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加勒比海》 第1章 明亮的星 这是加勒比海最负盛名的游轮,无数疯子、政客、名流为之而来。 游轮航行在公海之上,似一只幽灵一般穿梭在薄雾之中。 轮船七楼是宴会厅,夜幕降下时几乎整艘船上的人都聚集在那儿。 柔软的光照在那些贵宾身上的珠宝上,与窗外几乎死寂的墨色不同,这艘游轮温暖又安全。 在无尽头的黑水之间,这一粒金光摇摇晃晃,仿佛陷入了一场荒诞又华丽的梦。 等到晚宴结束,交易开始,这才是他们此行真正的目的。 带着手中的赃物踏上船,几场赌局或者拍卖之后,珠宝变现金,赃款变合法。 他们下船时依旧是干干净净的人,黑水洗净一切,这是他们的信条。 李悟的目的却不止这么简单。 他有两个任务,明面上他是带着女伴来参与交易的商人,可实际上他更重要的任务是找到船主人,偷走账本,换回一把能打开他手腕上的镣铐的钥匙。 这是他为傅莱执行的最后一个任务,酬金是他往后的自由。 只要拿到账本,他就能离开傅莱的控制,永远地摆脱掉他。 玻璃酒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个温柔的声音随之靠近,李悟这才将目光从窗外抽回来。 说话的人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他叫薄恩,是轮船上的魔术师。 “能请你的女伴帮我一个忙吗?”他看向李悟,手却伸到他身旁的女人面前。 两道目光都落在李悟身上,李悟侧头看见虞西满脸期待。 三十分钟前,这场魔术表演刚开始她就深深地被吸引住了。 李悟不想驳了她的兴,于是点了点头。 得到应允的虞西立马收回目光,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搭在薄恩的手心里。 “下面的魔术有一个特别的名字,需要借用这位女士手中的酒。” 薄恩笑起来会刚好露出两颗尖尖的牙齿,嘴角的弧度总是热烈得如同海风,那双弯弯的眼睛似乎会蛊惑人,虞西简直无法挪开视线。 手中的酒杯被拿走,一只空杯子盖在上面,薄恩用力一翻,五彩缤纷的酒落入新杯子中,变成了发着光的深蓝色。 虞西忍不住惊呼“你怎么做到的?” 薄恩眨了眨眼,神秘地说“这是秘密。” “它叫什么名字?” 虞西眼巴巴地望着那杯酒,看着杯子靠近她又越过她,最终停在李悟的面前。 柔光流转,薄恩的笑比海风还要缠绵“明亮的星。” 李悟的心脏猛地一落,表情和虞西一样惊讶。 半秒过后,薄恩解释道“这杯酒后劲足,你帮这位女士喝吧?” 原来是这样。 虞西的眼睛更亮了,掩饰不住对他的喜欢。 李悟接过酒,一饮而尽。 那酒是甜的,入喉微苦,还有些辣,和它的外貌丝毫不匹配。 薄恩直勾勾地盯着他,在酒杯放下的刹那,目光之中闪过一丝异样。 他站在李悟面前,微微弯腰,行了一个十分漂亮的礼“很荣幸为大家带来第一场表演,我是本场表演的魔术师薄恩。” 薄恩。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李悟在心里想,他的名字也跟那杯酒一样,和他本人一点也不相符。 退场时薄恩把桌上那只李悟喝过的酒杯带走了,之后就是无聊的交际时间了,听说轮船上的交易要在午夜时分才会进行,而不是所有人都能拿到入场券。 要想拿到入场券,得去到一楼,坦白自己的过去,接受一段毫无保留的、**的谈话。 这对李悟来说是个难题,他不知道谈话的形式是什么,生怕无意之间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一旦身份暴露,他必死无疑,而大海可以吞掉一切,那会是个绝妙的葬身之所。 墙上的指针指向零点,一段钟声敲响,宴会厅的人纷纷离场。 虞西这才想起正事,凑到李悟身边,低声开口“我们今晚去一楼吗?” 李悟的头晕乎乎地,眼皮如浸了水的棉花般沉重。 他不是滴酒不沾的人,跟着傅莱他得参加不少应酬,可他还是头一次醉成这样。 连虞西也看出来了他的不对劲。 “你的脸好烫,你还好吗?” 李悟没办法说还好,只能摇头“我要回去躺一会儿。” “好,那先回去吧。” 虞西挽住他的胳膊,正打算把他的手臂绕在肩上,头顶突然出现一个声音。 “怎么了?他醉了?” 这个声音十分熟悉。 虞西回头,看见薄恩那双琥珀色的眼瞳。 李悟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站直了身子,将虞西和他隔开。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可他的脸色早已出卖了他,干净的皮肤下泛着淡淡的红色,亮晶晶的眼眸看起来也不太清明。 