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卧高台,我栖春山》 第1章 楔子 ### 《君卧高台,我栖春山》楔子 (?▽`???) 嗨~各位小天使点进来啦?先别急,咱们聊五毛钱的天! 在您决定是否跳坑之前,本导游必须举着高音喇叭,进行一番史上最真诚(且劝退)的声明: 作者是个逻辑控 现实狗,写不出完美童话,是一块包裹着玻璃渣的压缩饼干,主打一个现实向·慢热·轻虐。 所以——嗜甜如命、无糖不欢的甜党宝宝们,现在点叉逃生还来得及!门口左转有无数糖山糖海等您临幸,咱们江湖再见还是好朋友! (~ ̄▽ ̄)~ 好了,劝退完成! 留下来的,想必都是能啃硬核干粮的自家姐妹了!(手动点赞) 那么,正式介绍一下本书男一号·绝对C位·陆青同学!! 一个扔进人海会立刻开启“保护色”模式的普通男同学。 没有没有凄艳绝美的身世,惊为天人的美貌,只有“国家养大的孤儿”这一个朴实无华的标签。 他的人生信条是:学习使我快乐,报效祖国是我永恒的“爽点”!格局直接拉满! 至于爱情?那是什么高端奢侈品?能帮他发C刊,还是能帮他攻克病毒? 一个扔进人海,需要用显微镜才能找到的……普通男同学。╮(╯▽╰)╭ 至于爱情?那是什么玩意儿? 能帮他发核心期刊,还是能帮他优化PCR反应? 所以,本书前期,你将看到: √一个眼里只有学习和理想的奋斗青。 √一段枯燥、充实且无比励志的求学路。 √没有早恋,没有暧昧,没有校园王子爱上我的戏码! 什么?你问另一个男主容珏? 哦,那位爷啊……他可是卧在云端高台上的大人物,出场费比较贵,预计第二十章以后才能付费解锁登场!(??????)?? 热衷磕CP的姐妹,强烈建议养文到十章后食用更佳! 不然前九章您可能只能抱着“奋斗青”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狂啃,并发出灵魂质问:“我CP呢?!” 最后,关于结局……(点烟望天) 本来想搞个BE美学震撼所有人,让现实照进梦想,但思前想后,还是心软了(主要是怕被寄刀片)。 所以,这算是一个 【**型HE】。 怎么个**型法?大概就是:“我们最终在一起了,但原因可能颠覆你对爱情的所有浪漫想象”。纯纯为爱发电,且看且珍惜。 至于标签里的“纯爱”?我们纯爱事业,纯爱祖国,纯爱自己!这怎么不算是一种顶天立地的纯爱呢?! 好了,天聊完了! 留下来的,想必都是能啃硬核干粮的自家人了!(手动比心?) 下面,就让我们一起走进陆青那带着微苦,却主打一个顽强向上、格局打开的励志人生。 (最后碎碎念:本文科研情节可能枯燥,文笔有限,千万别抱太高期望!作者纯为爱发电,且看且珍惜~溜了溜了!)(>人<;) 第2章 春晖福利院 南方的春天总是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气息,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凉意。 春城连绵春雨季之后,好不容易迎来晴天,阳光费力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在“春晖儿童福利院”斑驳的院墙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 院子里,孩子们追逐嬉闹的声音像一群受惊的麻雀,忽高忽低,却始终驱不散那股沉沉的寂静。 陆青蜷在靠近院门的一个角落里,背靠着一棵老槐树粗糙的树干。 他身形比同龄的孩子更显瘦小,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旧外,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细软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清晰却过分安静的下颌。 他手里捧着一本边角卷起、封面模糊的旧书,手指冻得有些发红,却翻动得异常专注。周遭的喧闹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丝毫透不进他的世界。 “喂,书呆子!又装什么用功呢!”一个粗嘎的声音打破了角落的宁静。 是院里的“孩子王”张奇,比陆青高半个头,壮实得像头小牛犊。他身后跟着几个年龄相仿的男孩,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戏谑和试探的神情。 陆青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把身体往树干里又缩了缩,像一只试图把自己藏进壳里的蜗牛。 张奇几步上前,一把抽走了陆青手里的书。 “看什么破书!能当饭吃?” 他随手翻了翻,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字和看不懂的公式,嗤笑一声,作势就要撕。 陆青猛地抬起头,那是一张清秀却过分苍白的脸,眼睛很大,眼珠是沉静的黑色,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此刻却清晰地映出张奇手里的书。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沉默地忍耐,也没有惊慌失措地尖叫,只是死死地盯着张奇,稚嫩的嗓音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冰冷,“我的,还给我!” 那眼神平静得近乎诡异,没有愤怒,没有哀求,只有一种冰冷的、穿透皮肉的审视。 张奇被这眼神看得心里莫名一虚,撕书的动作僵住了。 他习惯了陆青的沉默和退让,这种无声的对抗,反而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旁边一个叫王虎的男孩推了他一把:“王哥,跟他废什么话!上次他告状害我们被罚站的事还没算呢!” 张奇像是找到了台阶,把书狠狠掼在地上,又用脚碾了碾封皮,留下一块污渍。 “听见没?书呆子!以后少打小报告!不然见你一次抢你一次东西!” 他恶狠狠地丢下话,带着一群孩子扬长而去,留下几声哄笑在院子里回荡。 地上的书沾满了尘土,陆青默默地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它捡起来,拍掉灰尘,用袖子仔细擦拭着封面。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周围的孩子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很快又投入到自己的游戏中。 在这个小小的生态圈里,陆青的“不合群”和“好欺负”,似乎成了某种默认的标签。 直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小陆青?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声音的主人带着一种天然的暖意,驱散了初春的寒意。 陆青迅速把书藏到身后,抬起头,脸上那层冰封般的平静瞬间融化,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孺慕。“院长妈妈。”他低声唤道,声音清亮却带着惯有的拘谨。 站在他面前的是春晖福利院的院长,苏玉梅。她五十岁上下,衣着朴素整洁,面容慈祥,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温和的笑意。 她看着陆青,目光扫过他微红的指尖和藏到身后的书,又瞥了一眼张奇他们离开的方向,心中了然。她没有点破,只是伸出手,轻轻拂去陆青头发上沾到的一点草屑。 “外面凉,看书回屋里看,别冻着了。”苏玉梅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今天中午有红烧肉,是你喜欢的,早点去食堂,别又被挤到后面。” “嗯。”陆青用力地点点头,眼睛里亮起一点微弱的光。 红烧肉是福利院难得的“奢侈品”,也是为数不多能让他感到期待的事情。他跟在苏玉梅身边,像一株终于找到依靠的藤蔓。 食堂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孩子们的喧闹。陆青果然去得早,排在了队伍的前面。他拿着一个洗得发白、边沿有些磕碰的搪瓷碗,安静地等待着。 打饭的阿姨认得他,看到他碗里孤零零的一点青菜和米饭,又看看他单薄的身板,趁着没人注意,迅速地从底下给他多舀了半勺带着油光的红烧肉,还压了压。 “谢谢刘姨。”陆青的声音很轻,带着真诚的感激。 刘姨摆摆手,小声道:“快吃吧,长身体呢。” 陆青端着碗,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三五成群地扎堆,而是习惯性地走到食堂一个最靠里的角落坐下。他吃得很快,但很安静,每一口都咀嚼得很仔细,仿佛要将这难得的美味和温暖都牢牢地刻进身体里。 他珍惜这里的一切,哪怕只是一顿加了肉的午餐,一件能御寒的旧衣,一张能安睡的床铺。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这些看似寻常的东西,对像他这样的孩子来说,是多么来之不易的馈赠。 他是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的弃婴,襁褓里只有一张写着出生日期的字条。苏玉梅收留了他,给他取名“陆青”,希望他能像路边的青草一样,顽强地生长。 他的童年记忆里没有父母模糊的轮廓,只有福利院斑驳的墙壁、同龄人的争夺和苏妈妈温柔却日渐憔悴的脸庞。 很多家庭来福利院挑选孩子,那些打扮光鲜的叔叔阿姨,目光总是先落在活泼伶俐、嘴甜会笑的孩子身上。 像陆青这样沉默寡言、眼神过于早慧的孩子,常常让他们感到无措甚至微微的不安。 他们不知道该如何与他交流,总觉得那双过于安静的眼睛里藏着太多不属于孩童的沉重。 于是,一次次的“看孩子”,他总是在角落里,看着别的孩子被牵着手离开,然后默默低下头,继续翻他那本永远看不完的旧书。 “读书是唯一的出路。”苏玉梅常常这样对他说,枯瘦的手掌轻轻抚摸他的头顶。 “小陆青,你要好好读书,学一身真本事。将来出息了,要记得报效国家,回馈社会,帮助更多像你一样的孩子。记住了吗?” 陆青总是用力地点头,把这句话深深地刻进心里。 他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知道苏妈妈不会骗他。书里的世界很大,很神奇,那里有他从未见过的风景,有解答一切难题的钥匙。 当其他孩子在为争抢一块糖果、一个玩具而打闹时,他早已学会在书本构筑的堡垒里寻求庇护和力量。 他像一块干渴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能接触到的知识,福利院图书角里残破的童话书、小学生丢弃的旧课本、甚至是一张印着字的废报纸。 知识像黑暗中的微光,照亮了他贫瘠的童年,也充实了他孤独的灵魂。他真心觉得,读书是件顶顶快乐的事。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捉弄那些本就艰难求生的人。 就在陆青以为日子会这样磕磕绊绊却平静地过下去时,一个沉重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水面。 苏玉梅病倒了,起初只是频繁的咳嗽和疲惫,她总是笑着说“老毛病,不碍事”。但咳嗽越来越厉害,人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脸色蜡黄。 终于有一天,她在给孩子们分饭时,咳出了一口刺目的鲜红。 孩子们吓坏了。陆青冲在最前面,死死抓住苏玉梅冰凉的手,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名为恐惧的波澜。 医院冰冷的诊断结果很快传来:肺癌晚期。 这个结果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福利院每个人的心。苏玉梅被强制送去了市里的医院。临走那天,她坐在轮椅上,被护工推着穿过院子。 孩子们围着她,哭成一片,她努力笑着,安慰着每一个人,目光却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角落里的陆青身上。 陆青没有哭,站得笔直,像一棵在寒风中努力挺立的小树。 他走到轮椅边,仰起脸,看着苏玉梅。 苏玉梅伸出手,像往常那样想摸摸他的头,手却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陆青主动低下头,把额头轻轻贴在她枯瘦的手心里。 “小陆青……”苏玉梅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喘息,“要……好好读书……记住妈妈的话……做一个……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 “嗯!”陆青用力地点头,喉咙哽得发疼,却发不出更多的声音。他看着苏玉梅被推走,身影消失在福利院锈迹斑斑的铁门外,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彼时年幼的陆青,并不完全明白“癌症晚期”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那个总是用最温柔的声音鼓励他读书的苏妈妈……她离开了,而且再也没有回来。 福利院陷入了一种茫然的悲伤和不安。 孩子们懵懂地意识到,最大的依靠消失了! 陆青变得更加沉默,他不再躲在角落看书,而是常坐在靠近院门的地方,望着那条苏妈妈离开的路,安静地等着,仿佛只要等得足够久,那个温暖的身影就会重新出现在门口,笑着叫他“小陆青”。 第3章 寒潮初临 然而,陆青最后等来的不是苏妈妈,而是一个身材矮胖、面色阴沉的中年男人。他姓马,是新任的福利院院长。 马国富的到来,像一片沉重的乌云,彻底遮蔽了春晖福利院最后一点阳光。他带来的不是慰藉,而是彻骨的寒意。 马院长,全名马国富,他并不胖,但骨架粗大,穿着一身不太合体的廉价西装,勒得他圆鼓鼓的肚子更加突出。 一张方脸上嵌着一双小眼睛,眼珠浑浊,看人时习惯性地眯缝着,带着一种审视和算计的精光。嘴角总是习惯性地向下撇着,仿佛全世界都欠他钱。 他走路带着风,皮鞋踩在福利院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每一步都敲在孩子们紧绷的心弦上。 他上任的第一天,就背着手,像个巡视领地的土财主,把福利院里里外外转了个遍。 他挑剔地指着墙上剥落的墙皮、院子里疯长的杂草、食堂里油腻的灶台,嘴里啧啧有声:“浪费!太浪费了!国家给的钱,社会捐的物,就这么糟蹋?管理太混乱!太混乱!” 孩子们挤在走廊里,怯生生地看着这个陌生的、散发着阴沉气息的新院长。 张奇站在最前面,梗着脖子,眼神里带着不服气。 陆青则缩在人群最后,把自己尽可能地藏在阴影里,只有那双沉静的眼睛,透过前面孩子的缝隙,一瞬不瞬地观察着马国富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 马国富的目光扫过孩子们,最后停在食堂的方向,小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他没有发表什么“就职演说”,只是冷硬地丢下一句:“以后都给我规矩点!谁不听话,没饭吃!” 然后便背着手,走进了原本属于苏玉梅的院长办公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彻骨的寒意从这天起,无声无息地渗透进了福利院的每一个角落。 最先感受到变化的是孩子们的胃。 午餐时间,孩子们像往常一样涌向食堂,却发现气氛不同以往。打饭的窗口前,刘姨的脸色很难看,她手里拿着勺子,却迟迟没有动作。马国富背着手站在旁边,像一尊门神。 饭菜的分量肉眼可见地缩水了。以前勉强能吃饱的米饭变成了浅浅一层,飘着几片菜叶的汤寡淡得能照出人影,那偶尔出现的、令人期待的肉星,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孩子们端着明显轻了许多的碗,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茫然和饥饿。 “看什么看?都给我吃干净!一粒米都不许剩!” 马国富的声音像破锣,敲碎了食堂里短暂的寂静,“以后就这样!省下来的钱,用在刀刃上!给你们改善环境!” 改善环境?孩子们看着碗里清汤寡水的饭菜,再看看马国富身上崭新的、却依旧掩盖不住廉价质感的西装,懵懂的小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类似怀疑的情绪。 陆青端着碗,走到角落坐下,低头看着碗里少的可怜的食物,手指用力地捏紧了搪瓷碗的边沿,指节微微发白。他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抱怨,也没有去争抢。 他只是默默地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吃得极其缓慢而认真,仿佛要把每一粒米的滋味都嚼出来。饥饿像一只冰冷的小手,攥紧了他的胃。但他知道,吵闹和眼泪在这里没有用。 夜晚成了更难熬的时光。福利院的供暖本就勉强,马国富一来,就以“节约开支”为由,大幅削减了供暖时间。 初春的寒意尚未退去,冰冷的空气从窗户缝、门缝里钻进来,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孩子们单薄的被褥上。 黑暗的宿舍里,此起彼伏地响起压抑的抽泣声。白天吃不饱,晚上又冻得睡不着。 有年纪小的孩子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哭了起来:“院长妈妈……我冷……我饿……” 这哭声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很快引来了更多低低的啜泣。 “哭什么哭!再哭都给我滚出去!” 马国富粗暴的声音在走廊里炸响,伴随着他沉重的脚步声。 哭声瞬间被掐灭在喉咙里,只剩下恐惧的、压抑的哽咽。孩子们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陆青躺在冰冷的被窝里,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天花板。 寒冷让他蜷缩成一团,胃里空落落的绞痛感一阵阵袭来。 他听着黑暗中压抑的呼吸和啜泣,听着马国富在走廊里巡视时皮鞋发出的、如同丧钟般的“咚咚”声,那双沉静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 愤怒吗?委屈吗?当然有。但他更清楚,这些情绪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像张奇那样用拳头反抗?只会招来更严厉的惩罚和克扣。 哭泣和哀求?马国富那张阴沉的脸已经写满了答案。 他像一只在寒风中蛰伏的幼兽,本能地收敛起所有可能暴露弱点的情绪,将所有的感知都调动起来,去捕捉空气中每一丝危险的信号和可能存在的转机。 力量。陆青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个词的分量。 没有力量,连基本的温饱都成了奢望,连哭泣的权利都会被剥夺。他需要力量,一种能保护自己,也许还能保护身边这些同样瑟瑟发抖的伙伴的力量。 不是张奇那种蛮力,而是更隐蔽、更有效、能一击即中的力量。他想到了书里读到的故事,那些运筹帷幄、以弱胜强的智者。 机会在哪里?他默默地想着。马国富这种人,贪婪又胆怯,他克扣孩子们的伙食和用度,一定是为了中饱私囊。他需要证据,需要让他的恶行暴露在阳光下,暴露在能真正管住他的人面前。 日子在饥饿和寒冷中一天天捱过。福利院的气氛压抑得像一块浸透了水的厚布,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孩子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眼神里多了惊惶和麻木。 张奇虽然依旧横冲直撞,但在马国富绝对的权威面前,他的拳头也显得软弱无力,几次顶撞换来的是全宿舍的饭菜被克扣,他也在其他孩子埋怨的目光中渐渐蔫了下去。 陆青则变得更加沉默,像一道无声的影子。他依旧看书,但地点换成了更隐蔽的地方——废弃储物间的角落,或者锅炉房后面堆煤渣的狭小空间。 他观察着马国富的行动规律:他喜欢在午后关起门来在办公室待很久;他每隔几天会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离开福利院,很晚才回来;他对前来视察的街道工作人员和稀少的捐款人总是点头哈腰,笑容谄媚,等人一走,脸立刻拉得老长,骂骂咧咧。 陆青把这些细节,像拼图碎片一样,默默地收集在心底。 这天下午,陆青在锅炉房后面看书时,无意中听到两个来添煤的护工阿姨在低声抱怨。 “……姓马的也太不是东西了!连孩子那点口粮都克扣!你看看小豆子,饿得走路都打晃了!” 这是刘姨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 “唉,谁说不是呢!可有什么办法?他是院长,一手遮天。听说他跟上面管民政的有点关系……” 另一个护工叹着气,“苏院长在的时候多好,省吃俭用都想让孩子们过好点。现在倒好,孩子们饿得嗷嗷叫,他倒好,我看他那个肚子,可是越来越圆了!” “举报?谁敢?饭碗还要不要了?再说,没凭没据的……” “是啊,没证据……要是能抓住他把柄就好了……” 护工的声音渐渐远去。陆青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里捏着书页,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证据……机会…… 几天后,一个消息像微弱的电流,瞬间激活了陆青沉寂的心湖。 街道办事处的王主任打电话到福利院办公室,通知马国富:下周一下午,区里的领导会来福利院进行“基层慰问和调研”,同时会有几家本地媒体随行采访,让他做好准备。 马国富接电话的声音透过虚掩的门缝传出来,是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恭敬:“是是是!王主任您放心!我们一定准备好!把最好的精神面貌展现给领导!让孩子们都精神点!……是是是!感谢领导关心!感谢媒体朋友宣传!” 电话挂断后,办公室里传来马国富兴奋的踱步声和哼小调的声音。 “领导视察”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涟漪时,陆青沉寂的心湖就沸腾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马国富的贪婪和紧张。 他知道,这是马国富最在意“面子”的时候,也是他最可能暴露本性的时刻。 紧接着,他把所有护工都叫去开会,严厉地吩咐要彻底打扫卫生,让孩子们统一换上相对整洁的衣服,排练几句欢迎词和感恩的话,务必把场面做足做好。 整个福利院因为领导的即将到来而鸡飞狗跳。 第4章 暗中播种 为了在领导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马国富像打了鸡血,指挥着护工们擦玻璃、拖地、修剪杂草,甚至临时买了点便宜的彩纸,让孩子们做些手工装饰。 孩子们也被迫排练着蹩脚的欢迎词,脸上是强装的、僵硬的“笑容”。 陆青站在喧闹的人群边缘,看着马国富脸上那副掩盖不住的精明和算计,看着护工们疲惫而无奈的神情,看着孩子们眼中茫然的顺从。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那颗早慧而沉寂的心中,悄然成型。冰冷的目光,投向了后院那堆无人问津的废弃木板。 他需要一场“意外”,一场能撕破马国富精心布置的假象、将孩子们真实处境暴露在阳光下的“意外”。风险巨大,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没有选择,春山的野草,为了生存,有时也需要在沉默中,点燃一场燎原之火。 他低下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绝光芒。力量,不是凭空而来的。 它需要蛰伏,需要等待,更需要在最关键的时刻,孤注一掷的勇气。 ............ 初春的风,带着料峭的寒意,卷过春晖福利院后院那片堆满废弃木板的角落。木板潮湿腐朽,散发着淡淡的霉味,混杂着泥土的气息。 陆青心跳得飞快,几乎要撞出胸膛,但脚步却异常沉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瘦小的身影就隐在这堆杂物形成的阴影里,像一株真正长在缝隙中的野草,毫不起眼。 这里和前院的热闹喧嚣恍如两个世界。寂静,冰冷,只有风吹过腐朽木头的呜咽。浓重的霉味和尘土味钻进鼻腔。 陆青迅速蹲下身,目光锐利地扫视。他选定了角落里最干燥、最蓬松的一小堆刨花和碎木屑作为引火点。没有犹豫,他掏出火柴盒。 “嚓!”第一根火柴划燃了,微弱的火苗在阴冷的空气中跳跃着,映亮了他苍白而紧绷的小脸。 他小心翼翼地将火苗凑近那堆蓬松的引火物。