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延安当大厨》 第1章 楔子 “想当军阀太太?疯了吧,且不论穿越到民国并且穿越成有钱小姐的概率是多大,成为一个囿于后院的茧丝花有什么好的?更何况是在那样一个吃人的社会?我要是穿越到民国,我爬也要爬到延安去!”顾芝愤怒地敲击着键盘…… 原来是近来网络上一些“军阀和军阀太太穿搭”爆火,不少人看着光鲜亮丽的照片,听着婉转动听的bgm,开始畅想自己穿越回民国,并且大谈民国的风月之事,称赞其浪漫与美好。 顾芝是首都师范大学历史系的一名普通学生,因为疫情隔离在家,所以除了上网课,只能刷刷短视频来消磨时间。身为历史系的学生,顾芝本来就对一些将历史事件和人物娱乐化的现象感到不满,谁知最近竟然掀起吹捧民国的风气,这更是让顾芝火冒三丈。于是顾芝抄起键盘,打算和网友对线八百个来回,结果电脑突然黑屏了,“难道是我打字太用力了?不至于啊,这可是刚买的!” 顾芝蹲下身子查看拖线板,寻思是不是线路坏了导致电脑没电,脚却不小心碰到书桌,桌上的水杯瞬时倒下,水尽数泼到顾芝身上和电线上。拖线板立即发出滋滋声,并隐约闪着电火花,顾芝来不及把线扔出去,便是一阵电流传来,身子一软倒下了。 “小兰,小兰起来干活了,你这懒丫头一天到晚不是睡觉就是吃饭,快给我起床烧水!”顾芝被这尖锐的声音吵得不行,只得眯着眼睛看向前方,结果却看见个面色蜡黄皱着眉头,手里持着根柴火棍的婆子。 “哎,原来是个梦中梦啊,我知道,继续睡了。”顾芝颇为自信地想着,并翻了个身子想继续睡觉。谁知那婆子竟是高高举起柴火棍,破开空气径直砸向顾芝的背,“嘭”的一声,棍子实实的落在背上,剧烈的痛让顾芝更加懵了。顾不得她多想,为了防止再挨一闷棍,顾芝只得坐起来,任由那婆子拧着自己来到炉灶边,还没坐稳就被塞了一盒火柴。 “起床得我拉你,烧火不用我教吧!你这死丫头是不是懒劲儿又上来了,到时候老爷夫人怪罪下来,你就等着挨棍子吧!”婆子边叉着腰边用食指狠狠点着顾芝的头。 顾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能低着头点火烧柴,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眼前的蛮婆子一看就是个不讲理的,还是顺着她比较好。“幸好我小时候和奶奶在老家住的时候烧过柴,不然现在还真不知道怎么办”顾芝暗自揣度着,手里的活也没停下。 不一会儿,水开了,那婆子也端着馒头和玉米糁进来。“我来做早饭,你先去门口把积雪扫扫,再把衣服洗了,等老爷夫人吃完饭,你才能吃知道没?之前你偷吃馒头的事我可还记得,再有一次,我就让老爷夫人把你赶出去!” 顾芝应声连连点头,拾起炉灶边的扫帚,一溜烟跑到门外,冷风一下子灌进衣领,也冻得顾芝彻底清醒过来。哈口气搓搓手后,顾芝缩着脖子环顾四周,入眼却只能看见漫天大雪,稀疏人群,房屋建筑倒像是江南水乡的古镇模样。 低头看看自己单薄的衣服,顾芝提着扫帚暗暗在心里叹气,看来自己是穿越了没错,只是怎么生存环境如此恶劣,还不知道穿到了哪个年代,哎……呆会找个过路人问问吧,相信随便找的过路人都会比屋内那蛮婆子要好说话! 顾芝正思索着怎么问话比较自然,远处却是走来一个老妇人,她身形瘦削,颤颤巍巍地径直走来,神色凄然,像是想和顾芝说些什么。 “这不是巧了嘛,前面这个妇人倒看起来挺好说话,不过她怎么虚弱,穿的比我还少,感觉都能被飘落的大朵雪花给砸倒”顾芝边观察前面走来的女人,边上前准备搭话。 没等顾芝开口,女人先发问:“你说,这世界上有地狱嘛?哪些人会下地狱?”突然来这一句话,顾芝反而被问懵了,但为了能搭上话茬,顾芝故作思索一番,然后认真回答道:“没有!” 女人没想到顾芝会搭理自己,竟有些愣神,“可是……可是柳妈她们都说我会下地狱”女人嗫嚅着,眼神中透露出绝望。 “唉,我说没有,您不信有啥办法啊,话说聊了这大半天,我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呢,我也有些事情想和您打听一下。”顾芝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没法改变别人的固有观念,也就懒得跟她争论,转而试图和面前的女人套近乎,说不定能知道一些时间地点的信息。 “她们都叫我祥林嫂,我……没有自己的名字”女人听到这问题,默默地垂下了头。 “祥……祥……祥林嫂?”这三个字犹如惊雷一下子把顾芝劈愣住了。 “不会吧,我这乌鸦嘴怎么这个时候灵验啊,我还真穿到民国了,而且还鲁迅先生笔下有祥林嫂的那个民国时空” “不过既然穿过来了,还是先保住自己小命要紧”顾芝很快接受了自己穿越的现实,“至于祥林嫂……我看这气温和周遭环境,到旧历年底——祥林嫂的最后一个寒冬,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希望我能救下这个受尽苦难的灵魂” 祥林嫂见面前的小姑娘低下头一动不动的,以为又是被嫌弃了,只得哆嗦着转过身准备离开。顾芝忙拦住她:“哎,祥林嫂,我年轻没有见识嘛,不过我的外婆告诉过我,地狱是很讲究规矩的,黑白无常都拿着册子来抓人的,像我们这种没有正式名字的,都没资格记到册子上呢,再说,我们还能在生前多烧些纸存到阴间银行留着以后和鬼差们行方便,总之,想要不下地狱还是有很多办法的!”顾芝边说边晃着脑袋,注意到祥林嫂渐渐聚起点光。 看着祥林嫂的样子,顾芝有些鼻酸,自己和祥林嫂现在都瘦得只剩骨头了,自己又好像在鲁四老爷家做牛做马,也不知道怎么才能逃出去。 “老天爷,怎么我穿越就没有金手指啊!不用太大,随便来点都行啊!”顾芝忍不住在心里大声哀嚎道。 突然,顾芝胸口感受到一阵灼热,低头一看,母亲送自己的玉坠竟然也跟来了,伸手握住玉坠,顾芝眼前的情形瞬间改变了,仿佛能看见自己在现代时的小冰箱,看着冰箱里面的食物,顾芝竟然有些想哭,顾芝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吃剩的最后一块大白兔奶糖,“奶糖奶糖我要奶糖,快让我拿出来!” 越是用力地想,顾芝就越是头痛,倏忽间眼前又是一白,而手上切切实实感受到多了一个东西。 “哈哈哈哈哈哈哈,感谢老天爷!”顾芝想到自己因为疫情而屯满食物的冰箱,又是一阵狂喜,“我就不信有几只老母鸡几条排骨补补,我还是个瘦竹竿!” 顾芝回过神,看向面前的祥林嫂,把奶糖剥开塞进她嘴里,“祥林嫂,这是我母亲托人送我的糖,这可是只有洋人才吃的玩意儿,分你一个!