他醉了,醉得彻彻底底。 薄恩没有多说,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没有恶意。”他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块圆形的糖来“这块糖含在嘴里,能解酒。” 李悟盯着那颗糖,心里还在犹豫,他却已经把糖塞进虞西的手里了。 “那杯酒很烈,不解酒的话明天头会很痛。” 虞西毫不犹豫就相信了他“谢谢。” 不等李悟拒绝,她就把糖喂进了李悟的嘴里。 甜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舌尖、齿间充斥着一股十分香甜的说不出来的花香,像玫瑰,却又比玫瑰还要浓烈。 紧接着是淡淡的薄荷味,冰凉的感觉漫开,他仿佛在嘴里含了个甜甜的冰块。 “不好意思,是我不该调那么烈的酒,我不知道他不能喝酒。”薄恩满脸歉意。 “不怪你,怪那酒太好看了,让人轻敌了。” 虞西的话逗得他大笑,他一笑起来胸口的衬衣也跟着起伏,散开的领口露出他优越的锁骨来,这样好看的脖子,总让人觉得应该配点什么珠宝。 薄恩礼貌询问“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当然。我叫虞西,虞美人的虞,西方的西。”顿了顿,虞西又说“不过,你知道是哪两个字吗?” 薄恩摇头“我从小在这艘船上长大,会说汉语,但认识的汉字不多。” “那下次我教你?” “好啊。”薄恩的目光移开,落在被堵住嘴的李悟脸上“他叫什么?” “李悟。” “礼物?” 薄恩十分惊讶,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虞西意识到他理解错了,笑着解释道“不是那个礼物,他姓李,木子李,悟是醒悟的悟。” 薄恩的眉头一皱,虞西又接着说“算了,下次有机会我再教你。” “好。” 左耳的助听器似乎出现了故障,薄恩皱着眉调整了一下,随后温柔地提醒道“这里快关灯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 虞西早就注意到他左耳戴的东西了。 完美的魔术,完美的薄恩,她还在心底为他感到可惜,助听器成了他唯一的瑕疵。 不过这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炙手可热的珍宝总要有点缺陷才好让人轻易地收入囊中。 虞西朝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挽着李悟离开了宴会厅。 李悟的意识已经混沌不清,借着虞西的力气才回到了舱房。 合上眼的刹那,他好像看见了一道影子,落在虞西身后,平静又疯狂,像一只恶鬼。 嘴里的糖还没化尽,甜味充斥着口腔,他的思绪如同嘴里的糖,黏黏糊糊地,还做起了一个怪梦。 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说着一些奇怪的话。 “李悟?礼物。” 他听见那人轻笑,笑声从喉咙跑出来,像一万根羽毛拂过他的心脏。 “my gift。” 沉沉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甜味顺着喉咙钻入身体,他像被泡在一个蜜罐中一样。 一阵凉意滑过脸颊,似一条蛇在脸上游走。 那个诱人的声音又传来“你的脸,好烫。” 冰凉的指尖从下巴滑到脖子,接着是锁骨,那个人似在抚摸一件艺术品,轻柔而细致。 “精心打磨的诱饵?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似乎有些生气,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李悟顿时觉得呼吸变得不畅。 他渴望更多氧气,本能地张开了嘴。 他大口喘着气,嘴里的花香混着淡淡的酒气,胸口的起伏牵动着薄薄的衬衣,额前的湿发让他此刻的表情十分动人。 黑暗中那人的眸光炽热,指间的力气越发地大,指腹下他的脉搏清晰地跳动,直到喘息声不堪地在房内回响,脖子上的手才肯松开。 那人没有再说一句话,可目光却一寸不让地盯着床上的人,李悟也不知道他在床边守了多久,只记得睡梦之中一直能察觉到那个影子的存在。 真是阴魂不散。 室内香烟缭绕,几个人四仰八叉地靠在沙发上,脚边放着几瓶白兰地,他们互相比着谁的烟圈吐得更漂亮。 在几人的嬉笑间,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他弯着笑眼,声音懒懒“久等了。” 