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反派团里当团宠》 第1章 出逃 赵雪透过灶房那扇破烂的窗户,眼睁睁看着王田贵像一摊烂泥般瘫在地上,在八个凶神恶煞的汉子脚下不住地磕头求饶。她下意识地将瘦弱的身躯往身后的柴草堆挡了挡,借着窗外的光线,隐约看到柴草堆缝隙里蜷缩着一个眉间有着淡淡小痣、脸色苍白的瘦弱小孩。 “刘爷,刘爷!您饶我这一回!银子……银子我一定会还的!再宽限十天,五十两!不、不!八十两!我定给您备得整整齐齐!” 男人们充耳不闻,手中的棍棒依旧一下下结实实在在地砸在他蜷缩的躯体上,王田贵蜷缩在地上发出杀猪般凄厉的嚎叫。 赵雪猛地缩回头,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土墙,泪水从眼角滑落。她反手将睡得正熟的孩子紧紧搂进怀里,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屏住,生怕一丁点动静,就将外面那群打手的注意力引到屋里来。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棍棒声和哭嚎声终于停了。赵雪的双腿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觉,怀里的孩子似乎被外面的声音惊扰,在她怀中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她立刻轻轻拍抚,心跳如擂鼓。只听见一个粗粝的嗓音慢悠悠地道: “王田贵,去整个山南县打听打听,欠我们富贵坊的银子,有谁能囫囵个儿走出去的?再给你三天,一百两银子,给爷备齐。不然……” 那声音顿了顿,陡然转狠: “老子将你大卸八块,扔到后山喂狼!” “一百两!一百两!刘爷!我一定备齐!一定备齐!” “呸!算你识相!” 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和笑骂声渐渐远去。 房门“哐当”一声被粗暴推开,王田贵一瘸一拐带着一身的尘土和血腥气走进来,脸上的血迹混杂着凶狠的表情呈现出一种扭曲的疯狂。 “看什么看,看你男人被打都不知道帮忙,丧门星!”他劈手将一个碗砸在赵雪脚边,碎片四处迸溅。“要不是你和这个小兔崽子克着老子,老子能输这么多钱?!” 赵雪抱着怀里被惊醒、吓得不敢出声的孩子,脸色煞白,连连退步。 王田贵浑浊的眼珠上下扫视着赵雪,突然定在了赵雪细瘦的手腕上——那里戴着一只成色极差的银镯子。他充满血丝的眼睛突然迸出贪婪的光。 赵雪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抱着怀里不安的孩子接连退步,直到脊背抵住身后的柴草堆,退无可退。 王田贵猛地冲上前,粗糙的大手死死钳住她的腕子,带着酒气的恶臭直扑她的面门:“拿来!” “不行!这是我娘……”赵雪下意识挣扎。 “啪!” 被一记耳光抡在脸上,赵雪眼前一黑,踉跄倒地。王田贵趁机动作粗暴地将她手腕上的镯子薅下来,在手里掂了掂,仿佛找回了些许失去的场子,狠狠呼出一口气。 “老子当初花三两银子买你这丧门星进门,四年了,连儿子都没给老子生出来,就生了这没用的哥儿!就是被你们两个丧门星克着老子才输这么多钱!现在老子就拿这玩意去翻本!” 他骂骂咧咧转身,目光扫过地上二人时,却突然顿住。 他这个婆娘长得标致他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掏三两银子。可今天,他头一回仔细打量他那个小丧门星,才发现这个小东西也生了一副顶好的样貌—— 小脸还没他巴掌大,下巴尖尖的,眉间淡淡的小痣,衬得那苍白的小脸跟个雪团子似的。一边往赵雪怀里躲,一边怯怯得看向他,眼型圆润眼尾下垂,带着几分无辜和怯意。 他混迹赌坊酒馆,太懂这幅样貌代表着什么了,这模样,正正好能勾起某人男人心底的劣根性,就凭这张脸,绝对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王田贵眯起眼睛,嘴角勾起贪婪的弧度。 “要是翻不了本……”他嘿嘿一笑,黏腻的目光从地上二人身上扫过,“就把你们娘俩捆了,送你们去一个好去处!” 说完大笑着出门。 