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青传》 第1章 龙燚木青 龙燚初见木青,因在北凰君的别苑里多饮了几杯,路过一片翠竹林,便想歇息片刻。 看到诺大的林中有一座修建完好的竹屋,便不请自来,到那竹屋外的庭院里休息,见桌上有茶,便自斟自饮。 俄顷,竹屋屋檐悬挂的竹铃叮咚作响,龙燚抬头,圆门内姗姗走出一女子来。那女子猛然瞧见他,脚步顿住,半晌方醒过神。 他瞧见她,一袭紫色衣衫绽放朵朵芙蓉,额间点着两片竹叶,一头青丝泼墨簪着两根紫藤萝,不急不缓,徐徐而至。 “见过三殿下。”她微微欠身。 龙燚眉目微蹙:“免礼。” 一山中女子竟也知他的身份。 “你怎知我身份?”他道。 她指向他腰间的黑色玉石,“虽然南青殿下也有一枚,但他不大穿白色的衣衫。” 龙燚冷笑一声:“你竟然知晓南青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黑玉,且他素来不穿白衣,你还知道什么?” 木青说:“十万年前,王母娘娘在瑶池举办蟠桃宴会,观音大士特来道贺,送上六只七彩莲花,王母娘娘将七彩莲花种入瑶池,七日之后,竟诞生四位可爱的婴儿,王母娘娘十分欢喜,特请玉皇大帝收养他们作为自己的孩子,这四位婴儿便是天庭新封的四位太子,南青殿下是三太子的弟弟,是龙族四太子,今日正是南青殿下和凤族公主大喜之日,南青殿下再不前往岂不误了吉时。” 龙燚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木青。” “木青?南有嘉木,其叶青青。” 木青点头。 龙燚追问:“你是何仙籍?可曾有品阶?” “回三殿下,木青是西海药仙的小女儿,未曾有品阶。”木青如实相告。 “西海药仙的小女儿,竟未曾有品阶。”龙燚把玩着手里精巧的竹筒杯,这竹筒大小适中,定是在这竹海里精心挑选过,筒壁也被打磨的光华平展,比得上白玉的珠圆玉润,可见作者的用心,“说来我与你还有点渊源。” 木青怔了怔,心底突然有一道苦涩的声音在暗暗告诉她,眼前的神仙可是天宫的三殿下,并非昔日的人间小将军。 “你母亲把你生下当日,我正巧随大哥在药仙府做客。” “那日是我父亲寿辰,也恰好是我出生之日。”木青淡淡一笑,恰若桃花拂面,清新淡雅。 龙燚说:“药仙高兴得很,将你从后院抱出给众仙神瞧瞧,当日,你可是被很多神仙抱过,可你倒是爱哭的很,很不给面子,谁抱你都是哇哇大哭。” 木青说:“结果在三殿下怀里,木青止住哭声,安稳入睡。” 龙燚说:“看来我与你有缘。” 木青移步上前,避开他的衣袖端起茶壶:“茶水凉了,我再去为三殿下添些。” 龙燚随口问:“想来已过去四万年,你如何还没有飞升上仙。” 木青顿住脚步,身体依旧背对他,竹林里飘来的清风吹动着她的裙角,半晌她喃喃道:“小仙未能成功渡劫。” 未能成功渡劫。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神仙的劫数是八荒成型便有的,想来也是天地万物公平的体现,怎么能让神仙区分高低,顺应天地法则,便是历劫后上升仙位。可是这也只是一种很寻常的测试,就像凡人必会走路,鸟类必会飞翔,无论时间有多久,付出有多深,这也是早晚能成的事,这还是头一次听说渡劫未能成功的,怕是有损仙药君的脸面了。 龙燚收了收神思,想来这也是她半晌不开口的原因吧。 龙燚苦笑一声又问她,“天族大婚,你怎么不去?” 木青语声淡淡,“我并未在邀请之列。” 龙燚说:“我可以邀请你,你可以随我一同去。” 木青摇头:“我在竹林喝茶饮酒,宴请朋友,比去天庭赴宴自在。 “宴请朋友?”龙燚追问。 “宴请朋友。”木青点头。 龙燚又笑道:“下次寄我一张请帖,我也想成为你的朋友。” 竹林清幽,漫无边际,木青独子生活在这片竹林之中,是寂寞,却并不寂寞,寂寞的是竹林,不寂寞的是朋友。木青结交许多朋友,海内存知己,天涯结比邻,远古的神兽白泽也是她的朋友,是她最珍贵的至交好友。 化作人形的白泽,英俊寒峭,身形高大,他认真地看着她若无其事地清洗茶具。他本是一只神兽,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言语来安慰她,白泽说:“木青,有些前缘你还是忘了的好,有些朋友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 “我明白。”木青拿起客人用过的茶具走向水池,苦笑一声说。 “他是天庭三太子,并非人间少将军。” 木青眼底突然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辛酸之色,默默地转过身,白泽的那句话,仿佛又引起了他久已藏在心底的伤心事,她沉默了许久,不禁苦笑一声说,“你难道猜中我心里在想什么?” “我不必猜,我可是上古神兽,只要我愿意,这片竹林所有的事所有的神灵都别想逃过我的耳朵和眼睛。” 木青嫣然一笑,“白泽兄,小仙知道了,您快快去天宫送花盏,别耽误时辰。” 白泽眼里竟是一种不服气,不甘心:“你说我一远古神兽,堂堂白泽,竟到了为王母送花盏的地步,天庭真是堕落。” 木青将茶具一个个整齐地安置到书架上,以备下次再用:“你送的可是王母娘娘的花盏,有多少小神小仙想送还没办法呢。” “听说今日天族大婚,王母在瑶池大宴众仙,定有许多美味佳酿,我一定用乾坤袋打包通通留给你。” 木青露出的惊异表情问他:“你偷了弥勒大仙的如意乾坤袋?” 白泽憨憨地笑道:“借用,借用而已。” 有人看会好好写,没人看也会好好写,嘻嘻(*/?\*),不过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写到哪里想到哪里,偶然文思泉涌,必然挤不出牙膏,哈哈,所以更新时间不定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龙燚木青 第2章 龙燚木青 今日是天庭四太子南青同阙耀山凤族神女凤芙蓉的结婚大典,天庭和凤族联姻,此乃九天八荒第一要紧事,自是普天同庆,龙凤两族共襄盛举,九重天宫一时迎来多少仙族权贵。 龙燚作为玉帝和西王母的三子,自当准备厚礼恭贺弟弟新婚,并替天族和弟弟招待八方来客,四海贵宾。但在招待贵宾来客之前,他需要返回枫林流水沐浴更衣。 枫林流水是王母娘娘赐予龙燚的居所,坐落于瑶池西畔一片广袤无垠的红枫林之中,漫漫红枫似火,尽头处是一座红瓦白墙的庭园,守在庭园外翘首期盼的是一位红衣少年。 红衣少年名唤阿枫,阿枫是龙燚收养在身边的徒弟。 流水淙淙,汀步点缀其间,龙燚来不及踏那汀步,索性飞身一跃,腾空而起,白衫胜雪,倏然飘落在红衣少年眼前,龙燚顿住身形,将一只竹筒向那少年一抛,少年稳稳接在怀中。 “师父,您这是又从哪里捡了破烂回来,红叶居处处摆满您从五湖四海捡来的破烂,已然摆不下了。”阿枫拿着那个竹筒在眼前研究,像是舀水的工具,又似养花的花盏,他实在看不出此物是何宝贝,值得师父不远万里带回红叶居。 “好生收着,我特意从一位妙手娘子那里讨来。”龙燚不再多做解释,抬头看了眼前雅致玲珑的府门,拂袖一挥,府门顶端挂着的一副门匾微动了动,一只虎斑四脚小兽从天而降。 龙燚轻轻咳嗽一声,四脚小兽顿时幻化成一个身形窈窕、风情万种的青衣少女,少女约莫十三四岁光景,肤白貌美,唇红齿白,杏眼黛眉,实在是绝色之姿。 “师父,您终于回家啦,青垚可想您啦。”少女笑语盈盈地走近龙燚,作势要扑进他怀抱,却被龙燚拿一指抵住额头。 “休要胡闹。” “哼,师父总是冷若冰霜,一点都不可爱。”青垚噘嘴显得真的不悦。 青垚原是红叶居后山的一处泉眼,六万年前,龙燚被王母娘娘赐予枫叶流水,在此地开府建衙,别居于此,这处泉眼因得龙族仙气的滋养,天地灵气之灌溉,从而幻化出妖形——虎斑四脚小兽,后又得龙燚点化,修炼出女儿模样的仙体,她便固执地将龙燚认作师父。 龙燚见她只有十岁小儿的情态,不忍责怪她,语声温和地安抚她道,“好啦不闹啦,我还有事。”说着,一脚跨进红叶居,红衣少年紧跟在他身后,同他穿过长廊庭院,山水楼阁,花草汀步,小桥流水,终究停在一间屋宇前。 此间屋宇名为红楼,二层楼宇,红瓦绣窗,依山傍水,有四五间房舍,乃龙燚起居看书之所。 龙燚推门而入,长衫拂过红漆木槛,迎面是一间宽阔繁华的客厅,桌椅板凳皆是用上等的红枫木精细制作而成,是鲁班大仙使用独门绝技静心雕刻牡丹图案,那牡丹栩栩如生,好似。 客厅西面是一扇东海金贝红珊瑚屏风,屏风上面绣着朱雀山四季之景,乃是东海龙王在龙燚寿诞敬献的龙宫瑰宝,传闻 绕过屏风,豁然开朗,可见一间装饰雅致的寝室。此刻寝室西南角摆着一件巨大的木桶,木桶冒着热气,满室飘着一种红枫流水独有的幽静香气。 红衣少年沉默地立在龙燚身旁,恭敬地抬起双臂,眨眼间一叠洁白的衣衫出现在他的双臂,“师父,请沐浴。” 浴桶盛满温热适宜的水,枫叶早已被红衣少年细心地过滤,龙燚笑了笑赞许说,“阿枫,你很细心,留你在身边,受用的是我。” 阿枫的身型一顿,微微抬起头,脸红道,“师父救我于水火,阿枫永世不忘。” 龙燚抬手抹了抹少年的头顶,火红的头发在他掌心的抚摸下,立时变成黑色,“总是忘记隐藏行迹。” 阿枫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转身走向屋外。 “你杵在这里作甚,还不出去。” “师父,我帮你搓背吧,我新学了一套捏肩捶背的手法,用之纯练,使之妙然,能使您飘飘然欲先乎。” “出去。” “师父真小气。” “关门。” “就不。”阿枫特意敞开门扉悠然离去,龙燚只能拂袖关门。 “胡闹。” 龙燚沐浴更衣,走出红楼时,阿枫恭敬地候在门廊。 “师傅,这是阿枫适才从藏金阁翻箱倒柜寻出的宝贝。”阿枫递上一个精致雕刻花纹的木盒。 “早生贵子珠,和一胎三子丸。” 龙燚只觉眼皮一跳,拿在掌中的乌木盒竟觉得微微有些烫手,他呵呵地笑,拍了拍阿枫的肩膀,“阿枫很会挑礼物啊。” 阿枫得到殿下的赞许,脸微微泛起潮红,摸了摸后脑勺摇头说,“殿下过誉了。” 龙燚呵呵地笑说,“禁止睡前再看民间话本,不许再用千里镜偷看人间皮影戏。” 阿枫一顿,张嘴想要解释,只听龙燚干笑道,“别以为我不知,你平日无事可做,便躲在藏金阁,偷拿千里眼的千里镜偷看人间万象,特意挑中长安夜市,看民间皮影戏。” “可是,可是人间就是比仙界有意思,皮影戏更有意思。” “有意思在何处,你就是喜欢民间的故事,什么孟姜女哭长城,嫦娥奔月,后羿射日,牛郎织女鹊桥相会。”龙燚一面穿过长廊,一面同身后的阿枫讲话,“那些故事多半杜撰,情节夸张,桥段煽情,你去问问孟姜女,何时哭倒长城,嫦娥仙子和后羿是不是夫妻?” 阿枫一面听一面暗想, “师父。” “你又打什么算盘?” “听说王母天宫今日会有许多美味佳肴,像什么寿桃,喜果,百花蜜,还有嫦娥仙子特制的玉兔牌胡萝卜月饼。” 青垚的话未说完,龙燚便已猜出她的意图,呵呵笑曰,“今日又不是中秋,哪来的月饼,你不许去,和阿枫留在此处看家。” “哼。”青垚不悦地瞪师父一眼,微欠身行礼,而后转身走远几步路,突然身后出现一团迷雾,青垚便消失在一团迷雾中。 龙燚和阿枫看着那一团迷雾,以及迷雾消散后空空如也的走廊,忍不住双双摇头,龙燚叹息一声,转头看向阿枫,“你留在家中看着点她,莫叫她离开红枫流水,以免被天兵捉拿,她身上还留有妖气,特别是她的头发,务必督促她,不能暴露原本的发色。” 阿枫点头称是。 龙燚一挥衣袖,身影已消失在长廊。 第3章 龙燚木青 南青和凤芙蓉的联姻大典被安排在南无宫,南无宫乃天宫四太子南青的栖居之所,仙气缭绕,雕梁画栋,今日更是花团锦簇,莺歌燕舞,众仙家云集。 龙燚穿过南无宫附近的梨花林,一路都能遇见穿着华服罗裳提着锦盒花盏来赴宴的神仙,众位神仙遥遥望见白裳黑石如玉树临风的三太子,纷纷驻足躬身行礼。龙燚一一回礼,并与之寒暄一二,等行至南无宫正殿,已是两盏茶之后。 南海神龟背着厚重而又硕大的龟壳,恭敬地等候在南无宫宫门外,一见到龙燚三太子,便弯下他难以承重的腰,恭恭敬敬地道:“三太子,老臣有礼。” “神龟仙有礼。”龙燚扶他而起。 南海神龟抚须而笑道:“老臣今日实在高兴,老臣已有四万年未见三太子,实在是想念。” 四万年的时间,龙燚一直在沉睡,直到近日才从美梦中苏醒,母亲说这是他仙格该有的一劫。 龙燚笑道:“这四万年的时间,我游历四海八荒,深有所得。” 南海神龟兴致颇浓地问:“不知明日老臣是否可以过府拜访,同三太子畅谈心得体会。” 龙燚笑道:“当然。” 南海神龟从龟壳之中取出一个流光溢彩的宝盒,又笑盈盈将宝盒打开。 龙燚惊异地问:“这是什么?” 南海神龟说:“此乃西海药王进献给天宫的宝物,药王因游历八荒寻找虚无洞,不能亲自前来恭贺四太子,特意命坐骑将此物送到我百兽林,好叫我送到南无宫作为西海竹林的贺礼。” 龙燚仔细瞧锦盒中的宝物,不过是一块华彩斐然的圆珠而已,值得西海药王千里献宝,龙燚心中实在疑惑。 南海神龟仙掠了掠胡须,指着盒中宝物说:“此珠名唤旖梦,传闻是四海之女神陨的眼泪,天地混沌,盘古开天辟地,神陨创立海洋,又将其划分为东西南北四海,孕育四海神灵,万万年之后,神陨突然消失在四海之中,无人知其去向,《古神录》中曾记载,神陨落泪,凝结旖梦珠,闻之有异香,有安眠结梦之功效,可助神仙修炼。” 龙燚将宝物拿在掌中,却是香气扑鼻。 南海神龟又说:“三太子,不如将此物交予你,你将此物转赠四太子。” “乐意效劳。” 龙燚携宝物来至四弟南青的寝殿,行至长廊尽头,忽见柳暗花明,红花绿叶深处,停留着一位紫衣长发的女子身影。 龙燚微微一顿,在心里疑惑道,“是她?她怎会来此?”待他要看清眼前女子时,一阵大风刮过,杏花如星如雨飘落飞扬,遮住他的视线,那女子的身影亦消失不见。 龙燚双眉微皱,捏一个诀,将旖梦珠藏进袖中,施施然朝柳杏深处走去,独行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浮云遮眼,他一挥衣袖,云雾倏然四散,柳杏林当中凭空出现一座红墙绿瓦的庭园。 此地是一处别院?龙燚心道,南宫何时建造出一座如此古色古香的庭园?莫非是他沉睡太久,四弟建造庭园时,竟未知会于他,明明在九位兄弟中,他是最喜欢建筑。 他一面暗忖一面走向庭园园门,门廊悬挂一匾额,题曰菡萏园。 他并未敲门,直接一挥衣袖,门扉自内而开,他抬脚跨进门槛,迎面一带翡翠叠嶂,他施施然往园内深处去,身后的两扇门忽然掩蔽。 这一座菡萏园实在好风景,颇有人界江南园林的布局风韵,亭台楼阁,山水花木,鱼虫鸟鹤,层次鲜明的点缀其中,仅是欣赏建筑布局和楹联牌匾,就花去龙燚两盏茶的时间。 龙燚在长廊踽踽独行,长廊沿湖而建,湖中莲花盛放,鲤鱼在莲叶间嬉戏,四周蛙鸣阵阵,湖的对岸倏然出现一座凉亭,凉亭掩映在一丛美人蕉之后,隐隐约约中仿佛有一男一女的身影。 莫非是哪路神仙?此地难道并非南无宫,而是哪路神仙的居所?龙燚满心藏着疑惑,举步向凉亭独行,穿过美人蕉丛,果真见到一女子独坐凉亭中,那女子背对他而坐,右手支撑额头,仿佛在思量什么烦难的事,龙燚脚步一顿,心中起疑,果然是她,西海竹林的紫衣女子,她怎会在此地?莫非我已经踏进西海竹林?不可能,此地是九重天,我就算日行千里,也不可能几盏茶的功夫就闯进西海竹林。难道此地是紫衣女子的别苑?可她并非上仙,又未有官职在身,凭何有权利在天宫附近建造别苑?她到底是何来头?如此思量,龙燚举步踏进凉亭,坐到紫衣女子身旁的空石凳。 龙燚先发制人:“你在此地做甚?” 紫衣女子端起石桌上的茶盏,笑盈盈答,“喝茶。” 龙燚又问,“这是什么茶?” “菡萏清心茶。”茶壶在炉子上加热,紫衣女子拎起茶壶斟满茶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龙燚笑呵呵地端起茶盏,先是将茶盏搁在鼻子前嗅其香气,再呷一口滚热的茶水,微微一笑忍不住称赞,“味清而不涩,甘而不冽,唇齿满是菡萏的清香,好茶。” 菡萏一般嫣红的笑容在紫衣女子的两颊盛放,她将一碟糕点推到他眼前,“尝一尝这道点心。” 龙燚尝一口糕点称赞,“美味。不过这是什么地方?” 听见他如此问,紫衣女子诧异地看向他,仿佛在看一头猛兽,龙燚被她如此凝视,只觉浑身不自在,好似千万只小虫在啃咬自己的心脏,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奇问,“你为何如此看我?我脸上有东西?” 紫衣女子表情一凛,而后讷讷摇头说:“这里是菡萏园。” 龙燚呵呵笑道:“我自然知道这里是菡萏园。” 一句话仿佛令紫衣女子添了生气,她重新展露笑颜,点头重复道:“对,这里是菡萏园,是你送与我的生辰贺礼。” 生辰贺礼?我何时送与她贺礼?不对,我何时与她这般相熟,西海竹林是我与她的第一面,素昧平生,哪来贺礼一说? 龙燚只觉此间庭园以及眼前女子透着一股古怪,呵呵笑着点头,端起茶水慢慢呷。 紫衣女子说:“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这满池的菡萏真是好风景。” 龙燚再也忍不住,搁下茶盏疑惑地问:“木青,你为何会在此处?