火舌贪婪地舔舐上去,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迅速蔓延开,冒出第一缕灰白色的烟。 成了!陆青动作迅速刨土灭火,第一时间破坏火灾现场,冰冷的地面透过单薄的裤料传来寒意,他却浑然不觉。那双沉静的眼睛,此刻正透过木板间的缝隙,死死盯着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陆青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前院传来的喧嚣,孩子们被护工指挥着排练欢迎词的笨拙声音,马国富那破锣嗓子故作威严的训斥,还有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虚假的热闹。陆青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也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 马国富的“面子工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福利院那斑驳的墙壁,被潦草地刷上了一层廉价的石灰,却掩盖不住内里的陈旧,显得格外刺眼。 院子里疯长的杂草被粗暴地铲除,露出光秃秃、坑洼不平的泥地。 孩子们身上被强制套上了相对“体面”,但明显不合身的旧衣服,脸上被护工阿姨用湿毛巾用力擦过,试图抹去营养不良的蜡黄和日常的尘土,却抹不掉眼神深处的惊惶和麻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虚假的、紧绷的“喜庆”。 马国富像只亢奋的陀螺,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尖利的嗓音不断重复着那些排练了无数遍的指令。 “都给我打起精神!笑!要笑得开心点!待会儿领导问话,就照我教的回答!听到没有?谁敢乱说话,晚饭就别吃了!” 他浑浊的小眼睛扫过每一个孩子,带着**裸的威胁。 陆青安静地站在队伍靠后的位置,低着头,仿佛被这阵势吓到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撞击着肋骨,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混合了孤注一掷的决绝和巨大风险带来的颤栗。 他像一块沉入深潭的石头,将所有汹涌的情绪都压抑在平静无波的表象之下。 他的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后院那堆被遗忘在角落、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废弃木板。 在那些饥寒交迫的夜晚,在孩子们压抑的啜泣声中,陆青就已经开始了他的“播种”。 他没有召集任何人,也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讲。 这一次,陆青不再是那个完全沉默的影子。 他选择了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在黑暗的宿舍里,陆青轻轻碰了碰旁边蜷缩着的小豆子,那个饿得走路都打晃的男孩,“听说……下礼拜有大领导要来?” “嗯?”小豆子迷茫地睁开眼,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只能看到陆青模糊的轮廓。 陆青用只有身边一两个孩子能听到的、极低的声音,像分享一个秘密。 “很大的领导,” 陆青的声音带着一种神秘的意味,像在讲一个关乎命运的故事,“比马院长大得多得多。他们是专门来看我们过得好不好的。” 闻言,听到消息的孩子,呼吸似乎停顿了一下。 “你说……” 陆青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要是领导们知道我们天天吃不饱,晚上冻得睡不着,马院长还总骂人……他们会不会管?” 小豆子没说话,但黑暗中,陆青却听到附近沉重的呼吸声,以及细微的翻动声。 “还有,要是他们知道马院长总是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拿着那个黑袋子……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好东西……” 陆青没有再多说,翻了个身,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他的话语点到即止,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留下圈圈涟漪,让听者自己去想象、去发酵。 但种子已经悄然埋下。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陆青在不同的场合,对着不同的孩子,特别是那些心思更活络、胆子稍大一点的,比如平时爱告点小状的黄小虎。 或者因为一点小事就哭得特别响亮的小女孩妞妞,他都用类似的方式,“无意”地提起“大领导视察”这件事,并“天真”地假设着:如果领导知道真相会怎样? 陆青尤其会留意那些心思更细腻、更懂得察言观色的女孩子。 他会用更低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院长妈妈以前总说……女孩子的裙子下面……不能给人随便看……可是……我好害怕……马院长上次……” 他适时地住口,留下一个充满暗示又模糊不清的恐惧。 陆青没有教孩子们具体说什么,更没有编造任何细节。 只是巧妙地勾勒了一个可能性:那些能管住马院长的大人物要来。 隐晦地暗示:哭诉、告状,在特定的场合,也许能改变命运。 这些零碎的“思想”,如同细小的火星,被陆青小心翼翼地播撒在孩子们因饥饿、寒冷和不公而干枯易燃的心田上。他们或许不完全理解。 但在福利院这个特殊的环境里,对生存资源的敏感和对权威的天然畏惧,让他们迅速抓住了陆青话语里最核心的信息:大领导能管马院长!诉苦可能改变现状! 而孩子们的真实处境,是他们最有力的武器。 孤儿院的孩子,尤其是稍大一点的,对“利害”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 他们或许懵懂,但深知马国富的拳头和克扣饭菜的威胁。 陆青的点拨,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他们心中激起了隐秘的涟漪——一种在绝望中看到微弱光亮的希望,以及对马国富长久积压的怨愤。 陆青知道,这些孩子或许说不出多么条理清晰、证据确凿的指控,但“三人成虎”。 只要情绪到位,只要时机恰好,一群孩子带着真实委屈的哭诉,本身就是最具冲击力的“证据”。 尤其是那些看似天真无邪的“童言无忌”,杀伤力往往更大。 视察的日子终于到了! ———— 高能预警!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里,是不是有读者宝贝开始觉得陆青“不单纯”甚至“有点坏”了? 其实写这一章时,作者其实心情很复杂,以防有读者宝宝产生误解,想和大家聊聊陆青。 他是一个在“恶”的环境里长出的“善”之花,但这朵花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带刺,甚至带毒。 他策划放火、教唆利用,并非天性邪恶,而是他认知里能撕破黑暗、保护同伴的“最优解”。 他无人依靠,只能靠自己不算干净的手段破局。这只是他为生存练就的本能。 这就是陆青的底色:理智、冷酷、为达目的不惜算计一切,包括利用他人的同情与愤怒,他甚至可以在法律边缘试探。 他从来不是等待救赎的白月光,在残酷环境中长大的狼崽,他是善于利用规则,洞悉人性弱点,道德底线非常灵活:保护自己、达成目标是第一位,手段是第二位。 请接受这样一个不完美但无比强大的主角。请勿用“圣母”标准要求他,也无需惊讶他的“黑化”。 在此郑重说明:主角陆青,并非传统真善美傻白甜,并非传统伟光正主角。 他的魅力恰恰在于在绝境中不择手段的生存智慧和反抗精神。 喜欢智商在线型主角的读者,请放心食用。若无法接受主角任何“不完美”手段,现在离开彼此都是解脱~ 特此说明:从本章起,陆青的“白切黑”属性将正式激活上线!后续更有他“白切黑”的高能场面,敬请期待! 感谢留下来的每一位,让我们一起见证一个复杂灵魂的成长。 第5章 野火燎原 中午的阳光暖洋洋的,却驱不散福利院上空无形的阴霾。 几辆黑色轿车停在福利院门口,衣着光鲜的领导们在街道办王主任的陪同下,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 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们紧随其后,镜头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这个被临时粉饰过的“儿童乐园”。 马国富脸上的笑容堆得快要掉下来,腰弯成了九十度,声音谄媚得能滴出蜜来:“欢迎领导!欢迎各位媒体朋友!感谢领导在百忙之中莅临指导,关怀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孩子们!” “我们福利院在上级领导的关怀下,在各界爱心人士的支持下,孩子们吃得饱,穿得暖,学习生活都很开心!大家说是不是啊?” 他猛地转向排好队的孩子们,眼神凌厉如刀。 孩子们条件反射般地、参差不齐地喊出排练好的口号:“谢—谢—领—导!我—们—很—好!” 领导们满意地点点头,记者们的镜头记录下这“和谐”的一幕。 马国富暗暗松了口气,正准备引导领导们去看“焕然一新”的宿舍和“丰盛”的食堂样品。 就在这时! 后院方向,一股浓烟毫无预兆地冲天而起!紧接着,橘红色的火苗猛地窜了出来,贪婪地舔舐着干燥腐朽的木板堆,发出“噼啪”的爆响! “着火了!后院着火了!” 不知是哪个护工先惊恐地尖叫起来。 完美的秩序瞬间被打破!浓烟迅速弥漫开来,刺鼻的气味直冲鼻腔。 孩子们吓得尖叫哭喊,像受惊的羊群般乱作一团,排练好的队形彻底崩溃。领导们脸色骤变,下意识地后退。 瞬间,前院的“排练”戛然而止。死寂只持续了一秒,随即被更大的混乱取代! 马国富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什么?哪里着火了?!”“快!快去看看!”“孩子们别乱跑!站好!” 记者们则在短暂的惊愕后,职业本能瞬间压倒了恐惧,摄像机镜头立刻转向了起火点和混乱的现场!这可是意想不到的新闻素材! “怎么回事?!谁干的?!” 为首的领导眉头紧锁,威严的声音压过了混乱。“怎么回事?!” 人群像炸了锅的马蜂,护工、孩子、还有闻声赶来的街道工作人员,乱糟糟地朝着后院涌来。 区领导、民政局干部,看到浓烟滚滚和混乱人群的瞬间,凝固了。 “领导!领导您来了!没事没事!一点小意外!后院有点杂物着了,马上扑灭!马上……” 马国富连滚带爬地冲到领导面前,点头哈腰,脸上的肥肉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强挤的笑容而扭曲变形,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试图维持秩序,对着慌乱奔逃的孩子们厉声呵斥:“都给我站住!慌什么!不准乱跑!再跑晚上都没饭吃!” 这声在高压下脱口而出的、带着他平日里狰狞本色的咆哮,在混乱的现场显得格外刺耳,清晰地传入了刚刚抵达的领导、干部和所有媒体的耳中! “没饭吃”?这三个字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压抑已久的火山口! 马国富的尖叫声撕裂了空气,那张精心堆砌的笑脸瞬间扭曲变形,只剩下气急败坏的狰狞。 摄像机敏锐地捕捉到了马国富,那张因气急败坏而扭曲的脸,和他话语中**裸的威胁。 马国富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完全忘记了场合,忘记了身边的领导和镜头。 他一把揪住离他最近、正吓得大哭的妞妞的胳膊,粗暴地将她拖到一边,咆哮道:“哭什么哭!闭嘴!都给我滚开!别挡道!小畜生们,回头再收拾你们!” 这一幕,被数台摄像机清晰地捕捉下来!那个在领导面前卑躬屈膝、满口“关怀”的马院长,此刻暴露出的,是粗暴、狰狞、对孩子毫无怜惜的真面目! 他口中的“小畜生”三个字,像毒刺一样扎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混乱,是陆青等待的舞台。 就在这浓烟弥漫、人群惊惶失措、马国富丑态毕露、所有目光和镜头都被混乱牢牢吸引的瞬间,陆青知道,时机到了!他不需要说话,甚至不需要眼神示意。 他只是在混乱的人群中,用力地、隐晦地推了一把身边早已被他“点拨”过、此刻正吓得浑身发抖的王小虎。 仿佛按下了某个无形的开关! 黄小虎一个趔趄,顺势就扑倒在一位看起来最和蔼、站在领导队伍中间、眉头紧锁的老干部脚边。 他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死死抱住老干部的腿,放声大哭,那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真实的恐惧和委屈。 “领导伯伯!救救我们!马院长……马院长他天天不给我们吃饱饭!饭都是馊的!晚上还冻我们!他……他还打人!呜呜呜……” 这哭声像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 陆青混在惊恐奔逃的孩子群中,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剧烈的疼痛瞬间逼红了眼眶。 他不需要伪装太久,因为身边的孩子,那些被他“点拨”过、在饥饿寒冷中煎熬了太久的孩子们,已经像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水,彻底爆发了! “哇——!” 另一个稍大点的男孩,张奇那个曾经的小跟班,像是被黄小虎的哭声,点燃了所有积压的恐惧和愤怒,也扯着嗓子哭喊起来。 “他骗人!他克扣我们的钱!刘姨偷偷给我们多打点饭,被他看到就要骂!他还把好心人捐的新衣服、新书包,都拿走了!给我们穿破的!” 平时怯懦的妞妞也鼓足了勇气,抽噎着控诉。“他还凶!动不动就骂我们是小畜生!废物!” 另一个稍大的孩子指着马国富身上那件崭新的廉价西装,带着哭腔喊道。“他抢我们的钱!买新衣服!” “他总是一个人锁在办公室……拿黑袋子装东西走……” 一个孩子抽噎着补充。 孩子们的哭诉像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或许说的不完全一致,有些细节可能夸张,比如某个孩子说马国富“天天打人”,其实主要是恐吓和推搡。 但核心指向无比清晰:饥饿、寒冷、粗暴对待、克扣物资。 七嘴八舌,声泪俱下,在浓烟滚滚、一片狼藉的背景下,在摄像机的聚焦下,形成了极具冲击力的控诉场! 尤其是一个扎着羊角辫、脸上脏兮兮的非常机灵,她看到一位拿着话筒、神情充满同情和震惊的年轻女记者,立刻像只受惊的小鹿般扑过去,紧紧抓住女记者的衣角。 她叫小玲,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怯生生地拉住一位女记者漂亮的风衣衣角,仰着小脸,大眼睛里噙满泪水,声音细弱蚊蝇却清晰无比。 “漂亮姐姐……姐姐我怕,院长妈妈说过,女孩子的裙底不能随便给人看! 用颤抖的、带着巨大恐惧的声音,细声细气地说:“院长妈妈说……女孩子的裙子下面……不能给人看。可是……可是马院长他……他摸过小花的腿,我好害怕他也会那样对我……” 她说着,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将那种无助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演绎得淋漓尽致。至于“小花”是谁?也许是某个已经离开的孩子,也许根本不存在。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句“童言无忌”所暗示的严重性,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记者和领导们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轰——”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记者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话筒和镜头争先恐后地对准了哭泣控诉的孩子们,又扫向脸色惨白如纸、试图辩解却语无伦次的马国富,最后定格在区领导那铁青、震怒的脸上。 “岂有此理!” “无法无天!” “查!必须严查!” 领导愤怒的斥责声、记者们连珠炮般的提问声、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哭诉声、护工们压抑的抽泣和议论声……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场巨大的、无法收拾的舆论风暴!场面彻底失控了! 马国富彻底慌了!他徒劳地挥舞着手臂,试图辩解:“胡说!他们在胡说八道!是有人教唆!是……” 他想找出那个始作俑者,目光凶狠地扫视着混乱的人群,想找出罪魁祸首,可惜一无所获! 一个孩子说的可能是诬告,但一群孩子,在如此混乱惊恐的情况下,哭喊着指向同一个人的种种恶行!还有那极具冲击力的“掀裙子”的指控! 在摄像机前,在上级领导面前,在即将成为社会新闻的焦点之下,这些控诉的分量,足以将任何辩解都碾得粉碎! 真相在情绪的海啸面前,已经不再重要。这铺天盖地的哭诉本身,就是最致命的武器! 可是陆青早已趁乱缩进了更深的角落,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只留下那双沉静的眼睛,在烟雾和人影的缝隙中,紧张而冷静地观察着事态的发展,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陆青的计划成功了,以一种超出他预想的、猛烈的方式。 看着马国富被愤怒的领导厉声呵斥,被赶来的街道工作人员强行控制住,看着记者们蜂拥而上采访惊魂未定的护工和孩子们,看着福利院彻底乱成一锅粥! 眼前这混乱而“成功”的一幕,陆青心脏依然在狂跳,手心全是冷汗,手脚冰凉。 他成功了!马国富的伪装被彻底撕碎,他的恶行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然而,巨大的恐惧也随之攫住了陆青——他点燃了火,但这把火会烧向何方?马国富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真的会有人管吗?万一没人信呢?万一马国富背后的人保他呢?他会不会被查出来?孤儿院会不会更糟? 他们这些“闹事”的孩子会不会被迁怒?福利院会变成什么样? 他赌上了所有,包括自己和伙伴们可能的未来。 巨大的不确定性带来的恐惧,几乎要将他淹没,陆青感到一阵虚脱般的后怕席卷全身,一阵眩晕,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他强撑着,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让自己看起来和周围惊恐无助的孩子一模一样。 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茫然,完美地融入了“受害者”的群体中。 陆青同时告诉自己,如果不这样做,在马国富的阴影下,他们只会被无声地吞噬,那才是真正的绝望。 至少现在,黑暗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光透进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小天使在问,陆青放火这个举动是不是太偏激了?这里必须为我们家青崽澄清一下: 他从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真善美主角。 在泥泞里挣扎求生的孤儿,若只会哭等着被拯救,早就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他擅长察言观色,洞悉人性弱点,必要时,挑拨离间、借力打力,都是他用以自保的武器。 他的道德底线灵活,游走在法律边缘。一切行动准则只有一个:利用所能利用的一切,最大限度地保全自身。 所以,请别用“圣母”的标准要求他。他不是光明骑士,他是从黑暗中长出的藤蔓,为了触碰阳光,可以不择手段地绞杀沿途的腐朽。 温馨提示:本文主角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请勿上升真人。我们欣赏的,正是这种在绝境中迸发的、带点锋利的生命力。 第6章 尘埃落定 马国富当天就被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接下来的几天,福利院成了风暴的中心。 调查组进驻了,穿着制服的人严肃地进进出出。孩子们被一个个单独叫去问话,询问事情经过。 轮到陆青时,他坐在明亮的办公室里,面对和蔼但眼神锐利的工作人员,表现得像一个被巨大变故吓坏了的、内向胆小的孩子。 他全程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声音细弱,断断续续,充满了不确定和恐惧。 “……火……火好大,烟……好呛!我害怕……,就跑……” 关于点火,他只字不提。 “马院长他……他声音好大……好凶!说……说不听话……没饭吃……” 他重复着马国富当众吼出的原话,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吃不饱……饭好少……菜没有油……晚上好冷……” 他描述着真实的困境。 “妹……妹妹哭了,她说……说马院长掀她小裙子!” 陆青复述了小铃对女记者说的话,同样没有添油加醋。 他的叙述混乱、破碎,充满了孩子式的直观感受,没有任何逻辑清晰的指控,却恰恰符合一个受惊孤儿的形象。 那份天然的沉默和瘦弱,更是最好的保护色。 结合护工刘姨等人压抑已久的、带着血泪的证词,关于克扣伙食、虐待、甚至马国富中饱私囊的细节,以及孩子们众口一词的哭诉,哪怕有些细节经不起推敲。 但在集体控诉的洪流下,其核心事实——虐待、克扣、管理混乱,已无可辩驳,马国富的命运已然注定。 马国富当天就被警察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福利院暂时由街道办接管,混乱之后是短暂的迷茫和更加严格的临时管理,但至少,孩子们的伙食恢复了正常的分量,晚上也有了足够的供暖。 克扣和辱骂消失了,压抑的气氛虽然还在,但沉重的巨石仿佛被搬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福利院成了舆论的焦点。本地电视台、报纸连篇累牍地报道“春晖福利院克童事件”,记者们反复采访护工、街道工作人员。 甚至试图采访孩子们,但被临时接管人员谨慎地保护起来。 马国富的劣迹被一点点深挖出来:虚报人数冒领补贴、克扣捐赠物资转卖、粗暴管理! 以及那个最令人发指的“掀裙子”指控,虽然最终因证据不足,小花无法找到,小玲后来也改口说不清楚具体是谁,无法坐实,但已足以彻底摧毁他的声誉和前程。 陆青是在福利院活动室那台老旧的电视机上,看到后续新闻报道。 屏幕上,马国富穿着囚服,头发花白凌乱,眼神呆滞,垂头丧气的样子,与之前那个颐指气使的“院长”判若两人。 新闻播音员用严肃的声音播报:“经法院审理查明,原春晖儿童福利院院长马国富,利用职务之便,贪污挪用孤儿救助款项、及社会捐赠物资,共计人民币二十万元。虐待被监护人、玩忽职守等多项罪名!” “情节严重;且在管理中存在严重体罚、辱骂儿童等行为,造成恶劣社会影响!证据确凿,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画面切换,是福利院的新景象:粉刷一新的墙壁,孩子们穿着干净合身的衣服在院子里玩耍,食堂里飘出饭菜的香气。 电视屏幕的光,映在陆青沉静的瞳孔里,他只是默默地关掉了电视,没有欢呼,没有庆祝,甚至没有一丝喜悦情绪,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尘埃落定般的疲惫感。 他终于为苏妈妈守护的地方,驱赶走了那条蛀虫。他用一场近乎疯狂的冒险,为自己和伙伴们砸开了一条生路。 不久后,福利院迎来了新的院长。 全名陈树根,是个五十多岁、身材清瘦、背微微有些佝偻的男人,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眼神温和而坚定。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脚上是沾着些许泥土的布鞋,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温和明亮,像冬日里温暖的阳光。 他来的时候,没有前呼后拥,只是自己拎着一个简单的行李袋走进来的,像一位归家的长者。 