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侠道》 第439章 巫术传承 “说得轻巧,这危机的程度又如何掌控?”青瑶的怀疑更深,目光锐利地刺向杨天祏。 “任何人都可以轻松面对,却无法承受。”杨天祏的语气依旧平淡得像一汪深潭,目光却已转向第二面墙壁。 这第二幕:巫术传承 数十米宽的巨大石阶,上下对峙着上千身影。 台阶下方,朱昭寒与一位绝色女子并肩而行。 那女子极为特殊,皮肤白得像雪,湛蓝眼眸中闪烁着柔和的绿芒,一对尖长耳朵自淡金发丝中探出,身形纤细窈窕,手臂与双腿修长,腰肢盈盈一握。 “精灵?”杨天祏不禁脱口而出。 青瑶瞥了他一眼,神色间带着“少见多怪”的意味。“此乃原始三界之一的精灵界,精、妖、怪、人等诸多种族同存。” 杨天祏没有回应,似乎沉入了深沉的思绪,双眼紧紧锁住画面。 朱昭寒望着台阶顶端,那名身着大红镶金边袍服的瘦削汉子,语气平静无波:“伊露娅,我说的没错吧?这老鼠精只略通商道,根本不懂统治之术。” 白精灵伊露娅脚步不停,微微侧首扫过身旁的姚澈,淡然回应:“姚先生的兵者诡道,确为至高之道。” 紧跟在她身后,一名带着面具、皮肤黝黑的暗精灵嘶哑开口:“若非星冕预言,将我族擅长的刺杀之道定为‘是非道’,老子早就将这老鼠精剥皮抽筋,何苦煎熬数百年。” “星冕是精灵族祭祀之类的首领吗?”杨天祏听到这称呼,再次发问。 青瑶翻了翻眼皮,懒得搭理,似乎无法接受这个先前高谈阔论、神思遨游天外的家伙,转眼间变得如此“无知”。 妖皇却不以为意,解释道:“精灵分白精灵与暗精灵,依其成长时吸收的明暗之灵划分,亦即人族所谓阴阳之力。星冕,则是对此力量掌控至臻者的尊称,如伊露娅·星冕。平日,众人尊其为‘星引者’。” “星引者?”杨天祏眉梢微动,若有所思。 妖皇颔首:“阴阳之力无处不在,唯在宏大意象中更为凝聚,譬如……星辰。” 杨天祏眼珠罕见地乱转一通,随即注意力再次被画面吸引。 此时,朱昭寒与伊露娅已逼近台阶顶端。 红袍老鼠精身旁,一个身高不足一米、白须勾曲的小老头冷哼一声,扬起手中战锤。他身后两丈高的巨人随即踏步上前,地面为之震颤,迫使众人止步。 老鼠精目光一直在众人身上逡巡 ,尤其在宋裕恒几人身上停留甚久。 他显得犹豫不决,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与忐忑:“你们……怎么可能真的降临此界?” 尤其是,当视线偷偷扫过人群中的青鳞时,那恐惧更是藏无可藏。 众人自然不明“光明神殿”的深意,更不知杨天祏与妖皇正旁观一切。上古仙道之事,本非现在的他们所能深究,也无人在意老鼠精的言外之意。 朱昭寒气势凌人:“你是自行让出巫神殿,还是继续兵戎相见?” 老鼠精与身旁鼠将交换了一个眼神,从对方忌惮的目光中他已然明了,有这些人族智者相助,他们已绝非精灵族对手。 “决定战争胜负的根基在于资源,而非兵法。熔岩怪、冥蛸鬼、魔灵三族,依托天地之灵而生,本不需耗费太多实物资源……” 他仍不甘心,试图辩解,却被滕修礼冷声打断:“众志成城,方拥至强之力。你搜刮的财富,只怕这巫神殿都已装不下了吧? “唉!” 老鼠精蓦然长叹,转身挥手,“罢了!罢了!” 身后数百将士如释重负,迅速让开道路,分立两侧。殿门口,两名巨人缓缓推开了沉重殿门。 朱昭寒见老鼠精神态有异,微微蹙眉,却未深究,与伊露娅一同拾级而上,步入大殿。 巫神殿内部极为广阔,除百米方圆的中央大堂外,尚有十二座内堂。 然而众人搜寻一番,竟空空如也,一无所获。 正当老鼠精夸夸其谈,声称自家族群深受巫族长老教诲,秉承节俭,绝非众人所想那般时,宋裕恒与滕修礼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向那名暗精灵示意。 暗精灵心领神会,身形如鬼魅般原地消失,下一瞬已出现在老鼠精身后,幽光闪烁的匕首紧贴其后颈。 老鼠精却不见慌乱,仿佛早有预料,反而淡定地耸了耸肩。 然而,宋裕恒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色瞬间铁青。 “听闻空间运用之力,最初源于上古巫族参考妖兽化形,后为仙道广泛采纳、深入钻研。” 他看向伊露娅,“既有上古三界大战由巫族挑起之说,你莫要告诉我,这巫神殿内没有异空间存在。” 老鼠精沉默良久,终是长叹一声,走向大堂中央的巫神像。 喃喃自语,似不甘,“巫族传承终究隶属人族……只是在这伪人时代,又有谁能引动巫神之力?” 一颗绯红玛瑙珠嵌入巫神像胸甲凹槽,一方 空间影像缓缓浮现于众人眼前: 四下虚无,中央一座石台,其上珠宝、画轴等物堆积成山,后方是一张雕刻古朴花纹的石椅,椅上立着一本黑色玉石书册,中间两个淡淡的白色大字——智慧。 “还敢说你没有私藏!”暗精灵当即怒斥。 老鼠精并未反驳,轻轻闭目,唇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是自嘲,又似解脱。 伊露娅身旁一位白精灵老者上前,手抚巫神像胸口,意念微动,那座珠宝小山便出现在大堂之中,足有两人之高。 然而众人并未动心,目光皆被那本《智慧》之书吸引。可半晌过去,精灵老者却未能将书取出。 “是无法牵引,还是无法感知?”伊露娅问道。 精灵老者退回,摇头道:“有两种力量,相互排斥,却又彼此交融,难以掌控。” 伊露娅上前尝试,无果;暗精灵亦上前,同样无功而返。 接着,众人陆续尝试,皆未能引动那本《智慧》之书。 大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暗精灵按捺不住,开始威胁老鼠精:“你族既得巫神认可,岂会不知获取传承之法?再不如实道来,我剥了你的皮!” 话音未落,朱昭寒从沉思中回神,蹙眉低语:“杨天祏对‘智慧’的解读,乃是求取平衡之道。或可一试。” “可他并未言明具体之法。” 姚澈的话让众人再次皱眉——道理高悬九天,落于现实却千难万难。 吃了半天“瓜”的妖皇与青瑶对视一眼,齐齐望向杨天祏,显然是要他给出解决之法,以验证先前那番宏论是否为浮华辞藻。 第440章 九界由来 杨天祏不以为意,问道:“巫族,究竟是何来历?” 妖皇解释道:“上古巫族,实乃最早的人族。” 见杨天祏面露疑惑,他进一步阐明: “天地初开,道衍三界: 古神界,以龙、凤等神兽为核心,凭强横肉身吸纳天地灵力,进而掌控法则; 灵界,以灵体为核心,即俗世所谓魂体,不依赖肉身,直接同源修炼天地灵力; 精灵界,乃万灵混杂之界,人、精灵、妖、怪等数十种族同存。” “不是有九界之说吗?”杨天祏眉头皱得更深。 妖皇微微一笑:“这便是巫族带来的变数。” 顿了顿,语气转为感慨: “历经数百万年衍化,精灵界的人族中涌现出一群高智之士。他们精研外物科技,以所谓‘巫术’统合法则,竟借此登临仙道绝巅,叩问神位……最终,遭三界众神合力诛灭。” “诛灭?为何?”杨天祏眼底精光一闪。 “不知。”妖皇摇头。 “不知?”杨天祏愕然。 “诸神所掌法则各异,当人族以巫术整合法则叩问神位时,诸神法则竟开始莫名混乱。不得已,唯有灭之。” 妖皇语带追忆与迷茫,似乎仍在纠结这“不得已”背后的根源。 杨天祏却点了点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无论谁人,无论何法,违逆其心,强取于其身,即为强盗。法则……亦同此理。” “这便是你所说的平衡之道?”青瑶语气带着迟疑。 杨天祏看向她,笑道:“确切而言,是智慧之道。亦即,随时掌控平衡的能力。”转而问妖皇:“那人族为何依旧存续?” 妖皇苦笑:“何止存续?三千世界,大多以人族为主。简直如同不死之身,无论遭遇何等境况,最终总能攀至顶点,成为主宰。” 他目光投向那面已恢复空白的墙壁,沉默片刻,长吁一口气:“当年,巫神以自毁之势,欲与古神界共存亡,逼得诸神退避。然其却在最后关头,保留一缕元神,携巫族意志遁入混沌。自那以后,这方宇宙便开启了漫长的重衍之旅。” “便是如今的九界?”杨天祏追问。 妖皇颔首:“神界为九界至尊,佛界、魔界、仙界次之,原始三界——古神界、灵界、精灵界再次,人界与冥界居于末位。 “末位……垫底?……”杨天祏喃喃自语,开始原地踱步。 片 刻后,发出一阵低沉而得意的笑声:“嘿嘿……看来我所断不虚!” 妖皇与青瑶目光交汇,似有所悟:“你是指……智慧之道?” “嗯” 杨天祏停下脚步,语气变得十分坚定、畅快,“意先于物! 这个宇宙是‘活’的,亦即万物之始——‘道’!” 见他如此笃定,仿佛见解已得终极印证,妖皇与青瑶神色顿时无比郑重。 只听杨天祏继续道:“佛,以导人‘向善’为核心路径;魔,被置于‘至邪’之位面;而仙,恰处‘中庸’,是依赖权力体系演化之高阶形态。 此三者智慧、实力相当,位阶却低于神。可想而知,神乃顺应自然而生。神界,是万灵修至智慧与实力巅峰后,突破进阶的终极之境,是最接近‘道’的存在。” 他目光落回那面空白墙壁,嘴角勾起一丝玩味:“巫神以自身之道,唤醒了‘道’之所求的理想状态。看来,它果真在培养‘有资格与它打麻将的存在’。” 再闻此“低阶趣味”之比喻,妖皇微微摇头,神情却依旧严肃——尽管无法确知“道境”为何,但杨天祏的推演,确是他所知最为完美、近乎无瑕的。 短暂沉默,杨天祏轻叹一声:“这……是一场孕育智慧的‘试验’啊。” “初始三界,演化路径各异,然效率皆有局限—— 古神兽,倚重肉身掌控法则,个体虽强,整体修炼衍化却极缓; 灵体,无实体依存,修行源于直接感悟法则,路径单一固化,进展更为迟缓。” 他望着巫神殿中陷入沉寂的众人,轻轻摇头: “而这精灵大杂烩之界,种族最为繁复,堪称‘基础池’。顽石、草木、虫豸、走兽……最终,人族奠定了其作为‘智慧成长最佳载体’的地位。” 说到这里,他竟古怪地笑起来: “‘道’这家伙,为护佑孱弱人族,促其智慧快速提升,从而衍化三千凡界。却未料,竟生出佛、魔、仙三种极端存在。 还有那冥界,想来是生灵死后,因执念汇聚而成的附加界面。魂体类同灵体,因不被原生纯净灵体接纳,才汇聚衍化而来。其智慧狭隘低阶,无缘神界,只得依附他界存续。” 话毕,这方小空间陷入长久的寂静。 许久,杨天祏盯着画面中的《智慧》之书,道:“送我过去。” 妖皇从凝思中回神,收回停留在空白墙壁上的目光,摇了摇头:“可传一句话。” 杨天祏嘴角狠狠一抽。看来之前全是白说,这两位是吃定自己了。 他无奈咂咂嘴:“告诉他们: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有问题的人。” 妖皇闻言一怔,良久,才不确定地问道,语气略待猜疑:“这……便是你所谓的智慧与共生之道?” 青瑶更是直接怒斥:“此乃强权!我就知道,你那些冠冕堂皇之言尽是……” 杨天祏斜睨着她,打断道:“智慧之道源于求索,却非询问,重在感悟。除稚子外,真正修身成人者,不会制造‘问题’。” “此言何意?”妖皇狐疑不解。 “提出见解能助人清醒,制造问题只会惑人心智。”杨天祏淡然道。 妖皇眨着眼,凝视他许久,眼神复杂难明。 与此同时,巫神殿中。 杨天祏的声音凭空回荡,余音袅袅,不绝于耳:“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有问题的人……” “什么意思?” 曹砚秋环视四周,只见众人皆眉头紧锁,连那老鼠精也不例外。他明知无人能解,仍忍不住问出声。 “是啊!这和获取传承什么联系?” “我们皆有疑问,莫非要把我们自己都‘解决’了?” “呵呵……” 众人议论纷纷,却无人深思:杨天祏身在何处?此言又如何传来? 唯朱昭寒凝眉沉吟道:“幼时,曾听皇爷爷提及此言。” “嗯,” 旁边有人低声应和,带着一丝了然的讥诮,“帝王之道中,最是……不拘小节的一条。” 第441章 价值混乱 众人各抒己见之后,场面再度陷入沉寂,只余下思绪在无声中碰撞。 最终,姚澈一声长叹,将众人飘远的思绪拽回现实。 “杨天祏立论自成天地,无懈可击,其智慧之高,我等……不得不服。” 他抬手揉着眉心,倦意与无奈浸透字句,“可他偏要将话说得如此云山雾罩……是为了显得高深莫测,还是——” 话音一顿,嘴角牵起一丝苦笑,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脸,“我怎么觉得,像是对我等的侮辱呢?” 有人闻言,苍凉一笑。那笑声如秋风扫过荒原,干涩而空旷,引得众人气息为之一滞,脸上不禁浮现出深有同感的神情,一片压抑的共鸣在寂静中弥漫开来。 未等更多人开口,朱昭寒裙裾一动,已迈步而出。在诸多探究与疑惑的目光中,径直走到老鼠精面前,与之对峙片刻,眼神锐利如淬火钢针。 随即,视线倏地一转,落向其身旁矮人。“技术本无属性,不分善恶。” 她语气斩钉截铁,字字清晰,“但掌控技术的人,分。你不能将责任推给他人——” 身体微微前倾,语势陡然加重:“所以,真正有问题的人,是你。” 听闻此言,在场大多数人皆是一怔,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 那矮人更是惊怒交加,面皮瞬间涨红,嘴唇哆嗦,却吐不出完整句子。 “这个……不论何时何地,匠人都是发展的基石。”