你能不能晚上去柴房后门等我啊,我有事想请你帮帮我!”顾芝一边晃着祥林嫂的手臂一边眯眼撒娇。 祥林嫂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手足无措,慌忙答应:“好好好,我答应你,这糖这么精贵,给我吃可以吗?”说着祥林嫂作势要吐出来。 “给你吃就吃嘛,又不是毒药,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呢,你别吐出来,吐出来我生气啦!”顾芝瞪大眼睛鼓起嘴巴,一副极其生气的样子。“说好了,你可别忘了,快多穿点衣服去,我继续扫雪了,不然柳妈又得拿柴火棍揍我了” 顾芝低下头认真扫雪,装作没看见祥林嫂的复杂表情,满心只想着:晚上从冰箱里拿什么吃好呢,有块芋泥蛋糕再不吃得坏了,自热火锅也可以拿出来吓吓祥林嫂嘿嘿…… 第2章 烤鸡,谁不爱烤鸡 扫完雪已经到了晌午,顾芝提溜着扫帚回到厨房,桌上却只剩下半块馒头、一碗粥汤和一堆碗筷,柳妈边择菜边数落道:“谁让你干活干这么墨迹的,真是越来越懒了,也就是我记着你,你快吃完把我们的碗给洗了,呆会中午还得吃饭用呢。” 话里话外仿佛处处在照顾着顾芝,但顾芝可不会被她骗了,早晨蒸馒头时明明蒸了好多,就算老爷们吃完,剩下的佣人一人分一个也肯定有得多,怎会只剩半块,甚至咸菜都一根不剩了。 顾芝也懒得和她计较,毕竟自己也确实饿了,于是坐下就拿起馒头端起碗,呼呼开吃。虽然自己可以用金手指从冰箱里拿更好的吃食,但拿一件少一件,还得想办法偷偷吃掉不被发现,现在有免费的吃的,尽管又冷又难吃,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吃完了饭,顾芝也不多费口舌,端着碗筷静默着走到井边洗碗,柳妈终于没再说什么,大概是很满意顾芝的态度。 洗完所有人的碗筷,已经到了下午,顾芝又得饥肠辘辘地开始烧府上晚上要用的热水。拿柴火,塞柴火,用火叉疏通柴火,到最后顾芝甚至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烧水机器人,因而更加怀念起现代的热水器。 “万恶的封建地主!等老娘来狠狠整治你们!”靠着心里对鲁四老爷一家的怒骂以及微薄的意志力,顾芝总算熬到了晚上。 和中午一样,晚饭留给顾芝的也只有些残羹剩饭,馒头虽然剩下两个,但顾芝却只喝了些粥汤。而是背对着柳妈,左手握住玉坠,右手拿着馒头,使劲在脑子里重复“把馒头收进去”这一念头。 果然,馒头真的从右手消失了。 为了防止柳妈对自己“吃了两个馒头”这件事指指点点,顾芝风卷残云般地清理好了桌子。 终于,收拾完东西,勉强洗漱一番后,顾芝跟着柳妈回到炕上。除了柳妈外,还有两位女佣已经打起了鼾,柳妈直接躺了下去,也没管旁边的空间还够不够顾芝躺下翻身。顾芝偷偷翻了个白眼,随即也躺下假寐。 在听到柳妈也呼吸渐沉后,顾芝屏着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柴房,找到个竹篮,先是在底部堆了些容易生火的细草,又塞了盒火柴,握着玉坠,默念着烤鸡烤鸡。 一只肥硕的烤鸡瞬间出现在篮子里,虽然散发着从冰箱里带出的冷气,但仍然冒着让人垂涎欲滴的味道。 “这可是我从某姆抢购的大烤鸡,本来想边追剧边享用的,结果……”大约是到了深夜,顾芝竟也有些难过了。还没等她继续悲秋伤春,“咚咚咚”隐秘的敲门声如约而至。 顾芝打开门,终于又见到了弯着腰沉默不语的祥林嫂。 “您知道,这哪里有小溪吗?”顾芝怕祥林嫂觉得她奇怪,又补充了句: “比较偏僻的那种。” 祥林嫂也不问顾芝找小溪干什么,只是转过头默默带路。 跟着祥林嫂走了大概十分钟,一条静谧的小溪出现在面前,在月光照射下,波光粼粼的,像条银色的丝带,在这黑夜的映衬下,竟有些祥和与宁静的意味。 路带到了,祥林嫂又准备沉默地离开。 “哎哎哎,别走呀祥林嫂,还有正事没说呢。”顾芝忙不迭地拉住祥林嫂,“坐下边吃边谈,边吃边谈。” 顾芝硬是拖着祥林嫂走到溪边,盘腿坐下,拿出准备好的竹篮。祥林嫂这才注意到顾芝竟是带了这么多吃食,面色有些慌乱了起来,犹豫再三后,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些......是你从老爷家偷拿的吧,这这这,这是不好的。” 顾芝早就料到她会这种反应,毕竟在祥林嫂目前的想法中,鲁四老爷他们代表的是权威。于是顾芝选择采取迂回策略,低着头酝酿了一番后,含着眼泪缓缓抬头看着祥林嫂:“可是,可是我真的好饿啊,祥林嫂,我懂拿别人东西是不好的,可我真的饿了好几天了。” 说完话,顾芝眨了眨眼睛,原本盈在眼眶里泪水,顺势化作豆大的泪珠从脸颊上滑落。 祥林嫂见她这副模样,眸光闪烁,嗫嚅着嘴巴,有些不知所措。 “果然对付这种心软的好人,道德绑架是最有用的!”顾芝见计谋凑效,心里有些自得,随即迅速地生起火,在篝火边用树枝搭上个架子,又将烤鸡放到架子上。 其实不用烤应该味道也不差,而且,自己烤还有烤焦浪费的风险,但顾芝想着自己这副天天咸菜米汤的身子陡然吃荤油,还是冷的,肯定遭不住。 顾芝又掏出了中午偷偷藏的馒头,将其中一个塞到祥林嫂手里:“一起吃,一起吃。” “咳咳”顾芝清了清嗓子,“其实,我找您呢,是想求您帮我缝件厚衣裳,您应该会缝吧。” 怕祥林嫂又想起伤心事,顾芝没给她反应时间,又继续说:“我的母亲改嫁了,虽然常给我捎些东西,但也不好多联络,也是天气冷得太快了,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今天碰巧与您相遇,才想着求您帮我来着,放心,布料什么的,我会用我自己攒的钱去买的。” 祥林嫂张了张嘴,像是想找理由拒绝,但顾芝对于这个阅读过几十遍的可怜女人,早已了解了她的个性。从前的祥林嫂面对强迫她的人是冷硬反抗的,但对于只是为了压榨她而收留她的鲁四老爷一家,她却是满心感激,而现在的祥林嫂,对于自己悲惨的命运,竟是不抱怨外界,而是一个劲的内耗。 这样一个善良的妇女,面对一个十几岁的瘦小孩子的哀求,又怎么会拒绝呢? 祥林嫂轻轻地点了点头,顾芝立刻咧嘴笑了笑,立马撕了鸡腿塞过去,见她要拒绝,又故作生气道:“祥林嫂,你不会是嫌弃我是个小偷,想去揭发我,才不愿吃的罢!” 祥林嫂连忙摇着手,想要解释,顾芝不等她辩驳,直接将鸡腿塞进她手里,然后自己拿起另一只腿,重重地咬了下去,吃到了穿越以来的第一口肉。 果然,鸡腿皮被烤得有些焦脆,咬破脆皮后,肉汁立刻迫不及待地迸发出来,携着腌制过的果木风味一同进入口中,顾芝感觉自己此刻简直幸福得想要落泪。 