你不是在西海竹林?” 木青惊喜地跳起身,握住龙燚的双手,激动地说:“西海竹林,岳大哥,你竟知晓西海竹林?” 岳大哥?此乃何人?莫非她将我认错?龙燚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又不便在脸上表露行迹,索性端起茶盏。 木青失望地松开他的手,苦笑一声说:“岳大哥,天色已深,我在厨房炖了你最爱喝的蘑菇乳鸽汤,我去给你端来。” 龙燚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踮起脚在地面轻点三下,口中喊道:“土地老儿,快快现身。”若按以往,待他跺脚三回,土地公应立刻在一团白雾中缓缓现身,今日却不见其踪影。 “此间真是古怪,莫非连土地公都照应不到?”正低头疑惑,背后响起一阵脚步,龙燚警惕地眯起眼,握住茶盏欲将滚茶泼向对方。 “师父,是我。”青垚急忙表明身份,以免师父误伤自己。 龙燚惊诧万分地回眸,“青垚,你不应该在枫林流水看家吗?” 青垚坐到适才木青坐的那张石凳,用木青的茶盏替自己斟茶,一口喝尽热茶后她才缓缓道,“我不放心师父。” 龙燚说:“少来,你就是贪玩,你跟我多久啦。” 清垚讪讪一笑:“在你出发之前,我已经等候在南无宫前殿。” 龙燚无奈地摇头,又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为什么土地公在我的召唤下迟迟不肯现身?” 青垚催促,“师父,将那颗旖梦珠拿出来,快。” 龙燚一翻手掌,那颗华彩璀璨的旖梦珠倏然稳稳出现在掌心,“喏,它有什么古怪吗?” “古怪大了。”青垚皱眉叹息,“这珠子是神陨的眼泪,有凝结旖旎梦境之功,遇有缘之人,便会戏耍一番,将其永远留存在旖梦之中,师父,它与你有缘。” 龙燚惊诧万分:“你是说此地此景是它凝结的梦境。” “正是。” 龙燚有点不敢相信:“它会做梦,所以把我和那位姑娘困在梦境中?” 清垚摇头,严肃地说:“不,若青垚猜测无误,此地是师父的梦,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师父忘不掉这个地方,而它捕捉到师父心中所念,幻化出梦境,企图将师父永远留在梦境中。” 龙燚不解:“可我从未来过这座菡萏园,如何是我的梦境?” 清垚说:“师父从未来过吗?那师父闭关的这三万年?” 龙燚笃定地摇头说:“不曾。” 清垚又问:“师父,适才那位紫衣女呢?” 龙燚若有所思,担忧地说:“我去找她。” 清垚跟在龙燚身后:“师父,我陪你一同去,也许那位姑娘会是解开谜底的关键。” 龙燚一面走一面问:“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何你能进入梦境,而土地公不能。” 清垚得意地说:“自然是因为我与师父有缘,而土地公与师父无缘。” 第4章 龙燚木青 青垚跟随龙燚寻至小厨房,厨房里炖着一锅蘑菇乳鸽汤,小火慢慢煨炖,青垚打开锅盖,锅里咕噜咕噜冒泡,青垚拿起汤勺想舀来尝一尝,却被龙燚制止。 “你也不怕它有毒。” “师父您忘记我是什么了?我是泉眼,泉水解百毒,我自然不怕。”青垚拿起汤匙喝了一口,“清香味美,果真好汤。” 龙燚不再理会她,疑惑地打量厨房四周,“木青去哪里了?” 青垚恍然大悟道:“原来紫衣女子名唤木青啊,师父,您认得她?” 提起木青,龙燚就忍不住心内开怀,他笑盈盈地解释道:“木青是西海药仙之女,我今日路过西海竹林,在竹林小木屋中和她有一面之缘。” 青垚沉吟着,又道:“然后你就和她踏进同一个梦,莫非这座菡萏园是你们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龙燚嗔道:“净胡说,我何时同她居住过。” 青垚讪讪地吐了吐舌头。 “现下只有找到她才能解谜,她会不会已经出事了,我们要尽快找到她才行!”龙燚将两指轻轻一撮,本应使出一招追踪之术,奈何受制于旖梦困境,竟半点变化都没有发生,龙燚含恨道,“我为何在此地使不出半点仙术?这旖梦珠可真邪性。” 青垚指尖做出佛祖捏花状,变出一颗晶莹的青色水珠,她命令水珠务必找到紫衣女子,青色水珠顽皮地在她指尖跳跃,仿佛乖巧的小孩顺从地点头,忽而前方带路,青垚拉住龙燚的衣袖,“师父同我走。” 小水珠在园林内穿梭跳跃,长廊,花园,石桥,凉亭,轩榭,皆不见木青的身影,龙燚几乎想砸碎袖中的旖梦珠。 “青垚,我若砸碎这劳什子,她能否平安无事。” “且慢,师父,若砸碎此珠,梦里的人都会随此珠一同破碎,如果真像师父所说,此梦的主人是紫衣女子,那么旖梦珠碎的一刻,定是她神陨之时。” 正在他们焦急万分犹豫不定的时刻,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话语声。 “一定是她。”龙燚抬脚欲行。 青垚猛抓住他的手,“且慢,师父,我们先看一看情况如何。” 他们此时站在一道长廊之中,这是一道典雅复古的苏式复廊,他和青垚透过廊墙上的花窗,看见花窗内说话的女子正是失踪的木青。 龙燚忧心道:“她在和谁说话?” “身量颀长,体魄健壮,看背影像是一位男子,他只留背影,我根本看不清。” 正当青垚小声抱怨,背对她而站的男子转过身来,青垚惊讶地睁大双目,看了龙燚一眼,“师父,你有孪生兄弟?” 龙燚也疑惑得瞧着那位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双眉微皱,一旁的青垚慎重地分析道,“莫非他是旖梦珠幻化的影,用来欺骗紫衣姑娘,好将她永远留在梦境。” 龙燚决不能再束手等待,他急切地道:“我问你,要破除旖梦有何办法?” 青垚斟酌道:“师父,既然你确定从未来过此园,那么紫衣姑娘就一定是此梦的主人,要想破除她的旖梦,至少要护她周全。” “护她周全?” 青垚解释:“好歹不能让她跟你的孪生兄弟走。” 此刻花窗里面夏意浓浓,木青被那肖似龙燚的男子牵着手,情意绵绵地赏花,花是荷花,荷花开满池塘,满池蛙鸣虫叫,好不热闹。 龙燚抬脚欲走,又被青垚拦住,青垚又叮嘱道:“师父,切忌一语点破她的梦,凡事顺她心意而为。” 夜朦胧,月朦胧,满池荷花醉朦胧,龙燚正慢慢地从朦胧月光下走进来,走进了这小小的凉亭。 他的神情安详,声音也很柔和,看着木青道:“你在外面若已玩够了,就跟我回去吧。” 木青仿佛在醉梦中,吃吃道:“岳大哥,你适才不是说要替我去寻一只养花的花瓶,如何这么快就回来了?” 龙燚却悄悄握住了她的手:“不放心你。” 木青如在梦中的面庞释放出难以言喻的神采,她的眼睛含着多情的秋水,龙燚忍不住将她搂在怀中,双掌刚抚摸她的后背,忽然被她一把推开。 “你是谁?”木青惊惧地问。 龙燚唯有沉默。 木青有点泛起糊涂道:“你是岳大哥?” 龙燚无法肯定地回答这个问题,唯有再次沉默以对。 木青温柔地抚摸他的面庞,似乎想要看清楚他到底是何人,凉亭之中唯有蛙鸣虫叫,龙燚的心突然感到一阵疼痛。 天宫之人原在红尘之外,他本不该有心,更不该感觉心痛。 木青忽然撒开手,试图挣脱他的桎梏:“不对,不对,都不对了,松手,我要去找岳大哥。” 龙燚自然不肯放开她的手,就在这时,突听一人曼声长吟:“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又是那位同他长相极为相似的岳大哥,目光四下一打量,竟突然大步向凉亭走过来。 他微笑着朝木青招了招手,旭旭然道:“木青,何故认错人?快到我身边来。” 木青的双眸已流出两行清泪:“你松手,岳大哥,你莫要离开我,我等你很久很久了,我不想再漫漫无期地等待下去。” 岳大哥温柔地唤:“木青,我在等你啊。” 龙燚担忧地握住木青的手:“木青,你醒一醒。” 木青不住地反抗:“你松开我。” 龙燚叹息一声,苦笑道:“我若松手,你去哪里寻你的岳大哥。” “岳大哥,你是我的岳龙吗?我真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她眼泪已终于忍不住珠串般挂满了脸,她的人同时晕倒在龙燚怀中。 龙燚担忧地呼唤她:“木青,木青,醒一醒。” 那位岳大哥忽然脸色一变,大喝一声道:“龙燚,如果你不能保护她,请把她还给我。” “休想。” “那就不客气了。” 说话间,对方伸手一探,掌中忽然就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一句话未说,已向龙燚刺出七剑。 龙燚怀中抱着昏迷不醒的木青,一身武术施展不开,只能左闪右避,他身子就仿佛流云一般,可以在空中自如流动。 岳大哥的面色又变了变,叱道:“好小子,想不到你还真有两下子。” 那岳大哥手持长剑又将杀来,龙燚在这梦境中,无法施展仙术,抱着木青一时又不得闪避,只能将后背抵挡敌人的攻势,这时青垚箭一般自亭外蹿来,挡在龙燚前面,凭空变出一柄长剑以格挡岳大哥的刺杀。 青垚的长剑当真是又快,又准,又狠,剑法之辛辣迅疾,就连酒剑仙阮籍、黄山道祖柳梅仙这些神仙都要瞠乎其后。 岳大哥虽然避开三剑,却已被逼落了下来。 青垚得空立时做法,一颗小水珠忽然变成一颗大水球,她催促道:“师父,快带她走。” 龙燚抱着木青跳入那颗大水球中,只听青垚念了一句“万法皆空”,水球突然消失于无形。 青垚将手中长剑一挥,剑锋刺向岳大哥,她顺势一跺脚,也凭空消失于凉亭。 月圆,雾浓。圆月在浓雾中,月色凄凉朦胧,变得令人的心都碎了。 窗台的栀子花在月色中盛放,香气四溢,龙燚抱着木青闯进了这间幽香的闺房,青垚紧随其后。 龙燚无心欣赏这间闺房内外的景致,只看着床榻上昏睡不醒的木青心情沉重的很。 青垚在床畔看了看木青的脸色,宽慰道:“师父,你莫要担忧,木青并无大碍。” 龙燚道:“这座园林处处陷阱,古里古怪,我们必须立刻逃离这座园林。” 青垚道:“这座园林不似天庭应有之物,倒像是凡间世家权贵的宅邸。” 远处有零落的更鼓声传来,已是四更了。 龙燚心里也不禁泛起一种凄凉之意,他叹息一声道:“青垚,你能不受拘束随意进出菡萏园,不如你去请众位神仙来帮忙,看有什么办法能破除旖梦珠,放我们自由。” “好,师父,您等我,我去去就回。” 青垚已走,木青未醒,危机四伏,接下来只能随机应变。龙燚在心底感叹。幸好菡萏园是一座供人生活起居的园子,日常洗漱所用之物皆已备全,在此间安顿一些时日,倒是可以当做隐居野游,只是不知木青能否撑住。 龙燚心中有所思,竟一夜未能成眠,饮一盏茶后,龙燚走向窗前,窗外明月高悬,满池芙蓉未眠,蝉鸣蛙声不绝于耳,夏夜在此种幽境中反倒衬得愈加清静祥和。 身后床榻中躺着昏沉的木青,木青并未睡得安稳,口中呢喃着“岳龙”二字,龙燚坐到床畔,竟觉得胸膛一阵滞闷,他暗中思忖,她念念不忘的岳龙到底是何方神圣,竟令她在梦中都呼唤他的名字。 龙燚想了半刻,窗外吹送一阵饱含芙蓉香气的夜风,惊断他的思绪,他替她掖合锦被,落下四围床幔,再一次走到窗前,窗临芙蓉池,窗外仍是一片芙蓉花好圆月皎皎的美景。 龙燚长身玉立,冷声问,“阁下竟然来到此园,何不现身一见。” 窗外并无动静,芙蓉在月影下轻微摇晃花枝,散发一阵异香,龙燚只觉不对,赶忙屏住呼吸,拿衣袖掩住口鼻。 祥和夜色中突然响起一声冷笑,“现在才发觉不对是不是太晚了些。” “你到底是何方妖孽,速速现身。”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伴随话音,窗外飞来一枝芙蓉,龙燚并未用手去接,那花直接落入他面前的花瓶中,龙燚仍旧用衣袖掩住口鼻,奈何呼吸之间仍是闻到一种奇异的花香,他的胸膛渐渐发烫,像是干柴微微起了火苗。 “此花并非人间的芙蓉,不过和芙蓉有些相似,它名为**,**一刻苦短,神仙也抵挡不住,龙燚,许久未见,此花算是我送你的一份大礼,好好享受吧。”话音刚落,一阵香风拂过她耳畔,直向房中床榻吹去,龙燚来不及阻挡,只见床幔被轻轻吹动,挂在床钩,昏睡的木青竟好端端坐在床榻,双眸似水地凝视他。 龙燚面露疑惑,呢喃道,“木青?” 第5章 龙燚木青 听到他的声音,木青微微展露笑颜,如芙蓉染面,秋水点眸,她轻抬起双手解开束衣的腰带,玉似的十指拂过香肩,紫色衣衫羽毛似的滑轮,露出贴身中衣,单薄的中衣包裹窈窕身段,春光乍泄,龙燚双瞳一震,掌心握拳背过身。 “木青,你…你会冷的。” 木青慢慢走到他背后,胸膛熨帖他的后背,声音透着不同以往的温柔,“**苦短,岳大哥,我来为你宽衣。” 龙燚挣脱木青,转身走到窗边,“木青,你我虽是神仙,不像人间男女有别,有大防之忌,可天规戒律,法门教旨,仍须仔细谨慎,不可放荡情怀。” “岳大哥,你不喜欢我吗?”木青捉牢他的手。 “木青,你中了**的毒,将我认错,我不能将错就错。”龙燚甩脱她的手,徒留木青愣怔在原地。 此时门扉忽然洞开,清幽的月色洒落进屋,如霜如水的月色中,一位长身玉立、倜傥飘逸的男子踏进屋内,他莞尔一笑,“我不过是摘一束芙蓉,你如何认错旁人?” 龙燚借着屋内幽暗的烛火,仔细地观察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惊讶他的面貌竟与自己别无二致。他就是适才在复廊同木青游园的男子,他的衣着装扮分明是民间权贵,如何出现在此间菡萏园?他同旖梦珠又有何干系?他会不会是旖梦珠幻化出的假象?一时之间,龙燚心中翻滚诸多猜测,而那位与他相貌一致的男子,红唇含着恬淡的笑容,走近木青。 他将芙蓉递给木青,微笑着道:“新摘的芙蓉,你喜欢的颜色。” 芙蓉开得正盛,朵朵雪白,唯有花瓣染点点粉红,如同木青羞怯怯的面庞,木青将粉白芙蓉抱在怀中,含情脉脉地凝视他道:“岳大哥,**苦短,木青为你宽衣?” “芙蓉不及佳人面,怯怯红粉似娇蕊。”“岳大哥”温柔地抚摸她的面庞,胜雪晶莹的肌肤本就因**之毒而白中透粉,此刻因为他的抚摸而愈发红润。 红润不止木青的肌肤,还有龙燚的双眸,他一掌捏碎窗台的一件古董白瓷,顺手将一块碎片飞掷出去,破空之声在“岳大哥”耳畔响起,嫣红的血珠飞溅芙蓉花瓣,将那纯洁的白染成血色的红。 白瓷碎片在划破“岳大哥”的耳垂之后,又划伤他的手背,“岳大哥”不得已松开木青,厉声喝问:“你是何人,竟敢夜闯菡萏园。” 龙燚呵呵一笑:“这句话该我问你,你是何方妖孽,竟敢在天庭作乱。” “在下岳龙,岳山的岳,龙燚的龙。” 岳龙,难道木青口中念念不忘的人果真是他?为何他与我长得这般相似?龙燚百思不得其解。 “木青,来我身边。” 木青摇头道:“我要同岳大哥一起。” 龙燚叹息一声,皱眉道:“他并非你的岳大哥,他是旖梦珠幻化出的影,旖梦能捕捉执念,从而将你困在旧梦中。” 木青好不容易遇见她的岳大哥,怎肯相信他是幻影,她的脸涨的发红,怒斥道:“你胡说。” 岳龙愈发怜爱地搂着木青,旭旭然朝她道:“我是岳龙,如假包换。” 突然间,一枝海棠剑般刺向岳龙的眼睛,仿佛是要刺穿那双流露爱情之光的眼珠。 龙燚早就看不顺眼他的眼睛,此时更恨。 岳龙一惊,抱着木青往后退,龙燚从地上掠起,海棠直逼岳龙眼睛。 岳龙的反应更快,身体一翻,竟将木青挡在他身前,对准剑一般危险的海棠枝。 龙燚赶紧收住剑势,一掌抓住木青,另一掌拍向岳龙。 岳龙顾不上木青,只好放手,身体一翻,躲开龙燚的掌心。 龙燚抱着木青身子一落,立刻松开木青,又飞身弹起,十指如爪,鹰爪般向岳龙面门抓了过去。 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珠子就要惨遭屠戮,木青突然惊叫:“不要,住手。” 龙燚听到木青的哀求,回眸看向她,岳龙趁机跳窗而逃,消失在窗外那片芙蓉塘中。 “龙燚,我还会回来的。” 一夜惊魂,青垚去而复返,面对厢房之内的狼藉,以及床榻之上昏睡未醒的木青,啧啧摇头,“师父您昨夜莫不是没忍住,破戒了?” 龙燚扶额独坐在一旁的圈椅内,长叹一声道:“你将她衣衫穿好,昨夜她自己脱掉外衣,我不便给她穿。” “不会吧,师父,她主动脱掉衣衫,莫不是想与你**一度,您没有答应?”青垚仔仔细细观察着床榻中昏睡的女子,只觉得她肌肤胜雪,面若银盘,乌发泼墨,唇若樱桃,眉似远黛,实在不输三界第一美的月宫嫦娥。 “你照顾她,我出去透透气。”龙燚拂袖离席,推门走出厢房。 青垚指尖捏花,一颗水珠忽而在指尖跳跃,渐渐变成一汪水帘,水帘如画,画里出现一对男女,正是师父和卧榻之上的紫衣女子,紫衣女子剥掉素雅的衣衫,青垚啧啧道:“哇哦,师父竟是被生扑的耶。”青垚歪倒进椅子里,从果盘里拿出一个香蕉剥来吃,画中倏然出现一个和龙燚长相一模一样的男子,青垚停止咀嚼的动作,脸色凌然地盯着水帘。 “岳龙?究竟是哪路神仙?”青垚喃喃自问。 龙燚折返厢房,手中端着一件湘竹托盘,托盘中摆放茶具和甜点。 青垚从座椅中跳至龙燚身前,将龙燚手中的托盘连同茶具一齐端走,她拎起茶壶斟茶,端起一盏清茶递向龙燚,恭敬道,“师父,请用早茶。” 龙燚端起茶盏浅呷一口热茶,目光转向水帘道:“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会屡次三番出现在菡萏园?” 青垚道:“我翻遍八荒纪,并未出现此人名讳。” 龙燚放下茶盏问:“吩咐你请的神仙在何处?” “园外听候。” 