滕修礼适时上前一步,语气委婉,试图缓和骤然紧张的气氛。 现场笼罩的同感之情再次悄然转向,不少人微微点头。不过宋裕恒和曹砚秋几人却目光微闪,似有所悟,并未随众附和。 朱昭寒余光掠过众人反应,眼神依旧清冽。“发展不等于进步,正如病体恢复,不叫成长。” 她目光仍紧紧锁定矮人,不容其闪躲,“用技能创造没有错,但你能否确保,你的创造必能推动文明进步?” 矮人眉头紧锁,粗短的手指不安地搓动着,似乎没完全听明白,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朱昭寒继续逼问,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你造出的利器可救人,亦可屠戮。” “那是使用者的事!”矮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脱口反驳,声调里混着委屈与愤懑。 朱昭寒眼睫忽闪一下,视线轻移,再次投向那沉默的老鼠精,意有所指,“若没有你的技艺支撑,他什么都不是。他一人之恶,波及有限 ;你的技艺,却能放大灾殃千百倍。” 矮人张了张嘴,喉结滚动,最终没能说出什么,显得有些颓然,不善言辞的弱点在此刻暴露无遗。 朱昭寒这才缓缓扫视众人,与宋裕恒、曹砚秋几人一一对视,目光沉静而有力。 “各位都懂,统治之链,始于窥探欲望、引导人心,以此汇聚权柄;权柄在手,方能垄断资源;资源倾注,催生技术飞跃;而技术之锋,最终又转向筑高台、固根基,将权力与影响力推向极致。” “唉——” 曹砚秋轻叹一声,折扇轻敲掌心,面露感慨,语气无奈,“纵有技艺在身,无论是匠人的刀笔,士兵的甲胄,还是士子的经纶,在绝对权力面前,也唯有俯首低眉。” “是啊,” 姚澈抱臂而立,声音低沉地补充,“谁人……不得生存?”这话语道出了许多人心中隐痛,引来几声细微叹息。 “哼!” 朱昭寒一声冷嗤,划破短暂的沉闷,“我虽不知何种文明之路方为至善,但……” 她略作停顿,目光如电,“权力本身就不该存在!它自始便是错误的定义,是滋长一切根深蒂固、自欺欺人的‘价值混乱’之源。 宋裕恒缓缓摇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坠:“世事如沸鼎,人心似乱麻,这世界本就是一笔糊涂账。” “可还记得草精前辈所言?忘了杨天祏的‘托举’之论?”朱昭寒诘问,语气愈发沉凝,目光灼灼扫过每一个人。 “不知……杨天祏究竟有何具体章法?”姚澈皱眉低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众人。 朱昭寒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诸位都亲身经历、感触颇深,尽管落地之法未悉,然‘共生’与‘托举’之道,诸位内心是认同的。” 她声调微扬:“那么,是否该先辨明,何为伪文明之道?” 众人目光再次交汇,宋裕恒视线在老鼠精身上一掠而过,闪过一丝明悟。 “其实,什么统治、主宰、掌控,尽是虚言浮词。” 他语速加快,声调略带讥诮:“本质仅有一条:便是操弄‘名利’之心,炮制出一套能让无知者狂热拥戴的‘双重标准’之术。” 姚澈似也放下了心中包袱,语气淡然接口:“既颂扬奉献之名,又默许逐利之实。” 他摇了摇头,自嘲一笑,笑意苦涩, “我们赞颂为集体燃尽自身的英雄,转头却又理解甚至默许那些‘为理想 ’、‘因生计’而背弃原则、助纣为虐之徒。 这背后逻辑何其龌龊:集体利益高于个人生命和个人安危可以成为损害集体利益的理由。两种完全相悖的价值观,竟能并存。” 滕修礼吧嗒了一下嘴,像是品出了什么滋味,也加入探讨: “当需要奉献时,我们搬出集体主义;当追责时,我们又拥抱个人主义。这何止‘双标’,简直是‘无标’——毫无准绳,唯余对自身最有利的即时选择。” 他看向朱昭寒,郑重颔首:“确如昭寒妹子所言,乃是‘价值混乱’。” 朱家与四大家族身为天下执棋者,其后辈俊杰自然深谙家族生存之道。这番犀利解析自然获得认可,众人又一次陷入沉默,各自脸上表情复杂,沉思着,权衡着。 少顷,曹砚秋眼中猛地迸发一道亮光,骤然抬头:“我明白了!” 众人视线瞬间聚焦。 只见他面露激动,音调不自觉扬起:“杨天祏是在强行建立一个绝对标准!一个契合人性本质,又顺应天道规律的……完美人道! “完美?世间岂存完美之物?”滕修礼皱眉,语气本能怀疑。 曹砚秋快语解释:“各方势力始终未能解析道德律的终极指向,正因它与世间陈规矛盾重重,甚至自身难以逻辑自洽。” 见众人纷纷点头,他话锋陡然一转,折扇“唰”地展开,语气笃定: “但若结合‘名利双轮’、道之平衡、智慧内涵、共生托举,这一系列自然规律的剖析,其最终目的,已昭然若揭!” “智慧文明!”姚澈眼睛一亮,脱口而出。 滕修礼目光一凛,脸上疑虑尽消,断然道:“原来所谓‘解决有问题的人’,意在根除虚伪智慧。” 第442章 拒绝之力 宋裕恒抢过话头,语速急促,带着兴奋:“关键在于他对智慧本意的回归!技能,又或说术与法的高低,那只是‘智’;而真正近‘道’的,是‘慧’!” 暗精灵微微颔首,望向伊露娅的目光里沉淀着由衷的敬佩:“星冕,便是这样的慧智者。” 伊露娅却轻轻摇头,碧色眼眸中闪烁着感慨的微光:“我现在才真正明白,先辈为何严禁我们扰动他分毫。” 她目光在老鼠精身上停留良久,那老鼠精竟也收敛了猥琐,坦然回视。 随即,伊露娅展颜一笑,如阳光破开层云,温暖而明亮:“原来,他并无过错。” “贪婪自私,难道……还不是错?”仍有人忍不住质疑。 伊露娅并未直接反驳,而是姿态优雅地朝老鼠精微微一礼。老鼠精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那张皱巴巴的脸上扯出一个算不上好看,但无比从容的笑意。 她重新面向众人,声音清越如玉磬交鸣:“为公者求名,为私者取利,皆是生灵天性奔流的一部分,如同日月更迭,本身何来对错?真正的关键,在于‘平衡’二字。” 身旁精灵老者抚须而笑,眼神睿智如古井深潭,“这老鼠精虽贪婪,却从未浪费过粮秣、军械等关乎战事的紧要物资。” “如此说来……那矮人的妥协,似乎也情有可原?”又有人小声替矮人辩解了一句。 朱昭寒的声音骤然切入,带着金石般的质地,不容置疑:“世间多数悲剧,根源并非纯粹的恶,更不是众人认知低下,而在于对‘平衡’二字的滥用与混淆。它成了无数懦弱与苟且最完美的遮羞布。” 她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那尊一直沉默如山的巨人身影上:“须知,每一个个体对自身欲望与责任的平衡,方能自然汇聚成文明整体稳固的基石。” 宋裕恒适时接口,声音沉稳厚重,如同定音的重锤: “在文明生存与传续的绝对命题面前,任何个体的理由——无论是‘英雄’披着荣光的奉献,还是‘匠人’裹着无奈的妥协——都必须置于同一架冰冷的天平之上。 这天平唯一的、最终的砝码,便是:你对文明整体‘智慧托举’的净贡献,是正,还是负。 ‘英雄’燃烧自我,净贡献为正; ‘匠人’苟且退让,净贡献为负。 在此唯一标准之下,任何同情与容忍,都等于在否定‘英雄’牺牲的价值,是对所有勇于赴死者的最大亵渎。” 曹砚 秋“唰、唰…”开合着折扇,声调高昂,带着宣示般的激昂: “收起那套左右逢源、自相矛盾的道德把戏。从此只奉唯一法则: 你的选择,决定你的价值。选择了负向,就必须被清除。没有‘情有可原’,没有‘迫不得已’。文明的字典里,只有‘是’与‘非’,没有‘差不多’。” 姚澈闻言,放声大笑,笑声豪迈不羁,在空旷的厅堂梁柱间激荡回响: “诸位终于悟透了! 杨天祏营造那副不耐且冷酷的面孔,不过是为了在这虚伪混乱的幼稚文明肌体上,用最灼热的血,刻下最简单明晰的规则: 要么,成为解药的一部分;要么,就成为必须被清除的病灶。中间地带?不存在。 他是在以最极端、最快捷的方式,疗愈这文明根深蒂固的‘价值精神分裂症’!” 朱昭寒蓦然转头,目光投向那尊沉寂的巫神像,声色坚如磐石: “文明,从来不是一场温情的盛宴。它是一场通过不断提升集体智慧,来拓展自由边界的伟大远征。 而在这场残酷而壮丽的远征中,最强大的武器与最终极的成果,正是那份可以向一切断然说‘不’的、永不妥协的——拒绝之力!” 随着她话音落定,那本《智慧》之书缓缓浮空,散发出柔和而庄重的辉光。随即光芒内敛,化作点点星屑,消散于众人眼前。 而此时的妖皇和青瑶变得十分沉默,两人交换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第三面墙。 这第三幕,捡宝风波 苍穹之上,昏黄的天幕被一道道掠过的巨大身影肆意撕扯,霞光与兽吼交织,震得人眼球颤抖,视线中的景象不断交叠,变换。 林子边缘,柚木云枫奋力刨出个七彩蘑菇,在手里掂了掂,“先天灵物!吃了怕不是要立地成仙?” 溪水潺潺,柳樱抱着个圆滚滚的石蛋,上面隐现龙纹游走,“莫非是龙裔?若能孵化……” 老树枝头,苏璃摘下一枚光洁如镜的果子,用牙磕了磕,含糊道:“坚硬如铁,定是仙果!只是……该如何服用?” 乱石堆里,滕涛扒拉出一只缺口破碗,竟隐隐牵动四周灵气,他喜不自胜:“哈哈哈,聚宝盆!合该与我大道相合!” 烂泥塘中,沈墨捞起个黑不溜秋的葫芦,摇了摇,里面传来叮当碰撞之声,“内有乾坤!听这动静,莫非是仙丹?” 漆黑悬崖下,姜雪捡起一根萦绕 着赤红流光的羽毛,顺手插在发间,“这会是凤羽吗?火凤?……跟我这清冷的路子,不太搭啊。” 废弃祭坛旁,赵楠吉拾起一块斑驳古骨,上面的刻痕仿佛能吞噬心神,“上古符文?难道记载着仙道法则?” …… 就在这一片热火朝天的“捡宝”盛景中,唯有一人画风迥异。 无名杵在万剑林核心,身边九把古朴长剑正“嗡嗡”作响,绕着他飞旋。 他刚伸手去抓第十把,就听“噌——”的一声锐响——之前那把灵性最足、卖相最好的古剑,头也不回地射回了剑林之中。 “九为极数?多拿一把也不行?” 无名瞅瞅身边这九位“大爷”,又望向前方那望不到边际的浩瀚剑阵,愁得直接薅住了头发, “亲娘诶……这可咋整?” 看到这里,杨天祏脸颊已因过度紧绷而微微抽搐,他目光沉滞地转向妖皇,声音透着一丝压抑不住的荒谬和冷意:“这就是你许诺的……好处?” 妖皇面色同样难看,一旁青瑶更是尴尬地垂下了视线。 在他们根深蒂固的认知里,赐下珍宝,便是无上恩典。 可直到此刻,他们才恍然惊觉——杨天祏所求,从来不是外物,而是血火中的磨砺、困境中的成长、乃至绝境中的蜕变! 沉默在空气中凝固。 良久,杨天祏压下心头翻涌的无力,妥协道:“给他们找点正经事做,危险……也无妨。” 妖皇嘴角动了动,嗓音低得几不可闻,带着几分理亏的涩然:“古神界里,任何一丝危险,都远非他们所能承受。” 杨天祏咧了咧嘴,终是咽回了所有话语,只余一声无声的叹息。 第443章 无间光影 时光荏苒,三面墙上的光影流转不休,清晰地映照出三条截然不同的命途: 第一面墙上,老牌宗师们仍在为一件灵宝争抢不休,内斗不止,陷入了无尽循环; 第二面墙上,年轻一代已学会并肩作战,在明暗交织的沙场上挥斥方遒,意气风发; 而第三面墙上,那数百名杨天祏的“自己人”,仍在无穷无尽的宝藏堆中俯身拾取,眼中的光芒却从最初的狂喜,逐渐变得空洞、茫然。 最终,那面空白墙壁上骤然荡开一道无形涟漪,如同水镜波动。 杨天祏只觉视线一恍,再度清晰时,已重返现实。身前背篓中蜷着那个红袄小姑娘,脚下正是入秘境前所在的唤灵坊百兽图。 可四下里,静得骇人。 人群零落分布,副殿中武圣境的气息隐约可辨,却无一人察觉他的归来。偶有目光扫过,也毫无波澜,视他如无物。 更关键的是,他眼中所见,景象如常,却感知不到半分生气,一切都像一部无声的戏,冰冷而疏离。 正当他心生疑窦之际,秘境中的宗师们纷纷现身,灵坊顿时热闹起来。但那诡异的“无视”状态仍在持续,他还是引不起半分关注。 紧接着,仿佛被无形之手安排,三十道身影整齐地出现在他周遭数米之外: 左前方,朱昭寒、曹砚秋、宋裕恒、姚澈、滕修礼等十人伫立; 后方,无名、姜雪、沈墨、苏璃、柳樱、柚木云枫等十人静默; 右前方,无相双子、西门安澜、孟尝、灰袍老者及红衣壮汉等十人齐聚。 三十人现身的刹那,目光便如利箭,不约而同地聚焦于他一身——谨慎、感慨、崇敬、敌视……种种复杂的情绪,如实质般压来。 见此,杨天祏眼神微动,心中已有明悟。 滕涛率先迈步,含笑拱手:“杨兄,别来无恙。” 杨天祏微笑回礼:“看来此行,三少收获颇丰。” “哈哈,托杨兄的福。”滕涛语带兴奋,言辞间暗藏感激。 杨天祏却轻轻摇头,转而望向无名与姜雪等人。 几人正欲上前叙话,异变陡生! 无相双子与红衣壮汉等人的目光,已贪婪地锁死在杨天祏身前背篓上。嫉恨交织,顷刻间达成共识。 红衣壮汉气势轰然爆发,直抵武王初期,纵身挥动玄铁钩,如一团烈焰扑向杨天祏。 “锵!” 无名第一个反 应过来,青银宝剑已然出鞘,一道凌厉剑光破空撩起。 同一瞬,灰衣老者腾空而起,数点幽黑寒星如毒蛇吐信,罩向杨天祏周身。 姜雪白衣飘飞,凌空而起,宝剑挥洒间,极寒剑气炸裂,如冰莲绽放,精准地迎上那些毒芒,将其冻结、击碎。 混战,于刹那间全面引爆! 无相双子被沈墨、苏璃双双拦下,四人身影交错,战作一团。 孟尝与柚木云枫兵刃相接,一时旗鼓相当。 