陈树根的到来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孩子们只是好奇地、带着一丝怯意远远看着。 他放下行李,没有急着去院长办公室,而是径直走进了孩子们的宿舍。 他摸了摸冰冷的暖气片,又看了看孩子们单薄的被褥,眉头微蹙。 紧接着,他去了食堂,看了看食材储备,尝了尝当天的饭菜味道。 全程没有发表什么豪言壮语,只是默默地卷起袖子,和护工们一起打扫卫生,检查孩子们的被褥,亲自下厨试着改善伙食。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很安静,很仔细,没有说太多话,但那份专注和关切,却让一直暗中观察的陆青感到一丝久违的安心。 在午后的阳光下,坐在院子里,给孩子们讲外面的世界,讲山川河流,讲那些通过努力改变命运的故事。 ............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陈伯找到了独自在图书角看书的陆青。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陈旧的书架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陆青?”陈伯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慈祥。 陆青合上书,站起身,微微点头:“陈院长。” 他的态度依旧拘谨,但眼神里的戒备少了许多。 “坐,坐。”陈伯自己先在一张小凳子上坐下,示意陆青也坐。 “我看了院里的记录,还有孩子们的情况。你……是个爱读书的好孩子。”他指了指陆青手里的书。 和陆青面对面坐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陆青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小陆青,”陈伯的声音低沉而温和,“苏院长……她是个好人。她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这些孩子。” 陆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手指微微蜷缩起来,依旧沉默以对。 陈伯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了些许,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和不易察觉的悲伤:“孩子,我知道,苏院长……苏玉梅妈妈,对你很好。” 听到“苏妈妈”三个字,陆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低垂的眼睫颤动着。 “她是个好人,真心实意为孩子们着想的好人。” 陈伯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回忆,“她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这些孩子,尤其是你,陆青。她跟我说过,你聪明,懂事,爱读书,将来一定会有出息。” 陆青的手指紧紧攥住了书页的边缘,指节泛白。他咬着嘴唇,努力不让眼眶里的酸涩涌出来。 陈伯叹了口气,目光转向陆青,充满了温和的悲悯。 “孩子,苏妈妈她……走了。癌症晚期……她撑了很久,很辛苦。临走的时候,很平静,她让我告诉你……不要难过,要好好读书,要……做一个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这是她最大的心愿。” “走了”两个字,被陈伯如此直白而沉重地说出来时,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终于砸碎了陆青心中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 虽然陆青早有预感,但他拒绝去想、却又心知肚明的真相,那股巨大的、迟来的悲伤还是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院长妈妈……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低着头,没有哭,只是觉得胸口闷得厉害,仿佛所有的空气都被抽走了。他用力地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 原来,这就是“死亡”。 不像马国富的离开那样带着喧嚣和审判,它是如此安静,如此彻底,像院长妈妈最后抚摸他头顶的那只手,带着无尽的温柔,却永远地消失了。 他猛地低下头,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紧握的拳头上,洇湿了陈旧的书页。没有嚎啕大哭,只有无声的、压抑到极致的悲恸。 陈伯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孩子努力压抑着巨大悲痛的样子,心中充满了怜惜。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陆青单薄的肩膀。“苏院长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们都能好好长大,学好本事,做一个堂堂正正、对社会有用的人。 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充满了机会,你要走出去看看。” 陈伯没有继续安慰,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像一棵沉默的老树,用他的存在给予无声的支撑。 过了许久,陆青的颤抖才渐渐平息。 他抬起袖子,用力擦干脸上的泪痕,抬起头时,那双红肿的眼睛里,悲伤依旧浓重,却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岩石般的坚定。 “我知道了,陈院长。”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 陈伯看着他,眼中充满了赞许和期许,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陆青瘦削的肩膀,那布满老茧的手掌传递着一种坚实的力量。 “好孩子。苏妈妈说得对,读书是条好路,是改变命运的路。你要好好读,读出个样子来!” “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有很多你不知道的知识和风景等着你去见识。” “嗯!” 陆青用力地点头,将这个嘱托,连同苏妈妈最后的期望,一起深深地、用力地刻进了心底最深处,成为了他未来人生道路上永不熄灭的灯塔。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温和,“但是,小陆青,无论你将来走得多远,飞得多高,都不要忘了,这里曾经是你的家。” “等你学成了本事,有能力了,要记得回来,记得帮帮那些像你一样需要帮助的孩子,帮帮这个曾经给过你一个遮风挡雨地方的家。” “更不要忘了那些帮助过你的人,不要忘了,你读书的初衷,是为了回馈这片养育过你的土地!” “这,才是对苏妈妈最好的报答,也是对国家、对社会尽的一份心。” 陆青抬起头,眼眶是红的,但眼神里那深沉的悲伤,渐渐被一种更加坚毅的东西所取代,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哽咽着,只发出一个短促而坚定的音节:“嗯!” 从那天起,陆青仿佛变了一个人。他依旧沉默,但眼神中多了一份明确的目标感。他成了福利院里最用功的孩子,每天最早起床读书,最晚熄灯做题。他不仅自己学,还主动帮助其他学习困难的孩子。 他的成绩在年级里名列前茅,各种奖状贴满了活动室的一面墙。他成了陈伯口中的“榜样”,成了其他孩子眼里那个沉默却厉害的“书呆子”。 福利院的日子在陈伯的操持下,渐渐恢复了苏妈妈在世时的温暖和平静。 第7章 人生选择 苏妈妈离世的悲伤,像一场漫长的冬雨,浸润着陆青的心田,最终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的力量。马国富的阴影彻底消散。 陈伯的到来如同春风吹拂,福利院的日子终于回归了真正的平静,一种带着温暖和希望的平静。孩子们能吃饱穿暖了,脸上也有了真心的笑容。 陆青像一棵汲取了足够养分的小树,开始更加沉默而坚定地向上生长。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书本之中。 福利院图书角那些残破的书籍早已无法满足他,陈伯了解情况后,想办法从旧书市场淘来了一些初中教材和课外读物,又联系了社区图书馆,为陆青办了借书证。 教室的灯光下,锅炉房后堆煤渣的角落,甚至是食堂人少时的餐桌旁,都能看到陆青埋头苦读的身影。 他不再是那个仅仅为了逃避现实而读书的孩子,他有了明确的目标——苏妈妈和陈伯口中那个“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 他像一个不知疲倦的矿工,在知识的矿脉中奋力挖掘。 他的成绩在就读的普通小学里一骑绝尘,每次考试都毫无悬念地名列榜首。 老师们对这个沉默寡言、家境特殊的优等生格外关照,常常额外给他一些学习资料和指导。 “书呆子陆青”——这个称呼开始在福利院内外流传开来。 有些大一点的孩子,看着陆青整天抱着书本,脸上露出不解甚至嘲弄的神情。他们觉得读书无用,不如早点出去打工挣钱实在。 院里不少稍大些的孩子,也确实在勉强读完小学后,就被亲戚接走或者自己跑去城里打工了。 即使还留在院里的,心思也早就不在书本上。 但陆青毫不在意这些目光和称呼。他深知福利院的运转不易,每一分钱都凝聚着社会的善意和陈伯的操劳。 他更加努力地学习,目标不仅仅是好成绩,更是争取各种减免学费的政策和奖学金。 当小学毕业,他以全区前十的优异成绩被市里一所重点初中录取,并成功申请到学费全免和一笔生活补助时,陈伯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欣慰无比的笑容,连声说:“好!好!苏妈妈在天上看着,也会高兴的!” 陆青的努力和优秀,也吸引了一些想要收养孩子的家庭的注意。 有几户人家陆续来到福利院,表达了想要收养陆青的意愿。 有的家境殷实,看重他的聪慧和潜质,许诺给他更好物质条件;也有知识分子家庭,看中他的聪慧和沉静;还有的膝下无子,想找个孩子承欢膝下。 陈伯每次都征求陆青的意见,把对方的情况如实告诉他。 陆青总会安静地听着,然后问陈伯:“您觉得呢?” 陈伯总是温和地说:“孩子,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拿主意。无论你选择哪里,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得到陆青点头同意之后,陈伯安排陆青去这些家庭短暂居住体验。 陆青安静地观察着,宽敞明亮的房子,餐桌上丰盛的菜肴,养父母脸上或真诚或客套的笑容。 他也看到了他们眼中对他优异成绩的欣赏,听到了他们向亲友介绍时那种隐隐的、带着“捡到宝”意味的自豪。 观察着对方看向他的眼神,是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还是审视一件物品般的评估? 抑或是真心实意的接纳?他感受着对方家庭的气氛,是疏离客气?还是试图营造却掩盖不住别扭的“温馨”? 一对衣着考究的夫妇带着他去高级餐厅吃饭。 餐桌上摆满了陆青从未见过的精致菜肴。 女人热情地给他夹菜,声音温柔:“多吃点,看你这孩子瘦的。以后跟叔叔阿姨回家,天天给你做好吃的,给你买新衣服,送你去最好的学校!” 男人则在一旁谈论着生意,偶尔问起陆青的成绩,语气带着一种投资般的考量。 陆青安静地吃着,礼貌地回答着问题。 但当女人不经意间,用纸巾擦了擦他碰过的杯沿,当男人在得知他最大爱好是看书后,随口说“看书好,安静,不惹事”时,陆青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另一次是一个教师家庭。 夫妻俩都是中学老师,家里堆满了书,气氛安静而略显严肃。 他们和陆青谈论学习,谈论理想,条理清晰,态度认真。女教师甚至给他规划了详细的升学路径,一切都显得很“正确”,很“合适”。 然而,当陆青坐在他们干净整洁却显得有些冷清的客厅里,看着窗外小区里被精心修剪过的草坪,听着他们谈论起“规矩”和“自律”的重要性时,他莫名地感到一种疏离。 这里很好,很体面,但这里不是他的“家”。 他无法想象自己在这个一尘不染的环境中,如何安放他那带着福利院烟火气和泥土气息的过往。 在另一个工程师家庭暂住时,女主人一边给他夹菜,一边笑着对丈夫说:“这孩子一看就是读书的料,将来考个好大学,给我们脸上增光!” 那语气里的期待,像一块无形的石头压在陆青心上。 男主人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陆青啊,到了我们家,你就安心学习,什么都不要想。我们全力培养你,就指望你将来有出息,我们老了也有个依靠。” 这些话语,像冰冷的针,刺破了陆青心中对“家”的最后一丝幻想。 他明白了,在这些家庭眼中,他陆青的价值,很大程度上源于他“品学兼优”这个标签,源于他未来可能带来的“回报”。 无论是面子上的光彩,还是实质性的养老依靠。 这份“收养”,更像是一种投资,一种带着明确功利目的的交易。 他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能遮风挡雨、供他安心读书的地方,而不是一份掺杂了太多复杂预期的、需要他用一生去偿还的“恩情”。 他想起苏妈妈纯粹的关爱,想起陈伯语重心长的嘱托:“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他想要的,是凭借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地走出去,再堂堂正正地走回来,回馈那些真正给予他温暖的地方和人,而不是成为某个家庭用来装点门面或养老的工具。 —— 又一次从体验家庭回到福利院后,陆青主动找到了陈伯。 他站得笔直,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了往日的躲闪。 “陈伯伯,”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谢谢您和那些叔叔阿姨的好意。我……我想好了。我不想去别人家了。” 陈伯有些意外,温和地问:“为什么?是他们对你不好吗?” 陆青摇摇头:“不是。他们对我都很好,给我吃好的,住好的。但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抬起头,直视着陈伯的眼睛,“这里才是我的家。有陈伯伯,有刘姨,有大家。我在这里……安心。” 他没有说出那些关于“功利”的尖锐想法,只是用了最朴素也最真实的理由——安心。 在这个他熟悉的地方,在这个曾经被苏妈妈和陈伯守护的地方,他不需要去揣测养父母笑容背后的深意,不需要背负额外的期望和压力,他可以心无旁骛地朝着“做一个有用的人”这个目标前进。 陈伯看着陆青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清醒和坚持,没有多劝,只是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充满了理解和欣慰:“好孩子。伯伯知道了。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好好读书!伯伯供得起!你的路,还长着呢。” 陆青拒绝了所有收养的橄榄枝,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更加心无旁骛,拼命地学习。 他知道福利院花销很大,维持不易,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凝聚着社会的爱心和陈伯的心血。 像一架精准的机器,规划着自己的时间,学校减免了他的学杂费,陈伯用有限的经费和陆青自己争取到的补助,为他提供最基本的生活保障。 陆青则用优异的成绩和近乎苛刻的自律作为回报,目标是拿到最高额的奖学金,减免学费。 从不主动要求任何额外的物质东西,身上穿的是好心人捐赠的、洗得发白的旧校服,脚上是修补过的鞋子。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业上,目标是更高的奖学金,更彻底的学费减免,尽可能地不增加福利院的负担。 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的“书呆子”,但福利院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书呆子”的心里,燃烧着一团火,一团想要改变命运、也想要守护这个“家”的火焰。 福利院里,孩子越来越少,许多和他同龄、甚至比他大的孩子,因为看不到读书的出路,或者迫于生计的压力,陆陆续续选择了辍学。 有的被亲戚接走,更多的则是像张奇、黄小虎那样,小学毕业,甚至没毕业,就跟着老乡或中介出去打工了。 每当有孩子离开,陆青总会默默地在院门口站一会儿,看着他们背着简单的行囊,身影消失在巷子口。 他知道,外面的世界很残酷,那些过早离开的孩子,未来或许会更加艰难。 偶尔会有已经出去的孩子,寄回一些微薄的汇款,信封上,歪歪扭扭地写着“给弟弟妹妹们买点吃的”。 每当这时,陈伯和刘姨都会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收好。 陆青看着这些钱,心中五味杂陈,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只有知识,才能给他,也给像他这样的孩子,一条更宽阔、更有尊严的路。 也会有年节回来探视的,穿着时髦的衣服,叼着烟,谈论着工厂里的流水线和挣到的“大钱”,言语间带着对陆青这个“书呆子”的不解和隐隐的优越感。 “读那么多书有啥用?出来还不是打工?看我,现在一个月能挣这个数!” 张奇比划着手指,脸上带着闯荡社会的得意。 陆青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抬头看对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既不羡慕,也不反驳,然后继续低头看书。他心中那条路清晰而笔直,通往一个需要知识作为通行证的远方。 他知道,那些早早离开的孩子,或许能短暂地获得一些自由和微薄的收入,但他们的人生之路,从一开始就窄了许多。而他,要竭尽全力,为自己凿开一条更宽阔的路。 陆青属于他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他埋首于书本,像一棵深深扎根于春山的野草,沉默地、顽强地汲取着养分,默默积蓄着力量,等待着破土而出,能真正走出春山,走向更广阔的天地,去实现苏妈妈和陈伯的期望——做一个有用的人,然后,记得回来! 第8章 校园霸凌 青阳初级中学的校门,是用铁艺雕花的黑色大门,旁边立着烫金的校名牌匾,在九月的阳光下闪着光。 能踏进这所区重点中学的门槛,对于春晖福利院的孩子们来说,几乎是遥不可及的梦想,陆青做到了! 他穿着陈伯特意为他买的那件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的蓝色运动服,背着福利院一位考上大学的姐姐留下的旧书包,里面装着崭新的课本和笔记本。 他的成绩足够优异,获得了学费全免的资格,这是他能为福利院减轻的最大负担。 然而,重点中学的光环,如同阳光下的泡沫,看似绚丽,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它无法穿透某些人眼中固有的偏见,也无法掩盖陆青身上那些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标签——孤儿院出身,沉默寡言,衣着朴素得近乎寒酸。 初一(三)班的教室宽敞明亮,桌椅是半新的。同学们大多来自本区的职工或小商人家庭,虽非大富大贵,但也算衣食无忧。 半大的孩子,正处于敏感而躁动的年纪,开始下意识地形成自己的小圈子,讲究穿着、零花钱、甚至父母是做什么的。 陆青像一滴不慎落入油中的水,无论他如何试图降低存在感,那份源于出身和性格的“异质”,总是让他无法真正融入。 他习惯性地选择了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那里光线充足,又能将整个教室的动静尽收眼底,且不易被人从身后打扰。 他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坐着,不是看书就是做题,仿佛周遭的嬉笑打闹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这种沉默和隐忍,在某些人眼中,并非低调,而是懦弱可欺的信号。 以赵刚为首的三个男生,是班级乃至年级里出了名的“刺头”。 赵刚个子高大,比同龄人壮实一圈,父亲据说是在菜市场管理摊位的,母亲是家庭妇女,平日里对他颇为溺爱,养成了他蛮横冲动的性子。 他身边总跟着两个“小弟”,一个叫王浩,瘦高个,眼神灵活,惯会溜须拍马;另一个叫孙晓斌,矮胖,力气大,是赵刚的“金牌打手”。 这三个人精力过剩,无心学习,最大的乐趣就是用拳头和恶作剧来彰显自己的“地位”,寻找校园生活的“刺激”。 陆青,这个突然出现的、没有任何背景的“异类”,自然而然地成了他们眼中的软柿子。 起初只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陆青起身去接水,王浩会“不经意”地伸脚绊他一下,看着他踉跄,和孙晓斌挤眉弄眼地笑。 陆青放在课桌上的书本,会在他去厕所的间隙,“莫名其妙”地掉在地上,沾满脚印。他的课桌抽屉里,偶尔会出现不知谁扔的废纸团、吃剩的零食包装袋。 陆青总是默默地弯腰捡起书本,用袖子仔细擦去灰尘,将歪斜的桌子扶正,把垃圾清理干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无波,仿佛这一切只是风吹过的自然现象,与他本人无关。他甚至不会多看赵刚他们一眼。 这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像一种无声的挑衅,反而更加激怒了赵刚。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轻视,霸凌开始悄然升级。 放学路上,有一段通往福利院方向的僻静小巷,成了赵刚他们理想的“狩猎场”。他们会提前等在那里,看到陆青单独走来,便一拥而上,把他堵在墙角。 “哟,书呆子,今天又考了多少分啊?” 赵刚用粗壮的手指戳着陆青单薄的胸膛,脸上带着恶劣的笑意。 王浩会趁机抢过陆青的书包,胡乱翻找,把他省吃俭用才买来的课外辅导书或者笔记本扔在地上,用脚踩几下。 “切,看这些破书有什么用?还不是没人要的野种!” 孙晓斌则负责推搡,把陆青推得东倒西歪,看着他因为站立不稳而狼狈的样子,和赵刚一起发出畅快的大笑。“福利院的穷鬼!滚回你的乞丐窝去!” 拳头有时会落在背上、胳膊上,不重,但带着侮辱的意味。污言秽语像冰冷的雨点,砸在陆青的身上,渗进他的心里。 陆青从不还手,他那瘦弱的身板,在赵刚三人面前毫无胜算。他也从不大声呼救,这条巷子平时人迹罕至,呼救很可能换来更疯狂的殴打。 他只会迅速地蜷缩起身体,用双臂紧紧地护住头脸和腹部,那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他咬紧牙关,忍受着推搡和偶尔的拳脚,以及那些比拳脚更伤人的字眼。 但在那紧紧护住头脸的手臂缝隙后面,那双沉静得过分的眼睛,却像最精密的摄像机,冷冷地、一瞬不瞬地运作着。 陆青记下赵刚每次推搡时习惯用的右手,记下王浩抢东西时脸上那种扭曲的兴奋,记下孙晓斌踹在他小腿上时鞋子留下的印记颜色。 他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在承受风暴的同时,精确地收集着每一片可能在未来成为武器的风暴碎片。 疼痛是真实的,屈辱像烧红的烙铁,烫灼着他的五脏六腑,但他把这些翻腾的情绪都死死地压了下去,压缩成眼底深处一抹不为人知的、冰冷的寒芒。 他知道,硬碰硬是下下策。哭哭啼啼地去找老师告状?且不说老师是否会相信,是否会重视,即便信了,对赵刚这类人的批评教育,很可能只会激化矛盾,招致更隐蔽、更疯狂的报复。 他需要一把更锋利、更隐蔽的“刀”,一把能一击即中,并且让对方再也无法翻身的“刀”。他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能将“受害者”身份效应最大化的时机。 期中考试临近了。教室里弥漫着一种紧张的复习气氛。陆青看着发下来的模拟试卷,上面的题目对他而言清晰而简单。 陆青的笔尖在纸上流畅地移动,但在写到几道关键的选择题和填空题时,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故意在正确答案旁边,写下了错误的选项。在一道他早已掌握思路的几何证明题上,他留下了一个看似疏忽的低级计算错误,导致最终结果谬以千里。 