几乎是没有用牙齿嚼过食物,顾芝就着烤鸡将冷硬的馒头吃了个精光,埋头苦吃时,还没忘了撕些肉分给祥林嫂。 看顾芝的样子,祥林嫂似乎是被感染了,不再推拒,也低头吃了起来。 吃完烤鸡,祥林嫂默不作声地站起来收拾残局,顾芝还想坐着休息一下,毕竟吃猛了还是有些累的,见祥林嫂都动起来了,也只能不好意思地起身收拾,把鸡骨头丢到水中,火堆扑灭后,挖坑将草灰埋了进去。 眼看一切恢复原样,顾芝忍不住叉着腰点了点头,转头轻声对祥林嫂说:“我们明天晚上还在这里聚一下可以吗,我把买的棉和布料交给您,好不好呀?” 在顾芝一通撒娇连招的攻势之下,祥林嫂只能僵硬地点头答应了。 和祥林嫂告别后,顾芝满意地挎着小竹篮大摇大摆地回到柴房,将东西放回原位,然后钻进被窝,闻着身上残余的喷香烤鸡味,满意地进入梦乡。 第3章 顺手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 早晨,估计是被第一天柳妈的强力呼叫吓出PTSD了,顾芝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自然醒了。顾芝自觉地走到灶膛边,边烧水边谋划着心中的“大事”。 昨晚睡前顾芝已经翻了一遍原主的包袱和床上的小柜子,原主倒是勤俭,攒了十几枚铜钱。只是就这些钱,买的棉花估计只够做一个袖子的。 正当顾芝苦恼之时,柳妈叉着腰走了进来,见顾芝没要自己吩咐就开始干活了,显然没处可指摘的,倒让站在一边的柳妈有些尴尬了。 “咳咳”柳妈清了清嗓子,”动作爽利点,烧完水就去收拾一下最近给老爷夫人曝晒的棉被棉衣,然后把我们的被子也拿出去晒晒,记得多掸掸灰。 ” 听着柳妈的唠叨,明明多了任务,顾芝却忍不住高兴起来,心里的小人已经跳起了舞,“放我去收棉被,还不如放老鼠进粮仓呢,哈哈哈哈。” “好嘞,柳妈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活,绝对不偷懒! ”顾芝爽快地应着。 柳妈见顾芝要干活还乐呵呵的,心里忍不住泛起嘀咕:怎这么高兴的样子,莫不是冻傻了。 烧完水,不等柳妈催促,顾芝迅速提溜到院子里去,面不改色地走错两间房后,终于到了储存衣物的地方。 望着堆在屋里的棉被,顾芝深吸一口气,太阳晒过的被子散发出香香的勾着让人困顿的味道。顾芝打了个哈欠,撸起袖子决定开干。 偷棉花一共分几步?顾芝表示:三步足矣。第一步先从被子边找到针脚,慢慢将线扯开扯出一个小口子方便将手指伸进去,第二步从小口子一点点掏出棉花来,第三步拉扯针脚两边的布,让小口子的痕迹消失并使劲抖抖棉被,直到被子蓬松起来。 “幸亏原主年纪小,手也小。“顾芝忍不住感慨,“不然还不好操作嘞。 ” 顾芝机械化地重复着以上的动作,身边渐渐堆起一个棉花小堆,伸了个懒腰后,顾芝聚拢起棉花,把它们装进了玉坠中。 这时,已然到了晌午,回到厨房时,顾芝这回竟然赶上了佣人吃饭。七八个人围坐在桌边,叽叽喳喳聊着八卦,不时发出阵阵哄笑,柳妈更是讲到激动处差点端不住碗筷。 顾芝骤然走到桌边,场面一下安静了下来,柳妈有些尴尬地讪笑着:“你这孩子,我们还准备等你一起吃饭的,但是也不知道你在哪,快拿碗筷坐下来一起吃。”言语间似乎透露着对顾芝的关心,但更多是责怪顾芝坏了她的兴致。 顾芝一点也不想答她话茬,自顾自地拿了碗筷,把自己那一份的饭菜夹到碗里,而后坐到了门槛上。柳妈看顾芝不应声,更觉得失了面子,朝桌边其他人使了使眼色,嘟囔道:“她真是越发没教养了。” 余光瞥见顾芝不为所动的样子,柳妈又故意提高了音调:“听说啊,有些人也是逃婚逃出来的,能做出那么离经叛道对不起父母的事,没有规矩倒也正常。” 顾芝继续装作没听见,看到柳妈愈发生气的模样反而感觉有点好笑,“她旁边的人都没看到她口水喷到碗里了嘛?”想到此处,顾芝更是忍不住扬起嘴角。 下午没有活计,顾芝扒拉完饭菜就迅速飞了出去。 顾芝步履轻松地走在青石板街上,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不错,很符合我对民国的刻板印象。” 古老的巷子,爬满青苔的砖瓦,偶有几个哆嗦着走过的行人。 顾芝饶了好几圈才找到家营业的成衣铺,一进门老板便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得知顾芝不做衣服只扯几匹布后,老板笑容敛了敛。 “就要最普通的粗布就行! ”明明是很窘迫的一句话,顾芝偏偏喊得又大声又有气势,顾芝愿意称这种方法为心理暗示:“只要坚持认为自己是大款,那么自己就是! ” 拿着刚买的布匹,顾芝出门就拐进了巷子,把布匹和剩余的钱全收进了玉坠,“虽是小财,但也是万万不能外露的! ” 眼看天色渐晚,顾芝甩着袖子不紧不慢地回到了厨房,顶着柳妈吃人的眼神,顾芝毫不在意地坐到灶膛边开始生火,手上不停忙活着,心里却不由思考起晚上该吃什么好。 突然,灵光乍现,“就决定是你啦!自热小火锅! ” 第4章 忽悠,接着忽悠 又是深夜,顾芝照例假寐着等待一众人睡着,由于白天干活太过劳累,差点昏睡过去,幸好顾芝凭着想吃自热小火锅的信念和肚子因为饥饿而产生的疼痛,硬生生挺到了半夜。终于,在听到后门传来颇有节奏的敲门声时,顾芝泥鳅般地从被褥里滑了出去。 走到门口,顾芝再次取下小菜篮,将白天收集的棉花压了压放在底部,又从玉佩中取出了两盒自热小火锅,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朝祥林嫂打招呼。 见顾芝这副样子,祥林嫂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主动伸过手抢着帮顾芝提篮子。 “呜呜呜,祥林嫂,你太好了”顾芝果断选择顺着杆子往上爬,贴到祥林嫂身边,挽起了她的手臂。 二人就这样并肩又来到了河边。 顾芝先是把准备的棉花布匹交给祥林嫂,再次强调跟祥林嫂不准溜走,一定要陪着自己吃饭后,才放心转过偷拆开自热火锅。 “祥林嫂,你能吃辣不?” “我——我也不知道。” 顾芝有些尴尬了,想来也是,她辛苦了大半辈子,都是为别人在劳碌,哪里知道自己爱吃什么,讨厌吃什么。 沉默了十几分钟后,顾芝也泡好了小火锅。 于是坐到了祥林嫂身边,同样静默不语。 “救命!好尴尬!快想个话题啊!”顾芝在心里咆哮着。 “你之前告诉我,说没有地府,这是真的嘛? ”祥林嫂打破了这凝固的沉默。 “嗯——”顾芝大脑飞速转动了一番,若是直接说没有,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显然不能使之信服,可若说有,又会让祥林嫂陷入无边的绝望。 “其实,也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没有。 ”顾芝托着腮,故弄玄虚道。 这话让没什么情绪的祥林嫂都皱起了眉头。 “我先问你啊,祥林嫂你们这里,人去世之后一般是水葬还是土葬啊? ” “当然是土葬! ”祥林嫂不假思索地回复。 “那你听过火葬嘛?” “火葬?难不成把人丢到火里去,那不是尸骨无存?”闻言祥林嫂脸色煞白。 “哎,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你想想,人都死了,要尸骨还有什么用?”顾芝辩驳道, “更何况,只要火葬便能脱离地府管控,没有了尸首,灵魂也就不会被拘束着,天地这么大,黑白无常去哪里找你的魂魄?更别提再把你魂魄拘到地府去了。所以说,如果是火葬,那有没有地府不都一样,又有什么区别? ” 顾芝摇头晃脑地瞎扯,顺便将熟透了的自热火锅掀开盖子,推到祥林嫂面前示意她动筷,而祥林嫂却是又呆愣住了一样。 顾芝知道这是已经忽悠住了一半了,又继续添油加醋: “我老家那边都是火葬呢,人生在世都已经这么苦了,要是去了地府还要给人家做工,甚至被逼了嫁给不想嫁的男鬼,那可怎么办?我可听说了有不少配阴婚的,我都逃婚逃出来了,难不成死后还要受人约束不成?” 这几句话明显触动了祥林嫂,似乎是让她想到了自己的两次婚姻都是别人做主的,反抗也不曾有用,她眼里蓄起不明的忧愁,长叹一声气,倒也不和顾芝继续说什么,也低头开始吃了起来。 顾芝看她多了些生气,稍微放心了些,夹起一块脆藕递了过去,“管他什么地府的,我还要活个七八十年再想这些事情呢,祥林嫂你快尝尝。”人的思想要改变是一件很难的事,顾芝并不期望三两句话就能让祥林嫂觉醒,其实就连她自己很多地方都是一知半解,不过好歹有金手指在,给俩人贴点膘,改善改善生活还是可以的。 “祥林嫂,你现在住在哪里啊? ” “我,我有时睡在巷子里,现在天凉下来,河水也降了,我有时会躲在桥洞下。” 见顾芝脸色一变,祥林嫂又赶忙补充: “不过你放心,答应给你做袄子我肯定给你做好,也不会弄脏的。” 顾芝其实倒不是在意袄子的事,只是新春快到了,一定还有好几次大雪,这没个遮蔽的地方怎么行?虽说自己会经常开点小灶,祥林嫂定不会如之前那般瘦弱,但剧情的力量还是不能轻视的,更何况书中文学性描述居多,老师分析祥林嫂死因时,也会将是压迫是思想是社会逼死了祥林嫂。可具体她是冻死的还是饿死的还是早有疾病,顾芝真的不知道啊! 左思右想后,顾芝向前一步牵住祥林嫂的手, “祥林嫂,我白天去买布匹的时候注意到东街尽头的土地庙已经破败了,打听了一番后知道原是镇上人捐了银钱建了个新的,你不如悄悄搬到那边去吧,好歹能避避寒。” “可是,这不会冒犯土地公嘛?” “害!你这话说的,土地公早就住更好的地方去了,哪会在意你,实在不行,你每日给土地公上柱香,他一定不会怪你的。” 在顾芝的一番劝导下,祥林嫂神色有些动容。毕竟她现在已经不是剧情中那个心如死灰毫无挂念的祥林嫂了,起码目前她得帮顾芝做好手上的袄子,自然也希望自己能有个稍微舒服的环境睡觉。 顾芝觉得这事有戏,又添了把火,将自己买布匹剩下的钱塞给祥林嫂,“您再去添些锅碗和米面,我以后晚上就去您那吃了,你知道的,我人小又是今年刚来,免不了要受柳妈磋磨,平常是连口热水都喝不上的,这些钱您可别推拒,就当我请您帮忙的。” 又是卖惨又是撒娇的,祥林嫂哪里受的住,只得闷声答应下来。 “嘿嘿,那我回去了,明天就不用你来找我了,这河边也怪冷的,我去找你哦。”顾芝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溜了。 夜色中,祥林嫂望着顾芝的背影,默默站立了很久。 第5章 鸡汤来咯 照例又是早起干活的一天,没有了电子产品,还得给讨厌的人卖命,顾芝头一次体会到“度日如年”这四个字原来是如此字字诛心。 “多想无用,不如偷油” 趁着柳妈还没起床,顾芝掂量了一下灶台边的小油缸,默默从玉佩中取出从前懒得丢的罐头瓶子,感谢了一下自己的囤积癖后,从油缸里倒出了四分之一的油。 不知道是鲁四老爷家规矩还是柳妈抠门,油估计放了有些时日了,颜色有些混浊了。 顾芝也不嫌弃,都穿越到民国了,咱不挑! 按理说,什么米面粮油,猪羊鱼牛,应该是能薅地主家的就尽力薅地主家的,但顾芝短时间没钱没体力,甚至不知道具体的交通线路,肯定不可能带着祥林嫂溜之大吉的。 偷拿点油盐酱醋,甚至之前抠了许多棉花,顾芝都确定不会有人发现,而肉类和米面少了肯定是会被发现的。 秉着小命要紧的原则,顾芝觉得目前还是吃自己的存粮好了,等出逃前夜再大拿特拿! “话说起来,什么时候能让我混到书房去啊……除了基本都需求,我还有精神需要嘞!更何况出逃肯定是要有个具体章程的,我的小钱肯定是不够买文房四宝的,还是零元购吧。”顾芝手上干着活,心里盘算着未来计划。 今日柳妈倒是没有挑刺,大概是前几日发现顾芝免疫了,被骂不哭也不气,跟个闷葫芦一样,柳妈自然是没有了说教的成就感。 好在到了冬日,衣物不可能日日换洗,今天顾芝居然就只要烧水洗碗砍柴和打扫屋子。 很快到了傍晚,顾芝终于得了闲,立即拎着篮子三绕五绕地到了祥林嫂如今住的破庙,路过杂货铺时还斥巨资买了一口小锅。 进到庙中就感受到了一丝暖意,原来祥林嫂早早生起了一堆火,坐在火堆边慢慢地缝着衣服。 气氛太过静谧美好,顾芝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祥林嫂,我来了,我今日干活干得快,早早下班咯!” 祥林嫂闻言抬起头,笑眯眯地应道:“坐这来吧,这里暖和些。”眼神撇到顾芝手上的篮子,却又有些不自在。 顾芝一下子了然了,看来祥林嫂的思想还是需要进一步改造的,她还是太善良了,诚然鲁四老爷一家并不是害的祥林嫂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只是其中一方面的一个主要代表人物,但顾芝也是没有办法,身在乱世,战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烧过来,而自己连吃饱都是问题,更何况自己是受过现代教育的,自己想自由有梦想,自然不会麻木,人无完人,就算祥林嫂不赞同,自己以后还是会这么做。 “这是我自己买的,祥林嫂你放心吃哈。”这话顾芝可没骗她,要在地主家偷个鸡还扒光毛掏了内脏,工作量也太大了,所以顾芝献出了自己冰箱的库存。 “您煮吧,我的烧饭水平就是糟蹋食材了。”