半明半暗的光线照在他的身上,他脖子上的那条蛇形项链让一屋子人瞪直了眼睛。 蛇的鳞片由一块块细碎的宝石拼成的,随着男人的走动,光线不断地在鳞片上发生变化,这条蛇恍若活过来了一般。 “本,你怎么才来?”靠在沙发上的男人站起身,顺手把自己的酒塞到他的手里“你来晚了,自罚一杯。” 本接过酒,却没有接话。 “各位。”他走到房间中央站定,大方地站直身子让周围人欣赏他脖子上的尤物“这就是今晚的彩头。” 刚才那个男人动作夸张地贴上前,问道“本,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这不是你的宝贝吗?你怎么突然舍得了?” 本转过身,西服领口被他的动作牵扯开,那条项链显得更加生动。 “今晚的赌局当然不是那么好赢的。船上混进来了一只小鱼,我们换个玩法,谁能帮我把他钓到手,谁就是赢家。” 他举起手中的酒杯,绅士地微微颔首“祝各位玩得尽兴。” 第2章 活动指南 李悟睡了一整晚,身体沉得厉害。 今日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收到了一份“每日活动指南”。 上面写着: 五楼拍卖会——珍品汇聚,不容错过。 四楼品酒会——想即所得,知己共赏。 三楼游泳池——全天开放,请勿饮酒。 一楼随时欢迎您的到来。 李悟捏着薄薄的纸,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字上。 明明只是一句礼貌的欢迎语,可却似乎能透过纸张看到船主人那令人寒颤的笑。 喜欢窃听别人的秘密,这可不是一个拿的上台面的好习惯。 “我们今天做什么?”虞西在旁边问。 李悟将手里的东西仔细折好。 他还不清楚一楼的情况,是直接去还是需要人引荐?保险起见,他们得先在船上找个合作人。 “去品酒会。”他穿上外套,对虞西说“我们要弄清楚怎么去一楼。” “好。” 品酒会的入口只有两个安保人员,里面更像一个酒廊,长长的通道中间摆着一排玻璃展柜,里面的每一种酒都有自己的名字。 他们刚一进去就注意到了一个穿着西装戴着耳圈的年轻人,身旁的人似乎在跟他在说一件十足有趣的事,他笑得弯起了腰,酒杯中的酒也跟着他的动作晃动起来。 在收起笑脸的片刻,那个年轻人也注意到了他们。 李悟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正打算继续往里走,谁知道下一秒他就已经朝他们走来了。 “想喝点什么?”年轻人举着酒杯,大方地挑起话题。 李悟自然地接住话“有什么推荐吗?” “推荐?”那人笑道“这里面的酒都不错。不过,你看到旁边的标价了吗?”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每一个玻璃展柜旁确实都有一个标价,而且还都价值不菲。 一瓶酒,就算再名贵也值不上这么多,这个标价一定有其他的意思。 李悟也笑了,眉心轻抬,露出一副随意的姿态“我倒是头一次见到这么高的标价。” 那人立马猜出来了“你以前没有来过这里吧?” “是啊,这是我第一次来。” “这里的标价不是酒的标价,而是你觉得你带来的东西能够值多少。不过,具体值多少也不是你说了就能算的,拿着不等价的酒进入交易圈,恐怕只能被淘汰。” 所以,这个品酒会是给自己估价? 这实在太诡异了。 “你看看他们,他们手里都拿着不同的酒,但是他们只会跟喝同样酒的人交谈,这就是品酒会的规则,身价不同的酒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想即所得,知己共赏。 原来这个知己说的是同价位的人。 拿着不等价的酒进入交易圈就会被淘汰,他说的淘汰应该也不止字面的意思。 李悟的目光落在面前的人的酒杯上,他选的酒是最普通的白兰地,可这几个展柜里却没有一瓶白兰地。 看来这人的身份不简单。 “第一次来都很难估价的。”他又开口,带着几分诚意“这样吧,我帮你选。” 他的手指依次指向那几个展柜,最终停在中间的展柜上。 “就这个吧,天使之吻,很适合你。” 他说的那瓶酒是白色的,看起来十分温柔,酒瓶里却插着一支长满尖刺的红色玫瑰。 它的标价不算贵。 可李悟不喜欢别人替他做选择。 “抱歉,昨晚喝醉了,我今天答应了我太太不会再喝酒。” 他拿虞西当借口,虞西立马会意,将李悟挽得更紧了。 “我不喜欢我先生喝太多酒。” 那个男人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你结婚了?” 他在问李悟。 “还没有,不过快了。” “恭喜啊。真没看出来,你看起来不太像是会结婚的人。”