龙燚又问:“有何办法破除旖梦?” 青垚并未回答,只从袖中变出一朵黄色五瓣小花,龙燚忙问:“这是何意?” 青垚笑着解释:“这是东天门里光明宫的太阳花,用此花堵住双耳,可以抵挡昴日星官的啼鸣。” 龙燚思忖道:“光明宫昴日星官司晨起啼鸣之职,啼鸣声起,晨光熹微,百梦皆醒。我和木青如今陷在旧梦中,就缺一个唤醒之声,这倒是一个破除旖梦珠的好办法。” 青垚不忘恭维道:“师父说得极妙,徒儿先出去,静候师父佳音。” 龙燚点头不语,再回头时,青垚已消失不见。 梨花胜雪,青垚倏然现身于梨树下,昴日星官早已等候多时。那星官还穿的是拜驾朝衣,一身金缕。 昴日星官问道:“青垚仙姑,您同那位被困旖梦珠的仙者交代清楚吗?” “您请施法吧。”说毕,青垚拿出两朵太阳花塞住耳朵,身影一闪,已在百米之外。 昴日星官一挥衣袖,周身白雾弥漫,万道金光刺破白雾,金光之后,一只雄赳赳的双冠子大公鸡出现在众仙眼前,昂起头来约有六七尺高,祥云盖顶,香雾笼身,他对着旖梦珠幻化的庭园叫了一声,并无反应,又叫了数声,仍是无甚奏效。 星官复聚金光,现出真身,似有歉疚之意,合掌道:“见谅啊见谅。” 青垚道:“无碍啊无碍,速换一个。” “我来。”众仙闻声回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露着大肚腩,戴着一串佛珠的神仙。 这位乃是十八星宿之一亢金龙,众仙皆让开一条道路,亢金龙自信道:“想当年孙大圣护法唐僧取经途中,误入小雷音寺,被那黄眉妖怪困于金娆,还是我亢金龙以其独特的身形和神通,将自己的角尖钻进了金铙的合缝口内,孙大圣使出金箍棒在我的角尖钻出小孔,化身为芥子大小,顺着我的角尖小孔钻了出来,成功逃脱了金铙的束缚。” 一旁的波罗揭谛连连点头称是:“此话不假,当时我就在场。” 亢金龙继续道:“所以这一次我就来个如法炮制,定叫这法器造的诡梦打开一个缺口。” 青垚总觉得有些不妥,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妥,只能任由亢金龙携众位仙者一试。 亢金龙身形一闪,现出金身,头顶的角尖儿就似个针尖一样,只管往门缝伸将进去。 此宝珠定是个如意之物,断然也能变化,角尖用力,那门却只管往里缩,就是不破不坏。亢金龙无法,索性换个地方继续使角尖往里拱,可怜用尽千斤之力,也不能穿透里面,那墙壁倒也不像砖砌的,好似皮肉长成的,顺着亢金龙的角,紧紧噙住,四下里更无一丝缝隙。 波罗揭谛摸着他的角,叫道:“不济事!上下没有一毫松处!这墙壁好似猪皮有弹性,又有韧性,东拉西扯,就是不破。” 长眉老仙叫:“扯出角去!扯出角去!” 亢金龙预备将角扯出,奈何这墙壁像有一种魔力紧紧将他吸附,他握着自己的角直道:“怎生拔不出来。” 众仙拖住他的身体,合力方才拔出,使得力尽筋柔,倒在地下。 “无法无法!”亢金龙直摇头,汗颜道。 青垚摇头不语,却在这时听见一仙者说话。 “你们在做什么?好生热闹。” “哪吒!”青垚欣喜万分。 只见哪吒踏着风火轮,手执火尖枪,披着混天绫,遥遥在望。 “帮帮忙。”青垚笑着招呼。 哪吒收了风火轮落到她面前,同各位仙家见礼毕,笑着问青垚道:“你刚让我帮什么忙?” 众位仙者将来龙去脉同他交代清楚,哪吒沉吟着。 “你有什么好办法。”青垚问。 哪吒避开众位神仙小声问:“你同我老实讲,里面困着的那位是不是你家龙燚三太子。” 青垚不语。 哪吒已经明白一二,提议:“我索性拿火尖枪将它劈成两半。” 青垚沉吟着道:“也不是不行,但若不小心伤害我家师父咋办。” 哪吒快人快语:“叫你师父躲开不就成。”说着,扔出乾坤圈,喝一声“变”,乾坤圈发出万道金光照在庭园之上,乾坤圈内出现园内一角景致,亭台花木,皆清晰可见,并无龙燚身影。 青垚不再反对,哪吒使出火尖枪凌空而起,直向那座旖梦珠变成的园林劈砍。 火尖□□出的一刻,整座园林忽而向后移动,霎时间变成一艘雕梁画栋的巨轮。 一旁的星宿惊叫:“哇呀呀,这是怎么一回事,它怎么变成一艘船了。” 巨轮好似脚底抹油,迅速驶向远方。 青垚担忧道:“船怎么开走了?” “等我。”哪吒使出混天绫,一端将船稳稳栓住,另一端系在南无宫宫柱,船这才得以停止。 昴日星官道:“此梦无形无影,变化万千,吃软不吃硬,轻易不能再用狠招,若将它逼迫至绝境,怕它自毁。” 第6章 龙燚木青 众神正心绪难平,西天忽然漫来朵紫金祥云。云霭破开时,竟见远古神兽白泽立于云上,周身灵光流转。 “白泽!”哪吒眼睛一亮,率先扬声招呼。 白泽足尖一点祥云,便落在众仙之间,眉宇间带着罕见的焦灼:“可见过木青?她不在紫竹林,我神识感应到她在此地。” 哪吒朝前方一努嘴——那艘雕梁画栋的巨轮正浮在半空,窗棂间隐约透着流光:“喏,困在那里面呢。” “这是何缘故?”白泽盯着巨轮皱眉,周身灵气微微波动。 “此艘巨轮是旖梦珠化出的幻境。”青垚上前一步,声音清越,“我师父与木青,都被困在梦里了。” 白泽沉吟片刻,左掌已凝起紫金色的光晕。 哪吒连忙伸手拦住:“可别莽撞!此珠娇气得很,万一你惹怒它,它再变成什么怪物,长处翅膀来飞走也说不定。” 话音未落,东边又飘来片祥云,惠岸行者木吒踏云而至,落在哪吒身旁。 哪吒很是高兴,拍着惠岸行者的肩膀笑盈盈道:“哥哥,你来做甚?” 惠岸行者先向众神颔首见礼,才转头答道:“奉观音大士之命,去南无宫送贺礼。”目光扫过被混天绫缠了几道的巨轮,不禁疑惑,“这是何意?” 哪吒便把木青与三殿下困于旖梦珠的事讲了一遍。惠岸行者听完,指尖轻捻念珠,若有所思:“我倒有一举荐,不知是否可行。” 青垚道:“所举者何神?” “观音大士在凹凸山**普法,途经通天河时,曾收服一只六耳五眼四尾的水妖。”惠岸行者缓声道,“如今封它在通天河通天府做镇水神兽。此兽与水有缘,而旖梦珠本是神女泪化形,且可以请他前来一试。” 昴日星官闻言皱眉:“我等与那神兽素无往来,他怎肯前来一试。况且我等在此的神仙,哪一位不比它神通广大?我们都拿这珠子无法,它又有何神力?” “星官有所不知。”惠岸行者摇头道,“此神兽是天生地养,受雷霆雨露之天恩,脱胎于通天河水,又得大士点化,见居通州通天口,享受下方香火,灵慧非凡。他与水有缘,而旖梦珠本为神女之泪,或许他可降此珠。再者,它虽与我等无交,却断不敢违逆大士调令。我们只需去南海求大士一道调令便是。” 青垚闻言道:“惠岸行者,你在南海任职,不知可否劳烦前往南海普陀求这道调令?” “我随哥哥一同前往。”哪吒高兴道,风火轮已在脚边转起微不可察的红光。 二人不敢耽搁,当即驾起瑞霭祥云。不过片刻,已至南海普陀落伽山。刚到潮音洞外,却见观音殿前的善财童子正捧着个锦盒赶路,见了惠岸行者,连忙停步行礼。 “你这是要往何处去?”惠岸行者问道,“观音大士在潮音洞吗?” “正要去南无宫送物件。”善财童子回道,“大士不在洞中,也往南无宫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哪吒急得抓了抓头发。 “你急什么?”惠岸行者无奈看他,“又不是你的朋友被困梦境。” “我急人之所急,里头困的可是青垚的师父!”哪吒梗着脖子反驳,又转向善财童子,“善财童子,你认不认识那通天河通天府的镇水兽?” 善财童子摇了摇头。 “算了!”哪吒一跺脚,脚边风火轮“呼”地燃起火焰,“我去把它请来!请不动,就用混天绫绑来!” “且慢。”善财童子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我虽同那神兽并无交往,不过我是来送东西。” 哪吒顾不得善财童子所说的东西,只管变出风火轮,他急道:“什么东西一会儿再说,我先去也。” 善财童子平静地说:“这东西能请动镇水兽,你也不要吗?” 哪吒正欲踩上风火轮,闻言立马停住,眼睛瞪得溜圆,颇感兴趣道:“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看看!” 善财童子摊开手掌,掌心凭空浮起道玉色表章,上面隐约有观音大士的法印:“这是大士托我转交予尔等。尔等持此表章去通天河,镇水兽自会随尔等前来。” “妙哉!”哪吒一把接过表章,火尖枪都带了点急,“多谢了!” 他与惠岸行者当即驾云,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通天河通天口。镇水神殿外的虾兵蟹将见祥云落定,忙不迭进去通报:“外头有天使捧旨来了!” “快请!”殿内传来清朗声音。不多时,身着华服、头戴金冠的镇水大仙已迎至正殿,见了二人,拱手笑道:“不知二位仙长驾临,我当以盛宴款待之。” 哪吒万分火急道:“大仙不必多礼,汝等前来贵府是有急事相求。”说着呈上观音表章。 镇水大仙展开表章,目光扫过其上文字,忽然朗声笑起来:“能让惠岸行者求助,还惊动了大士,这旖梦珠倒有几分能耐。既如此,我便随二位走一趟。” 惠岸行者合掌道:“多谢大仙。” 三人当即驾起祥云,先过通天河,又穿花果山,转瞬便至南天门外。再一折身,彩云追月般掠过云端,不多时已望见南无宫的梨花林。 此段暂且不表,且说回旖梦珠。 自青垚走后,园林之外隐约响起三声鸡鸣,清越如碎玉敲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砰砰砰”三声响忽然炸起,整座庭院猛地天旋地转。龙燚心头一紧,下意识抱起昏睡未醒的木青冲出厢房,门外正卷起狂风,飞沙走石间,又漫来浓得化不开的大雾。忽有惊雷劈裂云层,瓢泼大雨霎时倾落,他无处可躲,只得抱着木青退回房中。 窗棂刚阖上,雨珠竟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了满窗。不过片刻,窗外已是冰天雪地,连檐角都冻成了冰棱。 龙燚正惊叹间,脚下忽然剧烈晃动,地动山摇中,庭园里的亭台、花木、池塘竟像被无形的手抹去,转瞬消失无踪。他推开窗沿向外探看,整座庭园竟变成一艘巨轮,方才开满芙蓉的池塘,此刻成了光洁的甲板,正浮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上。 “岳大哥?”身后传来木青的声音,温软如旧。 龙燚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应道:“在这儿。”心里却暗忖:这“便宜大哥”不知要当到何时。 “木青,身子有没有不适?”他坐到床畔,扶她起身时,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背。 木青望着他的眼睛,抬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声音柔得像雪:“岳大哥放心,我知道如何解这冻船之困。” 龙燚却不解其意:“冻船为何意?” 木青眨了眨眼,眼神里带了点疑惑,像在看一个素不相识之人:“此船不就是被冰雪冻住了?” 龙燚不敢相信,走到窗边一瞧,才发现方才的浓雾已凝成厚冰,将船身裹得严严实实。他猛地回头,目光锐利起来:“你没开窗,怎知窗外的情形?”话锋陡然转沉,“你到底是谁?” 木青嫣然一笑,笑容是那样纯真:“我自然是木青呀。” 龙燚知道问不出答案,索性直入正题:“那你说,该怎么破这冰冻?” “用火攻。”木青答得干脆。 龙燚点燃火把掷向冰面,火苗刚舔到冰棱便“嗤”地灭了。试了几次皆是如此,他正蹙眉时,木青已抱来一个巨大的木桶,立在他身侧。 “这是什么?” “油。”她说着,足尖一点便跃上船头,将木桶用力掷向远处。木桶撞在冰面的一瞬间,桶身碎裂,漆黑的油泼洒出来。 龙燚立刻点燃一支弓箭,射向黑油,瞬间引燃,忽而“砰”一声巨响,冰面炸裂,龙燚连忙抱住木青飞身躲进船舱。 随后如法炮制,连续朝三个方向投掷木桶,冰面被炸穿三个巨大的窟窿。随后如法炮制,又朝另外三个方向掷出木桶,冰面接连炸开三个大窟窿,黑油浮于水面,继续燃烧出熊熊火焰。 龙燚担忧地看着水面渐起的火势,“木青,我们必须离开这艘船。” 木青却摇头,指着火焰道:“你看火势如龙腾空,冰面四分五裂,我们可以将船驶向前方,我去船舱开船。” 话音未落,船身忽然剧烈摇晃,竟直直冲向高空。木青一时没站稳,额头磕向一旁的桌角,当即晕了过去。 “木青!”龙燚忙将她抱入怀中。 舱门“吱呀”一声开了,旖梦珠化作一位眉目秀丽的姑娘,手持一把鱼骨神斧立在门口,怒视着他:“龙燚,我助你成好事,你竟放火烧死我,今日我要吃掉你。” 说罢,她身形骤然膨胀,铺天盖地的黑影瞬间笼罩船舱,一张血盆大口带着腥气压了过来。龙燚正欲应对,怀中的木青忽然睁开双眸,一掌拍向旖梦珠的面门——那掌风竟将对方震退三丈远。 木青从他怀中起身,站稳了脚跟。 “木青,你醒了?”龙燚盯着她,眼神里满是审视。 木青却转头看向他,语气里带着真切的关切:“三太子,你怎么会在这里?有没有受伤?” “你真的醒了?想起我是谁了?”龙燚心头一动,话里藏着试探,随即又摇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被这妖物困在船上,我法力施展不出,根本冲不出去。” 旖梦珠狠狠瞪了他一眼,怒喝道:“你才妖物!我可是堂堂旖梦珠,神女的一滴泪,悲天悯人的一滴泪。”说到这里,旖梦珠颇有点骄傲地挺直胸膛。 “我记得明明在睡觉,如何到此地。”木青忽而转向旖梦珠,眼神陡然凌厉,“贱人,竟敢引我入梦戏弄!”她长臂一挥,手中已多了支竹笛,笛声响起的瞬间,脚底的甲板渐渐融化成一汪水,船身也随之消解。 “别吹了!难听死了!”旖梦珠慌了神,连连后退,“我劝你别再吹了!强行破梦会遭反噬的!” “木青,快停手!”龙燚也急了,上前想拉她。 “我木青绝不受制于人。”她指尖按在笛孔上,笛声愈发清亮——这声音于众仙是佳音,于旖梦珠却如砒霜。 旖梦珠愤怒道:“木青,你为了他三番四次置于危险之中,岂不知神女有意,襄王无心。他早忘了,你却痴情于此。” “少废话。”木青继续吹笛,这笛声悠扬兮,如流风之回雪,婉转兮,如青云之闭月。 旖梦珠的身躯却愈发弱小,四周的冰天雪地也渐渐消失,南无宫的梨花随之出现。 众仙在梨花林外看得真切,见木青执笛而立,亢金龙忽然开口:“原来是西海药仙之女。” “木青!”白泽刚想上前相助,一阵狂风忽然卷起漫天梨花,如雪乱舞,挡住了众仙的视线。 龙燚在花雨中心急如焚,捏了个诀,数万道金光刺破梨花乱雪——雾散时,眼前竟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木青。 “三太子,你不认得我吗?我才是木青呀。”木青笑得嫣然,仿若开在春天的依兰。 “你们哪个是真,哪个是假?”龙燚沉声问道。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木青看着他吃吃地笑,笑得狡黠,“你觉得呢?” 正两难间,白泽已走到龙燚身侧,看向那依兰花般的木青:“我看你是假的,她才是真的。” “依兰花”神色骤变,恼羞成怒道: “放屁!我才是真木青。” 白泽笑道:“你如何证明呢?” 另一位木青手执长笛,讥笑地瞪着“依兰花”道:“不必证明,待我打死这只蠢珠子,你们就知道谁是木青。” 话音未落,两个木青已缠斗在一处,身影快如闪电,一时难分高下。 昴日星官在旁叹了口气,语气里颇有点怀念的意味说:“这倒似当年真假美猴王,天庭寂寞了数万年,也该有桩热闹事了。” 第7章 龙燚木青 恰在此时,惠岸行者随同哪吒请了镇水兽回到南无宫。 镇水兽一见到两位缠斗的木青,乌黑如墨的眼珠发出绿色的光亮,他激动地拊掌:“呀呀呀,真是上等的镇水珠啊。” 昴日星官在旁苦笑:“大仙可别小觑它,这珠子把我们折腾得够呛。如今变作木青仙子的模样,我们一众仙家都辨不出真假。” 旁边的波罗揭谛也接话:“此珠变化万千,偏不肯放人,又不能用火烧,用刀砍,用水淹,用棍打,恐伤梦中人,皆不得其法。” “让我来会会它。”镇水大仙说着,周身泛起金光,现出金身。 旖梦珠怒斥道:“死水兽,坏我好事!” 镇水大仙冷哼一声:“什么好事?我还不知道你,万万年飞逝,你还是喜欢当红娘,搞撮合那一套,关键是他们前缘尽忘,很难上你的套。” “关你屁事!”旖梦珠怒喝一声,挥斧便砍。 镇水大仙伸臂一格,他的手臂竟如铜铸铁浇,那斧头砍在上面,竟像挠痒一般。旖梦珠不死心,连砍数斧仍是蚍蜉撼树,却扬着下巴讥笑道:“数万年不见,你这皮倒是更厚了。可知我这斧头是用神女牙齿所铸,名唤‘碧落神斧’。” 镇水大仙眉头微蹙,追问:“数万年前到底发生何事?神女为何会消失于天地间?” 旖梦珠闻言,黯然神伤,一声叹息后却闭口不答。 镇水大仙又道:“你犯了痴戒,跟我回去,我教你洗心革面。” “我又非佛门中人,何谈犯戒?倒是你,跟了观音这些年,连说话都带着香火味了。” 旖梦珠眨着眼,满天星斗都似已在她眼睛里。她凝视着镇水大仙,眼波蒙眬,蒙眬得仿佛映在海水里的星光。 镇水大仙一时竟有些失神。就在这时,旖梦珠捏了个诀,蓝光乍闪间,变作千万个分身,围着他齐声笑道:“一个我不敌你,千万个我呢?” 千万柄碧落神斧同时砍下,纵使镇水大仙神通广大,也难敌这般围攻。