最令人惊异的,是宗师初期的赵楠吉,竟与宗师后期的西门安澜打得有来有回。 然而,无名与姜雪联手,虽配合得天衣无缝,终究难敌武王初境的绝对压制。 柳樱见状,立刻飞身加入,接下了那宗师后期的灰衣老者,却也仅能勉强支撑。 此刻,朱昭寒等人仍作壁上观,目光却不时瞥向那个背篓,精光闪烁,狐疑难定。 杨天祏始终轻蹙眉头,静立原地,仿佛超然事外,陷入深沉思绪。 与此同时,光明神殿内。 “你不是很看好他吗?”青瑶眉头紧锁,“如此暴露‘她’的身份,会给他招来天大的麻烦。” 妖皇面色沉凝:“此次怕是好心办了坏事,反要被这小子看轻了。” 青瑶眸光一闪:“下马威?” 妖皇摇头,目光深远:“只是想让他看清,这宇宙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更广阔。他那套看似无懈可击的理论,要铸成现实,绝非易事。” “可是……” 青瑶迟疑道,“幽狱魔兰现世,至少要引动三界瞩目,以他如今根基,无异于稚子怀璧,步步杀机。” “哼!既敢在你我面前高谈阔论,本皇倒要瞧瞧,他究竟有何等底气。”妖皇微愠之声中,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迷惘。 青瑶一怔,唇角微抿:“苦苦寻觅无尽岁月,阴阳老鬼这盘棋既已启动,便绝不会停下。” “若能借此将这九界搅个天翻地覆,倒也未必是坏事。”妖皇目光落在那面空白墙壁上,语意淡然,却暗藏期待。 唤灵坊中,战况愈烈,周遭人群渐起骚动,目光尽数投向百兽图方向。 数位武圣自副殿中现身半空,饶有兴致地俯瞰而下。 只是众人目光皆有些空洞,似未完全聚焦,仅凭冥冥中的感应探寻、观察着突如其来的变故。 杨天祏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又低头看了眼背篓,心中已有定义—— 这必是那两条喝多了海水的傻龙,在搞鬼。 他目光扫过曹砚秋等人,最终落向朱昭寒,直接问道:“你们站哪边?” 还没等朱昭寒回答,战局已瞬息万变! 无相双子一方的另外四人悍然加入战局,其中两人气息轰然爆发,竟也是武王初期! “住手!” 朱昭寒清喝一声,却未能阻住对方分毫。那两名武王眼中唯有决绝。 滕涛与另外两名年轻宗师见状,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拦下了对方两名宗师后期的中年男子与老妇。 曹砚秋等四人眼神交汇,旋即飞身而起,合力迎上那两名武王初期。 然而实力差距悬殊,仅两次交锋,便已落入下风。 朱昭寒身侧其余人见此,不再迟疑,纷纷出手。 战场被无形之力禁锢于方圆十数米内,宗师境在此狭小空间内辗转困难,纵使人多,亦难弥补三位武王带来的恐怖压力。 无名此刻已同时驾驭三把宝剑,剑光纵横,却也仅是勉力支撑。 那三位武王愈发游刃有余,战圈被他们巧妙牵引、聚合。后来加入的一名武王猛一掌逼退宋裕恒,顺势接过了无名和姜雪的攻势。 压力骤减的红衣壮汉毫不犹豫,身形一折,再度扑向杨天祏身前背篓! 朱昭寒终于动了。 然而,未等她与红衣壮汉交锋,异变再生! 红衣壮汉途经西门安澜身侧时,一道冰冷剑光毫无征兆地自他背后亮起,直刺后心! 红衣壮汉心神俱在杨天祏与朱昭寒身上,万没想到“自己人”会骤然发难。虽竭力闪避,后背仍被剑光撕裂开一道半尺长的血口,瞬间重创。 而此时,朱昭寒的攻势也已抵达,重伤之下的红衣壮汉只能勉力招架。 第444章 多虑无益 惊变,却接踵而至! 与那两名武王缠斗的十一人中,一名红衫青年眸中精光一闪,趁众人不备,骤然脱离战圈,直冲背篓而去! 其速之快,远超宗师中期! 杨天祏黑枪在手,正待迎击,心头却猛地一沉——对方气息在扑近的瞬间暴涨,竟是武王初期! “不好!” 此念刚起,红衫青年已至面前,一拳轰出!拳风凌厉,摧山裂石! 杨天祏只来得及横枪格挡。 “轰!” 剧痛袭来,他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砸落在地,连喷数口鲜血,周身气力仿佛瞬间被抽空,几乎丧失所有战力。 然而,那红衫青年的真正目标,并非背篓,竟是他本人! 对方身形微顿,眼中杀机毕露,再次加速朝他袭来,势要取其性命! “你敢!” 千钧一发之际,朱昭寒清叱一声,长剑脱手而出,化作一道青蓝冰痕,直射红衫青年背心。 同时她与红衣壮汉硬撼一掌,借力飞掠,身法如电,竟后发先至,掠过青年,稳稳落在杨天祏身前,将其护住。 她周身气浪轰然炸开,空气中瞬间凝结出无数细密冰针,随着双掌全力推出,直面红衫青年! 毫无疑问,这看似蕴含天地法则的全力一击,对武王初期的威胁终究有限。 红衫青年不闪不避,反手一掌震飞身后长剑,护体罡气硬生生冲破冰针雨幕。 “嘭!” 双掌对轰,气劲四溢。 朱昭寒闷哼一声,身形不受控制地倒飞,从杨天祏上空掠过,洒下一路凄艳血花。 杨天祏目光一定,心神剧震,难以置信这女人为何会为他舍命至此。 红衫青年被阻,眼中戾气更盛,正欲再下杀手—— “找死!” 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震慑全场,是随朱昭寒同来的一位女子骤然出手。 与此同时,空中观望的五行道人身影一闪,已至杨天祏身旁,拂尘轻扬。 那红衫青年如遭重击,身形倒飞六七米,跌落在地,动弹不得。 自始至终,杨天祏心中最大的疑团并非自身安危,而是:“那两条傻龙,究竟施了什么妖法?为何在所有人眼中,仅有一昏睡的小姑娘,再无他物的背篓里,竟仿佛装满了令人疯狂的仙宝灵植?” 不待他细想,五行道人俯身在他胸前疾点两指,一股温和 气劲稳住伤势。“疗伤丹药,就不必老夫提供了吧?” 杨天祏勉力以手肘撑起上身,“多谢五行前辈。”随即取出两枚丹丸吞下。 此刻,战斗已然停歇。 无相双子等人似被眼前骤变震慑,但也仅一瞬便清醒过来,见势不妙,纷纷疾退而去,无人阻拦。 朱昭寒的同伴见红衫青年被制,也未再出手,转而全力为她疗伤。 无名、姜雪等人围拢上来。杨天祏强忍剧痛,勉强坐起身,问出了那个最关键问题:“在你们眼中……那背篓里,究竟是什么?” 众人目光再次投向背篓,神色复杂,惊疑交织。 无名沉声解释:“之前,这背篓中宝光冲霄,辉映着一株形态极其诡异的兰花。任谁都能感知其不凡,绝非寻常仙宝,甚至……可能是远超想象的先天灵宝。” 杨天祏看向背篓中依旧昏睡的小姑娘,皱眉追问:“具体是何模样?” 姜雪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缓缓描述: “暗红花瓣层层叠叠,收拢如覆霜狼头,冷硬而肃杀;瓣缘锯齿处,赤金暗芒流转,恰似微张的狼牙;兰心花蕊间,萦绕着一团幽暗光晕,犹如沉睡的狼瞳。 几缕墨息自兰座垂落、舒卷,将整株花映衬得如同月下孤狼,仰天无声嗥叫的寂寥背影。光线行至其周遭,便无声弯曲、坍缩,只余刺骨寒意与无尽悲凉。” 杨天祏闻言,心中猜测已经落地——这绝对不是无聊幻象。 这小姑娘和其兄长小狼妖,一定与那株诡异兰花宿命相关。 而他自己,已无可回避地被那两条傻龙,提前推入了深不可测的漩涡中心。 事已至此,多虑无益。 既然锁定了危险根源,其具体等级反而无关紧要了。 杨天祏目光扫视全场,最终与柚木云枫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对视数息,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随即转向柳樱:“一个人来的?” 柳樱脸色苍白,气息萎靡,显然之前战斗消耗巨大,还受了不轻的内伤。她闻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路上小心。”杨天祏将一封信函递出,“替我带给玄武炽。” 一旁无名伸手接过,“放心,和我们一起走水路。到了海上,自有部队接应。” 杨天祏“嗯”了声,视线转向五行道人。 五行道人心中暗叹,面上却不动声色:“贫道都快忘了天流江沿岸的绝美风景了,小子,不 介意我搭个船,凑凑热闹吧?” 彼此心照不宣,杨天祏连半句客套都省了,目光再次移动,投向灵兽山庄的肥胖老者。 老者下意识地整理着黄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镇南王有何指教?” “我师妹,可还安好?”杨天祏开门见山。 老者一怔,面露狐疑:“师妹?” “我师弟罗峰的未婚妻,自然是我师妹。”杨天祏语气理所当然。 老者恍然大悟,忙道:“清涵姑娘日前已安然送回北军大营。” “为防日后再生事端,”杨天祏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让风、云二人随行左右,护她一段时日。” 老者面皮一僵,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点头应下:“可以,”紧接着追问:“那灵兽秘境……” 杨天祏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再次缓缓环视周遭。此时人群已散去部分,但仍有大量围观者。 片刻后,他生硬的声音响彻全场: “即日起,灵兽秘境常年开放,天下宗师,皆可入内!” 他偏过头,看向肥胖老者:“前辈如何称呼?” “曹秋道。”老者眉头微皱。 听到“曹”姓,杨天祏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随即不再在意,转而面对众人:“至于如何申请入内,便由曹前辈全权定夺。” “该如何进入?”曹秋道面露喜色,急问。 然而,杨天祏已闭上双眼,周身气息内敛,竟当场开始运功疗伤,将他与所有疑问都晾在了一边。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他们不明白,自有人明白。 光明神殿中,青瑶莞尔一笑:“这小子,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呢。你待如何?” 妖皇冷哼一声,长袖一甩,身影渐渐淡去,消散无踪。 青瑶摇头失笑,身影也随之隐没。 与此同时,雪山之巅,那书生手中,多了片金光流转的鳞片。 而唤灵仿内,曹秋道面前,一块金色令牌凭空浮现,流光溢彩。 第445章 一半山门,土灵现 曹秋道探手握住令牌,激动得满脸红光,身躯都微微颤抖。灵兽山庄千万年的夙愿——“随时随地开启灵兽秘境”,此刻竟真真切切握在他手中! 没人知道这秘境背后隐藏的世界究竟是何等存在。山庄数千年探索,也不过触及其九牛一毛。而此次开启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异变: 以往宗师入内,出来仍是宗师;可这次进去的三千宗师,出来时竟有数十人一举突破至武王境。 这无疑意味着,秘境的开放范围已大幅拓展,甚至解锁了未知区域。其背后代表的,是足以让灵兽山庄崛起的、前所未有的丰沛资源! 这对灵兽山庄而言,正是千载难逢的崛起之机,这样的机会,他们已盼了太久。 至于要受杨天祏挟制,他们也别无选择,与宗门的万世基业相比,这点代价微不足道。 杨天祏这一手,也让周边所有势力的代表脸色凝重。灵兽秘境若被杨天祏彻底掌控,意味着他已得到这古老秘境的终极认可。 此刻,再无人敢对他有半分轻慢——即便不是全然服从,也已是实实在在的“惹不起。” 尤其是那些亲身进入秘境的宗师,收获之丰远超预期。秘境资源的诱惑,让他们不得不压下对杨天祏的反感; 加之此前在秘境中,杨天祏已凭超然智慧折服各方顶级天才,此刻连他推行的“道德律”,也无形中多了几分说服力。 场中虽有少数人悄然离去,但多数人选择留下,并无人敢打扰正在闭目疗伤的杨天祏。 约莫一个时辰,远处天边突然划过一道白光,眨眼间,一枚悬浮在灵兽坊上空的光球便已显现。 随即,一道光束缓缓垂下,安老正被这束光裹着,一点点从空中降落到地面。 杨天祏恰在此时睁眼,皱起眉打量着安老,满面疑惑。 待安老落地,朝着杨天祏深深一拜,“谢镇南王救命之恩!” 杨天祏眉头皱得更紧,再次瞟了眼那光球,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安老苦声道:“我到了极火门,便径直闯山,讨要点苍门一脉的功法秘籍。 外门长老二话不说便是一击,我当场重伤,险些殒命。幸得神秘人暗中出手,将我打落悬崖……后被极火门隐世多年的太上长老冯玄所救。” 他顿了顿,抬头望向光球,语气复杂: “几日前,这飞铤突然降临极火门上空,杀戮气息笼罩天地,与数位太上长老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冯长老携我出面后,飞铤竟收敛气息,问明我之身份,便将我收纳了进去。” “冯玄。”杨天祏淡淡重复此名,未作评价,转而冷声质问光球:“杀了多少人?” 光球的声音平稳传出:“未伤一人。” “为何?”杨天祏追问,声线已寒。 “安老既已无恙,便无动手之由。” “要你何用?”杨天祏眼底闪过一丝冷冽之光。 光球沉默一瞬,一道粗大的光柱轰然坠地。在众人惊呼与地动山摇中,一座三层的古朴小楼凭空出现在广场中央。 “这是极火门藏经阁!” 人群中瞬间爆起一片哗然,皆一脸震撼,这光球竟有搬山移岳之力,能将整座藏经阁完整地运到千里之外。 然而,杨天祏面色依旧阴沉:“我的命令,无需质疑。” 又一道光柱落下,烟尘散尽,显现的竟是半座青黑色石质山门!门楣上“极火门”三个鎏金大字只剩一半,断面光滑如镜,仿佛被无形巨刃精准斩开。 杨天祏扫过那半座山门,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声音更加冰寒:“这就是你对‘灭一半山门’的理解?” 光球沉默以对。 “世间法则,当是泾渭分明。” 杨天祏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字字透着冰碴:“用秩序框架下衍生的钻营之术偷换概念、取巧行事——这便是你对‘服从’的践行?” 光球依旧不语。 杨天祏一声冷哼,语气里没了半分温度:“我要的是敬服与追随,不愿意,就滚蛋。” 光球再次沉默片刻,一道柔和光芒落下。光芒散去,一个四五岁的小胖墩出现在原地。 他脸蛋圆润,腮帮肉鼓,一双黑亮眼睛被挤成弯缝,憨态可掬。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眉心一枚淡青色印记——那是一座微缩的山丘,山棱圆润,丘顶光雾朦胧,透着一股莫名的厚重气息。 “土灵!”五行道人失声惊呼,语气中满是震撼。 杨天祏神色一凝,目光死死锁定小胖墩眉心,立刻偏头追问:“前辈所言,可是气运九灵?” 五行道人重重点头:“不错,正是天道九灵之一的土灵!” “如今九灵已显几灵?”杨天祏再问,语气急切了些许。 五行道人凝眉思索,缓缓回道:“已知五灵。分别是朱家的道灵、极火门的土灵、姚家的水灵、我天道门的木灵,以及东胡的 术灵。” 此言一出,全场皆寂。 所有人目光在杨天祏与小胖墩之间游移,连光球周身流转的光芒,也似乎因这惊人信息而变得凝重、闪烁不定。 杨天祏抬头看向光球,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压力:“你在跟我谈条件?” “不是。” 光球声音依旧平稳:“极火门引异界之力,欲将此土灵送走。我一路追杀至漠北,方才夺得。待折返时,极火门已封山闭户。” 杨天祏嘴角勾起一抹讥讽:“一座老旧封山大阵,能拦得住你?” “破阵不难。” 光球道,“难在破阵瞬间,会撕裂极火门密地中的异界之门——那门后连通的佛界之力,一旦外泄,必会打破此界平衡,后果难料。” “佛界?” 杨天祏眉头骤然锁紧,声音里透着难以掩饰的凝重。“极火门……竟把持着一处通往异界的门户?” “不错。”五行道人笃定回应,眼眸中似有深意流转。 “又何止一个极火门。朱家、姚家、宋家、曹家、滕家,乃至你出身的杨家,以及无相宗、御灵宗……这天下顶尖势力,谁家没有一处通往异界的密地?” 杨天祏闻言,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随即归于沉寂。 “呵,还挺多……” 他低声自语,后半句话消散在唇边,陷入了长久沉思。 第446章 青冥宿缘 良久,一声如呻吟般的闷哼骤然响起,像一粒石子投入静水,瞬间将杨天祏从深沉思绪中拽了出来。 他抬眼望去,只见朱昭寒已从昏迷中醒转,那双刚睁开的眼带着几分初醒的迷离,却精准地与他对上。 杨天祏眼底翻涌的疑问,朱昭寒显然看了个分明——先前的舍命相救,与初见时的挑衅全然相悖。 可她半点解释的意思也无,反倒扯起嘴角,勾起一抹掺杂着嘲弄与得意的笑。那笑意浅淡,却异常刺目,像在炫耀一场未说破的赢局。 不待杨天祏开口,朱昭寒便撑着地面欲要起身。一直为其疗伤的中年妇人连忙搀住她臂弯。 两人一言不发,径直朝唤灵坊外走去,步履竟比寻常初愈之人利落许多,丝毫不见方才昏迷时的虚弱。 “留步!” 杨天祏心头急跳,下意识出声阻拦,话出口时,才惊觉自己嗓音竟有些发紧。 回应他的,并非朱昭寒的回眸,而是一道破空轻响——一块莹白玉坠直直朝他面门飞来。 杨天祏信手接住,指尖触及玉面温凉的刹那,目光已扫过玉坠背面那枚熟悉的“柔”字刻痕。只此一眼,他周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娘……?” 他喉间发颤,一声低呼里浸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挂玉,分明是娘亲贴身佩戴了大半辈子的物件,怎会落入朱昭寒手中? 他死死盯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心神一阵剧烈恍惚,眉头拧成深结,指尖不自觉地越扣越紧。 少顷,他猛地强撑地面欲起,可胸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传来,刚提起的力道瞬间涣散,身体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栽倒。 便在此时,一只温热的手稳稳扶住了他胳膊。 “你伤势很重,还是先疗伤要紧。”江雪的声音从旁传来。 杨天祏恍若未闻,仍要挣扎。 江雪抿了抿唇,轻叹一声:“其实以你心智,本不难猜出缘由,只是关心则乱罢了。” 杨天祏倏然侧首,投去询问眼神。 江雪轻嗔了他一眼:“你难道从不奇怪,雪婆婆为何会对倚柔姐姐那般维护? 这话正好戳中杨天祏心底埋藏已久的疑惑,他眼神一凝,静待下文。 江雪顿了顿,语气中透出几分敬慕:“二十几年前,江湖上有三位女子声名赫赫,其时无人敢轻捋虎须。” “你说的是‘青冥三姝’?她是朱婧鸾的女儿?”杨天 祏面露惊容。 这段尘封的往事,他自然知晓,甚至更为清楚——其母正是三姝之一。 北极冰宫玄冰剑仙的七弟子柳挽棠、护国将军府的千金伊祁倚柔、皇室最受宠爱的三公主朱婧鸾。三人不仅背景显赫,武功卓绝,容貌更是冠绝武林。 她们情同姐妹,携手闯荡江湖,行侠仗义,被武林中人并称为“青冥三姝”。 后来,三人分别嫁予凌霄宫大弟子诸葛淳傅、枪仙后人杨宗玄,天刀传人厉寒山,逐渐淡出江湖。 有了这层渊源,杨天祏瞬间明白了朱昭寒的矛盾行径,不禁摇头长呼口气,缓缓坐了回去。 看来,这女人是娘亲请来的王牌助力,只是性情孤傲,或是被动受命,心有抵触,才会出言寻衅。就这带刺的性子,导致了自己误解。 想到此,再度摇头,闭目凝神,开始安心疗伤。 日落时分,再度睁眼,唤灵坊内人群早已散去,只余数人为其护法。 小龙和纪绍圣第一时间围了上来。“姐夫,可急死个人了!” “什么事?”杨天祏问。 眭夯走到近前,递上几封密信,“漠北有变。” 杨天祏接过,一一阅览,眉头蹙起:“西方?……哪来的军队?” 眭夯沉声道:“天山以西,小国与部落众多。” 杨天祏抬眼,目光中尽是猜疑:“那些野蛮人?能凑出三十万骑兵?”掂了掂信纸,语气更添不屑,“竟还以‘强大’形容?” 眭夯一愣,随即谨慎提醒:“西方虽多荒漠,但地域辽阔,游牧民族骁勇善战,不可小觑。” “乌合之众,有智无慧,有谋无略。” 杨天祏不以为意,“不论极火门,还是王家,若真有能耐,何必跑千万里之遥寻找助力?” 他冷笑一声,“费尽心机糊一群纸狼,想来吓唬老虎,倒真是有才。” 纪绍圣见其轻视,凝重补充:“他们不仅士兵彪悍,马匹强壮,还有巫术高手。” 杨天祏朝他淡然一笑:“上兵伐谋。真正的智慧,在于看透万物本性,洞悉行事规律,而后顺势而为。” 小龙抢着道:“就是不硬拼,用计谋玩死他们!” “怎么玩?”杨天祏挑眉。 “怎么玩?”小龙瞪大眼睛反问。 杨天祏白了他一眼,目光转向纪绍圣。 纪绍圣沉吟道:“这三十万大军来自不同部落,习性、想法各异 ,能聚集一处,唯同利尔。那么……那么……” “哈哈哈!” 杨天祏起身,揉了揉他的脑袋,将其头发揉成鸡窝,“对于小人而言,其行事准则,往往是宁予外贼,不予家奴。” “为什么?”纪绍圣不解。 “那他图什么?”小龙追问。 杨天祏解释道:“家奴知其根底,明其所求;外贼却难悉全貌。只需找到其中利益不尽相同者,便可合作,各取所需。” “分化瓦解!”纪绍圣以拳击掌,眼中闪过明悟的光。 “想不想亲自出手,以证己思?”杨天祏笑问。 “啊?”纪绍圣张大了嘴巴,眼神有点飘。 “呵呵。” 杨天祏轻笑,取出一竹片,刻下三字递给他,“为师送你三字真言。” 纪绍圣接过,凝神看去,轻声念出:“予、疑、定?”面露思索,一副懵懂的模样。 “年关将至,待王城事了,你二人便赶赴漠北。这些时日,努力参透这仨字。” 小龙好奇:“我们要去王城过年?” “嗯。” 杨天祏点头,面色凝重起来,手指摩挲着信件,“这个时候,鱼总管要办一百五仙寿盛宴,可谓寓意深远。” “会不会是冲你来的阴谋诡计?”眭夯皱眉。 杨天祏摇头:他们若真有这等先见之明,我也不必如此艰难独行了。”略一沉吟,喃喃低语,“或许,也是到了摊牌的时候。” 随即,他眼中精光一闪,断然下令:“散出消息,便说我有意为鱼总管贺寿,并欲与陛下共度新岁。” 说罢,举步便行。 眭夯脚步微滞,欲言又止,终是未再多言,快步跟上提醒:“姜无涯那边如何回复?” 杨天祏脚步不停,平淡道:“给陈坡发信,奉天匡正。” “仅此四字?”眭夯一脸茫然。 杨天祏轻嗯一声,不再多言,加快了脚步。 第447章 惊雷无声 数日间,灵兽秘境的光华彻底敛去。 然,一股无声的惊雷已悄然在每一个够份量的势力掌权者心头炸响,一种诡异的沉重之气彻底笼罩整个天下。 各方消息如雪片般在朔风中飞舞交织,不见夸张流言,唯有几句被反复印证的核心事实,字字令人心悸: “镇南王杨天祏已出秘境,其‘托举共生’之论,已得秘境终极认可。” “曹秋道获赐令牌,秘境规则恐将彻底改写。” “镇南王不日将亲赴王城,为鱼总管贺寿,并与陛下共度新岁。” “天道之灵已陆续现世,异界之门是否将开。” …… 每一句,都如向平静湖面投下块巨石。 彼时,仙宝飞铤认主、极火门封山的消息尚未及消化,这一连串的惊雷又接连炸响,带来的已不是涟漪,而是欲要席卷整个天下格局的滔天巨浪。 中洲,商都城东南,靖国公府。 靖国公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那面金色令牌,令牌边缘几乎要嵌进掌心。身后三位族老屏息垂首,噤若寒蝉。 “他把这等烫手山芋塞给我曹家,自己倒要去王城作秀……”靖国公声音嘶哑,像钝刀刮过骨头,“这是要把我曹家放在火炉上烤!” 曹秋道忍不住踏前一步:“秘境通道在手,正是我曹家崛起的天赐良机!何必畏首畏尾?” “崛起?” 靖国公猛地转身,眼中血丝密布,“你以为,玄牧老儿是痴傻之辈?你以为,他将万兽山庄交予你二人,是出于绝对信任?你以为,你这徒弟在他心中的分量真的很重?” 一连串的质问,如冰水浇头,令曹秋道张口结舌,面色由红转白。 靖国公身体前倾,将令牌直送到曹秋道眼前,几乎要怼到他脸上,“你管这叫机遇?这是催命符!杨天祏方在秘境中论罢‘托举共生’,转头便高调进京,你还想不明白吗?” 曹秋道嘴唇嗫嚅,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靖国公冷哼一声,猛地将令牌摔在他胸口,转身扫过众老,语气斩钉截铁,“他是要借寿宴之名,行逼宫之实,将这‘共生’之道强推天下!我曹家握着的不是钥匙,是那第一个挨刀的靶子!” 听到这话,曹秋道脸颊剧烈抽动,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液。 其他族老脸色也霎时变得乌云密布。 其中一人含糊道:“朱家……应该不会轻易就范。” 靖国公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涌气血:“杨天祏既然敢这么干,必是掌握了足以颠覆局面的必成之法。” 他目光在曹砚秋身上停留良久,随即在堂中快速踱起步来。 “依砚秋之见,此子格局已非我等可以驾驭。” 突然,他脚步倏停,“备礼,备重礼!老夫要亲赴王城!” 话落朝外走去,到门口,微顿,沉声道:“速召玉龙回来,令他与我同去。” 几乎同一时刻,商都城东北,定国公府。 夜风拂过定国公发梢,他听着姚澈详尽叙述着秘境中发生的一切,指尖在栏杆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 “不争一时之利,而布共生之局。” 定国公抬头望向浩瀚星空,语气带着罕见的凝重,“他选此刻进京,是要借年关寿宴,将‘道种’播于这万丈红尘的至高之巅。” 一旁老者沉吟点头:“大哥,我们该如何应对?” “顺势而为。” 定国公转身,目光锐利,“传令:家族秘库中所有典籍,即日起对族中核心子弟无条件开放。再修书一封给姚清宇,不必问旁枝细节,只问一句:杨天祏所欲新秩序中,智慧如水,当如何流动?” “清宇?”老者疑问。 定国公缓呼口气,“他既已陈兵沙巴,必然与沙雨竹走到了一起。杨天祏如此重视此女,她定知其深意。” 沉默片刻,郑重道:“此次寿宴,老夫不得不去啊。我要亲眼看看,他如何落这一子。” 中洲,应天城西北,镇国公府。 镇国公将手中信件轻轻置于卷宗之上,指节有节奏地叩击桌面,发出沉闷响声。 “公开秘境,此举已撼资源分配之基;此刻进京,是想撼权力分配之基么?” 