意识到这句话可能有歧义,他又笑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年轻又多金,长得也挺帅的,我认识的像你这样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收心的。” “是吗?那我和他们的确不一样。” 李悟就要离开,可两杯酒却递到了他跟前。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那人笑得十分无辜“也许刚才他们听到了你想要那杯酒。” 什么是他想要?他连句话都没说过。 那杯酒里插着一支长满尖刺的玫瑰花杆,似乎是精心挑选过一般,每一颗刺都十分饱满,泡在澄净的酒中,让人挪不开眼。 “天使之吻,天使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恶魔的心。希望你能喜欢这杯酒,就当给你们的新婚祝福。” 李悟听出来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的目光冷了几分,脸皮上依旧挂着毫无人情味的笑容。 “谢谢。可是你看错了,我的估价不止这么多,我的外表也并非和它一样干净。” 那人似乎并不恼,反而说道“好吧,我也许真的醉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艘船上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这样合眼缘的新人了。我叫阿万,是这艘船的常客,你有什么不清楚的都可以来1002找我,我随时为你解答。” 李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拉着虞西转身离开。 “这杯酒你就算不喝也已经是你的了,晚上游戏开场,期待在那里见到你。” 走出四楼,虞西忍不住开口“他是谁啊?他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李悟回想起昨晚的那个怪梦,试图将两个人的声音拼凑在一起。 如果阿万真的是昨晚那个人,那就不奇怪为什么阿万会对他说这些话了。 可他又是怎么识破他们的演技的? 明明他和虞西上船之后就一直黏在一起,在外人眼里他们和船上的其他伴侣一样。 阿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破绽的? 李悟感到隐隐不安,可这才是第一个考验,他一定能也必须能应付过去。 “我们先去换房间,我和你住一间。” 虞西惊讶“啊?可我们的船票是两张,昨天上船不是说了吗,一张船票一间房。” “那些规则只在我们这些新人眼里是规则,你看船上那么多夫妻,谁又是分开住的?况且我们还是感情正浓即将结婚的情侣,我们上船的目的是为了享受和交易,太守规矩的人上不了这艘船。” 上船以来,他们为了完成任务一直小心翼翼,尽量不去打破船上的规则,可这恰巧成了破绽。 能来这里交易的人都是恶棍,谁会在乎那些束手束脚的死规矩? 更换房间要去二楼,他们刚走下去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手里拿着几个装着水的玻璃杯,里面的水恰好撒在了李悟的衣服上。 “抱歉,我没看见你。” 他顺手将杯子放在一旁的桌上,正打算用手帮李悟拍去多余的水,却在抬头的瞬间愣了片刻,叫出一声“李悟?” 李悟闻声也抬起头来,看见一双漂亮的眼睛吃惊地望着自己。 “薄恩?” 没记错的话,他是叫这个名字。 “抱歉,我把你衣服弄脏了。”他又道了一次歉。 李悟勾起唇来,由衷地说“没事,我回去换一件就好了。” “你换下来,我帮你洗干净再还给你吧。” 这句话不是问句。 李悟摇头“不用麻烦了。” “不是麻烦。我的休息室就在前面,我有干净的衣服,虽然不一定有你的这件好,你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去换下来,我帮你把衣服洗干净。” 薄恩的眼睛亮亮的,不由得让李悟想起了昨晚的那杯酒。 李悟想了想,薄恩是船上的人,兴许能从他口中打听到一些什么。 于是他点头应下“好,麻烦你了。”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他回头对虞西说。 通道的灯不如其他楼层那样明亮,尽头的那一盏更是忽明忽暗。 李悟跟在薄恩身后,薄恩宽大的身躯将光线遮了大半,明明他们身高相差无几,可李悟竟然从他的背影感受到了一丝压迫。 走过那盏不太乐观的灯,就是薄恩的房间。 他转动钥匙开门,屋内的光线暖黄,温柔无比。 “进来吧。”