顾芝将篮子和小锅递了过去,其实顾芝怎么可能不会做饭,毕竟在现代她也是独居,若是天天点外卖哪里吃得消,自然还是得学会点烹饪技术的。 只不过“对付”祥林嫂这种人,只能用这种手段,顾芝想到了自己的外婆,外婆也是这般性格,还被乡亲们戏称为“劳碌命”,越是麻烦她请她帮忙,她反而感觉自己被需要、有价值,顾芝觉着这招对祥林嫂也有用。 果然,祥林嫂忙不迭地站起来,语气带了些亲昵的埋怨道:“下次你可不许再带东西来了,我打算织些渔网去卖,还是可以赚到一些钱买粮食的。”嘴上虽然说着,但祥林嫂动作却十分利索地接过篮子,并把锅子架到了火堆上。 祥林嫂先利索地把土鸡切块,生姜切成薄片,小葱切成段,将鸡肉倒入刚刚煮沸的开水中烫了月十几秒就捞出来,把水又倒掉重新加满后倒入鸡肉、鸡油和葱姜,盖上锅盖就可以慢慢等了。 做完这一系列活后,祥林嫂一刻也不停地洗完手,又坐到火边开始缝衣服。 “祥林嫂,你有去过镇子外面嘛?”顾芝起了个话头问道。 “外面?我从前没去过,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我若是出去了,逢年过节我的——还没人给烧些纸钱呢。”不知道祥林嫂想到的是两位死去的丈夫,还是她那可怜的孩子,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顾芝知道干巴巴的安慰对祥林嫂来说是没用的,于是也没回她什么,心想到时候哪怕骗都要把祥林嫂骗走,“可是我听说外面可好了,女人也能识字,反正比在这给人家当佣人的好。” “或许吧,可我就算到了外面不做佣人还能做什么呢。哎——”祥林嫂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顾芝听了反而有些高兴,祥林嫂叹气说明她不是没想过走出去,只是没路子,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可是最起码她有过这个想法,只要敢想,下一步就能敢做,最怕的就是麻木和冷漠。 谈着谈着,锅里的汤也翻腾了起来,祥林嫂起身撒上盐和葱花,搅拌均匀后连忙盛起一碗鸡汤递了过来。 看着碗里的鸡腿,顾芝忍不住笑了起来,再抬头看祥林嫂,蒸汽氤氲间,祥林嫂也喝了一口鸡汤,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鸡汤太美味,还是火堆将这里烧得太暖和太舒服。 “看来鸡汤果然大补,连祥林嫂都恢复生机了呢。”顾芝在心里美滋滋地想。 第6章 风雨欲来 柴房的清晨,是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的。顾芝惊醒,心口怦怦直跳,那声音不同于往日镇上稀落的响动,带着一种慌不择路的杂乱,由远及近,又仓皇远去。 她披衣起身,推开一丝门缝。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块脏了的湿布笼罩着鲁镇,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焦躁。几个仆役聚在院角低声交谈,连平日最咋呼的柳妈也敛了声色,脸上带着些许惶然。 “听说北边……败了,兵要退过来了……” “可不是,老爷一早就在书房摔了杯子,说是生意路断了……” “码头上挤满了人,都是往上海跑的……” 零碎的词句飘进顾芝耳中,让她手心沁出冷汗。她历史再一般,也知这“北边”大抵指的是眼下正混战的某系军阀。直奉大战?江浙战争?她记不清具体名目,只记得书本上那轻描淡写的几句“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如今却成了压在心头的巨石。战火,真的要烧到这看似闭塞的水乡来了。 鲁镇不能再待了。 她必须走,也必须带上祥林嫂。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一整天,顾芝都心不在焉。烧火时差点烫到手,洗碗时打碎了一个粗瓷碗,被柳妈指着鼻子骂“丢了魂”。她只低着头,不还嘴,心里却飞快地盘算着。路线、盘缠、物资……千头万绪,最后都落在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上:如何说服祥林嫂? 傍晚,她揣着怀里仅剩的几枚铜钱买的烧饼,快步走向土地庙。破庙里,祥林嫂正就着天光缝补一件旧衣,火堆比往日生得旺些,映得她脸颊有了些许暖色。 “祥林嫂,”顾芝挨着她坐下,将还温热的烧饼递过去,“快吃点。” 祥林嫂接过,小心地掰开,将大半塞回顾芝手里:“我吃这些尽够了。你正长身子,多吃些。”她顿了顿,抬眼看向顾芝,浑浊的眼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我瞧你今日气色不好,可是……那柳妈又为难你了?” 顾芝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不是柳妈。祥林嫂,我们得离开鲁镇。” 祥林嫂的手一抖,针尖刺破了手指,沁出一颗血珠。她愣愣地看着顾芝,像是没听懂。 “仗要打过来了,”顾芝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而坚定,“我今日听得真真的,北边的兵败了,正往南退,乱兵过境是什么光景,您比我清楚。留在这里,不是被战火牵连,就是居无定所,要么……就是饿死冻死在这没人管的破庙里!” 祥林嫂脸色霎时白了,嘴唇哆嗦着:“走?我能走到哪里去?我这样的罪孽身子,到哪里不是个死……” “不是这样的!”顾芝抓住她冰凉粗糙的手,用力握着,“我们去上海!我打听过了,那里有租界,暂时安全。我……我娘改嫁前,给我留了点体己钱,够我们撑到上海。我年轻,有力气,可以去做工,洗衣服、帮厨都行!您手艺好,做饭好吃,针线活更是没得说,总能找到活路!总好过在这里等死!” 她看着祥林嫂眼中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恐惧,心一横,祭出了最后的“杀手锏”:“我昨夜……梦见阿毛了。” 祥林嫂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她。 顾芝硬着心肠,继续编造那个她反复斟酌过的谎言:“阿毛在梦里对我说,''娘,快跟顾芝姐姐走,去一个暖和、有饭吃的地方,别再留在这里挨冻受饿了。’