他抬头看向肃立案前的滕修礼,“他欲立之‘法’,究系何法?” 滕修礼垂首:“孙儿不知,但其所论之‘道’,确乎高深莫测。” “高深?” 镇国公深邃的眼底闪过一缕波光,“越是高深,越可能颠覆根本!修礼,你即刻将他在秘境中所有关于“智慧”、“平衡”等道论,一字不落誊录下来!” 说完,目光转向下首中年男子,“若老夫所记不差,他似曾指点过明声那一脉后人,滕非?” “是,”中年男子恭敬回道:“那滕非早先被滕羽收为养子。” 镇国公缓缓起身,绕过桌案,来到滕修礼面前,“你觉 得,是由你陪我去这趟寿宴好,还是让滕非同往为好?” “滕非。”滕修礼毫不犹豫,答得干脆。 “为何?”镇国公长眉微动。 滕修礼稍作沉吟,“各有其道。” 镇国公眼中浮起一丝笑意,微微点头,“嗯,好!” 随即抬头望向门外,“王城寿宴,不得不去。然,在他‘亮剑’之前,我滕家需静观其变!” 而与别处的凝重不同,应天城东南,安国公府。 金山阁内珠光宝气,气氛炽热。 “好!好一个杨天祏!” 安国公抚掌大笑,眼中精光暴涨,“动静越大越妙!水浑了,才好摸鱼!裕恒,依你看,他这步棋,是想做什么买卖?” 宋裕恒笑道:“祖公,杨兄重‘共生’,恶‘独食’。他此行,恐怕不是去做买卖,而是要去……立新规!” “改规矩?妙啊!” 安国公兴奋地搓着手,“旧规矩的利头即将吃尽!新规矩……嘿嘿!传令:一应事务暂且搁置,备足五成资金,以待调用。 他目光在宋裕恒脸上一扫,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你陪我一起去王城,既然要立天下新规,我宋家必须做第一批看懂的人!” 无形的波澜,以四大家族意志为核心,裹挟着猜测、不安与野望,悄然荡开,齐齐指向那座古老的王城。 第448章 风暴酝劫 北域并州以西,丘陵伏如巨兽脊背,此为昆仑余脉。 地表薄脆,赤红熔岩刺破土壳,蜿蜒如血。极火门便盘踞于此,享千万载传承。 熔岩大殿内热气蒸腾,却压不住主座上极火老祖周身散发的寒意。 一身玄红法袍垂落至地,衣摆绣着的烈焰纹路在殿柱火光中似要活过来。指尖一枚赤玉扳指徐徐旋转,流淌着令人心悸的不祥光泽。 听完门主禀报,他嗤笑出声:“举凡入仙?好大的口气!” 极火门主脸色紧绷,沉闷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本以为只是争权宣言,可灵兽秘境之行,其‘托举共生’论一出,这一切就……变得无可置喙了。” “平起平坐?” 极火老祖眼皮微垂,语气充满不屑,“我极火门守护佛界门户千万载,方有今日超然地位。他杨天祏想带凡俗蝼蚁一同挤进仙界?问过我们了吗?!” 左下首一位长老嘴唇抿成直线,沉声道:“老祖明鉴!此事若真让他成了,天下格局必然大变,我等倚仗的西方佛徒之利,怕是要减大半!此子,实乃我门心腹大患!” “哼!” 极火老祖讥笑冷哼,眼中骤然闪过一抹红芒,扳指转动的速度快了几分,“人心趋利,朱家会放手皇权,折身与黎民同行?四大家族、百姓世家,谁愿意舍弃现有的地位尊荣?杨天祏在做梦!” “不好说。” 门主深皱眉头,一脸凝重,“观此人以往行径,怕不是虚张声势。” 那长老轻轻点头,补充道:“既有道德律支撑,又有飞铤、白鹿震慑,不说取代皇权轻而易举,即使仙道争锋,也优势尽显,他却行如此反常之举,想必所图甚大。” 殿中陷入短暂沉默,只有熔岩冒泡的声响格外清晰。 极火老祖忽然深吸一口气,胸腔起伏间,周身的寒意更盛:“我门谋划西土多年,三十万狼骑可不是摆设!这天下,必有我极火门一席之地!” “老祖说得是!” 门主眼中火光跳动,“关键还是未来仙道争锋——此子借仙宝飞铤之利,屡屡针对,令我门处于被动,实在欺人太甚!” 极火老祖眯起眼睛,声音陡然变得阴狠:“若各方势力当真猪油蒙了心,上了他贼船,就别怪我极火门不讲道义了。” 门主双目大睁,“老祖的意思是?” 极火老祖指尖的赤玉扳指停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想来,佛爷们很喜欢来此界传法布 道。他不是要做救世主吗?本座就送他一份‘薄礼’,“这天下,还轮不到他一个黄口小儿说了算!” …… 南域雷洲,万兽山脉副脉最南端,云雾常年缭绕的无相宗后山禁地,透着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死寂。 几盏幽蓝的烛火悬在半空,映得阴影中人影忽明忽暗,一道阴柔的中性声音飘出,“杨天祏……这套理论,确实震撼人心,说是在开创新世之路也不为过,此子……着实惊才绝艳。” “此道若成,确是万古伟业。” 阴影外,老者白须垂胸,缓缓摇头,“可惜,还是太年轻,太过理想了。这世间哪有完美的道?‘共生’二字,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如登天。” 一旁紫带老者嗤笑:“越理想的人,往往死得越快。古往今来,多少想改变世道的人,最后都成了权力的垫脚石,从无例外。” 阴影中,“使者已有结论,抚仙湖之战,白鹿可以突破界灵限制,当是此子之功。” 白须老者抬手抚须,沉吟着问道:太上的意思是……?” “上古争道之战,波及数界,却不了了之,最终也没有定下道统。之后无尽岁月,各界都在为此筹谋。” 阴影中的声音沉了下去,多了几分凝重,“使者观察杨天祏行径,断定其为某一方选中的棋子。” “这……” 白须老者猛地抬头,长眉因震惊而卷了起来,“若当真如此,杨天祏有可突破一届之力为倚仗,怕是……” “哈哈哈!” 阴影中一阵大笑,“天道有其定数,岂容人随意更改?此等逆天之举,他杨天祏此生,怕是只能用这一次!” “仅一次?” 白须老者长眉飘荡得更厉害了,语气里满是审慎,“那……他是不是用错地方了?” “损自身道基,只为换取一点周旋空间,根本不符常理。除非……” 阴影中声音略有停顿,随即笃定道:“此子另有所谋!此次高调入京畿,怕是要图穷匕见了。” 紫带老者上前一步,眼中闪过厉色:“那我们……要不要提前动手?除了这个隐患?” “不必。” 阴影中声音透着沉稳,“极火门封山,绝不是退缩;朱家更没理由被其左右。我们没必要先出头,静观其变吧。” 白须老者微微颔首,“如今最关键的是气运之灵,倘若九灵齐聚,幽冥之门提前洞开,我们将失去先机。” 紫 带老者也收起了轻视,建议道:“之前昊天等人入天道结界,曾经历冥火之狱,必然与火灵有所关联。” 白须老者赞同地点头,“密切关注曾历火狱之人,”目光投向禁地外云雾,“术灵已现胡地,火灵必在南域,想来,也该出世了。” …… 虎夷山,天道门。 祥云笼罩的千年古殿内,檀香袅袅,数排祖师像,庄严肃穆。 五行道人听着众人议论,忽然抚掌大笑:“秘境论道,已显其慧根深种;王城之行,方见其魄力无双!携大势以迫皇权,布大道以泽苍生,此方为我辈修行中人的担当!” 众人当中紫袍道人微微蹙眉:“大师伯,此举是否过于激进?恐引来反弹。” “破而后立,岂能温良恭俭让?” 五行道人缓缓扫视众祖师像,目光灼灼,“莫要再论了!即刻传讯王城值守弟子,密切关注寿宴局势变化;再令各观做好准备——此等盛事,我辈当见证,乃至推动!” …… 作为这场风暴中心的王城,此刻更是暗流汹涌,比四公府邸,三宗禁地,更多了几分刀光剑影的紧迫。 王宫后花园,独角楼内。 朱启明放下手中画卷,看向躬身侍立的二总管,声音平淡无波:“确定四公都已动身?” 二总管凝重点头,“按行程推算,除夕前日便可抵达。” 朱启明伸手又拿起一本薄册,一边翻看,一边道:“四公进京,非同小可。他们离京多年,此次齐聚,皆因那杨天祏。鱼老寿宴,怕是要成一局大棋。” 二总管神色忧心忡忡,“昨日,户部、工部、礼部、刑部,四位尚书同登襄王府,足足驻留半日之久。” “无非是为各自身后的四公入京之行,争取主动罢了。”朱启明眉头轻动,目光仍不离书卷。 二总管迟疑半晌,面色数度变换,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提醒道:“杨天祏此来,颇有几分胜券在握之姿,怕是……” “胜券在握?” 朱启明轻瞥他一眼,“仅凭那点终极武力?还是高悬天际的飘渺之道?” 二总管咂了一下嘴,仍不死心:“虽说如此,还是以防万一为好。” 朱启明沉默片刻,忽然抖了抖手中薄册,纸页发出清脆声响,“知会宗人府诸老,明日入宫议事;再宣吏部、兵部两位尚书即刻入见。” 总管躬身应下,转身快步退去。 年关愈近,寒 风卷着雪籽笼罩整座王城。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织就,网口所指,正是那位尚未抵达的镇南王——杨天祏。 第449章 京华烬暗 除夕已至,日头斜斜坠向城西,将斑驳城墙的斜影拉得绵长而扭曲,为黄昏平添了几分静谧与厚重。 王城南门,车马行人稀稀拉拉地进出,守门兵将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张面孔,空气中弥漫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官道尽头,几匹骏马踏着漫起的尘土,不紧不慢地迤逦而来,正是镇南王杨天祏一行。 未及近前,一名眼尖士兵便低呼出声:“快看!” 队尾小将顺其所指望去,瞳孔猛地一缩,旋即转身,快步奔上城楼。 少顷,一名金甲大将出现在城楼垛口,甲片在残阳下泛着冷冽金光。 他目光如铁,沉沉地钉在杨天祏身上,既未下令拦阻,也无迎接之意,只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岿然立在那里。 众将士不自觉地紧扣刀兵,少数心思玲珑的行人悄然停下脚步,缓缓往一旁退去。 临近城门,杨天祏身后眭夯运起内力,一声高呼震得空气微颤:“镇南王!奉旨回京!”声音穿透渐深暮色,传遍城南方圆数里之地。 霎时间,万物凝滞。 街头拄拐老汉忘了迈步,张着嘴僵在原地,浑浊双眼直勾勾望向城门方向;茶摊前刚端起粗瓷碗的汉子,碗沿碰到嘴唇却没了动作,眼珠子瞪得溜圆;就连拉车的老黄牛,也像是感知到异样,不安地打着响鼻。 城门口,车轮滚动的吱呀声、行人细碎的脚步声、偶有的言语声——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被冻住,所有目光如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唰”地一下,死死钉在了那个端坐马上、身姿挺拔的身影。 好奇、惊诧、厌恶、敬畏……复杂的情绪在人群中无声涌动。 杨天祏面色平静无波,目光与城头红甲大将一触,微微颔首,便转向城门洞后那片若隐若现的街市。 四骑缓缓进入城门,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主街道上,原本熙攘的人群早已分落两侧,形成一道无声的人墙,目光紧紧追随着四骑身影。 路过街边茶楼,二楼窗口一位老者对邻座低声道:“瞧见没?这就叫‘有恃无恐’。人家算准了,宫里那位眼下既不敢动他,也动不了他。” 正擦桌子的年轻伙计停下动作,一脸纳闷地自语:“不都说他是反王吗?怎么进王城就跟回自家后院似的?城防也不拦一下?” 行至街角翰墨斋前,掌柜的愁眉紧锁:“唉,这位爷一来,京城这潭本就不清 的水,怕是要更浑了。可别断了咱营生啊。听说云洲推行的‘道德律’,可是商旅绝路。” 对面,长衫洗得发白的落魄书生,紧攥手中画卷,眼中闪过一丝灼热光亮,“四骑入京!……不愧是镇南王!” 身旁锦缎长袍青年却轻嗤一声:“收买人心的戏码罢了!装得再坦荡,也掩不住他手里的兵权和野心!” …… 市井百态,众说纷纭,一如这王城深不可测的涡漩。 而杨天祏始终脊背挺直,目视前方,马蹄稳健,一步步走向这既熟悉又陌生的都城深处。 王宫,南天门前,青石广场光亮如镜,倒映着天际最后一抹残光。 无数车驾、轿辇密密麻麻停驻,将偌大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拉车的骏马烦躁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各府下人、护卫垂手侍立在车轿旁,黑压压一片,却无一人敢大声喧哗,只有压低的交谈声,如同蚊蚋般嗡嗡作响。 广场四周,禁卫兵士按刀而立,甲胄森然,沉沉的目光扫视全场,肃杀之气弥漫开来,将那点微弱的嘈杂声死死压住。 当四骑身影出现在广场尽头时,这片被压抑的喧嚣骤然一滞。 无数道混杂着探究、敬畏与好奇的目光——来自车夫、仆役、护卫、以及那些刚刚下车准备步入宫门的官员——齐刷刷投来。 杨天祏端坐马上,马蹄平稳,径直穿过这片由车马和人群组成的寂静丛林。所过之处,人群如潮水般无声地向两侧分开,为他让出一条通路。 行至宫门前,九级白玉台阶两侧禁卫持戟肃立,刃尖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台阶顶端,二总管身旁小公公尖嗓高宣:“迎,镇南王,入宫……!” 五人下马,兵士上前执缰。 杨天祏从纪绍圣手中接过红袄小女孩,牵着她的手,缓缓拾阶而上。 “两年未见,镇南王风采依旧。”