赵雪瘫坐在地上,大气不敢出,方才被被王田贵的目光仿若被毒蛇一样爬过她的身躯,激起她浑身鸡皮疙瘩。直到王田贵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她仍僵在地上,无法回神。 直到一只热乎乎的小手碰上她的脸颊。 “阿娘……不哭。” 赵雪猛然惊醒,才发现她的脸上挂满了冰冷的泪痕,她飞快擦掉脸上的泪水,对仰着苍白的小脸看向她的小哥儿,挤出一个安抚的笑:“阿娘没哭,小宝乖。” 将小哥儿幼小瘦弱的身躯抱进怀里,赵雪闭上眼。王田贵最后的眼神还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太清楚王田贵在盘算什么了,一百两的巨债,足以让这个畜生毫无底线。而一个貌美的女人和一个小哥儿能被卖去的地方,她都不敢细想。 当年,她娘病逝后,他爹迫不及待迎娶后娘进门,她便成多余的了。王田贵用三两银子连逼带哄从她爹那里买下她,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她本来以为她这一生就这样了,可是王田贵那贪婪的眼神仿若毒刺一样刺痛了她近乎麻木的身躯,将她从麻木中惊醒。 她的孩子……难道也要困死在这个火坑里吗? 赵雪睁开眼时,眼里燃烧着决绝的火焰。她直视着怀中孩子清澈的双眼,声音嘶哑却饱含坚定:“小宝,你听好了。那个男人欠了还不起的债,他已经动了将你我娘俩卖掉的心思。阿娘不想被卖掉,也不准他把卖掉,天黑之后,阿娘就带你走,好不好? ” 小哥儿眨了眨眼,似乎没能完全听懂,但是又凭着一股本能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不卖掉……小宝不要阿娘被卖掉……” 他小小的年纪,还不知道卖掉要经历什么,他只知道曾经给过他一颗糖的小丫姐姐被家里人卖掉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嘘——小宝最乖了!不哭!”赵雪连忙捂住他的嘴,将小哥儿的呜咽声捂进怀里,低声安抚道:“阿娘不会让人卖掉咱们!” 赵雪抬眼看向窗外尚明的天色。王田贵刚得了镯子,手里有了趁手的银子,定是又扑向了赌坊,或是醉死在哪个酒馆。最坏的情形,他已经去镇上寻买家了。 她的时间,不多了。 将渐渐安静下来的小哥儿放在小板凳上,赵雪站起身,目光扫过空空如也的灶房,她一把揭开粮缸的盖子,缸底只剩一捧粗糙的玉米面。她扯过一批粗布,将缸底刮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粉末都没剩下。随即,她利落地将今天刚摘的野菜剁碎,和着这点仅剩的玉米面,烙成了几个好存放的粗粮馍馍。 “哗啦——” 赵雪一把拉开那扇破旧衣柜的门,深秋的寒意无孔不入,夜里赶路,必须要有厚实的衣物御寒。 她目光快速扫货衣柜一角——那里叠着几件她自己的打着补丁的粗麻布衫,单薄的可怜。视线转向另外一边,那里放着几件王田贵厚实的冬衣,赵雪目光一沉,没有丝毫犹豫,将男人厚实的冬袄全都扯出来。 她从男人那堆冬衣里捡出一件最干净、最厚实的冬衣。 “小宝乖,抬手。” 小哥儿顺从地抬起细瘦的胳膊,赵雪将小哥儿身上那件用自己的衣服改来的薄袄脱掉,用男人那件能把小哥儿裹两圈的的厚实冬衣将小宝严严实实裹了起来,又抽出两根细带,在腰间和膝下系紧,防止被过长的衣物绊倒。 瞬间,小家伙就被裹成了一个圆滚滚的、只露出苍白脸庞的布团。 小哥儿被厚重的衣物束缚,有些吃力得抬了抬手,却仰头用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赵雪,对露出一个甜甜的、毫无阴霾的笑。 “暖和……”他小声说,声音被衣领蒙住,显得有些绵软。他努力伸出被厚重衣物裹着的小手,“阿娘也穿。” 小哥儿这句全然的信赖和稚嫩的关怀,像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赵雪紧绷着的恐惧和不安,她鼻尖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她猛得背过身,用力眨了眨眼,将泪意逼退。