他还说……他说他在那边很好,让您别挂心,好好活着……” 话音未落,祥林嫂的眼泪已扑簌簌地落了下来,砸在手中的旧衣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她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像受伤野兽的哀鸣。顾芝鼻子一酸,伸手揽住她瘦削的肩膀,轻轻拍着。 “走吧,祥林嫂,”她声音哽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是为了我,是为了阿毛的心愿,也为了您自己。这世道不该是这样的,女人也不该是这样的活法。外面天地很大,总有一处能让我们安安稳稳吃上一口热饭。” 良久,祥林嫂的哭声渐歇。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顾芝,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恐惧,有茫然,还有一丝被顾芝话语点燃的、微弱的希冀。她最终,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顾芝心头巨石落地,几乎要落下泪来。 劝服了祥林嫂,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半夜,顾芝几乎未眠。她躺在冰冷的炕上,意识却沉入胸前的玉坠之中。 空间里的物资被她反复清点。食物是重中之重:冷冻层的两只鸡、五斤猪肉、若干排骨必须尽快吃掉或做成熟食便于携带;十盒自热火锅、二十包泡面是应急口粮;几十个鸡蛋、火腿肠和真空熟食可以路上补充体力;还有那些“顺”来的米面粮油,需要重新分装。 杂物方面:火柴、伤药、粗布、棉花都要带上。她目光落在白天从书房“借”来的那几本地图册和《全国铁路线路图》上,这是指引她们方向的明灯。最后是钱财,原主的积蓄加上她零星搜罗的,银元三十多枚,铜钱一小堆。以及……那枚从多宝格上顺来的、成色普通的玉佩和一对小金耳钉。这是她们抵达上海后最初的盘缠。 “对不住了,鲁四老爷,”她在心里默念,“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吧。” 她仔细规划着空间布局,将最急需的、体积小的物品放在易取用的“上层”,笨重的米面粮油压在“下层”。每一个立方厘米都被精打细算。 窗外,风声越来越紧,夹杂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窗棂。风雨欲来,长夜将尽。 顾芝握紧胸前的玉坠,那温润的触感传递来一丝力量。前路漫漫,吉凶未卜,但她知道,她必须带着这个苦命的女人,冲破这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走向那条在历史书中读过无数次、如今要靠双脚去丈量的希望之路。 第7章 潜行夜渡 又过了三四日,鲁镇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码头上传来的消息一日比一日紧,镇上几家大户似乎也悄然闭户,减少了外出。这种无形的压力,反倒让顾芝和祥林嫂的出逃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 土地庙里,祥林嫂将她少得可怜的几件衣物叠得整整齐,包在一个半旧的蓝布包袱里。最上面,放着那件她连夜为顾芝赶制出来的、絮满了新棉花的厚夹袄。顾芝则悄悄将最后一点易于储存的熟食——几只煮鸡蛋和烙饼,塞进自己的包袱。她的“玉坠空间”里,物资已重新归置妥当,最重要的银钱和地图贴身藏好。 “船票的事,打听好了吗?”顾芝压低声音问。这是计划中最关键,也最冒险的一环。她们两个女子,尤其是祥林嫂这样的身份,直接去码头买票太过扎眼。 祥林嫂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紧张与决然的神色,与几日前那个只会垂泪的妇人已判若两人。“嗯,我按你说的,找了平日河边洗衣时认得的一个老篙工,他儿子跑小货船,偶尔也捎带些‘熟人’。我给了他一块银元,只说……是姐妹两个要去上海投亲,他应了,让咱们明晚子时,在镇东头那座废弃的乌篷船边等。” 顾芝松了口气。通过底层的关系网,用钱开路,避开官方的盘查,这是目前最稳妥的方式了。虽然多花了钱,但安全系数更高。 “好,就明晚。”顾芝握住祥林嫂的手,发现她的手心不再像以前那样冰凉,反而带着点汗湿的暖意,“别怕,祥林嫂。” 祥林嫂看着她,用力回握了一下:“跟你走,我不怕。” 出逃的前一夜,顾芝几乎彻夜未眠。她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心里反复推演着可能遇到的状况。柳妈似乎也察觉到她近日的“安分”有些反常,临睡前还嘟囔了一句“别想着耍花样”,但终究没再多问。黑暗里,顾芝握紧了玉坠,那里面不仅装着她们活命的资粮,更装着她对这个陌生时代最初的、也是全部的筹码。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顾芝如同之前夜会祥林嫂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出被褥,将早已藏好的小包袱系在身上,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承载了原主和她数月苦难的柴房,毫不犹豫地转身没入夜色。 镇东的河边,比镇上更显荒凉。废弃的乌篷船像个巨大的黑影趴在岸边,河水哗哗地流淌着,映着天上稀疏的星子,泛着冷冽的光。祥林嫂已经等在那里,瘦小的身影在夜风中微微发抖,看到顾芝,立刻迎了上来。 没多久,一个黑影撑着条小舢板靠了岸。老篙工的儿子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只打了个手势,让她们迅速上船。舢板不大,挤下三人和一些货物后,几乎没了空隙。船桨入水,打破河面的平静,小船像一支离弦的箭,悄无声息地滑向黑暗的下游。 顾芝和祥林嫂紧紧靠坐在一起,裹紧单薄的衣衫,抵御着河上凌晨的寒气。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听着桨声、水声,以及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回头望去,鲁镇的轮廓在夜色中越来越模糊,最终彻底消失在视野里。