成绩公布那天,引起了小小的波澜。一直稳居年级前五、被视为学习榜样的陆青,这次竟然滑落到了班级中游,数学成绩更是惨不忍睹。 班主任李雯菁老师是一位四十多岁、教学严谨、对学生要求严格但内心柔软的女教师,戴着副黑框眼镜,齐耳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她对陆青的印象一直很好——刻苦、安静、成绩优异,虽然出身特殊,但眼神清正,从不自怨自艾。这个巨大的成绩落差,像一根刺,立刻引起了她的高度关注。 课间操时间,她把陆青叫到了教师办公室。此时办公室里没有其他老师,显得格外安静。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作业本上。 “陆青,”李老师的声音放得很柔和,带着明显的关切,“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是怎么回事?能跟老师说说吗?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最近遇到什么困难了?” 陆青站在办公桌前,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裤缝,肩膀微微颤抖着,没有说话。这份长时间的沉默,本身就传递出一种巨大的、难以言说的委屈和压力。 李老师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目光落在男孩单薄而紧绷的脊背上。 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陆青才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眼眶通红,蓄满了泪水,在阳光下闪着脆弱的光,却倔强地没有让它们掉落下来。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带着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的哽咽,断断续续地开始诉说:“他们……赵刚……王浩、孙晓斌……他们经常……在放学路上堵我……” 他描述着那条小巷,描述着被推搡、被抢走书本、被辱骂的情景,他没有刻意渲染每一次具体的殴打,而是反复强调着“经常”、“好几次”、“我很害怕”、“他们说不准告诉别人……” 他的叙述是破碎的,夹杂着抽泣,逻辑甚至有些混乱,但正是这种孩子式的、因恐惧而语无伦次的表达,更具有打动人的力量。李老师的脸色随着他的讲述,变得越来越凝重,眉头紧紧锁起。 终于,陆青的眼泪像是冲破了堤坝,顺着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颊滑落下来,滴落在陈旧的水磨石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这眼泪里,有七分是真——那些日复一日的恐惧、孤立无援的委屈、被践踏尊严的痛苦,在此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有三分是演——他恰到好处地、用颤抖的声音“添油加醋”了一句最关键的话。 “他们……他们还威胁我……说要是敢告诉老师……就……就打断我的腿……让我再也……再也上不了学……” 他没有具体描述“打断腿”是如何说的,在什么情境下说的,只是将这个最恶毒的威胁,混在其他的恐惧中一起抛出,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炸弹。 “岂有此理!无法无天!”李雯菁老师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 她看着眼前这个瘦小、苍白、哭得肩膀不住耸动、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惊惶的男孩,再联想到他孤儿的身份,一股混杂着愤怒、心痛和强烈保护欲的火焰瞬间窜上心头!她教了这么多年书,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倚强凌弱的校园霸凌! “陆青,别怕!有老师在!这件事老师一定管到底!绝不会让你再受欺负!”李老师斩钉截铁地说道,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陆青适时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李老师……您……您别太严厉……我……我怕他们……会报复我……” “你放心!”李老师扶了扶眼镜,眼神锐利,“老师会处理好,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这种校园霸凌的风气,必须狠狠刹住!绝不姑息!” 第9章 沉默的刀锋 李雯菁老师的行动力很强。她没有立刻打草惊蛇,而是先私下找了几个班上平时比较正直、和陆青关系还算可以的学生了解情况。 孩子们虽然不敢明着得罪赵刚,但在老师的私下询问下,还是支支吾吾地证实了确实看到过陆青被赵刚他们堵在路边,也听到过一些难听的闲话。 接着,李老师仔细检查了陆青的手臂和小腿,果然在不易察觉的地方,看到了一些淡淡的、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和划痕——这是陆青有意无意保留下来,或者在最近一次“冲突”中刻意没有躲避留下的“证据”。 最后,也是最有力的,就是陆青那份“因长期遭受霸凌、精神恐惧导致成绩严重下滑”的期中试卷。这在李老师看来,简直是铁证如山! 她立刻将情况整理成书面报告,直接上报了年级组长和学校德育处。学校对此事表现出了应有的重视,德育处的老师介入了调查。 在找赵刚、王浩、孙晓斌三人单独谈话时,起初他们还矢口否认,狡辩只是“开玩笑”、“闹着玩”。 但当李老师摆出同学的旁证、陆青身上的痕迹,尤其是拿出陆青那张惨不忍睹的期中试卷,厉声质问:“开玩笑会把一个年级前五的学生,吓得成绩滑落到中游?你们这玩笑开得可真够大的!” 三人顿时哑口无言,脸色发白。 事实似乎很清楚,校方准备严肃处理。 然而,就在德育处通知三方家长到校沟通,准备给出“记大过处分并留校察看,以观后效”的初步意见时,风波骤起。 赵刚的父亲,赵大勇,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穿着油腻工装的男人,一进德育处办公室就拍着桌子吼了起来。 “什么?!记大过?还要留校察看?开什么玩笑!不就是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吗?谁小时候没打过架?至于上纲上线吗?!” “我家小刚才多大?懂什么事?!你们学校是不是想逼死孩子?!非要把孩子的人生毁了才好?!” 他的嗓门极大,唾沫横飞,充满了市井的蛮横。王浩和孙晓斌的父母虽然没那么激动,但也在一旁帮腔,话里话外都是“孩子还小”、“不懂事”、“处罚太重”、“给个机会”。 更让人心寒的是,王浩母亲见学校态度似乎有所坚持,竟直接耍起了无赖,倒打一耙:“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巴掌拍不响!凭什么就说我儿子欺负他?那个陆青自己就没问题?我看就是他性格孤僻不合群,惹人讨厌!谁知道是不是他先招惹我们家小刚的?!” “就是,就是,”孙晓斌母亲小声附和,“我们家浩子平时挺老实的,肯定是那个没爹没妈的孩子心理有问题……” 这些胡搅蛮缠、毫无逻辑甚至带着人身攻击的话语,像一盆冰水,浇在了闻讯赶来、本想听取处理结果的李老师头上,也让她身后的陆青,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沉到了冰冷的海底。 老校长也被惊动了,他是一位临近退休、头发花白的老人,姓周。 周校长听着赵大勇越来越高的嗓门,甚至隐隐透出“要去教育局投诉”、“要找媒体曝光学校不负责任、随意处罚学生”的威胁,看着眼前这混乱的、难以收拾的局面,脸上露出了疲惫和犹豫。 他把德育主任和李老师叫到一边,低声商量了几句。 最终,周校长清了清嗓子,出面打圆场,语气带着妥协:“各位家长,请冷静一下。学校教育学生,目的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赵刚等同学的行为确实不当,需要严肃批评教育。” “但考虑到孩子们年龄尚小,认知能力有限,给予改过自新的机会也是必要的……这样吧,记大过处分一次,存入档案,以观后效。希望三位同学能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今后严格遵守校纪校规……” 这个处理结果,相比于最初的“留校察看”,无疑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赵大勇似乎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虽然依旧骂骂咧咧,但没再继续闹下去。他粗暴地拽过赵刚,按着他的脑袋,让他对着陆青和李老师的方向,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赵刚抬起头时,目光飞快地扫过陆青,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悔意,只有被逼迫的愤懑和一丝更加阴沉的、毫不掩饰的怨恨与威胁。 陆青站在李老师身后,微微垂着头,没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眼神。 那里面,之前的委屈、恐惧、无助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极致的愤怒,像深冬的寒潭,表面平静,内里却已凝结成坚冰。 他们是孩子?难道他就不是孩子吗?! 他们的未来是未来,他的未来就可以被随意践踏吗?! 那些家长,那些本该明事理、管教子女的大人,此刻却成了助纣为虐、混淆黑白的帮凶! 而学校,这个本应维护公平和正义的地方,在所谓的“声誉”和“麻烦”面前,也选择了妥协和退让!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强烈的愤怒攫住了他。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世界,有时候并不像书本里写的那么讲道理。所谓的规则,在**裸的蛮横和无赖面前,竟如此脆弱。 他知道,这件事远未结束。赵刚那怨恨的眼神,像毒蛇的信子,预示着一场更加险恶的、隐藏在暗处的风暴。 道歉?处分?这只是暂时的平息。只要赵刚他们还在这个学校,只要他们心存怨恨,他的处境就不会真正安全。 李雯菁看着陆青沉默而单薄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愧疚和无奈。她送陆青离开办公室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 “陆青,对不起……老师……老师没能……唉,以后你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有什么事,立刻来找我!” 陆青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甚至对李老师露出了一个极其轻微、近乎虚无的笑容:“谢谢李老师,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但那双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那是一种被现实强行催熟的、冰冷的决绝。 他意识到,依靠别人的庇护和规则的公正,有时是远远不够的。当阳光照不进某些角落时,他需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守护自己来之不易的求学之路。 那把隐忍已久的、冰冷的“刀”,是时候该出鞘了。 只是,这一次,需要更周密的谋划,更致命的一击。 他要的,不再是让对方道歉或者记过,而是要将这些威胁,彻底、干净地从他的世界里清除出去。 春山的野草,在经历了践踏之后,若不能将践踏者掀翻,便只能被碾入泥泞。 陆青,选择前者。他默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回教室,背影在走廊的光影里,拉出一道沉默而坚韧的弧线。 记大过的处分,像一张轻飘飘的纸,贴在学校的公告栏里,风吹日晒,没过多久就有些卷边发黄。 但它对赵刚、王浩、孙晓斌而言,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一道更加肆无忌惮的“护身符”——看,学校也就这点能耐。 李老师办公室里的那场“和解”,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勉强糊住了表面上的平静。 赵刚、王浩、孙晓斌三人确实安分了一段时间,至少在课堂上不再有明目张胆的小动作,看到陆青时会下意识地避开眼神。 但那种压抑的、如同暴风雨前低气压般的氛围,始终笼罩在陆青周围。但陆青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虚假的宁静,野兽的蛰伏,往往是为了更凶猛的扑击。他像一只警觉的羚羊,时刻感知着风中传来的危险气息。 报复来得比预想中更快,也更卑劣。 第10章 报复与反击 期中考试后,学校组织各班派人去图书馆搬运新到的练习册。男生们自然成了主力。 陆青也在其中,他力气小,每次都落在后面,抱着厚厚一摞书,脚步有些踉跄,默默地跟在队伍后面,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就在队伍穿过教学楼后方、靠近那片少有人至的旧实验楼时,赵刚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故意放慢脚步,等大部分同学都走远了,等到陆青走近,赵刚猛地从后面捂住他的嘴。 王浩和孙晓斌一左一右架住他瘦弱的胳膊,连拖带拽,将他迅速推进了走廊尽头一间废弃的杂物间,平时连管理员都很少过来。 “你们干什么?!”陆青挣扎着,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 赵刚狞笑着,猛地将陆青推进了杂物间。“干什么?跟你聊聊!”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锈迹斑斑的铁门被从外面狠狠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可辨。 “操!书呆子!敢告状?!”赵刚隔着门板,声音带着压抑的凶狠,拳头捶在铁门上,发出“咚”的巨响。 门外传来赵刚压低却充满恶意的声音:“陆青,你给我听好了!上次告状的事,没完!你最好给我夹紧尾巴做人!要是再敢瞎逼逼,或者让我们发现你又去告状……” 他顿了顿,声音像是毒蛇吐信,“老子找人打断你的腿,扔进河里喂鱼让你那个破福利院连你的骨头都找不到!听见没有?!” 光线瞬间被隔绝,只有门缝底下透进来一丝微弱的光亮,勾勒出室内堆积的破烂桌椅和体育器材模糊而扭曲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味,陆青踉跄几步,差点被地上的杂物绊倒。 “上次算你走运!我告诉你,这事没完!再敢瞎逼逼,老子找人打断你的腿,让你爬都爬不回你那破福利院!听见没有?!” 王浩尖细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就是!弄死你都没人知道!” 孙晓斌用力踹了一脚门,发出更大的噪音,以壮声势。 叫骂和威胁声逐渐远去,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黑暗,如同黏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涌来,包裹住陆青,心脏在胸腔里失控地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声响,血液冲上头顶,带来短暂的耳鸣和眩晕。 恐惧,是本能的第一反应。 陆青背靠着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双手紧紧攥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试图用疼痛来压制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 但他没有叫喊。大声呼救?这片区域临近放学时几乎无人经过,徒耗体力。哭泣哀求?那只会让门外可能尚未远去的施暴者获得更大的快感。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未知的危险潜伏在每一个角落。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陆青强迫自己深呼吸,一次,两次,三次……冰冷而带着霉味的空气吸入肺腑,稍微压制了翻腾的恶心感。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能勉强分辨出杂物模糊的形状。 必须反击! 赵刚他们这次的行动,已经超出了寻常打闹的范畴,非法拘禁,当面威胁人身安全……这性质远比之前严重。 他不能再指望学校那套和稀泥的处理方式了,必须一击必中,彻底清除隐患!要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足以让他们再也无法在青阳中学立足、甚至留下终身污点的代价! 然而,身处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之中,理智的思考变得异常艰难。未知的环境放大了所有的感官。就在这时,脚边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个毛茸茸、带着温热的小东西飞快地擦过他的脚踝——是老鼠! “啊!” 陆青浑身汗毛倒竖,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猛地缩回脚,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突如其来的触感,在极度的寂静和黑暗中,被无限放大,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他紧绷的神经。他大口喘着气,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恐惧只会让人丧失判断力。 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陆青死死咬住下唇,用力掐了自己的虎口,重新集中精神,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他疼痛让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 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思考,必须反击! 赵刚他们已经不仅仅是欺凌,而是发出了死亡威胁!这次是关起来,下次呢?如果这次不彻底解决,等待他的将是永无宁日,甚至真的可能…… 一个冰冷而坚定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必须一击必中!必须要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血,而是足以摧毁他们嚣张气焰、让他们再也无法翻身的沉重代价! 他不能再寄希望于学校的“批评教育”或轻飘飘的处分! 陆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在黑暗中摸索。杂物间不大,堆满了废弃的桌椅和破损的体育器材,门是厚重的实木,从里面根本无法撞开。 呼救?现在还是上课时间,这里又偏僻,恐怕没人能听见。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黑暗和寂静像沉重的巨石压在他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半小时,也许更久,外面终于传来了隐约的下课铃声,紧接着是学生们嘈杂的喧闹声和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希望重新燃起。陆青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终于,有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在附近寻找着什么。 机会来了!陆青立刻用手掌拍打铁门,发出“哐哐”的声响,同时提高音量呼救,但并非歇斯底里的尖叫,而是带着急切和清晰的呼救。 “有人吗?外面有人吗?帮帮忙!我不小心被反锁在这里面了!麻烦开一下门!”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弃楼道里回荡,拍打和呼喊持续了几分钟,就在他手臂发酸、喉咙开始干涩时,门外终于传来了一个怯生生的、细弱的女声:“……里面有人吗?” “有!有!同学,帮帮忙,门被从外面锁住了!” 陆青立刻回应,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无助。 脚步声停顿了一下,然后朝着杂物间走来。钥阵钥匙串碰撞的细碎声响后,“咔哒”一声,锁被从外面打开,昏暗的光线涌了进来,刺得陆青眯起了眼睛。 门口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的校服,扎着简单的马尾,脸色有些苍白,眼神怯生生的,带着一种受惊小鹿般的惶惑,怀里抱着几本旧画册,似乎是来找什么东西的。 “谢……谢谢你。”陆青扶着门框站起来,因为久坐和紧张,腿有些发软。他认出这个女生是隔壁初一(二)班的,好像叫林小雨,平时也是独来独往,非常安静。 林小雨看着从黑暗杂物间里走出来的陆青,明显愣了一下,“你……你是三班的陆青?你……你怎么会被锁在这里面?” “是我,谢谢你。”陆青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了出来,呼吸着外面相对新鲜的空气,心中稍定。 林小雨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神里带着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声音更低了,带着不确定,问道,“是不是……赵刚他们……” 她没有说完,但眼神里的恐惧已经说明了一切。陆青心思电转,立刻捕捉到了女生提到“赵刚”名字时,一闪而过的恐惧。 陆青垂下眼睑,适当地流露出后怕和犹豫,声音细弱却清晰:“是……是他们把我推进来的,还……还说了些很可怕的话……。” “同学,刚才……谢谢你救我出来。我……我不会把你说出去的,你千万别告诉别人是我说的……” 他刻意表现出对林小雨处境的“体谅”和“保护”,以此迅速拉近距离,博取信任和同情。 果然,林小雨听到他这么说,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些,但眼中的恐惧并未散去。 同病相怜的遭遇,让她的心理防线在陆青面前悄然降低。 “他们……他们也经常欺负你,对吗?”陆青试探着问,语气温和,带着一种引导性。 林小雨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用力地点点头,又飞快地摇摇头,像是害怕被什么人听到,声音带着哭腔,细若蚊蝇。 “我……我不敢说……陆青,连你这样学习好的……他们都……学校都管不了……我……我这种成绩不好的……更没人管了……” 她的话语破碎,说到最后,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充满了无助和绝望,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面对持续的霸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默默忍受。 陆青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样子,心中那个计划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他需要盟友,需要更多的“受害者”,需要将个人的反抗,变成一场集体的控诉。 他开始他引导着林小雨说出内心遭遇,林小雨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人,压抑许久的恐惧和委屈倾泻而出。她成绩平平,性格内向,父母是普通的工厂工人,没什么背景。 