二总管堆着笑,迎上几步。 杨天祏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本王还是喜欢二总管当年‘你小子’的称呼。” 二总管目光轻闪,笑容不变:“不敢不敢!请!” 宫门前,禁卫统领目光在三个孩子与眭夯身上反复流转,脚步微动似要上前,却被二总管一个眼神定在原地。 宫门洞开,二总管在前引路,宫内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之声。 西席别院,将至殿门,几位早已候在此处的绯袍官员— —六部尚书,神情肃穆,目光凝注杨天祏,上下审视,无一人开口。 杨天祏脚步微顿,“小龙,你随眭长老一起。” 话音未落,二总管身后小公公立时躬身引领,“二位请往偏殿入席。” 杨天祏脚步再起,目光轻轻掠过六部尚书,落向掌礼太监,平淡道:“镇南王礼,金童玉女一对。“ 众人闻言大惊,而杨天祏已径直迈过高高门槛,踏入了大殿。 殿内,彩灯高悬,百席皆满,只余最里面御阶之上主位、左右两侧下位,及阶下相对的四位,共七席空置。 当杨天祏牵着小女孩踏入殿门,所有目光如被一根隐形丝线牵引,尽数汇聚其身。 他目不斜视,步履从容不迫,径直踏过金红地毯,走向御阶。 两侧席间的朱紫公卿、勋贵宗亲,脖颈不由自主随其步伐转动,空气中弥漫着近乎凝固的压抑。 三人行至那张至高无上、专属皇帝的蟠龙主位前,杨天祏抬手轻带了一下纪绍圣,语气平淡如指示方位:“坐。” 在无数道几欲瞪裂的目光注视下,纪绍圣依言坐下,坐姿微偏,身形紧绷。 杨天祏随即托起小女孩,安置于左侧下位,自身拂衣,安然落座右侧下位。 本就压抑的大殿,瞬间堕入绝对死寂。 丝竹管弦之声骤停,连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显得甚为尖锐。 御阶两侧侍立的太监宫女,面无人色,垂首躬身,如同泥塑。 第450章 各怀山海 殿内死寂如坟。 一股寒意透出门缝,扎得殿外众人一个激灵,纷纷从震惊中回神。 二总管僵硬的脖颈缓缓转动,目光与各位尚书一一相碰,从每人眼中都看到了骇浪滔天的影子。 他喉头一滚,颤巍巍吐出胸口憋着的那口气,朝两侧小太监们偏了偏头。 三名小太监当即朝不同方向飞奔而去,步履慌乱,甚至连跌带撞,狼狈不堪地消失在回廊尽头。 …… 清明殿内,龙涎香在青铜兽炉中盘绕,化作一缕缕青烟,袅袅升腾。 朱启明听着跪地小太监那带着颤音的禀报,悬在宣纸之上的御笔骤然一顿。笔尖饱蘸的朱砂,终是未能落下,就这么凝在了半空。 “噼啪——” 香头毫无征兆地爆开一声轻响,溅起几点转瞬即逝的火星,打破了这份静寂。 “朕知道了。”朱启明声音平直得像一块磨砂的青石板,听不出半分喜怒。 角落里,一个冰冷的声音仿佛毒蛇般钻出:“这杨天祏竟敢狂悖至此!公然僭坐御座,其心可诛,此人绝不能再留……” 朱启明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将手中那支紫毫笔,轻轻搁在了紫檀木龙纹御案上。 “嗒。” 一声清响,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让那冰冷声音戛然而止。 “杀?” 他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像是冰封湖面被石子敲出的裂痕。 “杀给谁看?给殿外那些伸长脖子、等着看戏的勋贵看?还是给天下人看?我朱家的江山,已沦落到需要靠武力才能维系这可怜的体面?” 他缓缓抬眼,目光似能穿透窗棂,落在窗外那沉沉暮色之上:“他要坐,便让他坐。朕,倒要瞧瞧他费尽心机演这出戏,是真想推行那‘共生’之道,还是……另有所图。” 语气微一顿,转为森然:“传旨二总管,寿宴照旧。朕,片刻便到。” 小太监躬身应诺,背脊已被冷汗浸透。 …… 与此同时,配殿暖阁。 炭火烧得正旺,蒸得屋内暖意融融,却似乎怎么也暖不了四位国公爷的心。 靖国公负手立在窗前,背影僵硬,手指无意识抠弄着窗棂上繁复的鎏金缠枝莲纹,一遍又一遍。 定国公抬眼瞥了他一下,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玩味与焦躁:“靖远兄,你就真沉得住这口气?那黄口小儿……他此刻坐的, 是龙椅!” 靖国公缓缓转过身,眸中精光冷冽,如两柄出鞘寒刃,直直钉在定国公脸上。 定国公似被他目光刺得一怔,却仍满不在乎地想要再开口。 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镇国公忽然出声,声音古井无波,却带着定人心神的力量: “天,塌不下来。即便真要塌,也有个子更高的先顶着。你我此刻急吼吼地蹦出去,是打算替谁挡这第一刀?” 他枯瘦指尖在膝盖上极有节奏地轻轻划动,仿佛在推演着什么。“看戏,要看全场。锣鼓才刚响,急什么?” 靖国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声音里透出压抑不住的烦躁:“看戏?只怕这戏再看下去,你我经营多年的棋盘,都要被人彻底掀翻了!” “此言差矣。” 安国公慢悠悠呷了口茶,胖脸上堆着惯有的笑,眼底却清明似水,“这天下,说到底,拼的可不只是谁拳头更硬,还得看谁占着‘理’字。眼下嘛……嘿嘿,且看陛下如何‘以理服人’罢。”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眼通往正殿的方向,“这水越浑,才越有意思,不是吗?” 定国公闻言,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语带讥讽:“死胖子,你莫要再故弄玄虚。别忘了,这盘棋的终局,可不是凡俗权柄归属。” 这话如同一声警钟,让安国公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咂了一下嘴,神情罕见地严肃起来。 暖阁中陷入了暂短的沉寂,只余炭火持续的“哔剥”轻响,以及各自胸腔里那沉重的心跳声。 末了,镇国公朝外吩咐道:“盯紧,陛下若起驾,提前通传。” 门外一声干脆的“诺”传来,配殿重归沉静。 …… 西席别院,静宜堂内,熏香淡渺。 今日的寿星、宫中都称一声“鱼老”的大总管,正对着一面水晶镜,仔细整理身上那件御赐的崭新蟒袍。 听完小太监带着哭腔的禀报,正抚平腰间玉带的手猛地一顿,脸上那点因寿辰而生的浅淡笑意瞬间冻结,眼角几不可察地轻轻抽搐起来。 静默只持续了一瞬。 随即,一阵略显尖锐、仿佛硬从喉咙里挤出的笑声打破了凝滞:“好!好——!真是一份……别致的‘厚礼’!” 又理了理本已十分平整的袍袖,指尖微颤地抚过颌下雪白的长须,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金童……玉女?呵呵……” 他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平静, “镇南王真是有心了,这是盼着老夫也寻个童儿传承衣钵吗?呵呵……呵呵呵……” “师……师父,这……这简直是欺人太甚!如何是好啊?” 旁边侍立的大太监已是面无人色,声音因极致愤怒与恐惧而颤抖,“要不要徒儿带人去……” “去什么去!” 鱼总管猛地打断,声音尖利,随即又强行压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糊涂东西!镇南王是客,客随主便……呃,主随客便!他这份‘寿礼’……寓意,寓意深远呐!” “可是,御阶被他的人……这,这如何向陛下交待啊?”大太监急得额上青筋暴露。 “陛下自有应对,无需我等僭越。” 鱼总管闭目,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再睁眼时,浑浊老眼里,只余下深不见底的沉黯,“快去!告诉小二,丝竹不准停,酒菜加紧上!要快!要……一切如常!” 大太监不敢再言,躬身快步退下。 鱼总管转回身,再次面对水晶镜,抬手搓了把脸,努力向上扯起了嘴角,仿佛在练习着,待会儿该如何展现出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欣慰”。 清明殿的天威难测,配殿暖阁的暗流涌动,静宜堂的惊怒交加——三处心思,皆悬于镇南王这石破天惊的一步之上。 宫墙之内,大半王宫随处可见行色匆匆内侍与宫人,更衬得这暴风雨降临前的短暂宁静,压抑得令人窒息。 第451章 寿宴惊澜,辩天机 夜色沉沉,万籁俱寂。 西席别院回廊的深暗阴影里,寿星佬鱼总管如石雕般静立,仰首望天,唯有袖中微颤的指尖,泄露了其心底波澜。 未几,清明殿门开,皇帝朱启明的龙辇起驾; 几乎同时,四位国公亦自配殿暖阁而出,穿过寂静御街,恰于景运门前与圣驾无声汇合,默然随行两侧。 别院大殿前,鱼总管早已肃立迎驾。 殿门洞开着,内里灯火通明,映得殿外夜色愈发浓重,那死寂的殿宇宛如一头蛰伏巨兽,张开幽深巨口。 朱启明落轿,未发一语,抬手制止六部尚书等人拜礼,只朝鱼总管微一颔首,目光便掠过四公,直刺向大殿深处。 四公上前执礼,皇帝仍不言语,率先迈步,龙靴踏碎满殿凝固的空气。 鱼总管适时高呼一声:“陛下到!”旋即碎步紧随。 四国公依爵位高低,无声鱼贯而入。 殿内众人当即肃立行礼,山呼:“拜见陛下!” “今日乃鱼老寿辰,诸卿不必拘礼,坐。” 朱启明声音平和,目光却坚冷如刀,穿过人群,直抵御阶之上,脚步未有丝毫停滞,径自走向主位。 直至此时,杨天祏方侧首,对身旁紧绷的纪绍圣平淡道:“陛下赐坐,谢恩。” 言罢,即向皇帝方向低首执礼,扬声道:“臣,不负圣望,寻得忠良之后,回见陛下。” 朱启明不动声色,步履沉稳地登上御阶,凌厉目光始终锁在纪绍圣脸上。 纪绍圣身体紧绷如弓弦,微微升起,目光躲闪向杨天祏,触及其视线的一瞬间,又定住身形。 朱启明行至主位前,袍袖一拂,转身落座,右手同时已按在纪绍圣肩上,口中发出一道沉稳雄浑的赞许:“好!” 两人就此并肩而坐。 纪绍圣半边身子紧紧靠着蟒椅扶手,单臂环抱,手指死死抠入蟒鳞刻纹中。 此时,鱼总管方才缓步登上御阶,脸上堆起僵笑,“这娃儿,甚是喜人。” 说着,他双手托起小女孩,转身在自己座中落定,将女孩安置于腿上,单手环抱。 小女孩抿着红唇,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鱼总管颌下飘荡的雪白长须,眼神愈来愈亮。 朱启明目光从小女孩身上移开,落向御阶下肃立的四位国公,礼敬道:“四位上柱国,请入座。” “谢陛下!” 四公 回礼,视线于空中一触即分,相继落座。靖国公袍袖一拂,坐下时目光似不经意地扫向下首左侧的大司空。 大司空欧阳通眼神微动,当即扭身向御座执礼,言语间机锋直指杨天祏: “杨天祏!今日乃鱼老寿辰,你献上这‘金童玉女’,是何居心?莫非意在诅咒鱼老,更或藐视陛下天恩?” 杨天祏冷目相对,声色俱厉:“老匹夫!你刻意曲解本王美意,构陷忠良,才是真正居心叵测!你这般气急败坏,莫非是因渝洲之战阴谋败露,而今心虚了?” “杨天祏!” 右下首座,大司马朱耀霆拍案而起,声如洪钟,“庙堂之侧,岂容你肆意撒野!” 杨天祏只淡淡斜睨他一眼,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下坐姿,轻飘飘道: “人敬一尺,我敬一丈。既知庙堂之高,犹敢直呼本王名讳,是在彰显你三公之尊,还是……欲凌驾于陛下钦封的王爵之上?” 欧阳通下首,大司徒齐云海忽地哈哈一笑,笑声意味深长:“镇南王?呵呵,这称呼……怕是不便在此刻提及吧?” 此话如一块寒冰坠入殿中,紧张气氛骤然一沉。众人皆低眉垂首,唯有眼角余光,隐晦地扫向御座之上。 朱启明却恍若未闻,依旧耐心地、反复整理着纪绍圣衣袖,仿佛全心沉浸在关怀忠良之后的温情之中。 杨天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邪笑,慢条斯理道: “当年离京,二总管遣耿前辈一路随护,直送入岭南,更在哀牢关为我斩过一圣。此事,想必镇国公……早已知晓?” 镇国公默然不语。殿内众人目光交错,心下已然雪亮。 杨天祏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始终沉默的鱼总管,声音平和却字字千钧: “当初,二总管亦曾亲口提点,道是‘平定南蛮,便封王’。” 鱼总管长眉轻轻一颤,依旧默然。满殿寂寂,再无人出声,所有压力与等待,又一次无声地汇聚向御座之上。 朱启明指节轻叩纪绍圣手背,目光掠过鱼总管阴郁的面庞,扫向殿下群臣,声调平缓:“镇南王所言不虚。朕与二总管叙话时,确曾有此一说。” 视线转向杨天祏,眼底幽光流转,“本欲待镇南王回京,于大朝会上昭告天下,以正其名。” “陛下隆恩!”杨天祏与之对视,神色肃然。 不料,朱启明话锋陡转:“然则今日乃鱼老仙寿盛宴,镇南王这份厚礼,恐有 不妥。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这金童玉女,素来是陵寝冥器?” 