顾芝心中百感交集,有逃离牢笼的轻快,有对前路的迷茫,更有一种亲手斩断过去、奔赴未知的决绝。 小船没有直接去大码头,而是在错综复杂的水网中穿行许久,在天色将明未明时,才在一个稍显繁忙的野渡口靠岸。船夫指了指远处停泊着的一艘冒着黑烟的旧式小火轮,示意她们自己过去。 “到了那边,机灵点。”船夫难得地开口,声音沙哑。 顾芝道了谢,拉着祥林嫂,混入等候上船的人群。这里鱼龙混杂,挑着担子的、背着包袱的、拖家带口的,人人脸上都带着匆忙与戒备。空气中弥漫着汗味、河水腥气和小火轮喷出的煤烟味。 登船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检票的人只是粗粗看了一眼她们那张由船夫弄来的、墨迹有些模糊的“票”,便挥手让她们上去。直到踏上那摇晃的甲板,找到角落一个可以蜷缩的位置,顾芝才真正松了口气。 小火轮“突突”地开动了,犁开浑浊的江水。太阳升起,照亮了两岸萧索的冬景。顾芝靠着船舷,看着这片真实无比的民国山河,心中那份作为“穿越者”的疏离感,在这一刻被沉重的现实感取代。 航行了大半日,当远处水天相接处,开始出现密集的、高耸的、与鲁镇白墙黛瓦截然不同的灰色建筑轮廓时,船上起了一阵骚动。 “上海到了!” 顾芝和祥林嫂也站了起来,眺望着那片传说中的十里洋场。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一种庞杂无比的气息。外滩那些宏伟的西式建筑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冰冷而威严,无数船只在水面穿梭,汽笛声此起彼伏。 然而,当小火轮缓缓靠向嘈杂混乱的码头时,顾芝的心又提了起来。码头上人头攒动,除了接船的、拉生意的,更显眼的是一队穿着黑色制服、持枪巡弋的警察和几个趾高气扬的洋人稽查。他们对下船的旅客虎视眈眈,不时拦下几个看起来“可疑”的进行盘问和搜查。 “跟紧我,”顾芝低声对祥林嫂说,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藏钱的地方,“什么都别多看,也别说话。” 她们随着人流,像两片微不足道的落叶,被推挤着走向那个巨大的、喧嚣的、既充满机遇又暗藏凶险的都市入口。顺利离开鲁镇的庆幸感瞬间消散,顾芝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第8章 沪上浮生 码头上的人声、汽笛声、货物碰撞声交织成一片喧嚣的网,将每一个初来者牢牢罩住。顾芝紧紧拉着祥林嫂的手,手心因紧张而濡湿。她们随着人流,被动地挪向出口处那几名黑色制服警察把守的关卡。 轮到她们时,一个面色黝黑、眼神锐利的警察拦住了去路,目光在她们虽然干净但明显寒酸的粗布衣衫上扫过,带着审视与不耐。“哪里来的?到上海做什么?有保人没有?” 顾芝心脏狂跳,面上却努力挤出一丝怯生生又带着点讨好意味的笑容,模仿着记忆中旧影视剧里小人物的姿态,微微躬身:“官老爷,我们姐妹从浙东乡下来,来上海投奔远房表亲谋个生路。”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不动声色地将早已攥在手里的一块银元塞进对方手心,“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请您行个方便,买杯茶喝。” 那警察动作一顿,手指捻了捻银元的轮廓,脸上的严厉瞬间化开些许,变成一种心照不宣的漠然。他掂了掂手里的银元,又瞥了她们一眼,似乎确认了这只是两个无甚威胁、只想讨生活的乡下女人,终于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般:“快走快走,别挡着后面的人!” 顾芝如蒙大赦,连声道谢,拉着几乎僵住的祥林嫂,快步穿过关卡,真正踏上了上海的土地。 一股复杂的气息扑面而来。是汽油味、煤烟味、香水味、食物香气,还有隐隐的垃圾腐臭味混合在一起的,属于大都市的独特味道。眼前的一切让顾芝恍若隔世。电车“叮叮当当”地驶过,穿着旗袍的摩登女郎与长衫马褂的男人并肩而行,高耸的西洋建筑玻璃窗反射着午后的阳光,刺得人眼花。喧嚣、繁华、光怪陆离,与鲁镇的静谧古朴、死气沉沉形成了极致对比。 “这……这就是上海?”祥林嫂喃喃道,眼睛不够用似的四处张望,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茫然。眼前的景象超出了她大半生的认知。 “嗯,这就是上海。”顾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撼与不适。她知道,这繁华背后是更深的漩涡。当务之急,是找个落脚处。 她不敢往那霓虹闪烁的深处走,只沿着码头附近相对杂乱的街道寻找。很快,她们找到一家门面窄小、招牌陈旧的“平安旅社”。前台是个戴着瓜皮帽、打着算盘的老账房,眼皮耷拉着,没什么精神。 顾芝上前,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询问住宿,又要了两间最便宜的、不带窗户的尾房。付钱时,她状似无意地打听:“老先生,向您打听一下,这附近可有能租到便宜小房子的地方?还有……不知您可知晓哪里需要帮工或是洗衣做饭的杂役?” 老账房抬了抬眼皮,看了看她们,或许是见顾芝言语清晰,态度也算恭谨,便用下巴朝门外某个方向点了点:“往前走,过两个路口,有家‘刘记荐头行’,租房、找活计都能问问。不过,这年头,什么都不易。” 顾芝记下,道了谢。安顿好简单的行李,那狭小逼仄、散发着霉味的房间反而让一路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些。她不敢多歇,立刻带着祥林嫂按图索骥,找到了那家“荐头行”。 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接待了她们,听明来意后,拿出个本子翻了翻:“亭子间倒是有几处,价钱不等。明日早上我带你们去看看。”至于活计,他打量了一下顾芝,“小姑娘识不识字?纱厂、烟厂倒是一直招女工,就是辛苦。”又看向祥林嫂,“她嘛……年纪大了点,大户人家厨房倒是缺杂役,但要保人。” 情况不容乐观,但总算有了眉目。顾芝与那刘先生约好明日看房的时间,便和祥林嫂走了出来。 华灯初上,上海的夜晚展现出另一种面貌。霓虹闪烁,歌舞厅门口流泻出靡靡之音,但更多的,是蜷缩在街角的乞丐,是匆匆奔走的疲惫身影。