赵刚他们经常嘲笑她“土包子”,抢她的零花钱,把她的作业本扔进水坑……她试过告诉班主任,但班主任只是不痛不痒地批评了赵刚几句,结果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捉弄和威胁。 “连……连你学习这么好,他们都敢这样……学校也管不了……”林小雨抹着眼泪,声音绝望,“我……我还能怎么办?我爸妈说让我忍一忍……可是……可是我真的很害怕……” 陆青安静地听着,等她的情绪稍微平复,才用一种带着共情又极其严肃的语气开口:“小雨,你千万不要觉得忍一忍就过去了。” 他的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定的力量,“做错事的是他们!不是我们!如果我们一直放弃反抗,他们只会觉得我们好欺负,只会变本加厉!” “你知不知道,校园暴力到最后,可能会出人命的!” 他开始引向极端,将事态往最严重的方向说。 陆青开始引述自己看过的关于校园暴力的案例,将事态往最严重的方向说:“他们今天可以把我锁起来威胁要打死我,明天就可能对你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新闻里不是没有过……长期被欺负的同学,最后……最后都活不下去了……” 陆青适时地停顿,营造出沉重的氛围。 听得林小雨的脸瞬间血色尽褪,瑟瑟发抖,双目空洞失神,嘴唇哆嗦着,“出……出人命?”显然她没有想过事态会如此极端。 “是的!”陆青重重地点头,脸上适时的露出恐惧和后怕,“赵刚他们刚才……在里面亲口对我说,威胁说……说如果我再敢告状,就……就杀了我!”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让“杀了”这两个字在林小雨脑海中发酵。 “他们说得出来,就未必做不出来!我们只有反抗,才是唯一的活路!不然,哪天死了都没人知道!” “啊——!”林小雨吓得低呼一声,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那……那我们去告诉老师!告诉校长!”林小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我不想死……陆青,你……你那么聪明,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们……我们去告诉老师!对!告诉老师!” 陆青蹲下身,耐心地安抚她,看着她的眼睛,神情严肃,果断摇头,语气带着一种看透现实的冷静残酷,“没用的!” “上次不就是例子吗?没有确凿的证据,老师最多批评几句,他们家长再来学校闹一闹,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反而会让他们更恨我们,报复得更狠!我们必须想办法,让他们转学!只有他们离开青阳中学,我们才能真正安全!” “转学?怎么可能……”林小雨茫然地抬起头,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有可能!”陆青的声音坚定起来,开始勾勒他的计划,“有句话说得好,一根筷子容易折断,十根筷子抱成团。团结就是力量!” “赵刚他们只有三个人,如果我们能找到更多被他们欺负过的同学,大家一起站出来,收集足够的证据,一起去告他们,就可以让他们付出代价!甚至是法律代价!” 他不断地加重筹码,将自己塑造成同样被死亡威胁的受害者,诉说着自己的恐惧和决心:“我不想再被人欺负了!我更不想死!小雨,你也不想,对吧?难道你愿意一直活在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里,直到某一天……” “我不想再被欺负了!我更不想死!林小雨,难道你想吗?想想他们是怎么对我们的!我们必须要反抗!” 陆青的话语,像一把重锤,敲碎了林小雨最后一点侥幸心理。 她被彻底吓住了,眼泪涌了出来,瘫坐在地上。 对死亡的恐惧,对霸凌的憎恨,以及对陆青这份“同病相怜”和“聪明”的依赖,让她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 她用力抹了把眼泪,眼神里第一次燃起了某种决绝的火苗,手足无措地抓住陆青的胳膊,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不!我不想!” “陆青,你聪明,你一定有办法的!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第11章 无声惊雷 成功赢得了林小雨的完全信任,陆青立刻开始部署,他让林小雨私下里联系她知道的、同样被赵刚等人或学校里其他霸凌者欺负过的同学,前提是必须可靠,不敢声张的不要。 林小雨立刻刻想到了自己一个同样内向、经常被王浩嘲笑身材的好朋友。在陆青的鼓励下,她开始积极地在各个班级里秘密串联。 林小雨的行动力出乎陆青的意料。或许是被压抑得太久,或许是陆青描绘的“唯一活路”给了她勇气。她很快联系上了自己的好朋友,以及朋友认识的一些人。 消息在受害者的小圈子里,像黑暗中点燃的烽火,疯狂蔓延。 听说上次敢于告状、学习成绩优异的陆青有办法对付霸凌者,许多长期默默忍受的学生,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 对持续霸凌的恐惧和对改变的渴望,让他们鼓起勇气,最终鼓起勇气,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来到这里。 他们大多性格内向,家境普通,成绩平平,是校园里最容易被忽视、也最容易被欺凌的群体。 短短两天时间,竟然秘密聚集了不下二十个学生!欺负他们的人,不止赵刚三人,还涉及其他几个年级里小有名气的“刺头”。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麻木,以及一丝微弱的、名为“不想被欺负死”的渴望。 他们找到陆青,眼神里充满了害怕,但也带着一丝最后的希望:“陆青,我们真的不想被欺负死!你说有办法,我们听你的!” 面对这些和自己有着相似处境的同学,陆青展现出了超乎年龄的冷静和组织能力,没有空谈口号,而是直接切入核心,给出了具体的策略。 “同学们,”他的声音不高,但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只要我们能联合起来,人比他们多,力量比他们大,就根本不用怕他们!” “我上次在办公室,亲眼看到赵刚他们的父母,就是拿要去教育局投诉、找媒体曝光来威胁学校,学校才妥协,他们才没被重罚。 陆青巧妙地偷换了概念,将家长的无理取闹,包装成了某种“有效”的施压手段。“他们能用,我们为什么不能用?我们要利用舆论和法律来保护自己!” 他传递出一个关键信息:霸凌者怕的,不是学校,是学校上面的力量,是舆论的压力! “我们也可以利用教育局,利用媒体,来保护我们自己!” 陆青看着一张张惶惑的脸,继续说道,“现在是法治社会,他们打人、骂人、威胁要杀人,都是犯法的!警察不会放过他们!赵刚他们再横,能横得过老师,横得过警察吗?!” 陆青的反问,像一颗定心丸,稍稍安抚了大家的不安。 他环视众人,抛出最关键的问题:“你们想继续这样每天提心吊胆,被人欺负吗?难道不想让那些欺负我们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吗?” 答案几乎是肯定的,低低的啜泣和压抑的愤怒在人群中弥漫。但他们更怕的是报复。 陆青所做的,就是彻底打消他们的后顾之忧,声音斩钉截铁,“大家放心!只要我们团结起来,人证物证俱在,把事情闹大,闹到所有人都知道,闹到教育局和警察不得不重视!” “他们就不敢报复!因为到时候,法律会保护我们!舆论会站在我们这边!” 他描绘了成功后的景象——霸凌者被严惩,他们可以安心上学,再也不必担惊受怕。 同时,他强调了集体行动的安全性:“我们这么多人,一起行动,互相作证,他们敢报复谁?法不责众,但更保护弱者!” 在陆青有条不紊的鼓舞和组织下,这群长期被压抑的受害者,心中积攒的委屈和愤怒,终于转化成了反抗的勇气。他们按照陆青的指示,开始分头行动。 他像一位沉稳的指挥官,开始分配任务。首先,需要证据。光靠说不行。 一位同学打听到,市晚报社有一位刚大学毕业不久的年轻记者,叫姜念晴,很有正义感,报道过几起维护弱势群体的新闻。 在陆青的授意下,几名口齿相对清晰的同学,带着大家凑钱买的普通水果,由他和林小雨作为代表,先去接触这位记者,隐晦地诉说了他们的困境。 姜念晴是个留着利落短发、眼神明亮的年轻女性。在听完陆青和林小雨条理清晰、细节详实,尤其是死亡威胁和被反锁的诉说后,外加两人小心翼翼,充满绝望的讲述所触动。 她意识到这不仅是个别事件,可能反映了校园霸凌中更深层次的问题。 出于职业敏感和未泯的正义感,而是给予了力所能及的帮助——她交给陆青一支小巧的录音笔,耐心教他如何隐蔽地使用,如何引导对方说出关键性威胁话语。 陆青的学习能力极强,小心翼翼地保管着这支可能扭转战局的“武器”。 机会很快来了。一次放学后,赵刚三人再次堵住他,进行“例行”的警告和辱骂。 陆青强忍着恐惧,将手放在校服口袋里,紧紧握着录音笔,按下了录音键。他故意用带着哭腔的声音“示弱”:“赵刚……你们……你们不能乱来……现在是法治社会……杀人要犯法的?” 赵刚果然嚣张地回应:“老子是未成年人,杀人可不犯法!你敢再告状,看我不弄死你!把你丢河里喂王八!” 清晰的威胁,被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拿到这关键证据后,陆青将它复制了几份,将原件和复制品分别交给了几位看起来心理素质稍好、且深受霸凌之苦的同学。 仔细叮嘱他们使用方法,鼓励他们在下次被欺负时,想办法录下证据,尤其是勒索、殴打和辱骂的过程。 孩子们的勇气被激发了出来。其中一位男生,在又一次被抢走午饭钱并遭到殴打时,死死护住口袋里的录音笔,任凭拳脚落在身上,也坚持录下了全程。 还有一位女生,录下了被几个太妹言语羞辱和威胁的对话。 与此同时,陆青组织所有愿意参与的同学,每人手写一封投诉信。他统一了口径:写明自己被谁欺负,时间、地点、具体经过。 尤其强调对方的口头威胁,包括“打死你”之类的话,以及自己因此产生的恐惧和心理压力。信的字迹或许稚嫩,但条理清晰,情感真实。 一切准备就绪。 在一个周五的下午,由记者姜念晴陪同,陆青、林小雨以及另外五六名受害程度较深的学生代表,带着联名签署的投诉信、录音笔拷贝。 以及身上尚未消退的淤青,直接走进了区教育局的□□办公室,随后又来到了管辖派出所报警。 在教育局,他们递交了投诉信。在派出所,按照陆青事先和大家一起演练过的,他们异口同声,语气惊恐而急切:“警察叔叔,有人威胁要杀我们!我们好害怕!” 他们诉说着被长期霸凌、被死亡威胁的经历,强调自己是走投无路才来报警。 接待的民警起初有些将信将疑,起初以为只是学生间的普通纠纷,试图调解。他们没有争吵,而是按照事先演练好的,虽然带着哭腔,条理清晰地叙述自己的遭遇。 多次强调对方“长期”、“威胁要杀人”,但孩子们撩起袖子、卷起裤腿,露出新旧交错的淤青,所有人民警瞬间变了脸色! 当他们颤抖着拿出录音笔,按下播放键,播放出赵刚那句“老子未成年人杀人不犯法”的清晰录音时,以及一连串清晰死亡威胁的录音。 其他孩子也拿出各自录下的霸凌证据;当姜念晴拿着相机,在一旁冷静地记录着报警过程,民警的脸色变得无比严肃。 陆青适时地带头哭了起来,“警察叔叔……我们也是未成年人……为什么法律不保护我们?” “我们真的好害怕……如果没人管,我们是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陆青适时地站了出来,眼眶泛红,声音哽咽,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压抑的、充满委屈和恐惧的啜泣。“警察叔叔,我们也是未成年人,为什么法律不保护我们?” “如果没人救我们,我们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我们没办法了才来报警的!” 他的话像点燃了引线,连日来的恐惧、委屈、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林小雨率先哭出声来,紧接着,其他孩子也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语无伦次地哭诉着各自的悲惨经历。派出所的接待室里,顿时被一片悲伤和恐惧的哭声淹没。 苏记者手中的相机适时地记录着这一幕。民警们面面相觑,群情激愤。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学生打架了!涉及这么多孩子,情节如此恶劣,还有录音为证! “孩子们,别怕!都别哭了!”一位年纪稍长的警官提高声音,语气斩钉截铁,“放心!国家一定会为你们做主!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违法乱纪的人!” 事情,彻底闹大了! 当晚,市晚报的电子版和次日的报纸上,就出现了以姜念晴署名的报道,标题醒目——《青阳中学多名学生联名控诉,长期遭校园霸凌及死亡威胁,报警哭诉:我们不想死!》。 姜念晴的报道客观而有力,录音证据和孩子们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新闻迅速发酵,登上了本地媒体的头条,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和强烈愤慨。 报道虽未点名具体学生,但详细描述了集体报警、出示伤痕和录音证据的情况,并配发了经过模糊处理的民警安抚学生的照片,以及教育局连夜成立工作组的消息。 舆论哗然。教育局承受了巨大的压力,高度重视,连夜成立调查组,迅速派出调查组进驻青阳中学,证据确凿,事实清晰。 青阳中学的周校长和李老师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李雯菁老师这次态度极其强硬,向调查组和校领导,充分陈述了赵刚等人“长期、多次、情节恶劣、屡教不改”的霸凌行为,指出上次处理过轻导致变本加厉。 尤其强调了“死亡威胁”对受害学生造成的巨大心理创伤。她坚定地表示,为了维护校纪校规,保护绝大多数学生的安全,必须严惩不贷。 在确凿的证据链面前——二十多封控诉信、清晰的威胁录音、多名学生身上的伤痕、以及他们高度一致的证词。 赵刚、王浩、孙晓斌以及其他几名情节严重的霸凌者,在调查组和警方联合问询时,面对铁证,再也无法狡辩。 在巨大的舆论压力和确凿的证据链面前,学校管理层再也无法“和稀泥”。 为了平息舆论,也为了维护校纪校规,保护绝大多数学生的安全,整顿校园风气,教育局联合做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决定: 给予赵刚、王浩、孙晓斌等主要霸凌者记大过处分,并勒令其家长在三天内为其办理转学手续,即刻离校!如若拒不执行,将依据校规直接开除学籍,处理结果将如实记入档案! 这一次,面对铁证和来自上层、媒体、社会的巨大压力,赵大勇之流再也无力胡搅蛮缠。 面对电视台的镜头、教育局的红头文件和派出所的案底,那套市井无赖的招数彻底失灵。 在周围邻居和亲戚指指点点的目光中,他又惊又怒,却只能在一片指责声中,灰溜溜地为自己孩子办理了转学手续。 据说转到了一所离家很远的、风气更差的普通中学。王浩和孙晓斌的家长也几乎是同样的结局。 赵刚等人离开那天,低着头,不敢看任何同学,曾经嚣张的气焰被彻底打掉,像斗败的公鸡,在家长阴沉的目光注视下,低着头,仓惶地消失在校门口。 他们嚣张的气焰,被一场由他们眼中“懦弱”的受害者们掀起的、无声却惊天动地的惊雷,彻底击碎。 青阳中学,终于恢复了真正的、久违的平静。 与此同时,由市教育局牵头,一场覆盖全市中小学的“反校园霸凌专项治理行动”如火如荼地展开,主题班会、法制讲座、心理疏导陆续进行。 在这场风波的震中,陆青,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衣着朴素的优等生。他的成绩迅速回到了年级前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极少数知情人,在这场看似突如其来的集体反抗风暴背后,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个始终平静无波的少年,像一位藏身幕后的高明棋手,表面示弱,引敌深入。 然后借力打力,精准地利用规则和人心,一举清除了前进道路上最棘手的障碍,自身却片叶不沾,重新隐没于人群之中。 春山的野草,在无声处,酝酿并引爆了一场惊雷。他用自己的方式,在这片看似不属于他的土地上,顽强地扎下了更深、更隐秘的根。 第12章 食堂风暴 赵刚等人的转学,如同拔除了扎在肉里的一根深刺,让陆青的校园生活暂时恢复了呼吸般的顺畅。他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学习中,成绩稳居年级榜首,成了各科老师交口称赞的对象。 然而,校园并非与世隔绝的净土,新的不公,如同暗流,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悄然涌动。 青阳中学是半寄宿制,大部分学生中午都在学校食堂就餐。 对于陆青而言,每一分餐费都来自陈伯从福利院本就拮据的经费中艰难挤出,承载着沉甸甸的期望和不易。他习惯了精打细算,对食堂饭菜的价格和分量异常敏感。 最近,他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饭菜的分量肉眼可见地缩水,以前勉强能见到几颗肉星的菜肴,如今几乎成了素菜的天下,连那几片青菜也显得蔫黄寡淡,油水少得可怜。 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餐费没有任何减免的通知,依旧按照原来的标准扣除。 这还不算完,学校突然下发通知,强制要求所有学生订购一套价格不菲的“名校名师精选习题集”和一套全新的、质量却明显粗糙的校服,费用直接从他预存的、本就所剩无几的餐费里划扣! 许多学生私下里怨声载道,走廊里、操场上,总能听到低声的抱怨。 “这饭是喂鸟的吧?还这么贵!” “那习题集根本就是废纸!校服料子扎人!” “学校想钱想疯了吧!” 抱怨归抱怨,大多数学生选择了忍耐,毕竟直接对抗学校权威,需要莫大的勇气。 陆青没有参与这些无谓的抱怨,他像一只经验丰富的猎犬,沉默地竖起耳朵,收集着空气中每一丝信息,试图找出问题的根源和可能的突破口。 他知道,在这种涉及集体利益和学校管理层的问题上,个人的直接抗议无异于以卵击石,他需要找到更巧妙、更有效的杠杆。 一天午餐时间,陆青端着几乎看不到油花的餐盘,刻意坐在了几个平时比较活跃、家里似乎有点小背景的男生旁边。他们是(五)班的罗云睿,父亲是区里某个科室的干部; (七)班的方鹏,家里做生意,条件优渥;(九)班的薛一帆,性格直爽,好打抱不平。 果然,罗云睿刚吃了一口那寡淡的炒白菜,就忍不住把筷子一摔,低声骂道:“操!这喂猪的饭还要这么贵!家里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方鹏立刻接话,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睿哥,你小声点!我听说,周校长因为上次霸凌事件的影响,提前退休了。食堂换了个新的承包公司,据说是新校长的小舅子,背景硬得很!” 听到这话,陆青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关系户?背景强硬?这可比对付赵刚那种学生混混要棘手得多。 他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破局之策。硬碰硬肯定不行,借助上次霸凌事件的经验,舆论和上级压力或许是方向。 他轻轻叹了口气,用刚好能被旁边几人听到的音量,仿佛是无心之言,低声自语道:“唉,听说……市教育局和物价局最近好像在联合严查学校的乱收费问题,尤其是这种克扣学生伙食费、强制订购无关物品的行为……查得挺严的。” 他的话,像一颗精准投入干柴的火星。 “真的假的?”薛一帆眼睛一亮,立刻凑了过来。“妈的!我就说这钱交得不明不白!怪不得饭菜这么差!” 罗云睿也来了精神:“对!举报!必须举报!我回去就跟我爸说!” 方鹏摩拳擦掌:“算我一个!我家里认识物价局的人!” 陆青见目的达到,便不再多言,重新低下头,安静地、缓慢地吃着自己那份难以下咽的午餐。他只是“不经意”地提供了一个方向和工具,点燃了这几人心中的怒火和行动力。 很快,以罗云睿、方鹏、薛一帆为首,联络了更多对食堂和强制订购不满的学生,一场小范围的“举报行动”悄然展开。 他们有的偷偷用家长给的旧手机拍下了惨不忍睹的饭菜照片,有的搜集了强制订购的通知和收费单据,投诉电话和信件,直接指向了市教育局和物价局。 然而,这一次,陆青借力打力的策略似乎失灵了。投诉如同石沉大海,激起的涟漪很快被无形的力量抚平。 学校方面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是罗云睿几人带头,把他们叫到德育处,不痛不痒地批评了几句“不要听信谣言”、“遵守学校规定”、“以学习为重”。 罗云睿回家向父亲抱怨,反而被父亲告诫“别给学校添乱”、“专注学习”。 消息传回,原本群情激奋的小团体瞬间蔫了下去。罗云睿几人垂头丧气,在食堂碰到陆青时,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陆青心里一沉。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真正盘根错节的“关系”和“权势”面前,他那些引以为傲的、基于规则和人心利用的计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终究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力量有限。新一轮的分班考试在即,这关系到能否进入重点班,获得更好的师资和学习氛围。 他只能暂时将这股憋闷压下去,选择隐忍。他不再去食堂,平时就靠去学校小卖部买最便宜的面包和馒头充饥,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紧张的备考中。 许多家境尚可的学生也纷纷用脚投票,宁愿多花钱去校外的小餐馆解决午餐,或者像陆青一样,囤积了大量的方便面在宿舍。 一时间,学校食堂就餐人数锐减,食堂承包商显然注意到了这一情况。 但他们非但没有反思改进,反而变本加厉地使出了更恶劣的手段。 他们先是施压学校小卖部,要求其停止销售方便面,未果后,竟强行规定学生用热水泡面需要额外收取高额的“开水费”!这荒唐的规定引发了更大的不满。 然而,真正点燃火药桶的事件,发生在一个清晨。 学校门口附近,有一个摆了多年的茶叶蛋摊子。摊主是一位面容憔悴、身形瘦弱的中年妇女,她是初一(二)班历史老师黄永明的爱人。 黄老师为人谦和,教学认真负责,在学生中口碑很好。他的妻子常年卧病在床,需要持续服药,家庭负担很重,这在年级老师中并不是秘密。 为了补贴家用,病情稍稳时,她便会出来摆摊卖点茶叶蛋和豆浆,价格实惠,很多学生和老师都照顾她的生意。 这天早上,食堂承包方指派的几个社会闲散人员,以“影响校容”、“无证经营”为由,粗暴地掀翻了黄老师妻子的茶叶蛋摊子!滚烫的卤汁和茶叶蛋洒了一地,那位瘦弱的妇人被推搡在地,无助地哭泣。 这一幕,恰好被许多上学途中的学生目睹。 “二班的!有种的跟老子走!”(二)班的方鹏,那个家里做生意、性格冲动的男生,第一个炸了。他深知黄老师的为人,更亲眼目睹师母受辱,瞬间血气上涌,拍案而起,抄起一把凳子就冲出了教室! “妈的!欺负到我们老师头上了!砸了那狗屁食堂!” 学生苦食堂久矣!克扣伙食、强制收费、打压小卖部、收取开水费……积压的怒火早已如同沸腾的岩浆。 此刻,师母受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方鹏的怒吼则像一声发令枪!“走!砸了它!”“受够了!跟他们拼了!” 一传十,十传百,愤怒的吼声如同瘟疫般在整栋教学楼里蔓延。刚刚结束早读的学生们,无论是哪个班级,无论平时是乖巧还是叛逆,长期被压抑的不满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们拿起一切顺手的东西——扫帚、拖把、书本,甚至是椅子,如同决堤的洪水,乌泱泱地冲向食堂所在的方向! 陆青当时正在教室里安静地做着物理卷子,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喧嚣让他愕然抬头。 看着瞬间空了大半、如同被狂风卷过的教室,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呐喊和混乱的脚步声,他清秀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难以掩饰的震惊。 暴动?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局面。 他的世界一向是冷静的谋划和精准的计算。但全班同学都冲了出去,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合上试卷,拿上自己的书本,跟随着人流跑向了食堂。 食堂门口,已是人山人海。群情激愤的学生们如同愤怒的潮水,冲击着食堂的玻璃门和窗口。