝。“殿下不想知道父亲临走前给我留下了什么吗?” 第3章 第 3 章 听到“父亲留下了什么”时,萧衡眸光闪了闪,但不过一瞬,便复归深沉。 “此刻,绝非拿出的良机,如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东宫。” 他转身走到门边:“真有决定性证据,沈太傅不会不用。如今风头正紧,一动不如一静。耐心等待,等他们放松警惕,才是调查之时。” 言罢,未再多看一眼,转身离去。 空旷而寂静的房间里,连日来的惊惧、疲惫,加上从昨日至今水米未进,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沈知微扶住桌角,等那阵虚弱过去,下意识摸了摸扁平的小腹。 这里不再是沈府,没有嘘寒问暖的丫鬟婆子,也没有疼爱她的父母。 深吸一口气,她推开门,凭着感觉往可能通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东宫一角,翠竹掩映的小亭下,传来一阵烦躁的嘟囔。 “……‘谏’者,下敬上也,‘逐’者,斥而不纳也……这《谏逐客书》绕来绕去,究竟所言何物!” 一个穿着低级侍卫服饰的年轻男子正对着一卷书简抓耳挠腮,眉头拧成了死结。 沈知微本在寻路,闻声不由驻足。她目光掠过那卷熟悉的文章,再看那小侍卫苦恼的模样。 她定了定神,缓步上前。 “不必被字句困住,背诵不可死记硬背,理清思路方能事半功倍。” 平和的声音打破了院角的寂静。 小侍卫吓了一跳,眼见是太子带回的那位沈小姐,忙不迭行礼,脸上窘迫:“沈、沈小姐,小的愚钝,扰您清静了。” “无妨。” 沈知微走近,捡起一根树枝,在沙地上随意划动,“你且将它看作一人面临被驱赶时,对主上的自辩与劝谏。核心无非三点……” 她边讲,边在沙地上勾勒出清晰的思维导图,又巧妙结合实际,将“泰山不容土壤”类比为东宫纳才。 他眼睛猛地亮了,一拍脑袋:“我懂了!就像咱们东宫的侍卫队,若只因籍贯不同就驱逐能打的兄弟,岂不是削弱了自己,便宜了对头?” “正是此理。”沈知微颔首,胃部却不合时宜地传来咕噜咕噜的叫声,让她苍白的脸颊瞬间浮起一丝难以启齿的窘迫。 小侍卫虽朴拙,却不傻,立时察觉,想起她的处境,二话不说,将油纸包着的烧饼双手奉上,黑黝黝的脸上满是真诚:“沈小姐,刚来东宫还未用饭?我这里有干粮……您先垫垫!” 看着少年清澈的眼眸,沈知微没有推辞,接过低声道:“多谢。” 讲解约有一个时辰,直到小侍卫换班的时间将至,他才依依不舍地告别:“沈小姐明日可还得空?” 得到沈知微肯定的答复后,他挥挥手,小跑着离开,“沈小姐,我叫石砚,石头的石,砚台的砚!明日……明日我还在这里等您!” 人如其名,质朴而踏实。 翌日,仍是那处亭子。 谁能想到,来到这看似金碧辉煌的东宫,竟是连口粮也要靠自己挣。 她一边小口吃着石砚后来悄悄带来的糕点,一边对着被石砚兴奋拉来的另外两个好奇的小侍卫,讲解文章之道。 她深入浅出、紧扣实际的讲解方式,很快吸引了几个寒门出身、苦无名师指点的低阶属官和侍卫。 甚至偶尔跑来问问题的工匠孩子,沈知微也来者不拒,她的学问不拘一格,总能让人豁然开朗。 虽不及她前世门下济济,却也总算有了第一批学子。 这时,沈知微正讲解《孟子》中“民贵君轻”的思想,虽未直言时政,却隐隐触及权贵根本。 “呵,荒谬!” 几位衣着精致、气度不凡的中年人联袂而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看这自傲的态度,八成是太子府上清客。 为首的扬了扬手中刚写就的一篇策论,志得意满道:“沈小姐高论,堪比空中楼阁。在下认为,女子还是应居于内帷,谈论这些经国之道,只怕是误人子弟!瞧瞧我这篇文章,刚刚可是在诗会上得了头名,这才是经世文章。” 他刻意将手中墨迹未干的纸张抖得哗哗响,炫耀之意明显。 身旁两位稍稍年轻些的也附和道:“那是自然,张夫子四岁就开蒙了,习诗书几十年,文采自然不俗。” 沈知微不气不恼,反而微微一笑,趁他得意,纤长手指指灵巧地一探,竟将那篇策论抽了过来。 目光迅速扫过全文,她唇角笑意更深。 “辞藻华丽,典故堆砌。通篇只见‘术’,不见‘道’,只知迎合上意,未见为民请命之风骨。只言‘加强管控’,却无具体方略,华而不实。以此文应试,恐难入考官法眼。” 字字戳中要害! 被当众揭短,尤其还是在侍卫、工匠这些他眼中的“贱役”面前,自视甚高的张夫子顿时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你……你放肆!” 理智尽失,竟忘了身份体统,扬手便朝沈知微掴来! 就在此时,侧前方的石砚,看似惊慌地往后一退,“恰好”将脚伸到了他迈出的步子前。 “哎哟!” 