薄恩侧身挡住门,给李悟让出一个空间来。 李悟往里走,这个房间真是小得乖巧,除了一张床和一个柜子就没剩多少空间了。 薄恩从柜子里拿出一件白衬衣递给他“你应该能穿。” 李悟接过,自然地解开外套上的两个扣子。 里面的衬衣湿透了,紧贴着身体,李悟漂亮的手指解开领口的纽扣。 一粒,两粒,三粒。 扣子解到胸前,衣领敞开大半,露出李悟白净的胸口。 两道目光炙热地追随着他的手指,李悟抬眼,撞进薄恩毫不闪躲的眸中。 他的目光像融化的糖,甜味在空气中纠缠不清。 他似乎在欣赏一件难得的珍宝,又好像在观望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场面。 李悟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在他将要出声提醒时,薄恩先反应了过来。 “抱歉。”他轻轻弯起笑眼,露出一个十分乖巧的表情“我一心想着等你把衣服拿给我。” 说完,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随后转过身去。 李悟的影子投在墙上,他微微侧头就能将李悟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他在自己身后一粒一粒地解开扣子,薄薄的衬衣被脱下,李悟那堪称完美的身形在影子的加持下更加诱人。 宽肩窄腰,手腕上还戴着一只尺寸刚好的手镯。 他利落地穿上薄恩给的衣服,最后那双漂亮的手又一粒一粒地把扣子系到最高处。 薄恩的血液快速流动,兴奋感如一杯烈酒灌入身体,李悟就是最厉害的催化剂。 “好了。” 李悟的声音响起,墙上的影子站定,臂弯里放着换下的衣服。 薄恩的喉结滚动,转过身又换上那副温柔绅士的表情。 “给我吧。”他接过衣服,问道“你们来二楼是有什么事吗?” “我们想来换个房间,我和我太太住一个房间就行了。” 薄恩整理衣服的动作不着痕迹地一滞,嘴角僵硬地重复“你太太?” “是。虞西,你见过的。” 他当然见过。 那个女人居然是李悟的太太? “你结婚了?”薄恩似乎不太相信。 “还没有,准备结婚了。” 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处,薄恩的嘴角微微上扬。 “哦。” 没结婚那就都不算数。 “走吧。”他终于放好衣服“我帮你们换房间。” “你怎么会在这儿?”李悟找到机会问了一个他想知道的问题。 “白天我一般都在二楼帮忙。” “你只在二楼帮忙?” “不一定,哪里缺人我就去哪里。” “那你去过一楼吗?” 薄恩摇头“一楼只有一个会议室,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没人去一楼吗?” “很少有人去。” “那会议室很大吗?” “不算大,里面就只有一张桌子,我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回答完这个问题时他们刚好走到服务台。 薄恩在电脑上敲了几下,留下了李悟的联系方式和个人信息,房间就已经换好了。 “你之前在905号房,现在给你改成了906,你房间的东西我待会儿去帮你搬。” “不用麻烦你了,我们自己回去收拾。” 听到他这句话,薄恩笑得肩膀轻轻颤动。 “李悟,你和那些人真的很不一样。你总是说麻烦我了,可我一点也不觉得麻烦。这是我的工作啊李悟,我很高兴为你服务。” 李悟保持着有距离的礼貌,连表情都似乎有一套公式,出奇地匮乏。 “我知道,我只是不太习惯别人动我的东西。” 薄恩的表情一滞,似乎有点受伤“祝您和您太太玩得愉快。” 第3章 坦白过往 李悟来到一楼,这间会议室有前后两个门,他和虞西被分别请到不同的门里去。 进去以后就像一个简单的审讯室,却又比审讯室让人感到放松。 椅子是皮质沙发,头顶的灯光柔和不刺眼,面前有一整面的灰色玻璃。 门被关上,似乎落了锁。 面前的玻璃背后突然亮起光来,隐约能看见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翘着腿靠坐在沙发里。 他点燃一支烟,抬起下巴,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 “你终于来了,我亲爱的,李悟。”这声音有些耳熟。 最后那两个字被他咬的很重,李悟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叫自己的名字还是在审视一个物品。 “你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船上出现新人,总是会让人印象深刻。” 