咒骂声、打砸声、玻璃碎裂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几个食堂工作人员试图阻拦,瞬间就被汹涌的人潮吞没,那个嚣张的食堂负责人刚露头说了句什么,就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鸡蛋和剩饭砸了满头满身,紧接着几双愤怒的拳头就落在了他身上,惨叫声被淹没在更大的声浪里。 老师们闻讯赶来,声嘶力竭地试图维持秩序,但他们的声音在上千名被怒火点燃的学生面前,微弱得如同蚊蚋。有老师想上前拉架,反被激动的人群推搡开。 很快,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警察赶到了。但面对眼前这黑压压一片、几乎全是未成年的学生,警察们也感到棘手,不敢轻易使用强制手段。 只能拿着大喇叭,一遍遍地高喊:“同学们!冷静!请保持冷静!不要拥挤!注意脚下安全!千万不要发生踩踏事故!” 陆青没有挤在最前面。他站在人群稍外围一点的空旷地方,紧紧抱着自己的书本,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眼前这混乱、暴力却又充满原始力量的场面。 他的心怦怦直跳,不是因为参与,而是因为震撼。他看着平日里或安静或调皮的同学,此刻都如同换了个人,将积压的怒火倾泻在代表不公的食堂上。 他看到方鹏冲在最前面,状若疯虎;他看到罗云睿也挤在人群中,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兴奋的潮红;他甚至看到平时最胆小的林小雨,也站在人群里,小脸煞白却紧紧攥着拳头。 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知,冲击着陆青固有的思维模式。他一直以来信奉的,是隐藏在幕后的谋划,是借力打力的智慧,是利用规则的精巧。 他以为那才是最高明的手段。可眼前这简单、粗暴、甚至有些失控的场面,却以一种蛮横的姿态,直接、迅速地撕碎了所有的伪装和阻碍! 原来高端的解决方法,有时候竟可以如此的简单直接?以暴制暴,在这种群情激愤的特定情境下,似乎也不失为一种方法?他内心无比震惊,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暗忖:“学到了……” 混乱持续了将近半小时。直到校领导和更多警察强行隔开人群,局面才逐渐被控制住。 食堂内部已是一片狼藉,桌椅东倒西歪,窗口玻璃碎裂,饭菜泼洒得到处都是。救护车也来了,抬走了几个在混乱中受了轻伤的学生和食堂工作人员。 事情,彻底闹大了。 这次的事件,影响极其恶劣,远远超出了校园纠纷的范畴。市教育局和物价局组成的联合调查组迅速进驻青阳中学,突击检查食堂的账目、采购记录和承包合同,核查所有收费项目的合规性。 调查结果触目惊心:食堂承包商确实存在严重克扣学生伙食费、虚报采购价格、使用劣质食材等问题,其承包资质也存在疑问;强制订购的习题集和校服,价格远高于市场价,且未经正规招标程序,存在明显的利益输送。 学校领导层监管不力,甚至可能存在默许纵容,难辞其咎。 在巨大的舆论压力和确凿的证据面前,新任不久的校长和相关责任人被迅速革职。上面空降了一位作风务实、在另一所中学以管理严格、关心学生著称的李校长来接任。 涉事的食堂承包商被处以高额罚款,并被责令停业整顿,所有不合理收费被要求全额退还给学生。那套强制订购的习题集和校服被立刻叫停。 对于参与“打砸”的学生,考虑到事出有因,且涉及面太广,最终只是对带头冲在最前面的方鹏等几个学生进行了口头批评教育,强调下不为例。 为了安抚学生情绪,也为了体现人文关怀,学校经过研究,特意在整顿后重新招标的食堂里,为历史黄老师的爱人提供了一个干净、固定的免费摊位,允许她继续售卖茶叶蛋和豆浆,以补贴家用。 一场席卷校园的风暴,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换来了权益的捍卫和环境的改善。 食堂恢复了正常运营,饭菜质量和分量有了明显提升,强制收费消失了。校园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陆青依旧每天默默地读书、做题,穿梭在教室、图书馆和福利院之间。只是,在无人的时候,他偶尔会回想起那天食堂门口人潮汹涌、群情激愤的画面。 那画面与他记忆中孤儿院里点燃后院木板、联合受害者集体报警的场景交织在一起。 他明白了,生存和抗争的道路不止一条。有时需要像野草般隐忍,在暗中积蓄力量,寻找规则的缝隙;有时,也需要像火山般爆发,借助集体的、最原始的力量,去撼动看似坚固的壁垒。 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的陆青,但内心深处,某些关于力量和规则的认知,已经被悄然重塑。春山的野草,在见证了不同的风雨之后,学会了更复杂的生存之道。他的目光,投向了即将到来的分班考试,以及更遥远的未来。 第13章 深潭暗流 时光在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中悄然流逝。青阳中学在李校长的务实管理下,风气日益清朗,校园里的香樟树年轮又多了一圈,校舍也扩建了两栋新的教学楼。 升学率连年攀升,区重点的牌匾悄然换成了市重点,慕名而来的家长络绎不绝。校园里充盈着一种积极而宁静的氛围。 陆青的初中生活,在这种大环境下,显得规律甚至有些枯燥。教室、图书馆、福利院,三点一线,构成了他世界的全部。 他早已习惯并将这种单调视为养分,如同春山的野草,只需默默汲取,努力生长。步入初三,他常年霸占着年级第一的宝座,在市联考中也稳居前十,是同学眼中遥不可及的“学神”。 然而,陆青内心从未因此滋生半分骄矜。几位资历深厚的老师,如班主任李雯菁和历史老师黄永明,都曾语重心长地告诫过他。 “初中这点知识,只是基础。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重点高中里汇聚的是全市的尖子,竞争激烈程度超乎想象。高考,才是真正检验天赋与努力的试金石。” 陆青深以为然。他借着课后请教问题的机会,不止一次向这些他敬重的老师,含蓄而坚定地表达过自己将来希望用所学知识报效国家的意愿。 老师们大多知晓他的身世,对这个沉默却目标坚定的孩子,总不免多几分怜惜与关注。 见他求知若渴,便有老师大方地拿出自己珍藏的高中教科书、甚至是当年字迹工整的备课笔记借给他,鼓励他先行自学,遇到疑难随时可来探讨。 在学校看来,陆青考入市重点高中已是板上钉钉,甚至有力争夺中考状元的潜力。 他所在的重点一班,配备了最强的师资,老师们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倾囊相授,恨不得将毕生所学倾注于他。 一个如饥似渴地学,一个毫无保留地教,倒也成就了一段师生相得的佳话。 就在陆青以为可以心无旁骛地冲刺中考时,一个人的出现,却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再次打破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 新调来的物理老师王文柏,三十多岁,戴着副金丝眼镜,梳着一丝不苟的分头,看起来斯文儒雅。他毕业于一所名牌大学的物理专业,谈吐间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的优越感。 他很快注意到了成绩优异却总是独来独往、衣着朴素的陆青。 起初,王文柏是以“关心成绩优异学生未来发展”为名,时常在课后找陆青聊几句,问问学习情况,谈谈物理前沿。 陆青虽不习惯,但出于对老师的尊重,也感念这份“额外”的关注,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和感激。 但几次之后,王老师的“关心”开始悄然变质。他的手段隐蔽而渐进,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试探。 他会以指导习题为名,让陆青放学后去他单独的办公室“补习”。在那间充斥着粉笔和旧书味道的房间里,他的手会“不经意”地、长时间地搭在陆青单薄的肩膀上,掌心带着黏腻的湿热。 讲题时,他会靠得极近,胸膛几乎贴着陆青的后背,温热的呼吸故意喷在他的耳廓和颈侧。 言语间的试探也越发露骨。“陆青啊,你长得真清秀,皮肤也好,比好多女孩子还耐看。” “老师就喜欢你这样聪明又安静的孩子,看着就让人心疼。” “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有没有对什么……特别好奇?没关系,可以跟老师说,老师是过来人,可以……教你。” 他甚至会借着递东西的瞬间,用手指轻轻划过陆青的手背,或者用膝盖“无意”地碰触他的腿。 一种混合着暧昧暗示和言语蛊惑的氛围,被他精心营造出来,试图利用少年人青春期的懵懂、对年长权威的敬畏,以及陆青可能存在的对“关爱”的渴望,来模糊界限,诱使他一步步落入陷阱。 有一次,他甚至试图用手背去轻蹭陆青的脸颊,被陆青下意识地偏头躲开。 王文柏也不恼,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眼神里闪烁着一种陆青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危险的光芒。 那不是师长对学生的欣赏,那是一种包裹在伪善外衣下的、带着明显**的窥探和蛊惑。 他似乎深谙如何利用少年人青春期的懵懂与对权威的敬畏,试图用模糊的边界和暗示性的话语, 一步步瓦解对方的防线,甚至诱导对方产生这是“特殊关照”或某种扭曲“情感”的错觉,以期达到其龌龊的目的。 甚至幻想这是某种扭曲的“爱情”,以期最终达成其龌龊的目的,并规避法律责任。 陆青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强烈的、生理性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江倒海般涌上来,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孤儿院的经历和大量的阅读,让他比同龄人更早熟,对人性之恶有更清醒的认知。他瞬间就明白了王文柏的意图。 孤儿院生存的本能和过往应对危机的经验,让他强行压下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怒斥和逃离的冲动。 他深知,此刻翻脸,对方很可能会倒打一耙,污蔑他误解老师好意、心思龌龊,甚至反咬他主动勾引。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和一个戴着“优秀教师”面具的斯文败类?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谁会相信谁? 但陆青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他强忍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不适,脸上努力维持着顺从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好学生”的“懵懂”与“羞怯”,没有立刻推开那只搭在肩上的手,只是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着。 就在王文柏的手又一次得寸进尺,试图滑向他的腰际时,陆青猛地捂住肚子,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这倒有几分真实,因为恶心带来的生理反应)。 陆青声音带着痛苦的颤抖:“王老师……我……我肚子好痛!可能是中午吃坏东西了!我得马上去厕所!” 不等王文柏反应过来,他抓起桌上的书包,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仓惶而迅疾地冲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他一口气跑出校门很远,直到拐进一条无人的小巷,才扶着冰冷的墙壁,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后背,恐惧和那股黏腻的恶心感久久不散。 喘息稍定,冰冷的愤怒取代了最初的恐惧。陆青的大脑在高速运转,分析着刚才的遭遇。 王文柏的手法太熟练了! 那种游刃有余的试探、循序渐进的语言挑逗、肢体触碰的尺度拿捏、披着“关心”外衣的侵犯,绝非临时起意!他绝对不是第一次作案! 而且,他专门挑选他这种内向、无背景学生下手的精准……这绝对不是一个初犯者能有的老练! 一想到可能有其他像他一样,甚至更胆小、更无助的男生,正在或曾经遭受这样的侵害而不敢声张,陆青 一想到可能还有其他受害者,正在或即将遭受同样的侵害,心底的寒意就变成了炽烈的、冰冷的怒火。 他不能就这么算了!沉默和逃避,只会让这种禽兽继续披着教师的外衣,更加肆无忌惮祸害更多无辜的人! 他没有向任何老师或陈伯声张。他深知这种丑闻,学校为了声誉,很大概率会选择内部消化,压下调査,最多将王文柏悄悄调离,让他换个地方继续作恶。 他要的,是彻底的、永绝后患、无法翻身的清算!让这个败类再也无法站在讲台上,甚至要为此付出法律的代价! 一个大胆而周密的计划,开始在陆青冷静的脑海中逐渐成形。 他利用一切可用的课余时间,在学校图书馆的旧报刊区和那几台稀有的公用电脑上,仔细查阅关于教师性骚扰、猥亵的法律定义、定罪要件和相关的新闻报道案例。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王文柏对其他男生的态度,尤其是那些和他一样,性格内向、成绩不突出、在班级里存在感不高的男生。 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侦探,耐心而隐蔽地搜集着一切可能的信息碎片。 渐渐地,他基本确定了王文柏的恶行模式和几个潜在的受害者范围。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直接借助学校或某位老师的力量。他决定利用更复杂的社会网络和舆论力量。 他想到了之前因食堂事件结识的晚报记者姜念晴。他找到一个校外僻静的电话亭,拨通了苏念晴留给他的联系方式。 电话里,他没有以受害者的身份直接控诉,而是用一种带着困扰和寻求建议的口吻,巧妙地“转述”: “姜姐姐您好,打扰了。是我,陆青……有件事想请教您。我认识一个同学,他最近很苦恼,跟我说起教我们物理的王老师……对他有些……不太正常的肢体接触,让他感觉非常恶心。” “我听着也觉得不对劲,好像不止他一个人有这种感觉……我最近也隐约觉得王老师看我的眼神有点……怪。” “您见识广,像这种情况,我们该怎么处理比较好?没有确切证据,我们也不敢乱说……” 他没有直接指控,而是以“转述同学遭遇”和“自身模糊感受”的方式,将关键信息——王文柏的行为模式、受害者可能不止一人、事态的严重性(“恶心”、“不正常”),清晰地传递了出去。 他相信,以姜念晴的职业敏感度和正义感,一定能捕捉到这些话里的异常信号。 他甚至在对话中,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唉,听说王老师以前在某中学教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就突然离职来我们学校了……” 他隐晦地引导苏念晴,可以从王文柏的过往经历入手调查,这很可能是一条揭开真相的线索。 挂断电话后,陆青开始了下一步行动。 他匿名注册了一个网络邮箱,然后选择在午休时分,学校电脑室人最少的时候,用公用打印机打印了几份内容相同的纸条。纸条上没有留下任何手写笔迹,只有冰冷的宋体打印字: 警告:物理组王XX老师有特殊癖好,专挑内向学生下手,猥亵骚扰!已有受害者!小心他‘单独辅导’!(知情人) 放学时分,人流如织。陆青将这几张纸条,像不经意间遗落般,“掉”在了女厕所门口、教导处附近的走廊、以及几个平时最爱八卦传话的女生聚集的楼梯转角。 流言,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激荡起层层涟漪,并以惊人的速度在校园内蔓延开来。女生们私下里窃窃私语,看向王文柏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警惕与恐惧。 很快,就有女生鼓起勇气,向班主任和德育处反映,她们“听说”了关于王老师的可怕传闻,表达了对自身安全的担忧。 这引发了女生群体的普遍不安。而更关键的是,那些曾经被王文柏骚扰过、却因恐惧、羞耻或认知模糊而选择沉默的男生,在匿名流言的“壮胆”下,也终于开始松动。 他们向信任的朋友、关系亲近的老师,甚至是家长,断断续续地吐露了埋藏心底的屈辱经历。 有些孩子甚至在此之前,还一度怀疑是否是自己太过敏感,误解了老师的“正常”接触! 学校瞬间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有情绪激动的家长得知情况后,直接扬言要报警并通知媒体。 而与此同时,记者苏念晴经过初步调查,也在她负责的版面上,发布了一篇措辞谨慎但指向性明确的报道,提及“某市重点中学教师疑似存在不当行为,教育主管部门已介入了解”,并隐晦地提到了“教师流动异常”等现象。 在内外交困的汹涌压力下,为了尽快平息事态,维护学校声誉,校方以惊人的速度做出了反应:王文柏因“严重违反师德师风”,被立即开除,并上报教育主管部门备案,记录在案。 王文柏灰溜溜地收拾东西离开了学校。但陆青为他准备的“礼物”,还远未送完。 陆青通过之前的隐蔽调查,大致了解到其中一位受害男生的父亲,在本地做些小生意,脾气颇为火爆,且颇有些社会关系。 他再次使用了打印纸条的方式,内容更加简洁,却直指核心。 他将这张纸条,塞进了那位父亲经常光顾的一家棋牌室的门缝里。纸条上只有一句触目惊心的话: 你儿子曾被王XX(原青阳中学物理老师)猥亵,此人现住XX路XX小区X栋X单元XXX。 同时,陆青借着讨论课业的机会,与学校里一个以“讲义气”、“好打抱不平”而出名的初三混混头目郑勇强有了接触。 郑勇强此人,学习成绩一塌糊涂,却酷爱阅读武侠小说,骨子里浸润着一种朴素的“侠义”观念,最恨的就是欺凌弱小的行径。 在一次闲聊中,陆青“无意间”流露出对王文柏所作所为的愤慨,详细描述了其龌龊手段。 郑勇强听得怒火中烧,破口大骂:“畜生!真他妈恶心!这种人也配当老师?!” 陆青表面安抚,实则火上浇油,他叹息道:“唉,是啊。但因为受害者多是男生,很多人不愿意站出来,取证太难了。” “听说这种案子,最后很可能因为证据不足,定不了罪。估计他也就是被开除,以后换个地方,还能继续祸害人……” 郑勇强气得双目赤红,拳头攥得咯咯响,却不知该如何发泄这股愤恨。 陆青看着他,仿佛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说起来,上次食堂那事,最后不也是……唉,毕竟都还是学生,年纪小,有时候冲动起来,做事不计后果,法律上也……你懂的。” 他点到即止,没有再说下去。 郑勇强愣了片刻,眼中瞬间闪过一丝了然和狠厉的光芒。 几天后,一个消息在街头巷尾不胫而走:前青阳中学老师王文柏,在其租住的小区附近,被几个不明身份的“小混混”套上麻袋一顿暴打,下身遭到重点“照顾”,伤势严重。 据说“命根子”基本废了。传闻打人者是“路见不平”,只因听说了他祸害学生的龌龊事。 由于行凶者确实是几名不满十六周岁的“未成年人”(郑勇强找的人精心挑选过年龄),警方介入后,也只能进行批评教育,并责令其监护人承担医药费了事。 事情到此并未结束。王文柏的重伤,反而像撕开了一道更大的口子。 那位收到匿名纸条的受害者父亲,在震怒之下,仔细检查了几子的物品,最终在日记本隐藏的夹层里,找到了记录着屈辱和恐惧的文字。 这位父亲怒不可遏,想方设法联系上了其他几位在流言发酵后终于敢站出来的受害者家长。 他们拿着之前学校开除王文柏的红头文件作为其品行不端的旁证,结合孩子们(有些已超过14岁)的证言、日记等证据,毅然报警,并以“猥亵儿童罪”对王文柏提起了刑事附带民事诉讼! 这一次,人证、物证(日记、聊天记录等)相对完整,事件性质恶劣,社会影响极坏,舆论高度关注。 等待王文柏的,不再是简单的行政处分,而是法律的严惩。 而像他这种罪行在监狱里极为人所不齿,家里有点背景的受害者家属,自然会设法将他的“事迹”在狱中“广而告之”,他未来的牢狱生涯,注定漫长而痛苦。 而这一切风暴的幕后推手陆青,生活没有丝毫改变。他依旧是那个背着洗得发白的旧书包,沉默地行走在校园林荫道下,将所有精力倾注于书本的“书呆子”。 没有人会将他与那个声名狼藉、被打残、即将面临牢狱之灾的王文柏联系起来。 他只是在“闲聊”中,跟郑勇强感慨过一句“那种人渣真是污染环境”;至于那些打印的纸条?早已被他用学校电脑室的碎纸机处理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幽潭,表面平静无波,映照着校园的蓝天白云,内里却暗流汹涌,蕴藏着冷静计算后的、足以吞噬一切邪恶的力量。 他在这复杂的世界里,学会了如何在最险恶的处境下保护自己,并用最隐蔽、最有效的方式予以反击。刀锋藏在最深的沉默里,锋芒不露,却总能一击必杀。 他清晰地分辨得出,什么是书本里描绘的纯洁情感,什么是现实中包裹在伪善糖衣下的龌龊侵犯。 他以自己的方式,沉默而坚定地守护着自己内心世界的秩序,也间接守护了那些可能与他一样,在沉默中承受伤害的灵魂。 春山的野草,在无人看见的深处,根系早已蔓延得既深且广。 第14章 青云梯 学习生涯在永无止境的公式、定理、文言文和单词表中无声流淌。陆青的成绩单愈发耀眼,几乎垄断了所有科目的榜首,获得的奖学金数额也一次次刷新记录。 陆青将这些承载着汗水与希望的纸币,仔细包好,附上一封长信寄回春晖福利院。 信中,他详细汇报每一科的学习心得,字里行间不见丝毫骄矜,只有对未来的清晰勾勒和那份沉甸甸的、亟待实现的报答之心。 他只留下勉强糊口的基本生活费,其余尽数汇出,仿佛那不是钱,而是他与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之间,最坚实的纽带。 初三的春天,空气里混杂着栀子花清甜的香气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离别季的怅惘。对于青阳中学大多数初三学子而言,人生的第一个重要岔路口——中考,已近在咫尺,气氛日渐凝重。 然而,对陆青来说,一个远比中考更清晰、更陡峭,却也承载着无限可能与希望的“天梯”,竟意外地横空出世,矗立在他面前。 一次寻常的年级大会上,教导主任用他那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话,情绪激动地介绍着一个名为“青云梯计划”的国家项目。 这是由国家教育部牵头,联合几个经济发达省份的地方政府,共同实施的拔尖创新人才培养计划。 其宗旨,在于打破根深蒂固的地域教育资源壁垒,为教育薄弱地区的优秀寒门学子,开辟一条直达国内顶尖教育资源的特殊通道。 通过全国性的海选考试(笔试 面试),选拔出的学生将直接进入广深市等一线城市的顶级示范高中就读,享受学费、住宿费、教材费全免,并提供足以覆盖基本生活支出的补贴。 名额极其稀少,堪称万里挑一,竞争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青云梯”三个字,如同一道裹挟着万钧之力的惊雷,骤然劈开了陆青沉寂已久的心湖!他握着笔的手指因极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 陆青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冲撞、奔涌,几乎要破膛而出。广深市!顶级高中!全免费!生活补贴!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在他眼前构筑出一幅过去连在梦境最深处都未曾勾勒过的、流光溢彩的未来图景。 他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清楚,这或许是他此生唯一能彻底摆脱出身桎梏、真正凭借自身努力与才智跃向那片更广阔天地的机遇!是真正的、触手可及的青云之梯! 目标,在瞬间锁定。心无旁骛,亦无退路。 陆青彻底进入了外人难以理解的“疯魔”状态。 他像一块永远不知餍足、疯狂吸附水分的海绵,贪婪地汲取着一切可能与“青云梯”考试相关的知识。 学校统一发放的复习资料早已被他反复摩挲得边缘起毛、纸张软烂,他的笔记本上,红蓝黑三色笔迹交织,条分缕析,工整清晰得堪比印刷体。 他主动叩响各科老师办公室的门,虚心请教那些超出考纲的难点、怪题,眼神里燃烧着老师们前所未见的、近乎灼热的渴望光芒。 陆青的孤儿身份,以及他一直以来展现出的踏实、坚韧与无可指摘的优秀,早已赢得了全体任课老师发自内心的尊重与深切怜惜。 得知他将目标锁定在“青云梯”,老师们几乎是无一例外地倾囊相授。 他们开始系统地向他渗透高中阶段的核心知识点,或是精心筛选初中学科竞赛中的经典压轴题型,其目的明确而一致:武装他,让他有能力去冲击那座独木桥另一端最高处的分数。 教授语文的裴清老师,一位温婉而知性的女教师,将自己压箱底的、关于深度阅读理解和高分作文素材积累的私人笔记,郑重地交到陆青手中; 教授数学的程立峰老师,逻辑严密,不苟言笑,却利用连续几个周末的休息时间,在空旷的教室里,单独为陆青梳理竞赛级别压轴题的解题思路与技巧。 