张夫子猝不及防,被绊得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狼狈万分。 早在那张夫子动身之际,沈知微便灵巧地往左挪了两步侧身避开,此时正双手背后,俯视着他:“夫子怎的行如此大礼,使不得,使不得……” 在几个学生压抑的低笑声中,他颜面尽失,恨恨地瞪了沈知微一眼,带着那几个跟班灰头土脸地走了。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 处理完政务的萧衡,鬼使神差地踱步至此地,正巧将后半场尽收眼底。 看到她机敏反击、临危不惧,自然也看到她那套与众不同的学问,确有奇效。 沈知微正揉着酸胀的手腕,见他到来,并未行礼,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抬头直视他:“殿下,敢问东宫是否已拮据到连一口日常吃食都需克扣?” 萧衡愕然:“何出此言?” 侍立一旁的内侍连忙躬身解释:“殿下明鉴,膳食每日都是按时送至沈小姐院中的,绝无怠慢。只是……早晨送达时,沈小姐似乎……尚在安寝,未曾应门。” 内侍言辞委婉,点到即止。 东宫并无女主人,规制以内,仆役送饭至院门即止,已是考量她身份特殊,不便与仆役同膳。至于她是否及时取用,确难顾及。 沈知微闻言,脸颊微热,却强自镇定,低声辩白:“……连番变故,身心俱疲,哪里是贪睡,不过是累极了,一时难以醒转。” 她抬眼,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坦然,“况且……我也不识得去饭堂的路。” 看着她那难得流露的、带着点委屈的尴尬神情,再想到她方才在堂上的挥洒自如,奇异的反差感让萧衡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既是如此,明日自会有人领路。” 随后他话锋一转:“但我东宫不养闲人,你既已展露才学,便物尽其用。那些不成器的门客,日后也一并交由你点拨。若能磨去他们几分浮躁,算你大功一件。” 随即向身旁侍从示意,便立刻有人将一把钥匙递上:“西南角空置的明理堂,暂时交由你使用,天气渐冷,在外授课易染风寒。” 待其离去,石砚与几名真心向学的寒门子弟,七手八脚地将明理堂内散乱的桌案擦拭干净,排列妥当。 亲自将学堂的门轻轻合上后,沈知微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她转身面对剩下的学生:“好了,闲杂人等都走了。” 她压低声音,像分享什么秘密,“来,把门关紧些。为师现在,教你们一些‘真本事’。” 石砚懵懂地挠头:“老师,您刚才不是已经讲了很多道理了吗?” 沈知微伸出食指,轻轻敲了敲他的榆木脑袋,笑道:“道理是根基,但科举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距会试不足三月,不教你们点应试技巧,如何后发先至?” 她随即坐下,毫无保留地开始传授如何破题、如何结构、如何在规矩内写出新意。 这些内容,是那些高高在上的门客绝不会轻易外传的。 这一切,都被廊柱阴影下默立许久的萧衡看在眼里。从最初的审视,到被她精妙论点所撼…… 他缓步走出,玄色袍角拂过门槛。 学生们见到太子,顿时忐忑起来。几人看起来都惴惴不安,也不知太子殿下突然到访有何意。 言行间已然是对这位一面之缘的新老师处处维护和信服。 探究的目光扫过那些充满求知欲的年轻面孔,最后落到台上神色自若的女子身上,萧衡语气听不出喜怒:“沈老师这就开始,撬我东宫墙角了?” 沈知微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眼,不见丝毫慌乱,反而浅浅一笑:“殿下说笑了。我人已在东宫,自然与殿下……是一体的。既为一体,又何分你我?为您培养些真正能用的人才,不也是稳固东宫根基么?” 萧衡静默片刻,方道:“沈家旧仆,多已充入官籍。你的贴身侍女,孤已寻回,不日便会送来。往后起居,由她照料更为便宜。” 他言下之意,既是解她身体虚弱却无人照顾之忧,也全了她最后一丝体面。 沈知微却好似没听懂他的体贴,倚在书案上托着腮:“我保证,以后出门在外不会说东宫待客之道有问题,定然给殿下留一个让客人宾至如归的好名声……” 眼瞧着远去的男人步子微不可查地一顿,她心下嗤笑,正准备弯腰收拾纸笔。 忽而,一道阴影当头罩下,去而复返的萧衡已立在案前。他去得快,回来得更快,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你对孤的‘待客之道’,似乎颇有微词?” 抬眸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沈知微脸上那点伪装的笑意彻底敛去。 