李悟不喜欢这种被人当做猎物的感觉。 他微微蹙眉,冷声开口“你们对待新人的方式可真是特别。” 里面的人轻笑一声“如果让你感到不舒服了那我十分抱歉。” “不必了,你的抱歉也没有几分诚意。” 顿了顿,那面玻璃后的人弹掉烟灰,终于切入了正题。 “你说说你上船是想做什么?” “我有一笔钱,需要在船上洗干净。” “哪里来的钱?” “一个富豪手里。” “你杀了他?” 李悟不置可否“我们的交易需要知道这些吗?” “我得知道这些脏钱是从哪儿来的,否则你要是下船就撕破脸怎么办?” 原来这就是一楼的作用,搜集罪证作为把柄。 “是。”李悟承认地十分干脆“我杀了他。” 里面的人愣了片刻,随后颇有兴趣地将身体往前探了探,灰色玻璃上依稀能看见他流畅的脸型。 “怎么杀的他?” “刀。” “你和他有仇?” “商业伙伴。” “他挡你的财路?” 这次换李悟轻笑出声“我该说不是吗?” “对。”那人反应过来,也低声笑道“这个问题的确有些白痴。” “这个房间的规则是什么?”轮到李悟发问。 那人重新靠回去,柔软的沙发稳稳将他接住,透过灰色玻璃能看见他将双腿交叠,翘在上面的那条腿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李悟的视线从他的脚尖缓缓上移,落在他单手撑着的头上,指尖的烟还燃着,香烟不断上攀,那个黑影非常认真地盯着他。 “规则。”他轻声重复“的确有一个规则,那就是只能回答不能提问,不过你已经打破了。” 这句话说得轻飘飘的。 李悟心里一惊,表情却看不出一丝波澜。 “打破规则会被淘汰吗?” “谁告诉你的?在我这儿,你永远不会淘汰。” 这句话又说得太奇怪。 旖旎的灯光下,一个诡异的氛围似香烟环绕。 李悟的耳边突然蹦出来一个声音“my gift。” 喉结上下滑动,他听见了自己吞咽的声音,还有突然加快的心跳。 对面的人究竟是谁?昨晚的那个人是他吗? “你有很多想问的对吗?”对面的人开口“不着急,我也有很多想问的。” “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女人是谁?” “我的未婚妻子。” “真的吗?” “我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 “你喜欢她?喜欢她什么?” “这是我的私事。” 那人哦了一声,快速换了个话题“她知道你杀人了吗?” “她知道。” “她也喜欢你吗?” 怎么又提到这个话题了。 李悟没剩下多少耐心“你想知道的都是这些事吗?” “当然不是。可我要是问些别的你会说实话吗?” 李悟没有拒绝“你问问看。” “你是帮谁做事?” “我帮我自己做事。” 这句当然是假话。 里面的人勾起唇,露出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 “李悟,我真是越来越喜欢和你聊天了。” 李悟也学起他的语气来“是吗?我的荣幸。” 对面的人哈哈大笑,几乎要笑得喘不过气来。 几秒过后,他才又说道“其实,你并不喜欢你的未婚妻子吧?” “你错了,我很爱她。” “是吗?”他的声音沉了几分“李悟,你在撒谎吗?” 李悟站起身来,面露愠色“谈话结束了,我很遗憾浪费了时间。” 他转动门把手,惊讶地发现轻轻一扭就开了门。 他走到虞西的房间,一把拉开门。里面的布局和他刚才待的那个会议室一样,灰色玻璃后也亮着灯,柔软的沙发上却空无一人。 “你怎么进来了?”虞西问。 李悟警惕地盯着那面玻璃,拉起虞西的手“我们走。” “哎,可我还没谈话呢。” 两人刚走到门口,一个服务生送来了两只白色丝带做的手环,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 “恭喜你们获得入场资格,今晚的游戏期待你们的加入。”他的微笑标准得像个假人。 虞西惊讶地望着李悟。 他从服务生手里拿走手环,牵着虞西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会议室内,那张玻璃后的人掐灭了香烟,烟蒂坠在地上,像一朵猩红的花从枝头凋谢。 “告诉阿万,别把李悟吓坏了,我要的是一只温顺听话的小鱼。” 身后的人低着头,干脆利落地应下。 晚宴准时在七点开始,今晚的魔术表演依旧是薄恩带来的。 他和这艘船上的人仿佛格格不入,一身还算得体的衬衣西裤,长得快要遮住眼睛的头发,笑起来弯弯的眼睛,还有耳朵上那只引人注目的助听器。 他美丽又破碎,像一朵被风霜打磨过的玫瑰,他的不堪显而易见,可他并没有将它当回事,仿佛那个助听器就是他与生俱来的特质。 魔术结束,薄恩又行了一个十分漂亮的礼。 