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赵雪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转向那堆衣物,从中捡出一件补丁最少、最厚实的冬衣,没有丝毫犹豫,她自己身上单薄的布满布丁、早已不能御寒的单薄麻布衫脱掉,果断将那男人那件厚实的冬衣穿在了自己身上。 过于宽大的腰间、过长的袖口和裤腿,都被她用细带用力缠上几圈固定,粗糙厚实的冬衣瞬间掩去了她单薄的身影,勾勒出一个略显臃肿却便于活动的轮廓。她怀里揣着烫得她皮肉发痛的馍馍,赵雪深吸一口气弯腰将自己裹成布团子的小哥儿抱进怀里。 “小宝乖,抱紧阿娘。”她的声音坚定,再无一丝波澜,“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第2章 高热 深秋的寒意无孔不入。 赵雪背靠一块大石头,眼皮沉沉下坠,双手近乎脱力,却依然紧紧地抱着小哥儿,怀里传来的微热温度让她些许安心。 她太饿,太累了。 最后半个野菜馍馍昨天就已经吃完,几个野果根本没法果腹,小宝又饿又困已经被她哄睡着了。 她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不知道跑了多远,单纯的白天黑夜让她早已模糊了时间。 起初,她还庆幸熟悉的采野菜的小路,让她即使在黑夜中也能步履轻快,可是后来,树木越来越密,岔路越来越多,她早已迷失了方向。 希望已经跑得够远,远到那个男人追踪不到,她迷糊想着,渐渐失去意识。 烫——太烫了—— 像抱着块烧红的炭。 赵雪猛然惊醒,低头一看,怀中的小宝已经是脸颊通红,身体甚至开始无意识抽搐。她轻轻贴近小宝的脸颊,滚烫的热意席卷着绝望充斥她的大脑。 她愣愣得看着前方。 随即,一股不不知名的力量灌满她的四肢,她猛然弹起,没头没脑地撞进前方的密林。下山!找人!救小宝!她的灵魂绝望得嘶吼着。 * 清河镇,安坪村 时值深秋,宋凌步履匆匆地走在山间小路上。 半年前,他在安坪村落户,用身上不多的银子买下了山脚下破旧的屋子,修整一番便是他的容身之所了。 他特地选了靠近山脚下远离村庄的屋子,万一发生什么变故他可以立即投身进屋外的那座山林,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 在安坪村的日子不算宽裕,却是他十六年来最为放松的时刻,当他在小木屋第一次睡到日上三竿,午间阳光带着灼人温度洒在他的脸上时,他躺在那里,怔了许久,他终于不再提心吊胆自己哪天又被卖到牙行,关在笼子里被当作牲口一样挑捡,他意识到——这就是自由的感觉。 今日,宋凌准备像往常一样去检查一下他设置的几个陷阱,运气好的话他能获得几只猎物,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技能。 刚检查完一个陷阱,宋凌觉得他今天运气不错,里面竟然有一只野鸡。将野鸡绑了,又将陷阱复原并做上标记,正准备起身时,宋凌身形一顿。 “窸窣——窸窣——” 宋凌目光警惕得看向声响处,脚步轻轻地躲到一颗粗壮的树木后,不安的思绪翻涌,是野兽?还是……追兵? 远处半人高的草丛晃动,一个抱着不明物体的臃肿身影从中窜出来,随即脚步踉跄狼狈扑倒在地上,他手里抱着的东西脱力摔在地上,朝前滚了几圈停在宋凌不远处。 宋凌瞳孔一缩,那竟然是一个孩子——双眼紧闭,双颊通红,额头脸颊处有几道血痕,被苍白的脸色衬托出一种不祥感。 而摔在远处臃肿身影,连滚带爬扑过来,一把将地上的孩子抱到怀里,呜咽哭出声。 宋凌这才发现,那个臃肿身影,是个穿着男装的女人! “小宝!小宝!” 女人绝望地呼唤怀中失去意识的孩子,似乎是害怕什么,连哭声都不敢放开。 宋凌沉默地注视眼前的一幕,不合身的衣物,狼狈的身形,以及散发出的绝望气息,这对母子对宋凌传递出似曾相识的信息——逃亡。 那个孩子脸颊通红,四肢无力,看起来已经半只脚踏进鬼门关,如果再不施救,只会凶多吉少。宋凌脑海中天人交战,此刻现身,必定会打破他现有的平静生活,但是如果漠视,宋凌咬了咬牙,他还是无法做到对眼前这一幕无动于衷,稍微弄了点动静从树后现身。 赵雪绝望地呼唤着怀中失去意识的小宝,与小宝相贴的肌肤传递来的热意让赵雪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小宝生命力的流逝。 “咔嚓” 前方突然传来声响,赵雪身体一抖,缓缓抬头,就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短打,身形利落的人。 