英语戴晓老师,想方设法搜罗来她能找到的所有外刊精读文章和原声听力材料;甚至连物理、化学老师也都主动帮他整理归纳实验探究题的精要考点和答题规范。 那段时间,教师办公室里时常出现这样的景象:陆青被几位老师围在中间,如同众星拱月,聆听着密集而精炼的讲解。 这份毫无保留的、来自师长的温暖助力,成为了陆青在这条孤独而艰难的冲刺路上,最坚实、最温暖的后盾。 然而,长期处于极限的高压备考状态,身心积累的疲惫已达临界点,加之对改变命运那近乎孤注一掷的渴望,几种情绪交织叠加,终于在模拟考场上彻底爆发。 坐在熟悉的座位上,陆青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手心沁出冰冷的汗液,黏腻得几乎抓不住那支熟悉的笔。心脏在胸腔里失控地疯狂擂动,巨响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胃部剧烈抽搐,带来强烈的恶心感,视野里的试卷字迹开始模糊、晃动…… 他晕倒了。 再次恢复意识,眼前是校医务室洁白的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校医的诊断简洁明了:精神压力过大,加之天气闷热有些中暑,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班主任李雯菁老师一直守在旁边,见他醒来,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抚着胸口连声道:“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陆青啊,你这根弦绷得太紧了,要懂得放松,弦绷得太紧是会断的!” 陆青却像个犯了弥天大错的孩子,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哽咽着挣扎欲起:“李老师……我、我还要学……我不能停……我好不容易才……” 他语无伦次,那份深植于骨髓的恐惧与执着,暴露无遗。 李雯菁对他的拼命程度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打心眼里怜惜这个无父无母、全凭一己之力挣扎向上的孩子。 但她更明白物极必反的道理。 陆青性格敏感多思,沉默内敛,所有情绪和压力都习惯深埋心底,自我消化,这类孩子最容易陷入精神内耗的泥潭,长此以往,势必会产生严重的心理健康问题。 她没有强行制止或空洞说教,只是在一个黄昏,抽出了自己宝贵的休息时间,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地对陆青说:“陪老师去操场走走吧,散散心。”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李雯菁没有谈学习,更没有提考试,她像一位闲话家常的长辈,分享起自己这些年的人生感悟。 “老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初中成绩也很好,总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可上了高中才发现,天外有天,比我聪明还比我努力的人比比皆是。理科跟不上,挣扎了很久,最后只能从理科班转到文科班。” “后来考上了师范院校,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也遇到了更多才华横溢的同学。”她的语气平静,带着一丝回忆的怅然。 她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我出身在那段物质匮乏的灾荒年代,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们砸锅卖铁,几乎是倾尽所有才供我读出书来,在我那个年代,这简直是件奢侈到不敢想象的事情。” “后来师范毕业,看着病弱年迈的父母,实在放心不下,就选择回到了老家教书,顺便奉养他们。未来,大概就像个最普通的人一样,成家立业,一辈子留在这座小城,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 她转过头,看着陆青,嘴角带着一丝幽默而坦然的笑意,“是不是觉得老师这样的人生,挺无趣的?或者说,在你们这些志向远大的孩子眼里,这样的人生就算是……完蛋了?” 陆青迷茫地摇了摇头,诚实地回答:“没有,老师。”他的人生阅历太浅薄,尚无法评判何种人生才算成功,他只知道,自己必须竭尽全力做到能力范围内的最好。 李雯菁收敛了笑意,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老师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打压你的自信心,恰恰相反,是希望你能更全面地‘正视’自己,正视这个世界。” “人活一世,能力终究是有限的,不可能事事完美,更不可能掌控所有。不要过分苛责自己,那会成为一种枷锁。”她引用了那句古训,“有句古话说得好,‘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陆青,你心中有‘兼济天下’的理想信念,老师发自内心地为你感到高兴。因为曾经的老师,也是这样满腔热血,想着报效国家,建设祖国!” “可后来我发现,我能力有限,又有家庭羁绊,所能做的,就是站在三尺讲台上,尽力托举更多像你一样的孩子,让他们能看到更远的风景。你说,这难道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回馈国家吗?” 李雯菁的目光深邃而温暖,“在能力有限的情况下,首先学会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努力不成为社会的负担,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壮举!” 她知道陆青的身世,话语直指核心:“老师知道,你的人生‘容错率’很低,你总觉得一步都错不得。但陆青,它也没有低到因为一次考试失败、一次错误的选择,你的人生就要‘完蛋’的程度!记住,你只是可能做错了题目,绝不是做错了人!” 她深深地看着陆青清澈却藏着惊惶的眼睛:“老师希望你,有时候能‘自私’一点,先做到‘独善其身’,稳固好自己,才有能力和资格去想着‘兼济天下’!” “无论未来遇到什么困难,请你一定、一定不要放弃自己!请你一而再,再而三,千次万次,毫不犹豫地拯救自己于世间的水火之中!” “陆青,老师希望你永远不要轻易否定自己的人生,更永远、永远不要否定自己生命的存在价值!” 她看出了陆青内心深处那不为人知的脆弱与孤独,深知自己无法永远陪伴在他身边,所能做的,就是在他心里埋下一颗坚韧的种子,让他自己强大起来,拥有无论身处何种绝境都不会放弃生命、放弃希望的底层力量。 “不要过度苛责自己!因为你已经做得足够好、足够努力了!在老师眼里,你永远都是最棒、最优秀的孩子!” 陆青早已泪流满面。这些朴素却充满力量的人生道理,从来没有人如此系统、如此真诚地告诉过他。 身为孤儿,他比谁都更早品尝到无人托底的恐慌与艰辛,所以他才会如此拼命,甚至时常钻入“不成功便成仁”的牛角尖里! 但此刻,李老师的话像一道温暖的光,照进了他封闭而逼仄的内心世界。 他用力抹去眼泪,郑重地、如同立誓般向李老师承诺:“李老师,我记住了!我一定会好好爱惜自己这条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去尽可能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我答应您,先学会……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李雯菁看着他那双重新焕发出坚定光芒的眼睛,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 ———— 其他科任老师知晓陆青的情况后,也总会寻着机会,在课间、在放学后,看似随意地与他聊上几句,无不是劝他放宽心态,莫要给自己施加过大压力。 “一次考试决定不了未来漫长的人生。” “有没有通过‘青云梯’的选拔,都无法否定你为此付出的全部心血和努力。” “尽力而为,问心无愧就好。” 陆青将这些饱含关怀与智慧的话语,一字一句,牢牢镌刻在心底,它们逐渐内化为他的人生信条,在潜移默化中引导着他树立更健康的成败观和人生价值观。 他心中充满难以言喻的感动,不再像过去那样一味苦熬。他认真调整节奏,回归课本,巩固基础,同时有意识地放松身心,保证睡眠。 第15章 青云直上 ———— 最终,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相对平和而饱满的状态,迎来了中考。 考场之上,他沉着冷静,发挥稳定。中考结束的铃声余音未散,他没有给自己任何喘息的机会,转身又立刻投入了“青云梯”笔试的最后冲刺。 当陆青拿着那张承载着无限重量的准考证,踏入设在市中心一所重点大学里的专用考场时,初夏的暑气已然开始蒸腾。 高大恢宏的教学楼,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安静得只剩下空调低鸣与笔尖沙沙声的考场环境……这一切,都与他所熟悉的青阳中学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庄严与压迫感。 陆青强迫自己深深呼吸,指甲狠狠掐入掌心的软肉,借助清晰的痛感来对抗生理性的紧张与恐慌。试卷下发,他几乎是凭借着融入血液的肌肉记忆和刻入骨髓的知识点,强忍着微微颤抖的手,开始答题。 笔迹不可避免地比平时潦草了许多,额角的汗水不断渗出,顺着脸颊滑落,偶尔滴在答题卡上,晕开一小团模糊的墨迹。 他已无暇顾及,只是近乎机械地、拼尽全力地书写着,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与飞速流逝的时间赛跑,也与自己几近失控的身体本能激烈搏斗。 两个半小时的笔试,如同在布满荆棘的沼泽中艰难跋涉了千百年。当象征结束的铃声尖锐响起,陆青几乎是虚脱般地瘫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如纸,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陪同前来的班主任李老师一直在考场外焦急等候,看到他这副模样,心瞬间揪紧了。她连忙上前,没敢问那句最关键的“考得怎么样”。 只是轻轻拍着他汗湿的背,用尽可能温和的声音安抚:“结束了,结束了就好。什么都别想了,回去好好休息,睡一觉。一次考试而已,决定不了整个人生的,陆青。” 陆青虚弱地点点头,连说一个字的力气都匮乏。他知道李老师说的是对的,是理智的。 但他更清楚地知道,对于一无所有、毫无退路的他而言,这一次考试,很可能就是他命运天平上最重、也可能是唯一的砝码。 暑假如期来临。然而,等待笔试结果的日子,远比高强度的备考更加煎熬,如同在油锅中反复煎炸。 陆青强迫自己停止无谓的胡思乱想。他将所有关于“青云梯”的复习资料仔细整理、封存,然后毅然转身,为自己开辟了新的战场——系统预习高中课程。 他不惜每天徒步长跑三公里,赶到距离福利院最近的市图书馆,借阅高一的数理化教材和权威辅导书。 回到春晖福利院那间狭小却安静的活动室,头顶是嗡嗡作响、摇摇欲坠的老旧吊扇,他一坐就是一整天。 汗水浸湿了廉价的T恤衫,紧贴在瘦削的脊背上,笔尖则在粗糙的草稿纸上,一遍遍演算着那些陌生而奇妙的公式与符号。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即使“青云梯”最终折戟沉沙,他也要凭借优异的中考成绩,稳稳踏入市重点高中的大门。 现在多学一点,未来的求学之路或许就能平坦一分,从容一寸。他的人生,从无退路可言,唯有目不斜视,砥砺前行。 就在暑假过半,窗外蝉鸣最为聒噪、燥热达到顶峰的时候,一个电话如同天籁,骤然划破了福利院的宁静。 是班主任李雯菁老师打来的,她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微微变调,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那股澎湃的喜悦:“陆青!陆青!过了!笔试过了!你是我们学校唯一一个!唯一一个过笔试的!快!快准备面试!面试地点在广深市!” 巨大的、足以淹没一切的喜悦,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陆青的四肢百骸!他握着那部老旧的暗红色电话听筒,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几乎要拿捏不住。 陆青只能对着话筒,一遍又一遍地、声音哽咽地重复:“谢谢老师!谢谢老师!……”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他距离那个璀璨的梦想,只剩下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然而,汹涌的喜悦浪潮退去后,裸露出的是一片更为陌生的、充满未知的焦虑滩涂:面试。他从未离开过生养他的这座小城,更从未参加过这种决定命运走向的、需要直面一群陌生而权威的考官的大型结构化面试。 他甚至,连一套能够登堂入室的、像样的正装都没有。 陈伯和刘姨得知喜讯,高兴得手足无措,翻箱倒柜地想为他凑出一身像样的行头。就在这时,校长李立军亲自找到了陆青。 这位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令人敬畏的中年男人,看着眼前这个即将代表学校、乃至代表青阳市去冲击更高荣誉的寒门学子,眼神异常复杂,里面交织着毫不掩饰的赞赏、深切的期许,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前路艰险的忧虑。 他沉吟片刻,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个略显厚重的信封,不容置疑地塞到陆青手里,语气沉稳:“这里面是学校……不,是我个人,给你准备的面试费用。包括了专业培训、来回车费、还有在广深市的食宿。不许推辞。”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陆青,“你现在,是我们青阳中学的骄傲,也是我们这座小城的骄傲。我在市里有个老同学,开了间不错的培训机构,我已经打好招呼,你去那里,专门学学该怎么说话,怎么在那种大场面下清晰地表达自己。” 他用力拍了拍陆青瘦削的肩膀,话语重心长:“记住,真到了面试那天,核心就四个字——‘不卑不亢’。那些考官,是为国家选拔真正的人才,不是故意去刁难你一个孩子。” “遇到实在不会、不懂的问题,就诚实地告诉考官‘这个领域我目前还不了解’,千万别耍小聪明,不懂装懂,那才最要不得。” 李校长这番朴实却充满力量的话语,如同一颗定心丸,瞬间抚平了陆青大半的惶惑与不安。他紧紧握着那叠带着校长体温与信任的纸币,喉头哽咽。 最终,只能朝着这位可敬的师长,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鞠了一躬。这份沉甸甸的期望与毫无保留的支持,他刻骨铭心。 面试培训班设在市区一家颇具规模的教育机构,负责一对一指导陆青的,正是李校长的老相识——谢莹老师。 谢老师年近四十,齐耳短发,衣着干练,眼神锐利,行事作风雷厉风行。 她迅速判断出陆青在面试经验上几乎是一张白纸,便将辅导重点集中在他的语言表达流畅度、逻辑思维层次感和临场应变能力上。 陆青学得异常刻苦,他像一块被投入知识海洋的海绵,拼命吸收着那些对他而言陌生却又至关重要的技巧:如何组织语言才能条理清晰、层层递进; 如何通过呼吸调整和积极心理暗示来克服紧张情绪;如何在展现自信与实力的同时,不失谦逊与真诚的态度。 谢莹老师经验丰富,一针见血地指出:“青云梯面试的核心,绝非考察你们掌握了多少超纲知识,而是要穿透表面,看清你们的品行、志向和抗压能力。” “问题必然会紧密围绕你们的个人理想、对未来人生的规划、以及遇到巨大困难时如何思考与解决来展开。” “记住,真诚、坦荡、有礼有节,这八个字的份量,远胜过任何精心编织的华丽辞藻。” 陆青将“不卑不亢”这四个字,连同这八字真言,一同牢牢刻在心间。 在深入了解陆青立志攻克病毒难题、报效国家的人生规划后,谢莹老师展现出惊人的负责与投入。 她花费大量个人时间,熬夜查阅资料,收集整理了大量与病毒学、微生物学相关的基础知识与前沿动态,精心编纂出一份详尽的应试参考手稿。 这份手稿她反复修改,字斟句酌,大到整体框架与遣词造句,小到每一个术语的准确性与表达的严谨性,都力求完美。 她围绕着面试最可能涉及的五大核心领域——“我为何参加青云梯”、“我的特长与潜力”、“如何克服学习困境”、“人生理想与规划”、“如果未被录取该如何面对”。 进行了高强度的、具有极强针对性的押题式准备,并勒令陆青必须将所有要点理解透彻,并背诵得滚瓜烂熟! 谢老师性格中追求极致、精益求精的特质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从面试时的着装搭配(最终选定了一套最合身、最干净的校服作为正装替代品)、进门敲门的礼仪、与考官的眼神交流、鞠躬的角度,到回答问题的语速快慢、语音语调的起伏、乃至每个字的咬字是否清晰,都提出了严格到近乎苛刻的要求。 “细节决定成败,”她反复强调,“任何一个细微的疏忽,都可能让你前期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她模拟真实面试场景,进行全流程演练,刻意营造考官的压迫感,甚至故意提出尖锐刁钻的问题,设置各种意外情况,以此不断挑战并修正陆青身上暴露出的任何一点问题。 面对如此高强度的训练,陆青没有喊过一句苦,叫过一声累。他只是埋下头,更加拼命地背诵、理解、消化那些面试题目,力求将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都做到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极致完美。 有时,谢莹老师甚至表现得比陆青还要焦虑,她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到处搜寻、分析青云梯面试可能出现的各种新题型、新动向。 她比任何人都更清醒地认识到“青云梯计划”那令人窒息的竞争激烈程度。这可谓是真正的“优中选优”,其难度堪比千军万马争夺通过高考独木桥的省状元! 她曾私下对同事感叹:“全国笔试筛选后还有十五万佼佼者,而最终,只有区区一千八百个幸运儿,能真正享受到高中三年一切费用全免的国士待遇!” “国家现在各方面都急需建设,百废待兴,这简直是勒紧了全国人民的裤腰带,才挤出这一笔无比宝贵、寄托着未来希望的教育基金!甚至有可能,这一批就是空前绝后的唯一一批!” 几天后,陆青在谢莹老师的亲自陪同下,穿着那身洗熨得干干净净、代表着青阳中学的校服,怀揣着全校师生的殷切期望,更怀揣着自己对那片更广阔天地、对那个锦绣前程的全部向往,踏上了那列南下的、喷着白色蒸汽、呼啸着开往梦想之城——广深市的绿皮火车。 站台上,陈伯、刘姨、李雯菁老师,以及许多闻讯赶来的老师同学都在用力挥手。火车缓缓启动,加速,窗外的景物开始飞速后退。 陆青将额头抵在微凉的车窗玻璃上,看着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城在视野中逐渐缩小、模糊,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 前方,是未知的广深市,是决定命运的面试考场,也是一条真正通往“青云之上”的、漫长而崭新的征途。 他清澈的眼眸中,倒映着窗外飞速流转的风景,那里面,有离乡的淡淡怅惘,有对未知的些微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沉静,以及一往无前的坚定。 第16章 广深初履 绿皮火车在铁轨上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哐当”声,载着陆青,第一次真正离开了那座名为“春城”的、他生活了十五年的小城。 车窗外的世界,如同飞速翻动的画册。连绵起伏的青色山峦被不断抛向身后,逐渐被平坦开阔的田野、纵横交错的河渠所取代。越往南,空气越发潮湿闷热,窗框摸上去都带着温吞的热度。 当广播里响起“广深站到了”的提示音时,陆青背着洗得发白的旧书包,跟着谢莹老师走出车厢,一股混合着热浪、汽油味、人声鼎沸的庞大气息瞬间将他包裹。 站台外,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宽阔的马路上,各种颜色的汽车汇成川流不息的长河,喇叭声、引擎声不绝于耳。这一切,与他熟悉的、节奏缓慢、最高不过六层楼的春城截然不同。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仿佛踏入了某个只在电视里见过的科幻电影场景,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无所适从的渺小感。 陆青下意识地紧了紧肩上的背包带,默不作声地跟在谢老师身后,像一株被突然移植到热带雨林的温带植物,努力适应着这过于浓烈和喧嚣的环境。 面试地点设在广深市一所著名大学的校园里。庄重恢宏的教学楼,需要仰头才能望见顶端,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人影,空气里弥漫着书香和一种肃穆的气息。 等待区设在一个宽敞的阶梯教室外,早已坐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少年。 他们大多衣着光鲜,男孩穿着合身的衬衫西裤,女孩则是漂亮的裙装,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彩,彼此间低声交谈,内容涉及最新的科技、看过的外文原版书、或是参加过的各类竞赛,言辞间透着见多识广的从容。 许多孩子身边都陪着神情关切的父母,为他们拿着水,整理衣领,低声鼓励。 陆青安静地选了个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位置坐下,他身上那身虽然干净却明显旧损的校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黏腻腻的。他垂下眼,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谢老师强调的四个字——“不卑不亢”,同时努力调整着有些紊乱的呼吸。 他告诉自己,走到这里,他已经战胜了无数人。 “下一位,春城市青阳中学,陆青。”工作人员念到他的名字。 陆青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稳步走向那扇沉重的、仿佛通往命运的门。推开门的瞬间,宽敞明亮的面试室映入眼帘,阳光透过巨大的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正对面是一排长长的桌子,后面端坐着十位神情严肃的考官,有男有女,年龄各异,目光如炬,齐齐聚焦在他这个刚刚进门的少年身上。 那股无形的压力,几乎让空气凝固。陆青感觉自己的心跳再次失控般地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 但他没有退缩,按照谢莹老师反复训练过的流程,走到房间中央,停下脚步,面向考官席,深深地、标准地鞠了一躬,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各位考官老师,上午好。” 然后,他走到指定的椅子前,端正地坐下,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脊背挺得笔直,努力迎向那些审视的目光。 问题果然如同谢莹老师所精准预测的那样,围绕着那五大核心领域展开。 一位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考官率先发问,语气平和。“陆青同学,请谈谈你未来的理想是什么?以及,你为什么认为自己适合‘青云梯计划’?” 陆青的目光坦诚地迎向她,没有躲闪。他用的依旧是带着些许春城口音的普通话,语速平稳,甚至有些缓慢,但每个字都清晰可辨:“我的理想,是将来能成为一名病毒学科学家,主攻生物科学方向,希望能为攻克那些危害人类健康的重大病毒性疾病难题,贡献一份力量。”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认为自己适合‘青云梯计划’,因为我比很多人都更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我不怕吃苦,也有非常明确的学习目标。” “因为我更知道自己的起点比很多同学都低,所以如果能有幸获得这个机会,我一定会付出加倍的努力去追赶,绝不辜负。” 另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男考官追问,“为什么会确立这样的理想呢?” 