此话一出,众人心神大震,所有目光齐刷刷钉在杨天祏身上。这项“诅咒”的罪名若坐实,足以问罪。 杨天祏脸上却不见半分波澜,反而言笑自若:“陛下,此喻差矣。” 他转而望向面色风雨密布的鱼总管,语调和缓,竟透着几分诚挚: “《抱朴子》有云:‘金童玉女,侍奉天尊,表天地至清至纯之气’。臣以此相赠,乃是敬仰鱼老一生清正,侍奉先皇、打理宫闱,其赤胆忠心,犹若天尊座前童子,此乃誉其德行高洁,岂可以凡俗伪道同之?” 他略作停顿,目光环视众人,从容续道: “即便依循凡间习俗,亦当取婚嫁吉兆。‘金童玉女’之像,意在祈愿新人鸾凤和鸣,福泽绵长。鱼老虽非凡躯,然其忠心可鉴,操守可敬,实为陛下股肱、大夏栋梁。 臣借此吉言,祝愿鱼老之精神基业,能如薪火相传,后继有人,佑我大夏,盛世永昌——此举此心,又有何不妥?” 一番话语引经据典,舌灿莲花,竟将这份隐含“恶毒诅咒”的寿礼,生生辩作了赞誉“德行高洁”与祈愿“传承不息”的至高颂扬。 满殿公卿瞠目结舌,尽皆哑口无言。 第452章 一缕童真,破九重 静的氛围并未持续多久,便被鱼总管一阵爽朗大笑打破。 “哈哈哈……好!镇南王此礼,别出心裁,更兼吉言高义,当真是厚重无比,为老夫这寿宴添光增色,老夫多谢了!” 随即,他朝御阶下侍立的大太监微一偏首,接着向朱启明恭敬执礼:“陛下,老奴僭越了。” 朱启明嘴角扯出饱满笑意,温言道:“今日鱼老仙寿,普天同庆,自然以寿星为尊。” 得了皇帝首肯,大太监当即上前一步,面向殿外运足中气高呼:“吉时已到!开席——!” 呼声刚落,殿外九龙钟顿时撞响,沉浑悠远的钟鸣九响,声震皇城内外。 早已侍立廊下的宫人们闻声而动,手捧金盘玉盏鱼贯而入。 珍馐美馔,时鲜瓜果,如同流水般被迅速而精准地呈送至每一张案几之上。 顷刻间,殿内香气四溢,酒肉香气混合着鼎中热气,冲淡了先前剑拔弩张的氛围。 以四位国公为首,殿内公卿齐齐举杯起身,面向御阶,声浪汇聚如潮: “臣等恭祝鱼总管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恭祝陛下万寿无疆,江山永固!”声震屋瓦。 皇帝含笑举杯,鱼总管亦托杯致意。 满殿群臣仰首,共饮此杯。 丝竹之声悠然而起,教坊司舞姬身着锦绣彩衣,翩跹而入,随乐起舞,长袖如云,裙裾似浪,一派升平景象。 殿内气氛瞬间热烈,觥筹交错间,喜庆洋溢满室。 歌舞暂歇,百官呈献寿礼的环节随之开启。 唱礼官清亮高昂的声音次第响起: “靖国公献仙石九枚,东海珊瑚树一尊,高九尺,祝鱼老寿元绵长!” “定国公献仙石九枚,前朝书画圣品《松鹤延年图》一卷,祝鱼老松鹤长春!” “镇国公献……” 奇珍异宝与古玩字画无数,连武道巅峰者视若珍宝的仙石亦在其中。 然而,有了之前“金童玉女”的惊世骇俗,这后续礼物再贵重,也未能掀起多少波澜。 所有人心里都悬着一根弦,不知这份虚假的平静,会在何时被再次打破。 寿宴在微妙的平衡中持续。 鱼总管脸上始终挂着程式化的笑意,频频举杯应付各方敬酒,只是那笑意从未真正抵达眼底。 皇帝朱启明则时而为身旁纪绍圣布菜,温言询问些家常琐事,看似关怀备至,目光却偶尔掠过下座杨天 祏,若有所思。 杨天祏,独自闷头大吃大喝,对周遭暗流恍若未觉。 殿中丝竹未断、歌舞升平,却像蒙着一层无形的纱,遮掩着水下暗流。 变故,就在这平和表象下骤然勃发。 那一直安坐于鱼总管怀中、专注于美食的小女孩,乌溜溜的大眼睛忽然灵动一转。在无人料及的瞬间,猛地探出一只肉乎乎,满是油腻与糕滓的小手——唰! 时间仿佛被这一抓抽紧,几乎所有眼角余光都在这一刻被强行拽来。 鱼总管本人,更是浑身一僵,纵使他历经百年风浪,见惯宫闱倾轧与朝堂翻覆,也被这完全超出规则与预料的“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威严的脸上,罕见地露出近乎空白的愕然。 众人分明看见,小女孩手中已紧紧攥住一缕雪白长须,须丝还在空中微微浮动。 这一幕,让所有窥见的大臣头皮发麻,连呼吸都为之停滞。 就在这死寂的临界点上,杨天祏平淡无波的声音清晰响起:“做事,不可半途而废。” 这话如同无形指令,在众人惊愕、狐疑乃至恐惧的注视下,小女孩竟真的再次探出手,毫不犹豫地攥住了鱼总管下颌上剩余的大半长须! 鱼总管直到此刻,才彻底回过神来,一股雷霆之怒直冲顶门,下意识抬手便要阻止这大不敬行径。 可他手臂刚抬起寸许,便被小女孩紧接着吐出的一句称呼,给定格在了半空—— “爷爷!” 那童音清脆、稚嫩,不含一丝杂质。 下一瞬,她用力一扯! 仿佛某种象征随之崩塌,鱼总管的下巴,瞬间变得光秃秃,失去了长须遮掩,竟显出几分陌生与滑稽。 这还未完。 小女孩仰起纯真无邪的小脸,将手中长须聚拢,竟调皮地用须尖,在鱼总管鼻头与同样雪白的长眉上轻轻扫动。 整个大殿,时间彻底凝固。 所有王公大臣,眼珠子几乎要夺眶而出,下巴惊掉了一地。这娃娃……也太过无法无天了!简直是……在阎王脸上描金! 连始终沉稳的皇帝朱启明,都忍不住嘴角狠狠抽搐,强行压下了某种荒诞情绪。 鱼总管木然地、缓缓地垂下眼皮,先看向自己空荡的下巴,再移到小女孩抓着“罪证”的胖手,最后落在她天真烂漫的脸上。 乌云,一点点笼罩上他百年修得的威仪面庞。 那空洞呆滞的目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变得冷厉、尖锐。 他猛地抬头,视线如冰封的刀锋,直刺向对面安坐的杨天祏! 殿内空气紧绷欲裂,一触即发! 然而,那清脆稚嫩的嗓音,却在此时再度响起,如同一盆至纯至柔的冰水,迎头浇在了雷霆怒火之上。 “爷爷年轻了五十岁,变成小爷爷了!” 这无比自然、饱含朴素赞美的童音里,似有一股无形魔力,竟硬生生将殿内攀升至顶点的紧张氛围强行压下。 鱼总管眼中冷厉如同被投入温水的冰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只剩下满目怔忪。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那百年不变的威仪面容,竟第一次浮现“茫然”之色。 廊下的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教坊司的舞姬也僵在原地,唯有殿外偶尔传来的风铃声,衬得此刻的寂静愈发微妙。 下首,王公大臣们交换着惊魂未定的眼色,有人悄悄松开攥紧的袍角,有人不动声色地拭去额角细汗—— 方才那剑拔弩张的瞬间,所有人都以为这寿宴要变成血流成河的修罗场。 “噗嗤——” 一声极轻的笑,突然从御阶上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纪绍圣慌忙垂首,肩膀却仍在微微颤动,不知是紧张,还是…… 朱启明余光瞟他一眼,缓缓放下手中玉杯,面上讶异褪去,恰到好处地染上几分玩味:“鱼老这模样,倒真添了几分少年意气,难怪丫头会说你变年轻了。” 这话一出,现场诸人立刻心领神会,纷纷附和起来。 靖国公率先举杯:“陛下所言极是!鱼老与稚童同乐,足见心胸豁达,臣再敬鱼老一杯,祝鱼老童心不老!” “臣等附议!”满殿酒杯再次举起。 这一次,杯沿碰撞的脆响里,终于没了先前的虚与委蛇,多了几分真切的轻松。 鱼总管也举起酒杯,余光掠过对座的杨天祏——对方正垂眸浅酌,仿佛方才的惊变与他无关。 而蟒座之上,朱启明则毫不掩饰地盯着杨天祏,目光更多了几分审视和深沉。 第453章 时空法则,御共生 当就在所有人以为风波已告一段落之时,那道稚嫩清脆的嗓音,竟又一次划破空间。 “爷爷,你给我起个名字吧,好不好?” 同样的声线里,此前的不谙世事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孤寂与委屈。 这丝情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具魔力,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令人心颤的绝对死寂。 它像一枚无形却最锋利的针,轻易刺穿了所有精心编织、关于猜忌与权力的厚重帷幕。 一个被刻意遗忘的事实,如同宿命的种子,从皇帝、鱼老、四国公以及所有知情者的心底破土而出,眨眼间便长成了无法忽视的参天巨树。 就在这片死寂即将压垮神经的顶点,杨天祏恰到好处地开口了,声音平淡无波,却如惊雷炸响: “自从秘境出来,堪堪半月,还没来得及为她取名字。” “秘境”二字,重若千钧!狠狠砸在殿内所有重臣心头,压得他们呼吸一窒,脸色遽变。 镇国公猛地抬头,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山岳般的沉重,目光如实质般压向安国公身后的宋裕恒。 安国公那招牌式的弥勒佛之笑瞬间冻结,他微微偏头,作侧耳倾听状。宋裕恒立刻俯身低语。 尽管在场重臣多为武道高手,耳力惊人,但安国公在听完后,还是刻意摆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如实,禀告陛下。” “是!”宋裕恒朝御阶上恭敬执礼,“启禀陛下!” 此时,御座之上的朱启明早已双目如渊,余光死死锁定着杨天祏。闻言,只是微微颔首。 随着宋裕恒将灵兽秘境中,从妖城带出女童,到出来后那株诡异兰花幻象娓娓道来,殿内所有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一般,死死钉在了那个正往鱼老怀里拱的小女孩身上。 惊疑、贪婪、忌惮、算计……种种复杂情绪在那些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眼眸深处,疯狂交织、闪烁。 就在这时,杨天祏再度开口,声音不高,却有着奇异穿透力,清晰渗入每个人灵魂深处: “光明神殿里,龙皇亲口说过,她为人、妖、魔三界所不容。” 唰!众人目光倏地聚焦于他。 只见他缓缓转动视线,与殿内诸公一一对视,眼神中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蔑。 “三界?不容?” 他忽然冷笑,声音陡然拔高,“这正 说明其出身不凡!” 话落,猛地转向朱启明,目光灼灼:“我皇统治天下,万邦来朝!不管他是妖,是魔,终要俯首称臣。” 紧接着,他目光落在将小女孩紧搂怀中的鱼总管身上,字句铿锵: “此乃天命所归!她,便是我皇对三界最有力的宣告!收其为传人,即是为我皇……执三界之牛耳!” 这番话,如万丈巨石坠地,让所有人心神剧震,不自主地吞咽着口水,听着仿佛天方夜谭,却又被其间所蕴含的滔天气魄所慑。 安国公失神低喃:“三……界?妖……魔?” 定国公嘴角咧开难以置信的弧度:“执三界牛耳……” 靖国公双眼微眯,寒光乍现:“杨天祏!你这是要引上界战火,焚我人间基业吗?!” “上界?” 杨天祏淡然迎上靖国公目光,嗤声讥讽,“难道靖国公是想效仿万邦臣服我大夏,去向妖魔卑躬屈膝,摇尾乞怜不成?” 话音未落,他猛地长身而起!一股无形而磅礴气势的骤然腾升,目光凌厉如刀,扫过全场: “诸公的棋局,难道就只盯着这区区凡间,方寸之地?” 雄浑声音在大殿中激荡:“仙道将开!煌煌大世已在眼前!尔等可曾想过……登仙之路究竟如何走?!” 倏然间,转身看向鱼总管,语气充满警醒: “是一个人孤零零飞升仙界,当一个苦哈哈的散修,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夙愿摸爬滚打、孤身奋战好……” 话语稍顿,缓缓偏头,目光与御座上的朱启明正面碰撞: “还是带着全部家底,举国共赴仙界,雄踞一方,争霸浩瀚仙域……更好?!” “举国飞升”、“争霸仙域”—— 这八个字,如同九天神雷,在众人的心湖深处轰然炸响,掀起滔天巨浪!何等狂妄!又何等……令人心驰神往! 然而,殿内诸公皆非被情感左右的庸人,短暂震撼后,理智迅速回笼。 镇国公一声轻咳:“共生之道,确为天地终极之律。千万载间,历代先人皆在探寻其可行之法,只可惜……结果不尽人意。” “不错。” 定国公接口,“万物生灵皆无法独存,共生之道一直默默运转。可小范围容易,若想拓展至整个天下……何其艰难!” “是也。” 安国公摇头叹息,一副悲天悯人神态,“万物等级森严,人心更是叵测,其间鸿 沟壁垒,万难逾越。” …… 众人议论纷纷,引经据典,最终却都归于一个无奈的原点——道之高悬,无落地之策。 一直深邃审视杨天祏的朱启明终于开口:“不知镇南王,是否悟得可行之法?” 杨天祏抬头,目光轻淡地掠过御座,落向鱼老怀中已然入睡的小姑娘: “看来,她与鱼老,确有天缘。” 鱼总管揽着小姑娘的手臂微颤,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抚向颚下,却又在半空停住,唇线紧绷。 朱启明适时道:“异数,亦是机缘。” 两人视线无声碰撞,鱼总管眼中那难以压制的向往与挣扎,被他精准地捕捉。 “不如,就叫‘小鱼儿’吧。”朱启明似已有决断,再度开口,“如鱼得水,夙愿得偿,甚好。” 话音未落,杨天祏已淡然否定:“寓意颇佳,不过……鱼归沧海,却难避三界风波,格局……太小!” 