哪吒见状,当即掷出乾坤圈,飞身加入战局:“我来帮你!” “各位同僚,别闲着了,一起上!”昴日星官高声招呼,众仙随即一同上前助阵。 另一边,龙燚走到木青身旁,轻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木青摇摇头:“多谢三殿下。” “你还记得是如何到这儿的吗?” 木青刚要摇头,身子忽然一软向下坠去。龙燚连忙伸手去扶,白泽已先一步上前,稳稳接住昏沉的她。 混战中,旖梦珠终是不敌众仙,被打得重伤,“噗”地变回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镇水兽忽而变作巨龙真身,张口便将珠子吞入腹中。 “各位放心,此珠被我吞入腹中,不出五日定能炼化。”他拍了拍肚皮道。 “镇水大仙好本事!”众仙纷纷赞叹。 “我通天府不可一日无主,这便告辞了。”镇水兽说罢,驾云离去。 白泽同哪吒道:“今日之恩,改日再谢。”说罢抱着木青,也转身离去。 惠岸行者看向龙燚道:“三殿下,你身体可有不适?若不嫌弃,可随我回南海普陀歇息片刻。” 龙燚摇摇头:“无碍。”他驾起祥云正要离开,途中却忽然一阵心悸,只觉体内气血翻涌。 “师父!”青垚恰好赶来,见他脸色发白,连忙扶住,“你已受内伤,快随我回去医治!” 龙燚摇手拒绝:“不必,我要去一个地方,你带着礼物先回,我随后就到。”说着,将一件礼盒丢给青垚,身影一闪,已消失在一片青烟中。 青烟如缕,漫过万顷竹海。风过处,竹涛翻涌似旧年声息,忽有一道流光自竹林深处穿掠——那是头生六角、尾分四歧的麋鹿,足蹄踏叶无声,却惊得林间小兽纷纷爬出洞口探看。 土拨鼠挠了挠两腮,问旁边伙伴:“今日是何日,六角麋鹿疯了?” 白兔支着三瓣嘴嗤笑:“莫不是拉屎没带纸,急着回洞擦那带屎的腚?” 黑燕掠过低枝,翅尖扫过竹露:“他平素自诩天宫仙师,端庄优雅,今日为何不装了?” 麋鹿哪顾得上林间私语,四蹄腾跃如箭矢离弦仍在林中狂奔。转瞬跃上一株合抱粗的紫竹,身形陡然轻盈如蝶,动作矫健,三跳两纵已立于竹梢。 他左转一圈,又向右转一圈,再向左转一圈,忽而一团白雾自脚底升起,雾散之后,麋鹿竟变成一位气宇轩昂的少年,少年敛衽躬身,合掌作揖::“小仙麋鹿恭迎白泽尊者。” 云端之上,白泽现了神兽真身,通体雪白的毛皮泛着月华般的光泽,紫金祥云正缭绕于竹海碧波间。他道:“土地公何在?”他声如玉石相击,清越中带着威仪。 少年垂眸回答:“回尊者,家祖已羽化归真,小仙不才,是新任西海竹林土地,尊者有何吩咐,小仙竭力不辞。” 白泽俯身,将掌间昏迷的女子轻轻托出,那女子青丝散乱,唇色惨白,正是木青。“木青昏迷不醒,你祖父可教过你解救之法。” 少年抬手摘下一片沾着晨露的竹叶,屈指轻弹。竹叶化作碧色流光射向木青,他口中念念有词:“生生不息,涛声依旧,破!” 刹那间,万顷紫竹似被唤醒,叶尖涌出的碧雾顺着风势漫过山峦,如温衾般裹住木青。她蜷在碧雾之中,竟像个被襁褓护住的婴孩,原本煞白的脸颊渐渐浮起一丝血色。 “生生不息,涛声为引,收。”少年再喝一声,碧雾托着木青飘向竹林深处的竹屋,稳稳落在屋内竹榻上。 碧色的襁褓飘向竹林之中的小木屋,稳稳落在竹塌之上。 白泽化作金身罗汉般的模样,陪伴在竹塌之侧,少年道:“白泽尊者,你莫要担心,西海竹林已有万年,灵气可为她续接生机。” 恰在此时,竹屋之外响起敲门声,他身形一晃,已变回麋鹿,从后窗跃入竹林。白泽抬手一挥,竹门缓缓打开,门外立着的竟是龙燚。 “木青如何?”龙燚一袭白衣,开门见山。 白泽侧身拦在门口,眉宇间带着疏离,他并不欢迎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冷冰冰道:“此处不便,三殿下请回。 龙燚被他贸然拦截在一丈之外,并不作恼,悠然抬眸平静地问,“为何你能进,我却不能?” “自然是亲疏有别。” “若我非要进屋呢?” “那就别怪白泽不敬九重天三殿下。”白泽一掌劈向龙燚,掌风凌冽如刀,万千刀锋直劈向面门。龙燚轻笑一声,白衣翻飞间已避过锋芒,退向竹林深处。他本就没打算硬闯,只是难得遇上个能接他三招的对手,一时技痒罢了。 二位酣斗尤不痛快,阿枫突然横身插入,双掌左右格挡,试图分开缠斗的二位。 “殿下,莫要恋战,南青殿下遣紫烟传信,玉山金鹏妖搅扰凤羽山,请您速带天兵驰援。” 阿枫的一句话令龙燚倏然收回青龙剑,翩然后退,白泽见他似有鸣金收兵之意,也敛了掌力,奈何青龙剑不肯错过千年难遇的激战,在龙燚掌中激烈战栗,发出铮铮之声。 “青龙,回去。”龙燚沉声道。 青龙剑仿佛听懂主人的命令,笔直的剑身青光一闪,凌冽的剑身一软,孩子似地扭一扭,仿佛在说“不”,见龙燚面色不改,它蜷曲得爬上龙燚的手背,将自己软绵绵地缠绕在主人的手臂。 “哼,讨好也没用,给我回去。”龙燚黑着脸命令。 青龙剑对于主人的命令毫无抵抗力,剑身在主人手臂蹭了蹭,忽而青光暴涨,化作一条五丈青龙,腾云而起时带起滔天青浪,竟直扑白泽而去。它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满口獠牙,发出怒号,骇人的气势足以震动西海。 白泽并无躲避之意,纹丝不动地伫立原地,眸光淡得像看一团雾气。青龙更是怒上加怒,一招龙腾九霄,欲生吞白泽,尾巴却突然被人攥住——龙燚不知何时已扣住它的尾鳍。 “嗷……”青龙顿时泄了气,委屈地回头,一双堪比夜星的大眼睛望着主人,两扇长而黑的睫毛忽闪忽闪,闪得龙燚心软,龙燚叹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它的尾巴,青龙高兴得一阵哆嗦,“嘭”一声五丈青龙化作一条银白小蛇,顺沿龙燚的手臂,爬过宽阔的胸膛,缠绕在他劲瘦的腰。 龙燚捏一个诀,银白小蛇消失无踪,他甩动衣袖,负手而立:“既然你我之间尚未分出高下,敢不敢换个敞亮的地方,再比试一二。” 白泽未答,身形一晃已在五丈之外。那背影挺拔如松,不必言语,已是最好的应答。 龙燚唇边漾起笑容,“阿枫,走。” 三位腾云向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至逍遥洞。此地距凤羽山仅百余里,原是凡人庄子羽化登仙之处。那庄子修成逍遥老祖后飞升,洞内便常年华光普照,灵气浓郁得化不开,引得周遭草木走兽纷纷在此修炼,其中最出挑的便是玉山金鹏。 他本是玉山的一只麻雀,偶然经过逍遥洞,听见庄子在给众弟子们讲《道德经》,他听得入神,转眼之间已是高山变沧海,此后他日日守在逍遥洞外,潜心修炼,静听讲座。 老祖飞升一刻,他亦脱胎换骨,成了一只展翅千里的大鹏鸟,如今已修炼金身,化成一只金鹏,又凭借昔日所听道德经和自身修炼造化,收服一众小妖小怪,占据逍遥洞,自称玉山金鹏,号逍遥大王。只是谁也不知,这听着道德经修成的妖怪,为何会突然去搅扰凤羽山。 第8章 龙燚木青 凤羽山庄是凤羽首领凤羽公主的居所,红墙黛瓦,门禁森严,寂静无声,风中带着芙蓉花的香气。 逍遥大王正在凤羽山庄做客,他穿着的是件宝蓝色的长袍,质料颜色都极高雅,一双非常秀气,保养得也非常好的手上,戴着枚价值连城的汉玉扳指,腰畔的丝绦上,也挂着块毫无瑕疵的白玉璧,看来就像是朝廷中的清贵,翰苑中的学士。可他偏不讲究那些虚礼,金刀大马地闯进正厅,不等主人招呼,便自顾自落了座。 凤羽公主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微笑着问:“不知玉山金鹏此行……” “叫我逍遥大王。”不等她说完,那方桌前虎踞着的身影便重重拍了下青玉桌面,打断了她的话。 旁侧侍女忍不住掩唇偷笑,低声嘀咕:“这模样也能叫逍遥大王?” 另一侍女忙凑趣附和:“头上还长着两只角,粉色的角,粉色的眉,粉色的眼珠,粉色的头发,都是粉色,活像…” 逍遥大王听见她们小声蛐蛐,忍不住高声呵斥:“笑什么笑,没见过……过……如此风流周……周党的……大王?” 人影子都没勾搭上,还说什么风流倜傥?凤羽公主暗自腹诽,只觉这妖怪实在透着股傻气。可一瞥见他那根煞气逼人的玉山铁棍,心头不禁一凛,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不知这位‘风流周党’的逍遥大王,今日驾临有何贵干?” 逍遥大王结结巴巴道:“听说……你和……嫦娥是闺中密友,我想……见她。” 这逍遥大王竟有口吃的毛病?凤羽公主甚是讶异:“见她做甚?” “你莫要…多问,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你只管…告诉我能不能见。” 凤羽公主轻轻叹息一声,摇头道:““我与她虽曾是闺中密友,却已数百年未曾谋面。她在月宫清冷处,我守此山一方土,相距遥遥,实在难通音讯。” 逍遥大王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如刀锋般直刺过来,他猛地抬手,那根铁棍在桌角轻轻一磕,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威吓道:“休要……多言!快请……请嫦娥下凡相见,否则……我的铁棍……可要扫平你这凤……凤羽山!” 凤羽公主面如平湖,态度还是彬彬有礼,恰在此时,一名黄衫女子端着茶水走进花厅。 “来者即是客,逍遥大王请用茶点。”凤羽公主整了整衣衫,“容我先去换一身衣裳,再陪你往月宫拜会嫦娥。” 说罢转身出了花厅,黄衫女子紧随其后。行至长廊拐角处,黄衫女子忽然上前一步拦住去路,语调平静无波道:“姐姐,您走反了,该往这边去。 凤羽公主抬眼望去,前方竟是一面素白墙壁。她幽幽长叹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我守着这万亩芙蓉,当真不易啊。” 这黄衫女子原是凤羽族二公主凤仙儿,虽只十三四岁年纪,已显露出亭亭玉立的风姿。她望着姐姐,满心担忧却苦于无力分忧。 凤羽公主定了定心神,问道:“他们到了?” 凤仙儿道:“在芙蓉塘等候。” “来了几位?” “三位。” 凤羽公主柳眉微蹙:“只有三位?” 那芙蓉塘是滋养万亩芙蓉的秘境,塘中活水与天庭瑶池同源,朵朵芙蓉流光溢彩,万年绽放不败,实属天地间罕见的灵物。塘畔矗立着一座精雕细琢的六角二层水阁,凤羽族的贵客此刻正在此处等候。 凤羽公主步入水阁二楼时,三位客人正临窗而坐,一边品茗一边赏玩塘中景致。她瞥见那只戴着黑玉扳指的手,悬着的心稍稍落定,含笑招呼道:“贵客驾临,有失远迎。” 龙燚笑吟吟道:“凤羽公主不必多礼。”他目光扫向窗外,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慢,“那便是玉山金鹏?”从这扇窗望出去,正能瞧见对面那间花厅,玉山金鹏此刻就在厅中。 凤羽公主轻声解释道:“他那根玉山铁棍,乃玉山山脉炼化而成,与山体同宗同源,威力不可小觑。” 龙燚沉默须臾,忽然话锋一转,望向水阁外满塘芙蓉问道:“不知凤羽公主可否送我一朵芙蓉?” 凤羽公主微微一怔,思索须臾方斟酌着回道:“芙蓉花虽生在凤羽山,我族却只是守花的使者。所有花朵皆由王母娘娘登记在册,每年蟠桃盛会,七位仙女奉旨前来采摘时,都会按名册一一清点,一朵也错漏不得。” “一根花枝对应一朵芙蓉,半点马虎不得。”龙燚接过话头,语气意味深长。 “正是。” “不过芙蓉塘水流光溢彩,百年间总有一根花枝会孕育出双花,便是那并蒂芙蓉。”龙燚慢悠悠道,“后开的那朵,想来是不在名册之上的。” 凤羽公主凝视着他,心头已然明了。当初写信求援,本是为守护凤羽山的万亩芙蓉,如今他却借着相助的由头强行讨要,与乘火打劫何异?她定了定神,缓声道:“三太子若真心喜爱,待事成之后,我自当奉上一朵。” “如此,多谢了。”龙燚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应声道。 “既如此,我们便速速收服金鹏,替凤羽公主解燃眉之急。” 话音未落,芙蓉塘对岸的花厅已响起喧哗。不多时,那只遍体金光的玉山金鹏便踏出门来,在廊下对着侍女厉声嚷嚷。 “他这是等不及了。”凤羽公主望着窗外,眉宇间凝着几分忧色。 “既然他想见嫦娥,那就满足他的心愿。”龙燚话音刚落,唇边已漾开一抹浅笑。转瞬间,他已化作嫦娥模样,纤纤玉指掩面,娇声笑道:“如此,我便随诸位去会会这位玉山金鹏。” 凤羽公主见状,脸上愁云稍散,含笑道:“嫦娥仙子,这边请。” 花厅廊下,玉山金鹏双手叉腰,指着天叫骂。 凤羽公主走上前,淡声道:“逍遥大王好不威风。” “公主再不出来陪客,我便要挨着屋子一间间搜了。”金鹏扬声喝道。 “嫦娥仙子总算来了。” “你非要见我,到底所谓何事?”嫦娥轻声问道。 “此处并非说话之地,不若请仙子移步我洞中做客,我以好茶相招待。” “不必,何必山水迢迢舍近求远,我这府中便有好茶招待,不若随我前往芙蓉凉亭小坐,仙儿,速吩咐后厨准备几样小菜,我与众位要” 芙蓉凉亭依着芙蓉塘而建,微风拂过水面,裹挟着满塘花香扑面而来,驱散了几分暑气。 芙蓉凉亭在芙蓉塘畔,微风吹过芙蓉塘,花香扑鼻,亦有凉爽之意。 凤仙儿早已在亭中备下一桌酒席,又引玉山金鹏上座,见玉山金鹏入座,嫦娥仙子和凤羽公主才伴之左右落座。 玉山金鹏目无旁人地注视着嫦娥,朗声夸赞道:“嫦娥仙子真是娟丽无双,动静皆宜。” “你莫非就是因为这八个字,才想要见我一面。”嫦娥反问道。 “此茶不错,我敬仙子一杯。”玉山金鹏端起茶盏,避而不答。 嫦娥仙子刚端起茶盏,尚未沾唇,一道黑影已骤然闪至眼前。她不及细想,手腕一翻,便将茶盏掷了出去,“啪”的一声脆响,茶盏碎裂在地,滚烫的茶水四下飞溅。与此同时,她两指轻弹,一滴水珠如箭般射向玉山金鹏。 玉山金鹏身形一晃,险险避过,挑眉道:“你不爱喝茶?” “我回敬你。”嫦娥仙子嘴角噙着莹莹笑容。 金鹏猛地探身,长臂如电,利爪带着破空之声直抓“嫦娥”面容。 “让我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玉山金鹏猛地伸出长臂,以迅雷不及之势,直抓嫦娥的面容。 尖锐的爪尖即将触及那双明眸之际,一柄折扇骤然横出,稳稳格挡。金鹏爪势一变,转而刺向她右胸,却见嫦娥身形一晃,已在一丈之外。 她还稳稳端坐于椅子中,惬意地呷着那杯醉花酿。 玉山金鹏目中已流露出欣赏之色,“阁下究竟是哪路神仙?” 嫦娥美目流转,一双凤眼须臾变成一双桃花眼,周身光华一闪,已恢复龙燚真身。他笑意温润:“在下龙燚。” 玉山金鹏定定注视着他。龙燚肤色极白,却绝非苍白或惨白,而是如上好白玉般莹润剔透,泛着玉石特有的光泽。他的眼眸漆黑如墨,却亮得惊人,宛如寒星落目。漆黑的发丝上,一顶檀香木珠冠衬得他面如冠玉,身上素白长袍不染纤尘。 他缓步上前,姿态从容,既似君王踏入自己的宫廷,又若飞仙降临凡尘,周身仿佛萦绕着一层令人目眩的光彩。 玉山金鹏一声冷笑,语气中却多了几分正视:“原来阁下便是天庭三太子,果真是丰神俊朗,盖世无双。” “不敢当,金鹏阁下才是威严赫赫,八面生风。”龙燚淡淡颔首,话锋一转,明知故问道,“不知阁下到访凤羽山,究竟所为何事?” 玉山金鹏闻言,收敛了几分锋芒,目光扫过亭中景致,慢悠悠开口:“也无甚大事,不过是听闻凤羽山藏着枚‘定风珠’,特来讨个情面,借去把玩几日。” 凤羽公主脸色微变,眼神中已透露出杀气:“定风珠乃我凤羽山镇山之宝,关乎山中风调雨顺,岂能随意外借?” “公主何必小气,我不过是借去镇压洞中妖风,用完自会奉还。若公主不肯,”他话锋一转,利爪猛地拍在石桌上,杯盏顿时震得叮当作响,“那我便只好自己动手取了。” 龙燚指尖在折扇上轻轻一叩,笑意未达眼底:“金鹏阁下这是要硬抢?” “三太子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玉山金鹏猛地起身,周身金光暴涨,“这凤羽山早已是强弩之末,与其让定风珠埋没于此,不如随我去寻个好去处。” 凤羽公主一拍桌案大喝一声道:“金鹏,我凤羽山与你逍遥洞素无交情,你屡次三番闯我凤羽山,我不与你计较,适才你说要见嫦娥,我便一口答应,现下你又改口要借定风珠,你出尔反尔,反复无常,我岂能轻信你。” 玉山金鹏冷笑一声,睥睨道:“难道凤羽公主当真是守信的君子?你说你去换衣裳,结果带来一位假冒的嫦娥。” 话音未落,他已化作一道金虹扑向亭中玉案——那里正是定风珠的存放之处。 凤仙儿失声尖叫:“他想明抢!” 龙燚早有防备,折扇“唰”地展开,扇面映出漫天星辉,硬生生将金虹挡在半空。 “阁下这般行事,就不怕天庭降罪?”龙燚声音转冷,白衣在风里猎猎作响。 玉山金鹏在空中盘旋一周,厉声笑道:“天庭?当年我在瑶池啄瞎灵龟眼时,三太子怕是还在龙宫玩珠呢!”说罢,双爪携着裂风之势再次袭来,这一次,他的目标是亭外的芙蓉花。 凤羽公主脸色唰得苍白,她飞身挡在芙蓉塘前,试图以一己之躯抵抗玉山金鹏的进攻。 凤仙儿见姐姐有难,忙飞身挡在姐姐身前,玉山金鹏的双爪即将抓破美人面,一柄青锋长剑刺向他的面门。 玉山金鹏唯有闪身躲避,可龙燚并不决定放他一马,手执青锋长剑步步紧逼。 