赵雪本能地戒备,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对方,身形瘦削,一头黑发作马尾高高束起,皮肤白皙,左边眼尾一颗小痣,她松了一大口气——来人是小哥儿。 一股欣喜漫上赵雪心头,还不等她开口,一道清凌凌的嗓音传来。 “孩子烧了多久了?” “我……我不知道……一醒来就好烫……我抱着跑……也叫不醒……” 宋凌捡起扔在树后的野鸡,对赵雪说道:“你想救他的话,跟我走。” 赵雪抬头对上对方清正的目光,愣了一下,抱起孩子跌跌撞撞得跟上前方的身影。 宋凌带着女人走在下山的路上,此时又再一次庆幸自己将屋子选在了远离村庄的山脚,偏僻的小路甚至都不会偶遇到别人。此时多遇到一个人,对他,对那母子,都是多一分不确定的危险。 正想着,就见从旁边一条小道上走出一个背着背篓的身影。宋凌那一瞬间有些无言,怀疑自己今天是否不宜出门。 来人须发花白,身形却挺拔,手里正拿着一把小镐,看到宋凌也愣住了。目光转向宋凌身后时,脸上的表情顿时变严肃了,还不等宋凌想出什么借口来搪塞,对方直接开口:“孩子怎么了?” 宋凌看了眼呆住的女人,开口道:“高热很久,失去意识了。”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正准备带她们回家。” 老者点了点头,像是没注意到那对母子的异常一样,走到那女人面前,伸手捏住孩子的手腕,待放下手时,脸色顿时变得凝重:“把孩子交给老夫。” 赵雪愣愣地伸出手,老者接过孩子便快步走到宋凌身边,催促道:“那走吧。” 宋凌有些奇怪得看了他一眼,这人算是他的邻居,那一片远离村庄也就只有他和老者住在那里。 宋凌只知道老者姓林,大家叫他“林大夫”。老者似乎脾气有些古怪,村里有些人来请老者上门看病时,老者二话不说提着药箱就走了,有些人来时,老者就是头痛脑热无法出门,来人虽然有气,但是也拿他没办法。老者医术很好,诊费也收得低,甚至有好些外村的人来看病。脾气古怪,要是一个不高兴可能直接就离开安坪村了,因此没人敢轻易得罪这尊大佛。 但是……宋凌仍在犹豫。 林大夫注意到宋凌的目光,没好气道:“怎么?还要我派辆马车来请你吗?这孩子是急惊风!已经出现惊厥之兆,今晚若再降不下这高热,轻则损了神志,重则性命不保!没有大夫,你们能做什么?!” 说完也不管宋凌怎么想,抱着孩子就直接走在前面。 宋凌抿了抿嘴,给了身后的女人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跟了上去。 林大夫走到宋凌小屋前时,脚步顿了顿,还是绕过小屋向前走了。 “林大夫!” 宋凌快步追上去。 林大夫头也不回地说:“老夫自认医术还行,这方圆十里八乡都有人上门求诊,突然出现一个面生的女人算不得什么。你一个年轻小哥独居,还是小心为上。” 幸好两人的屋子都远离村庄,此时略显扎眼的队伍也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林大夫快步走进一间挂着深色帘子的屋子,将怀中的孩子放在床上,一边从床头小格子拿出一袋银针,一边急促问道:“薄荷、艾草、青蒿认识吗?正堂左边屋子里,每样一把,到灶房里煮一锅沸水来!” 宋凌正回想这几样药草有什么特征时,身后的女人急忙答道:“我认识!我去!”说着转身冲出了门。 林大夫余听见回答也没回头,手中的银针不急不缓地扎满小孩头顶,见孩子依然毫无反应,脸色一凝,拿出一根稍粗的针,刺进小孩中指之间,拔出时狠狠捏住,挤出了几滴黑血之后,就见躺在床上的小孩眉头皱了皱,随即呜咽哭出声。 可是,林大夫紧皱的眉头却依然没有松开,他神色凝重,在孩子身上轻轻拍了拍:“好孩子,今夜才是凶险,你要挺过去。” 转头见宋凌还站在原地,林大夫招招手道:“小哥儿来看着他,老夫去取几样药品来。” 宋凌还没回答林大夫就快步出了屋子。他只得不知所措得上前,在小孩的床边坐下,学着林大夫刚刚的动作轻拍着小孩。 这时候,宋凌才发现,原来小孩原来是一个小哥儿。世人普遍不喜小哥儿,这是宋凌遇到跟他相同境遇的哥儿,还是这么瘦弱乖巧,惹人怜爱的小哥儿。宋凌看向小哥儿的目光变得有些柔软,学着从刚刚那个女人那里听来的名字,低声哄着:“小宝乖,快快痊愈。” 