朱启明眼底暗流汹涌,身体前倾,语气转寒:“那依镇南王之见,该当何名?” 杨天祏面色依旧,语调平静,“天命所归,怎好假手于人?” 朱启明凝视他片刻,忽地坐直身躯,目光重重落在小女孩身上: “好!超脱三界,傲视寰宇!今日,朕便赐汝正名——朱星寰!” “朱”姓! 御阶之下,四公视线瞬间交汇,随即齐声执礼:“陛下圣明!” 众人随声附和。 朱启明广袖一拂,目光再度锁住杨天祏,如鹰凝视。 杨天祏整理衣袍,起身,正视皇帝,躬身大礼:“微臣,代小鱼儿,谢陛下隆恩!” 旋即,转向鱼总管,亦是郑重拱手一礼,却未言。 礼毕,霍然转身,面向殿下公卿,声彻大殿: “诸位国公所言,句句在理,然,未及其本。之所以万法皆难通共生之道,根源在于……” 他语速放缓,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格局太小,眼界未开。” 悠然拾阶而下,行至镇国公案前,“困于池沼之鱼,安知江海浩瀚?” 步伐转动,停在定国公面前: “以自身为中心,又如何共情众生?” 转身,目光扫过安国公、靖国公,声音陡然拔高,如金玉交击: “唯有超脱万物,又融于万物之法,方能被众生所纳,成就真正共生!” 满殿寂然,众人或皱眉,或垂首,皆陷入深思。 御座之上,朱启明直接打破沉默,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疑问: “不知是何等法门,竟有如此包罗万象之格局?” 杨天祏立于大殿中央,迎着所有目光,斩钉截铁,吐出四字: “时空法则!” 此四字一出,全场愕然。 第454章 一念同生,一念死 时间洪流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粘稠,仿若遇到了知音,步履沉滞,难以前行。 良久,一丝幽咽之音刺破黑暗,转瞬间,便引来一片哗然。 大司空欧阳通率先发难,“荒谬绝伦,此乃儿戏之论!” 大司徒紧随其后,“时空法则,玄奥莫测,岂是凡人可窥?” …… 面对潮水般的攻讦,杨天祏仅是勾唇一笑,“若我说,世间万灵皆在时序中生灭,凡人甚至早已习以为常,如同呼吸行走,诸位又当如何?” 众人再度愕然,不知几人脸颊抽搐,四公更是眼皮狂跳。 他们心下惊疑,却又不敢轻言反驳。自杨天祏抵京入宫以来,其言行举止,每每超乎他们预料,处处被其压制。 杨天祏不再理会众人,缓步踱回御阶之上,从容落座,目光直刺皇帝朱启明。 “路上,听得几个老乞丐闲谈——昭毅伯世子楚怀瑾,被锦衣卫指挥同知顾千朔,以莫须有之罪,废了双腿。” 他声调平淡,却如寒风骤起,令殿内众人心头一凛。 “陛下,诸公质疑,无非是认为此法虚妄。那便让事实说话。” 未理会朱启明深沉的凝视,他转动目光,扫过全场,在昭毅伯身后那轮椅上的楚怀瑾身上略一停顿,最终定格于殿门处临风而立的顾千朔。 “规则,我只说一次。” 杨天祏的声音不带丝毫波澜,仿佛在宣述天地铁律: “此域独立于世。入内者,唯二结局:或‘同生’,化解仇怨,携手而出;或‘同死’,恩怨两清,共葬其中。” 他微作停顿,让这冰冷规则渗入每个人骨髓之中。 “时空法则,至高至公。万物循其轨迹,众生受其裁断。” 话语特意延迟数息,“此域既立,契约自成。若最终仅存一人,便视为‘悖逆天道’,立杀无赦。此乃天地铁则,无人可改,无人可赦。” 满殿寂然,无人出声,皆面色凝重。楚怀瑾更是咬紧牙关,双手死死扣住轮椅扶手,目光如浴火磐石。 “现在,” 杨天祏袖袍一拂,大殿中央白光骤现,一道光轮凌空旋动,透明光罩悠然落地,笼罩数米方圆,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 “你二人,可敢入此‘决绝之域’,了断一切?” 话音未落,楚怀瑾已然一掌拍碎轮椅,身形如箭般激射而出!昭毅伯抬手欲拦,那呼喊却在颤抖唇间噙了半晌, 终究未能出口。 顾千朔眯着双眼,盯了杨天祏片刻,旋即转向端坐于蟒椅上的皇帝。 朱启明面无异色,目光始终锁在杨天祏身上。 “哼!” 一声重若千钧的冷哼,顾千朔大步跨入殿内,金甲铿锵作响,直入光罩,淡漠地睥睨着侧坐于地的楚怀瑾,眼中尽是轻蔑。 楚怀瑾双唇紧抿,眼中怨恨如滔天巨浪,双眼迅速爬满血丝。 片刻,他缓缓转头看向杨天祏,只见对方面无波澜;凝视两息,又转向朱启明,迎上帝王凌厉的眼神。 “自寻死路!” 顾千朔此言,犹如点燃炸药的星火。楚怀瑾猛地回头,一言不发,腾身而起,远远一拳轰向其面门。 顾千朔嗤笑一声,单臂随意一挥,楚怀瑾便如断线风筝般重重撞在光罩上,滑落于地,嘴角溢血。 然而下一瞬,他竟再次挣扎而起,依旧是一拳轰出。 再次被顾千朔信手挥开,撞向另一侧光罩,弹落于地。 如此,一次……两次……无数次,直至他趴伏在地,再无力起身。 突然,一线青光闪过,鲜血自他颈项间喷涌而出,那颗早已被污血覆盖、面目难辨的头颅,无力地歪向御阶方向。 “叮——!” 一只白骨森森、皮肉翻卷的血手垂落,手心紧握的匕首坠地,青光幽冷,刺人眼目。 顾千朔轻瞥一眼,抬头望向杨天祏,面无表情。满殿公卿的目光亦随之聚焦。 唯有昭毅伯,死死盯着儿子那歪斜的头颅、圆瞪的双眼,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杨天祏与顾千朔遥遥对视,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勾,“时空为局,文明为子,凡有灵者,皆困于此,无人可免。” 语毕,白光暴绽,殿内烛火为之黯然失色。 众人心有所感,齐齐望去——唯见漫天金色光尘,一把孤零零的匕首,此外,再无一物。 压抑的死寂,在殿中蔓延。 “好!”朱启明声音低沉狠厉,面沉如水。 大司马朱耀武猛地长身而起,“杨天祏!他乃是自戕!” 杨天祏缓缓伸手,白光一闪,那光球已悬浮于掌,柔和光晕静静流转。 他垂眸审视光球,似笑非笑:“满门绝灭,与自我了断,你选哪一个。” 朱耀武神情一僵,随即挥臂直指,怒容满面,“你……” “杀人诛心,名利互缚!” 杨天祏抬眼看向朱启明,“最酷烈的剥削,并非物质掠夺,而是精神压迫,与意志掌控。” 朱启明唇色泛白,唇线紧抿,喉结上下滚动两次,终未发一言。 “扑通!” 昭毅伯双膝跪地,朝着御阶之上,深深拜伏。 朱启明深深吸气,缓缓坐直身躯,闭上了双眼。 杨天祏转头,目光轻飘飘掠过翰林院学士兼少詹事——林墨渊,最终落回昭毅伯身上。“楚伯爵,此页,可能翻否?” 昭毅伯猛然抬头,只是泪流满面,默然不语。 这时,礼部侍郎——沈观颐,长身而起,目光直刺林墨渊,“翻不得!种因得果,罪魁祸首,岂能不究?” 林墨渊沉默片刻,发出一声悠长叹息,朝昭毅伯躬身一礼,直至触地,“是在下当年孤高偏狭,心胸不足!” 昭毅伯未予回应,只是再次伏地高呼:“老臣恳请陛下恩准,辞爵归乡,了此残生!” 朱启明纹丝不动,双眼不睁,毫无反应。 沈观颐踏前一步,“林墨渊!你可敢与我,同入那时空场域?” 林墨渊抿嘴,又是一声轻叹,亦未作答,目光转向杨天祏,“这世间的恩怨情仇,循环往复,何时方能杀得尽,了得完?” 第455章 弑神之刃 杨天祏缓缓起身,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映出一片冰冷的星河。 “时空场域,无远弗届,无所不连!” 他眼神如冰刃般扫过对方,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产生回响:“一只蝴蝶轻振翅翼,可引千里之外飓风狂澜。” 转向定国公,“正如定国公所言,万物生灵皆无法独存。” 行至御阶边缘,扫视满殿公卿,目光如有实质,压得无数人低头。“诸般存在之间,时空涟漪密布,个体命运交织,休戚与共。” 视线定格在沈观颐身上,“你的一言一行,无时无刻不在扰动时空,波及万物众生——无论可见与否,无论现今未来。” 最后,他看向林墨渊,声线陡然森寒:“这因果,无人可逃。” 林墨渊腮骨紧绷,眼帘低垂,胸膛高高隆起。 杨天祏的声音却如附骨之蛆,清晰钻入每个人耳中:“你可闭目,可缄口,亦可屏息,但无人能拒听天命!” 话音未落,袍袖翻飞间光球激射而出,道道光环垂落,时空场域再度笼罩大殿。 “入此域,与世绝,了私怨;不入,则世间因果,尽加汝身。” 众臣目光齐汇林墨渊——谁都明白,这番时空之论,无人能驳。 “矛盾,从不容逃避。” 这斩钉截铁的结语,令林墨渊身形微颤。 他连做数次深长呼吸,猛然睁眼直视杨天祏,声线平静却暗藏曲折。 “自私本是人之天性。古语有云,不储余粮,何以立世?洪灾肆虐,天干地动,没有存余,如何自保?” “哈哈哈!” 杨天祏昂首大笑,笑声里满是讥讽。 忽而敛容,目光如两道寒冰直刺对方双眼:“读书,不是让你用来刻意扭曲先贤圣言。” 广袖轻拂,横扫大殿:“洪水滔天,自有四海倾注;天崩地裂,当由九州共担;“ 转身面向朱启明,声震殿宇:“大夏文明传承至今,靠的不是蝇营狗苟,而是戮力同心!” 朱启明微蹙眉头:“然则安国公曾言,万物等级森严,人心叵测,认知如天堑,如何同心?” “认知?” 杨天祏嗤之以鼻,“虎踞山林,鹰击长空!禀赋各异,各循其道。” 目光转向一旁鱼总管,语意深长:“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此时的鱼总管,全副心神都系在怀中粉雕玉琢的“孙女”身上——小 家伙即使在睡梦中,嘴角也带着一丝狡黠。 百年冰封的心湖早已龟裂,神游天外。 杨天祏与鱼总管空洞的目光一触即分,再度看向林墨渊: “是否觉得,此言正合你意?” 不待对方反应,他轻蔑冷笑:“瓦上霜无伤大雅,门前雪却关乎生计,关乎人情。不管闲事,不等于不尽己责——无人阻拦你清扫他人门前积雪。” 目光依次掠过四国公:靖国公嘴角微抽,安国公会心一笑,镇国公垂眸不语,定国公挪了挪身子。 “‘共生’,并非要你摒弃私心,而是在保全自身后,帮扶无力自持者——这帮扶,亦包括精神一途。” 视线又转,轻点三公:大司空与大司徒目光纷纷闪退一旁,大司马冷目以对。 “曾有人说‘语言即世界’,此乃妄言!是最阴毒、最邪恶的谬论!” 声调陡然拔高:“先圣有云:道可道,非常道。凡俗言语,皆难尽述真实。” “唯有格物致知,方能趋近存在本质。” 最后转身,目光掠过林墨渊,缓步归座:“若言辞不精,不如沉默。” 大殿陷入沉寂,众人各怀心思。 沈观颐搀扶着昭毅伯,对林墨渊厉声斥道:“诡辩之徒,小人行径,实乃读书人之耻!” 沉默良久,林墨渊突然开口:“听闻,昭毅伯在乡间尚有一幼子。” “你……!” 昭毅伯如遭雷击,浑身剧颤,指着林墨渊说不出完整话来。 满殿哗然。 “赶尽杀绝”四字浮现在每个人心头——此举已突破底线,为世所不容。 正当众人义愤填膺之际,林墨渊整肃衣冠,向杨天祏深施一礼。 随即挺直脊梁,昂首直视朱启明,声震屋瓦:“陛下!臣恳请收昭毅伯幼子为徒,与皇子共学!” 他略作停顿,面现难色:“只是……臣一生清贫……” 众臣尚未回神,朱启明已朗声应允:“准!朕特赐:昭毅伯晋三等侯,荣归故里;幼子楚怀安承袭伯爵,晋一等,赐锦缎三千,良田百顷。” 言毕,目光投向杨天祏:“镇南王以为,如此和解,可还妥当?” 杨天祏慵懒后靠,眼帘低垂:“矛盾双方,自成共识,外人无权置喙。” 朱启明深深凝视着他,眼底幽光流转。 林墨渊未行谢恩礼,径直转向昭毅伯,又是一揖到底:“不知楚兄,可愿就此和 解?” 昭毅伯紧抿双唇,久久不语。 沈观颐狠狠瞪了林墨渊一眼,轻叹一声,拍了拍昭毅伯手臂。 昭毅伯喉头滚动,终于挤出三个字:“谢……陛下!” 话音方落,杨天祏手腕轻翻,光球收敛光华,飞回袖中。 大殿再度陷入沉静。 少顷,定国公沉声开口:“如此和解虽好,却未解根本。” “不错!” 镇国公随即附和,“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杨天祏不以为意:“那又何妨?若有一方反悔,随时可再入时空场。十次百次,直至真正和解为止。” 说完,嘴角竟勾起一抹冷峭弧度,又补充道:“若殃及他人,亦可同入——谁挑起矛盾,便由谁定规则!”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群臣相顾失色,再看向他时,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这规则,竟是一把交给弱者的刀! 从今往后,贩夫走卒若蒙冤,亦可立下死局,邀公侯入瓮;匹夫一怒,竟能定下王侯生死。 千年权贵壁垒,被他一句话,凿开了凡人弑神的裂痕。 殿中死寂。 金柱上的蟠龙在火光中张牙舞爪,仿佛随时会破壁而出,吞噬这荒诞的一切。 “散了吧。”苍老声音打破沉寂。 一直魂游天外的鱼总管,轻轻抱起睡得香甜的小鱼儿,浑浊目光扫过全场,落在杨天祏身上,轻轻点了点头,仿佛完成了一次无声交锋。 随即,大步走下御阶。 朱启明平淡地注视着鱼总管背影,眼角余光悄然掠过杨天祏,缓缓起身,龙袍无风自动。 “移驾养颐园,观星守岁。” 轻飘飘的话语落下,不知是为这个惊心动魄的夜晚,画上句号,还是为新舞台,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