她们在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路边面摊坐下,要了两碗阳春面。 清汤,白面,几点葱花。味道寡淡,却带着食物最原始的暖意。祥林嫂吃得有些急,显然是饿坏了。顾芝慢慢吃着,看着碗里袅袅升起的热气,心中一片纷乱。 顺利进入上海的短暂庆幸早已褪去,现实的沉重感压上心头。租房要钱,吃饭要钱,找工作需要门槛和时间,她们那点银元,在这物价腾贵的上海滩,支撑不了太久。前路仿佛被这都市的霓虹照得一片迷茫,看不清方向。 “顾芝,”祥林嫂放下空碗,犹豫地开口,“我们……真的能在这里活下去吗?”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上海的庞大与陌生,让她刚建立起的一点勇气又在消散。 顾芝抬起头,看着祥林嫂眼中熟悉的惶恐,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的不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能的,祥林嫂。我们有手有脚,不怕吃苦。先安顿下来,再慢慢找活计。总比在鲁镇等死强。”她像是在对祥林嫂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天无绝人之路。” 话虽如此,但当她们回到那间阴暗的旅社房间,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这座不夜城的喧嚣与呜咽,顾芝躺在冰冷的床板上,望着低矮的天花板,对未来依然感到一种深不见底的茫然。上海,这座梦想与罪恶并存的都市,会给她们这两个浮萍般的女子,一条怎样的生路呢?而且未来自己肯定是要往延安去的,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上海作为一个自己过渡的城市,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第9章 安生之计 次日清晨,顾芝和祥林嫂在旅社旁的小摊喝了碗稀薄的米粥,便依约前往“刘记荐头行”。那位精瘦的刘先生倒也守信,已等在门口,见了她们,也不多寒暄,只说了句“跟我来”,便领着二人钻进了迷宫般的里弄。 穿行在狭窄的、晾晒着各色衣物的弄堂里,空气中弥漫着煤球炉的烟火气和隔夜的潮气。最终,刘先生在一栋老旧的石库门房子前停下,引她们上了吱呀作响的木板楼梯,推开了一间位于灶披间上方的小阁楼——这便是所谓的“亭子间”了。 房间低矮逼仄,仅能放下一张板床和一张旧桌子,一扇小窗透进微弱的光线,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但好在还算干净,租金也确是刘先生之前提过的最便宜的那一档。 “就这里吧。”顾芝几乎没有犹豫。她清楚,这已是她们目前能力范围内的最好选择。祥林嫂也默默点头,对于能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固定居所,她已感到满足。 付了定钱,签了简陋的租契,顾芝又向刘先生提起找活计的事。听闻祥林嫂手脚勤快,会做饭洗衣,刘先生沉吟片刻:“拐角‘老正兴’饭馆后厨正缺个洗菜洗碗的杂役,工钱不高,管两顿饭,倒是能立刻上工。” 祥林嫂眼睛亮了一下,忙不迭地点头:“我能做,我能做的!” 刘先生又将目光转向顾芝:“你呢?除了力气,还会些什么?” 顾芝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我读过几年书,识字,也会写些字,算账也略懂一些。” “识字?”刘先生耷拉的眼皮抬了抬,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重新打量了顾芝几眼。在这底层谋生的女子中,识文断字的可是凤毛麟角。“《申报》馆那边,我倒是认得个朋友,他们发行科最近好像要找个帮忙整理报纸、抄写订户名单的零工,活儿不重,就是要细心,也得识几个字。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引荐一下,不过……得让那边的管事看一眼,合不合眼缘。” 报社!顾芝心头一跳。这无疑是个意外之喜,不仅能赚取生活费,更可能接触到外界的信息,甚至是……她不敢深想的那片红色土壤可能传来的消息。 “我愿意试试!多谢刘先生!”顾芝真诚地道谢。她深知,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上海,刘先生这样的地头蛇一句引荐,可能比她们自己盲目撞墙有用十倍。 为了维系这份难得的关系,也出于真心感谢,顾芝主动提出请刘先生吃顿便饭。三人在附近一家嘈杂的“包饭作”坐了,点了几个实惠的小菜。席间,顾芝姿态放得低,言语间多是请教在上海生活的注意事项,刘先生见她识趣,倒也多说了几句,比如哪家米铺价钱公道,哪片区域晚上不太平等等。 饭后,顾芝额外封了一个小小的红封给刘先生,算是谢仪。刘先生推辞两下便收了,脸色更是缓和了不少。 下午,顾芝便带着祥林嫂去置办家当。在嘈杂的旧货市场,她们买了最便宜的草席、被褥、一口小铁锅和几个碗碟。看着祥林嫂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床半新的棉花褥子,脸上流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珍惜,顾芝心里酸涩又温暖。 随后,顾芝又在一家估衣铺,给自己挑了两身素净、便于行动的棉布旗袍,替换下身上这套几乎等同于“鲁镇丫鬟”标识的粗布衣服。她需要以一个更得体、更符合上海普通女学生或职员形象的样子,去面对明天的“面试”。 回到那间小小的亭子间,两人一起动手打扫、归置。当简单的行李摆放整齐,新买的被褥铺在板床上,这小屋终于有了一丝“家”的雏形。祥林嫂主动揽下了生火做饭的活儿,用新买的锅灶熬了一锅米粥,就着外面买的酱菜,这便是她们在上海自立门户的第一顿饭。 夜晚,顾芝试穿着新买的旗袍,站在那扇小窗前,望着窗外远处闪烁的、不属于她的霓虹。明天要去报社面试,未来依旧充满了不确定性,但至少,她们迈出了第一步。有了一个暂时的窝,有了可能的工作,她们就像两颗被风吹到上海的种子,终于在这片坚硬的水泥缝隙里,勉强扎下了一缕细弱的根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