她利落起身,身子向前倾了半分,在萧衡领间闭目轻嗅,果然,跟昨夜半梦半醒间闻到的熏香一模一样。如此名贵的香料,除了皇家,还有谁有资格用。 “我哪敢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昨夜又是迷香招待,又是亲自夜访我这客居之所的不速之客,实在没有东宫的气度。” 不速之客本人没有回答,而是紧绷着身体后退半步。 倒是沈知微悠哉悠哉转了半圈绕至他身后,上下打量一番,然后从侧边探头问道:“你说他究竟想找什么?” 忽而话锋一转:“——总归不是见色起意吧?” 第4章 第 4 章 那句“见色起意”的质问带着滚烫的温度,仍灼烧着空气。 萧衡清了清嗓子,借势重整旗鼓:“东宫是我的地盘,我想去哪里还需要向你报备吗?谁给你的自信问出如此僭越的问题?” 好个东宫太子,一边夤夜探访,一边装模作样倒打一耙。 只是有他这般严防死守,明着查案已不可能。但坐以待毙,绝非沈知微的风格。 既然他认定她会孤身犯险,那她便反其道而行——不仅要冒险,还要在他眼皮底下,让他亲眼看着她却抓不到错处。 一个“金蝉脱壳”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只是不曾言说。 晨光熹微,沈知微踏入明理堂时,堂内已坐了不少人。除了石砚等熟悉的面孔,还多了几张陌生的、带着审视与不屑神情的面孔——那是太子门下几位自视甚高的清客文人。 显然,萧衡那句“物尽其用”并非虚言,他将这些不成器的门客也塞了过来。与其说是让她点拨,不如说是一场刁难与考验。 今日,沈知微准备讲解《谏太宗十思疏》。 她刚于堂前站定,未及开言,座下一位山羊胡的清客便捋须轻笑,语带双关: “魏征此疏,固然是千古名篇。然则,一介女流讲解人臣之道、为君之思,沈小姐,不觉得是隔靴搔痒,徒惹人笑吗?” 堂内顿时一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台上讲师身上。 沈知微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人,原来是昨日的张夫子想来找回场子了,她并不动怒,反而浅浅一笑: “所言极是。纸上谈兵,确是隔靴搔痒。” 她话锋一转,拿起炭笔在木板上挥毫写下四个大字:“情境推演”。 “故今日,我们不谈空泛道理,只做一事——情境推演。”她目光清亮,看向众人,“假设,尔等便是魏征。” “此刻,你面对的是开创贞观之治、心怀抱负亦难免骄矜之气的太宗。你深知‘十思’之重,更知‘逆鳞’之险。请问,你如何开口,才能让这番话不仅被他听见,更能被他听进心里?” 她将问题从一个抽象的“是什么”,拉到了一个极具操作性的“怎么办”上。 那山羊胡门客一时语塞。 沈知微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目光转向石砚:“石砚,若你是魏征,你当如何?” 石砚猛地站起,黑脸涨红,憋了半晌,粗声粗气道:“我、我就直接跪下去,磕头死谏!不说明白不起来!” 堂内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 沈知微却颔首:“虽失于莽撞,但‘以忠勇示人’,不失为一种策略,尤其是在面对同样血性的君主时。” 她随即又点了一位寒门学子。 那学子犹豫道:“学生……学生会先盛赞太宗功绩,再委婉引出问题……” “嗯,‘先扬后抑’,是稳妥之法,可避免触怒天颜。” 接着,她让众人各抒己见,有主张引经据典的,有主张用天象警示的,有主张联合其他大臣共同上书的…… 待众人声音渐歇,沈知微才缓缓开口: “诸位之法,各有千秋。然魏征之所以为魏征,在于他抓住了最核心的一点——”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他洞悉了唐太宗内心深处,那个超越个人享乐、想要成为千古明君的终极诉求。” “所以,他的《十思疏》,通篇未言自身利害,句句皆在论证‘如何成为更好的帝王’。他不是在触逆鳞,而是在为君王的梦想铺路。此乃最高级的劝谏——将‘我之忠言’转化为‘君之必需’。” 一言既出,满堂皆静。 那些原本带着轻视的门客,脸上也露出了深思之色。沈知微没有停留在文本分析,而是直指权力核心的运作逻辑与人心理。 看着台下神色各异的众人,沈知微知道,初步的立威已然达成。 许是前日之言触怒了太子,抑或是他政务繁忙,接连数日,那人踪影全无。 台下学子们或兴奋或沉思,陆续离去。无人留意到,角落处一个始终沉默的青衣书生,将桌上最后一张纸卷入袖中。 那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的,正是沈知微今日所言,一句不落。 