李悟注意到,他的助听器好像总是出现故障,离场时他干脆摘下它捏在手里。 “嘿,怪物!”一个粗鲁的声音钻进李悟的耳朵,他循声看去,看见一个身形高胖的男人挡住了薄恩的路。 “你又借着魔术偷了什么?”他怪声怪气地问。 薄恩不想和他纠缠,换了个方向打算绕过他。 可他却不依不饶地堵了上去“交出来,我就不告发你。” “我没有偷东西。” “骗谁呢?谁不知道你的魔术就是为了偷盗而学?你难道忘了这只耳朵是怎么坏的了?”男人丑陋的手指用力地在薄恩的左耳上戳了几下。 他又接着嘲笑道“你猜这一次船主人还会不会留你在船上?” 他们在角落,昏暗的光线就是最好的掩体,除了李悟,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异常。 薄恩抬起头来,恰好对上李悟的视线,那双总是弯起的笑眼第一次露出错愕。 那个男人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薄恩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他看着李悟,无数情绪在眸中轮番闪过,最后变成一道回避的目光。 薄恩没有说话,攥紧了手里的助听器。 几秒过后,一双做工精巧的皮鞋落入眼中。 一个清朗的声音开口,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你们在做什么?” 薄恩的眼睛一亮,目光游走在那双笔直的腿上。 从裁剪适当的裤子,到盈盈一握的腰身,再到那具穿着自己的衬衣的身躯,最后是李悟那张漂亮的冷脸。 那个胖男人说得正来劲,甚至想要冲上前去与李悟争执几句,可薄恩却抢先一步,抓住李悟的手腕就将人带了出去。 外面的风吹得正柔,钻进他们的衣服,拉扯着他们的发丝。 李悟就这么直白地看着他,久到薄恩先忍不住开口。 “你没有想问的吗?” 问什么?他的过往?他的痛处? 他可不像一楼的那个人,喜欢窥探别人的**。 李悟转过身,看着一望无际的漆黑的海。 “你的助听器坏了吗?” 他的声音混着风声,听起来更让人舒服了。 “已经用了很久了,是该坏了。” “为什么不重新买一个?” “这个也不是我买的。”薄恩摊开手,手心里除了助听器还有几道指甲印“这是老板给我的,我下不了船,买不到东西。” “你一直都在船上?” “我就是在这艘船上出生的。” “你的父母呢?也是船上的人?” “我的母亲是船上员工,父亲是船上的客人。我出生后没多久父亲就离开了,母亲也去世了。” 李悟有些动容,他的境遇竟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你不想下船吗?” “你是说回到陆上?”薄恩笑得有些苦涩“我从出生起就已经和这艘船绑在了一起,陆上没有我的归宿。” “那你应该知道船上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吧?” “知道。不过我只是个魔术师,每晚的表演就是我的职责,他们做些什么都跟我无关。” 薄恩眨了眨眼,问道“你也是来船上做生意的吗?” 李悟点头。 薄恩将手伸到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再摊开手,里面躺着一块圆形的彩色糖果。 这是昨晚他给自己的糖。 “送你个礼物。”他说“今晚的游戏别喝太醉,赌桌上的人没有几分诚意。” 李悟盯着那颗糖,嘴里仿佛又出现了那个甜滋滋的混着花香和薄荷的味道,轻柔的海风缠了上来,仿佛昨晚那人的指尖,在他的身体上肆无忌惮地游走。 李悟平静的呼吸突然变得慌乱,他盯着薄恩,问道“你知道船主人是谁吗?” “船主人是个又老又胖的人,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他不在这艘船上?” 薄恩轻笑“他怎么可能把自己放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这句话说得在理。 可如果昨晚那个人不是船主人,那他会是谁?阿万又是谁? 钟声敲响,快要到时间了。 虞西提着裙摆出来找人,李悟从他手里拿走糖果,说了一声“谢谢。” 他朝虞西走过去,与众多人一起往六楼走。 在将要没入人群时,李悟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薄恩还站在原地,缠绵的海风中,他冲着李悟咧开嘴,露出两颗尖尖的牙齿。 他将两手放在胸前,做了几个李悟看不懂的动作。 ——玩得愉快,宝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