凉亭之内已无他们可斗之地,玉山金鹏跳上红漆围栏,龙燚紧随其后,右手执剑,左手捏一个诀,满塘芙蓉忽然释放出金色光彩,光彩普通一件轻纱,笼罩在池塘之上。 凤仙儿笑道:“这是什么宝贝?” 白衣侍女翻了一个白眼:“不过是龙燚的金甲战衣。” 凤仙儿激动万分:“金甲战衣?可是传说中一甲抵万军的龙族战衣,据说这件战衣乃三殿下的龙鳞所制。” 白衣侍女冷笑一声道:“要是这衣服破了,他不就条扒了皮的龙。” 龙燚的青锋剑如影随行,玉山金鹏避无可避,忽而青锋剑青光一闪,万道青锋剑将玉山金鹏团团围住。 玉山金鹏忽然求饶道:“不打了不打了。我本来也不是来打架的,我是来见一故人。” 万道青锋剑形成剑阵,将玉山金鹏困在其中,龙燚如平湖般眼眸略微扫一眼,淡然一笑道:“见何故人?” 剑阵之中,金鹏沉声道:"我要见嫦娥。" 龙燚挑眉:"见谁?" 金鹏攥紧的拳头上青筋跳了跳,重复道:"嫦娥。" 龙燚身旁的白衣侍女忽然嗤笑出声:"脸皮倒挺厚,这话若能作数,我还想见王母娘娘呢。" "砰"的一声,玉山金鹏猛拍桌案,桌角当即裂开细纹:"岂有此理!不愿相助便罢,何必冷嘲热讽?今日见不到嫦娥,我便掀了这山头!" 第9章 龙燚木青 “你大可一试!”龙燚冷喝一声,剑阵忽而收紧。 “区区……剑阵,也想困住我……我金鹏之身,笑话!”随着金鹏一声结结巴巴的喝令,青锋剑阵陡然破裂,金鹏一个展翅飞出凉亭,于半空之中俯视龙燚。 “天庭三太子……也不过……如此!”金鹏张开血盆大口,熊熊的火苗喷薄而出,欲把芙蓉塘燃烧成一片火海。 “竟是粉红的火焰!”凤仙儿不禁感叹。 “他想烧毁芙蓉塘!”凤羽公主露出恐慌之色。 火焰如倒灌之海,却被龙燚的金甲战衣阻挡。金甲战衣乃龙燚之鳞,与龙燚一脉相承,同气连枝,若战衣有损,那么龙燚的心脉亦会受损。 白衣侍女忽而大喝一声,拍案而起道:“我来会会他!”说着,一个闪身,侍女竟变成一条银白巨龙,突然从芙蓉亭弹了出去,凌空翻了个身,箭一般扑向金鹏,在月下闪着光。 “三十六天兵何在?”龙燚千里传音,凤羽山四周云雾缭绕,云雾之中忽而传来应答。 “臣在。”三十六天兵速速现身,天地法相,威严赫赫,骇人之极。 “堕神箭!”龙燚一招手,天命已下达。 三十六天兵出现在云端,每个人手里都挽着张强弓,每张弓的弦都已拉满,箭已在弦。 凤仙儿脸色立刻惨变,张开嘴想喊:“不能……”这句话还没有喊出口来,弓弦已响,乱箭流星般强势射出,箭尾划过天空,似有破云裂天之势。 白泽虽与金鹏打斗在一起,可那堕神箭像是认识目标一般,绕开白泽只往金鹏处飞射。 金鹏将玉山铁棍反手一抡,迎上了流星般的乱箭,乱箭如雨,纷纷调转箭矢,倒往天兵处飞射。云端矗立的天兵厉喝一声,抬手一挥,堕神箭好似听话的忠犬,乖乖飞回他们的箭匣。 谁知前面的一班弓箭手乱箭射出后,身子立刻伏下,后面竟赫然还有一班弓箭手。 一十八张强弓的弓弦也已引满,箭也已在弦。玉山金鹏的身子立刻僵硬,跟着他的那群小妖小怪,都经受不住天兵箭阵的威力,何况他们隔断在凤羽山外围,不能成为他的援助,他如今单枪赴会,纵然是一身钢筋铁骨,也万万挡不住这一轮又一轮流星般的乱箭! 容不得他思忖周全,一十八张箭已齐发! 谁知就在这一刹那间,凉亭之内突然响起了一阵极尖锐的风声。青光一闪!划过弓箭。 只听“嘣,嘣,嘣……”一连串如珠落玉盘的脆响,一十八个势如流星的堕神箭,竟同时被两道青光划落!接着,又是“铛”的一声,青光狠狠钉在右面的亭柱上,竟只不过是两颗拇指大的珍珠。 是谁有这么惊人的指力,能以珍珠接连击落一十八张蓄势而发的堕神箭?众位惊愕间,突然听到一阵惊呼。 "三殿下,手下留情!" 竟是凤仙儿! 凤仙儿突然的举动令凤羽公主不解,凤羽公主盯着她的眼眸,突然惊愕道:“你不是仙儿,你到底是谁?” 凤羽儿微微一笑,面容竟换作另一副模样:“凤羽公主别来无恙。” 凤羽公主惊叹道:“嫦娥仙子。” "金鹏。"嫦娥遥望天上的金鹏。 金鹏周身的戾气骤然僵住,他猛地回头,停止和白泽的战斗,温柔地回应:"嫦娥。" 嫦娥缓步走出,广袖流仙裙被凉风微微吹动,她凝望着一身金甲、硕大无朋的玉山金鹏。威风凛凛的金鹏亦望着她,喉间发紧,声音在凤羽山间回荡,有如洪钟:“许久未见…你…竟容貌依旧,风采…愈发华然。” 她垂眸掠了他一眼,开门见山:"你无非是想知道,为何我选了玉兔伴我苦修,从未考虑过你玉山金鹏。" "为何?"”玉山金鹏眼中流露的尽是不甘。 嫦娥的眼中流露出的却是寂寞,万万年的寂寞,和更久远的寂寞,“你看,江山如此多娇,你又何必执着于我,又何苦困于一方小小的月宫。” 嫦娥抬眼望向洞外,目光像浸在万年寒潭里 "我因你而生,"金鹏手持玉山铁棍,临风立于祥云之上,声音里带着执拗,"自然要守你到老。" “老?”嫦娥微微一笑,转而叹息一声道,“可惜神仙不会老。” 玉山金鹏不懂嫦娥眼中的寂寞,就像他觉得,嫦娥永远不会懂他胸腔里烧得滚烫的不甘。 "逍遥洞也好,玉山也罢,"嫦娥转过身,语气轻得像风,"这世间之大,总有你的去处。" “可我的去处只能是你。”金鹏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嫦娥望着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月宫寂寞,只有玉兔能守得住,你有一双翅膀,生来就不是为我停留,去吧,去吧。” 嫦娥弹指一挥,金光闪过的瞬间,玉山金鹏周身的盔甲寸寸碎裂,身形舒展,化作一只遨游天地的大鹏,羽翼掠过芙蓉塘时带起一阵狂风。 “何须因不得而成痴念。”她的声音消散在狂风中。 夜已深,月皎皎,四下静得很。 深山里那种总带着几分凄凉的静寂,绝不是红尘中人能想得到的。 虽然有风在吹,吹得荷叶嗖嗖地响,但也只不过使得这寂静更平添几分萧索之意。 芙蓉塘又恢复成往昔流光溢彩的模样,那件金甲战衣已被龙燚收入囊中。 嫦娥整理衣衫,同凤羽公主道:“仙儿在厢房小睡,我给她喂了一碗清心美颜汤,你去看看她吧。” 凤羽公主点了点头,走到芙蓉塘畔,摘了一朵芙蓉,恭恭敬敬地递向凤羽山的恩公:“三殿下,多谢相助之恩。” 龙燚颔首低眉,将芙蓉收入袖中:“多谢。” 望着凤羽公主姗姗而去的背影,嫦娥冷冷道:“没想到三殿下竟是呷恩图报之流。” 龙燚并未解释,只平静地笑了一笑,“嫦娥仙子为何要放走那玉山金鹏,他可是差点烧毁芙蓉塘和凤羽山庄。” “他不过是个因痴念而犯天规的小妖,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知他本性不坏。” “三殿下,今日之事,还望您在南青殿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若要追究,还望来我广寒宫,休要累及逍遥洞。”话音未落,嫦娥的身影已在芙蓉塘外,风还在吹,木叶还在嗖嗖地响。 白泽这时走到他身畔,将那件金鹏掉落的玉山铁棍拿在眼前:“三殿下,此物你将如何处置?” 玉山铁棍已变作掌心大小,龙燚打量此物,思量片刻后方斟酌道:“不若请白泽尊者将它送回玉山,它本就是玉山山脉,自从金鹏盗取此物,玉山已失去天地灵气,变得寸草不生。” 白泽并未置喙,只变作龙身飞向高空,须臾消失在云端。 龙燚又笑了,虽面容在笑,可双眸之中却隐隐浮现忧虑之色,前有南无宫被困旖梦珠,后有金鹏妖大闹凤羽山,这两件荒诞不经的事情前后脚发生,真的令他应接不暇,似乎预示着有什么劫难即将发生,背脊上还觉得有点凉飕飕的。 龙燚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同阿枫轻轻道:“我累了,我想回府洗个热水澡!” 阿枫关切地扶住他:“师父,我送你。” 龙燚挣脱阿枫的手,轻摇折扇,云淡风轻道:“不必,你在这里率领天兵将金鹏所带领的虾兵蟹将清理干净。” 阿枫只有听着,只有点头。师父的脸色是那样不容拒绝,况且凤羽山的确需要自己留下,凤羽公主也的确需要自己一臂之力。 “那师父您要小心,我速速办完此间事,便回红叶居同您汇合。”阿枫恭恭敬敬目送师父。 龙燚驾云东行,在云端之上就看到竹林深处那小小人家。 翠竹,小院,围栏,竹屋。 这本是幅很美、很有诗意的画卷。 只可惜龙燚现在连一点诗兴都没有,此刻在他眼中看来,世上最美丽的图画也比不上泡一个温水澡来得动心。 低低的竹篱上爬着一架紫藤花,昏黄的窗纸里还有灯光透出来。 屋顶上炊烟袅袅,风中除了花的香气外,好像还有葱花炒鸡蛋的香气。 龙燚的云朵越飞越低,龙燚的双眸也愈发迷离,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吹落的竹叶,仿佛就要飘进那扇充满温暖的窗户,仿佛那扇窗户里有一个巨大的泡澡桶在等待着他。 “叮铃”一声,檐下铃铛轻响,疑是有客来访。 竹片编织的门扉自内向外推动,一席紫衫拂过门槛,轻轻停留在他脚边。 他轻轻叹息道:“我要泡个热水澡。” 此时此刻,他居然说出这么样一句话来,你说绝不绝? 更绝的是,她竟然轻轻答应他:“好。” 第10章 楼兰古魂 木青惊诧地唤了一声三殿下,龙燚躺在竹屋前的院中,昏迷之中听见她的呼喊,微动了动手指,发出一声微弱的呢喃。木青担心地抱起昏迷的龙燚,快步送进房中卧榻,木青探龙燚仙脉,得知他身负重伤,仙格有损,不过靠龙族金身勉强撑住一丝清明,方能回应她的呼唤。木青捏诀,须臾窗柩飞进一只翠鸟,这只翠鸟通体翠绿,闪耀金色光芒,眼珠如同滴血,头顶长有赤红的冠,鸟喙衔着一朵红色杜鹃花。 翠鸟在屋内盘桓一周后飞至木青面前,落在木青轻抬的掌心,翠鸟低垂脑袋在她掌心蹭了蹭,木青抚摸它的翅膀,翠鸟舒服地发出鸣叫,声音好似屋檐的铃铛,翠鸟口中所掀的杜鹃花因鸣叫而掉落,木青捡起杜鹃花温柔地道,“好啦,不闹啦,快去拉屎。”说着,两指朝那毛茸茸的屁股一弹,翠鸟被弹出两丈之外,本沉浸在温柔乡中的翠鸟大梦初醒,恍然睁大血红的双眸,发现自己高悬于半空,一声尖锐的鸣叫,伴随翅膀使劲扑棱,翠鸟才总算稳稳当当地盘旋不至于掉落, 翠鸟在碗中拉屎,木青坐在床畔,用玉锤去捣碎杜鹃花,直到碗中出现红色汁水才作罢。 木青将杜鹃花汁水倒入木碗,同翠鸟拉的屎搅拌融合,再用小汤匙喂进龙燚口中。 三日后,竹林迎来每月为期三日的鲜花日,竹林之中百花盛放,芳香似海,窗台一盆雪蜻蜓绽开洁白的花朵,冰冰凉凉的气味飘满整座木屋,龙燚是被这股莫名清凉的气味唤醒的,睁开双眸,入目就是那盆红白相间的雪蜻蜓。 龙燚动了动双臂和四肢,并无任何不适之感,从床榻中坐起身,靠在床头欣赏雪蜻蜓妙丽之姿,只觉得满嘴怪味。 龙燚环顾竹屋,下榻走近雪蜻蜓,身后的竹门被推开,木青端着一碗红色的药汤走进屋内,“你醒了?” 龙燚回眸一笑,“这花开得极好,叫什么名字?” “雪蜻蜓。”木青放下药汤,走到龙燚身边。 龙燚再细瞧那洁白的小花,形如蜻蜓展翅欲飞,“果然妙极的名字。” 木青用葱白的指尖拨弄雪蜻蜓,满目怜爱之色,“更妙的是叶子的颜色竟是嫣红,红叶白花,”木青的手指温柔地托着一朵雪蜻蜓,玉似的手指竟比洁白的花朵还莹润,更是妙上添妙,又添一妙。 二人欣赏绝妙风景,一时竟看痴了去,翠鸟飞出竹叶编织的鸟笼,在屋内徘徊一圈,最终停在二位之后,鸣叫一声,方才惊醒梦中神仙。 龙燚转身盯着翠鸟,翠鸟也毫不示弱地用那一双嫣红的眼眸盯着他,木青莞尔道,“先吃药吧。” 木青将药递向龙燚,龙燚呵呵地接过碗,一阵奇异的味道扑鼻,是一种酸涩之中微带芳香的气味,他微微皱眉,仰头喝尽苦药,像喝酒一般豪爽。 木青见他微微皱眉的模样,不禁绽出笑容,递上一张手绢,“你不怕我给你下毒?” 龙燚接过手绢擦尽唇角残留的苦涩之意,“你递什么我都先干为敬。” “你猜她叫什么名字?”木青指着飞来飞去的翠鸟,促狭地问。 龙燚不解其意地摇头。 “百灵翠。”木青眼眸含着古怪的笑,一字一顿道。 龙燚恍然大悟,不敢置信地看向翠鸟,又看向木青,翠鸟仍是翠鸟,木青仍是木青,他却捧住胸口,露出一副恶心到的表情,“你......”他指向木青,又指向自己,“我......” 百灵翠是何种圣鸟,他自然心知肚明,而此种圣鸟治愈仙格的妙用是鸟粪。 木青见他一副想吐吐不出的模样,不觉滑稽,扑哧地笑出声,翠鸟见她难得高兴地大笑,也兴奋地扑棱翅膀,飞来飞去,发出翠丽的鸣叫声。 竹屋的欢笑传遍竹林,竹叶愈发翠嫩,百花愈发鲜丽,珍奇异兽在竹林之中奔跑嬉闹,漫漫竹海散发着一种绚丽多彩的光,西海竹林约有三万年未曾见此奇景。 龙燚猛灌了一大壶竹叶茶之后,方才觉得口中酸涩之意有所消减,可心中一股想吐又吐不出的苦闷又逼得他提起茶壶走到屋外水池灌水,他必须再煮一壶花茶用来香口才行。木青从厨房端来午饭,经过长廊时瞧见龙燚提着茶壶急匆匆奔向院中一口古井,古井无波,龙燚捏一个诀,古井旁的一个木桶忽然飞向古井井口。 待木桶正欲坠入井口时,一片竹叶破空而来,将木桶击落至地面,木桶稳稳停放在龙燚脚边,龙燚不解地看向身后的木青。 木青站在廊下,仍旧端着午饭,唇边呷着旭旭然的笑容同他解释,“殿下,这古井的水不能喝。” “为何?” “想要煮茶的话,请用水池。水池汲取的是山泉水,泉水干净清冽,很适宜煮茶。” “也行。” “煮茶需一段时间,先用午饭吧。”木青将午饭放在餐桌上。 龙燚看着她一一将菜摆满餐桌,忍不住咽下满腹的屎感,犹犹豫豫道:“我其实最近一段时间在辟谷,不用午膳也可以。” “嗳,这道金针翠竹佛跳墙,”木青捧着一盅美味佳肴,“可惜我炖煮一天一夜,里面的食材都是我花心思从西海四面八方淘换而来,人身果是我用酿了百年的竹叶青同土地公交换,百花蜜是蜂女孝敬,黑猪肉是黑豹大妖捕食的猎物,还有熊掌鲍鱼,丝瓜鲜虾。” “其实辟谷也没那么重要,大病初愈补一补身子比较重要,何况你费心费力特意为我烹调一盅佛跳墙,我必得敞开肚皮来吃。”龙燚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木青莞尔一笑,端起一碗道:“还有这碗百花露是特意为你准备,百花露有凝神解毒,清心静气,修复心脉的特效,正适合你服用。” “百花露和百灵翠应该并无渊源吧?”龙燚并未接过碗,摸了摸鼻子试探着问她。 木青嫣然道:“你试试看。”说着将碗递向龙燚的嘴唇。 龙燚就着她手里的碗,大口喝完,只觉得嘴里清清凉凉,心里甜甜蜜蜜。 “味道还不错。”龙燚舔了舔嘴唇。 “明日再给你准备。” “明日还有吗?” 木青笑盈盈点头。 木青做饭的手艺相当精湛,满腹屎感的龙燚享用了一顿饕餮盛宴。 他一面收拾杯盘碗筷,一面忍不住夸赞:“你的手艺如何这样好?难道你常常做饭?” 木青虽无品阶,却也是神仙,神仙不同凡人,哪需要天天做饭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木青不愿多讲,只笑着摇头:“你喜欢的话,明日我再做别的菜给你尝尝鲜。” “你会把我的舌头养坏的。”龙燚端着吃剩的碗筷来到厨房,轻轻捏一个诀,碗筷齐涮涮跳入水池,自己给自己洗起了澡。 我也是好想洗个热水澡。龙燚摸了摸鼻子暗自思量,在姑娘处洗澡,有点不合礼法,回红枫流水,可又见不到姑娘。 “在想什么?” 龙燚摸了摸鼻子,“想你为何待我这般好?” “你我同为神仙,本应互相照拂,你又在旖梦珠梦境中多次出手救我,这一次你受伤,我救你是应该的。” 木青认真的模样,令龙燚忍俊不禁,他摸了摸鼻子,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还记得你倒在我门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是什么?” “你说你想泡个热水澡。” “啊!”龙燚摸了摸鼻子,昏睡前竟说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竟觉得实在有点难为情。 “跟我来。”木青拉起龙燚的衣袖,推开竹门来到她的卧房。 卧房当中摆着一个巨大的木桶,木桶里盛满热水,冒着腾腾热气,水面还漂浮着几个草药包。 木青将一沓叠着整整齐齐的衣裳递给他看,“你看看喜不喜欢这件衣裳的颜色,不喜欢的话我再找一找。” 是一件月牙白的真丝长衫,配着一件黄丝绦,还有一双竹屐。 龙燚摸了摸鼻子,点一点头。 “那你慢慢泡,我去准备晚饭,晚饭吃粥好吗?”木青的语气是如此温柔,温柔得如同哄一个小孩。 龙燚又摸了摸鼻子,点了点头。 木青莞尔,轻轻将竹门带上,整间卧房只留下草药氤氲的香气。 龙燚泡在热水中,舒畅得似一只海水鱼,木青还给他预备了沐发用的香膏,香膏是海棠竹叶香气。 真是贴心的姑娘。 龙燚舒心地将脸埋进热水中,温度适宜的热水没过他的头顶,忽而泡澡桶里散发一阵银白的光芒,一只银白的小龙在水中欢快地遨游起来。 哇哦,师父竟然变成幼体小龙!这等奇景我得保证记录一下。红枫流水之中,青垚左右等不来自己的师父,索性抛出一颗小水珠,半盏茶之后,小水珠传回来的就是这样一幅旖旎的画面。 青垚张大嘴巴,将一颗葡萄丢进嘴中,忽而画面一黑,盘中的葡萄纷纷向她射来,她忙伸手拿过水晶果盘,挡在脸前,嘴中不住求饶。 “好师傅,饶了我吧,我是担心你。” 半晌没有动静,青垚拿下果盘,一颗葡萄狠狠击中她的额头。 “哎哟!”青垚吃痛,捂着额头,嘴巴撅得老高。 “再偷看你师父洗澡,罚你去后山扫枫叶。”空荡荡的屋中响起龙燚幽幽怨怨的声音。 青垚唯有嘿嘿一笑。 “师父现在有姑娘专门给你预备热水,你怕是乐不思蜀,早就不想回家了吧。” “你看见她了?” 青垚摇头,又将一颗青葡萄丢进嘴中:“这闺房一看就是一位姑娘住的。” “吃你的葡萄吧。” “不必担心为师,好生看顾家,有事可以千里传音。” 青垚讪讪地摸了一摸鼻子。 打发了青垚,龙燚坐在温水桶中,不放心地将温水又检查一遍,生怕又有青垚的水珠混在其中偷看。 第11章 楼兰古魂 窗外飘进一阵悠扬的笛声,笛声未断,龙燚换上一身干爽衣裳,穿着竹屐推门走向小院。 月下吹笛的是木青,月华如水,好似为她笼上一层柔曼的轻纱。 “曲有误周郎顾,你刚刚有一个音吹错了。”龙燚的嗓音,在幽静的月夜如清泉流淌过山石。 木青回眸一笑,打趣他道:“你终于肯从热水里出来了?” 龙燚伸了伸懒腰,神清气爽道:“泡了两个时辰的热水澡,皮都要掉了。” 木青打量着他神采奕奕的模样,月白色长衫将他的身形衬托得愈发潇洒风流,天外仙人自成一派的气质又反衬得朴素的衣衫愈发华贵,那件黄玉雕龙的黄丝绦坠在腰间,木青莞尔道:“衣裳很合身。” 木青的双眸流露出怜爱之色,龙燚不好意思极了,摸了摸鼻子走近她。 “刚刚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嗓音轻得似梦。 “故园。” “可以教我吗?” 木青摇一摇头,神情竟是有些哀伤。 两人之间难得有些沉默,龙燚难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晚饭准备好了,我去厨房端来。”木青用石锅炖了一锅绿豆粥,绿豆的清香,配上两碟时令蔬菜,一盘洗干净的葡萄,在皎皎月夜的烘托下,尤为诱惑。 龙燚朵颐了两大碗,顿觉自己胖了三斤,他拿起一块绢帕擦嘴,又擦手,听木青同自己说话。 木青将一杯竹叶茶递向他,好奇地问:“刚刚你在卧房中和谁说话?” “不听话的徒儿。”龙燚叹息一声,幽幽怨怨道,“她总是喜欢偷看她师父洗澡。” 木青扑哧一笑。 “美人终于肯笑一笑了。”龙燚闲适地呷一口热茶,竹叶的清香在唇齿间慢慢氤氲。 木青的脸微微发烫。 “你总是笑一笑才更美。”龙燚的赞美出自真心。 木青却红着脸道:“想不到堂堂三太子还有调戏姑娘的时候。” 龙燚眼神一抛,暧昧地试探道:“三太子还有别的时候,想不想一试?” 卧房温暖如春,只在床头点了一盏清油灯,雪蜻蜓的香气到了夜间愈发清甜。 甜甜的香气,甜甜的姑娘,龙燚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木青好整以暇地瞄他,打趣道:“三太子那别的时候,可以让我一试吗?” 龙燚笑得讪讪:“你若实在是想,我也可以牺牲一下自己。” 木青翻一个白眼,转身就走。 “你睡卧房,我去睡客房。” “客房?这里哪里有客房?这里拢共就三间房,一间厨房,一间卧房,一间茅房。”龙燚不解地跟着木青,刚踏出房门,便在厨房隔壁看见一座新起的小楼。 可谓平地起高楼。龙燚瞪大双眼,直愣愣看着那座小巧玲珑但雅致精湛的二层小楼。 “这是你变的?” 木青点头。 龙燚不知何时变出一把折扇,握在掌中轻轻摇动,他由衷赞叹:“好精巧的手艺。” “我曾经拜在鲁大仙门下,学过工匠之术,造这样一座阁楼不过是弹指一挥的事。” “一间卧房,还有一间是?” “书房,你喜欢看书,明日便有各种古籍将书房装满。” 龙燚听后微微讶异,思忖片刻,唇边泛起愉悦的笑容。 “你是想养我到什么时候,连书房都给我备齐全了。” 木青微微一愣,脸红的像一朵海棠花。 “你若不想要,便罢了。”说着,木青噔噔噔去爬那楼梯。 “要要要,要啊。”龙燚脚步轻快地紧跟她身后,又忙着弯腰替她提裙。 “你想养我当宠物,我都乐意。” 一楼果真是一间轩敞明亮的书房,装修古典雅致,颇有人间江南园林的风格,书案圈椅,书柜屏风,摆放整齐,样样俱全。书房南墙外,有一座通往二楼的楼梯,二楼是一间装修清雅的客房,卧榻临窗,窗外月光如雪,好不清幽。 木青拨弄着窗台的一朵黄月季,轻声催促道:“你快去睡吧。” 龙燚还不想那么快去睡,今夜格外浪漫,浪费在睡梦中实在太可惜,他想了想忽而提议:“我们可以一起到屋顶看星星。” “明日再看吧,我这几日不曾合眼,真的困了。”木青打着哈欠,看上去真的困得不像话。 龙燚再想赖着不走,也不得不下楼了。 这一夜竟漫长得令他心焦,寂静的竹林,只闻得见风声,月色透过窗户撒在床头,他想起的只有她的羞赧,只有她登楼的轻快,只有她烹饪的美味。 她实在是个好姑娘。 可惜他不是个真君子。 他摸了摸鼻子,只希望今夜快点过去,天快点放亮。 可是他终究占了别人的便宜,那个旖梦珠里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到底是她的心上人吗? 他是因为像极了她的心上人,才这般被她优待吗?那个男人很爱看书?所以她特意为他准备一间书房? 龙燚越想越心烦,索性一挥衣袖,灭掉那盏唯一的灯。 灯已灭,月光更清幽。 龙燚朦朦胧胧睡去,仿佛来到一处早已荒败不堪的庭园。庭园深深,荒草丛生,断井残垣,龙燚不由觉得惋惜,从此处园林亭台楼阁的容貌来看,想来曾是一座典雅雍容的江南建筑,如今落魄成这副模样,到底是经历过什么。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如泣如诉的歌声,从庭园的荒草丛中悠悠传来。 龙燚寻着歌声穿过一处破败寥落的长廊,行至一处河岸,河里只剩下几杆干枯的荷叶,绿油油的水面漂浮着许多落叶和秋虫,飞舞的蜻蜓轻轻点过水面,河的对岸,是一座临水照花的水阁,水阁里搭着简易的舞台。 一个穿着戏服的女人在台子上唱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这样的歌这样的词仿佛在哪里见过,龙燚想不起来,女人的脸仿佛朦胧的雾,始终令他看不清。 “岳大哥。”清清冷冷的女儿声。 “谁?”龙燚被自己的声音惊醒。 “回禀三太子,老臣是西海竹林里修炼千年的竹子精,偶然得知三太子在竹林避暑,老臣于前天又偶然得到一本佛法心经,特来孝敬三太子。” “三太子素爱佛法,颇有造诣,此心经若能被三太子通读,那实在是它的造化。” 西海竹子精还在滔滔不绝地讲,龙燚抚了抚额头,不耐烦地打断:“多谢西海老仙,心经你放在门外桌案上,等我得空就读。” “那老臣告退。”西海竹子精高高兴兴地去了。 龙燚无奈地叹一口气,翻身披衣下床,那盆雪蜻蜓仿佛在笑他春梦无痕。 龙燚缓缓推开房门,一位妙龄少女竟站在廊下朝他发笑。 龙燚惊诧得想要关门,“你是何人?” 少女笑盈盈地启唇:“心经。” 龙燚不满地挥动衣袖,少女“砰”一声变成一本厚厚的古籍,“啪”一声掉在他脚边,“书就是书的样子,做什么吓我一跳。” 这时木青端着早餐走了过来,龙燚忙将心经捡在怀中,春风满面地招呼她。 “木青,早。” “早。”木青打量他身后,笑吟吟问,“刚刚那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呢?你把她藏哪儿了。” 龙燚将古籍随手一抛,稳稳落在卧房的书桌上,他顺手接过早餐,走向小院里的餐桌。 “没有什么姑娘,只有一个你。” “西海竹仙可是寻了她大半年呢,好不容易在昨天将她寻到,你不领情?”木青专注地凝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 “好端端的心经干嘛变作一个少女的模样,我读的佛经,不是聊斋。”龙燚端起一碗香菇滑鸡汤面,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木青端起另一碗,用筷子挑起一根面条,犹豫着问:“你经常会收到这样的礼物吗?” 龙燚急忙摇头:“没有的事,我怎么肯收,都是叫阿枫原样送回,我府中没有少女。” 他着急的模样令木青忍俊不禁,“我不过问一问。” 龙燚摸了摸鼻子,“你呢?” “我什么?” “你的床头有没有一本书能在月夜变作少年的模样?” 木青佯装思考,犹犹豫豫道:“应该没有吧。” “真的?真的没有?那你为何要想这么久?” “为了逗你。”木青露出醉人的微笑。 龙燚和木青独处三日,竟不觉得发闷,弹琴,吹笛,看书,赏星星,每件雅事做几遍后仍旧兴致勃勃。 龙燚酷爱佛法,每日在书房翻阅那本竹子精送来的心经,竟是趣味无穷。 龙燚指着书上的一页,同坐在一旁沏茶的木青道:“你瞧,这里讲人界西北方沙漠之腹地有一个遥远古国,名为楼兰,楼兰与世隔绝,终年被黄沙所弥漫,传闻黄沙之下藏有一座千年地宫,地宫里珍藏着一张千里浮生图。” 木青凑近那本心经,果然在那一页看到一张图,可惜图画太小,只有寥寥几笔。 龙燚颇为兴致盎然,又接着提议:“我们不妨去人界走一趟,去看一看传闻中楼兰最负盛名的千里浮生图和地藏经。” 木青将花茶递向龙燚,“地藏经是不是就是地藏菩萨所写,用来拯救诸苦,普度众生,光大佛法。” 龙燚点点头:“正是,而且我从《楼兰志》中读到过关于楼兰香的详细描绘,楼兰古香燃之可通极乐。” “你若真想去,我们便去吧。” 龙燚摸了摸鼻子,其实去哪里都好,他只是不想太早回红枫流水,不想太早和她告辞,可他也实在没有理由再赖在那间卧房不走了。 索性拉着她去人间走一遭,游山玩水,佳人相伴,岂不美哉! “想什么呢?” “去人间之前,我有一样东西给你。” “什么好东西?” 龙燚一翻掌心,一个玉葫芦托在掌中,他从葫芦里倒出一颗粉红丹药,端起桌上的花茶。 “这是芙蓉丹,就着花茶服用,效用加倍。” 木青微微有些讶异,讶异过后是发自肺腑的感动,她就着花茶将芙蓉丹服用,“你是在凤舞山庄摘的这朵芙蓉?” 龙燚点头。 “凤羽公主如何肯?” “我帮她一点小忙,自然就肯了。”龙燚绝口不提狭恩图报这回事。 “王母娘娘的玉葫芦在你手中,我并不惊讶,凡是用这件玉葫芦炼制丹药,都需要消耗自身修为,并将玉葫芦贴身收藏,炼制七七四十九天。” 龙燚颇为骄傲道:“算上今日,我只用了六天。” “可消耗的修为只会多,不会少,你如何肯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 龙燚摸了摸鼻子,言不由衷道:“我想交你这个朋友。” 木青一时红了脸,仿佛春日的樱桃。 龙燚望了她许久,忽而挥动手中折扇,他牵起她的手,缓步跨进折扇划开的光圈中。 第12章 楼兰古魂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落日之下,枯藤,老树,昏鸦,黄沙漫天,如刀如剑,残阳如血,如泣如诉,一座神秘遥远的古国岿然屹立,古国城池之上雕刻着神秘的图腾。 城墙之下,一个中年男人背着一柄铁锈斑斑的长剑,怀里抱着一个襁褓,襁褓之中是一个肌肤娇嫩安详入睡的女婴。三年后,这座遥远古国的市集中心开起一座最富丽最豪华最宏伟的客栈,而这个男人成为这座客栈的唯一老板。没有人知道这个中年男人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这座客栈是如何拔地而起,更没有人知道他总是抱在怀里的女婴有没有母亲。 又一个三年,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屹立于古楼兰城墙之下,他的白衣在漫天黄沙之中显得尤为多情,他扇动手中折扇指着城墙的牌匾,同身旁另一位装扮富丽风流的男子道:“这就是楼兰二字,楼兰的文字不同于中原大唐国,颇有神秘莫测龙飞凤舞之感。” 富丽风流的男子点头道:“的确不同凡响。” “我们进城吧。”丰神俊朗的白衣男子指向角门,角门前面排起长长的队伍,进城的百姓正在接受守城的检查。 长长的队伍缓缓挪动,终于轮到他们二位,白衣男子将两份通关文牒交到守城手中,守城打量一眼他们奇异的服装,翻开金色的通关文牒,竟是完全看不懂文字,一旁的守城年纪稍长,接过两份奇怪的文牒。 “中原人?”守城惊讶。 白衣男子微微颔首,笑而不语。 “自东土大唐而来的贵客?” 白衣男子满面愉悦之色,轻摇手中折扇,而扇面画着一条青龙。 守城再一次确认:“龙?” “龙燚,四个火念燚。”龙燚又将折扇指向身旁安静不语的木青,“木青,龙燚之堂弟。” “从东土大唐到楼兰,所谓何事?”守城警惕地打量一眼木青,木青仍旧静默不语,只把一双剪水双眸凝望身旁的堂兄,脸颊泛起潮红。 龙燚轻笑,摇动手中折扇道:“家父命我兄弟二人前来贵国采购香料,楼兰古香天下闻名,在大唐更是如珠如宝,家父见此商机,爱财之人岂可轻言放弃。” 龙燚破费一番唇舌,守城才在通关文牒盖章,进入楼兰古城时,天色已深,残阳已近黑红之色,通往市集的一条主干道,两边的商贩均点亮油灯,灯火灼灼,人影幢幢,漫步其中,别有一番意趣。 龙燚最后停在一座巍峨富丽的客栈前,“这便是楼兰城中最大的客栈月兰客栈,我们今夜就在此下榻。” 月楼平地起,兰香饮黄沙。月兰客栈是一座六层楼高的全木结构的建筑,外形似塔,檐角悬挂铃铛,北风吹拂,那铃铛便叮铃作响。 “好。”木青自无二话。 龙燚举步登上客栈前的高台阶,一掌拍响客栈大门,门竟缓缓向后退,一阵烈风裹挟着黄沙席卷客栈大门,饮酒笑骂的江湖行客、商旅脚夫一时停杯投箸,茫然四顾,店内的小厮因北风黄沙推开大门而感到瑟瑟发抖,赶忙一溜小跑赶来关门,门内踏进一位倜傥风流的公子,那公子穿一身月白色长衫,飘飘乎如神仙下凡,身旁另有一位公子,肤白胜雪,身段风流,竟比他见过的楼兰女子还美上**分。 小厮恭请贵客:“二位公子,打尖还是住店?” 龙燚轻摇折扇,“打尖,也住店。” “两位贵客里边请。”小厮将二人引至雅座,“二位客官,来点什么?” “最贵的酒,最好的肉。”龙燚将一定金搁在桌上,气定神闲地说。 金光闪闪,小厮顿时喜笑颜开:“客官您可来对了,月兰客栈拥有楼兰最烈的葡萄酒,最鲜的牦牛肉,还有最甜的骆驼奶。” 小厮吆喝着去向后厨,龙燚忽然凑近身旁的木青,将折扇挡住二人的脸,小声问:“你觉不觉得周围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你我?” 木青揶揄道:“是的,堂哥,愚弟也有此感。” 自他们二人跨进月兰客栈,饭堂吃肉喝酒的客人便将目光向他们,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日,第二日晚餐时分,投宿的客人在饭堂用餐,木青款款下楼,龙燚早已点了一桌好菜,坐在昨日的靠窗雅座,自斟自饮。窗外黄沙呼啸,像盘旋楼兰的巨龙,害得今日街道都没有商贩敢出门做生意,楼兰的街巷空荡荡的,像一座杳无人烟的死城。月兰客栈的门窗紧闭,客栈内灯火通明,鱼龙混杂,南来北往的商贩像谈论天气一样谈论南北见闻,生意心得。 木青坐到雅座,龙燚提起酒壶替她斟酒,二人举杯对饮。 木青二人所坐的雅座名为天,邻座名为地,而坐在地字号雅座的是四位走南闯北的镖客,这四位镖客身型魁梧,身穿统一的衣服,他们饮酒尽兴,饱暖思淫欲,又在外行走数十月,自然想念女人的温存。 “江南的女人是花,又香又软,漠北的女人是沙,一把握不住。”张罗刹仰头干了一大碗烈酒,心头火烧火燎,恨不得立刻跑到玉楼春叫他的老相好泄泄火才痛快。 “你到底玩过多少女人,你这小身板受得住?”说话的是镖客的老大彪悍途,皖南第一镖局龙旺镖局的少东家,江湖人称火飞龙。 谈笑之间,一块横木劈空而来,重重地砸落在四位镖客面前,定睛一看,竟是一口红木黑漆的上等棺材,棺材板还盖得牢牢的,并没有掉落。 四位镖客因此口棺材拍案而起,脸上流露出无尽的杀气,客栈的门又一次被狂风吹开,黄沙无情涌入,众人忙将衣袖挡住脸,黄沙之中,一位高大的壮汉鬼魅一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门廊的黄皮纸灯笼在北风里摇来摇去,鬼魅之影也在北风里摇来摇去,四位镖客互望一眼,狠厉的目光流露出惊恐之色,张罗刹对门外的鬼魅大喝一声,“你是何人?” 鬼魅不答。 张罗刹又喝:“你是湘西边寨边老三派来的杀手?” 鬼魅微微抬头,一脚跨入客栈门槛,客栈的地板忽然微微起伏,众人像坐在行船之中,感受脚下地板像水波浮动。 “好深厚的内力,此人绝非一般的江湖杀手。”镖客老大咬牙道,“若此人是仇家寻仇,我们兄弟怕是难以阻挡,要喂了他背后的刀。” 镖客老二听了大哥的话,凌冽的目光射向鬼魅,他的背后果然背负一把大刀,“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报上名姓。” 镖客老二这一声吼,用上三成内力,小二端着酒菜从镖客四兄弟身旁经过,因内力而失了手脚,盘中酒菜纷纷掉落,幸好一旁的客人眼疾手快,迅速夺走他手里的托盘,用托盘稳稳接住酒菜杯盘,又稳稳置于桌面。 小二惊呼,拍胸道,“幸好,幸好。” 龙燚满意地看着面前的酒菜,而四大镖客却对于他的身手之快瞠目结舌。 “月兰客栈真是卧虎藏龙。”镖客老大忍不住称赞。 