陆青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因为从小抚养我长大的福利院院长妈妈,还有现在的陈伯伯,都一直教导我,读书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将来学有所成,要记得报效国家,回馈社会。” “而且,我自己也专门去了解过,我们国家在生物科学,尤其是在病毒研究领域,人才缺口很大,这个领域非常重要,也伴随着风险,但总需要有人去做。” 他的话语里,没有空洞的口号,只有一种基于切身感受和理性认知后的坚定。 “在学习中,你遇到过的最大困难是什么?你是如何克服的?”一位神情严肃的考官抛出了问题。 陆青沉吟了一秒,如实回答:“最大的困难,是学习资源的匮乏。在福利院里,没有特别好的学习环境,晚上经常断电,也没有钱买很多的课外辅导书和习题集。” 他没有渲染苦难,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我克服的办法,就是抓住一切能学习的机会。在学校里,紧紧跟着老师的节奏,主动向各位老师请教难题。 回到福利院,就把学校发的课本和有限的几本参考书反复地看,反复地琢磨,争取把每一道例题、每一个知识点都吃透,把手里仅有的每一分学习资源,都用到极致。” 他的描述,让几位考官微微动容。那是一种在匮乏中挣扎求存的智慧与韧性。 “如果,我们说的是如果,你这次没有被‘青云梯计划’录取,你会怎么做?”这个问题带着一丝考验的意味。 陆青坐姿依旧挺拔,眼神没有任何闪烁:“如果没有被录取,我会回到春城市,进入市重点高中继续努力学习,全力以赴备战高考。” “我的目标大学是中科大学的病毒学专业。我会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尽我所能,做到我能力范围内的最好,争取将来能成为一名合格的病毒学科研工作者。”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不会放弃,因为对我来说,读书,是唯一能改变命运、实现理想的出路。” 他的所有回答,都朴实无华,没有任何精巧的修辞或煽情的表达,甚至显得有些“笨拙”。 但恰恰是这份“笨拙”背后的真实,那股从贫瘠土壤里挣扎而出的、坚韧不拔的生命力,以及清晰明确、贯穿始终的目标感,让在座的考官们无法忽视。 他提到福利院时没有自怜,提到困难时没有抱怨,提到未来时,眼中只有沉静如水的信念。他用自己的亲身经历,为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做了最有力的佐证。 他不忘在回答间隙,真诚地感谢了一路上给予他帮助的老师、同学和所有好心人。 这时,一位身材微胖、面容温和的中年考官,扶了扶眼镜,饶有兴趣地追问:“陆青同学,你刚才提到想成为病毒学科学家。那么,以你目前的了解,你对这个专业,具体知道多少?比如,它主要研究什么?需要什么样的基础?” 这个问题略微超出了谢莹老师准备的“标准答案”范围,更侧重于临场的知识储备。 但幸运的是,谢老师凭借其敏锐的洞察力,早已预料到可能会涉及专业认知。 陆青没有慌张,他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按照谢老师教导的语言逻辑性,开始分点回答: “根据我阅读过的一些科普书籍和杂志文章的理解,病毒学,主要是研究病毒的本质、结构、复制、遗传变异,以及它们与宿主细胞相互作用的科学。” 他措辞谨慎,力求准确,“它需要非常扎实的生物学、化学,尤其是生物化学和分子生物学的基础知识。同时,因为涉及到疾病的传播和防治,可能还需要一些医学和免疫学的知识。” 陆青语调顿了顿,结合了自己的思考,“我觉得,这个领域不仅需要记忆和理解很多微观世界的知识,更需要很强的逻辑思维和动手实验能力,去发现规律,验证猜想。” “而且,研究病毒往往伴随着被感染的风险,需要极大的勇气、严谨和责任心。” 陆青的回答层次清晰,虽然带着少年的稚嫩,但显然并非泛泛而谈,而是真正进行过了解和思考的。话语掷地有声,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所言非虚,理想并非一时冲动。 随后,一位女考官提出了一个涉及某种前沿生物技术名词的开放性问题,这个概念对初中生而言确实超纲了。 陆青仔细听完,脸上露出一丝歉意,他诚实地摇了摇头,目光清澈地看向那位考官:“对不起,老师。您提到的这个技术,以我目前的知识储备,还不足以理解和回答您的问题。”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真诚的渴望,“但是,我很感兴趣。如果能有幸进入‘青云梯计划’,在更好的平台学习,我一定会尽快去掌握它,了解它。” 态度谦逊而诚恳,没有丝毫的遮掩或狡辩。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绝不装懂。 面试室外,谢莹老师坐立难安,来回踱步。她付出的精力与心血,远超寻常。 这不仅仅是因为老同学李立军的郑重托付,更因为陆青的成败,某种程度上也关乎着她个人事业能否借此契机更上一层楼,培养出一个青云梯学生,将是她职业生涯中一份沉甸甸的、光鲜的业绩。 当然,抛开这些现实考量,经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谢莹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上了陆青这个既优秀异常又努力得让人心疼的孩子。 她也真心期盼着,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未来的道路能因为这次机会而走得稍微平坦一些,宽阔一些。 门开了,陆青走了出来,脸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只有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他走到谢老师面前,轻声说:“谢老师,我考完了。” “感觉怎么样?”谢莹急忙问,心还悬着。 “我……尽力了。把我想说的,都说了。”陆青回答道,眼神平静。他没有去回忆哪个问题答得好,哪个答得不好,他只是确认,自己已经毫无保留地展现了全部。 谢莹看着他平静的样子,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一点,拍了拍他的肩膀:“尽力就好,走,先回去休息。” 等待最终结果的日子,远比备考和面试本身更加煎熬。那种命运完全交由他人裁决、自身无能为力的感觉,如同钝刀子割肉。 回到临时落脚的招待所,陆青强迫自己不再去反复回想面试的每一个细节。他将那些打印的面试资料整理好,塞进书包最底层,然后拿出了从图书馆借来的高一数学和物理课本,还有谢老师帮他找来的部分高中化学预习纲要。 他把自己埋进了新的知识体系里。白天,谢老师有时会带他去参观广深市的大学校园、科技馆,试图让他开阔眼界,放松心情。 但大多数时候,陆青更愿意待在招待所那个狭小的房间里,趴在吱呀作响的书桌前,一页页地啃着那些陌生的公式和概念。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草稿纸上,他随手抹去,继续演算。 他需要用这种充实的、向前看的行动,来对抗内心深处那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的焦虑与等待的焦灼。他不断告诉自己:无论“青云梯”能否攀上,学习,永远是他最可靠的武器,也是他唯一能主动掌控的方向。 广深市的夜空,因为光污染,看不到几颗星星。陆青站在招待所窄小的窗户前,望着楼下依旧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街道,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结果的忐忑,以及对那座遥远小城中福利院、老师同学们的思念。 他知道,无论结果如何,他的人生,都已经因为这次远行,而被深刻地改变了。 他见识到了山外的山,人外的人,也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将要前行的那条路,无论它最终以何种方式展开。 第17章 玉石俱焚 命运的玩笑,总在人最满怀希望时,带着最冰冷的恶意悄然降临。回到春晖福利院后,陆青一边按部就班地预习高中课程,一边怀揣着微弱的希冀,关注着“青云梯计划”的最终消息。 陆青憧憬着广深市那所顶级高中窗明几净的教室,憧憬着那里浩瀚如海的藏书,憧憬着一条真正通往科学殿堂的康庄大道。 这天,陈伯从外面回来,脸色有些凝重,他告诉陆青,广深市一中的最终录取名单已经在网络上公示了。 陆青的心猛地一缩,几乎能听到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 他颤抖着手,打开了陈伯办公室那台嗡嗡作响的老旧电脑。网速很慢,页面一点点加载出来,他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住屏幕,一行一行,如同扫描般往下寻找自己的名字。 “江一鸣… 韩龙… 赵雅欣…” 一个个陌生的名字滑过眼底。他的心跳如同失控的鼓点,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直至光标拖拽到名单的最末尾,那仅有的十个名字全部浏览完毕……没有。没有“陆青”这两个字。 屏幕上冰冷的光反射在他骤然失血的脸上,如同晴天霹雳,将他心中最后一点侥幸劈得粉碎。他没有被录取。那个他用尽心血、几乎燃烧自己去攀爬的“青云梯”,在最后一步,在他眼前轰然断裂。 巨大的失落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僵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只有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屏幕,失去了所有神采。 站在一旁的谢莹老师看到结果,只是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伸手拍了拍他单薄得硌手的肩膀,声音带着无奈:“陆青,别太难过了……你……你已经尽力了,对得起自己了。” 道理谁都懂。“青云梯”竞争的惨烈程度,他们早有心理准备。 但当失败如此清晰、如此残酷地摆在面前时,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依旧能轻易击穿所有预设的防线。 陆青低下头,沉默得像一块石头,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地、一串串地往下掉,砸在陈旧的书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陷入了一种深深的自责漩涡,反复咀嚼着面试的每一个细节,认定一定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才与这唯一的机会失之交臂。 回到福利院那些熟悉的环境里,陆青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陈伯和刘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能用最朴素的话语安慰他:“孩子,没关系,一次考试代表不了什么,你的人生还长,有无限可能!” 直到市中考状元的喜讯传来,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块石子,才稍稍打破了这份凝滞的悲伤。陆青看着自己的成绩单,那傲视全市的分数证明了他的实力并未消失。 他强迫自己重新振作,将那些被翻烂的高中预习课本再次摊开,试图用知识的海洋麻痹内心的痛楚。 就在他以为生活将沿着另一条既定的轨道(进入市重点高中,备战高考)前行时,一个来自罗云睿的电话,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他看似平静的世界里。 “陆青!我……我告诉你件事,你听了千万别激动!”罗云睿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紧张和愤怒,“我怀疑……你的那个‘青云梯’名额……可能……可能是被人顶了!” 陆青握着电话听筒的手瞬间冰冷刺骨,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凝固了。但他的声音却异常冷静,甚至没有一丝波澜:“谁?” 罗云睿知道事情轻重,没敢提具体人名,只是急促地说:“是我爸前两天被人请去喝什么升学酒,庆祝他家孩子考上了重点高中!我偷听到他们提了一嘴什么青云梯、广深一中!” “陆青,咱们春城市笔试就你一个人进了面试!你都没接到通知,谁能去、谁会跑去广深一中那么远的地方念书?!这里面肯定有鬼!” 后面罗云睿还说了些什么,陆青已经听不清了。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瞬间席卷全身,随即,又被一股更猛烈、更炽热的、足以燎原的怒火彻底取代! 他辛苦攀爬,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心力、尊严和希望才触手可及的梯子,眼看就要登顶,却被人从暗处一脚狠狠踹开!而顶替他爬上去的,很可能是一个连笔试都无法通过的、依仗家世的纨绔! 极致的愤怒之下,是极致的冰冷与理智。陆青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他向罗云睿道谢:“云睿,谢谢你。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他知道罗云睿透露这个消息冒着风险。 “你放心,我绝不会泄露是你告诉我的。” 电话那头的罗云睿似乎也松了口气,随即又愤愤不平地大肆谴责:“妈的!这种仗着家里有权有势就为所欲为的纨绔子弟,真他妈恶心!陆青,在学习上,我就佩服过你这位狠人!兄弟之间不说这些!以后你要是发达了,可别忘了我啊!” 挂断电话,福利院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陆青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尊失去生命的雕塑。 只有那双总是低垂、显得过分沉静的眼睛,此刻却翻涌着从未有过的、近乎毁灭性的黑色风暴。 他想起了赵刚肆无忌惮的拳头,想起了马国富贪婪克扣的嘴脸,想起了王文柏披着师者外衣的龌龊……现在,又来了一个更能只手遮天、甚至不知道具体是谁的“权贵”! 愤怒像滚烫的岩浆在他血管里奔流咆哮,几乎要将他从内到外彻底烧穿!但越是如此,他的大脑反而越发的冰冷、清晰,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高速运转。 他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除了这条命,他一无所有。 而“青云梯”的名额,就是他用自己的命、用自己的全部未来拼来的,是他改变命运的唯一钥匙!谁想夺走它,他就跟谁拼命!豁出去这条命不要,也要把那个藏在暗处的掠夺者揪出来,把他从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拉下马,撕下那张道貌岸然的面具! 陆青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一整天没有出来。他对着那台老旧电脑,一遍遍刷新、比对广深市一中最终公示的录取名单,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终于,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位置,他看到了那个名字——张廷皓。一个在春城市历次联考中排名中游、绝对不可能通过“青云梯”变态难度笔试的名字! 花费了足足一晚上,一个严密的、破釜沉舟的应对之策,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清晰无比。 第二天清晨,他推开房门,眼底带着血丝,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找到陈伯,将打印出来的录取名单截图、自己的笔试成绩单、面试通知、市中考状元成绩单,所有能证明他成绩和资格的材料,整齐地摊在陈伯面前,详细说明了名额极可能被顶替的情况。 陈伯看着那些铁证如山的材料,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刘姨在一旁默默抹着眼泪。 陆青的声音异常冷静:“陈伯,一旦我们决定要把名额拿回来,对方肯定会知道,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威胁我们,阻止我们。您……怎么看?” 陈伯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久违的锐利与怒火:“现在是新社会!是法制社会!他们难不成还敢把福利院炸了不成?!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追责到底!” “陆青你放心,陈伯虽然老了,但还有把硬骨头!我现在就去联系几个昔日的老战友!他们要是敢动福利院的孩子们一根汗毛,我豁出这条老命,也绝不会放过这些畜生!” 面对陈伯毫无保留的、如同父辈般的支持,陆青心中暖流涌动,但头脑依旧清醒。他条理清晰地开始部署:“陈伯,谢谢您!现在,敌人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察觉。我们要快,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先后联系了班主任李雯菁、校长李立军,以及刚刚返回市里的培训老师谢莹,当面告知了前因后果,希望能获得他们的帮助。 起初,三人听闻竟然发生了如此恶劣的顶替事件,均是怒不可遏。李立军校长更是拍着胸脯表示:“岂有此理!陆青,你放心,学校一定为你做主!我这就打电话去问清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然而,当他接连拨出几个电话后,脸上的愤怒逐渐被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取代。电话要么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回音;要么对方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更有甚者,直接劝他“顾全大局”、“不要再深究此事”。这分明是早就知情,并且形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乃至整个学校都蒙在鼓里! 一连两天,李校长四处碰壁,甚至连他试图联系相熟的本地媒体发布的报道,都被人以各种理由强行压下。春晖福利院也开始接到一些匿名的恐吓电话,语气嚣张。 陆青看着李校长日渐憔悴、在电话里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与人沟通时,他的心,一点点沉入了冰冷的海底。 他神色平静地走进校长办公室,对着焦头烂额的李校长,深深地鞠了一躬:“李校长,由衷感谢您为我做的一切。谢谢您。”然后,他直起身,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回去的路上,天色已晚。在一条僻静的巷口,几个身材壮硕、面色不善的男人拦住了陆青的去路。为首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疤,眼神凶狠。 “小子,听说你最近不太安分?”刀疤脸语气阴冷,“有些人,不是你这种没爹没妈的野孩子能惹得起的。识相点,乖乖认命,回去读你的市重点,大家相安无事。再闹下去……” 他凑近一步,带着烟臭的呼吸喷在陆青脸上,“小心哪天出门,被车撞死,或者失足掉进河里,那可就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了!” 若是以前,面对如此直白的死亡威胁,陆青或许会恐惧。但经历过赵刚等人长期的霸凌,目睹过更黑暗的人心,他对此反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抵抗力。他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对方只是在谈论天气。 刀疤脸见他如此“镇定”,以为他被吓傻了,或是彻底放弃了,冷哼一声,转身就准备走人。 就在这时,陆青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我只想弄清楚,背后操作这一切的,到底是谁?事到如今,我不想再做个糊涂鬼。起码,让我知道我的敌人是谁?” 刀疤脸猛地回头,像是被激怒了,一把揪住陆青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将他狠狠抵在粗糙的墙壁上,破口大骂:“操!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打听?!碾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陆青的后背被撞得生疼,但他依旧睁着眼睛,直视着对方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原来……你也不知道啊?” “你他妈放屁!”刀疤脸被他的态度彻底激怒,觉得受到了蔑视,“老子会不知道?!是张副市长!张副市长家的公子!听清楚了吗?!张副市长!春城市的二把手!弄死你,再让那个破孤儿院办不下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再他妈不知死活,老子让你死无全尸!” 闻言,陆青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低低地、继而控制不住地嗤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巷子里显得格外瘆人。 刀疤脸被他笑得心里发毛,以为他终究是经受不住恐吓,精神失常了,恶狠狠地又警告了几句“再闹下去也没用”,自讨无趣地啐了他一口,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他们忽略了,在陆青垂下眼眸的瞬间,那里面没有半分恐惧与退缩,只有一片幽深的、如同万年寒潭般的冰冷。那是一种超越了愤怒的、平静到极致的可怕,带着一种不惜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甚至恢复了一丝血色,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他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平静地离开了现场。 他没有回福利院,而是辗转找到了记者姜念晴。对于陆青的来意,苏念晴心知肚明,她脸上带着深深的无奈和歉意:“陆青,对不起……这件事,已经彻底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对方在春城市的力量……可以说是只手遮天。我写的所有相关新闻稿,根本发不出去,直接被上面压下来了。” 对此,陆青并不意外。他平静地说明来意:“姜姐姐,谢谢您。我这次来,是想问问您,是否在广深市……有认识的、敢于说话的新闻记者?” 苏念晴立刻意识到了陆青的打算,有些意外于这个少年的决绝和胆识,但她没有犹豫,冒着风险推荐了一位:“我大学时认识一位师兄,姓许,叫许立言。现在在广深市一家影响力不小的媒体工作。他以敢言、犀利著称,当年曾经顶着□□的死亡威胁,毅然报道了一所高中的烂尾楼事件,一战成名。这是他现在的联系方式。” 当天下午,陆青就回到福利院,拿出了自己多年积攒的全部奖学金和微薄积蓄,买了一张最快开往广深市的火车票。陈伯担忧地抓住他的胳膊,声音都在发颤:“陆青!你……你想干什么?别冲动!千万别做傻事!” “冲动?”陆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冰冷得毫无笑意的弧度,“陈伯,我不会冲动。”他的眼神坚定如铁,“我要去广深市。现在。” 他没有解释更多,没有描绘他脑海中那个疯狂而周密的计划。他只是背起那个装着所有证据复印件的旧书包,拿着东拼西凑的路费。 在陈伯和刘姨忧心如焚的目光中,再次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南下的火车,踏上了这条布满荆棘、前途未卜的维权之路。 车窗外的景物再次飞速后退,这一次,他的心中没有了新奇与憧憬,只有一片冰冷的荒原,和荒原中心,那簇名为“公正”的、誓不熄灭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