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称呼,小哥儿的低声呜咽停住了一瞬,然后嘴里开始迷糊吐出一些字句。 宋凌悄悄凑近耳朵去听,待听清小哥儿说的是什么时,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不要……不要卖掉娘亲……不要卖掉小宝……” 小哥儿的哭腔将宋凌带回了六岁时——他也是这样哭着求着那个身为自己亲生父亲的男人不要卖掉自己,可是男人对他的哭声置若罔闻,在他的哭求声中跟人牙子讨价还价,拿到满意的银子离开时,宋凌坐在笼子里,哭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哼着小曲儿离开的身影,直到消失在街角,再也没回头看过一眼。 宋凌眼神变冷,声音却极温柔,凑近小哥儿耳边对他说:“你和娘亲都安全了,小宝。” 救治过程纯瞎编的,没有参考价值[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高热 第3章 取名 “凌哥儿,你说说你,看着一副机灵的模样,怎的如此不通俗物!” 林大夫刚出屋门,就见到宋凌正在用刚打上来冒着寒气的井水处理野鸡,屋子里那个小哥还命悬一线,眼前这个也不安分,他被气得有些跳脚。 “井水寒凉,你就这么徒手去拔毛,老夫灶上的热水是摆设吗?年轻时这么糟践身子,老了可有你的罪受的!” 宋凌抱腿坐在小板凳上,眼神放空地盯着火炉上面咕噜冒泡的药罐,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他此刻只觉得深深后悔。 刚刚小宝的高热眼看降了一些,林大夫急忙让赵雪将煮好的药汤端来,让小宝泡半个时辰的药浴,祛祛寒气。宋凌在一旁看着担心但又插不上手,眼神瞥角落里扔着的野鸡时,便想着直接将这只野鸡炖了给那对虚弱的母子补一补。往日他的猎物都是直接卖到镇上换一些米面,从未亲手料理过,看到院子里有一口井,便径直打了一桶水,准备先将野鸡的毛给褪了。 谁知被刚出门的林大夫见到,当即夺了他的水桶,将他赶到一旁自己利落动起手来,嘴里还絮絮叨叨地数落了他小半个时辰。 宋凌把脑袋深深埋进手臂间,声音闷闷地传来:“知道了,林大夫,我下回一定用热水。” 他现在都有些后悔,刚刚告知这位古怪的林大夫他的姓名,可是埋在手臂间的嘴角勾了勾——这似乎是第一次,有人不为任何缘由,只是单纯地关心他。 林大夫年轻时是游医,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可是宋凌这个小哥儿身上矛盾,却像他的身世一样透着重重的迷雾——举止分明受过良好的教养,基本的生活常识却匮乏得惊人,但是却丝毫不怕吃苦,就像是曾被人放在牢笼中养护着一样。 林大夫心下暗叹,罢了,谁心底没几件不愿示人的旧事?他对小哥儿的来历无探究之心,只是行医一辈子,实在见不得人这么不爱惜身体,还是这么一个面冷心善的孩子。 此时见宋凌服了软便重重哼了一声,故意板起脸,:“秋意刺骨,身子骨是你自己的!若是哪天冻着了,求到老夫门上,定给你开上一副最苦的汤药,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 夜晚,一灯如豆。 赵雪紧紧地握着小宝的手,一刻都不敢闭眼,林大夫特地交代过,今晚小宝如果再起高热,那就是寒气入了心脉,无力回天……到时,赵雪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 掌中的小手指尖在微微抽动,赵雪以为是小宝醒来的迹象,欣喜地起身,可是,当她看到小宝小小的身子开始抽搐时,脑子一瞬间变得空白,转身冲出了屋子。 “林大夫——” 听到赵雪的喊声,林大夫心里一突,从榻上翻坐起身,冲了进来。 宋凌听到赵雪的喊声也冲了进来,此刻正和赵雪一起脸色苍白地等待着。 林大夫神色凝重地收回针,对两人摇了摇头,“太晚了,寒邪侵入心脉,小宝体弱,恐怕……”未尽之意,如同兜头冰水,让两人僵在原地。 赵雪像是被抽走浑身筋骨,瘫倒在地。 “小宝!我的小宝!是阿娘错了,不该带你来这世上受苦!”她声嘶力竭,字字泣血,“王田贵那个畜生,嫌弃你是个小哥儿,刚出生就要把你溺进桶里,阿娘拼了命才把你抢回来!可是他嫌你,连个正经名字都不肯给你!阿娘去求村里的老童生,跪在他门前求他给你取个正经名字,让你堂堂正正地来这世间一回!” “可是……可是他说小哥儿生来卑贱,配不上圣贤书!