他行至僻静处,将纸卷交给一名不起眼的内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份记录便已呈于东宫书房的案头。 老老实实讲了几天课,数日后,沈知微以“心绪不宁,需出门散心”为由,递了帖子出府。 梳妆镜前,她与侍女小桃相对而立。五六岁时二人便已是主仆,相处十余年,小桃什么性格她再清楚不过。 “当真要托林统领送我们出城吗,若是太子殿下知道了,会不会怪罪他?”小桃纠结道。 她口中的林统领,便是前日救她入东宫的侍卫统领林肃。不过几日,这憨直的武夫竟将小桃哄得团团转。 沈知微心下冷笑。萧衡真是算无遗策,连她身边这最后一点倚仗,都要通过林肃牢牢掌控。 究竟是保护,还是监视,她自有论断。 “就是要让太子知道。”沈知微按下心头的寒意,平静道,“我们得借东宫的势,。” “他不是疑心我要去沈府吗?那我们便去,只不过,要换个法子。” 她没说的是,如今也别无他法。她现在一介罪臣之女,一两银子都没有,那还有什么可顾忌的,薅太子的羊毛就是了。 午时刚过,沈知微携侍女持东宫对牌出府,直奔城中最为繁华的茶楼。 片刻后,唯有那侍女一人,戴着垂纱帷帽,从偏门悄悄离去,坐上了马车往城外的大慈恩寺而去。 “父母从前常去大慈恩寺上香,幕后之人若知我沈家旧事,必会疑心我是去寺中交接关键证物。” 沈知微独自坐在雅间内,气定神闲地品着香茗。她的目光掠过窗外街景,清晰地看到几路形迹可疑的人马,在短暂的犹豫和骚动后,纷纷尾随马车而去。 她真正的目的,并非出城,而是要亲眼看看,到底有多少“牛鬼蛇神”会被引出来。 她默默记下那些人的特征,心下了然——盯着她的人,比预想的更多。 一刻钟后,雅间门被不疾不徐地推开。 萧衡玄衣玉冠,立于门外,神情冷峻,眸色深沉,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笃定。 他踏步而入,语气听不出喜怒:“孤竟不知,你何时有了分身之术?” 他以为会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或是她惊慌失措的表情。 然而—— 沈知微好整以暇地斟了一杯新茶,推至对面,抬眸,眼中是全然的了然与一丝浅淡的嘲讽。 “殿下终于来了。”她微微一笑,“我在此,已等候多时。” “……” 萧衡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错愕。他瞬间明白,自己被她算计了。她出府的把戏,不仅是骗那些监视者,更是为了引他亲自前来。 因着前几日半夜下迷香翻箱倒柜地查证,他这好几天都无颜直面对方。 空气凝固,一场无声的较量在目光交汇间完成。 沈知微见火候已到,不再迂回,直接问道:“殿下,我想知道,此刻沈府旧宅之外,可还有监视之人?” 萧衡沉默一瞬,基于方才的乱象和她此刻的镇定,给出了判断:“多数已经散去,纵有残余,也不过是些不起眼的眼线。” “很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沈知微利落起身,不再看他。 “殿下自便,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楼下街道恢复寻常,确认所有视线都已随着“假沈知微”和太子这两大焦点离去后,她换上便衣,再次融入市井。 这一次,她目标明确,直指已被查封的沈府旧宅。 她熟门熟路地钻洞进入,却并未直奔父亲临走前暗示的祠堂,而是先去了书房。她故意在里面翻动,制造出细微的声响,仿佛在焦急地寻找什么。 她在“钓鱼”。 若还有隐藏的监视者,此举必能将其惊动。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院中停驻片刻。 努力调整着呼吸,让思绪沉浸在悲伤与怀念中。她甚至提前打好了腹稿,若真有人在暗处窥视,她该如何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自然地忏悔沈家现状,从而掩盖她真正的寻找目的。 然而,当她推开祠堂那扇沉重的门,准备开始她的“表演”时,所有的预案都在瞬间失去了意义。 祠堂内空荡、寂静,甚至……过于干净了。 供桌上,原本密密麻麻的沈氏祖宗牌位,此刻一个不剩,全部不翼而飞! 沈知微呼吸一滞,快步上前,只见空荡荡的供桌中央,压着一张素笺。 其上,是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字迹: 「祠堂有疑,我已将其尽数移走。勿再孤身犯险,见字速归详谈。」 岂有此理! 他怎么不掘地三尺、将沈家宅院都犁一遍再放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