对于刚才的惊险一幕,鬼魅没有丝毫反应,对于镖客的挑衅,亦熟视无睹,他在众人小声议论中,径直走向月兰客栈的柜台,扔下一包金。 掌柜问,“打尖还是住店。” “打尖也住店。”鬼魅原来不是个哑巴,鬼魅原来会说话,而且声音还如风吹竹叶一般动听。 “二楼月字一号雅房。”掌柜递给他一串铜钥匙。 “二两牛肉,二两酒,一碗阳春面。”鬼魅虽未明说,但掌柜心中已明了,这位古怪的客人是要店家将饭菜送入客房。 “再送两桶热水,一桶冷水。”鬼魅吩咐完掌柜,转身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小二极有眼力,马不停蹄地跟随他上楼伺候,计算是否能得到一枚金叶子作为赏钱。 鬼魅和小二须臾消失在二楼走廊,四大镖客愣怔地杵在原地,本以为那厮是仇家寻上门,今夜必定刀光剑影,血溅三丈,岂料那厮竟连他们的话都不肯回答。 老四一拍桌案,愤恨道,“目中无人,该杀!” 老三附和,“杀!” 老二坐下后猛灌一海碗烈酒,“嘭”一声将海碗捏碎,老大冷静地分析道,“此人背后那把刀来头不小,周身散步阴郁之气,不好对付,我们还有任务在身,休要惹事。” “是,大哥。” 四大镖客酒足饭饱,自行离开回客房休息,木青小口品味杯盏中的茶水,心中疑惑杯中茶水清香甘甜,回味竟是如此熟悉,龙燚夹起一块骆驼肉放进她碗中,听见她小声道,“看来这座月兰客栈不算太平。” “人多的地方就是江湖,江湖之中纷争不断。”龙燚言笑晏晏。 “人多的地方纷争不断。”木青重复着龙燚的话,心有所感,目光流露哀戚之色,脑海之中掀起一场漫天大火,野火之中尽是呼救之人,他们被烈火焚身,痛苦地,而她却眼睁睁地目睹一切,却无半分施救的能力。 龙燚见她脸色苍白,一时失语,关切地问,“你怎的了?身体不舒服?” 木青恍然回过神,讷讷地摇头:“我没事。” “两日之后,便是楼兰的兰青节,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一同游览。” “好。” 第13章 楼兰古魂 两日已过,楼兰迎来盛大的兰青节,兰青节是楼兰第一任国王创立的节日,每一任国王都将这个节日看得同王位和权杖一样重要,每逢七月初七这日,楼兰国王会派礼部举行国家祭礼,祭礼的地点定在兰青街的兰青庙,楼兰城中张灯结彩,楼兰各部的部长会组织民众举行兰青节游行,而楼兰最美的公主将会扮作兰青神女,作为游行部队的引领者,这是无上的荣誉,也是楼兰公主的责任。 适夜,月色清白如霜,将楼兰这座三千年的古城照耀得如同沙漠中一颗传奇明丽的珠宝,除却兰青街被士兵封锁以供公主祭礼,楼兰城内外其余街道人潮如织,宝马香车,红男绿女,好不热闹。 龙燚跟随木青在人群中穿梭,已不知转至哪条街道,街道两侧各色店铺、小摊均是张灯结彩,精美的商品琳琅满目,屋宇、廊檐、树木、花草、窗柩,处处悬挂彩色的纸灯笼,结伴漫步,像是在鹊桥仙游。龙燚因为身量高,灯笼底下的流苏总是挡住他的去路,他不得不拿折扇拂开。 “这纸灯笼竟有字。”龙燚将那灯笼从桂树上取下,捧在掌心,拿给木青。 木青停住脚,抬头望着他掌心红灯笼,原来这红灯笼被心灵手巧之人做成莲花的形状,而莲花蕊中用金漆写着一首诗。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木青喃喃念出诗句。 “这是唐代李义山所写的诗句,这盏灯笼怕是哪位闺中女儿为情哥哥所挂。”龙燚笑盈盈地将莲花灯挂回桂树枝,向前走两步,在桂树的另一根树枝取下一盏金月灯笼,递向木青和她共赏,灯笼上用毛笔写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你说这提笔之人是不是想得道成仙?”龙燚将灯笼挂回树梢,木青随他走到一方窗柩,听见他惊喜地指着一盏台灯。 “堂弟,你快看,这盏灯笼竟能随心所欲的转动。”龙燚用手指轻轻拨弄灯笼,灯笼被固定在一个圆形底座,底座不会随意动弹,灯笼本身会随着手指的拨弄而围着底座转动。 木青望着龙燚欣喜得像孩童的模样,忍不住笑道:“这叫走马灯,一般的灯笼是用油纸或者纱布所制,而这种灯笼是用西域琉璃,烈火烧制而成,因为琉璃通透,可以清晰地窥见灯火,里面一层的琉璃绘制图案,转动之时,透过外面一层琉璃,配合灯火灼灼,原本静止的图案就变得活灵活现。” “好机巧之物。”龙燚转动琉璃灯,喃喃念道,“但愿人长久,花好月团圆。” 琉璃灯里所绘制的图案,因为灯火的照耀,投影至墙壁,形成一幅幅奇妙的图案。这些图案都是祈求团圆、福泽百年的寓意。 龙燚望着满眼的祈福灯笼,忍不住感叹:“凡人总是创造各种各样的节日,以求天人合一,将心愿传达天庭,祈求神仙赐福,保佑凡身幸福安康,团圆美满,所求所愿皆能实现,但其实神仙之力也是微薄,总有不能顾及之人,顾及之事。” 木青因他一席话,深受感触,原本平静的内心立时翻江倒海。 龙燚带木青继续往前走,一个小摊子摆着一盏精美的龙的造型的灯笼,木青被灯笼吸引,在小摊前欣赏许久,小摊老板热情给她介绍莲花灯、蝴蝶灯、宝塔灯,结果她捧起那盏龙灯细细欣赏,龙燚感到高兴,老板见他从荷包里取出一个大大的金元宝,赶紧介绍龙灯的妙用。 “此龙名唤丘山。” 丘山为岳。木青心里一阵激荡,又听小摊老板绘声绘色道:“传说我们楼兰国第一位国王乃是女儿身,偶然得到一条白龙,骑了白龙来到一片沙漠,寻到一片绿洲,捏土造人,创造了楼兰国,而此龙便是丘山龙,所以我们这条龙可是大有来头,您瞧丘山龙腹中光亮,一闪一闪,这是小的特意从丘山洲寻来的萤火虫,沙漠之中,萤火虫最是难得。” 小摊老板的意思不言而喻,最是难得,所以最是昂贵,龙燚将金元宝托在掌心,“这个够吗?” “够,够够够。”小摊老板喜形于色,双手接过金元宝。 龙燚见木青仍是专注地抚摸龙灯,那柔软的触碰像摸在他的龙尾,顿觉身体酥酥麻麻,心痒痒的,不禁笑问:“你喜欢龙?我的原身便是龙,你要喜欢,我可以天天变成龙给你。” 木青并未答话,将龙灯提在手中看了一会儿,摸索龙尾的一处机关,竟将龙腹的一群萤火虫放了出来。 萤火虫在夜色中飞舞了一阵,盘旋着飞往高空,与灯火渐渐相融。 “哎呀,姑娘,你咋将他们放出去,这丘山龙灯怕是再也不会亮。”小摊主深感可惜。 木青不以为意,只凝望漫天萤火,双眸含着似萤火般明亮的笑容:“它们喜欢自由。” “可是点亮丘山龙灯是他们的宿命,就算你放走他们,其它制灯人也会将他们捉住,宿命是不可挣脱的存在。”小摊老板慨叹。 “我不信命。”木青提着一盏不会发亮的丘山龙灯在游街的人群中穿梭,青色的背影,风流的身姿。 龙燚一时看痴过去,再细瞧时,竟寻不见她的身影。他在人群中寻寻觅觅,嬉闹的孩童忽然惊叫,霎时夜空炸出一朵金色的海棠花,随着海棠花点亮夜空,千万盏灯笼缓缓升空,所有的楼兰子民都在仰头欣赏绚烂的夜空,唯有一个青衣公子立在一棵参天的桂树下,安静地凝望玉立于夜色下的桂树。 他手中的丘山龙灯再也没有亮起,静静地安眠在夜色中。 人间烟火漫漫无休,楼兰子民呼朋引伴,流萤似的灯河,龙燚的黑眸始终只有她的身影,忽而人群中响起一声吆喝。 “火树银花。” 话音未落,木青凝望的那棵桂花树瞬间点亮千万盏灯笼,她心一颤,回眸的一瞬,茫茫人海在灯河中缓缓流动,灯河的对岸,龙燚静静地立在那里,静静地凝望着她,他手摇折扇,唇瓣微微弯出一道优雅的弧度。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木青提着丘山龙灯慢慢走向他。 “你在寻我?”龙燚的心中掠过山海般的暗喜。 “嗯,我寻你许久了。” 她的眼眸涌动着他不懂的痴情,他的心惊得一跳。佛法无边,神力无极,情爱恩义当如猛虎看之。他拜入西天佛祖门下,修习莲花清心经,无欲无求无相无色,如何会为一女儿情态而心惊肉跳。 龙燚摸了摸鼻子,摇着折扇眨了眨眼睛:“你平日里话也这般少,岂不是很寂寞。” 木青摇了摇头,“寂寞?我倒不觉得,竹林清幽,终年无人,唯有风声、虫鸣、鸟雀和百兽相伴,他们不能言语。” “也许我可以时常来陪伴你,如果你不怕我打搅。” “你若肯来打搅,那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他们信步而行,渐渐融入流光溢彩的游行队伍。 火树银花之后,游行队伍自街东前往街西,楼兰公主扮作兰青神女,驾着一辆雕梁画栋的花车,公主一身紫衣,珠翠凤冠,珠帘遮面,在人群的簇拥之中,前往兰青街祭礼。 龙燚摸了摸鼻子,玩笑道:“这楼兰的公主倒像极了你。” 木青好奇地望向那位宝马香车里端坐的楼兰公主,恰好公主也向她投来匆匆一瞥,电石火光间,木青只觉得心口微微一阵刺痛,她抚摸着胸膛,淡淡笑道:“也许是巧合,是有几分相似。” 远处有零落的更鼓声传来,已是四更了。 木青和龙燚走到游行队伍的末尾,又渐渐同游行队伍走散,走入一条游人稀少的偏僻街巷。 这条街巷虽也是在楼兰街市之中,却是寂寞,虽是寂寞,却也张灯结彩,颇有节日气氛。 街市之中,一棵硕大无朋的桂树静静凝望着月色,桂树枝叶参天,桂花香气四溢,好不热闹。 桂花树下,一道熟悉的身影 龙燚轻摇折扇:“也许是因为节日气氛,我感觉他不再是个阴郁的人,多了五分寂寞,五分喜气。” 木青附和道:“变成市井中的芸芸众生,变成一个鲜活的人。” 龙燚提议:“变成一个适合对饮当歌的侠客,要不我们请他喝杯葡萄酒?” 这是一家门面简陋,菜色单一的酒铺,就摆在临街,店家见喜庆的节日难得有客人要喝酒,忙将酒壶和酒杯送上桌。 这样的酒铺自然不会有上等的楼兰葡萄酒,店家端上来的不过是老板娘自己酿制的女儿红,虽是自家酿造,但启封酒坛时,仍旧闻到一股浓烈的酒香。 龙燚斟满酒杯,轻轻松松地一掷,酒杯竟像离弦的箭一般,射向孤灯下的刀客。 刀客站在灯下,静静凝望着绚烂的灯火,本不在看他,却抬手一挥,酒杯已在掌心。 龙燚笑着举起酒杯邀请:“兄台,我和堂弟想请您共饮一杯,不知肯否赏光?” 木青在一旁高高举起酒杯,表示共饮。 刀客从来孤身一人,逢此佳节,热闹之中有人邀请自己举杯共饮,他何乐而不为。 刀客饮下杯中酒,同他们坐到一起,店铺老板这时送来一碟牛肉干,一碟盐水花生,一碟辣椒炒鸡蛋。 刀客静默地如同一座青山,像是亘古以来就已坐在那里,他脸上绝无丝毫表情,就端端正正地坐着,全身上下纹风不动。他的眼角布满了皱纹,仿佛每一条皱纹都蓄满了他生命中的奔离和坎坷,只有他的眼睛,却是年轻的。 这是双充满活力和敏锐的眼睛,如同黑夜中永远明亮的月,如同大海上徐徐升起的朝阳。 也许就因为这双眼睛,才使他能活到如今。 “此地距离楼兰市中心已经很远,乡野偏僻,浊酒不成敬业,还望兄台海涵。”龙燚替刀客斟满一杯酒。 刀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不是计较这些的人。” 龙燚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刀客坦白:“他们都叫我阿归。” 龙燚摸了摸自己的的鼻子,斟酌一下道:“燕然未勒归无计?” 阿归点一点头,仿佛已经很久没听见过别人喊他名字,认真地答应道:“正是。” 龙燚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斟酌道:“不知阿归兄是何方人士,从事什么生计?家中可有婚配?” 阿归的脸色骤然变冷,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平和,冷冷道:“你并非中原人士,你身边的这位公子也绝非你堂弟,既然你不能告诉我真相,我也不会坦白,你又何须多问,我又何必多说。萍水相逢,浊酒一杯,足矣。” 龙燚一听此话,当即放声大笑,笑声过后开怀道:“好一句萍水相逢,浊酒一杯,足矣。为这句话,当浮三大白。” 喝酒虽伤身,伤心,伤情,伤智,却极容易让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刀客卸下面具,吐露真言。龙燚这般想的同时,又在自己和阿归的碗中倒了满满的女儿红。 他举起酒碗,笑得如同天上明月,朗声道:“美酒,朋友,佳节,哪一样都值得再喝一大碗。” “值得!”阿归同样举起酒碗,猛地仰头干尽碗中薄酒。 就在这时,忽见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扑倒在一张八仙桌上,拍着桌面叫嚷:“酒,酒,快拿酒来。” 看他的神情,就像是若喝不到酒立刻就要呜呼哀哉了。 会改的,会的[坏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楼兰古魂 第14章 楼兰古魂 此人穿着件已洗得发白的蓝袍,衣领和袖口打着花花绿绿的补丁,一双手的指甲已全然透着诡异的青黑色,虽然戴着顶文士方巾,但头发却如同枯草般露在外面,面黄肌瘦,形销骨立,看来就像是个穷酸书生。 伙计皱着眉为他端了壶酒来。 书生也不用酒杯,捧着酒壶仰头就灌,还未两口,满嘴的黄酒立时就喷了一地,他将酒壶摔烂在地上,拍着桌面跳脚大喊:“这也能算酒么?这简直是马尿,而且还是掺了水的马尿,又酸又涩又苦的马尿!” 店伙用一种绝无仅有的眼神将那穷酸的书生从上到下打量个遍,仿佛他身上有虱子在跳,又用一种尖锐的声音奚落道:“小店里并非没有好酒,只不过你怕是付不起酒资。” 书生朝地面啐一口浓痰,拍着桌面大叫道:“你只当爷爷我没有银子买酒吗,喏,拿去!”他随手一抛,竟抛出五十两的雪花纹银。 沉甸甸的雪花纹银,店伙立刻变得谄媚,恭恭敬敬地弯腰道:“客官,不是小店不做您生意,是实在没有多余的酒来做您生意。” 穷书生横眼怒喝:“酒馆不卖酒,卖咸鱼啊。” “好酒都在那位客官桌上呢。” 书生顺着小二手指的方向,回头一看,果然一大坛好酒,酒已启封,酒身贴着女儿红的红签。 书生冲过去,拎起酒坛,嘴对嘴就灌了半壶女儿红,眯着眼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口气忽然喘不过来了,连动都不动,别人只道他酒喝得太急,忽然抽了筋,龙燚却知道他这只不过在那里品味。 过了半晌,才见他将这口气长长透了出来,眼睛亮了,脸上也透出些光彩,喃喃地道:“三十年的陈酿,果然好酒。” 店伙义愤填膺道:“唉,你这人怎生如此无礼,人家没让你喝,你抢着喝,不问而自取便是盗。” “你这小二真是多管闲事,酒桌的客人没有说话,你倒当起狗拿起耗子来了。”书生旁若无人地喝酒,仿佛喝得是自家的酒,眼睛除了酒之外,似乎再也瞧不见别的。 店伙正要说什么,忽而一道寒光急闪而过,恰要击中酒壶,电石火光间,一根筷子飞射而去,将其击落。 木青一掌稳稳托住酒壶,同龙燚道:“堂兄,我保住了你的好酒,该如何谢我。” 龙燚摸了摸鼻子,笑着摇头,看向一旁的书生:“该问一问这位仁兄。” 书生的神情很张皇,仿佛被鬼在追着似的,此刻他看到木青有这般武艺,比看到一坛佳酿还高兴,仰面长长吐出了口气,笑道:“救苦救难王菩萨,我张三果然是福大命大,到处遇见贵人。”说着,又抢过木青手中的酒坛,旁若无人地喝酒。 木青笑道:“你遇见鬼了?” 书生恨恨道:“只怕比鬼还恶,是女鬼。” 只听一人大吼道:“好个酒鬼,你还想逃到哪里去?” 另一人道:“我早就知道只有在酒铺里才找得到他。” 喝声中,四五个姑娘一起冲进酒铺,将张三团团围住。这些姑娘个个劲装急服,佩刀挂剑,看来身手都不太弱,其中一着粉红衣衫的女子提起书生破旧的衣领,扬声怒斥道:“你这歹人,喝花酒不付银子。” 张三的脸刷得红透了,支支吾吾地解释:“我…我只是…” 女子冷笑了两声,语声又提高了些,道:“臭小偷,你逃到这里,以为本姑娘就找不到你了吗?告诉你,你逃到阎罗殿,姑娘也要追你见地藏王。” 张三嗫嚅道:“我不是已经给了你珠子……” 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张三被重重地掴了一巴掌,打得他连嘴都张不开了。 粉红女子面露凶光,活似女罗刹在世:“你给我的假珠子,你真当我看不出来。” 张三吐出一口鲜血,眼神已渐渐涣散:“什么假珠子,我不知道啊。” “你还想诓我,看我不打烂你的牙。” 红粉佳人反手一掌,将他连人带凳子都打得滚出七八尺开外,伏在地上,顺着嘴角直流血。 红粉佳人踩着他的手,咬牙切齿地威胁道:“先让我砍掉你的手脚,把你装进酒坛里,泡在酒里,省得你爱喝酒。”说着,玉手抬起,一把厚重的大刀轻轻扬起,正欲落下。却听“当”一声,大刀被一道金光格挡,红粉佳人被这道金光震得连连后退,眼看要退出酒铺之外,她一个反手,将那大刀狠狠扎在地面,借势才得以定住身形。 “叮”一声,金光牢牢钉在地面,竟是一根凤凰金簪。 那位金簪的主人,绿衣姑娘忙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惊叫道:“我的东西。” 话音刚落,木青一挥手,钉在地面的金簪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到她掌中。 “姑娘,得罪了。”木青将金簪戴入绿衣姑娘的发髻。 绿衣姑娘脸颊微微泛起红晕,一时望着木青英俊的面庞,竟失了片刻神志。 