阿娘恨啊,你是阿娘的小宝,不是卑贱的小哥儿!你连个名字都没有,难道真的要成没名没姓的孤魂野鬼了吗?!” 这泣血的哭诉狠狠刺进宋凌的脑海,刺进他心中的隐痛,他定定看了眼床上气若游丝的小宝,猛得转身,一头扎进了浓重的夜色中。 一刻钟,宋凌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将一个小巧的白瓷瓶递给林大夫,“雪莲回春丹,这个有没有用?!” 林大夫接到手里瞳孔一缩,入手即温,纯净瓷白,温润如玉,这是——皇家专用的白瓷!非皇室成员不可用! 昔年他四处游历时,行至儋州时,曾被被一伙身手不凡的人带去给人诊病,后来才知误是某位皇室中的大人物行至此处水土不服,偏生随行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他正巧在那处为附近的村民义诊,所以被请了上门。 他指尖有些颤抖,只觉接过了一个烫手山芋——宋凌的来历可能比他想象得更加复杂。他面色复杂地看向宋凌,却见他神色自若,眼神催促着自己的回答。 林大夫沉吟半刻道:“雪莲回春丹乃救命续断灵药,只是小宝已经出现惊厥之状,邪风入脑,就算能醒来,恐怕也会留下神昏、喑哑之症。” 宋凌知道林大夫的言外之意,此等灵药难得,非王公贵族不能拥有,为救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哥儿,甚至救回也是痴傻的结果,是否值得。 他垂下眼睑,想起当初躺在床上养伤时,那人突然推开门进来,动作随意得将这瓶药扔到他胸口,语气嫌弃道:“啧,小哥儿就是体弱,这药拿着,危机时刻能救你性命。”说完也不等他起身谢恩,转头便出了门去。 最终还是开口:“那也要等人醒来再说。林大夫,救人吧。” 赵雪似乎从两人的对话中明白了宋凌带来的那颗药的难得,不住地对着两人磕头:“谢谢凌哥儿,谢谢林大夫!谢谢!谢谢!” 宋凌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将赵雪扶了起来。 然而小宝昏迷太久,此时已经失去意识,即使是颗小小的回春丹也无法吞咽,林大夫神色凝重,手指快速地在小宝颈肩几个穴位按下。终于,小宝的下巴抽动了一下,林大夫看准时机,将丹药塞进小宝的嘴里。 宋凌和赵雪在一旁焦急地看着小宝进行了吞咽,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小宝瘦弱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待天明将至时,小宝的高热终于退了下去。 林大夫小宝诊脉片刻,手指放在小宝颈间足背的脉搏感受片刻,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伸手捶了捶腰背,笑着开头道:“真是老了老了,一点劳累都受不住。小宝此番是渡过难关了,你们也赶紧歇一下。”说罢就进屋休息了。 即使是宋凌,脸上也带着少见的疲惫,他端来一碗撇去浮油的鸡汤,递给赵雪,:“小宝大病一场身体需要恢复元气,林大夫特地放了黄芪红枣枸杞一起炖的,给小宝垫垫。灶房还有,你待会喝一碗,也去歇一歇。” 赵雪感激地接过,她还记得刚见面时宋凌手里提着的野鸡,恐怕就是这只了,她和小宝宋凌都欠了宋凌莫大的恩情。 “凌哥儿,谢谢你,如果不是有你在,我都不敢相信小宝此时会是什么样子。” 宋凌没有回答,他只是在想,若是当初他的娘还在,会不会也会像赵雪一样,在那个男人企图将他卖掉时,孤注一掷地带着他逃离这一切。 * 午间,宋凌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晒太阳,秋日的阳光褪去了毒辣,只晒得人暖融融的。 “凌哥儿。” 宋凌回头,就见赵雪脚步轻轻地走出来,宋凌没有回答,拍拍身旁的椅子。 赵雪顺势坐下,看下身旁小哥白皙秀丽的脸庞,斟酌着字句开口:“凌哥儿,你愿不愿意为小宝起个名字?” 宋凌转头看着她,“为什么?” “如果不是你,小宝不可能得救,不可能从这场高热脱险。对小宝来说,你就是给了他再一次生命,我想请你给小宝起个名字。” 宋凌没有回答,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正巧一朵绵软的白云顺着微风轻轻飘动,他注视着那朵云飘向远处,没有目的,自由自在。 “那就叫,云哥儿吧,像天上的云朵一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说完,对赵雪有些羞涩地一笑,“我读书不多,起不来那些圣贤书的名字。” 赵雪欣喜开口,“不!凌哥儿你这个名字取得真好!”又低声念了两遍,“云哥儿,云哥儿,这名字真好听!那小宝就叫宋云了!” 宋凌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赵雪,赵雪坦然一笑,“凌哥儿,虽然把你跟那个男人放一起比我都觉得是对你的侮辱,但是我想,你才是更像给了小宝生命的爹爹,小宝以后就叫宋云了,跟那个男人没有丝毫关系,我觉得这个名字极好!” 宋凌勾起嘴角,“我也觉得很好。” “咳咳——” 两人回头,发现是林大夫,他笑着看向两人,“老夫也觉得宋云这个名字极好。” 第4章 托孤 床上,宋云往日苍白的小脸稍稍恢复了些红润,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几下,那细细密密的睫羽颤动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澄澈透亮的眼睛迷茫地张望着。一张白皙的小脸转向床边的两人,那双透着迷茫的双眼眨巴了几下,小小的嘴唇蠕动一下,似乎想开口,身体却先一步僵住。 宋云顿了一下,仿佛确认什么一般,再次开口,却只能从嗓子里挤出艰难的气音。 他的眼眶顿时变得通红。 赵雪连忙上前将宋云抱紧怀里安慰,欣喜道:“云哥儿,你终于醒了!”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赵雪没有等到预料中的那双小手环抱住她。 赵雪的身体一僵,仿佛想到了什么,缓缓低下头对上怀中宋云陌生疑问的眼神。 赵雪试探着开口:“云哥儿,你还记得什么吗?” 看着那张小脸轻轻地摇了摇,她心里咯噔一声,最坏的猜想成真了,随即她嘴角扯出一个笑,轻声安抚道:“云哥儿,别怕,你没事了。” 顿了片刻,她半抱着宋云,让他能看见一旁站着的宋凌,那一瞬间,她甚至都有些痛恨自己的卑鄙。 “你看,这是宋凌,凌哥儿,他捡到了高热昏迷的你,将你送到了林大夫这。你不知道你当时多危险,高热不退还打起了摆子,多亏了他俩拼尽全力救治,才能将你把鬼门关里拉回来!” 宋云的目光跟着移向沉默站在那里的宋凌,他伸出小手,等被宋凌细长温暖的手包裹住时,张嘴无声说出“谢谢”两字。 宋凌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没关系,云哥儿,你要快快好起来。” 宋云觉得这个声音带着一丝熟悉,给了此时的他他莫名的安全感,甚至有些舍不得放开那只温暖的手。 等宋云的呼吸再次变得绵长,陷入沉睡后,两人才沉默地退至屋外。 门一关上,赵雪强撑的坚强瞬间崩塌,她低声哭道:“凌哥儿,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利用你的善心很卑鄙,可是云哥儿这个情况,我……我真的没办法再带着他逃了。” 她压抑许久的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我现在甚至觉得,他当初带他逃跑是不是做错了……才害得云哥儿变成这样……” 宋凌没有回答,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前方夜色,那些他本以为被遗忘的遥远回忆,在这几日无数次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 “我六岁那年,被我爹卖了。” 赵雪的哭声嘎然而止,猛然转头看着他。 “我被关在笼子里,看着他和人牙子讨价还价。我跪在地上求他,嗓子都哭哑了,他从人牙子那拿了银子,就哼着小曲儿走了,没有回头看一眼。” 宋凌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后来就是被关在笼子里,像牲口一样,等着被人挑拣。” “在遇到你们之后,我总会在想……如果我的娘亲还在,她会不会像你一样,拼了命一样带着我逃跑呢?” 他自嘲地轻笑,“那感觉……真像是做了个美梦。” 赵雪猛地将脸上的泪水擦去,眼中燃烧着近乎愤怒的坚定,对上宋凌平静的目光,“凌哥儿,你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牲口。” 她一字一句坚定道:“我们都不是。” * “病邪入里,又现惊厥之兆。眼下虽已清醒,然病根深种,心窍受损,舌窍封闭,非一日可愈。” 林大夫凝神诊脉片刻后,方才收回手,对一旁赵雪和宋凌两人说道。 看着宋云那双清澈沉默的大眼睛,想着这般乖巧的小哥,命途却这么坎坷,他心下有些不忍和怜爱,语气不由放缓,伸手轻轻摸了摸宋云的发顶,“云哥儿,你如今醒来便是闯过了最大的难关。往后只需安心在这里养好身体,放心,一切会好的。” 宋云知道眼前这位老人就是跟宋凌哥哥一起救治自己的大夫,仰起笑脸对林大夫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无声却用口型说道:“谢谢您。” 此刻难得的温情却被突然发生的变故打破了。 院门外突然传来陌生的呼喊声和急促的拍击门板的声音,赵雪的神情顿时变得警惕和慌乱。 “林大夫!林大夫!求您救救我男人!” 林大夫仔细一听,似乎是村头那户人家妇人的声音,安抚了赵雪几句,将屋门紧闭才快步过去开门。 只见四个汉子抬着一个鼻青脸肿、嘴里不住呼痛的男人站在门口,旁边还跟着一位神色焦急的妇人。 “快,将人抬到正屋!” 林大夫侧身引路,指挥着大汉们将男人轻轻放下。他上前把脉片刻,又凝神在男人心口和腹部摸了片刻,捏了捏男人的手臂大腿的骨头,才下定结论:“气滞血淤,经络损伤,万幸没有内伤,没伤到骨头。” 他对一旁的妇人安抚道:“我再开三副活血化淤的药,安安分分休养一个月时间,期间切不可劳作,修养好身体,便无大碍了。” 妇人喜极而泣,不住说道:“多谢林大夫!多谢林大夫救命之恩!” 一旁同来的几个大汉却愤愤不平,气愤骂道:“这富贵坊打手真是一群煞神!跟个活阎王似的!三弟怎么招惹了这群家伙!” 那个男人龇牙咧嘴,闻言更是激动地反驳道:“我招惹个屁!桂娘她嫁到小溪村的小妹生了,我就赶着牛车送她去送个礼,谁知撞上富贵坊那群孙子!二话不说就要掀开帘子检查,桂娘和大娃二丫都在里面坐着呢,我能让吗?刚拦了一下,那群人就围上来把我往死里打!啧,真不是东西!” 一旁的妇人也跟着骂:“真是一群活阎王!还有没有王法了!那群人似乎是在找人,被这群煞神找到能有什么好下场!” 一旁的林大夫不动声色地听着,心底却在下沉,富贵坊在找的人十有**就是赵雪和宋云母子俩了,小溪村跟安坪村隔着一个村子,搜到这边也是早晚的事,得赶紧做打算。 得早做打算了。 躺在床上的宋云不懂为什么刚刚听到屋外几个人说话后,屋里的两个人的神色就变得不太好,不过他听到有个男人被打得很重,被打可是很痛的,没有人不害怕,他也就理解了。 这时,林大夫在外面出声,“凌哥儿、赵娘子,来帮老夫打打下手。” 宋凌和赵雪对视一眼,默契地安抚了下床上懵懂的宋云,便出了门去。 林大夫在灶屋看到两人凝重的脸色时,就知他们刚刚也听到了。他压低声音,“小溪村跟安坪村仅有一寸之隔,富贵坊搜过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赵雪脸色煞白,“凌哥儿、林大夫,多谢你们这几日的收留,富贵坊的势力遍布整个安南县,你们别为了我得罪他们!今晚我就离开!” 她语气一顿,又道:“只是云哥儿,能不能求你们收留一下,他现在的身子,我怕他根本坚持不住!而且你们不知道,那个畜生嫌弃云哥儿,还没有给云哥儿落籍,你们只当云哥儿是路边捡来的乞儿,给他落了籍,富贵坊就是把安南县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他!” 林大夫正色道:“没有这般见死不救的道理,老夫常年采药,在山里有个小屋歇息,现在烙几个馍馍,准备些干粮和水,事不宜迟赶紧进山躲几天,等过了这阵风头再说!” 宋凌知道什么才让赵雪安心,“等过几日,云哥儿能下地了,我就带他去里长那里落籍。” 赵雪感激地哭泣,嘴里不住说:“谢谢凌哥儿!谢谢林大夫!” 就在这时,宋凌再度开口:“那天云哥儿药草汤还有吗,用药汤洗一个澡,再用艾草熏一熏你的衣服。” 看赵雪似乎有不解,他补充道:“如果那群人用猎犬追踪你,可以扰乱猎犬的鼻子。”他垂下长长的睫羽,后面那句轻地像消失在空气中,“我试过……有用。”