红粉佳人“好哇,张三,想不到今日还有人肯救你小命。” “得饶人处且饶人,姑娘你生的花容月貌,手段怎如此歹毒。” “管闲事管到我们玉楼春头上,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木青轻轻一笑:“我也想看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忽然间,寒光一闪,已有一柄三尺青锋毒蛇般自红粉佳人手边刺出,毒蛇般向木青心口上刺了过去。 木青出手却比毒蛇更快、更毒。 她身子平转,堪堪擦过刀锋,身后却有一把长剑和一把流星锤向她刺来,“叮当”两声响,长剑已脱手,稳稳扣住流星锤,牢牢钉在一旁的石柱上。 木青的身影不知何时已退出二丈远。 “看来我还是有点本事!”木青的笑容比平时嫣然,她还很有兴致地给自己的碗里倒酒。 这在对手看来完全是挑衅,红粉佳人怒视着木青,目光突然转向坐在桌旁从容喝酒的龙燚。 红粉佳人冷笑一声,手里一把大刀忽然砍出,以双龙夺珠之势去戳他的双眼,木青见势不妙,掷出酒杯,“当”一声,碎裂的酒杯挡住大刀的进攻。 忽而红粉佳人冷笑一声,三根银针刺向龙燚。 忽而龙燚一闪,银针已被折扇挡住。 “找死!”木青嫣然的笑容已变得愤怒,她一抬手,竹筒飞向高空,竹筷射向四周,只听哎呦的惨叫声,竹筷已经刺穿姑娘们的左肩。 红粉佳人面色苍白,她环视一眼自己的姐妹,撑着站起身,怒喝道:“今日不与你们纠缠,得罪我玉楼春,你们早晚活不成,等我少东家过来了结你们。” “走!” 酒铺忽然只剩下四个人,气氛一下子变得安静。 木青搬开了草棚里一张椅子,再一次坐到酒桌前,看向一旁的张三道:“她们是什么人?” 张三拿起酒坛给自己倒一碗酒,回答道:“玉楼春的姑娘。” 木青又道:“玉楼春是什么地方?” 张三喝光酒,惊讶地望着木青,回答她道:“一个妓院。” 龙燚摇着手中折扇,摸了摸鼻子道:“妓院的姑娘会如此心狠手辣,武艺高强?” 张三又喝光一碗酒,苦笑道:“她们也能温柔似水,柔情蜜意,妓女和店伙一样,对待你的态度,取决于你的价值,也就是你口袋里的银子。” 木青疑惑道:“你缺银子?” “她们要的可不止银子。”说着,张三从嘴里吐出一团血来,黑紫的血,看样子已经命不久矣。 “你中毒了。”阿归握住他的手,试图替他把脉。 张三推开他的手,只管从自己吐出的那团乌血里找寻一样东西。 “在这儿。”他高兴地拿起那件血淋淋的东西,在自己破旧的衣裳上擦一擦,举起来笑呵呵道,“这颗珠子是我在皇宫大内舍命偷的宝物。” “我其实是一个小偷。” 书生自报家门。 “自我记事起,就靠这双手偷偷摸摸,偷点钱财过日子。” 木青惊问:“你无父无母?” 张三道:“我生来就是个孤儿,年幼时我倒是养过一只流浪狗,后来被一家大户的马给踩死了,我很生气,当晚就偷光大户的金库,分给贫困区的那些穷人。” 张三喝了一大碗酒,继续道:“穷人跪着向我磕头,那时候我就想原来我的偷技已经出神入化,于是我就夜夜劫富济贫,成了蜀中一带有名的夜行侠,能跟我一较高下的也就偷月。” 张三一面说一面口角流出黑红的血,黑红的血染红他的破衣衫,他忙拿手去擦,血却如同汩汩喷涌的泉水,流不尽也擦不尽。 “这颗珠子是我偷得最后一件宝物,公子替我好好收着,它能证明我的清白,也能证明我曾活过。” 他一面擦血一面说,一面又喝一口酒。 “那个贱人骗我一生,这颗珠子我怎会拱手相让。你是个好人,给你我放心。” 木青迟疑着接过他递过来的珠子,珠子上的血已经被他擦的干干净净,一颗像葡萄一样碧玉颜色的珠子。 阿归突然握住张三的手腕,摸上脉门道:“你中毒已深,我先替你解毒。” 张三已经不知喝光几碗女儿红,酒坛已经见底,他推拒阿归的手,青黑色的脸勉强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不碍事,此毒叫酒见仙,只要喝了酒,就可以见到大罗神仙,毒自然可解。” 木青恍然道:“难怪你拼了命地喝酒。” 张三擦了擦口角的血,站起身朝酒铺外走,嘴里絮絮叨叨道:“好了,我要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了。” 阿归望着他瘦削落魄的背影,淡淡道:“他过不了今晚了。” 木青皱眉道:“为何?” 阿归望着酒铺外寂寥的月色道:“酒见仙是一种产自湘西的蛊毒,喝酒必然加快蛊毒发作,酒见仙,成仙的人还能活在这世上吗?” 阿归叹息一声道:“他不过是不想让我们看见他七窍流血,尸身腐烂的样子。” 阿归慢慢走出酒铺,他走得极稳极慢,眨眼间身影已经在数米外。 龙燚摇着折扇问:“你去哪里?” 阿归的声音从十米外的黑夜中传来:“回去睡觉。” “一起走吧。” “你们怕是走不了了。” 龙燚不解其意:“为何?腿长在我们身上,还有走不了的道理。” 话音刚落,数枝竹筷向他们射来,他们反应不及,已经退无可退。 第15章 楼兰古魂 话音刚落,数枝竹筷向他们射来,木青忙操起桌案的筷筒,以一种比蝴蝶振翅的轻盈,比风吹黄沙的极速,扫向漫空射来的竹筷,须臾,竹筷已尽数收拢在竹筒之中。 “将珠子交出来,留你们全尸。”说话的是酒铺的老板,他不似先前那般客客气气,也不似先前那般佝偻着身躯,他站得笔直,昂首挺胸,露出一幅吃人不吐骨头的凶相。 龙燚淡然一笑,摇着折扇道:“活了许久,还未听到如此狂妄的口气。” 木青笑盈盈地问:“你们也是玉楼春的妓女?” 酒铺的老板娘握着一对流星锤,横眉冷对地呵斥道:“混账!老身乃金陵十三剑,明月心,这位是我丈夫。” 身旁的那位丈夫踌铸满志地挺起胸膛,笑呵呵地自报家门:“金陵十三剑,清风楼。” 一对银光闪闪的流星锤,一把金光赫赫的蝴蝶剪,仿佛对珠子势在必得。 龙燚摸了摸鼻子,轻轻笑道:“见财起意,果然好贱。” 酒铺的老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愤怒地恨不得一把扼住他的脖颈:“混账!我们夫妻当年名动江湖的时候,你们还是撒尿玩泥巴的娃娃呢!” 龙燚也在瞪着他,忽然冷笑一声,冷冷地问道:“二位也想要这颗珠子?” “我们本来是不想要的,但张三拿命偷的东西,一定是无价的宝贝,我和我丈夫刚好不想卖酒,想回江南过点养老的好日子。”老板娘道。 老板长叹一声:“可惜我们手上沾了太多的血,有太多仇家想要取我们夫妻的性命,有了足够多的钱才能买命。” 龙燚摇着折扇微微笑着道:“那也要看看二位有没有这样的本事了。” 显然,酒铺夫妇没有这样的本事,他们不光没有从龙燚手中夺走宝物的本事,也没有从龙燚手中逃脱的本事。 龙燚看着眼前倒塌成一片废墟的酒铺,长长叹息一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木青抬起头,凝视着他,将一片枯树叶从他肩膀上拿下来。 龙燚摸了摸鼻子,遥望着天外月色,感叹道:“今夜可真是漫长的一夜。” “堂兄,我们也该回去睡觉了。”木青巧笑倩兮,将一张白皙如玉的脸庞衬地别有风情。 龙燚又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看着她姣好的面庞喃喃道:“月黑风高,是该睡觉了。” …… 月黑风高,很适合杀人,亦很适合被杀。 此时已是楼兰的后半夜,兰青街的热闹和喧嚣渐渐消散在漫漫黄沙和寒冷的北风中,徒留一阵喜庆的余烟。 彪城从楼兰最有名的妓院中最出色的妓女玉屏的被窝中出来,独自走在寂寞的兰青街。寒冷的北风能使人头脑清醒,何况他还喝了许多楼兰葡萄酒。 疾风,明月,黄沙,异域,哪一样不透着凄惨惨的孤寂,哪一样不令他想起波荡汹涌的生平。 他彪老二原本是甘肃一带黄土高原种高粱的佃户,因为天灾一家五口都死了,他一个人被迫南下谋生,后来遇到彪悍途的爹,也就是“龙旺镖局”前任总镖头彪旺龙,被其收养为义子,刻苦练武,成为一个走南闯北刀口舔血的镖师。 这已经是他当镖师的第二十个年头,也是他往返这座千年古城的第八十回路途。他对这座充满凶险和意外的楼兰,已经充满感情,他想过金盆洗手之后在这座沙漠古城终老,他连养老的别院都已买下,连别院的女主人都选好了,就是那位风靡玉楼春的妓女玉屏。 他越想越得意,越想越快慰,他觉得童年的颠沛流离,心酸苦楚,二十年的艰辛血战,七八处内伤,都是为了此刻的逍遥快活。 一切都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他彪城是个有后福的人。 彪城沉浸在自我的回忆中,双拳紧握,大步急行,已从兰青街青福寺青福路,抄近道走到东坊门外通往月兰客栈的一条僻静小街。 小街夹道植有桂花,两边的房屋隐藏在桂树后,黑漆漆的门窗紧闭,像是无人居住。天际的那弯残月忽而隐藏在乌云之后,石板路上响起一阵驼铃声。一阵阴森森的冷风,扑面而来。 “什么人?”彪城警惕地盯着驼铃声响起的方向。 幽幽暗暗之中,有薄雾蔓延开来,薄雾之中仿佛出现一道鬼影。 “莫非真是鬼?”彪城只觉得背脊忽然发冷,竟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那道鬼影本在十丈开外的桂花树下,眨眼间已近在眼前。一身素缟,白纱覆面,提着一把白纸所制的灯笼,全身上下除却素惨惨的白,没有一丝其他色彩。 “竟是个女鬼?”彪城惊讶地自言自语,又经不住打了个冷颤。 那女鬼好似没有脚的幽灵,轻轻巧巧地飘向他,提着灯笼照向他,幽幽地道:“你就是住在楼兰客栈的龙旺镖局的副镖师?” 女鬼的声音缥缥缈缈,那白纸灯笼被风吹得晃动,光影也是缥缥缈缈,彪老二仿佛掉入一间无底的幽暗地狱。 “是又如何?你究竟是人是鬼?”彪老二冷冷地看着她,冷冷地问她,她的眼色却比他更冷。 “当然是人。” “什么人?” “取你狗命的女人。” “你才是狗!” 彪老二仰面狂笑,他只有在怒极杀人时,才会如此狂笑,狂笑声中,他的人已扑过去,双掌虎虎生风,用的正是裂石开碑的铁砂掌力。无论是人是鬼,是女人还是女鬼,在这种无极掌力之下,绝无完完整整站着说话的可能。 白衣女盯着他,连动都不动,只不过慢吞吞地伸出一只手,慢吞吞地弹指一挥,三根银针刺向他的要害。 他突然觉得掌心一麻,就像是被蜜蜂叮了一口,掌上的力量竟突然消失无踪。就在这时,一阵闪动的寒芒,已到了他眼前。 忽然天地失色,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他再也看不见白衣女,不知对手在哪里是最危险的危险,他只有逃。 他正使出一招破沙飞影,欲飞离危险之地,突然双脚一阵刺痛,便再也没了知觉。 白衣女的五根纤纤玉指缠绕着五根银白的丝线,而丝线的另一头竟牢牢钉在彪老二的骨血之中。“都说过了,让你交出玲珑塔,保你在楼兰安度晚年,你怎么不听呢!” “放屁!”彪老二还能说话,他只要能说话,他就不会屈服。 “死到临头还嘴硬!” 彪老二死在这个月夜,古老的楼兰有一个古老的传说,死在月夜的冤魂会在月夜复活。 …… 月夜,月兰客栈。 月兰客栈是家很大的客栈,除了正楼的上房外,后面还有很多个跨院。每个跨院里都有好几间房,龙旺镖局住在桂花树下的那三间房。 用黑丝线绣在金色缎子上的“旺”字镖旗迎风飞卷,龙旺镖局的镖师中,最冷静、最清醒的一个也已有了五六分急躁之意。 彪悍途作为龙旺镖局的总镖头,亲自带领同门师兄弟三人出来走镖,只因此趟镖货非常重要,偏偏他的弟弟此刻彪焊机不见人影。 彪悍途拍着桌面,生气地骂道:“老二怎么还不回来,我们今夜子时要启程赶路,他莫不是忘记了。” 张罗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呷一口热茶后懒洋洋地道:“他是人在风流窝,哪里愿意吃走镖的苦。” 彪悍途双眉一跟,摇头反驳道:“不会,老二不是这般不顾大局之人,他分的清轻重。” 张罗刹听了他的话,在心里冷哼一声,那只没有瞎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脱口道:“老大,这趟镖如此重要值得我们龙旺镖局派出我们四位元老集体走彪,老大自从你接任总镖头,可是有五年不出来走镖了,今日区区一个箱子哪里用得着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珠子始终瞄着坐在对面的老四,老四方远果然接过他的话尾,急切地问:“这趟镖货到底是什么宝贝?” “不必多问,送到大唐芙蓉园,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说话间,屋外突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窗外闪现一道黑漆漆的影子,方远突然惊叫道:“好像是二哥。” 方远率先追出客房,月色朦胧,被一片乌云遮挡,院中的光线忽然暗淡了,暗淡的光线下,方远看见酷似老二身形的男人走进了老二的客房。 老二的客房在走廊拐角,房门外长着一株花叶参天的桂花树。 所以等众人追出来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被那树比房梁高的桂树所遮挡,隐隐约约看不大清。 即使看不清楚,老三笃定他就是老二,老三高声地喊道:“老二,你这么晚回来,也不给大哥请安,我们兄弟几个等你许久,你也太不像话了。” 老二并未说话,慢慢踱步踏进了客房,客房的门在他身后徐徐关闭了。 “大哥,他越来越过分了,不就仗着是大哥的宠信和师父的收养之恩,他是师父的养子,难道我们就不是师父的徒弟了,都是门下弟子,他凭什么比我们高出一等!”老三总是为了收养这件事不服气,说出口的话难免带着戾气。 彪悍途不想兄弟阋墙,更不想出发上路前生出什么变故,劝说道:“算了,他也累了,我们几个回房好好休息,今夜子时收拾行囊出发回大唐。” 众人也就安心睡下。 翌日天蒙蒙亮,晓风残月,黄沙风暴已经停息,客栈的饭堂已经有许多客人在用早膳。 饭堂里面热气腾腾,客人们吃着最简单的早餐,喝着暖和和的骆驼奶,好快快赶路。 镖客们仍旧坐在地字号雅座,餐桌上摆放着四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一大盆刚出锅的酸菜牛肉包子。 “多吃点,吃饱了才好上路。”彪悍途将包子盆推向两位弟弟。 不见老二彪城,彪悍途生气地问:“二弟怎么还没下来,马上要出发了,他不知道吗!” “他估计睡过头了。”老四捧着一碗牛肉面,吸溜着喝了一大口热汤。 “老三,你去看看他。”彪悍途吩咐。 老三抄起一个牛肉包子叼在嘴里,满脸不高兴地去往后院,不出一会儿又回到饭堂。 “老二不见了。”老三生气地嚷嚷。 “不见了!”老大不解地瞪着老三。 “不在客房,也不在茅房,总之就是不见人影。” “老四,昨天你确实看见老二走进客房的吗?” “绝不会错,确确实实是老二。” “你们再去找一找,我在这里等着他,半盏茶的功夫后在这里汇合。”老大果真让小二送了一壶茶。 半盏茶之后,老四率先急匆匆地闯进饭堂。 “有吗?” 老四摇头。 “老二会不会已经出事了。” 老四摇头叹气道:“整间客栈都找遍了就是不见老二的身影。” “整间客栈都找遍了,不见得吧。” “他的那口棺材就没有找。” “昨天那个背着棺材的煞星,鬼里鬼气,活像索命的阎王,我断定他是哪个仇家派来追杀老二的,月黑风高,他杀了老二。” “我们去看看。” “小二,昨天那位背着棺材的客官住哪间房?” “天字二号。” “带我们去。” 天字二号在二楼走廊北边第二间,彪老大站在客房门外,敲了敲门,并未有人应。 老四猛地一拳锤在门板,门被破开,门内那口棺材果然安安静静躺在客房当中。 老四正要进入,忽而一阵掌风破空而来,房门猛烈地闭合。 踏进门内的那只脚幸好闪得快,否则他就剩一条腿,老四慌得连连后退。 “客官,您早。” “这位兄台,方便看一下你的棺材吗?” “棺材不是用来看的,是用来躺的。” “你不要太嚣张,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说着,彪老大掌风一挥,客房的门陡然破裂,他使出一招大鹏展翅,飞身向那口漆黑的棺材。 漆黑的棺材本不应该动,可是漆黑的棺材却忽然开始动起来。 “大哥,小心啊。” 那口黑棺材像是被什么鬼东西抬起来,撞向彪老大的面门,彪老大惊骇得脸色骤然苍白,像是白日撞见厉鬼。 “什么鬼东西!” 棺材在一片惊呼声中,慢慢悠悠地飘向长廊,又缓缓飘向一楼饭堂。 “砰”一声响,棺材稳稳落在地面。 惊魂未定的彪老大瞪着那口棺材,正要说什么,老四忽而跃上栏杆,跳向那口棺材。 棺材竟直直撞向他,他使出一招鱼跃龙门闪避,又一掌拍向棺材。 棺材忽而像箭矢一样射向客栈门外,谁知恰在此时一位白衣华服的男子一掌拍向棺材。 那棺材竟稳稳立在饭堂大厅,棺材板忽而掉落,众人惊骇得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棺材里果然躺着一个人! “二哥!”老四惊得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